“妈！”
    燕荣的一声妈和一个回头, 差点没把直播间里的众人吓出一个好歹来，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或者真遇到什么颠倒世界的灵异事件了。
    燕荣身后, 那是一个非常丑陋的人形，已经看不清五官, 很多皮肤都是苍老溃烂的，仿佛得了某种不能根治的基因病, 身体的组成部分在一点点崩溃一般。
    然而燕荣却激动地看着眼前出现的人，和直播间被吓到的观众解释道, “我妈去世的早, 她得了xxx型辐射病, 导致基因链崩溃，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去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小荣。’那满身溃烂的妇人在燕荣的声音下, 似乎整个人又松弛了一些。
    如果说一开始叫燕荣的时候，她似乎还在回想着什么, 靠着一些不确定的组合记忆, 稍显生疏僵硬地连名带姓叫出燕荣的名字, 到了这句的时候，好像已经有更多的记忆将她软化融合成了一个整体。
    “妈，我……”
    燕荣吭哧一声，突然有点不太敢看眼前的人, 仿佛怕自己直接哭出来似的, 他赶紧低头看向直播间, 掩饰情绪般地说道，“真的好像啊，这个音调, 我简直真以为回到了好多年前，听到我妈在病床上叫我了。”
    “我妈生病的时候我还小，我有记忆开始，我妈的身体就一块块腐烂起来，虽然靠着医保疗愈仓镇痛维持生命，但是基因链溃败让她身体在不断地变得糟糕……”
    燕荣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和直播间里的人说着说着，眼眶都有些湿湿的，“我现在其实都有些记不清我妈真正的样子了，只记得她后来那腐烂的样子，可是我还是好想她。”
    【主播是不是哭了？】
    【哎基因病确实很可怕，哪怕是我们这个时代，也照样有些难以治愈的绝症。】
    ‘小荣。’眼前妇人又叫了燕荣一声，声音又更舒缓了一些，甚至那张腐烂的脸上的眼睛，看起来都逐渐有神了起来。
    又听到母亲在叫自己，和直播间观众聊着的燕荣赶紧抬头，燕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妈，你、你在这里还好吗？”
    说完燕荣想起自己是在玩游戏，哭笑不得地叹了一声。
    这一幕，倒是看得直播间里的不少观众都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看看燕荣现在的情形，不少身边有去世亲朋的，虽然当初的悲伤情绪已经被抽离，此时也不禁有些酸涩浮上心头。
    【当初那个能把亲人记忆都上传的殡葬体系，为什么突然取消了？虽然知道不是真的，但是能看到死去的亲人还一直活在眼前，到底也是个安慰啊。】
    【听说是有腐败案，有官员和商人医院勾结，为了敛财弄了一条黑色产业链，人还没死就说没救了，到后来一些小病也要鼓励你们赶紧选择去死人的世界买块墓地，把自己安乐死，甚至逼迫你不得不这么选择。就这样一边从死者家这边赚钱，一边利用上传意识时的一些内部操作，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倒卖人体组织，当时案子曝光，从上到下可杀了不少人。】
    【吓，这么可怕吗？】
    【当然了。最可悲的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上传到网络上的记忆，不过是一些刻板的程序数字，哪还是那个人啊，不过是一些替代罢了。】
    直播间里的观众唏嘘议论着曾经那种殡葬系统的利弊，而燕荣这边。
    那看起来苍老腐烂的妇人一开始并没怎么说话，只是叫了燕荣两声，而随着燕荣一声声地回应她，她似乎渐渐从某种混沌迷惑的状态中醒了过来，脑海中一些植入性的记忆，似乎已经告诉了她现在身在何方，甚至让她弄清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妇人疑惑地看向记忆外的燕荣：‘小荣，你也死了吗？你怎么这么年轻来了这里？’
    啊？
    燕荣被这个问题问得傻了一下，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回她，直播间观众们一阵爆笑，刚刚的忧伤气氛顿去。
    燕荣：“我，我……妈，我没生病，我还活得好好的，我就是来看看你，你之前就在这附近吗？你怎么过来的？”
    老妇人担忧地看看周围围着燕荣的鬼影，走上前来，‘我现在住在这附近，听到有人叫我，才过来看看，没想到会看到你。你怎么走到黄泉路上来了？这不是活人该来的地方，快走，快跟我来。’
    燕荣被他妈的手拉了过去，那一瞬间他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嘴巴张了又张说不出话来，任由他妈拉着他走。
    说来也怪，自从燕荣被他妈拉住后，周围那些围着燕荣的鬼，好像一下子看不到燕荣了，又或者说突然对他失去了兴趣一般。
