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国公继室》 第1章 半夜救人 夜晚静悄悄的,静慈庵偏院里一片寂静,只一间房里透出微弱的光。 简朴的木床,半旧的幔帐。何幼菫正窝在床上看书,哦不,发呆。灯光下的她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竟是一副倾城之貌。 何幼菫觉得自己是最憋屈的穿越者了,人家穿越者都在异世混得风生水起,偏偏自己困在这兔子不拉屎的庵里两年了还没走出去。憋屈啊,憋屈。 忽然窗户咯吱被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闪了进来,何幼菫正要尖叫,脖子上骤然一紧,嘴巴瞬间便被铁钳般的手紧紧捂住了,胳膊也被钳制了起来。那人手一挥,灯便灭了。任幼菫拼命挣扎,那人胳膊如铁箍一般纹丝不动。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应不止一人,接着便是翻动东西的声音,过了会幼菫的房门被轻轻推动,门是关着的,那人又站了会儿方离去。又过了一会,院子里方安静下来,想是那群人走了。 应是来寻这人的,也不知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幼菫有些呼吸困难起来,自己不会再死一次吧?不能坐以待毙啊,幼菫往后猛一仰头,让嘴巴和他的手心之间腾出些微空隙,张口便狠狠地咬了一口,嘴巴里瞬间传来铁锈的味道。那人却不知道疼一般,捂得更紧了。 低沉冰冷的声音就在耳边“莫要出声,我不会伤你性命。” 幼菫点点头。 那人便松开了手,幼菫“啊”地一声,只喊出一半便又被捂住了。 “再出声你便真的没命了。”男人低声威胁道。 幼菫惊恐地点头。 男人慢慢松了手,见幼菫不喊叫,方放开她踉跄离去。 才走了几步,便是砰的一声,如山般的身躯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幼菫都替他疼。 别是死了吧? 幼菫点上灯,犹豫了下,披了衣裳拿着灯上前查看。 男人面如理石雕刻,胡子拉碴的,此时虽闭着眼却有一股凛然气势,让人不敢接近。男人鼻息粗重,还活着,只是一身湛蓝的衣袍竟已褴褛,被血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 长这么好死了也是挺可惜的。就算死,也不能死这里啊。得想法子让他醒过来,天亮之前走了了事。否则张妈妈和青枝怕又要哭一场她那被毁了的清誉了。 幼菫叹了口气,拿来剪刀剪开他的衣袍,发现壮硕的上身伤痕累累,尤其是胸口和肩膀处,伤口深可见骨,惨不忍睹。 幼菫翻出三七粉,给他撒到伤口上,又撕了几根布条,费老大劲才给缠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边忙活边嘀咕,“你若碰到个会医术的还能给你消消毒吃吃药,碰上我,能不能活只能看你的造化了。” 幼菫最怕的就是他发烧,结果还真烧起来了,无奈又拿着茶壶给他对嘴灌水,一茶壶水不一会就灌完,比茶碗勺子什么的方便多了。 幼菫很是得意于自己现代人的智慧,又装满给灌了一壶。“幸亏我冰雪聪明足智多谋,想到这个法子,否则这么多水要灌倒什么时候。” 灌完了水,幼菫便坐椅子上守着,时不时的过去试试他还有气没,再掐几下他的人中,拍几下脸,“喂,醒醒”“喂喂,再不醒我的清誉就被你毁了!”“喂,你再不醒就等着和我一起沉塘吧”…… 幼菫折腾到后半夜,筋疲力尽,不知不觉趴桌子上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外面传来张妈妈和青枝忙碌的声音。幼菫暗呼不妙,往地上一看,那男人已不见了,只余地上一滩血迹。 幼菫长舒了一口气,赶紧端着水盆擦地,擦完仔细检查了没有漏洞,方穿好衣服端水盆出门。趁张妈妈青枝没反应过来,迅速地将污水泼到墙根。 张妈妈诧异道,“小姐怎自己倒水了?” 幼菫编了一个自认严谨的理由,“哦,我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地上有点脏,我便擦了下,顺手出来倒了。” 张妈妈满脸狐疑,却也不再多问,进屋收拾。 青枝也随幼菫回房帮她梳妆。青枝轻轻帮幼菫涂着香脂,道,“小姐,您昨晚睡的不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恩,昨晚看书看得入迷,忘了时辰。午时再补补觉就好了。”幼菫道。心中却道,你家小姐昨夜差点就又死了一次。 这时张妈妈“咦”了一声,“这桌上怎一块玉佩?” 只见张妈妈已拿了起来,整块玉黑莹莹的。 幼菫心中暗恨那人,面上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昨儿在墙外面捡来的,妈妈看这是什么玉?” “应是和田墨玉,瞧着虽质朴,却入手温润,应不是凡品。”张妈妈早年一直跟着幼菫那死去的娘亲,是见过世面的。 幼菫拿过来胡乱扔到梳妆台上的匣子里,“管他呢,先放着吧。” 荣国公府外院。 荣国公萧甫山巍然坐在床边,他面如理石雕刻般俊美,线条凌厉,幽暗深邃如古潭的眸子里尽是寒霜。 府医正帮他清理伤口,“国公爷胸侧这一刀颇凶险,幸而没有伤到心脉,又有三七粉止住了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府医原是军医,一直跟着萧甫山,擅长金创。 待包扎完毕,萧甫山挥手让他出去。 侍卫萧东跪下,“卑职请罪,没能提前去接应国公爷,险些酿成大祸。” 萧甫山道,“你起来吧。若不是你一路寻到小青山,本公怕也不能活着回来。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萧东站起来,回禀道,“都是死士,没能留下活口。卑职检查了他们身上,没有身份牌,剑上也没有特殊印记。” “荣国公可知是何人所为?”端王匆匆赶来,见萧甫山情形惊诧不已,萧甫山武功登峰造极,放眼整个大燕难遇对手,今日怎能伤成这样? 端王身着天青色行龙团云纹衣袍,气质尊贵,俊朗不凡。 萧甫山面色冷峻,带着几分萧杀之气,“抚军大臣陈文敬私通西戎,把大军在岐山的作战布置透露了过去,若不是将士们拼死一战,整个岐山都是西戎的了……王爷说是何人?” 端王腾地站了起来,怒声道,“太子?!他为了扳倒你我竟连这等卖国之事都做得出来!” 萧甫山冷声道,“可怜边关三万将士的性命,就这样生生被他给葬送了!” 伤口被牵扯到,萧甫山皱眉捂着胸口,萧东赶紧扶他躺下。 端王问道,“荣国公可有递给皇上奏报?” 萧甫山眸子里的寒霜更盛,“递了,应被太子截下了。本公带了两百护卫押着陈文敬一路潜行,半路陈文敬便被杀了,到青山镇时,就只剩四个护卫,却也命丧小青山了。” 端王进宫去了。 萧甫山看着手心那两排细细的牙印,对萧东道,“你查一下,当天庵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萧东应下,想到萧甫山胸前的蝴蝶结,当时他可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憋住没笑出声的,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有趣。 萧东收拾了萧甫山的破衣烂衫,又到处翻找了个遍,“国公爷,您的玉佩呢?” 萧甫山漫不经心道,“想是掉山上了。” 萧东讶然道,“那可是老国公传给您的,卑职派人去小青山仔细找找。” “不用找了。你出去吧。” 萧东应诺退下。 萧甫山眼前浮现出那张慌张的小脸。 十多年的刀光血影锤炼出萧甫山强大的意志,昏迷中的萧甫山意识也是半清醒的。想到昏迷中那只在他脸上掐来掐去的小手,还有嘀嘀咕咕的话,萧甫山眸子里的冰霜融化开了,眉眼上染了三分笑意。呵,这小丫头。 若萧东没离去的那般利落,此时定然会惊得眼珠子掉出来。 第2章 豆腐 盯着那难吃至极的豆腐包子和豆浆,何幼菫叹了口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命都挺苦的。 前世,大龄剩女何幼菫想趁着暑假自驾去云南散散心,却不慎冲下悬崖,坠入滔滔江水中。醒来便穿越到了不详女何幼菫身上。 这小幼菫比她更惨,克父克母,母亲生她时难产而亡,十一岁时父亲和身怀六甲的继母又被雷击而亡,偏偏她就站在旁边却安然无恙。寄居到外祖母里,一向健朗的外祖母却忽然大病了一场,不出一年便撒手人寰。这更是坐实了她不详的名声。于是小幼菫便外祖家安置在了静慈庵,生怕再有人被她克死了。这小女孩一时想不开偷偷跑出去跳了河,便被自己钻了空占了身子。 你说她苦不苦? 当年刚穿过来时,幼菫费了好大的劲弄明白了这个大燕国,不是自己所了解的任何一个朝代,历史的车轮在南北朝之后便拐了个弯,在另一条轨道上又前行了三百多年。当时幼菫一阵热血沸腾,这太方便金手指了!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幼菫一出手就差点引起张妈妈猜疑。那张妈妈虽忠心,却很是精明,幼菫便不敢再造次,压下满腔热血蛰伏了下来,还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为妙。这两年来,幼菫每日便埋头苦读,练字,吹箫,还有不得不学的刺绣,偶尔幼菫便会展示一下自己广阔的知识面和领悟力,张妈妈和青枝渐渐默认了自家小姐突遭变故性情大变并颇为聪慧的事实。 如今幼菫十四岁了。如不是在庵里,是该行及笄礼了,此后便是要议亲了。外祖程家却不似有来接自己回去的意思,只是每月派个婆子过来给庵里送供奉,再看看自己跑了没死了没。难道程家想让自己老死静慈庵不成?若再晚几年,自己即便出去了也是大龄剩女了,何幼菫这辈子加上上辈子最恨的一个词便是“大龄剩女”了! 幼菫喝了两碗豆浆,便不再吃。这豆腐包子难吃,豆浆还是可以喝的。前世幼菫的一个男同事每日早上都要喝上好几杯豆浆,两年后胸部居然发育了,吓得赶紧戒了这嗜好,从此幼菫却爱上了豆浆,还有各种豆制品。幼菫跟着抖音上学会了做豆腐,还有各种美食,称得上是美食专家了。 张妈妈见幼菫一口包子没吃,劝道,“这豆腐都是这样,小姐将就些吧,别把身子饿坏了。” 青枝见幼菫呆愣,扯了扯她袖子。 幼菫回过神来,“妈妈,不如咱自己做豆腐,你让厨房送桶磨好的豆浆过来。” 张妈妈笑道,“小姐莫开玩笑,咱怎会做豆腐?” 幼菫解释道,“我从一本游记上看到过,那人去了一个山村,村里人是以醋水给豆浆点卤,做出的豆腐甚是嫩滑鲜美。” 张妈妈是知道幼菫读了很多书的,她还曾偷偷回何府,从何老爷书房搬来不少书。此时张妈妈虽不信幼菫自己能做出豆腐来,却也不怀疑她的言辞,就随她折腾一回吧。便应了声,取了碎银子去了庵里厨房那边。 不多一会,小尼姑便拎着一桶磨好的豆浆过来了,庵里是每日都要自己做豆腐的。 小尼姑好奇地问,“女施主要这么多豆浆作甚?” “做好吃的。”幼菫笑眯眯道。让青枝给了小尼姑两个铜板。 小尼姑喜滋滋地拿着铜板跑了。 偏院里是有个小厨房的,张妈妈和青枝平时也会自己做些饭菜点心。 幼菫指挥着青枝和张妈妈把豆浆过滤了,又分成四份。便开始试验,煮浆水,按不同比例加了醋水。再分别用纱布包起来压实,便等着晌午出结果了。幼菫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 幼菫练了一上午的字,却有些心不在焉,惦记着那豆腐,想着到时做哪几道豆腐美食。 终于挨到了晌午,幼菫便拉着张妈妈和青枝检验成果。 挨个打开,入眼的是一块块洁白的豆腐,看形状是很不错。 幼菫迫不及待地想要切来品尝,张妈妈却不肯,生怕豆腐有问题幼菫吃坏了肚子,自己动手切了块,只见豆腐里面细嫩光滑,张妈妈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不禁一愣。 “怎么样?”幼菫和青枝都盯着张妈妈,齐声问。 张妈妈待咽下豆腐,惊喜道,“很好吃,又嫩又滑,丝毫不涩口。” 幼菫和青枝都切了块品尝,果真如此,比前世做的还要好吃,毕竟这里的豆子更加天然无污染,也不可能是什么转基因豆子。幼菫和青枝不由拉着收欢呼起来。 青枝笑道,“小姐竟有这般悟性,一次便做成了,以后小姐便不必头疼庵里的豆腐难吃了。” 幼菫内心自豪表面谦虚地把功劳推给她们,“也是妈妈和青枝做的好。” 接着三人依次品尝了其他三块,选出了口感最佳的比例。 预留出来的豆腐脑浇上卤汁,又煎了一大盘豆腐,加了香菇冬笋做了道素“东坡豆腐”,借口依然是书上所写,还是那个山村。 待小尼姑来送午饭时,幼菫让青枝将豆腐留出晚上用的,剩下的都打包给了小尼姑,又端了一碗东坡豆腐一碗豆腐脑给她带走。 这顿午饭是幼菫两年来吃的最舒心的一顿了,张妈妈和青枝也吃得眉开眼笑,直呼鲜美。 张妈妈笑着笑着却神色黯然下来,心疼道,“小姐自小便是金枝玉叶的养着,如今却在庵堂里受这般苦,连吃顿可口的饭菜都不得。都是老奴无用……” 幼菫见状收了笑真诚道,“妈妈莫要自责了,妈妈又怎能做得了程府主子们的主?妈妈能护得幼菫平安长大,已很是不易了。”张妈妈是把幼菫当成自己的孩子待了,亲娘也不过如此了吧。 张妈妈红了眼眶,“待府里来人,老奴再求他们,让大夫人将小姐接回去,那候妈妈老奴自小就认识,总有几分旧时的情分。”张妈妈是程府的家生子,一直跟着幼菫母亲程氏,后来又跟着去了何府,幼菫出生便拨给了幼菫。 第3章 斋饭 幼菫叹道,“妈妈也说过,当初提出我来庵堂守孝的便是大夫人,如今她又怎会松口让我回去?” 青枝忿忿道,“大夫人她是嫉恨小姐夺了程家老夫人的宠爱,老夫人去世前可是把她库里大半的东西都留给小姐的。” 张妈妈哼了声,恨恨道,“这只是其一,她是将老夫人的死推到了小姐身上,说是小姐克死了老夫人,害得大老爷和二老爷不得不回家丁忧三年。大夫人怕是想让小姐一辈子呆在这庵里。” 幼菫道,“怕是这样。我是被程家送来的,自也得程家接我回去才行。我们想要离开静慈庵,需得徐徐图之,要找个帮手才是。” 待午睡醒来,青枝便进来道慧明师太过来了,一直在厅堂等着。幼菫大体猜到她所为何来。 慧明师太是静慈庵的主持,四十多岁年纪,眉眼平和,穿着一身半旧的僧袍,这是师太最体面的一件僧袍了。这两年来幼菫就没见师太和庵里其他的尼姑换过新僧袍,有的僧袍上都是补丁摞补丁了。 见幼菫过来,忙起身施礼道,“打扰施主了。” 幼菫还了礼,明知故问,“不知师太前来所为何事?” 慧明师太欲言又止,“贫尼特来感谢施主所赠豆腐,豆腐甚是鲜美。” 她不直言,幼菫也不着急,跟她打着太极,“师太不要客气,只是一点小小心意。两年来承蒙师太照拂,幼菫方得平安,幼菫感激不尽。” 慧明师太连忙道,“不敢不敢,程府每月都会送来供奉,这些都是庵里应当做的本分。” 幼菫明白,程府的每月的供奉对静慈庵来说是项大收入了。静慈庵虽和崇明寺离得不远,却香火冷清鲜少有人来,比起香火鼎盛的崇明寺,实在惨淡,度日艰难。 “虽是本分,但不是每个都能将这本分做好。师太有慈悲心,是幼菫之幸。”幼菫道,“师太有何事直说便是。”慧明师太人还是不错的,若是运气不好碰上那种奸诈贪婪的,幼菫的日子估计还得更苦逼一些。 慧明师太迟疑道,“施主制作豆腐的方技可否指点庵里的弟子一二?庵里弟子做的豆腐粗糙涩口,施主做的豆腐竟丝毫不带涩味,也嫩滑可口许多。” 幼菫爽快道,“明日做豆腐时让青枝过去便是。” 慧明师太愕然,自己此次厚颜前来本不敢抱太大希望,也想着或许还要被张妈妈数落一番。可是没想到幼菫竟这般容易便答应了,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一下,一时激动得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起来又俯身施了一礼,“多谢施主慈悲,这方技庵里必定保守秘密,不会传了出去。” 幼菫笑笑,“师太别说漏了是我做的就好,璞玉无罪,怀玉其罪。” 慧明师太连连是,“贫尼必不会将施主置于险地。” 幼菫送走了有些激动的慧明师太。 慧明师太能不激动么?各寺庙庵堂皆有自己的专长,或求子灵验,或求姻缘灵验,或祈福保平安,或有古碑或有名佛,就像崇明寺,就是祈福保平安灵验,且有诸多古碑,寺内古树林立。而静慈庵却没有任何专长,只有谁家有犯了错的女子,才会想起这座庵堂,把人送过来养着。这种名声让慧明师太很是憋屈,却也无计可施,庵里上下几十个尼姑总得活下去。如今好了,有了这独一份的豆腐,便到了静慈庵扬名的时候了。慧明师太想着光明的前景,不禁笑了起来。 幼菫回房,想了想,又写了东坡豆腐,豆腐脑,还有甜咸豆花的做法,让青枝明日一并交给慧明师太。送佛送上西嘛。 交好慧明师太算是第一步。 -------------------------------------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小青山脚,有群尼姑在向过往路人布施斋饭,都是一小碗一小碗的各样豆腐素斋,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有的人摆手离去,静慈庵的斋菜寡淡难吃,也是有些声明在外了。 也有那耐不住春风寒意,想来碗热乎饭暖暖身子的,便接过一碗来。他的同伴笑他,“这有啥好吃的,忍忍去前面崇明寺再吃吧,崇明寺的素斋可是一绝。” 那人犹豫了下,闻着味道浓香,忍不住吃了起来。刚吃了一口,不禁面露惊诧,将剩下的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舔着脸问布施的尼姑,“可否再来一碗?” 尼姑便将另一种斋饭递给他,那人又是一扫而光,直呼鲜美。 同伴嗤笑,他也不恼,跟尼姑讨了一碗端给他,“你尝尝便是。” 同伴接过斋饭,吃了一口,“咦?这豆腐竟这般嫩滑好吃,丝毫不涩口,比崇明寺的竟好过很多。” 有人开了头,便越来越多的路人聚了过来。 尼姑们将各二十份的斋饭布施完,便收拾了碗筷要离去。有那没领到斋饭的,便连连遗憾跺脚。 尼姑们矜持道,“过几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静慈庵这几日都会下山布施,以祈一年风调雨顺。” 有那没吃到的便说明日早点来候着,尝尝这不一样的豆腐到底是啥滋味。也有那吃过的,想再来尝尝其他的斋饭味道如何。 不出几日,静慈庵斋饭好吃的名声便传播开了。每日到山上品尝斋饭的人络绎不绝。 慧明师太也颇有几分智慧,静慈庵乃清修礼佛之地,每日只供各式斋饭二十份。 每日便多很多人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有人想出银子买静慈庵的豆腐,慧明师太给的答复是:静慈庵弟子每日要诵经礼佛,无多余心力做豆腐,每日豆腐只够做斋饭用。 这让静慈庵更添了几分高深威严。有人为了吃到斋饭,晚上在庵里住了下来。这是这院子就那么几个,也是要等的。 慧明师太和庵里众尼姑们在经历了多年的憋屈之后,很是扬眉吐气了一把,众人走路不觉腰板更硬挺了。 幼菫这边的生活水准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庵里的尼姑待她们也是前所未有的热情。每顿的斋饭数量和质量明显提高,张妈妈和青枝也不必每日自己做饭添菜了。 第4章 净空 这日慧明师太又过来了。 先是表达了一番对幼菫的感谢,方道,“崇明寺的主持净空法师听说了静慈庵豆腐,今日过来品尝,便想跟贫尼讨要方技。贫尼想着法师乃得道高僧,不会危及施主,便跟他说了这不是贫尼所有,需得征得施主您同意。” 幼菫心里叹息,师太你还是太单纯,得道高僧也有坏人啊。幼菫问道,“师太可曾想过,如若崇明寺得了这做豆腐的方子,静慈庵的豆腐便不是独一份了。” 慧明师太无奈道,“贫尼知道。施主有所不知,静慈庵庵小人少,且都是弱质女子。静慈庵与大青山崇明寺离的很近,多年来承蒙崇明寺庇护接济,才维持到了现在。如今又是主持亲自前来,贫尼也不好推辞。” 幼菫道,“明白了,我随你过去。”倒想看看这老和尚是何方神圣,居然来人家山头抢人家饭碗。 静慈庵的正殿里,一位慈眉善目的白须僧人正在闭目打坐,看起来的确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 慧明师太恭敬道,“主持,何施主过来了。” 净空法师缓缓睁开眼,对幼菫道,“女施主请坐。” 幼菫坐到了净空法师对面的蒲团上。 净空法师盯着幼菫看了一会,合掌缓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面相乃短命之相,本该活不过十二岁。” 幼菫不由一阵心慌,这老和尚居然有如此深的道行,她一直以为佛门的诸般相面说辞都是骗人的。正不知如何接话,一旁的张妈妈立时恼了,“大师休要胡说,我家小姐自会长命百岁的。” 净空法师继续道,“女施主莫恼。世间万物皆有缘法,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皆是天意。女施主如今康建,诸事自有新的因果缘法。施主慈悲为怀,往后若是积德行善,佛祖自会护佑施主长命百岁。” 幼菫此刻心里生出几分敬畏,原先抱着的几分质问之念,此时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人家这是看出来自己是借尸还魂了啊,而且态度很明确——你若为非作歹,佛祖便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你若积德从善,佛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幼菫低头叩首道,“谢大师赠言,何氏幼菫受教了。” 净空法师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老衲今日前来所为之事施主应已知晓,不知施主可愿将豆腐之方技相授,崇明寺愿出重金购买。” 幼菫心中叹息,这大师一谈黄白俗物便不那么高深威严了,心中的正义之感又回来了几分,抬头问道,“法师应知静慈庵素日香火不旺,如今因独一份的豆腐有了些许起色,如果这豆腐不再是独一份,不知静慈庵诸位女尼该以何为生?” 净空法师转了转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道,“施主慈悲,肯为静慈庵众尼考虑,老衲自会为静慈庵周全。崇明寺若得方技,必不做静慈庵所做斋饭,崇明寺也会将我寺一方技传授于静慈庵。崇明寺所藏经书甚多,崇明寺愿赠予静慈庵部分经书,助静慈庵弘扬佛法。” 幼菫见慧明师太面露喜色,应是很满意这交换条件,不禁佩服起净空法师,能将夺人所爱说得如此体贴,真真高人啊! 幼菫便道,“大师既已如此顾虑周全,豆腐方技拿去便是。” 净空法师问,“不知女施主有何所求?” 幼菫道,“小女生来不祥,克父克母,唯一亲近之人外祖母也在两年前过世,方避住静慈庵。如今前路未知,小女也不知能有何所求了。” 净空法师道,“女施主此言差矣。施主扛过一劫,命格已有了变数,已是不可多得的富贵命格,身边人皆会受益。” 张妈妈已激动得老泪纵横,“佛祖保佑,我家小姐终于不用背负那命硬的恶名了。” 有净空法师的断言,自己以后的路也能好走许多,幼菫道,“多谢大师断言,这便当做是大师的谢礼了。” 净空法师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递给幼菫,“老衲再许诺一份谢礼,施主何时觉得需要这谢礼了,拿着这佛珠来崇明寺讨要便是。” 幼菫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净空法师实实在在的世俗烟火气,笑嘻嘻地接过佛珠,“大师真乃高人也。” 净空法师哈哈大笑,起身飘然而去。 过了两日,崇明寺便如约送了经书到静慈庵,净空法师还托慧明师太送了一千两银票给幼菫,并道这不是谢礼,只为让幼菫衣食无忧,无需为黄白俗物烦恼。 这老和尚通透啊!幼菫她们还真挺需要银子的,当年离府,她们是不能带首饰和银两的,大夫人的理由是吃住在庵堂用不到银钱。还是张妈妈和青枝悄悄藏了点银票在内衣里面,才没去搜了去。如今两年过去了,这点子银两虽用得节省也所剩无几了。 回到偏院。 张妈妈和青枝还处在极度的兴奋中,不停地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幼菫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字写着一个个人名。 大老爷程绍,大太太王氏,二老爷程缙,二太太顾氏,大少爷程瓒,二少爷程珂,表少爷顾晋源,大小姐程文清,二小姐程文斐,三小姐程文秀。他们中谁能助她回到程府? 幼菫拿笔先将大太太王氏划掉,这个是最不想她回去的,亏这原身还一直亲近于她,觉得她好的不得了。想了想,又依次划掉几个名字,最后剩下的便是二老爷程缙和二太太顾氏了。 