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云层漏下天光，將白塔的影子拉得狭长，如同一道沉在地面的墨痕。
    研究员身后的大门彻底打开，走出了一道苍老的身影。
    剎那寂静。
    宗越瞳孔猛地收缩，张了张嘴：“老师……”
    研究员目光扫过他僵住的脸，声音里满是戏謔：“师弟，好久没见到老师了吧，別站著了，快来，让我们的老师好好带你参观参观我的实验室。”
    宗越死死盯著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和记忆中的老师分毫不差。
    但他的老师，早就在十一年前闔目长眠。
    宗越脸上的惊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肃杀的冷冽：“你到底对老师做了什么？”
    研究员语气平淡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把陆恆的尸体从棺材里取出来，做了个人偶罢了。”
    这还是从[人偶师]那儿获得的灵感。
    人偶师的人偶，是抽离人的灵魂注入木偶，而他的人偶，是在死人身上注入他的一丝丝灵魂。
    他以前在谢泠身上植入[指令]消耗了太多灵魂力量，休养了许久。
    有了人偶师的帮助，没想到在死人身上注入灵魂会那么的轻鬆。
    “老师一生都在为医学奉献。”研究员低低笑了起来，“如今他死后，能为我的研究继续奉献，不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吗？”
    说罢，他看向宗越：“师弟，你也想让老师復活的吧？”
    研究员眼底翻涌著压抑多年的怨毒，温和的偽装彻底碎裂。
    他恨陆恆。
    明明他才是陆恆最出色的学生，哪次不是他攻破难题，哪次研究的不是他率先取得成果。
    所有人都夸他天赋卓绝。
    可陆恆却將『首席』给了一个连手术刀都握不稳，永远躲在他身后不起眼的师弟。
    他不甘心。
    但现在已经释怀。
    因为陆恆死了，而他亲爱的关门弟子宗越，也快要死了。
    他还会拥有一个新的实验人体，多么美妙呀。
    ……
    听完他的话，宗越只觉得一股寒意和愤怒从脚底窜上头顶。
    逝者安息，魂归净土。
    剑光映亮宗越的眼底，他看向研究员，眼底只剩杀意。
    两道刺眼的剑光骤然划破空气，带著破风的锐响，直刺而去。
    然而，研究员却未躲闪，唇角反而勾起笑意，漫不经心的篤定。
    他早已看透这场对决的结局，从宗越踏上幽灵岛，就为他敲响了丧钟。
    就在光剑即將触碰到研究员的剎那，一道身影闪过。
    剑尖在老人眉心前半寸硬生生顿住，光剑在空中凝滯，发出轻微的嗡鸣。
    “师弟，我好不容易復活了老师，你狠心杀他吗？”
    研究员躲在老人身后，温和笑道：“我只是想邀请你参观我的实验室，怎么刀剑相向，师弟，多没礼貌。”
    宗越手腕翻转，想要再度朝著研究员刺去，然而哗啦一声，头顶忽然传来水流的声响。
    一道由水幕凝成的牢笼骤然从天而降。
    宗越挥剑劈砍，剑身刺入水流却只激起涟漪，水牢看似柔软却坚不可摧。
    “我知道打不过你。”研究员看向他，缓缓笑道，“但你可能不知道，我会预知。”
    “我知道你今天会来，这可是能困住a级异能者的水牢，別白费力气了。”
    他特意去了帝国一趟，拜託灭跡给他做了个水牢，再融入特殊能源深海秘银，柔韧坚固。
    宗越放下光剑，漆黑的眼睛看著靠近的研究员。
    研究员站到他面前，两人中间是一道半透明的水幕。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伸到了宗越瞳孔之前。
    “师弟，谢谢你这么多年帮我照顾零。”
    “但你错了。”
    “零並不是乖巧听话的小孩，他邪恶、混乱，他才是一切毁灭的根源。”
    “而我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呀。”
    “命运会將我们推向正確的轨跡，毁灭即將降临，我们会在废墟中建立属於自己的新世界。”
    “你也很想看看未来吧。”
    研究员的指尖悬在宗越的瞳孔前。
    剎那间，宗越太阳穴猛地一跳，光怪陆离的影像涌入脑海。
    穿著黑袍的少年站在深红教堂之上，变异生物和人类尸体堆积成尸山血海。
    白鸽飞过天际，悠扬的钟声响起，余音荡荡，淒凉的哭声像是幽灵游荡在每一片废墟。
    少年银白色的头髮，模样与谢泠十分相似，但眉目更为冷冽，也更具攻击性。
    尤其是那一双血红的眼睛，透著令人心悸的冷意。
    宗越与他对视的剎那，脑海中纷乱的影像骤然停顿。
    他回过神，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白髮红眸，谢泠。
    研究员放下手，抬眸温和的看向宗越：“你也看到了，究竟是谁毁灭了这个世界。”
    宗越：“六年前慕家失踪五人，是你做的。”
    “是呀。”研究员笑了笑，“血脉传承的异能可真有意思，我就试了几个人换了下血，没想到我也有预知的能力了。”
    “只是可惜，换血並不能得到全部的能力，要是能用慕家的那个a级做试验就好了。”
    忽然，他唉声嘆息：“就因为预知，我也看见了零將我的头颅斩碎。”
    “可那又能怎么办，他是我的孩子呀。”
    *
    黎若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死域，只不过现在站在她旁边的是谢泠。
    两人砍砍砍，在一群变异生物中砍出一条路，顺利抵达了白塔。
    白塔的大门关著，显然是有人隨手关门。
    『嗡』一声刀鸣，金光闪过的剎那，没有多余的动作，厚重的大门被一刀直接劈成两半。
    黎若惊了惊：“我只是想隨便试试。”
    “我知道。”谢泠说，“你就是隨便一砍，根本没有用力。”
    黎若：“用力了的。”
    谢泠对她弯了弯眼：“哦——我知道，用了一点力。”
    黎若：“……”
    白塔的大门被摧毁，谢泠和黎若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很大，柔和的白光瀰漫每一个角落，却透著说不出的诡异。
    黎若循著光源望去，发现白光是从一个个透明器皿散发出来的。
    透明器皿里盛满液体，里面悬浮著形態各异的肢体和器官，有变异生物的，也有人类的。
    一行行、一列列的透明器皿整齐排列，从地面堆叠至穹顶，组成了白塔的內部。
    谢泠的目光落在透明器皿上，大脑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零碎的记忆骤然在脑海中炸开。
    切成碎块、做成饲料、回到出生之地。
    他看见有人被切成碎块，餵给了『母亲』。
    看见那个男人將变异生物的碎块递到他面前，告诉他吞下去，不然带他去见『母亲』，让『母亲』好好教他……
    他很乖，那些腐臭的、令人作呕的变异生物他都可以吞噬下去。
    『母亲』是怪物。
    他不想去见『母亲』，会被吃掉。
    他是『母亲』的孩子，他是最有价值的怪物。
    ……
    过往的记忆如同阴影翻涌而来，像冰冷的潮水裹住心臟。
    谢泠的指尖冰凉得发颤，下意识紧紧牵住黎若的手。
    下一瞬，温热的气息便裹了过来，少女轻轻张开手臂，环住了他的后背。
    谢泠低头，鼻尖蹭过她的碎发。
    “黎若。”
    “嗯，我在。”
    他俯身，將脸埋进她柔软的颈窝。
    鼻尖縈绕著她身上的气息，他忍不住狠狠吸了口。
    “黎若，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爱是痛苦的解药。
    被爱，是一场盛大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