    直播间里，一群人就看着燕荣被他妈拉上了另一条小路，远离了那雾蒙蒙阴森森的黄泉大道，似乎走向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小村庄。
    这个村庄，众人一眼看到就觉得很熟悉，远远望过去，村子外围赫然都是西山墓园鬼村中的那些众人曾见过的棺材房，房子两头稍高，中间平低，仿佛一个四四方方的长盒子。
    燕荣他妈似乎就住在这村子的外围，回村后，和周边一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邻居打了招呼后，就直接拉着燕荣往其中一个棺材房走去，似乎那就是她住的地方。
    房子栅栏前，还立着一个小牌楼，上面写着燕竺居几个字。
    燕竺就是燕荣妈妈的名字，看到这个名字，燕荣又是一阵恍惚，不过很快，周围邻居望来的视线，让他瞬间在一阵阴风中回过神来，赶忙随着母亲进屋，走进牌楼后，才觉得好了很多。
    这西山鬼村的氛围一整个就让燕荣感觉浑身发毛，路上除了诡异的完全不像是人的邻居行人，还有阴森古怪完全不像人的小纸人，拿着锄头锣鼓经过时，会好奇地探头看他一眼。
    【妈呀，这可真是串联起来了，死去的鬼不就是应该住在墓园棺材房里吗？住西山鬼村，真是半点毛病也没有啊。】直播间里，有人赞叹着北口镇的新副本串联自然。
    也有人觉得不对，【之前不是说新死的人，都是住在村子中心那些大别墅大庄园吗？出入还有车子，老死的孤魂野鬼才是住在边缘的小破棺材房里，怎么燕荣妈妈这待遇跟孤魂野鬼也差不多。】
    【那可不，燕荣他妈本来就死了好多年了，按说算是老鬼了，而且我们这边也没有北口镇那种祭祀的习惯，按照北口镇的说法，可不就是被收留的孤魂野鬼。】
    众人议论纷纷，可能是因为殡葬系统附带的悲伤情绪抽离的服务，大家提到亡人并没有太多的忌讳，还有人在直播间催促燕荣，以后别忘了来这里给妈妈烧烧纸，甚至有人建议他给他妈烧个房子，看看他妈会不会真的搬家进新房子之中。
    燕荣跟着他妈进屋，明明西山鬼村还是那么阴森，棺材房也还是那么压抑，他母亲也明显是鬼怪中的一员，但是不知为何燕荣在这里却丝毫不感觉到害怕，心中只有满满的欢喜和怀念。
    燕荣被他妈拉着话家常，问他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以及无聊的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正越听越是恍惚，此时不经意看了一眼直播间，才想起来房子的问题，看看周围。
    燕荣：“妈，你这些年都住在这里吗？在这边过得怎么样？”
    燕荣觉得自己傻了，北口镇黄泉路副本是新出的，西山墓园的副本出的早了点，但是那时候燕荣还没想过他妈可能会住在这里的问题。
    燕竺腐烂的脸露出笑模样：“我是最近搬过来的，听说这边比较热闹，我在别处待得太无聊了，就来了这里。”
    燕荣又一阵恍惚，一边觉得眼前一切都是假的，一边又忍不住觉得欣慰，不禁真的听了直播间观众的话，问道，“妈，你在这边有什么缺的吗？我看到别人说，这里的人都住大房子，还有钱花，我要是给你烧一些纸房子纸钱，你是不是也能收到？”
    燕竺笑着，“应该是可以的。”
    燕荣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在玩游戏，就在那里和他妈话聊这聊那，燕荣直播间里的观众竟然也没嫌无聊，都没有离开，就在那里看着这久别重逢的母子相见，听着两人聊家常。
    西山鬼村原本阴森的氛围，在这个小屋里，此时倒竟显出几分温馨来。
    随着不断有玩家进入黄泉路，并按照副本方法召唤自己过世的亲人，贝双明显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灵魂碎片从各处穿越壁垒而来。
    呼唤亲人的玩家们，首先这些人周身的一些灵魂碎片，都凝聚在他们的思念中，汇集到了贝双定制的npc模版中，每个人身周的灵魂碎片中，本来就有很多亲人遗落在他们身上的一部分。
    当然更多到底还是随着他们的召唤，不断从游戏外汇聚而来的灵魂碎片们。
    贝双一下就分出了它们，因为感觉到这些灵魂碎片的到来时，贝双就好像站在一个荒芜的深山中，听到有微微的脚步声穿过密集的草丛，沙沙从山外遥远地方蹒跚走来。
    一时间内，这让贝双似乎感觉到了，这座困住她的深山和外界连通的道路，也确定了确实是存在出路的。
    只是在那脚步声弱化后，淡化后，这种道路的感觉也跟着弱了，仿佛又要迷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游乐园不知何时变成一串文字手镯，又串到了贝双的手上，在那里转着圈荡秋千。
    贝双摸摸手上的文字手镯：“你说的是对的。”
    世界上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就也成了路，同理，这鬼魂们的道路也是一样的。
    她确实看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