程幼菫看着面前的名字沉思。二舅父,幼菫对他的印象就是话不多。二舅母顾氏,幼菫只记得原身有些嫌弃她小气,不太爱去她的院子,但幼菫在这庵里两年,顾氏每年新年都会派人送些吃食衣物过来。 或许,回程家可从这位二舅父和二舅母入手。 幼菫喊来张妈妈和青枝,“妈妈,青枝,你们把二舅父和二舅母的事说给我听听。” 张妈妈问,“小姐问哪方面的?” 幼菫道,“哪方面的都可以,尽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张妈妈道,“二老爷丁忧之前是在司农寺任寺监一职,是从五品。二太太是继室,是原配夫人走了两年后嫁过来的,到如今已经8个年头了,一直没有生育。二太太娘家败落了,也没多少嫁妆;府里是大太太管家,二太太就只有个点心铺子有点收入,二老爷收入又微薄,二房的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第5章 程家 幼菫好奇道,“二舅母一直没生育,二舅父怎不纳妾?”程缙只有两个女儿,大小姐文清和三小姐文秀,都是原配留下的。 张妈妈道,“小姐有所不知,当年程家老太爷曾立了个家规:程家子弟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如今二老爷才三十多岁,虽没有儿子,却也不能纳妾的。不过如今程二老爷也三十五六岁了,再过几年如若还没儿子,二房便要多个姨娘了。” 幼菫不禁佩服外祖父的的英明,这得少了多少内宅龌龊。 幼菫心中有了几分计较,又问,“妈妈可知二舅母的点心铺子生意如何?都是卖些什么?” 张妈妈递了盏热茶给幼菫,方道,“听说是卖些蜜饯糕饼,生意怎样却是不知。” 青枝接口道,“奴婢以前还曾吃过,是二夫人院里的丫鬟给的,比起小姐指点奴婢做的点心,味道可差远了。” 幼菫盯着手中茶盏,道“我想借助二舅父二舅母之力回程府,你们觉得是否可行?” 张妈妈认真想了想,二老爷是厚道之人,二夫人虽有些入不了张妈妈的眼却也是是非分明之人,“老奴觉得可行。如何做小姐可有方向?” 幼菫将茶水一饮而尽,“便从这点心铺子入手。” 张妈妈有些疑惑。 幼菫吩咐道,“妈妈,待下月府里的婆子过来送供奉,你拿到银两打点一下,让她给二太太身边的人传个话,”幼菫顿了顿,“算了,府里的婆子都是大太太的人,实在靠不住。妈妈你跟他们打听下二太太的点心铺子在哪里,到时你下山去点心铺子找掌柜的,让他想办法递话给二太太,让她过来看看我。” 张妈妈问,“点心铺子的位置好打听,不知用什么由头让二太太过来?怕是轻易一句话她不会过来。” 幼菫在房里走来走去,总要找个能让二太太必来的理由才行。 幼菫站住,“就是我连续多日梦魇,都是梦到了二太太。府里人都避讳我不祥,说不定这能让二舅母有所忌惮,不得不来。” 张妈妈却不赞成这个说辞,“小姐莫要再如此说自己,净空法师不是说了嘛,小姐现在可是祥瑞之人,能给身边人带来福泽的。” 幼菫笑着搂着张妈妈的脖子,“妈妈说的对,我现在可是祥瑞之人。那妈妈就跟掌柜的说,我连日梦见二太太有祥瑞,想仔细说与二太太听听。” 张妈妈拿开幼菫的手,“小姐注意仪态。”待幼菫站端正了,方继续道,“待府里来人了,老奴一准给打听清楚。” ------------------------------------- 临安程府祖宅。 清心堂。 大老爷程绍刚从外面应酬回来。程绍已三十七八的年纪,儒雅端方。 大太太王氏正帮着换下来沾满酒气的衣服,换上一件蓝色直缀。王氏仪态端庄,说话细条慢理的,“老爷一向不爱喝酒,今日怎喝了这么多?”说着转头吩咐身后的妈妈去做醒酒汤。 程绍一脸疲惫,“跟几个旧交续了叙旧,今年七月守孝三年之期将满,翰林院怕是难以回去了,我总要走动走动。”官员丁忧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需解官回祖籍守制,服满后起复。 王氏总觉得程绍过于迂腐,也不知多跟上峰同僚走动一下,一丁忧位置便被抢了。王氏体贴地给程绍倒了盏茶,“老爷是该出去多走动走动,母亲刚去世不多久,老爷的尚书左丞的位置便被那乔忠生生抢了去,亏老爷当年还那般提携他,竟是这般回报老爷的。” 程绍道,“正四品的缺本就不易等到,我久不在官场,又没有过硬的后台保着,被顶了也是寻常。” 王氏很替他着急,“唉,那老爷如何是好?” 程绍道,“今日倒听说了一事,礼部左侍郎的位置说不定能空出来,左侍郎王大人年迈,身子骨不太好了,有了告老还乡的念头。” 王氏眼睛一亮,“那老爷可是有希望?” “僧多肉少,有好几个人盯着这位子,想要坐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礼部尚书刘大人家的门槛怕是要被这些人踏破了。” 王氏抓住程绍的手,急急道,“老爷,你也去走动走动吧,刘大人有何喜好?妾身给备上厚礼,这不过就是比谁给的多。” 程绍叹息道,“今日王大人说起来,刘大人喜好古玩,听说有位去谋职的大人给送了一块家传的古玉,价值不菲。这古玩哪是那么容易得的。” 王氏有些犯难了,“是啊。这要是金银珠宝我们都有,古玩却是没有拿的出手的。” 王氏顿了顿,忽而眼睛一亮,“老爷,母亲的库里倒有几样宝贝说不定能拿得出手,妾身记得……” 程绍脸色顿时不好,打断王氏,“母亲去世前已经说了,孙儿孙女每人得2000两银票,母亲的私房剩下的都是给堇儿的。” 王氏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凄声道,“如果不是堇儿命硬相克,母亲又何至于撒手人寰,老爷又何须这般苦恼,苦心周旋?如今从库里拿个物件疏通关系为老爷谋缺,也算理所应当的事。” 王氏见程绍面色转缓,继续道,“老爷,妾身也一直心疼堇儿,堇儿自小也跟妾身亲近。可是母亲去世前已卧床一年,已然有些糊涂,堇儿又一直跟在母亲身边住碧纱橱,母亲一时心疼堇儿,才给她多分了些也是有的。堇儿一个外孙女,可是分了母亲大半的财产,不说别的,母亲的铺子庄子就有好几个,一年的产出怕是比整个程府都多出许多。”说着眼泪便出来了,“斐儿今年十四了,已经及笄了,比堇儿还大几个月,待出了孝期便要开始议亲了,妾身却还没给攒下多少嫁妆,想想妾身就难受。” 程绍低声哄着道,“怎又说到嫁妆了?斐儿的嫁妆自会给她备得丰富,你也莫哭了。堇儿以后也是要出嫁的,母亲库里的东西都有单子,这都是有数的,你若动了,该怎么交代?古玩的事,我再留意着。” 王氏不再多说,小意地伺候着程绍。 第6章 蛋糕 沉香院。 程缙正在小书房看书,高大清瘦,紧皱着眉头。 二夫人顾氏端了宵夜过来,合上程缙手上的书,“老爷天天这般熬着看书,仔细眼睛。” 程缙看着桌上的那本《农桑纪要》,忧虑道,“边关连年征战,粮草一直吃紧,户部即便有银子粮食也收不上来,皇上便让司农寺想法子,把粮仓给满起来,司农寺上下整日整夜的讨论,也没个章程。老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唉,这我这心里着急。”程绍丁忧前是司农寺苑监,主管农桑,做事一直勤勉,只是不擅官场交际,从五品上蹲了好几年了也不曾升迁。 “我们身在官家尚感觉拮据,何况那些平民百姓?妾身的点心铺子,生意也是不如从前,今日管事送来上月的利润,才20两银子,以往总要有四五十两的。”顾氏说着递了一叠银票给程缙,“老爷拿着去打点关系吧。” 程缙接过银票,银票都是20两面额一张的,整整齐齐叠着。程缙知道,这一百两是从她的体己银子里扣出来的。 程家虽家大业大,每个人的月例银子都有定数,日常开销超出的部分就得自己出。程绍程缙每月能额外从前院支取应酬银子,支取的时候说明用处即可。但程绍从不支取,程缙便不好去支取了。程绍以前身居高位俸禄丰厚,又有不少额外的收入,大夫人陪嫁也丰厚,所以手头宽裕。程缙却不一样,他官位低微不说,司农寺是最没油水的,顾氏娘家不富裕,陪嫁少,只一个点心铺子能有些收入。二房的日子因此很是拮据。 程缙放到顾氏手里,握着她的手道,“你收着吧,我要用就去前院支取。” 顾氏倔强道,“大哥不去支取,咱便不去,不能让大嫂小瞧了去。夫君放心,妾身有的用。” 程缙道,“委屈你了。”自己这继室,没有世家的底蕴熏陶,说话行事过于鲁直,不似一般女子婉约小意,却也有几分倔强真性情。 程缙难得赞她一句,顾氏面若桃花。 ------------------------------------- 春日融融,静慈庵偏院墙角的几株桃花悄然绽放。 幼菫正在院里里做早操,又左三圈右三圈的扭,裙摆被她别在了腰上系着。青枝在院子门口紧张地盯着。张妈妈黑着脸站在一旁,不停地念叨着“小姐不要扭臀”“小姐裙子放下来,让人看见可如何是好”“小姐已经是大姑娘了,怎能这般形状”…… 幼菫也不理,两年来张妈妈来回就这几句,也不知道换个新鲜点的说法。又绕着院子哼哧哼哧地跑了好几圈,跑得满头大汗方停下了。 接过张妈妈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道,“妈妈,我这身子太过瘦弱,冬日里总是怕冷,总得多活动活动才结实。” 张妈妈忧心道,“小姐这是当年落了水,身子里受了寒气,这都两年了,喝了多少汤药,也不曾调养过来。把小姐照顾成这样子,老奴死了都没脸去见夫人啊。”说着抹起了眼泪。 幼菫安慰道,“妈妈提什么死啊死的,我还等着妈妈帮我带儿子带孙子呢!” 张妈妈哭着也不忘提醒幼菫规矩,“姑娘家也不知矜持,以后莫要这样说了,让人听了笑话小姐不知羞。” 说着又看了看幼菫纤细的身材,想着以前胖乎乎的可爱模样,“小姐要是有阿胶燕窝养着,身子也不会这样。” 幼菫转了个圈,安慰道,“我这不是好着呢,不就是阿胶燕窝吗,等我有钱了,咱天天拿着当饭吃。” 张妈妈失笑,“哪能当饭吃?” 青枝凑了过来,“小姐,咱现在吃不起阿胶燕窝,鸡蛋牛乳是吃的起的。要不去求了慧明师太,让她允我们自己做着吃?” 张妈妈拍了拍额头,“是啊,我怎就没想到?如今慧明师太对小姐客气,必会答应的。我这就去找师太。” 幼菫觉得也可行,便没拦着。吃不到肉,每天能吃吃鸡蛋喝喝牛奶也是很不错的,这小身板的确太缺乏营养了。 张妈妈没多大工夫就回来了,乐滋滋的。“成了!慧明师太说小姐不是佛门中人,不必如此拘泥佛门清规,吃的时候别处偏院便是。” 吃人最短,古往今来的至理名言啊,慧明师太居然会放水了。 待鸡蛋牛奶买回来,张妈妈和青枝热火朝天地做了几道菜,香椿煎蛋,韭菜炒鸡蛋,鸡蛋烙饼,牛乳鸡蛋羹,恩,这个是幼菫指点的。 并着庵里送的斋饭,满满一桌了。 张妈妈恨不得一顿饭便把幼菫这身子给养胖了,这个也让多吃,那个也让多吃。 待吃完饭。幼菫拉着青枝去小厨房,研究着做蛋糕,蛋糕幼菫前世是做过的,不过用的是烤箱,用锅蒸没做过。 在浪费了一堆鸡蛋之后,被心疼鸡蛋的张妈妈数落了一下午之后,幼菫终于做出了理想的蒸蛋糕。奶油也做了一些,喜欢吃可以涂上。 张妈妈心疼地看着那堆做废了的蛋糕,“小姐以后要吃什么还是买着吃吧。” 幼菫切了块蛋糕尝了尝,入口绵软香甜,不禁享受地眯起了眼。“你们尝尝看。” 张妈妈吃了块,也不抱怨幼菫浪费了,也不心疼那些鸡蛋了,认真地享受起这从没吃过的糕点。这种松软的糕点很得她的喜爱。 青枝吃了块,连呼好吃,“小姐真有本事,奴婢学会了,下次奴婢来做。” 幼菫道,“那是,你家小姐天赋异禀。如果能是慢慢烤熟的就更好了,外面一层焦香的皮。” 第二天早上,青枝端了一个烤蛋糕过来,顿时满室香甜。 幼菫惊讶,“好青枝,你是怎么做的?”这就是标准的烤箱烤的蛋糕啊。 青枝道,“小姐昨日不是说烤的更好吃吗?奴婢用陶盆盖上盖子,放火上细细地烤,没成想竟成了。” 这天赋异禀的是青枝啊!人家一次成型,还能举一反三。幼菫决定以后再也不自己动手了。 于是接下来做蛋挞,做饼干,都是幼菫动嘴青枝动手,效率高,出残率低。 第7章 程家 到了月底,程府的侯妈妈来了。 程府每月月底会把下月的供奉银子送到庵堂,再过来看看这位表小姐的情形。 侯妈妈穿着体面,头发抹的锃亮,簪着一根鎏金簪,手上是个翠绿镯子,不知底细的还当是个富家太太。 侯妈妈敷衍地屈身请了安,“表小姐万福。” 像这种不是每日见的主子,奴才见了是要磕头请安的。 幼菫仿佛没觉得不妥一般,客气地请侯妈妈坐下喝茶。 侯妈妈也不像一般奴才,只虚着坐椅子前三分之一,以表恭敬,却是实实在在地坐下了。她心里是没把这没靠山的表小姐当正经主子看的,明眼人都知道大夫人是没想着让她回去的。 侯妈妈喝了口茶,“来的时候大夫人叮嘱,让老奴定要来看看表小姐,大夫人一直惦记着表小姐呢。” 幼菫淡淡道,“侯妈妈替我跟大夫人请个安,堇儿也是一直想着大夫人。” 又客套了几句,幼菫端茶喝了一口。 侯妈妈起了身子告辞。待出了厅堂,张妈妈亲热地拉着侯妈妈去了她和青枝的屋。 张妈妈塞了装了银子的荷包给侯妈妈,“老姐姐拿着喝茶。” 侯妈妈捏了捏荷包,眉开眼笑的跟张妈妈热络起来。 待得好大一会,侯妈妈方告辞。 二夫人的点心铺子打听到了,叫祥和斋,就在京城西大街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地段不太好。西大街主要是些实惠的酒楼铺子,东大街就相对富贵许多。 青山镇是京城边上的一个小镇,距京城四十里地,从静慈庵到京城坐马车要单程差不多要两个时辰,张妈妈是次日一早动身的,幼菫让她带了一匣子蛋糕和饼干,捎给二夫人的。 张妈妈回来已是晚上,还带了几包祥和斋的点心回来。 张妈妈连一整日都在赶路,喝了几盏茶,才缓过来,笑道,“办妥了。老奴使了银子,那祥和斋的老板说明日便跑一趟。成不成的,他都会过来知会一声。” 青山镇在京城和临安之间,离临安也不远,差不多六十里,从临安回京城是要路过青山镇的。 幼菫道,“那我们便等着了。” 张妈妈打开那些点心,都是些蜜饯糕饼,“老奴每样都捡了几块,小姐尝尝味道怎样。” 幼菫一一尝了,“味道的确很一般,品种和式样跟市面上的都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青枝和张妈妈尝了尝,青枝笑道,“比我们做的点心差远了。” 张妈妈笑道,“二夫人吃了我们的点心,定然会过来。” 还真让张妈妈说对了。 祥和斋的掌柜两日后晌午来的,掌柜的叫张来福,三十多岁,有些憨厚。 张来福给幼菫磕头请了安,道,“二夫人吃了点心,说是表小姐有孝心。二夫近日总梦见老夫人,三月初一那天想来静慈庵烧烧香。” 幼菫心中暗笑,这拿梦做托词还不止自己一个呢。 幼菫问道,“那可太好了,不知大夫人可来?” 张来福答道,“大夫人来不来老仆不清楚,二夫人没说。” 幼菫道,“掌柜的辛苦了,多谢掌柜的肯从中周旋。” 张来福称不敢。 幼菫让青枝端了斋饭给他,在小厨房吃了,方离去。 张来福下山路上连连感叹自己不虚此行,竟吃到了静慈庵的豆腐斋饭,听说大清早排队都不一定抢得到的。顿觉得自己有了出去炫耀的资本。 幼菫让张妈妈去慧明师太那里问问,三月初一那天能不能空出两个院子,二夫人他们应要住下。临安到静慈庵要六十里,坐马车差不多得三个时辰了,肯定是要住一晚的。 静慈庵今非昔比,自香火旺盛了,慧明师太有了底气,雷厉风行地给众尼姑们换了崭新的僧袍,又将殿堂禅房一一修葺了,这都是静慈庵的门面。只是这供香客留宿的院子,一时半会却是盖不好的。于是静慈庵的偏院一院难求,预约来住的都排到一个月后了。 张妈妈回来道,“慧明师太预留了一个院子,以备不时之需,两个却是没有。” 幼菫想了想道,“一个也行,我们这个院子的厢房还空了两间,妈妈这两日查查,让庵里把缺的家什给补上。” 临安程府,清心堂。 大夫人王氏和二夫人顾氏正在厅里喝茶。 顾氏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对她这个嫂子不亲近,她不吭声,王氏也不着急,悠然地喝着茶,扯着没营养的闲话。 顾氏没了耐性,实不愿再这样闲扯下去,便清了清嗓子,“这几日我总梦到母亲,每每都拉着我流泪,不肯离去。我这想着三月初一去静慈庵给母亲烧烧香,顺便看看堇儿,也让母亲九泉之下心安些。” 王氏拿着帕子拭着眼角,“我服侍母亲十多年,母亲竟不肯到我梦里来找我说说话。能得母亲惦念,是弟妹好福气。” 顾氏内心啐了口,嘴上却安慰,“大嫂孝顺母亲,母亲怎会不惦念,母亲怕是心疼大嫂掌家事务繁忙,不忍大嫂再忧心罢了。哪像我每日闲着,没个正事,去趟静慈庵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去了了母亲的心事,也好让母亲保佑大老爷和二老爷仕途顺利。” 王氏发现这直肠子的顾氏怎突然有了副好口才。殊不知这可是顾氏身边的刘妈妈跟她反复演练了一晚上的,顾氏此番的目标有两个,一是去静慈庵,二是不能让大太太去静慈庵。 王氏听到后面,倒有些郑重了,程绍的仕途重要,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弟妹说的有理,说起来我也该去静慈庵烧烧香,尽尽孝心,也去看看堇儿那孩子。” 顾氏道,“若是两人一起去,还要住上一宿,府里却没人管家了,反正咱俩谁去都是一样的,不如大嫂去,我留下替大嫂管两日家,也体会一下大嫂管家的辛苦。” 王氏面色一僵,笑道,“妹妹顾虑的有道理,既然咱俩谁去都是一样的,便妹妹去吧,府里这一团糟乱事,怕一时也跟弟妹交待不明白。” 王氏拿这管家权命根子似的,哪怕是生病起不来身的时候,也不曾舍得交出来让顾氏替她一日。刘妈妈便出主意,让顾氏拿着管家权吓唬她,如今看来果真管用。 顾氏道,“那我到时替大嫂也烧上三炷香,大嫂的孝心母亲会知晓的。” 王氏转头让郑妈妈拿来一袋子银两,交给顾氏,“这是香油钱,既然是母亲的事,这银子就从公中出吧。” 顾氏笑着接了,笑眯眯地拿着银子走了。 第8章 道歉 二夫人顾氏是三月初一晌午到的。尼姑引着她们来了幼菫的偏院。 二夫人走在最前面,二十七八年纪,面容白净,远远的便扬起了笑脸。 一身天青色长袍的顾晋元跟在后面,身材高大清瘦,神色阴郁冷淡,今年十七岁,想是来护送二夫人的。 幼菫见二夫人笑,便远远的喊了声,“二舅母。” 二夫人紧了几步上前,拉着幼菫的手,“堇儿这两年高了不少,你受苦了……”她对这表小姐虽无甚好感,却也觉得把如此小的孩子扔在庵里着实是狠心了些。 幼菫敛下眼眸,低声道,“多谢二舅母心疼堇儿。”又转身跟顾晋元行礼,“晋元表哥。” 顾晋元神色淡淡的,“堇表妹。” 请进厅堂说话。下人们都在院子里候着。 幼菫坐在二夫人的下首,“二舅母这两年可好?二舅父可好?” 二夫人也直接,叹了口气,“你舅父丁忧,铺子的生意也不好,怎能好的了呢?” 幼菫道,“二舅父再有几个月就官复原职了,定会节节高升的,家里定是越来越好的。” 提到二老爷二夫人便来了精神,“是呢,你二舅父出了孝期应是能官复原职的,如今粮食短缺,司农寺正是忙碌缺人手的时候。” 幼菫好奇,“粮食为何短缺呢?” 二夫人解释道,“这几年边关不安稳,尤其是西疆,年年都打仗,老百姓手里哪还有余粮,军粮征收越来越困难了,皇上也着急的很。” 幼菫道,“那二舅父要辛苦了。”千百年来但有战争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如果军粮跟不上,那是致命的。历史上那么多奇袭敌军粮仓,就是因为这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见军粮是对一场战争的胜负是多重要。 顾晋元一直淡淡的听他们说话,连附和句都没有。他着实不知能跟这个骄纵的表小姐说什么。 庵里斋饭送来了。 桌上的各式素斋琳琅满目,慧明师太估计是把庵里能有的斋饭种类都做了,这是要给幼菫长脸啊。幼菫心想,慧明师太应是前半辈子过得太憋屈,现在颇喜欢不露声色地做一些让自己或身边的人长脸的事。 二夫人不住地惊叹,“这豆腐果真好吃,难怪静慈庵的好豆腐名声都传到临安去了。” 顾晋元虽不吭声,却也吃了不少。 待吃完饭,便各自休息去了。二夫人住幼菫的卧房,幼菫住厢房,二夫人的丫鬟和刘妈妈也住了厢房。顾晋元并一众仆从住另一个院子。 下午去庵堂那边上香,慧明师太亲自陪同,在庵里逛着讲解了一番,方去大殿敬香。二夫人添了香油钱,很是虔诚地祷告了一番,为老夫人祈祷了早登极乐,又念叨着保佑二老人官运鸿通,又求自己能得个孩子,又求祥和斋生意红火。佛祖今日受累了。 慧明师太引着众人去了偏殿,“何施主每日便是在这偏殿抄经礼佛。” 幼菫自那日被净空法师识破了来历,便对这神佛之事敬畏了起来。每日下午申时人少的时候,会到静慈庵的偏殿去呆一个时辰,或跟着慧明师太诵经,或抄经书,为被她克死的父母外祖母,助他们早登极乐。 顾晋元诧异,她竟然能静下心来做这些事?抬头见幼菫神色淡然从容,似乎和从前有些不同。 二夫人也颇诧异,欣慰道,“堇儿一片孝心,你外祖母泉下有知必定高兴。” 幼菫跪坐在二夫人一旁,“堇儿别的也为外祖母和父母亲做不了什么。” 顾晋元跪坐到幼菫身旁,腰身笔直。看她如今境遇,比起前些年的娇宠无限,实在是凄凉了些。 慧明师太坐在对面,缓声诵着经文,偏殿内佛香袅袅。 待讲完经,一行人出了静慈庵,领略小青山的风光。幼菫扶着二夫人走在前面,顾晋元跟在后面。 幼菫穿着一身素净的袄裙,纤纤细细的,哪还有两年前肥嘟嘟的模样?只见她手腕空空,头上只簪了两朵素色绢花,全身半点颜色也无,这哪还是当年那个衣着华丽连腰间玉佩都是古玉的富贵小姐? 顾晋元说起来身世和幼菫也颇为相似,也是幼年父母双亡,顾家祖籍远在桐州,在京城没有相近的同族照应,便投奔了姑母寄居在程府。只是姑母不管是家世还是嫁妆都单薄,在出身高贵老夫人和出身名门的大夫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姑母又不善周旋,他在程府的处境颇为尴尬。 前面二夫人在讲幼菫小时候的趣事,“你可还记得你晋元表哥那只大鹅?” 幼菫想了想,不好意思道,“记得一些,堇儿只想着那鹅毛能做毽子,却不料那大鹅那般凶狠,竟追着我不放……” 幼菫记得那年程瓒和顾晋元双双中了秀才,家里大肆宴请,来了不少的客人,都带着家里同龄的小姐少爷,再加上程瓒他们的同窗,很是热闹。那些小姐们凑一块儿就喜欢聊些琴棋书画,偶尔还要展示一番,小幼菫觉得无聊,便拉着青枝去荷塘那边看鱼。 见一直大鹅晃悠了过来,想着鹅毛做毽子好,竟不知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拔人家毛,幼菫被大鹅追着跑了一路,边跑边哭,很是狼狈。幸亏亭子那边顾晋元程瓒正和同窗闲聊,顾晋元便跑过来把她救下了。从此幼菫便在外面有了骄纵愚蠢的名声,那些小姐们每每聚会都要提起此事嘲笑她几句,幼菫常因此跟她们争吵,更让人觉得骄纵。 二夫人道,“那大鹅是晋元从顾府带过来的,跟了他许多年了。你外祖母心疼你受了惊吓,便让厨房把那大鹅宰杀了做成了菜,他很是消沉了一阵子呢。” 幼菫讶然,“大鹅是晋元表哥的?我不知道……”她记得当晚饭桌上多了一道炖大鹅,厨房还把鹅毛洗干净送给了她做毽子。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些事,也难怪晋元表哥对自己冷淡了。 这事是顾晋元心头的一块伤疤。当时他救下幼菫,见幼菫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肉嘟嘟的小脸都花了,心中柔弱,还拿着帕子给她细细擦干净。结果下午便被老夫人叫了去训斥了一顿,待到他回院子便发现大鹅被抓走宰杀了。那大鹅是他父亲在他幼时买了陪他玩的,大鹅承载着父亲对她的爱。那之后,顾晋元便常年住在松山书院,不大回程府了。 幼菫停了下来,回头对顾晋元行了一礼,“堇儿幼时不懂事,在这里跟晋元表哥赔罪了。” 顾晋元微怔了下,淡淡道,“无妨。”她居然会道歉?她以前可未曾向谁低过头,犯了错也是理直气壮的。 第9章 点心 晚膳后,幼菫便去了二夫人房里,青枝端着几碟子点心。 有蒸蛋糕,烤蛋糕,还有奶油,蛋挞,形状小巧讨喜的饼干。 幼菫将碟子往二夫人跟前推了推,“二舅母吃点心,都是青枝做的。” 二夫人早已是眼睛放光了,挨个拿着吃了一遍,赞叹道,“青枝姑娘好巧的手,我开了这么多年点心铺子,也不曾见过这般精巧的点心。” 幼菫黯然道,“我当年不小心落了水,大病了一场,几欲活不下去。庵里清苦,青枝便卖了她的银簪子,偷偷买了鸡蛋牛奶,琢磨着做点好吃的,希望我能多吃两口,养养身子。” 二夫人抓住幼菫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堇儿……我没想到你还受过这般苦,可恨那候婆子从未提起过,我若知道,定然要来接你回去养着。” 二夫人说的真诚,幼菫不禁有些惭愧自己编的这一通半真半假的话。 幼菫拉着二夫人的手道,“二舅母疼堇儿,堇儿心中感激。二舅母当年若来接我,怕是大舅母也不会同意。当年外祖母去世,我可是连外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连送一送外祖母都不得,便被送到了静慈庵。” 二夫人回忆道,“老太太不好的那夜,表小姐是在碧纱橱的,大夫人说怕吓着小姐,便让张妈妈抱回了堇园。后来我们见老太太应是熬不过那夜了,便把几个孙儿孙女喊到老夫人跟前,大夫人却说堇儿是外孙女,就不必接过来了。让你来静慈庵,也是大夫人的主意,当时其实大老爷二老爷和我都是不同意的,可大夫人说你命硬,怕府里其他人再被波及,大老爷颇爱重大夫人,便也点头同意了。二老爷和我人微言轻,府里的事是做不得主的,老夫人不在了,大夫人更是没了顾忌了。我也不懂,大夫人为何这般容不下你。” 幼菫道,“外祖母一直偏宠我,临走前又把她大半的积蓄都留给了我,大舅母是心中不平吧。还有,大舅母觉得是我克死了外祖母,大舅父二舅父丁忧在家三年,仕途受到了影响。” 二夫人道,“原来如此,我只以为她是忌讳你不祥。如今快要出孝期了,你们几个姑娘都该议亲了,你也应能回去了。” 幼菫苦笑,“堇儿曾见了崇明寺的主持净空法师一面,净空法师说堇儿命格已变,已是富贵命格了,身边的人都会受益。只是我就怕大夫人不肯让我回,所以才让二舅母过来,想求二舅母帮我想想办法。” 二夫人高声道,“程府也不是他王琼思一个人的,怎能什么都由着她来。堇儿放心,我顾青筠必会保你回府的!” 幼菫有些动容,她原本是想先提点心铺子的事,作为交换,让二夫人帮她回程府,如今方发现二夫人是个爽快真诚之人,倒是自己不够坦诚。 幼菫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给二夫人屈身行礼,“堇儿谢二舅母。” 二夫人笑着拉起她。两人比刚开始亲近了许多。 幼菫坦诚道,“我原是想用点心方子换二舅母相助,却不曾想二舅母对堇儿一片真心,堇儿惭愧。” 二夫人笑道,“我原也是想来讨要这点心方子,不过即便没点心方子,我也不会扔你在这里不管的。” 幼菫笑嘻嘻,“咱俩真心换真心,坦诚换坦诚。” 二夫人抚手笑道,“说的好!就是这么回事。我最不爱那些弯弯绕绕。” 幼菫笑道,“二舅母便是那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二夫人赞道,“堇儿好学问。”说着噗嗤笑了起来,“咱俩这互相恭维起来没完没了了。” 幼菫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然后便拉上青枝一起,说起来这点心铺子的事。 幼菫的建议是,祥和斋以后只做蛋糕,蛋挞和饼干。蛋糕又可分几种:大的可以切成小块吃的,寿桃形状的,还有加奶油的。寿桃形蛋糕可以推广定位为寿宴生辰宴专用,上面还可以写一些福禄寿喜财的吉祥字。蛋挞定位为高端精品,价格定得高高的,饼干可以做各种动物花朵形状的。 幼菫重点说了一些销售技巧,其中还援引了静慈庵的好豆腐这个现成的案例。 幼菫又画了各种模具的形状,标注了材质尺寸等要求,又写了厨具的要求,让祥和斋先准备着,待都备好了便让青枝去祥和斋现场教上几日。 二夫人听的认真,连连拍手称赞,“堇儿怎就有这么妙的点子?祥和斋的生意想不红火都难!” 幼菫笑道,“二舅母就等着数钱吧。” 次日早上吃完斋饭,二夫人一众便要启程离开了,幼菫给她们备了点心路上用。 幼菫又拿了两匣子点心给顾晋元,笑盈盈道,“这些点心表哥拿回书院吃吧,那蛋挞放不住,最好今日便吃完,饼干和蛋糕可以多放几日。也就是吃个新鲜,待过几日祥和斋重新开张,表哥想吃随时都能吃到了。”幼菫这是想弥补下内心的愧疚啊,当年小幼菫那番骄纵得多伤这孩子的心呐。 顾晋元顿了下,接过了匣子,他是不爱吃甜食的,淡淡道了句,“表妹费心了。” 送到静慈庵门口,目送众人离去。 待转弯时,顾晋元回头,只见到幼菫纤细的背影向庵内而去。 几日后,祥和斋掌柜的张来福亲自来接青枝,马车车厢布置颇精致讲究,配了锦垫靠枕,还有个小几,带着整套的茶炉茶具。 张来福道是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祥和斋有个后院,三间正房,张来福老两口并一个女儿住那里,青枝去了住他女儿的房间,他女儿和他老伴住一间,张来福自己出去和伙计下人们住。 幼菫听了觉得安排得妥当,便放心让青枝去了。 青枝到了祥和斋,上下都对这位有着神仙般巧思巧手的姑娘极为恭敬,日常起居皆有张来福的女儿尽心尽力地伺候着,青枝过了几天大小姐般的舒坦日子。 第10章 祥和斋 青枝在的这几日,每天教学做的点心,都拿出去切成小块,让小伙计在大街上分发免费品尝。点心本身散发出的香甜味道,让小伙计们没费太多口舌,便有人驻足品尝,吃了第一口便停不下来了,还想再要,小伙计道每人只能一种一块,多了没有。路上见热闹,纷纷凑过来讨要品尝,问是那家店的,要去店里购买。 小伙计喊道,“西大街西头的祥和斋,三月初八正式开售这些点心,大家伙想吃到时去买啊!”“祥和斋的点心全大燕独一份啊”“每天限量供应先到先得” 三月初八这日,祥和斋还未开门,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 待掌柜的张来福一打开店铺门,柜台上已整齐摆设各色糕点,有福禄寿喜财的寿桃蛋糕,切块蛋糕,奶油蛋糕,蛋挞,各式花朵动物形状的饼干,样样新奇,外形讨喜。香甜的味道也散了出去,队伍乱了起来,众人都往前拥挤去,生怕自己买不到。 张来福拿出价格牌摆上,笑呵呵道,“乡亲们先看看价格牌备好银子啊。” 人群中炸开了,“竟这般贵?”“那个叫蛋挞的竟要一钱银子一个?”“哎呀哎呀不买了”便有人退了出去,也有人在犹豫着“我家那小子前日吃了几口,便忘不了了,贵也得买啊”“要不先少买点”,有那不差钱的喊着“不买的靠后啊,别挡着我们买”“我家公子在茶楼等着这点心呢,不买的让让了” 张来福笑呵呵继续道,“我们这点心工艺复杂,用料也考究,厨房伙计们忙活一天也做不了多少,便想多卖也多卖不了的。” 这时已经有那些不差钱的付钱买了,各样一大包的买。 那些人见糕点瞬时少了,不禁急了,也不嫌贵了,争先恐后的举着银子往前挤。 第一批做好的糕点,不到半个时辰便售罄了。那些没买到的人后悔不迭,在铺子前不肯离去,问什么时候还能出。 张来福道,“两个时辰一批,第二批便要等到晌午了,一天三批。大家伙先散了吧,晌午再来不迟。” 众人听了更不敢走了,队伍反而越来越长。那先前买了回去的,又过来排队再买。 张来福这一整天嘴巴就没合拢过,三批糕点,每次出来都是迅速售罄,现在才申时,祥和斋便闭了店,把一些边角料分了给伙计们,个个欢天喜地的。伙计们是顾氏挑出来的机灵的下人,一家子的卖身契就在顾氏手里,用得也放心。 张来福扒拉着算盘,算完账呆那里半天没动——这一天竟收入了100余两银子!刨去成本,至少还剩80两!祥和斋上月一整月可只有20两的利润,往年年头好的时候也就一个月百八十两。如今这一天赚的比以往一个月还多! 张来福的手在颤抖,禁不住老泪纵横。他是顾家的老仆了,眼看着顾家一天天败落,又眼看着二夫人在程家艰难,如今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二夫人的好日子来了,他张来福的好日子也来了! 幼菫正在偏殿抄经。 幼菫抄的经书,是崇明寺送过来的,因经书珍贵,慧明师太想要各誊抄一份供平日诵读,原本要仔细珍藏起来。幼菫自告奋勇揽了这差事,练字加礼佛,两不耽误了。 这些经书,慧明师太竟如此珍视,看来崇明寺的净空法师还是蛮大方的。 慧明师太自静慈庵香火兴旺,面容愈发慈悲超然了,说话少了,却更加有禅意了,已然有了大师风范。来上香的香客们,若得了慧明师太几句点拨,那是天大的荣幸,皆欣喜若狂。慧明师太不管多忙,都会在这个时辰过来陪着幼菫。 到如今幼菫已抄了一个月,今日这已经是抄完了第二本了。幼菫又仔细校对了一遍,将有错字的挑出来,重新誊抄一页替换上。 幼菫站起来舒展了下酸痛的脖子肩膀,“抄完了,师太您看看。” 慧明师太接过抄好的经书,一页页翻看着。赞叹道,“辛苦何施主了。何施主这一手小楷实在漂亮,赏心悦目。” 幼菫心道,我前世可是练了二十年的毛笔字,想起来一把辛酸泪。嘴里却谦逊道,“师太过誉了。佛法精深,幼菫抄经也是修身养性,大受裨益。” 慧明师太念着佛号道,“施主有佛根。” 幼菫失笑,慧明师太别是要劝自己皈依佛门吧? 好在慧明师太着急装订佛经,先告辞了。 青枝收拾了笔墨纸砚,给幼菫戴上幕离,出了偏殿,回偏院。 一位白须灰色衣袍的老者缓步进了大殿,后面跟着一个少年仆从。老者背着手在正殿转悠了一圈,又往偏堂而去。 老者转到书桌前,拿起桌上一页经文,赞道,“竟有人写得如此一手好字,正楷能写出气势和风骨可不是易事。” 仆从道,“应是哪位学子过来游玩落下的吧。” 老者摇摇头,“这字倒像女子所写。”说着把这页经文折起来放入怀中。 仆从奇道,“这字入了老太爷的眼,真是它的造化。” 老者笑道,“这字可没几个人能写得出来,不要小瞧了。” 仆从笑嘻嘻应是。 见一个女尼在打扫,书童上前施礼问道,“师父,不知哪里可以吃斋饭?” 女尼施礼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今日的斋饭已经布施完了。施主可明日早点来。” 仆从道,“我们会多添油钱,还请师父让厨房给做一碗来。” 女尼道,“施主有所不知,静慈庵斋饭每日定量,每种斋饭只有20碗,多了便没有了。” 老者好奇地问,“竟有这般规矩,贵庵主持大智慧。” 女尼念了佛号道谢。 仆从不悦地嘀咕,“这庵里的尼姑傻了不成,有钱不赚,害我们白跑了一趟。崇明寺都没有这般大的规矩。” 老者轻呵道,“小五。” 仆从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老者朝女尼施了一礼,出了偏殿。 仆从跟上去,“老太爷明日还要来吗?” 老者道,“自然,这崇明寺都没有的斋饭,总要尝尝。连那嘴刁的净空都说好吃,我怎能错过?” 仆从道,“净空法师小气,一直只夸自家的斋饭好吃,竟难得肯夸一次别人。” 老者哈哈大笑,“你说的对,他就是小气之人。” 第11章 无赖 张妈妈一大早便下山采买去了。 幼菫对正在洒扫的青枝勾勾手指,青枝乖乖过来。 幼菫道,“青枝,咱出去溜达溜达?近日张妈妈总拘着不让出去,我快憋坏了。” 青枝拨浪鼓般直摇头,“张妈妈刚嘱咐过,没张妈妈跟着,小姐不能出去。” 幼菫循循善诱,“咱就出去一小会,山里人来人往的,能有什么事?以前出去不也没事吗?且咱就在庵堂附近转转,不走远,张妈妈回来之前咱肯定早就回来了。” 青枝动摇了,其实她也想出去玩。 幼菫就知道,青枝在她手下从来过不了三个回合。 青枝帮幼菫戴上幕离。两人兴致勃勃地出了庵堂。 幼菫身量高挑纤细,穿着月白色薄袄裙,罩着白色幕离,袅袅婷婷,款款而行。 庵堂往下走不远有条岔道,小径很窄,地上满是青苔,枯草杂乱。幼菫记得没走过这边,便有了猎奇的心思,拉着青枝拐了过来。小径两边的树木已有绿意,偶有几棵盛开的桃树,杏树,很有意趣。顺着小径走差不多一刻钟就是个山坳,山坳里阳光充足又避风,更温暖一些,绿意也更浓一些。 青枝指着另一边的山道,“那便是大青山,崇明寺就在那边。” 幼菫道,“的确离的挺近。” 两人找了个有矮矮的干草的平地,坐下休息,扒拉着干草,看到那下面嫩嫩的小草,心里软软的。 这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传来,“小娘子,这是在看什么啊?”一个穿红戴绿的小白脸摇着扇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个仆从。 青枝慌忙起身护着幼菫,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赶紧走开!” “哟,这个小娘子还是个烈性子呢。”两个人言语轻佻,说话间已走动了幼菫跟前,色眯眯盯着幼菫,“小娘子可否摘了幕离,认识一下?” 一股浓烈的脂粉气扑面而来,幼菫皱眉,她们对这两个泼皮可没胜算,这里荒山野岭的也没人来往,幼菫不敢往下想了。此时唯有想办法拖住她们。 幼菫故意粗着嗓子道,“公子定然是出身富贵的谦谦公子,还请莫要玩笑。” 那小白脸颇为受用,挺了挺胸,扯了扯衣袍,摇着扇子,作风流倜傥状,“小娘子好眼力。我乃礼部尚书之子刘世明,家父深得太子器重。不知小娘子是哪家府上的,怎么称呼?” 幼菫道,“小女家世微寒,不值一提。男女授受不亲,小女闺女不便相告。” 那小白脸却一味纠缠,幼菫的幕离竟被他一把掀开了。待看到那藏在幕离下的绝美容颜,那小白脸的三角眼露出淫邪的光芒。青枝已吓得白了脸,拼命推开小白脸,挡在幼菫前面。 这时有一老者并一仆从路过,幼菫小跑迎了上去,“祖父,怎现在才过来,让雪儿好等。” 老者瞥了眼那个无赖公子,笑道,“祖父来迟了,雪儿莫生气,来,走了走了,你父亲一会便过来。” 幼菫亲热地和老者并行而去,青枝和老者仆从愣了愣,跟了上去。 那小白脸刘世明不甘心地盯着幼菫离去的背影。 幼菫屈身向老者行礼,道,“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 老者哈哈笑道,“你都喊我祖父了,我怎能不管你?” 幼菫讪讪道,“小女唐突了。” 老者摆摆手,“无妨。你倒是很急智。你家人在何处,老夫送你们过去。” 幼菫道,“在前面的静慈庵,劳烦老先生了。” 老者笑道,“那倒巧了,老夫也是去静慈庵,正好顺路。” 幼菫附和了声便不再说话,低头走路。那老者也不多话,悠闲地赏着路边风景。 没走多远便碰到急急赶来的慧明师太和几个尼姑。 慧明师太看见幼菫,松了口气,念了佛号迎上去。 幼菫问道,“师太怎过来了?” 慧明师太道,“有弟子说看到两位女施主往这边岔道来了,这岔道甚少有人走,贫尼怕有不测,便过来看看。” 幼菫心中感激,忙施礼道谢。 慧明又跟老者互相施礼。 老者道,“鄙姓韩,慕名而来品尝贵庵斋饭。” 慧明师太侧身作请,“韩施主请。” 老者走在前面,幼菫轻声跟慧明师太道,“刚才我们遇险,幸得老先生相助。” 慧明师太低声道,“何施主以后莫要独自出来了,想要出来时跟贫尼说一声,让两个弟子跟着,以防万一。” 幼菫对慧明师太多出几分亲近,乖乖道,“堇儿知道了。师太莫要告诉张妈妈。” 慧明师太微微一笑,“好。” 静慈庵里此时已很是热闹,正殿前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正排着队领取斋饭,几个尼姑有条不紊地分发斋饭,旁边是功德箱,往里投多少香油钱全凭心意。 尼姑们时不时地念声佛号,“咸豆花二十份已经没了。”“豆腐脑没了”,后面的人便悻悻喊道,“今日怕是又领不到了”“我家夫人还等着吃呢,怕要挨骂了”“我家小姐也在家等着呢”“要想能吃到,还是得住下,住下都是管三餐斋饭的,听说有好几样呢”“庵里供香客住宿的院子是有数的,不是想住就住得进来的。我家夫人想来住,已经排到下月了。” 韩老太爷看着面前情形,对仆从小五笑道,“今日怕是又吃不到了。” 仆从小五扁扁嘴,“这没的也太快了些。” 慧明师太内心很满意主仆人二人的失望,面上却从容淡然的很,伸手恭请韩老太爷,“韩施主请到这边偏殿用斋饭。” 韩老太爷笑道,“哦?老夫竟有这般待遇?” 慧明师太高深莫测道,“万法皆空,因果不空。阿弥陀佛。” 待韩老太爷坐定,不多久便有尼姑送来了斋饭。只见面前案几上摆满了斋饭,一碗东坡豆腐,一碗豆腐脑,一碗咸豆花,一碗甜豆花,一碗香菇豆腐白玉汤,一碟豆腐素包子。 韩老太爷惊讶道,“这般丰盛?” 慧明师太道,“这几道是静慈庵最受欢迎的斋饭。” 韩老太爷挨个品尝过来,赞叹不已。慧明师太在一旁耐心作解释。 待到韩老太爷吃饱满足起身,剩给仆从小五的饭菜竟然不多了。 小五不开心地暗道,我也想尝尝那豆腐脑豆花啥滋味啊。又自我安慰,好歹还有别的几样,比外面啥也抢不到的好了太多。 韩老太爷满足地叹息,“贵庵的斋饭果然名不虚传。多谢师太了。” 慧明师太念了佛号,“韩施主想吃随时来便是。” 韩老太爷哈哈道了谢,添了香油钱,心满意足地辞别了慧明师太。 第12章 悠闲 下山路上,小五宝贝地抱着怀里的包子,道,“这师太倒是对老爷客气,老太爷要是喜欢,小的每日都来跟他们讨上一碗。” 韩老太爷道,“这是沾了那姑娘的光。” 小五问,“老太爷为何这般说?” “你没见慧明师太对那姑娘颇为恭敬亲近,想是知道了我们对她施了援手,替她报恩呢。” 小五恍然道,“原来如此。也不知那小姐是何身份,慧明师太这么礼遇她。” “怕是被家人送到这里的。” “老爷何以见得?她带着幕离,模样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世她也是一句未提。” “你看她一身素衣,腰间手上半点饰物没有,出来游玩拜佛可不会这般打扮。” 小五连称可怜,“那小姐瞧着比我还要小,她家人怎舍得扔在这庵里?” 韩老太爷摇头不语。二人下了小青山,过了山坳,往大青山而去。 偏院里,青枝回来便放声大哭。“小姐要是有个好歹,奴婢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幼菫不停安慰,最后搬出张妈妈快要回来了,青枝才算止了哭声,却说以后再也不陪她偷溜出去玩了。 青枝的这种誓言幼菫一点都不怕,她自小到大在幼菫面前就没赢过。她是自小就跟着幼菫的,比幼菫大一岁,每每前脚刚发了誓言,后脚就在幼菫的胡搅蛮缠下放弃抵抗了。 张妈妈回来了,除了鸡蛋牛奶,还买了些蔬菜种子,张妈妈在小院的一角辟了个菜园,自己种些青菜,丰富一下饭桌。张妈妈买的种子就是些黄瓜,菠菜,莴苣,茄子之类的。 幼菫曾让张妈妈数了一遍大燕所有的蔬菜五谷杂粮,发现有很多蔬菜和粮食还没有从海外传过来。就像辣椒,土豆,西红柿,红薯,玉米现在都还没有,这些作物都是后世从海外传入的,不是本土所有。 幼菫是无辣不欢的人,最爱的菜系便是川菜,土豆,红薯,这些根茎类的也是幼菫的大爱,两年没吃了,还真真有些怀念它们的味道。 幼菫问张妈妈,“妈妈,集市上就没有别的稀罕品种吗?整日就这些菜实在是单调。” 张妈妈摇摇头,“集市上卖的都是这些。再说青山镇小,稀罕东西也不会在这里卖。” 幼菫想想也有道理。想着等回了京城,一定好好出去逛逛,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惊喜或灵感。 幼菫想起出去玩的事,觉得指望青枝陪她偷溜出去是不可能了,只能走张妈妈这条路,把她给说服了。便往前凑了凑,“妈妈,现在正是春光好的时候,妈妈许我每日出去走走吧,我每日待在庵里,感觉自己都是尼姑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有出家的念头了。” 张妈妈连连“呸呸呸”,“小姐莫要乱说。老奴只是担心现如今小青山人多,小姐身边又没个兄弟护着,出去着实不安全啊。” 幼菫笑嘻嘻道,“妈妈不必担心,慧明师太说了,我想出去她可以派两个强壮的弟子跟着,她们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定然不会有事的。” 禁不住幼菫纠缠,张妈妈勉强应了,“小姐可不能走远,附近走走便回来。” 幼菫连连应着。 一旁的青枝一脸绝望,张妈妈啊,你要是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还敢这样应了小姐吗? 青枝正犹豫着要不要舍得一身剐告诉张妈妈,被幼菫一把拖走了。 幼菫奶凶奶凶地警告,“你要敢告诉张妈妈,我就把你给嫁了!” 青枝红着脸道,“小姐好不知羞!” 青枝感觉自己这主子实在胆子大,别家的小姐要是遇上这种事,不得胆子都吓破了躲在家里哭上好几日?若有想不开的怕是要拿根绳把自己了结了。偏自家主子没事人一样,前脚刚被调戏,后脚就又喊着要出去了。 此后每日看书累了,幼菫便拖着青枝,喊上两个壮实的尼姑,出去逛上一番。青枝每每出去都是心惊胆战的,生怕再出了什么意外。偏偏幼菫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那山坳,觉得那是块风水宝地,谁让那山坳那么温暖静谧呢,幼菫本就是个温暖的人,喜欢的也是暖暖的东西。 带上玉萧,累了休息时吹上一曲,合着柔柔的春风,悠扬的萧声在山谷中回荡,很是惬意舒心。这玉萧自己不会但前身会啊,如今吹的多了倒喜欢上了,时不时的还会琢磨着吹几首现代曲子。往山坳深处走,还能发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遍地铺开,美如画卷。偶尔还能挖到能吃的菌菇和野菜,很有野趣。这样的日子才是逍遥快活啊。 幼菫他们还碰到了几回张韩太爷和小五,应是到静慈庵吃斋饭了,几番交谈下来,也熟稔了起来。那韩老太爷就住在大青山半山腰的一个草庐里,离这个山坳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幼菫感觉这老爷子很是一副隐士高人的模样,青枝却不以为然,道是哪有如此贪吃的世外高人?说不定是跑这里避难躲仇家的。 这日又来了山坳,这山坳里真有不少宝贝,其中有一样便是那荠菜,这里面的荠菜鲜嫩肥大,用来煎鸡蛋包饺子都很美味。昨日没吃过瘾,今天打算再挖一些。 那两个尼姑觉清和觉慈几日相处下来,对这个没有娇娇脾气的大小姐很是喜爱,也愿意帮她一起挖。四人边挖着边嬉笑着,其乐融融。 小五喊着打了声招呼,幼菫她们方发现小五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个食盒,看样子是从小青山那边过来。果真如青枝所说的那般,这老爷子是个贪吃的。 青枝跑了过去,问他,“怎就你自己?韩老太爷呢?” 小五道,“老太爷一个老友过来了,两人正在草庐吃酒呢,我来取了些斋饭,让那老友尝尝。” 聊了两句,小五便离去了。 第13章 中毒 就在幼菫他们要离去时,却又听见小五惊慌的喊声,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小五扑通在幼菫面前跪下,满脸泪水,“何大小姐,求你救救我家老太爷,老太爷快不行了!” 幼菫让青枝扶他起来,“怎么回事?” 小五抹了把眼泪,“我刚才回去,进门便发现老太爷和他那老友口吐白沫,躺在地上,神志已然不清了!草庐就我一个人,想着你们就在这边,就先来找你们了。” 幼菫道,“我们也不懂医术,不过倒可以过去先帮你照应着,”又转身对一个尼姑道,“觉慈师父跑一趟崇明寺吧,找个会医术的过来。” 小五忙道,“找净空法师,他和老太爷熟识。” 小五已没了主意,连声说好。 山路崎岖。 佛家慈悲,救人性命要紧,那觉清师父嫌幼菫走得慢,竟背着她跑。幼菫感到了深深的耻辱,这身子太娇弱了! 不多一会便到了草庐,草庐质朴,只三间房,中间的便是厅堂,进去发现张老爷和一个黑脸中年人双双躺在地上,口吐白沫,脸色煞白,身子还在抽搐,地上满是呕吐的秽物。 看这症状很像食物中毒。 幼菫望向几案,上面摆着一叠凉拌野菜,还有一大碗炖土豆。土豆?大燕不是没有土豆吗? 幼菫指着那碗土豆问小五,“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小五正忙活着帮张老太爷清理身上的秽物,闻声道,“那是这位秦先生带来的,也不知道叫什么。” 幼菫心中已有猜测,问小五,“可还有没烹饪的?” 小五道,“有一大袋子呢。” 幼菫随小五去了外面的小厨房,小厨房很简陋,厨具简单,估计不常用。地上有个布袋,里面果真装满了土豆,土豆皮已经是深绿色,大多都发芽了,有的芽还很长。 这是龙葵素中毒啊!一旦土豆发芽了,土豆内部的毒素龙葵素就会增多,吃多了会致命的。 “他们这是中毒了,得抓紧时间催吐,清空腹中的食物!”幼菫道。 小五慌了,带着哭腔,“怎会中毒呢?都是我做的,没毒啊!” 幼菫边快步去了厅堂边道,“来不及解释了,小五负责张老太爷,觉清你负责这位秦先生,催吐。让他们趴着,用手指或筷子抠喉咙,吐得越干净越好!” 小五和觉清连忙照做,一番折腾,张老太爷和秦先生又吐了许多,直到二人吐不出来了,幼菫方喊停。 又让小五拿来醋,给二人灌醋。醋可以分解龙葵素,使得毒素的浓度降低,使之对人体不产生威胁。前世时,如果土豆微微有些泛青,幼菫又舍不得扔掉,便把皮削掉厚厚一层,再用清水加醋多泡一会,做醋溜土豆丝吃。 待净空法师匆匆赶来时,二人已情况大大缓解,不再抽搐,呼吸已然平稳下来。小五已经给二人换上了干净衣袍,厅里的秽物也清理干净了。 净空法师依次给二人把了脉,道,“从脉象看,是中毒了。如今脉象平稳,应是无碍了。我再给开个清毒的方子,寺中弟子自会煎好送来,喝上三日即可。” 小五长舒一口气,哭着道,“阿弥陀佛,多谢大师。真真吓死小的了!” 净空法师问小五,“方才是何人施救的?” 小五停了哭声,“是何大小姐想的法子,给老太爷扣了嗓子眼,又灌了许多醋。” 净空法师的目光转向幼菫,“女施主聪慧。” 幼菫道,“大师谬赞。我只是看他们像是食物中毒,想法子催吐而已。” 净空法师捋着胡子意味深长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有慈悲心,实乃大幸事也。” 幼菫心中吐槽,大师你又来了,不用反复提醒我了吧? 净空法师也不久留,起身离去了。 幼菫出来也很久了,怕张妈妈担心,也告辞离去。 幼菫他们在山坳里碰到了焦急寻来的张妈妈和慧明师太一众尼姑。 张妈妈一番唠叨,幼菫又一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土豆,大燕国居然有土豆!只是奇怪他们怎都不识得。 幼菫本想过两日再去探望张老太爷,顺便跟张老太爷打探一下那土豆的来历。如果那秦先生还在就更好了。 不想次日便遇见小五来庵堂取斋饭,说是张老太爷他们已无碍了。 幼菫便带着青枝觉清觉慈跟着小五一起去了草庐,她很担心那毒土豆被处理掉了。 张老太爷见幼菫前来,很是高兴,连番道谢,“何小姑娘以后便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了。” 幼菫笑道,“幼菫当不得。当初老太爷还救了幼菫一命呢。” 张老太爷笑道,“你便不要客气了。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老友秦先生。” 秦先生拱手道,“何姑娘救命大恩,秦某感激不尽。” 幼菫连忙摆手,“秦先生莫再客气。幼菫有一事想问先生,昨日你们所食之物是哪里来的?叫什么名字?我以前从未见过。” 秦先生道,“在下去年跟随家船队去了海外,上月方回。这是从海外带回的,这在当地深受欢迎,在下也觉得味道甚好,便运了些回来。本想来京城售卖的,这是先拿了袋来让老兄尝个新鲜,不想差点酿成大祸。名字却不知道,都是番外语言,通译也不会翻译。” 幼菫问,“已开始售卖了吗?” 秦先生道,“还不曾,我来的时候还在卸船,货物都要先入商号仓库。” 幼菫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秦先生叹气道,“万幸尚未售卖,否则整个秦家商号百年声誉就毁于一旦了。在下这便要起身回京了,这些东西要尽快销毁掉。” 幼菫道,“先生莫急,先生有没想过为何之前吃这东西没事,昨日就出事了呢?” 秦先生低头想了想,道,“之前食用的尚是土黄色,如今已泛绿发芽,莫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幼菫道,“怕是如此。既然这东西海外可以食用,我们自也是可以食用的。既然它已发芽,我们种了它便是。”幼菫想到了二夫人说起大燕国粮食紧缺,这土豆产量奇高,若把它在大燕普及了,那粮食紧缺问题就可大大缓解了。 秦先生道,“我们商人讲求的是快进快出,种地这营生实不在行。” 第14章 土豆 幼菫倒是会种植的,谁家没个阳台菜园呢?幼菫家的阳台可是满满当当的,一层层的蔬菜架子,各样菜都种点,平时都不太用买菜,宅女嘛,又喜爱美食,在这上面花的心思自然也多些。 幼菫想了想,不如自己种植,毕竟自己是种过土豆的,经验总比他们丰富一些。这么多土豆漂洋过海地过来,万一被他们给种砸了,也太过可惜了。为了那些吃不上饭的老百姓,也为了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能随时吃到土豆,幼菫一咬牙,“先生不如卖给我吧,我想办法种来试试。不知先生有多少?大约需要多少银两?”幼菫手里有净空法师给了一千两银子,此时颇有些财大气粗。 秦先生慷慨道,“何姑娘想要拿去便是,这些东西于我已无用,本就是要销毁的。总共应有五千多斤。” 幼菫推辞,一副姐可是有钱人的样子。 张老太爷对幼菫笑道,“何小姑娘莫要跟他客气。何小姑娘可会种植此物?如此多的数量何小姑娘都要种下吗?” 幼菫谢了秦先生,方道,“我二舅父是在司农寺主管农桑之事,我可以请教二舅父。二舅母前几日来看望我,说现在大燕粮食紧张,很多人吃不上饭,这些如果种的好,帮一下那些穷苦人也好。” 张老太爷赞许道,“何小姑娘有大善之心啊。你可有耕地,可有人手?” 幼菫摇头,她即便是有也是在程府大夫人手里。何府名下的庄子,母亲名下的庄子,外祖母名下的庄子,加起来怕是有好几个。她想求助二夫人看看,不知她是否有庄子,先借来种上一季,若是成功,以后便不用自己操心了。 张老太爷道,“老夫倒有一处庄子,就在大青山附近,庄子上也有佃农,不如借给你用?” 幼菫惊喜,那自己出去就方便了许多,这个土豆的种植,还是要现场去盯一下的。“那太好了,老太爷租金如何算?” 张老太爷微笑道,“等丰收了给我一袋子没毒的尝尝吧!” 幼菫感觉自己这趟是来占便宜的,很有些不好意思,“张老太爷,我是有钱的!” 张老太爷哈哈道,“莫再推辞了,老夫如今也只贪这口腹之欲了。” 一番商议之后,土豆被命名为“番薯”,秦先生两日后会将他那里的番薯都送到张老太爷的庄子。 张妈妈得知了幼菫的壮举之后,觉得很是胡闹,小小闺阁女子,怎就想到要去庄子上种地了? 幼菫百般劝说,又是国家民族大义,又是百姓可怜,又是现如今粮价越来越高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张妈妈最终同意了。应是最后一条理由说服了她。 幼菫把张老太爷那一袋子“番薯”给拎回来了,托词说是要给二舅父送过去,讨教一下种植方法。 两日后,五千多斤番薯已送到了张老太爷庄子,幼菫带着张妈妈,青枝,和老太爷会合,去了庄子。 庄子在大青山的西边,从大青山下山,再坐车走三四里地便到了。老太爷道这周边都是崇明寺的寺院田,他从前常住在这里。 在一片田野之中,远远的便看到一个高墙大宅院,门口还有一池塘,塘边种了柳树。 待到厅堂坐定,庄头上来给张老太爷和幼菫磕头请了安,那庄头姓陈,四十多岁,粗壮憨实,是张老太爷府上的世仆。 张老太爷道,“何丫头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你务必用心招待,不得轻慢懈怠,好好协助何丫头把这番薯种好。” 陈庄头道,“老太爷放心,小的定听从何大小姐的吩咐。” 张老太爷又一番叮嘱后,便背着手出去溜达去了。 幼菫对陈庄头道,“听闻陈庄头是种田的好把式,你对那番薯如何种植可有章程?” 陈庄头恭敬道,“回何大小姐,小的已仔细看了那些番薯,觉得和生姜倒有几分相像。小的猜测,种植上应是把番薯切块,一个芽块便是一株,选地最好是沙地,施肥浇水要足,番薯方能长的肥大。番薯长植株是何模样,小的却是不知,后面要怎样做也无从知晓了。” 这陈庄头是有几分本事的,番薯的确是要切块种植的,一个芽一块,选地质疏松、肥沃、排水良好的地块为最佳,而且足量的施肥浇水很重要,直接影响产量。 但是有两点陈庄头没提到的,便是番薯芽块需要用草木灰裹一下,可以杀菌防止腐烂,再就是开花后要掐掉花及部分枝叶。后者倒不着急,草木灰现在就要提出来了。 幼菫道,“陈庄头说的好,我在这之前曾问过精于农桑之人,陈庄头说的竟和他一字不差。” 陈庄头挠挠头,“谢大小姐夸奖。” 幼菫又道,“不过那人还提了一点,生姜辛辣,埋于土中不会受虫害侵扰,番薯却不同,它肉质绵香,不比生姜辛辣,相比而言容易腐烂和生虫害。如果在芽块上裹了草木灰放置两日再种植,应更为稳妥一些。” 陈庄头更加恭敬了,“对对,小的怎就没想到呢,此法定然可行。” 幼菫让陈庄头带着去看番薯。 番薯堆放在仓库里,小山一般。大多数番薯已经发芽,有没发芽的也是青绿色了。 幼菫便让陈庄头召集佃农,将已经发芽的切块裹草木灰晾晒。没发芽的待发芽再处理。 幼菫不放心,便在现场盯了半天,有问题便随时指出来。待一切上了轨道,才返程回了静慈庵。 两日后又去看了下种。已经发芽的番薯有一大半,均种了下去,种了有12亩,一亩地用差不多三百斤的番薯种,这样算来,等所有的番薯都种完,差不多能有将近20亩。 等待的日子很是充满希望,充实,快乐。看着发芽,看着长大,看着开花,待掐了花朵和多余枝叶,便是等待丰收了。 番薯的成长周期三个月左右,幼菫预计着,待到六月中旬差不多就可以收获了。 第15章 傻了 此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了,天气开始热了起来。 今日是幼菫的十四岁生辰。如果不是在孝期,十四岁是要行及笄礼的。 张妈妈还是按及笄礼的流程给幼菫走了一遍。幼菫换上了件豆青色长袖深衣,配月白色漳缎罗裙,挽了个流苏髻,依次插上银制的发笄、发簪、钗笄,手上又套了个精致小巧的银镯子,这番打扮下来,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婀娜飘逸。 晌午时二夫人身边的刘妈妈过来了,带了二夫人送幼菫的生辰礼——一支赤金缠枝梅花金簪,一支凤尾金钗。 二夫人还托刘妈妈带来四百两的银票,说是祥和斋上月不到一个月便净赚了两千两,二夫人分祥和斋两成的股份给幼菫。 如今祥和斋的点心已经风靡京城了,谁家有个宴请,桌上若是摆出祥和斋的点心,是极有面子的,宴会档次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 幼菫把银票匣子推给刘妈妈,“刘妈妈替我多谢二舅母,只是幼菫不能接受。” 刘妈妈道,“来时夫人说,表小姐只管拿着,祥和斋要想做得久远,以后还是要靠表小姐和青枝姑娘呢。”说着刘妈妈又拿了张五十两的银票给青枝,“这是夫人给青枝姑娘的。” 青枝大大方方地接了,“妈妈替我谢过二夫人。” 幼菫只觉得二夫人缺钱,才从点心铺子入手帮她,却没想到她如此大方。幼菫道,“就算没有股份,我也自会帮着二舅母。这四百两我且收下,当做日用足够用很久了。还请妈妈转达,股份的事情舅母莫要再提了。” 吃了斋饭后,刘妈妈便回了。 幼菫回房间看书,看的是一本《孙子算经》。 著名的“鸡兔同笼”就是在这本书上提出的: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 答曰:雉二十三,兔一十二。 术曰:上置三十五头,下置九十四足。半其足,得四十七,以少减多,再命之,上三除下三,上五除下五,下有一除上一,下有二除上二,即得。又术曰:上置头,下置足,半其足,以头除足,以足除头,即得。 幼菫觉得还是第二种算法比较简单易懂,就是让所有的鸡和兔都抬起两只脚,剩下的24只脚便都是兔子的,每只兔子此时站着两只脚,得出兔子12只,再得出鸡23只。 幼菫又用解方程的方法把这道题给解了一遍,解方程几乎不用那般绕脑子,找等量关系列等式解方程便是。 还有一道“物不知数”其实就是“余数定理”: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答曰:二十三。 古人的智慧真是让人叹服。余数定理在现代都是很难的题目了。 还有一本书《九章算术》,幼菫已经读完。版本还处在比较初级的阶段,没有经过后世千余年的修订和增补,有一些概念和理论已初见雏形却未曾深入。不过这些理论已经让幼菫很惊讶,就像圆形面积的算法和“勾股定理”,这本书上已有初步的阐述。 幼菫拿着支毛笔勾勾画画,做着上面一道道的题目,对比分析着这些定理和后世的相通之处及不足,有种高中做数学题的感觉。幼菫上学的时候数学就学得很好,数学总能给她极大的满足感,还曾在奥赛中得过奖。 这时青枝进来,见桌上幼菫的稿纸,道,“小姐又在画符呢?” 幼菫狂翻白眼,拧着青枝耳朵恨恨道,“这是你家小姐我自创的数字符号,不是鬼画符!” 青枝讨饶,“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不说了。小五还在外面等着呢,说是老太爷请小姐去草庐一趟。” 幼菫松了手,“走。” 自幼菫救了韩老太爷,小五就对幼菫恭敬崇拜的厉害,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狗腿”。 小五狗腿地一路讲着笑话哄幼菫开心,往草庐而去。后面自然跟着拿着点心的青枝,和两个保镖觉清觉慈。 韩老太爷正在书房作画,画的是一幅大青山春景图,想题首诗却尚未想出合适的。 见幼菫来了,便递笔给她,“何丫头你来题字。”韩老太爷是觉得不管小姑娘写得如何,都是雅趣。 幼菫笑问,“我写啥都行吗?” 韩老太爷笑道,“自然,随便写便是。” 幼菫看了看画,沉思了一下,提笔一番笔走龙蛇: 中岁颇好道,晚家青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这是王维晚年写的《终南别业》,王维官至尚书右丞,由于政局变化反复,他早已看到仕途的艰险,便想超脱这个烦扰的尘世,中年时便隐居终南山吃斋奉佛,悠闲自在,颇为超脱。 幼菫写的是行书,她觉得行书更能表达这诗句的意境。 韩老太爷敛了笑,凝神在书案前端详了许久,抚掌赞道,“妙!妙!诗写得妙,字也写得妙!” 幼菫嘻嘻笑道,“老太爷莫怪我乱写就好。” 韩老太爷把画纸拿起来,举在眼前反复读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精妙,精彩!小丫头竟然有这般好文采,这般好字!”说着,又道,“静慈庵偏殿抄经的莫不是你罢?” 幼菫点点头,“老太爷怎知?” 韩老太爷从多宝阁上一个匣子里拿出一页经文,”看是不是你落下的?” 幼菫点点头,“老太爷好眼力。”抄经用的是小楷,题诗用的是行书,老太爷居然能看出是一人所书。 韩老太爷道,“虽字体不同,风骨却是一样的。” 韩老太爷便不再理幼菫,反复诵读着那首诗,痴了一般。 青枝悄声问小五,“你家老太爷不会傻了吧?” 小五不悦道,“老太爷这是遇到好诗了高兴。” 第16章 作诗 幼菫心道,我要是把唐诗三百首默出来,老太爷非疯了不可。便也不理,和小五青枝吃茶唠嗑,青枝带来的点心也吃了不少。小五眼看着点心越来越少,赶紧收了起来。 茶水喝了两壶了,老太爷还不见清醒,幼菫便想走了,她这出来一趟是有时间限制的。 老太爷见幼菫要走,连忙拉住。 “来来,丫头你再给我题一篇,”说着便在字画缸里一阵乱翻,拿出一幅画展开放在桌上。 幼菫无奈上前。这是一幅雪梅图。 幼菫想了几首写梅花的诗句,最终选了首最贴切的: 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老太爷又疯魔了。已然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幼菫估计老太爷一时半会清醒不了,便也不跟他告辞,悄悄走了。 小五送到门外,对幼菫愈加崇拜了,“以往只见过别人看了老太爷的诗画这个模样,不曾想老太爷也能这样。” 幼菫内心惭愧,又自我安慰,就算跑到古代来弘扬民族文化了,虽是剽窃却也促进社会进步了。重要的是诗,又不是写诗的人。 一番心理建设之后,幼菫顿时觉得自己形象高大,任重道远起来。 韩老太爷疯魔了半日,晚上神志方清醒了几分。第二日便带着小五回京了,去京城有名的墨香阁裱字画去了。 这两幅画一拿出来,那墨香阁的老板便被镇住了。墨香阁的老板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那些当代名家要装裱字画都来墨香阁,古画鉴别和字画修复也是墨香阁的一绝,是以墨香阁的老板在儒雅中带了几分傲气。 这韩老太爷韩文正他也熟识,曾任翰林院大学士,文学造诣那是杠杠的,后来不屑官场勾心斗角,便辞了官,闲云野鹤去了。他在著名的松山书院挂了个荣誉院长的虚职,偶尔会到书院去教几日书,每每他去,书院便人满为患,不少不是书院的学子也千方百计想法子混进去。 墨香阁老板对着这字画发了半天呆,便腆着脸问韩老太爷,“韩院长不知可愿割爱……”韩文正的水墨画造诣颇深,但他性子孤傲,他的画轻易不肯送人,是以市面上流传的不多,一画难求。今日这画又配上如此精妙贴切的诗句,更是令人叹为观止,如能得上一副,可当镇店之宝了。 韩老太爷心中警铃大作,便要把字画收回来,“不裱了。” 墨香阁老板忙按住韩老太爷的手,“韩院长别恼,我两日日便给裱好,亲自给韩院长送府上去。” 韩老太爷小气道,“我看你居心不良,不用你了,我自己裱。” 墨香阁老板赔笑道,“免费裱。” 韩老太爷摇头。 墨香阁老板继续道,“再送一块端砚。” 韩老太爷继续摇头。 墨香阁老板一咬牙,“老坑的!” 韩老太爷满意地松了手,“你临摹可以,可别把我的署名都临摹上。” 墨香阁老板赧然道,“不敢不敢。” 这时墨香阁里有人已注意到这边,悄悄凑了上来,待看到上面题字,忍不住惊叹出声。店里的人瞬间都围了过来,墨香阁遇到精品神品的几率是最高的,这些文人都敏感的很。 墨香阁老板干净利落地把字画收好,引起一阵哄闹。 墨香阁老板也不理,无情地抱着字画去后堂了,韩老太爷也跟进去,他得再仔细叮嘱一番。 “哎呀我只看到那字甚是潇洒飘逸”“我只看画了,没来及看字呢”“那诗句才是精妙,可惜只看了两句” 便有人问那最先看到字画的学子,那学子呆呆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便呆愣着不说话了。 墨香阁里炸开了“妙哉,妙哉!”“韩院长不愧文学泰斗”“韩院长心胸开阔豁达”…… 韩老太爷待字画装裱好了,方带着字画回草庐。 韩老太爷让小五喊幼菫过去,一见面便要幼菫作诗,“何丫头,你的好诗才浪费了可惜,再想想,再做首。” 幼菫狂翻白眼,这要是天天作诗,自己背的那些唐诗宋词不见得够用,“老太爷,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哪有那么多灵感的?” “妙,妙!我记下来。”韩老太爷腿脚灵活地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书案前,“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好句啊好句啊,精辟精辟!” 又来了……“老太爷我要回去了,还要抄经呢。” 韩老太爷放下笔拦着幼菫,“别急别急,何丫头,我跟你商量个事啊。”和老太爷让幼菫坐下,“听过韩文正没有?” 幼菫摇摇头。 韩老太爷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闺阁女子不知道也正常,韩文正曾任翰林院大学士,现在在松山书院做挂名院长,他的字画很是有名气,轻易不送人,听说很是值钱的。” 幼菫茫然地看着老太爷,“然后呢?”说起来自己的几位表哥还在松山书院读书呢,不过此时可不能提,免得老爷子骄傲。 韩老太爷清了清嗓子,“我便是韩文正。” 幼菫配合地说了句“久仰久仰。” 韩老太爷看出幼菫敷衍,第一次感觉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文人们对他很狂热的!韩老太爷觉得接下来的话有点讲不下去了,“那个……你看看我这里的字画,你喜欢哪副拿哪幅,一幅画换一首诗怎样?” 幼菫看着眼前的韩老太爷,隐世大儒都是这样的吗? 幼菫不懂水墨画,前世小时候倒是学过素描。便随便挑了副山水画,“老太爷说个题目吧,我看看能不能作的出。” 韩老太爷看着窗外的一丛竹子,“便这竹子吧。” 幼菫沉吟了下,走到案前,提笔写道: 茅舍小桥流水边,安居落户自怡然。 风摧体歪根犹正,雪压腰枝志更坚。 身负盛名常守节,胸怀虚谷暗浮烟。 寒霜暑热毫无畏,春夏秋冬四季妍。 见韩老太爷又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了,幼菫抱着画走了。 此后幼菫又用诗换了几幅字画回来,那剽窃的负罪感又来了,便不肯再去草庐。 第17章 分析 到了五月下旬,番薯已经长到鸡蛋大小,陈庄头笑呵呵地跟幼菫道,“若是长成了,亩产两千五百斤是有把握的。小的侍弄庄稼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高产的粮食。” 幼菫心道,后世亩产六七千千斤都属寻常,两千多斤算得了什么。这番薯若是在大燕推广开来,于国于民都是大功一件,如此大功劳却不是她一个孤女可以消受得起的。 幼菫让青枝去了趟临安,找到顾氏,让程缙务必来一趟静慈庵。 程缙次日便到了静慈庵,满头大汗,见面第一句话是,“堇儿,那高产之物在何处?” 幼菫给程缙请了安,“舅父先坐下喝盏茶。” 程缙有些尴尬,“堇儿长高了不少……” 他是两年多未见幼菫了,毕竟是亲娘舅,也是血缘至亲,很是唏嘘了一番。幼菫还是挺喜欢这个踏实务实的二舅父,功劳让给他又有何妨。 幼菫跟程缙仔细讲了番薯的来龙去脉,又言明了她一直在借程缙之名行事,让程缙务必记住,莫要泄露了出去。 到了庄子,程缙看着硕果累累的番薯,不可置信地问道,“推算的是亩产两千五百斤?” 幼菫笑着点点头,“至少是这样。” 程缙呆呆站在地头良久,竟是泪流满面,“上天护佑我大燕!有此作物,大燕百姓何愁三餐不继!” 幼菫在一旁受他感染,也忍不住眼角湿润,二舅父着实是忧国忧民的好官。 程缙要去京城上报给上峰,幼菫让他顺便去趟秦家商号,帮他给秦先生带个话。 在程缙带话当日,秦先生便赶到了草庐。 幼菫已半个多月没来草庐,韩老太爷后脑勺对着幼菫,不停地冷哼着,表达着自己的愤怒和不满。“你这小丫头,还真要躲老夫一辈子不成?那诗我可都是拿字画换的!” 幼菫笑嘻嘻道,“老太爷误会了,我是实在受之有愧,不好意思再来占老太爷便宜了。” 老太爷给了一个“我信你才怪”的表情。 幼菫知道他这是想再讹一首诗出来,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堇儿给老太爷出道题,老太爷若能做出来,堇儿便再送老太爷一首诗如何?” 韩老太爷顿觉被侮辱了,哼哼道,“小丫头竟敢瞧不起老夫,也就你敢这般猖狂,你便说罢!”一副撸起袖子要干架的架势。 幼菫道,“老太爷算一下,从一加到两千,和为多少?” 韩老太爷不悦道,“这算什么题目?这个还是让秦先生算比较好。” 秦先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从怀中掏出金算盘递给老太爷,促狭道,“用这个能快些。” 老太爷黑着脸接过了算盘,他的算学造诣是颇深的,对各种算学题目颇有自己的精到见解,科举考试是要考算学的,他的算学讲解课最受学子们推崇,常常令他们有茅塞顿开之感。如今这小丫头居然让自己打算盘,这是自己小时候学算盘时做的事。 老太爷深感屈辱,无奈又心痒那些精妙的诗词,便委屈兮兮地噼里啪啦地打起来算盘。 青枝低声对身旁的小五嘀咕,“韩老太爷真听我家小姐的话。” 小五很没面子,但无力反驳,谁让自家老太爷不争气呢! 伴随着算盘声,幼菫和秦先生谈起了正事。 幼菫道,“秦先生应已知晓,我舅父接手了番薯之事,秦先生可有从中看到商机?” 秦先生原没想幼菫会跟他谈多重大之事,听到此言自也是敏感,正色道,“你是说朝廷会推广番薯种植?” 幼菫点头,“这两年皇上一直为粮食之事忧虑,如今有如此高产之作物,又怎会放过?只是我们现在只有二十亩番薯,按一亩产出两千五百斤计算,总共能出五万斤。即便这五万斤番薯若全部做种,按一亩三百斤种计算,仅能种一百六十亩番薯,这对大燕国来说是杯水车薪,若如此慢慢等一茬茬的繁殖,大燕国若想在全国普及番薯种植,怕也是几年后之事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大燕国的粮食危机已然非常严峻了。” 随着幼菫条理清晰的分析计算,秦先生面色慎重起来,收起来了最后的那点轻视之心。“全面种植所需番薯数量甚巨,秦家商号一家恐怕吃力。” 幼菫道,“倒也不用一步到位,我舅父和陈庄头商量过,番薯只要温度适宜,一年种两季也是可行的。如今是六月,七月中旬还可以种一季,如果今年七月能种一万亩番薯,便可收获两千多万斤,明年开春便可种近十万亩,明年夏季便可种近千万亩。再收成了,便有足够全国普及推广的的番薯种子了。” 秦先生跟着算出,“若七月中一万亩,需三百万斤番薯种子,如此秦家商号倒是轻松。再多些也是可以的。” 幼菫见亲先生还没有领悟自己的意图,“秦家商号可是皇商?” 秦先生摇头。“这是我毕生之心意。”秦家商号遍布全国,实力雄厚,但之前历代家主都是在江南发展,到他这一代才开始往北发展,在京城根基尚浅,成为皇商谈何容易? 幼菫问,“先生如果想成为皇商,疏通关系不知所需几何?” 秦先生道,“这恐怕是个无底洞,就单攀上关系怕也不是几万两银子就能成的。” 幼菫眨眨眼,“先生便没想着把这实惠直接给朝廷?” 秦先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哎呀,我怎就没想到这层!” 韩老太爷一声大吼,“秦茂之!我白打了半天算盘!”老太爷本已算得差不多了,就差临门一脚了,被秦先生这一拍桌子,吓得忘记算到哪里了。气恼之下,连名带姓地喊起来了,茂之是秦先生的字。 秦先生连声赔礼道歉,老太爷却不依不饶。 秦先生跟韩老太爷深深鞠了一躬,“老爷子,秦家商号要兴旺了,茂之一时忘形,还请原谅则个,一会我帮老爷子跟何小姐求情便是。” 老太爷见秦先生郑重,也不再耍泼,让小五给他揉那快抽了筋的手去了,几十年不打算盘,生疏了啊。 秦先生回到幼菫对面坐下,继续道,“何姑娘见解独到,高屋建瓴,秦某佩服。” 幼菫谦虚道,“先生谬赞了。相关的具体事宜先生可以和我舅父细谈,舅父是勤勉踏实之人。” 亲先生又是一番谢过,郑重道,“事成之日,秦某必当厚报!” 幼菫嘻嘻道,“等秦先生好消息。” 韩老太爷见他们谈完了正事,哼哼道,“谈完了?” 秦先生朝幼菫拱手道,“还请何姑娘再帮秦某一把,弥补刚刚的过失。” 幼菫笑道,“好说。”转头跟韩老太爷说道,“老太爷也太笨了些,这道题目我一口便可喊出来结果。” 韩老太爷不悦道,“又来诓我。你倒喊一个我看看。” 幼菫不假思索道,“一百万零五百。” 韩老太爷有些不信,“我也不知你算的对不对,就算是对的,说不定也是你事先算好的。” 幼菫走到书案前,韩老太爷很自觉地给磨起了墨,秦先生被这一幕给镇住了,堂堂韩院长当代大儒居然给一个小姑娘磨墨!还一副业务很熟练的样子,怕是这活以前也没少干! 幼菫先在纸上一次横着列出:一,二,三……一千九百九十八,一千九百九十九,二千。 又在下面上下对齐列出:二千,一千九百九十九,一千九百九十八,……三,二,一。 写完这些,幼菫不禁又默默吐槽了一下没有阿拉伯数字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幼菫有在两列数字下面画了一道横线,依次写上: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二千零一。 又写:其和半之。 幼菫用的是“高斯求和”的推导过程,简捷明了地呈献给他们,都不需要再多费口舌解释。 幼菫抬头笑眯眯地问韩老太爷,“老太爷可看出来了?” 韩老太爷恍然,“这算法奇妙!” 秦先生是商人,本就对数字敏感,对这算法也是连连称妙,“如此,其他数字求和也可同理推之。” 幼菫点点头。 韩老太爷对学术是认真的,便一串又一串的问题砸了过来,幼菫一一作答。 秦先生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 韩老太爷沉默了。他突然感觉像做梦一样,自己是当代大儒好似只是一个梦,都是虚幻的,自己突然好像什么都不会。 幼菫仿佛听到了韩老太爷心碎的声音,安慰道,“此法也是我偶然得之,我从小便不善打算盘,父亲逼我,我便投机取巧想出了这算法。我对算学感兴趣,父亲书房里大多数算学的书我都看过,这两年又一直在静慈庵闲着无事,便研究得多了些。老太爷文坛泰斗,有许多问题幼菫还想向老太爷求教,还望到时老太爷不吝赐教。” 韩老太爷从恍惚中醒过来,他对学问研究痴迷,常常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就似练功之人走火入魔一般。他眼光清明起来,仔细将那页纸收起来,“是我又痴迷了。这等算学研究与诗词不同,诗词是陶冶情操抒发情怀,算学却可学以致用,于工事土木农业军事等等各方各面都有大用,乃实用之大学问。何小丫头若是有新见解,便多和老夫聊聊吧。” 幼菫不由心生敬佩,又有些心疼老太爷言辞之间的恳求之意,正色道,“老太爷心怀天下,幼菫若有感悟,定来与老太爷探讨。只是老太爷别嫌幼菫班门弄斧才好,否则我就不来了。” 韩老太爷哈哈大笑,“怎会嫌弃,小丫头当真牙尖嘴利!” 气氛好了许多,幼菫便提笔写诗: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首诗景象壮观气势磅礴,令人心胸开阔,激人积极进取。 幼菫笑道,“送给老太爷。” 韩老太爷这次没有疯魔,可能这也是这首诗的积极开阔所致。“丫头,下月老夫去松山书院讲学,你也去吧!” 幼菫笑道,“老太爷莫开玩笑,我可没上几日学堂。” 韩老太爷却不以为然,“你莫自谦了。” 幼菫笑笑不再提这事。 第18章 收获 待到六月中旬,番薯收获之日,皇上亲临了韩老太爷的庄子,身后跟着司农寺和户部的一众官员,还有浩浩荡荡的大内侍卫和御林军。 地里正在收番薯的佃农皆停了手中的活计,跪倒在地上迎接皇上。程缙也不例外,恭敬地伏在地上。 皇上已年近六十,头发已花白,目光炯炯,看着身着浅绯色官袍的程缙,“你便是程缙?” 程缙恭敬回了话,他的官阶太低,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实在不多,皇上不认识他也属正常。 皇上问道,“程爱卿,你说着番薯亩产能达两千五百斤?” 程缙答道,“回皇上,上月预计是这样,现在看来,或许能多些……” 皇上欣喜道,“都平身,继续干活!朕要好好看看这宝贝到底能有多少收成!” 内侍抬了龙椅过来,皇上便等在地头,手里拿着个沾着泥土的番薯,饶有兴致地听着程缙的细细解说,不时看看地里忙碌收获的热闹情景。官员们无不羡慕地看着站在皇上身旁的程缙,此人的好日子来了。 有庄子里的仆妇提前煮了一锅番薯,还用肉炖了了一锅,呈上来让皇上品尝。 炖番薯的香气浓郁,还未品尝已让人口舌生津。待内侍试了毒,皇上迫不及待地先尝了口顿番薯。番薯入口,皇上眼睛不禁眯了起来,他每日吃的是精心烹饪的山珍海味,却都比不上这粗粗炖制的番薯滋味美妙。这是上天对大燕的馈赠! 程缙又指着蒸番薯道,“番薯蒸着吃也是可以的,可替代粮食。” 皇上不待内侍下手服侍,自己动手剥了皮,吃了起来,连连点头,“嗯,很不错!作军粮很是合适!方便携带,又充饥,味道也好!” 皇上又指派内侍把番薯给众官员分食,众官员都连声附和味道绝美,皇上心情大好。 个头饱满喜人的番薯一筐一筐地从地里抬到地头,司农寺的官员亲自下手过称计数,待一亩地的番薯收完。官员们反复加着数字,反复确认了几遍后,方到皇上面前禀告,“回皇上,算得亩产量三千三百六十斤。” 三千三百六十斤!比预计的还多了八百多斤! 皇上从龙椅上站起来,龙颜大悦,连声赞好,“有此高产之物,大燕何愁粮食问题!程爱卿,这些番薯待收获了都用来作种,你把它在大燕推广开来!” 程缙遵旨领命,又道,“番薯成长期三个月左右,臣以为一年应可种植两季,这些番薯一个月的时间差不多可以催芽成功,七月中旬种上,十月中旬可再收获一季。”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好!程爱卿服丧期间仍忧国忧民,实乃百官榜样。司农寺少卿一职恰好空出来,你即刻上任,主管番薯推广事宜!再赏黄金百两,云锦两匹!” 官升两级!寺监是从五品,少卿是从四品,一下跳了两级!在场官员都露出惊讶艳羡的目光。 程缙跪地叩谢了皇恩,一直到皇上摆驾回宫,他都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 皇上让程缙负责番薯推广之事,程缙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但他还是想先见幼菫一面。 程缙将皇上的赏赐都带给了幼菫,幼菫失笑,“舅父,皇上赏赐怎能随便就给了人。舅父应当回家在祠堂供上几日才是。” 程缙道,“我只想着这本该是你所得,且我是你舅父,东西送你也无不妥。我已得了官职,足矣。如若不是堇儿让功劳于我,再过几年我也不见得能到如此位置。”想到顾氏这几月每月进来的银子如流水一般,感慨道,“你舅母也是跟你沾了光,如今家中是不缺银钱了。” 幼菫笑道,“舅母可是给了谢礼的。” 程缙笑,“理所应当的。” 程缙因没有参与番薯前期的种植,此时心中颇不踏实,怕将差事搞砸了,这可是大燕仅有的番薯。 幼菫提议,让陈庄头跟了去,陈庄头也得了皇上赏赐,这几日正颇感荣耀。幼菫又交代了一些自己知道的催芽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一番仔细交谈,程缙心中顿觉踏实了许多,便先回庄子找陈庄头。 幼菫最终没留下赏赐,让程缙安排下人带回了程家。 临安程家一片喜气洋洋。皇上赏赐的黄金及绸缎云锦,都用红布盖着,摆在了祠堂。 皇上很少会对丁忧的官员夺情,除非身居高位能力突出无可替代,程缙能被皇上夺情,虽是在还有一个月出孝期的时候,也实打实地说明了皇上对程缙的重视。再就是程缙连升两级,已是从四品,跟以前的从五品已不可同日而语,交往的的圈子自然也不同了。如今程缙炙手可热,虽碍着孝期不可大肆宴请,但也不能阻挡急于结交的官员前来道贺的脚步。大老爷程绍在前院招待,很多官员本就是跟他相熟。 二夫人顾氏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满面地招待着着一拨又一拨前来道贺的官宦夫人,大夫人王氏极力维持着已然僵硬的笑脸,帮着顾氏一起迎来送往。 待得一番忙碌下来,已是傍晚时分。 二夫人在一番打赏二房下人后,丝毫不觉得疲倦,正拉着大姑娘文清和三姑娘文秀说话。 大小姐文清今年已十六岁了,长的高挑秀气,有些冷冷清清的。大燕女子十六岁婚嫁已不算早的了,文清这是被孝期耽误下了。 三小姐文秀十二岁,怯怯地站在顾氏身旁。 顾氏一直没自己的孩子,对这两个继女虽说不上多亲近,却也不能苛待过。 顾氏只比文清大十岁,文清冷清,几年了两人除了问安的几句客套话外,还真没正儿八经地说过话。文秀性格怯懦,一直跟在姐姐文清后面,跟个小鹌鹑一样,顾氏也不得亲近。不过她神经本就大条,也不太在意这些,她们不亲近自己,她也不会刻意地去巴结。 现在顾氏手里有了银钱,程缙又升了官,她只觉人生已达到了巅峰,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现在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儿,觉得她们衣着打扮和二房现在的锦绣不太匹配,便大方地决定给她们装扮一番。之前二房拮据,两位姑娘的生活过得也实在说不上好,衣着打扮在大房二姑娘文斐面前简直可以说是寒酸。 顾氏颇慈爱地拉着文秀的小手,“秀儿,明日母亲带着你和姐姐出去逛街,给你们买新料子新首饰,可好?”顾氏很想现在就随手拿出个首饰料子来让女儿们挑选,奈何库里实在没什么拿的出手的好东西,今日客人送的又都是些文雅物件不适合女孩子。她这富起来也才三个月,还想攒着钱再盘个铺子开分店,最近也不曾置办啥衣物首饰。 小姑娘都是喜欢逛街的,何况还有新衣服新首饰,文秀虽对顾氏的慈爱还有点不适应,还是抿着小嘴笑了起来,“好。多谢母亲。” 顾氏颇有种心理满足感,又转向文清,“清儿你更要多挑些,马上要出孝期了,你也该打扮起来才是,待出了孝期,母亲多带你出去走动走动。”这是委婉地说要带她出去相看亲事了。 文清冷淡道,“多谢母亲。” 顾氏见她不拒绝,已觉得很给面子了。 第19章 下毒 清心堂。 大夫人王氏怒气冲冲地摔了个茶杯。郑妈妈赶紧收拾了,让丫鬟们退下。 王氏此时已然没了平时的端庄模样,恨声道,“二叔竟这般容易就得了皇上的赏识,如今只比老爷低一级了。你看顾氏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倒踩到我头上来了!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一个个都巴结她去了,对我竟冷淡了起来!” 郑妈妈帮王氏捏着肩膀,低声劝着,“夫人声音小点,老爷一会便要从书房回来了。夫人气这些作甚,待老爷任了礼部左侍郎,那些捧高踩低的,自有他们后悔的时候。那二夫人向来就没教养,此时是穷人乍富,正不知天高地厚呢,哪比得夫人您出身书香门第的底蕴。” 王氏皱着眉头,忧心道,“老爷跑前跑后这么久,银钱花了不少,左侍郎的位子却还没定下来,怕是那尚书看不上老爷的那点子东西。再这般拖下去,怕要被别人抢去了。”说着坐直了身子,“你明日去趟老夫人库里,把那副前朝白山居士的字画找出来。” 老夫人库房的钥匙一直在王氏手里,这些年已从里面拿了不少好东西出来,这也不是头一回了。郑妈妈应下,迟疑道,“只是老奴有些担心,二夫人这两个月可没少提让表小姐回来的事,大老爷似也颇以为然,若是到时表小姐回来了,要清点这库里的东西……” 王氏不假思索道,“她自不能回来!”拿开郑妈妈的手,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顾氏三月初一那一趟静慈庵去的蹊跷,回来便开始窜上蹿下,她俩怕是勾结起来了。” 郑妈妈附和,“二夫人还编出净空法师的劳什子断言,说是表小姐已是富贵命。这命格哪有说变就变的?编谎话也不知编的真一些。” 王氏盯着郑妈妈,“若净空法师真的这么说了呢?” 郑妈妈神色凝重起来,“那可就是大麻烦了……如今二老爷有了底气,他若再为表小姐多说几句话,老爷说不得就同意接她回来了。她若回了程家,到时对起账来,老爷怕也不能向着夫人您……还有大少爷……” 王氏冷冷道,“那便想法子让她永远回不来……” 夏夜宁静,幼菫正在书房里抄经。幼菫当初承诺帮慧明师太誊抄经书,如今快要七月了,还有几本没抄完,幼菫担心在回程家之前抄不完,便晚上也抄上一会。 张妈妈端了碗银耳莲子羹进来,“小姐晚饭也没吃多少东西,喝碗莲子羹吧,老奴熬了半晚上的,很是甜糯。”六七月是最热的时候,幼菫这几日的胃口便差了许多。 幼菫也没抬头,专心抄着经书,“妈妈先放下晾着,我一会便喝。” 张妈妈将莲子羹放到书案一旁,“小姐一会记得喝。小姐晚上还是莫要抄经了,仔细伤了眼睛。” “没事,妈妈歇息去吧。” 张妈妈叹息了声出去了。 幼菫上学时便养成的习惯,做事专注,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幼菫已是腰酸背痛。 幼菫便要收拾了书案休息,手不小心碰到了那碗银耳粥,粥撒到了手上桌上。幼菫连呼不妙,一晚上的辛苦怕要白费了,手忙脚乱地收拾擦拭起来。 幼菫突然停了手,盯着手腕上的银镯子不动了,这银镯子是及笄礼时张妈妈给戴上的,此时已然变为黑色! 幼菫想起了电视剧上的桥段,古人试毒用的便是银针,遇毒变黑。 这碗莲子羹被下毒了! 幼菫踉跄跑了出去,张妈妈和青枝别是食用了! 幼菫跑到张妈妈和青枝住的厢房,拼命拍门,“张妈妈,青枝!” 幼菫全身在发抖,自己竟和死神擦身而过,自己竟到了这般危险境地。 幼菫无力地坐在了地上,嘴里喃喃着,“妈妈……青枝……” 厢房的门开了,“小姐!您这是怎么了?”青枝连忙扶起幼菫。 幼菫抬头看着好好地站在自己眼前的张妈妈和青枝,扑上去抱着张妈妈,“太好了,你们没死,你们没死……”说着嚎啕大哭。 张妈妈心疼地扶了幼菫进屋坐下,“小姐是梦魇了吧?” 幼菫举起手上的银镯,颤声道,“妈妈,莲子羹里有毒。” 张妈妈一把抓住幼菫的手腕,盯着那已变黑的银镯,惊慌地问,“小姐喝了没?” 幼菫轻轻摇头,“我若喝了,又怎会坐在这里?” 青枝瘫坐了下来,“是谁下的毒手?竟要置小姐于死地!” 张妈妈恨声道,“定是王琼思那贱妇!” 幼菫喃喃道,“她不想我回程府,竟到这种地步?” 张妈妈抓起幼菫的手,老泪纵横,“小姐,我们不回程府了!我们回何府!何府虽空了,可好歹没人要小姐性命!我们不要程家的庇护了,王氏恶毒,小姐回去万一再遭了她毒手……老奴都不敢想,若是小姐喝了那碗莲子羹……” 幼菫握紧张妈妈的手,“妈妈,如若没有程府的庇护,我也只是那水中浮萍罢了,女子独自生活有多艰难妈妈应该知道。还有,我不甘心就这样便宜了王氏,我总要弄明白她为何要害我……” 青枝附和,“小姐的东西也都得要回来,不能便宜了她!” 幼菫静下心理了理头绪,“大夫人此次没得手,怕还要再寻机会下手。以后入口的东西都要用银簪试毒,妈妈明日拿着莲子羹去找一趟慧明师太,让她安排弟子加强巡逻,觉清觉慈师父的功夫颇好,让他们来偏院住一段时间吧。青枝,你明日去一趟庄子找二舅父,让他过来一趟。” 幼菫这一夜便在厢房和张妈妈青枝挤一起,天要破晓方睡了过去。 慧明师太得知消息便立时赶了过来,幼菫在睡着,她便一直等在外面。 幼菫睡得不安稳,听到院里有轻微的声响,便起来了。 慧明师太很是愧疚地连番道歉,“是贫尼疏忽了,以后定加强防范,觉清觉慈已安排了她们住过来。” 幼菫道,“师太莫要自责,奸人在暗处防不胜防,又真是师太的过失?是我给师太添麻烦了。” 慧明师太对幼菫早已不是那供奉的情分,已引以为自己的贵人,她又怎会嫌麻烦,只恨自己不能保幼菫周全。又一番关心,方离去。 第20章 辩解 程缙匆匆赶来,已是满头大汗。程缙品性正直纯良,程家又没有姨娘,程缙没经历过什么内宅龌龊,不太敢相信王氏会做出这种事。待听了幼菫的一番细说,程缙依然半信半疑,“她素来端庄娴雅,我一向敬重她,实不敢相信她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我这就回临安告诉大哥,让大哥审问于她,如若是她做的,大哥定不会饶他!” 幼菫苦笑,“我们没有证据,大舅母又怎会承认?净空法师已言明我不是命硬之人,大夫人仍不肯让我回程府,其中怕还有别的缘由。” 程缙点点头,“我再回去细问一下你二舅母。母亲当年疼爱你,我又怎能让母亲泉下不安?我们会护好你的。” 幼菫郑重地行礼谢过程缙。 程缙赶到临安祖宅时,二夫人顾氏正跟刘妈妈低声说着话。 二夫人忙亲身迎了上去,“老爷回来也不提前说声,妾身也好备下老爷爱吃的饭菜。” 程缙摆摆手,让刘妈妈出去,待张妈妈关上了门,方道,“昨夜堇儿在静慈庵被下了毒。” 顾氏惊得手上的帕子掉到了地上,急急问,“堇儿可有事?” 程缙对顾氏纯善的性子颇为满意,道,“无事。那碗有毒的莲子羹她不小心撒了,正好撒在银手镯上,发现了莲子羹有毒,那孩子吓得一晚没睡,跟张妈妈她们挤在厢房里过了一夜。” 顾氏松了口气,“堇儿命大,可怜的孩子。也不知是谁如此坏了良心。” “堇儿她们怀疑是大嫂下的毒手……” 顾氏一愣,转而反应过来,愤愤道,“定是她!她百般阻挠堇儿回来,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程缙盯着顾氏,“你敢肯定?有何依据?” “老爷别不信,妾身虽愚钝,但妾身天天见她,自能觉出她有些不对的地方。她之前戴过一个玉镯,我记得是老夫人库里的东西。前几日刘妈妈还看见郑妈妈鬼鬼祟祟拿了副字画去了大嫂那里,老爷想想,那字画是哪里来的?若是大夫人的,又何必遮遮掩掩?且不说这些,老夫人的庄子铺子,何府的家当还有妹妹的嫁妆,现如今可都是大嫂管着,这一年得有多少收益?钱帛动人心,只怕大都跑到大嫂腰包里去了。要是堇儿回来,她哪来的油水?只怕是连着账都交不明白。” 程缙陷入了沉思,“堇儿也猜到一些,不过倒没想到这般厉害。堇儿还觉得或许另有缘由。” 顾氏皱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缘由。“不管还有什么缘由,堇儿孤身待在静慈庵着实不安全,昨日是下毒,万一明日再杀人放火呢?” 程缙深以为是,“此言有理,我这便去找大哥商量,先把堇儿接回来再说。” 程缙去了程绍的书房。把事情前后跟程绍说了一遍。 程绍怒道,“二弟没有证据,如何能疑心你大嫂?长嫂如母,二弟不怕被御史参上一本!”王氏出身江南名门,平时又端庄贤良,程绍一向对妻子敬重。 程缙将顾氏的话复述了一遍,盯着程绍问道,“不知大哥可否知道那字画?” 程绍脸色顿时不好,顿了下道,“王氏前两日是给我一副白山居士的字画……她说是重金买来的,你也知道我最近一直想走刘尚书的路子……” 程缙霍然站了起来,嗤笑道,“前朝白山居士的字画存世的本就不多,就算有,又岂是大嫂能抢得到的?” 程绍颇有些尴尬,他当时其实也是有些疑惑,但欣喜于终于有了拿的出手的礼物,便没深究。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王氏从老夫人库房偷拿的。 “二弟,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程绍说完便起身走了。 ------------------------------------- 清心堂。 大夫人王氏正在低声呵斥郑妈妈,“你那小子不是挺有本事吗?这点子事都做不好?” 郑妈妈跪在地上,“大山是看着张妈妈端了那莲子羹进去的,大山在外面呆了一个多时辰也没动静,想必已经喝了死屋里了,怕呆的久了被发现,便下了山。谁成想她没喝。” 王氏怒视着她咬牙切齿道,“蠢货!如今程缙回来了,怕是为此事而来,你让我如何解释?” 郑妈妈道,“都是奴婢的错,夫人请息怒。如若二老爷对质于您,夫人咬牙不承认就是,他们没有证据也不能奈何。” 王氏怒道,“如今只能如此了!” 门外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老爷回来了!”声音颇响亮。 郑妈妈连忙站了起来。 程绍阴沉着脸快步进来,对郑妈妈直接说了句,“你出去!” 郑妈妈低头出去了。 王氏便知不好,起身柔声道,“老爷忙完了?妾身侍候老爷更衣。” 程绍扬开王氏的手,逼视着王氏,“白山先生的字画可是从母亲库里拿的?” 王氏楚楚可怜地望着程绍,“妾身是忧心老爷的前程,没有那幅字画,礼部左侍郎的位子怕是轮不到老爷啊!” 程绍怒道,“那你便偷堇儿的嫁妆?” 王氏红着眼眶委屈道,“妾身想着,回头定要拿银子补给堇儿的。老爷若能坐上礼部左侍郎那位子,妾身也不怕背这难听的名声……” 程绍知王氏此事确是为了自己,转而又想起投毒之事,他虽不信,却也有了几分猜疑,“给堇儿投毒之事可是你指使的?” 王氏眼泪汪汪地看着程绍,满眼的痛心,“妾身自跟了老爷,二十年来一心一意为老爷着想,妾身在老爷心中竟是这种人吗?” 程绍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我自是不信,只是二弟从静慈庵回来质问于我,我自然要来找你问清楚。” 王氏凄然道,“堇儿自小亲近于我,我疼她还来不及,又怎会毒害于她呢?” 程绍道,“二弟二弟妹多次提过接她回来,净空法师也替她正了名,你却一直不肯,却又是为何?” 王氏道,“堇儿凭空一句话,老爷怎就信了呢?净空法师哪是轻易给人看相的?怕是那王公贵族也不见得请得动他。妾身总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程绍想想也有道理,净空法师性格怪异,一般人怕是连见都见不到他,何况求他看相。 第21章 辞别 经过王氏的一番辩解,程绍疑虑顿消,便又去找程缙。 程缙终于见识到了程绍这耳根子软的传言不是空穴来风,竟被气得笑了起来,“大嫂真是好口才,既那样心疼堇儿,就不怕她再被人暗害了?便这样扔她在庵里不成?” 程绍脸上顿时有些抹不开,“她命硬也是事实,母亲当年身体那般好,怎就不到一年的工夫便不行了?万一咱程家又有谁有个三长两短,咱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程缙问道,“那大哥便要让堇儿老死在静慈庵吗?” 程绍不悦道,“二弟这般质问兄长,当真是升了官底气足了。” 程缙笑道,“我升了官大哥莫不是不高兴吧?” 程绍拍着桌子怒道,“混账!”竟一甩手起身走了。 程缙原本还是半信半疑,如今却全然信了,大嫂王氏必是下毒之人。 程缙回静慈庵的时候,幼菫正在偏殿抄经。 程缙站在偏殿门口,看着安静抄经的幼菫,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精致的小脸上似乎有一层光晕。如此安然美好的一个小姑娘,难道真要让她在静慈庵孤独终老吗?母亲生前那么宠爱幼菫,若是泉下有知该多伤心啊。他不知该如何跟幼菫说,他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可恨他不是程家的当家人,不能替她做主。 当家人?忽地灵光一闪,程缙想到了以前万万不敢想的两个字——分家! 虽然很多世家尤其是官宦之家都是几代人不分家,以保家族兴旺,但只要父母双亲均已不在世,分家也无不可。如今程缙父母亲均已不在,马上就出孝期了,分家也不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如今大哥大嫂如此执念,堇儿又处境危险,分家了堇儿跟着二房住便是。 程缙又前后仔细想了想,觉得很是可行,不禁露出了个释然的微笑。 张妈妈发现了门口的程缙,屈身行礼请安。 幼菫听见动静,抬头见是程缙,“舅父怎不进来?” 程缙跟对面的慧明师太施了礼,方踱步到幼菫跟前,“见你抄经认真,不忍打扰。” 幼菫放笔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胳膊,“我也累了,休息一会。” 程缙拿起幼菫抄的经,诧异道,“堇儿写得一手好字!” 幼菫笑了笑,“舅父过奖了,闲居庵中无事,写的多了。” 程缙端详着手中的字,“我写了三十年的字也不曾写出这般好字来,堇儿极具天赋。” 幼菫笑笑,问程缙,“舅父带来了什么消息?” 程缙脸上的笑容散去,放下经文,喟然道,“大夫人不承认是她所为,我拿不出确切证据,大哥也信了她的话。只要是大哥当家,你回程府怕是难。” 幼菫安慰道,“舅父莫苦恼,我们再想法子便是。” 程缙道,“我方才倒有了个主意,程家分家,你跟着二房住。” 幼菫不曾想程缙竟能为她做到此种地步,颇为动容,“舅父愿为堇儿背负骂名,堇儿心中感激。”转而道,“或许舅父一旦提出分家,大舅母便会同意堇儿回府了。” 程缙也想通了此中关窍,恍然笑道,“堇儿聪慧。” 幼菫又道,“就算舅父要分家,也要等到下月出了孝期再提,莫要留人口实,也不给大舅母留有周旋的时间。” 程缙点点头,又担忧道,“只是你这一个月还要在庵里,我总不放心。” 一旁的慧明师太念了佛号,“施主放心,贫尼已安排两个会功夫的弟子住在偏院,庵里也安排了轮流值夜巡逻,定会保得何施主安全的。” 幼菫自那日后便没再出过静慈庵,觉清觉慈一直贴身跟着,晚上二人轮流在外面守夜,张妈妈和青枝也轮流在幼菫屋里守夜。 幼菫已很久没去韩老太爷那里了,小五来喊了几次,幼菫不便说中毒之事,只是让他带点心回去,偶尔会写一些实用的算数技巧让小五带给韩老太爷。 小五这日一早又来,道是如果幼菫再不去,老太爷便要恼了。 幼菫便带上青枝和觉清觉慈,又并四个壮实尼姑,跟着小五去了草庐。前些日子出了番薯,程缙挑出来一些个头小不适合做种的给幼菫。幼菫之前有承诺老太爷,待出了番薯要给他一袋算是租用庄子的酬劳。便提上了一小袋。 老太爷自从幼菫进门,便一副傲娇的模样,装作没看见他。 幼菫也不恼,去厨房做了盘酥香的煎土豆饼和一盘醋溜土豆丝端了过来,笑眯眯地放到老太爷跟前。 老太爷哼了声,瞅了瞅桌上的菜,又瞅了瞅幼菫,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待吃完,幼菫又将泡好的茶毕恭毕敬给递了过去,老太爷接过茶喝了口,气已消了大半。“你这小丫头,老夫又不逼你作诗了,你还躲着老夫作甚?” 幼菫笑嘻嘻道,“老太爷莫生气,幼菫自上次听了老太爷说的算学之大用处,便深有感触,这些日子一直在潜心研究数字之奥秘,幼菫一旦投入便不想中断,是以一直不曾出来。” 老太爷顿时来了精神,“可研究出甚来了?给老夫说说。” 幼菫还是想在这个时代传播一些实用的知识,幼菫便将圆的计算公式又给精确了一下,这时的虽已有计算方法,但是精确度不够,又拓展了圆柱圆锥的表面积计算及体积计算,还有梯形面积及相关几何体的计算方法,这些在农业土木工程河堤等上的用处太大了。 幼菫详细讲解了其中的推导过程,老太爷听的很是专注,随时提出自己的疑问,感觉回到了少年求学之时。 待讲完之后,发现竟已过去将近两个时辰,已到了晌午时分。 青枝在一旁着急,却也不敢打断,现在见幼菫讲完了,方急急催着回去。 老太爷道,“马上要秋闱了,老夫明日便要回京城了,去松山书院方便些,今日便是跟你说这事。” 幼菫之前已知道韩老太爷的身份,此时也不奇怪。“好,我明日来给老太爷送行。” 老太爷摆手,“不必了。老夫此去怕是几个月不得回来,你在静慈庵住到何时?万一你走了,老夫都不知何处寻你去。”老太爷之前一直不曾问过幼菫身世,想必其中也是有辛酸,如今却不舍得和这忘年小友断了联系。 幼菫叹了口气,“我也不知。” 老太爷问,“你是哪个府上的?” 幼菫低声道,“家父临安前任知府何文昌,如今……父母均已不在世了,外祖母也不在了。” 老太爷恍然,“你竟是何知府之女?我与令尊有过几面之缘,颇为谈得来。你外家便把你扔这里不管了吗?” 幼菫无奈道,“其中事情颇多,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运气好的话,或许再过一两个月我便在京城了。运气不好,我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总有脱身的法子。” 老太爷赞道,“小丫头好志气!若不能回去,你便使人去京城韩府送个信,自会有人去书院通知老夫。”说着,留了个自己的名帖给幼菫。 幼菫点点头接了名帖。 第22章 回府 七月中旬,第二茬的番薯催芽成功,下了种,种了二百亩。秦家商号的大船从海外运来一千万斤番薯,热带的番薯成熟早,运抵时已经开始泛绿发芽,也陆续种了上。一共三万多亩的番薯,程缙忙得陀螺一般,丝毫不敢懈怠,生怕哪个环节出一点意外。如若种植失败,不说这顶乌纱帽,自己这脑袋怕都保不住了。 秦家商号的一千万斤番薯是免费赠送朝廷的,声称秦家商号为边关将士义为天下苍生略尽绵力,皇上感慨秦家商号大义,亲笔题“义商”牌匾,赐为皇商。秦家商号顿时在大燕国名声鹊起,民众感念其大义善举,皆推崇秦家商号;皇家的生意更是源源不断,有皇上作保,又有谁敢造次?秦家商号风光无限一时无两。 因韩老太爷已离开草庐,秦先生便来静慈庵来找幼菫,幼菫去了偏殿跟秦先生会面。 秦先生让幼菫摒退了左右,方从怀中拿出一份契约推到幼菫跟前,“秦家商号凡是皇家的生意,所得利润给何姑娘一成,这是股权契约书。” 幼菫呆了,自己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得了这般大便宜?当时只是想替大燕国尽快摆脱粮荒困境,帮秦先生只是顺手之举,“秦先生太过大方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不敢得如此厚报。” 秦先生笑道,“秦家组训:诚以修身信以立业,方得久远。秦某自不能做那忘恩负义有恩不报之人。当日幸得姑娘指点,秦家才得以把握如此大机遇,成为大燕第一大皇商。如此大恩,怎能不报?” 幼菫还是觉得这股份拿了亏心,“秦先生有大气魄,敢以十数万两白银博那结局未知之事,方成今日之事。幼菫在其中作用实在微不足道,实实愧不敢当。” 秦先生将契约书又往前推了推,“有佛祖作证,秦某诚信赠股酬谢。何姑娘宽心拿着便是。每年年底分红便会送到姑娘手中。” 幼菫颤颤巍巍地接了那份契约书,感觉犹如千斤重。那里面的银子可不止千斤重,不能怪幼菫不争气啊! 秦先生笑了,“姑娘眼光独到,才智过人,以后秦家商号还要多仰仗姑娘。”秦先生几番见识幼菫的过人之处,已是对她能力颇为信任。 幼菫心想,自己倒的确是有很多后世智慧可依托秦家商号发扬光大,便也有了几分拿住这契约书的底气,“先生过誉了。我既拿了这股份,必为秦家商号多着想几分,先生别笑我小女孩胡闹便是。” 秦先生笑道,“怎会,就这么说定了。秦某这便告辞了。” 七月下旬,程绍程缙服丧期满,携家眷返回京城程家大宅。 待安顿好,程缙在家宴上提出了分家。 程绍大怒,怒斥他不孝。 程缙道,“父母在不分家,如今父母不在,分家也无可厚非。把母亲疼爱的堇儿扔在庵里任其自生自灭让母亲魂魄难安,才是不孝。大哥大嫂怕堇儿不祥,分家后堇儿跟着二房住,自不会妨碍着大房。” 程绍无言以对,幼菫的问题他无法回避,他无法理直气壮起来。 大夫人王氏却不能任这个家分了,分家便要分家产,便要查账目,这一时半会怎么抹得平?且幼菫若是跟了二房,何家的家产,幼菫母亲的嫁妆,老夫人的私房,那可是一笔庞大的财产,就都跟大房没关系了。王氏一副义正言辞,“程家要兴旺还是要兄弟族人守望相助,怎能轻言分家?就算不违礼制,传出去也是让人笑话,对老爷和二弟的仕途官声都没好处。二弟坚持让堇儿回来,接她回来便是。我只一个要求,她的院子要离我们的远一些,平时顾忌一些莫常聚在一起便是。” 程缙不喜王氏安排,但还是先接堇儿回府再说,便也不多言。 次日,程缙和顾氏喜气洋洋地来了静慈庵,接幼菫回程府。 幼菫辞别了慧明师太,给她留下了几道豆腐和素菜的做法。慧明师太殷殷送到山脚下方罢。 幼菫和顾氏坐在马车里,程缙在外面骑马跟着。 农历七月底,已过立秋节气,秋气渐重,拂面的风便有了怡人的清爽。掀开帘子,幼菫贪婪地呼吸着外面清爽的空气,是自由的味道。农人们在田间忙碌着,赶路的人们有的悠然自得,有的行色匆匆,偶尔还会传来幼童无忧无虑的笑声,一片生机勃勃景象。幼菫从来到这个世上,最远的地方便是韩老太爷的庄子,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新奇充满希望的。 顾氏一路跟幼菫说着回府后的安排,还有府中的一些人员状况,幼菫认真听着。程府不是幼菫的最终归宿,是她人生的新起点,她要好好的走下去。 到了京城程府,门口只站着一个小丫鬟,十一二岁模样,见幼菫下车,泪盈盈地跪下磕头,“奴婢紫玉,恭迎小姐回府!” 幼菫记得自己之前院子里有个小丫鬟叫紫玉,是个三等丫鬟,只做些跑腿传话的活计。程府里还有人记得自己呢,在盼着自己回来呢。幼菫扶她起来,柔声道,“回府。” 紫玉受宠若惊地点点头,以前小姐对她还不曾这般温柔过。 程家大宅颇具江南园林风味,叠石理水,曲径通幽,花木葱茏,亭台楼榭错落有致。一路丫鬟婆子都远远的避开了,低声嘀嘀咕咕的怕是没有好话。幼菫也不在意,信步缓缓走着,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路边景致。 走了一盏茶功夫,方到了幼菫的院子,落玉轩。这里是程府的最后面了,院子后面便是程府的后院墙。比起一路的精巧雅致,落玉轩这里空旷荒凉了许多。落玉轩门口是一片竹林,修竹劲挺,风吹竹林簌簌作响。 落玉轩是个方方正正的小院,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院子里种了两棵梨树,一到春天便有细碎的梨花飘落,估计院子的名字是因此而来的。此时枝头正是硕果累累,再过一个月应就可以吃了。小时候幼菫常来这边摘梨子吃,记得很是甘甜爽口。 院子里没旁人了,张妈妈脸色颇难看。 二夫人顾氏解释道,“堇儿先休息,过会府里会送几个丫鬟过来,你挑挑看,合用就留下,不合用下午再让人牙子送些过来你挑。” 幼菫道,“二舅母费心了。二舅母先回去吧,二舅父难得回来,怕是很快又要走了。” 顾氏也惦记着程缙那边,说起来这两个月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便匆匆离去了。 第23章 落玉轩 落玉轩正房三间,中间的明间作了厅堂,西次间是卧房,东次间里放了个绣架,想是准备给做绣房的。家具是一水的红酸枝,装饰摆设虽俗气却也都用的好东西,大夫人也算是做足了面子让人挑不出理来。 厅堂正面是个矮塌,塌上有一小几,两侧各摆了两把椅子。西次间是卧房,临窗是个大炕,对面是个架子床,纱幔层层,靠墙是梳妆台,镶嵌梨花镜。 幼菫坐在厅堂的塌上,倚了个猩红锦缎绣吉祥云纹的引枕,感觉自己像极了老太君。 丫鬟紫玉跪下又给幼菫磕头,“奴婢这两年一直盼着小姐回来,她们都说小姐回不来了,小姐终是回来了。” 幼菫让她起来,“以后别动不动磕头了。原先院里的其他人呢?”幼菫去静慈庵前院里的配置是两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一个管事妈妈,两个粗使婆子。紫玉当时才九岁,是个三等丫鬟,平时负责跑跑腿传传话。 紫玉站起来回话,“大夫人说老夫人孝期里府里用不了那么多人,都遣散了,丫鬟里只留了奴婢和红玉两个年纪小的没卖,分到各院。” “那红玉去了哪里?” “红玉分去了大小姐那里,大夫人原是让奴婢去三小姐那里,奴婢只想留在堇园等小姐,奴婢的娘耐不住奴婢哭求,便使了银子去求了郑妈妈,让郑妈妈在大夫人跟前说了好话,大夫人便让奴婢留在堇园看门了。”堇园是幼菫原先的院子,幼菫住进去后老夫人给改了名叫堇园。 这小丫头倒是忠心耿耿。幼菫记得平时就几个大丫鬟二等丫鬟在自己身边伺候,三等丫鬟轻易说不上几句话的,幼菫对紫玉唯一的印象就是不爱说话,不如别的小丫鬟那般活泼机灵。“三小姐那里虽比不得别的院子体面,却也比那空院子好太多。你为何要留在堇园?不怕我回不来吗?” 紫玉低头道,“小姐是好人,奴婢觉得小姐肯定回得来。奴婢小时候不小心打碎了老夫人赏给小姐的青花瓷梅瓶,若不是小姐拦着,奴婢怕是要被打死了。小姐事后还给奴婢请了大夫给了银钱买药。奴婢一辈子记得小姐的大恩德!”紫玉说着眼泪汪汪的。 幼菫有点印象,当时只觉得怎能为了个瓷瓶打死这丫鬟,且她向来不缺银钱不缺贵重物件,对这些也不甚在意,碎了就碎了,再添置一个便是。“你便提二等吧,房里的伙计青枝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帮着她。”说着看了眼青枝。 青枝递了个装了银裸子的荷包给紫玉,“以后和我一起好好伺候小姐。” 紫玉接了银子,跪下又是一通磕头,已有些语无论,“谢小姐赏!奴婢定一辈子对小姐衷心……” 郑妈妈挺着腰板领了十几个丫鬟婆子过来,“表小姐安。这都是原先留在府里没跟去临安祖宅的,大夫人说先紧着表小姐用,表小姐有合用的便留下。” 幼菫看了眼郑妈妈,“郑妈妈气色越发好了,腰板这般直溜竟不像五十多岁的人。” 郑妈妈脸色便有不好看,心中很是恼怒。她是大夫人跟前的掌事妈妈,不说那些妈妈管事们对她是毕恭毕敬的,各院的主子们也要给她几分面子,客气地请她坐下喝茶。如今这是大夫人给她施恩德的事,她不恭敬感谢也就罢了,竟这般不给脸面,当着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给自己来了个下马威。 郑妈妈不情不愿地跪下磕了头请了安,崭新的绸缎衣裳上便沾了灰。 紫玉搬了把椅子过来,幼菫端坐了下来。 丫鬟婆子站成了一排,一共十个丫鬟,四个婆子。 幼菫让丫鬟们依次作自我介绍,家里有什么人,现在在哪里干活,自己会做什么。 十四个人里面竟有十个是家生子或是老伴子女也在府上当差的,大夫人往自己这边安插眼线也是不遗余力啊。家生子的老子娘都在府上当差,关系错综复杂,程府是王氏当家,怕是都要听王氏的。 剩下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一个丫鬟那眼睛太活泛,低着头还能四处乱瞄;另一个粗衣丫鬟春红长的黑壮,原是大厨房的粗使丫鬟,是从外面买进府的,回起话来嗓门颇大,想必这丫鬟是来凑数的。那婆子原是在府里做些洗衣扫地的粗活,看着还算老实。 幼菫便留下了春红和那婆子,说是够用了,不用再让人牙子来了。 郑妈妈撇着嘴带着人走了。 幼菫也不理张妈妈回去怎么告状,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走了,方招手让春红过来,“你以后便叫素玉,先跟着青枝学规矩。” 素玉一脸憨笑跪下磕头,大着嗓门喊,“奴婢素玉谢表小姐。”她是从了府里人的称呼,幼菫在府里可不就是表小姐吗?青枝他们是从何府跟过来的,都是称呼小姐的。 青枝板着脸训斥道,“你既跟了小姐,便是小姐院子里的奴才,怎还跟着外面的人称呼?” 素玉挠挠头,想了半天方绕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又喊了遍,“奴婢谢过小姐。” 幼菫被她逗笑了,“你起来吧。” 又一番训诫,两人各赏了碎银子,方让她们退下。 张妈妈嫌幼菫指头缝太宽了些,赏几个铜板就是了,哪有一上来就赏银子的。幼菫却觉得自己稍微漏一点给下面的人,她们的日子便会好过很多,干起活来也会更用心些,何乐而不为呢? 现如今落玉轩里便有了一个管事妈妈一个大丫鬟一个二等丫鬟,一个粗使丫鬟,一个婆子,虽比份例少了不少,幼菫却觉得够用了,人多反而不便。 晚饭是紫玉素玉去大厨房领的,虽还是份例的四菜一汤却比中午差了许多,也都凉了。 张妈妈见了便恼了,“怎领了这种菜回来?给下人吃的也就这样了!” 紫玉回道,“问了大厨房的管事妈妈,说是各院都这样,若要**贵的,便拿银子去,他们给买了做。” 张妈妈哼声道,“怕是只落玉轩这样!这米也不是粳米,从前大厨房可没给小姐们吃过这等米!老奴找大夫人评理去!” 幼菫打从一开始便没想着大夫人会如何善待自己,也不生气,“我今日没给郑妈妈好脸色,大夫人和郑妈妈又怎会甘心?总得从哪里给我点颜色才是。今晚便罢了,先凑合一下,今日辛苦,饭后都收拾一下早点歇息。” 第24章 大舅母 次日早上,从大厨房取回的早膳又是满满的恶意。 她们还真是不把这表小姐当回事啊,幼菫冷笑道,“走,去宁晖堂给大舅母请安。” 从落玉轩去宁晖堂要穿过大半个程府,过了竹林再往前走是个荷塘,就是小时候幼菫被大鹅追的那个荷塘,荷塘里的荷花如今开的正热闹,粉色的荷花像起来孩童绽开的红扑扑的笑脸。荷塘上有木质九曲桥,可以穿过整个荷塘,池塘中央还有个水榭,在上面看风景颇为享受。 再过了一片叠石假山,便是个精致清幽的大花园,石径两边种满桂树,满园暗香浮动。出了花园再穿过曲曲折折的避雨回廊,便到了宁晖堂。宁晖堂原是老夫人在世时住的,大夫人原是住海棠苑,如今竟这般迫不及待地搬进来了。 宁晖堂有五开间的正房,布局大气庄重,院子里花木不多,院子一角的一棵红梅还是幼菫亲手种的,说是冬天的时候开窗便可以赏梅了。老夫人笑呵呵地说,堇儿种的红梅定是最好看的。看着那株红梅,幼菫眼眶湿润。 “表小姐安,表小姐来的早,大老爷大夫人正在用早膳呢!”廊下站着一个绿衫丫鬟,声音清亮。 这意思是说,来的真不是时候,你先在外面等着吧! 幼菫便往里走便笑道,“我正好陪大舅父大舅母用早膳。” 那丫鬟想拦,却被幼菫推开了,后面的青枝笑嘻嘻地拉住她“姐姐好久不见。” 程绍和王氏正在东次间用膳,王氏身旁坐着程家二小姐文斐,幼菫的二表姐。 只见八仙桌上琳琅满目,有鸡丝粳米粥,青粥,小米粥,各色肉包素包,晶莹的水晶虾饺,一碟酱牛肉片,一碟盐水鸡,并几样爽口小菜,文斐跟前还有一碗牛乳。 幼菫屈身请安,“大舅父安,大舅母安。堇儿多年不见大舅父大舅母,今日终是见着了。” 王氏掩下不虞之色,“你有这份心就好,大老远的不必大清早过来请安。” 程绍笑道,“堇儿不必多礼,来来,坐下。可用过膳了?” 幼菫径直走到文斐旁边坐下,笑道,“还不曾用过。堇儿心中记挂长辈,再远也是要来请安的。” 程绍道,“那便一起。”说着便有仆妇加了一套餐具在幼菫跟前。 文斐轻轻道,“堇表妹怎也不用了早膳再过来,若要陪长辈用膳,那便再早些过来才是。表妹久居庵中,全然忘了家中的规矩了。” 记忆里幼菫跟文斐有不少的恩怨情仇,文斐从小便把幼菫视为死对头,事事都想压她一头,偏偏幼菫得老夫人宠爱,她更觉不甘。文斐生得漂亮,人前又装得一副婉约柔弱模样,而幼菫却骄纵中带几分憨直,虽有外祖母偏心护着,几番交手下来却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幼菫喝了几口鸡丝粳米粥,绵软鲜香,唇齿留香,幼菫满足地叹了口气,“真是鲜美。二表姐若在庵里呆了三年,怕也想喝碗鸡丝粳米粥吧?” 文斐擦了擦眼眶,委屈道,“我只是提醒表妹礼仪,我们毕竟已过及笄,得时时注意言行举止才是,表妹怎这般诅咒于我?” 幼菫转头看向王氏,笑道,“落玉轩的确是没堇儿的一碗鸡丝粳米粥呢,大舅母应知道吧?” 程绍一脸不解地看向王氏,“各院的早膳不一样吗?” 王氏脸色沉了下来,“自是一样的,只各老爷院子里会多两样。必是那厨房的婆子偷奸耍滑,回头定要赏她们一顿板子!堇儿受委屈了,想吃什么尽管跟大舅母讲。” 幼菫笑笑,“大舅母心疼堇儿,那规格便和二表姐一样便是,不知二表姐可还每日喝着燕窝?” 王氏温和道,“都依你。只是燕窝这些名贵的食材,大厨房却是不管的,都是各房自己掏钱买的。” 幼菫体贴道,“大舅母说的是,只是何府的家产母亲的嫁妆都不在堇儿手上,堇儿手上半分收入也无,怎有钱买得起这般贵重的东西。如今堇儿也已及笄,是该学着打理下庄子铺子了,也免得将来出去丢了程府的脸面。哦对了,听说外祖母的私房也留给堇儿了。” 小蹄子在这里等着呢!王氏一副忧虑模样,“你此前未曾接触过这些,哪能一下子接过去,属于你的产业程府自都会在你出嫁之时交还于你。你不提这些大舅母倒也没想到这一层,以后大舅母便管了你的燕窝,若再有需要的,来找大舅母便是。” 幼菫津津有味地吃着水晶虾饺,待细嚼慢咽下去,方道,“多谢大舅母了。落玉轩的东次间堇儿想布置成书房,有劳大舅母帮我布置一下,再就是,摆设还是素雅些的好。哦哦,还有,堇儿的夏裳需要赶几件,总不能一直穿白色的,免得那多嘴多舌的说程府苛待孤女。秋裳也该做了吧?和二表姐一样的份例便是,别做的太艳俗了,面料到时还是让堇儿过过眼才好。还有……堇儿原本的首饰和私房还是原样还给堇儿吧,总有些能用得到的。”此时刚刚回府,还不是要回家产的时机,免得落下一个贪财又忘恩负义的名声。 王氏恨得几要咬碎一口银牙,面上却是宠溺之色“好好。都依你,本都是应当的,只是你刚回来,还没来得及。” 文斐心中气愤,但在程绍面前,她乖巧的很,柔声道,“表妹得空去我院子一趟,有喜欢的首饰挑几件,当是我恭贺你回府的礼物。” 幼菫笑道,“二表姐待堇儿真好,我今日没事,二表姐可方便?” 文斐没想到幼菫如此平静,还大蛇顺棍了。若是以往,心高气傲的幼菫早被激怒了,文斐便可博一个友爱姊妹端庄娴雅的美名,幼菫却会被认为嚣张跋扈。 文斐无奈道,“那早膳后表妹便随我去院子吧。” 程绍很满意两小姐妹的姐妹情深,笑呵呵地吃饭。 饭后,文斐便和幼菫辞别了程绍夫妇。 出了宁晖堂,文斐瞪着幼菫,讥笑道,“堇表妹在庵里呆了三年,便连礼义廉耻都忘了吗?真真不要脸!” 幼菫悠然道,“二表姐三年了竟没有半点长进,越发粗鄙如市井泼妇了。记得送几样好首饰到落玉轩,免得大舅父问起来,我不好回她。”说着不再理会她的谩骂,施施然 第25章 裱画 幼菫在荷塘水榭碰到了文清和文秀。文清在弹琴,文秀在赏荷花。荷塘水榭,美人抚琴,琴声悠扬,当真是一副美景。 幼菫在不远处站着,待一曲终了,方走上前,笑道“三年不见,大表姐琴艺越发精湛了。” 文清站起来,冷清道,“无事弹着玩罢了。堇表妹多年不见。” 幼菫笑笑,文清表姐这次算说的多的了。 文秀悄悄凑了过来,还是小时候那怯怯的小鹌鹑模样,细声细气的,“堇表姐。” 幼菫轻轻拉起文秀的手,细细端详着她,“秀表妹长高了也更漂亮了,三年前还是个小丫头呢。” 文秀害羞地低着头,也不吭声。 幼菫轻声道,“有空来落玉轩找我玩。” 文秀高兴地应道,“好。” 幼菫又跟文秀闲聊了几句,便辞别姐妹二人,回了落玉轩。 文斐还真派人送了首饰过来,一支金簪,还有珍珠耳环、耳钉、绢花一些小玩意。幼菫笑眯眯地看了看,似乎从中看到了文斐的愤怒,应还摔了几个杯子。幼菫让青枝收起来,留着赏人。 大夫人办事还是有几分效率,不到午时,书房里便给摆上了一排花梨木的多宝阁,上面摆了两个白瓷梅瓶。书房中央是一张大书案,靠窗位置还是放了绣架,这是张妈妈强烈要求的,幼菫便随它不伦不类地呆那里了。 从庵里搬回来的书籍一一摆进了多宝阁,多宝阁还空了大半,以后得慢慢填满才是。幼菫退后几步看了看,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扫过字画缸里放着的几卷字画,哦,是了,书房里总得挂上幅字画才像回事。 那几幅字画都是拿诗跟韩老太爷换的,一直放着还不曾拿出来过。幼菫打开一幅幅看了,便选了副《泰山山巅图》,云海中的泰山巍峨雄伟,松柏繁茂,云雾缭绕,远处山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幼菫前世是去过泰山的,山顶的景色绝美震撼,韩老太爷的这幅画完美呈现了泰山的气势非凡。 幼菫拿了给青枝,“你打听下京城哪家裱字画最好,拿了去裱好。顺便拿着韩老太爷的帖子去趟韩府,跟韩老太爷报个信,说我们回京城了。哦,也去秦家商号说一声。” 青枝应下,把字画仔细包好,带着素云一起出去了。 青枝去前院打听了程缙书房的小厮,便径直去了墨香阁。 墨香阁里人头攒动,大家都聚焦在大堂正墙上的一幅画上,有的在惊叹,有的在激情朗诵,有的已是癫狂。 青枝素玉想挤进去都不能。青枝不悦地抬头瞟了眼墙上的画,咦?怎这般眼熟?有看到画上题的诗,正是: 中岁颇好道,晚家青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幼菫对身旁的素玉很是得意地说“这诗是小姐作的。” 素玉与有荣焉道,“这是小姐作的?小姐真厉害!”素玉不识字,对有文化的人有种天然的盲目崇拜。 素玉嗓门大,引得周围的几个人侧目,见是个粗俗丫头,嗤笑道,“这是韩院长诗作,韩院长来墨香斋裱画,墨香斋老板临摹了一副。怎成了你家小姐作的?莫不是做梦吧?”“墨香斋老板还临摹了一副,下月才肯挂出来,到时你来看看,莫不是也是你家小姐作的吧?”周围哄笑。 青枝恼了,“好个文人雅士,这般没有涵养!”也不再跟他们扯皮,拉着素玉去了后堂。她可不想手里的画被这些人看到,依着他们对韩老太爷的狂热,说不定能生生把这画抢了。 后堂的伙计见是两个丫鬟,拦着不让进,“后堂可不是谁都能进的,赶紧出去。” 青枝哼道,“我手里的画可比你家老板临摹的值钱的多,你若不怕挨骂,尽管拦着。” 小伙计见青枝这般底气十足,便有些拿不准了。 后堂传来一声,“让她进来吧。” 青枝径直进去,见一中年男子正坐着喝茶,问道,“你便是墨香斋老板?” 男子点点头,“你的画拿来我看看,是不是当真比外面的值钱。” 青枝拿出来,放到桌子上展开,墨香斋老板打眼一看,便知这是韩文正真品。这幅画气势磅礴,一气呵成,比外面的那副山清水秀的确更佳,应是韩老太爷的得意之作。墨香斋老板抬头问,“你是韩府的丫头?” 青枝也不答,“你几日裱好,我自己过来取。” 老板道,“五日。”五日够自己临摹一副了。 青枝道,“老板到时莫要把临摹的给了我才好,我看外面的画老板临摹得很像,别到时分不出来。” 墨香斋老板一脸尴尬,这丫头着实厉害,若是一般的字画店,此时怕已动了心思,他虽也垂涎这幅字画,却也是正派之人,否则墨香斋也不会成为京城最具盛名的字画店。“姑娘放心。墨香斋一向诚信经营。” 青枝拿了票据,便又去了韩府和秦家商号报信。 韩老太爷这几日都住在书院,不曾回来,青枝便留了口信。 秦先生倒是恰巧在商号里,听说幼菫回了京城,很是为她开心。 傍晚时分,幼菫挑完了衣裳料子,针线房的也量了尺寸。幼菫正打算去竹林逛逛,透透气。 一天青色长袍的男子迎面走来,面带微笑,声音温润,“堇表妹,你回来了。”仔细一看,正是大少爷程瓒,程瓒今年已十八岁,一表人才,才华横溢,正是君子如玉模样。 幼菫在静慈庵时,程瓒曾去过两趟探望她,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幼菫微笑道,“大表哥今日沐休吗?” 程瓒在幼菫面前站定,他比幼菫高了大半头,温声道,“明日沐休,今日下了课便赶回来了。表妹近日可好?” 幼菫笑着点头,“很好。”大夫人那般心机深沉,怎养出这般温润的儿子啊。 程瓒笑问,“可否向表妹讨盏茶喝?” 幼菫伸手恭请程瓒,“表哥请。” 程瓒参观了幼菫的书房,惊讶道,“表妹的书不少,都读了吗?” 幼菫点头,“在庵中无事,读着打发时间罢了。” 第26章 表哥们 程瓒依次看过去,“表妹读的书很杂,诗词,史书,游记,算学,律法,人物传记,画本子都有,我倒猜不出表妹喜好了。我那里有不少书,表妹若是喜欢,我给你拿来些。” 幼菫现在最缺的就是书了,欣喜道,“那先多谢表哥了。不拘什么书,表哥拿来便是。” 幼菫整理着多宝阁,把几本书的顺序重新排了一下。 程瓒望着幼菫娇艳绝美的脸庞,嘴角漾起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柔柔的光,此时的幼菫却没看到程瓒那多情的目光。 厅堂里,程瓒喝着茶,跟幼菫聊着书院的趣事,“韩院长给我们上了一堂算学,竟让我们从一加到一百九十九,有算盘打得好的不多一会便算了出来。韩院长却嫌他算的慢,教了我们个新法子,你猜怎样,竟是能顷刻间心算出来的……” 幼菫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地捧一下哏。 韩老太爷当真是学子们心目中的神仙级人物啊,程瓒这说了半天,大都说的是韩老太爷。 青枝进来,说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来请大少爷去宁晖堂吃饭。 程瓒站起来笑道,“打扰表妹了。表妹不若一道过去用膳吧。” 幼菫推辞了,她可不想去看大夫人那张虚伪嘴脸。 程瓒一进宁晖堂,大夫人王氏迎头便问,“下月便是秋闱了,你不在书院回来作甚?” 程瓒很诧异,自己的母亲一向端庄温柔,今日怎这么语气,连请安都没容自己。“明日学院沐休,孩儿想着回来看看父亲母亲,这边不比临安离的远不方便,后日一早便回书院了。” 王氏怒声道,“还有几日便科举了,你不该呆在书院静心温习吗?你回来看我,怎一回来便去了落玉轩?” 程瓒解释道,“堇表妹在静慈庵三年,孩儿是她表哥,得知她回来自该去探望一下。” 王氏道,“以后莫要去了,她已及笄,你该避嫌才是。” 程瓒不解,“母亲,我们自幼一起玩耍,您多虑了。孩儿以后注意便是。” 程瓒是王氏的心头肉,王氏对他期望甚高,平时也是和声细语地说话,今日王氏这般,已是很不寻常。王氏怕引起程瓒过激反应,反而更亲近幼菫,没事也有事了,便也不再提这事。 正在里屋的二少爷程珂却接话了,“大哥你去堇表妹那里也不喊上我,那丫头指不定在心里骂我呢。”程珂长得壮实,一副吊儿郎当模样。 王氏呵斥,“你也是十六了,也到了避嫌的年纪,别老跟堇儿打闹。” 程珂无所谓地咧嘴,“那丫头可不用避嫌,谁有她泼辣。” 程瓒想到幼菫如今的娴雅从容,不自觉地笑了笑。 王氏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两个儿子一个二个的,都和那丫头走得近,“你们明日一早便回书院,好好看书,莫在家里磋磨时间了。” 晚膳后,待到程瓒她们走了,王氏跟郑妈妈忧心道,“这时隔三年,瓒儿对她越发上心了,只怕就算没老夫人……瓒儿是要娶名门贵女的,不能让那丧门星给毁了!” 郑妈妈附和道,“可不是,大少爷两个月没见夫人,回来却先去了落玉轩,若不是夫人使人去喊,怕是还舍不得回来。” 王氏皱着眉头走来走去,“她人都回府里了,就算住的远,也还是防不住,不能这样任由她下去,总得想个法子才行。” 郑妈妈犹豫道,“表小姐如今也到了议婚的年岁了,把她嫁出去倒是能断了大少爷的念想。可就是那家产,怕要把账目好好弄明白了交还她。” 王氏不悦道,“若是要交还她,当初分家就是,还用费这番周折?你那小子当初若再用心些,哪还有今日这些事?” 郑妈妈心中不虞,面上却不显,“当初大山做事是不够利索,他也没经历过这种事,胆子小了些。如今她在府里,人多眼杂的,却不好再轻举妄动了。” 王氏咬牙道,“那便寻她不在府里的时候……” 郑妈妈满头冷汗,她实不愿自己儿子再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一个不慎可就是性命都没了,劝道,“夫人不若再等等,如今老爷正在紧要关口上,家里还是安宁些好。大少爷也正是秋闱的关键时候,别让他受了刺激。” 王氏平复了一下情绪,“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老爷的任命下月应能下来,别给他扯了后腿。不过也不能便宜了那丫头,你便……” 次日一早,幼菫正在屋里看书,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大声嚷嚷,“堇丫头,赶紧出来迎接小爷!” 幼菫听到声音便笑了,整个程家除了程珂那小魔王还有谁敢这么嚣张?幼菫刚走出屋,便见程珂拉着一脸无奈的顾晋元已进了院子。 程珂长得已很高壮,带着几分憨气,幼菫躬身行了礼,还未开口说话,程珂便嘲笑起幼菫来,“哎呦,你这三年不见,竟学会行礼问安了!” 幼菫直起身子,白了程珂一眼,“我是要给晋元表哥行礼,关你何事?” 程珂三步并两步走到幼菫跟前,不悦道,“喂,我也是你表哥!” 幼菫撅着嘴哼了一声,“你何时有表哥的样子了。”转身进了屋。 程珂跟在后面,抱怨着幼菫忘恩负义不念旧情,幼菫笑眯眯地就是不搭理他。 幼菫笑吟吟地给一脸冷淡端坐着的顾晋元斟茶,“表哥请用茶。” 顾晋元颔首致谢。 程珂不满地囔囔着,“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小爷可是特意来看你的,一会就得回书院了!母亲非赶我们回去。” 幼菫也觉得差不多了,不再捉弄他,过去给他斟茶,“二表哥请用茶。” 程珂咧嘴笑道,“这还差不多。”说着喝了口,“你这茶难也太难喝了,招待客人不能用点好茶?” 幼菫道,“这就是落玉轩最好的茶了,表哥嫌弃那就别喝了。”这茶叶是陈茶了,大夫人也算细致到家了,面子上足足的,里子上处处算计。 第27章 宫寒 张妈妈一直惦记着幼菫体寒的毛病,去回春堂请了老大夫过来看诊。老大夫花白胡子,听说名气颇大,医德颇佳。 老大夫把脉很仔细,除了要把左右手腕的脉,连指关节上的脉都要把,看着那老大夫闭目凝神的样子,幼菫心想,隔着帕子这么细的脉怎能把得出来啊? 反复把了许久,老大夫方撤了手,收了脉枕,缓声道,“从脉象上看,小姐应是受过大寒,寒气侵入体内未能及时祛除,导致宫寒体寒,血气不畅,气血不足。”说着停顿了下,看了看张妈妈,像是要单独跟张妈妈谈。 张妈妈便引着老大夫往外走,,“刘大夫这边请。” 幼菫不想连自己身体的情况都被瞒着,还是自己亲耳听听比较好,“刘大夫直说便是,不必避开我。” 张妈妈知道幼菫主意正,便又返了回来。 刘大夫看她们如此,便直言道,“老夫冒昧问一句,小姐受寒时是否恰逢葵水?” 张妈妈答道,“正是,小姐两年多前落过一次水,正是春日水寒之时,那几日是来了葵水的……刘大夫,可有大碍?” 刘大夫点点头,“如此便是了。小姐的宫寒颇为严重,宫内寒气太重,肾气不足,怕也会影响以后受孕,即便有孕也极易小产。” 幼菫心里一凉,古代女子若是不能生育,若是传出去便等着孤独终老吧,即便是瞒了下来嫁了出去,没有生育便是犯了七出之条,是可以被夫家休了的,就算没有被休,家里怕也是小妾姨娘一个接一个的抬进来了。 张妈妈急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小姐本就命苦……刘大夫可有法子?” 刘大夫沉思了片刻,“老夫给开个温经驱寒的方子调养一二,平日里再吃阿胶红枣桂圆等热性的滋补之物,待些时日看看效果吧。” 幼菫道,“劳烦刘大夫了。” 张妈妈引着去了外面开方子,又付了足足的诊金,“事关小姐声誉,还望刘大夫莫要让外人知晓。” 刘大夫应承下来,便让药童背上药箱离去了,青枝和素玉跟着去药堂抓药。 幼菫坐在大炕上倚着迎枕,望着窗外的梨树发呆,窗扇上糊着高丽纸,虽透光却也模模糊糊的,比不得玻璃亮堂,外面的梨树也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 张妈妈回了内室便开始抹眼泪,见幼菫这般神色黯然更是心疼不已。 紫玉和素玉都是在外面,并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是小姐身子不舒服需要调养一下。紫玉见张妈妈和幼菫模样,也不敢出声,轻轻地端了茶和点心过来,放到炕几上便出了房门去廊下守着。 幼菫回过神来,“妈妈莫要担忧,如今我们银钱也足,有什么好药材都能买到,总会调养好的。阿胶燕窝好用,我们吃着便是。” 张妈妈拿帕子擦了眼泪,“那刘大夫医术都那般好了,都不敢说能治好,小姐也莫要安慰老奴来了,需重视起来才是,小姐离婚嫁也就一两年的工夫了,可耽误不得。实在不行,我们再打听些民间的偏方,或者再去寻那方外老道,要尽快治好了才行。” 幼菫叹息,一两年调养好怕是难。 自这日起,落玉轩每日三时都会飘出一股子苦苦的药味,那药闻着苦,喝着更苦,一口喝下去幼菫被苦得发抖,要好几块果脯才能压下去。每日早晚阿胶和燕窝都要吃,程府只早上给送一碗燕窝,晚上的便是自己买回来的燕窝熬的了。落玉轩桌上的点心也换成了各种红枣糕,桂圆干之类的,张妈妈和青枝整日的在小厨房捣鼓,出来的吃食汤水都有股子药味。幼菫真是苦不堪言,闻着味都想吐了。 银子整日流水地花出去,如今虽有净空法师和顾氏给的那一千四百两顶着,却也挡不住天长日久的这般花下去。幼菫每月的月例银子是十两,怕是连塞牙缝都不够。铺子庄子都在王氏手里,自己没个固定的收入还真不是长久之计。虽说秦家商号给了她分红,但也要年底才能拿到了,手上的这些银子还真撑不到那时候。 幼菫觉得前些日子说自己不差钱说得有点早。 文清和文秀来了落玉轩,带了自己绣的帕子作贺礼,应算是正式拜会一下吧,怎么说幼菫也是离府三年刚回来。 幼菫拿着帕子挨个看,文清的是块白娟帕子,上面绣着一丛春兰,幼菫虽绣艺不佳却也看得出文清绣艺精湛,赞道,“大表姐绣得这春兰跟真的一般,我似乎都闻到香味了!” “表妹喜欢便好。”文清坐在炕上,拿起几上幼菫正在看的一本游记,是前几日程瓒送的,“表妹喜欢看书?” “恩,闲着无事便翻几页。”幼菫笑着推了点心碟子给文清,又递了块枣片糕给坐在炕前小凳上的文秀。 文清道,“以前你是坐不住的,每每我看书的时候你总来捣乱。” 幼菫笑道,“大表姐说的是,我现在也还坐不住呢,张妈妈整日里追在后面我让我绣花,我却耐不住性子,文秀比我绣得就好很多,你看这海棠颜色配得多好。”幼菫端详着手里的帕子,正是文秀绣的。 文秀正拿着枣片糕,小口吃着,红着脸道,“我拆了好几次才绣出来的。” 幼菫把帕子仔细收起来,“表妹有心了,我很喜欢,我要仔细点用,别弄坏了。” 文秀闻言很是开心,“表姐若是喜欢,我再绣个荷包给你。” 幼菫嘻嘻笑道,“那就辛苦表妹了,我正缺个好看的荷包呢。” 幼菫刚喝完药不久,空气中有股淡淡的药味,文清问道“表妹病了吗?怎有股子药味?” 这等私密事幼菫又怎能往外说,“没有,张妈妈总是嫌我身子瘦弱,需要好好补补身子,整日的做些药膳给我吃,我现在吃什么都有股子药味。” 文清又瞥了眼桌上的点心,也都是滋补之物,也没再多问,只聊些读书弹琴的文雅话题。 第28章 出门 青枝要去墨香斋取裱好的画,幼菫便要一起出门,来到这世上快三年了,还不曾好好逛逛街,这几日烦闷,正好出去透透气。府里安排的马车,倒也方便。 京城最繁华的便是东大街,便先在东大街逛了一番。 东大街最有名的酒楼是百味居,据说进去一趟没百八十两银子出不来,也不知道啥好吃的这般贵,等手头宽裕了得进去尝尝。幼菫在车上掀着帘子打量了一番,感觉上面有道很锐利的视线,抬头循着望去,迎着阳光却看不清,只觉是是黑色衣着的人,幼菫忙放下帘子让车夫继续走。 百味居三楼包间里,一身墨色衣袍的荣国公倚窗而立,面色冷峻如刀刻,眼眸深如古潭,他看着楼下的马车远去。那个小丫头,回京城了。 端王正和宁郡王喝着酒,扭头朝荣国公笑道,“荣国公如此专注,莫不是看到美人了?” 宁郡王慵懒笑道,“王爷此言差矣,荣国公向来不近女色,说他看贼人如此专注更可信一些。” 端王哈哈大笑,“说得好!美人在荣国公眼里便是红粉骷髅,荣国公若是真能看上哪家姑娘,倒是稀罕事了。” 荣国公萧甫山冷冷不吭声,他看着幼菫进了前面的水云轩。 水云轩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饰店了。女孩子哪有不爱首饰的?幼菫兴致勃勃地下了车,店面装修得很华丽,店员也是热情周到,让人一进来就种自己是上帝的感觉。柜台上琳琅满目,各式头面很是齐全,手串镯子,簪钗步摇,发钿耳环,珠花绢花,梳篦,有青玉白玉的,珍珠的,玛瑙宝石的,金的,银的,样样精致华美。 幼菫现在手上能戴的首饰不多,本该添几样新首饰的,但如今银钱紧张,也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了。幼菫给自己选了一支青玉莲花簪,又选了一对珍珠耳环给青枝,便付了账喜滋滋地出了水云轩,女人购物最大的乐趣就是付账东西到手时的满足感,这便是人的占有欲作祟吧。 两人又在附近几家店逛了逛,买了些精巧的小玩意,正要回马车,却被一个蓝袍男子挡住了去路,嘻皮涎脸道,“小娘子,咱们还真是有缘分,今日又遇到了!” 幼菫抬头一看,正是小青山碰到的那个纨绔无赖,皱眉道,“公子认错人了。” 青枝拉着幼菫往马车那边跑,那小白脸不舍弃地跟在后面,“小娘子哪家府上的?去前面茶楼一起喝个茶吧?” 青枝连忙护着幼菫上了马车,让车夫赶紧走,在城里多转转,幼菫掀开帘子往外张望了下见那小白脸没跟来,方让车夫去墨香斋取画。 幼菫也没心思理会墨香斋老板对这幅画的依依不舍,拿了画便回程府了。原本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像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萧东从外面回到酒楼,跟萧甫山耳语了几句,“……那纨绔跟着去了榆树胡同程家。”萧甫山皱了皱眉,“仔细查查他。” 端王见状,正色问,“可是陈文敬的幕僚有消息了?” 萧甫山摇摇头。 宁郡王恹恹道,“说不定早被太子灭口了。让太子就此逃过一劫,当真窝囊啊!” 萧甫山道,“太子的人还在寻他,他目前应还活着。他的亲眷还在大牢里押着,他是必定要回京城的。” 宁郡王邪魅笑道,“他要想活命,只能找你,除了你和端王爷还有谁能护得住他?” 端王拧眉道,“若是还有别人寻他呢?” 萧甫山在包间里慢慢踱着步子,忽而站定了,抬头看向端王,“老王爷忠勇王!” 宁郡王脸上的笑容顿消,站起来一拍桌子,“怎把他给忘了!他若是掺和进来,可真不好办了啊。” 端王脸色凝重起来,“皇后和六王妃是堂姊妹,多了这层关系,六王叔还真不好说会向着谁……” 萧甫山吩咐萧东,“派人盯着忠勇王府。” ------------------------------------- 这日,一大清早,紫玉便进传话,说是门房那边传话过来,有人来送东西给表小姐,正在门房候着,是个妇人。 幼菫奇怪,自己没认识什么妇人啊,想着妇人也无妨,便让紫玉和素玉去领人进来。 一个四五十岁的布衣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小伙计抬着两个大箱子。妇人一副干净利落模样,满脸笑容,恭敬地上前屈身请安,“奴家刘氏,是秦家商号的东家让奴家来给姑娘送贺礼的。” 原来是秦先生,幼菫笑道,“秦先生客气了,我只是换了个地方住,也没什么可庆贺的。” 刘氏回道,“东家说,姑娘的日子是要越来越好的,值得庆贺。这些都是东家从海外淘弄回来的小玩意儿,说姑娘应是喜欢的。” 幼菫来了兴致,“哦?那要好好瞧瞧。” 一个大箱子里是一块大大的羊毛地毯,地毯色彩鲜活绚丽,工艺精湛,浓浓的异域风情。 小伙计打开了另一个箱子,从里面搬出来一个一个的小匣子,小几上,矮塌上堆满了小匣子。 幼菫挨个打开,顿时感觉晃瞎了双眼,有满满几匣子各色玛瑙,琉璃、琥珀,还有各色宝石和绿松石,色彩斑斓,流光溢彩,还有几个匣子里装得是镶嵌着珠宝的金银首饰,首饰式样精巧新奇,还有精美的扇子,各式各样的华丽披肩,幼菫猜想其中肯定有不少是从印度买来的。 幼菫虽喜欢,却觉得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便对刘氏道,“这贺礼也太贵重了些,我只留下那织毯,其余的还请带回去吧。秦先生的心意幼菫收到了。” 刘氏道,“东家知道姑娘会推辞,特叮嘱了,说是这些东西在海外遍地是,跟石头是一样的,很是便宜。” 见幼菫犹豫,刘氏继续道,“姑娘便戴着玩,若有喜欢的,秦先生再多送些过来。” 幼菫忙摆手道,“这些便够了,不必再送了!代我谢过秦先生。” 刘氏恭敬道,“是。” 幼菫让张妈妈送了出去。 青枝和紫玉围了上来,连连惊叹。青枝笑道,“小姐以后可就不缺首饰了,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幼菫笑,“你们俩一人挑两样吧,不要客气。” 青枝和紫玉惊喜不已,两人仔细挑着,不时还小声探讨几句,最后青枝挑了对琉璃耳环,紫玉挑了一对珊瑚耳环。 幼菫见她们拘谨,又挑了个珊瑚手串给青枝,一个玛瑙手串给紫玉。 两人高兴地跪下脆声道,“谢小姐赏!”在大燕国琉璃可是稀罕东西,比宝石还要贵重一些。 又喊了素玉进来,赏了她一对琥珀耳环。素玉激动跪下砰砰砰磕头。“奴婢谢小姐赏!”以前只是个烧火丫头,被嫌粗陋蠢笨,受尽了欺凌,更别提得什么赏赐了。她见过厨房得脸的妈妈得的赏赐,也不过是些金耳环银耳环,镶嵌宝石的可从没见他们得过。自己在落玉轩也只是个三等丫鬟,轻易到不了主子跟前,也没为主子做什么,却得了这般赏赐,心中自是激动不已,恨不得立马为主子做些什么表一下忠心。 幼菫哭笑不得,让她起来,“你也不怕磕破头。只不过是些小玩意,看你高兴的。” 素玉憨笑地站起来,“奴婢还不曾得过赏赐呢,连个银耳钉也没有,如今却有了金子的宝石的,跟着小姐真是享福。” 幼菫扭朝青枝笑道,“快拿对银耳钉过来,免得素玉遗憾。” 素玉急急摆手,笨拙解释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跟着小姐好。” 青枝取了银耳钉过来,放到素玉手中,笑道,“小姐赏的,你便拿着吧!” 素玉憨笑道,“那平日里奴婢便戴这个,宝石的奴婢藏起来。” 众人笑。 待张妈妈回来,又给张妈妈挑了对玛瑙手镯,宝石耳钉。张妈妈见幼菫这一会功夫便散了许多首饰出去,心疼不已,连忙让青枝和紫玉把东西统计造册,收了起来。 那张地毯,幼菫尤为喜爱,便放在了书房靠窗位置,那个绣架,最终还是被挪到了厢房。 幼菫画图样,让青枝做一个大大的懒人沙发,里面装上荞麦皮。放在地毯上,再摆上一个方几,几上摆一个小巧的青瓷梅瓶,便是个舒适的休闲区了。 第29章 梨树 忙活了一上午,午时阳光正好,幼菫窝临床大炕上懒懒地晒着太阳,很是惬意。 幼菫睡得正香甜,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跟同事们吃火锅吃得正嗨,却被张妈妈喊醒了,幼菫很郁闷,继续躺在炕上挺尸,回味着梦中丰富的美食。 青枝从外面回来,怒气冲冲的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样子。“那些子乱嚼舌根的,也不怕烂了舌头!” 张妈妈笑,“谁惹着你了?” 青枝瞅了瞅正在炕上发呆的幼菫,支支吾吾不肯说。 幼菫懒洋洋地出声,“说吧,你家小姐承受得住。” 青枝方愤愤道,“府里有下人在说小姐命硬克死了老夫人还不算,如今还要祸害其他人,这才回来几日,落玉轩的梨树便开始枯黄,好容易结的果子也都落了,分明就是被小姐克死的。” 落玉轩院子中央的那两棵梨树,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了,整日的掉叶子掉果子,怕是不出几日就死透透了。幼菫只当或是根部有了虫害,还让府里拨弄花草的下人过来看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幼菫便也没太理会,只是有些可惜了那些梨子,不想现在竟有这般传闻出来。 现在看来,这两棵梨树恐怕是受了她连累,遭了人毒手。幼菫暗叹,王氏为了赶他离府,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么个主意都想的出来。“这梨树的确是被我害死的,她们这般说,也不算是冤枉我。” 张妈妈呸呸道,“小姐又乱说,那树哪有被人克死的?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这般胡话。” 青枝却反应了过来,“小姐是说,这树是被人故意弄死,用来陷害小姐的?” 呵,这种宅斗伎俩她在电视上小说里见多了,幼菫点点头,“应是被灌了药,院子里怕是有内奸。” 青枝拔了头上的银簪,风风火火去了院子里,不一会回来了,“土里没毒。” 幼菫道,“前两日刚下了雨,有毒也该散得差不多了,你又如何测得出来?” 张妈妈道,“把她们三个叫进来!倒是要看看,哪个这般吃里扒外!” 幼菫阻拦,“没有证据,谁又会承认?反而会打草惊蛇。你们仔细留意着她们三人,看看谁和外面的人有接触,等有了证据再作打算。” 幼菫的衣服已赶制出来两套,幼菫便穿上二夫人送的料子做的那件丁香色挑线长裙,戴了对琉璃耳环,去了二夫人顾氏的苜蓿园。 文清和文秀也在,正好不用去请了。 顾氏见了果然高兴,直夸幼菫漂亮。文秀只觉得今日的幼菫漂亮,仔细看发现幼菫戴的琉璃耳环煞是好看,想多看几眼却又不好意思。 幼菫拿了个小匣子出来,里面各种玛瑙琉璃珊瑚珠子,“这是秦家商号给堇儿的谢礼,舅母和表姐表妹拿来打首饰吧。” 幼菫无意中救了秦家商号东家的事顾氏是知道的,只当这是秦先生感谢搭救之恩的谢礼。她也知道这番薯实际上是幼菫引进的,让程缙白得了这功劳。顾氏感慨幼菫聪慧,又欣慰幼菫对自己亲近,便也不推辞,只想着以后要多对她好一些才行。 顾氏招呼着文清文秀上前,“你俩都仔细挑挑,拿了去打首饰。” 文秀红着小脸认真挑了起来,她喜欢琉璃,便挑了几个各色珠子出来,便不再挑。文清虽冷清,但女孩子哪有不喜欢珠宝的,也认真挑了几样。 顾氏笑道,“要打什么样的首饰你们仔细琢磨琢磨,剩下的这些母亲再让他们给打几样头面,留着给你们压箱底。” 文秀害羞地躲到了文清身后。 待又聊了几句,文清便带着文秀拿着珠子走了。 幼菫看了侍立的丫鬟一眼,犹豫道,“舅母……” 顾氏领会,对丫鬟们道,“你们下去吧,到院子里守着。” 待丫鬟们退下,幼菫方道,“舅母可有听说我命硬把梨树都克死的传闻?” 顾氏道,“堇儿莫听那些胡话,赶巧的事罢了。” 这就是听说了。幼菫直言道,“舅母,那树怕是被灌了药,是被毒死的。” 顾氏坐直了身子,“可抓到下药的人了?真真可恨,这是要害你啊!” 幼菫摇摇头,“前两日刚下了雨,土里已查不出毒了,院子里紫玉素玉和孙婆子都是新来的,却不好说是谁。不过,下毒之人是谁不知道,背后的主使之人却是知道的。” “王氏还真是不赶走你不肯罢休,也亏她想得出来。现在有了由头,她若发难,可如何是好?”顾氏对宅斗实在太缺乏实战经验了。 幼菫临时也是没想到什么主意,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顾氏向来不懂内宅这些鬼魅伎俩,也不能指望她能帮上什么了。 王氏这招的确是打蛇打七寸,若是找不出证据,怕真没法消弭谣言。如今程家程绍当家,这般情形下肯定不会向着自己,程缙在程家的话语权还是有限,总不能每每都让他拿着分家说事吧。如果外祖母在,自己又怎会这般被动?就算有人耍幺蛾子肯定也是不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的。 想到外祖母,幼菫问道,“舅母可知宁晖堂原先服侍的丫鬟婆子去了哪里?” 顾氏道,“王氏给了银子都放出去了,一个也没留。老夫人身边的孙妈妈跟了老夫人一辈子,按说最差也要留在庄子上养老的,却也被硬生生送走了,也太不顾情面了些。” 幼菫黯然道,“我那日去宁晖堂,竟找不到半分当年的影子了,如今连下人都也走光了,大舅母当真是半分念想也不给留。” 顾氏想着幼菫是想老夫人了,便安慰道,“你若想他们,倒也不是找不到,孙妈妈听说是回老家投奔了侄子,他侄子就在怀县,离京城五六百里地。” 幼菫道,“二舅母可否帮堇儿找找孙妈妈?我总觉得大舅母对我的恨意颇浓,我想问问孙妈妈,看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什么?” 顾氏爽快道,“行,我派人去怀县打听打听。” 第30章 被关 宁晖堂。 程绍自从外面回来就阴沉着脸,也不说话。 王氏体贴地给程绍端了碗醒酒汤,“老爷这些日子辛苦了。” 回京已经半个月了,程绍整日出去应酬走动,字画也给了,钱也给了,刘尚书还是吊着自己,迟迟不肯给个准信。原礼部左侍郎王大人已递了辞呈,皇上也批了,再这般拖下去,不知又会有什么变故。 程绍叹了口气,“辛苦点没事,怕的是闲下来没事干。”他今年三十八,真要一辈子这样闲散下去,那才是可怕。 王氏安慰道,“老爷莫急,再打探打探,那刘尚书是不是还想要什么?” 程绍脸色更难看了,“那刘尚书说自己有个小儿子,今年十八岁,前几日在街上遇到了个姑娘,应是咱府上的,看那意思,有想结亲的意思。” 王氏面露喜色,“好事啊!尚书府多高的门第啊!他是遇到谁了?这几日谁出门了?”王氏兴奋得声音也高了几分,不管是谁,结上尚书府这门亲,都是大大的好事啊,程绍的前程还用犯愁吗? 程绍看着兴奋得忘形的王氏,冷冷道,“你就不问问他那小儿子是什么货色?家里姑娘终身大事,怎能这般草率?” 王氏觉出了程绍话头不对,收了笑脸,迟疑道,“刘尚书的儿子,应该不差吧?老爷可打听过?” 程绍闭着眼长叹了口气,“我都不用刻意打听,他那小儿子刘世明,是他妾室所生所养,出了名的纨绔,整日地出入烟花之地,小小年纪便一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如此不堪之人来程府求娶女儿,你还高兴得起来吗?” 王氏暗暗后悔刚才太过着急了些,也没先问清楚状况,实在是有失当家主母的端庄稳重。“妾身太着急了些,那现在如何是好?老爷怎回的他?” 程绍道,“我只是推脱不知道是哪位姑娘,且儿女婚事都是你和顾氏在管,也得问问你们的意思。听他那意思,他们俩还曾在静慈庵遇到过……” 王氏暗暗高兴,忧心道“那便是堇儿啊!可如何是好?堇儿这孩子,是非就一直跟着她,我真是焦心啊。” 程绍不悦,“哪就是非一直跟着她了?” 王氏叹了口气,“老爷这些日子忙,妾身也不想拿这些事扰了老爷,且妾身也不信这些。堇儿住的院子里有两棵梨树,自程府建府就在那里,一直好好的,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咱年年都能吃上一阵子。可是堇儿住进去没几日,那梨树便开始掉叶子掉果子,如今已快要死了,让侍弄花草的下人去看了,也看不出啥问题。府里就有些人心惶惶,觉得是堇儿命硬,那梨树也是被她克死的。如今下人们都不敢往落玉轩那边走了,生怕被连累到丢了性命。” 程绍怒道,“胡闹!你也任下人乱传闲话!” 王氏委屈道,“妾身也是不信的,已经传话下去,不得再以讹传讹。可是这府里还是人心惶惶的,妾身也是忧心不已。也是奇怪,那树怎就好好的死了呢?偏偏堇儿刚住进去……” 程绍不胜其烦,在外面已经够烦,回家又是这样一团糟,紧锁着眉头,“怎就没个安生日子过了!” 王氏起身走到程绍身后,用手轻柔地给程绍揉着头,“最近的事情的确是不太顺,刘尚书那边银子使的够多了,那幅画也够分量,老爷那天不还说刘尚书很是欣喜如获至宝吗?按说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了,结果如今又出了这般状况,反让他不肯应下老爷了。” 王氏这话是说到程绍心坎里去了,他也是觉得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却又节外生枝,究其根本,还是幼菫不安分,她若安稳呆在庵中呆在家中,哪会碰上那刘世明?哪会有今日这般被动局面? 程绍无奈道,“以后拘着点幼菫,别让她总出去跑了。” 王氏柔柔道,“妾身明日好好跟她说说,但也不敢说太多,这孩子气性大,弄不好便要误会妾身待她不如文斐了。” 程绍想到前些日子幼菫来宁晖堂吃饭时,很不客气的提了一堆要求,样样都跟文斐比,便有些不喜,“这孩子是被骄纵坏了,让他在院子里别出来了,多做做女红,收收性子。” 王氏得偿所愿,柔声应下,“那刘尚书那边,老爷打算如何回他?如若不答应,这差事怕是要……” 程绍道,“我再周旋一二吧。”便不愿再谈。 第二日一早,郑妈妈便趾高气扬地到落玉轩下通知:“大老爷的吩咐,表小姐以后便待在落玉轩绣花吧,多读读《女德》《女训》,莫要出去招惹是非。” 幼菫想不到程绍竟如此听王氏的,因为两棵梨树便要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郑妈妈总要给说明白原由才是,我是哪里做的不对了?” 郑妈妈轻蔑道,“表小姐安稳些吧,别连累了程缙小姐们的贵誉。”便一甩手走了,跟着的丫鬟从外面锁了门。 院子里的几个人都蒙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幼菫招呼张妈妈和青枝进屋,关上门。 幼菫问,“你们有什么想法?便说说吧?” 张妈妈斟酌了下,道,“老奴想着应该是大太太跟大老爷说了梨树的事,大老爷听信了她的说辞。只是这跟闺誉有什么关系,老奴没想明白。” 幼菫也百思不得其解,郑妈妈前前后后说的话,都是在说她不安分,她仔细想了想,今日也就接触了几个表哥,还是有丫鬟在跟前。再说这也是几天前的事了,也不该这时候才发作。 青枝道,“小姐一向规规矩矩的,又没接触外男,怎就连累府里姑娘的闺誉了?” 外男?幼菫突然灵光一闪,是了,前几日她和青枝在东大街碰上了那个纨绔,难道是说这事?“青枝,前几日碰到的那个纨绔,你可记得他是哪家府上的?” 青枝还没来得及回话,张妈妈先急了,“什么纨绔?你们怎认识的?小姐可别吓老奴啊!” 青枝看张妈妈这样,便有些不敢说了,这事要是再往前说,她的包庇罪大着啊,张妈妈肯定得秋后算账。 幼菫安抚道,“青枝你说吧,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张妈妈早晚得知道。” 这话一说,张妈妈的脸更黑了。 青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那纨绔在小青山时说过,他是礼部尚书之子,好像叫刘什么名,说他爹颇得太子重视……” 张妈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小青山便见过?小姐啊……” 幼菫赶忙和青枝一起拉起来张妈妈,把事情前后跟张妈妈一一交代了,把张妈妈惊得一愣一愣的,她是没想到幼菫她们还有这么大的事情瞒着自己,这要是有个万一……自己都不敢想象。 幼菫好一番安抚,张妈妈才平静下来。 幼菫道,“怕是这个刘世明跟踪我和青枝了,知道了我是程府的,把遇到我的事传出来了,传到了大舅父耳朵里,所以大舅父才会如此恼怒。具体怎么传到大舅父那里的,却是不知道。我们是出不去了,也不能打听,这几日二舅母应该会过来看我,到时便托她打听一下吧。” 第31章 脱困 顾氏午时便过来了,隔着门问幼菫:“怎么回事?” 幼菫让张妈妈把丫鬟婆子都拘在屋子里,只留青枝在院子里守着。 幼菫轻声道,“是大舅父让人锁的院子,说是怕我连累府里小姐们的闺誉。舅母您再打听打听看看,我也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我猜测可能是跟我前几日出去逛街遇到的一个纨绔有关,那纨绔可能跟踪我们知道了我是程府的。” 顾氏被这些消息吓得不轻,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好,我打听看看。堇儿,你别怕啊,我一会便派人去通知你二舅父,让他给你做主。”如果是王氏下的命令她还可以质问一番,程绍的命令她是不够格去质疑的。 幼菫道,“辛苦舅母了。舅母可知大舅父现在正在走动谋什么缺?” 顾氏想了下,“听你二舅父提过,是礼部左侍郎,大老爷跑动了好几个月了,也没见效果,还搭进去……”顾氏犹豫了下,“还搭进去老夫人库里的一副白山居士的字画,是老夫人留给你的。” 幼菫不想还有字画这事,此时却没空理会,“礼部左侍郎?大舅父是走礼部刘尚书的关系?”幼菫原本就心中有些猜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顾氏诧异,“你怎知道?” 幼菫道,“二舅母,此事恐怕麻烦。我遇到的那个纨绔便是刘尚书的儿子,叫刘什么名。怕是这纨绔把遇到我的事告诉了刘尚书,刘尚书又跟大舅父提了。那纨绔对我颇多纠缠,只怕,只怕他想娶我为妻,或是为妾……” 顾氏急急道“那怎么能行?那般不务正业的纨绔,家世再好也不能嫁了过去,为妻都不行,何况是妾!他们要是敢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二舅母实在是毫无宅斗经验,此事也不指望她能想出什么对策,幼菫道,“舅母您先稳住,等二舅父回来再做商量。大舅父行事颇端方,不会轻易交我出去,一时半会我不会有事。时间久了却不好说,您也知道大舅母总有能耐说服大舅父。” 顾氏又交代了一番,道是大厨房送的东西估计好不到哪里去,自己会派人送吃的过了,才离去。 顾氏派去寻程缙的下人回话,程缙去了密州,这几日怕是回不来。密州沙土多,程缙在密州实验种了部分番薯,距离京城将近二百里。 程缙是指望不上了,顾氏无奈去找王氏交涉,哪怕是先把院门的锁撤了也好,却铩羽而归。如今幼菫不慎招惹上了纨绔是事实,王氏拒绝得是理直气壮。 如何能脱困呢?幼菫想到了韩老太爷。幼菫提笔写了封信,封了起来,并韩老太爷的帖子一起,让顾氏送到韩府。 待顾氏弄清楚是韩院长的韩府,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前院正堂。 程绍正恭谨地跟韩老太爷交谈。 韩文正韩院长,当世大儒,前翰林院大学士,皇上曾三顾茅庐请他任太子太傅,都被他婉拒。当年自己科考之时便已闻名天下,自己没少拜读他的文章诗作,是自己的偶像啊。韩院长性子孤僻怪异,可是一般人都不给面子的。如今却亲自来了程府,跟自己说要给府上的公子单独授课?虽只是两日,但在考前突击一番,定是大有裨益啊!更别说他的儿子是内阁大学士韩修远韩大人,每日在皇上跟前帮着皇上处理政务,是文臣第一人,各级官员见了这位韩大人都是大气不敢喘的。 程绍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听着韩老太爷说话,都有些飘忽不真实的感觉。 韩老太爷捋了捋胡子,道,“说起来,府上的何小丫头,还是老夫的忘年小友,便是她在老夫下山时托付老夫,对府上的三位公子考前指点一番。不知何小丫头近日可好?可方便出来一叙?” 程绍被这一番话劈得外焦里嫩,自己没听错?幼菫是韩院长的忘年交??此番前来是受她所托? 韩老太爷看着神思恍惚的程绍,心中无比畅快,哈哈,给小丫头报仇了! 程绍的书童清了清嗓子,程绍方反应过来,连声道,“方便,自然方便!”说着便让书童去给大夫人报信,接表小姐到前院。 王氏听了书童的传话,不知该作如何反应了,又惊喜于程瓒可得韩院长亲自指点,又诧异幼菫怎么认识韩院长,又不甘将幼菫如此便放出来,自己费了这般心思才把她困住,出来怕是此事就过去了。 王氏悻悻地进了落玉轩,和声和气地对幼菫道,“堇儿快收拾一下,去前院一趟。韩院长在等你呢。” 幼菫斯条慢理地翻着手中的《女训》,“大舅母莫开玩笑了,大舅父是禁了堇儿的足的。堇儿还是呆在落玉轩看《女训》反省吧。” 王氏调息了好一会才平息下要喷发的怒气,笑道,“你也关了几日了,以后便不必再关了。这书以后也不用看了,别让韩院长等急了。” 幼菫苦恼道,“府里传我克死了梨树,我怕出去被笑话,还是不出去了,免得听了生气。” 王氏咬牙笑道,“舅母自会惩处那些乱传闲话的。” 幼菫也不再拿乔,跟着王氏去了前院。一进门便见韩老太爷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幼菫很给面子地福身道,“老太爷今日怎有空?” 韩老太爷笑呵呵道,“小丫头怎这半天才过来,怕又想躲着老夫吧?老夫来看看你还不行?站着干嘛,怪累的。”顺手指了指身边的椅子。 幼菫乖巧地坐在韩老太爷身旁,“老太爷不用去书院了吗?” “不必去了,参加秋闱的学子明日起便不必去书院了,在家各自温习,等着初九开考了。老夫信守诺言,后日过来给你的表哥讲课,讲两日如何?” 幼菫撇撇嘴,“老太爷真小气,堇儿觉得三日为好。反正老太爷也是闲着无事。” 韩老太爷哼哼道道,“老夫怎就闲着无事了?若是是三日也无不可,你可得给老夫做些好吃的。” 幼菫笑道,“一言为定。” 说着二人又旁若无人的唠起嗑来,聊的都是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好玩我前几日干了什么事这些鸡皮蒜毛的小事。 程绍夫妇被晾在一旁,诧异,惊喜,尴尬,脸上缤彩纷呈。 韩老太爷觉得虐他们虐得差不多了,方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第32章 秋闱 程瓒程珂顾晋元三人从松山书院回来了。得知韩院长要亲自给他们授课三日,皆喜出望外。 韩老太爷每日一早便来,傍晚方归,很是尽职尽责。每日上午给他们统一授课,下午解疑答惑,三人如久旱逢甘霖的春日禾苗,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养分。一向有些不着调的程珂,这几日也收敛了许多。 幼菫每日都要琢磨着给老太爷做午饭,王氏高度配合,幼菫要什么稀奇古怪的食材都能给找来。这日幼菫看着韩老太爷大快朵颐吃着自己做的那道红烧肉,“老太爷能否斯文一点?” 韩老太爷白了幼菫一眼,“有这般好吃的,以前也不做给我吃。” “这肉太甜腻,老人家吃多了没好处。”幼菫又啰里啰嗦说了一通养生之道。 韩老太爷不理她的聒噪,把一盘子红烧肉一扫而空方作罢。 幼菫见他吃完,问道“老太爷点评一下我的几位表哥,此次秋闱可有希望?” 韩老太爷抹抹嘴巴,一手油,“顾晋元书读得通透,文章见解颇深,算术也不错,中举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程瓒书也读得扎实,只是相较而言不够开阔,中举也不难。程珂够聪明,不够努力,能不能考上看天意了。” 顾晋元居然最被看好,看他一副冷淡样子,居然还是个学霸?她原以为程瓒的学问最好。 今日教完课,韩老太爷就不必再来了。幼菫傍晚时便去前院送他出府,待幼菫一番许诺有空去韩府找他唠嗑后,他方上车离去。 程瓒和程珂要跟着程绍回书房,怕是还有一番叮嘱。顾晋元跟程绍也不亲近,自不会跟去,程绍对向来沉默寡言的顾晋元也不甚重视,也没有挽留他。 幼菫是要回落玉轩的,从前院要穿过整个程府,顾晋元的院子在西跨院,从前院过去很近,便跟顾晋元辞别,扭头要跟青枝走。 不想顾晋元跟了上来,落后幼菫半步,淡淡道,“我送你回去。” 幼菫诧异,顾晋元还从未主动跟自己说过话呢,“多谢表哥。” 幼菫走得不快,顾晋元身高腿长,步子刻意压得很慢,一直在幼菫身侧落后半步,隐隐能闻到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 顾晋元一直沉默不语,他看起来属于那种阴沉之人,幼菫对顾晋元有些怕又有些愧疚,不知如何坦然自若地跟他交流,此时觉得很是别扭。 顾晋元忽然问道,“大夫人前几日禁你足所为何事?” 幼菫愣了愣,停了脚步,自己禁足这事都传到他耳朵里了?顾晋元也停了下来,站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在等她的回答。 顾晋元比幼菫高将近一头,幼菫感觉他的目光有种压迫感,自己被关禁闭关他何事啊,幼菫含糊道,“大舅母就是怕我出去乱跑。”总不能说我出去逛街被小流氓调戏了吧。 顾晋元看着明显心虚的幼菫,“刘世明不是好人,以后遇到离他远些。”顾晋元心中恼怒,那刘世明臭名昭著,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如今还连累了幼菫的名声,京城如今遍传着刘世明与幼菫互生情愫,尚书府有意求娶幼菫,断他双腿也是便宜他了。 幼菫汗颜,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明明知道了还来问,难得他也觉得是自己不安分所致?气鼓鼓地抬头看着顾晋元,不悦道,“我自不会主动招惹他,表哥多虑了。” 这是生气了?顾晋元软下脸色,声音也软了许多,“你想出府时告诉我,我陪你。” 见幼菫呆愣,顾晋元低声道,“走吧。” 幼菫居然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点宠溺的味道,连忙跟上,“表哥那么忙,还是不要麻烦表哥了。” 顾晋元慢慢走着,“无妨。” 幼菫想了想,又道,“女孩子逛街,表哥跟着不大方便。” 顾晋元继续道,“无妨。” 幼菫郁卒,你无妨我有妨啊,你周围的气压太低了我喘不动气啊。 顾晋元走在了前面,慢悠悠压着步子等着幼菫,幼菫磨磨蹭蹭跟在后面,顾晋元便停下来等她。 幼菫见他背着手看着自己,脸上仿佛还带着笑意。幼菫壳子里装得可是二十七岁的灵魂啊,竟被一个十七岁的小屁孩给欺负成这样,顿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幼菫瞪了顾晋元一眼,加快步子,从他身边越了过去。 顾晋元轻翘了下嘴角,抬脚跟上。 一路无话,幼菫进了院子关了门,顾晋元在院门口默立了会,方离去。 秋闱是从八月初九开始,一共三场,每场三天三夜,前前后后整整九天。程府这几日都是烟雾缭绕的,王氏顾氏日日焚香祷告,希望自家能出个举子。八月十五中秋节也是草草地过的,也没人有心思操持。 每一场考试下来,考生们个个扒了一层皮,有的竟是被抬了出来。每场结束,王氏顾氏便会带着下人赶着马车去接人,回来好好养一夜,好有力气捱过下一场。这三位考生此时是重点保护动物,好吃好喝的流水一般地送过去,闲杂人等不得去扰了他们清净。幼菫有心去瞻仰一番,噢,是探望一番,却也被拦在了外面。 听说程珂最生龙活虎,在考场里该吃吃该睡睡,精神养得很足,这倒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顾晋元也还好,精神体力都不错,还有力气看书。只是程瓒第二场却是被抬了回来的,听说出了考场便昏了过去。这让王氏又是心疼又是忧心,万一下一场坚持不下去,明年的春闱便赶不上了,就得再等三年。王氏情急之下备下了参片,让程珂觉得撑不住时含上一片。 这参片还真派上了用场,硬生生帮着程瓒扛过了第三场,只是考完便昏了过去,是被抬出来的,回来养了好几日才缓过来。 程缙也赶了回来,跟程绍一起仔细问了三人的对答,对程瓒和顾晋元的对答很满意,认为二人都很有希望。程珂却不太好说,众人原也不对程珂抱太大希望,只是让他下场历练。 要待到十月才能放榜,还有一个多月的等待时间,这期间他们也是不用去书院的。程瓒三人便时常与同窗们结伴出游,互相宴请,吟诗作对。 第33章 宴请 王氏闲了下来,便和顾氏商量着办个宴请,家里的三个姑娘都到了婚嫁的年岁,不能再拖下去了,就算文秀也该开始准备了。 八月底,正值深秋,是菊花开得正盛的时候。程家便办了个赏菊宴,请了京城熟识的官眷,言明要带了家里的子女才好,人多热闹。众人自是心照不宣的,到日子,便带了自家适龄的公子姑娘赴宴。一时间,程府所在的榆树胡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程绍也只是在前院招待,来的大都是些年轻小辈,程绍稍稍跟他们寒暄了几句,便让程瓒三人带着他们去院子里了。 后院花厅里莺莺燕燕满屋,笑语嫣然,热闹非常。王氏顾氏跟各位贵妇人热情交谈着,夸赞着对方的女儿端庄秀美,也有意无意推销着自家的儿女。程家离京三年,与京城的贵族圈子稍稍有了些脱节,自是要趁机好好刷刷存在感。 文斐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缠枝蜀锦褙子,下身是青碧色绣缠枝梅花纹纱裙,发髻上簪着梅花玉簪,插了支珍珠步摇,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她乖巧地跟在王氏身后,露出端庄得体的微笑,时不时羞涩地低头浅笑,赢得了在场贵夫人们的交口称赞。 顾氏这个继母也很是称职,程缙如今风头正劲,贵夫人们自然是乐于与她结交,顾氏比不上王氏的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却也赢得了直爽豁达的评价。顾氏尽职尽责地给众位夫人介绍着文清文秀和幼菫。 文清今日也难得打扮了几分,穿了一件淡青色素软缎绣兰花褙子,配翡翠色马面裙,头上簪了莲花缠枝金簪,琉璃金步摇,配上她清冷的神色,竟有了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清冷气质。有的夫人便来向顾氏仔细打听文清。 幼菫心知今日就是变相的相亲宴,却也不想过分打扮抢了文清的风头,还是等她的婚事定了再说吧,反正自己才十四岁。幼菫今日穿的寡淡,一件银朱色素锦缎褙子,配雪青色绣花长裙,头上就一支素银簪和珍珠钗。这身装扮很是让张妈妈吐槽了一番。 幼菫虽打扮的朴素,因着容貌出色,也有几家夫人留意打听,待得知幼菫的身份后,便没了兴致。何幼菫命硬的名声是早就有的,如今还和刘世明不清不楚的,且传闻她可是被娇宠坏了的,胸无点墨不说,还很是嚣张跋扈,虽是寄居在程家,程家上下却无人敢惹,吃的用的均得是最好的才行,但有不如意便闹得程家不得安宁。娶妻娶贤,这等人物若娶了回去,还有家宅安宁可言吗? 来的女孩子一共有八九个,大都是互相认识的,几个人凑到了一起小声说着话。其中有两个是幼菫认识的,昌平伯府的嫡女王莜儿,庶女王澜儿,不但认识,还颇“熟稔”。以前幼菫在程家住时,碰到过她们几次,幼菫和王莜儿互相看不顺眼,又都是被娇宠长大的,谁也不肯让着谁,每每都要针锋相对一番。那个庶女王澜儿,自是要巴结着这位嫡女姐姐,没少在人前背后给幼菫使绊子。 王莜儿穿了件月白色如意云纹衫,缎地绣花百蝶裙,百花髻上插着嵌珠珊瑚蝙蝠花簪,杏眼桃腮,明艳动人。在一众贵女中,王莜儿是身份最高的,大家都隐隐以她中心,文斐作为主人一直陪在她身边。文斐人前温柔娴雅,又对王莜儿颇为奉迎,于是两人的关系挺不错,不时脑袋凑一块儿低声嘀咕着什么,不时有轻蔑的眼神往幼菫这边投过来。 幼菫便知刚刚文斐是在跟王莜儿嘀咕什么了。幼菫笑道,“二表姐,你们在聊什么呢?” 王莜儿高声道,“你住人家家里也就罢了,还蛮横无理抢人家首饰,竟还这般理直气壮。” 文斐不想王莜儿会这般大声说出来,只得装出一副柔柔弱弱模样,轻声道,“堇表妹别生气,那些首饰都是我自愿给你的……” 幼菫对文斐的精湛演技生出几分佩服,笑道,“二表姐送人家首饰却嚷得所有人都知道,还做出如此一副委屈模样,以后怕没人敢要你送的东西了。” 在场有几位姑娘的眼神顿时微妙了起来,相互交流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文斐心中暗恨,这幼菫如今怎如此口齿伶俐,竟不好对付了许多。现在这般情形,倒成了自己小肚鸡肠搬弄是非了。文斐红了眼眶,柔声道,“表妹,都是是姐姐不好,我并没那个意思。” 各位夫人虽在说着话,习惯使然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一直留意着女孩们这边的动静。方才几句话又颇为响亮,自然是被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也多了几分计量。 一番交流之后,长辈们便也不再拘着姑娘们,让她们去园子里玩去了。程家中央的大花园离花厅不远,绕过几折回廊便到了。 程家的花园布置精巧,一年四季皆有景致,此时各色菊花和秋海棠开得正盛,桂花也是香气浓郁的好时候,院子里还是一片葱茏生机勃勃。 女孩们在园子里转了会,便去了水池边的亭子里,赏菊赏鱼都颇方便。 王莜儿提议道,“我们如此坐着也是无聊,不如我们做些游戏,找点乐子如何?”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便有人出声附和,大家便商量起做何游戏,最后一致决定玩飞花令。 文斐自恃熟读诗书,对这种诗词游戏颇有自信,她积极提议道,“有个彩头行令才热闹呢。” 王莜儿也很赞同,“对对,要不玩得也没意思。可是要何彩头呢?” 有人提议,“不如去找位长辈讨个彩头?” 王莜儿撇嘴,“才不要,她们若是来了还怎么玩?”说着拔下头上一个金钗,“便拿这个做彩头吧。” 文清道,“莜儿妹妹是客人,怎好让你出彩头?”说着从手腕上取下一串绿松石手串,“我这手串不及妹妹的金钗珍贵,不过也是我的一份心意。” 这是幼菫听文清说话最多的一次了,颇有长女的架势,不由暗暗称赞。 第34章 飞花令 众人见那绿松石手串质地细腻,色泽鲜艳,实乃上品,不由对文清的大方多了几分钦佩,纷纷赞手串漂亮,赞文清慷慨大方。 文斐见文清居然舍得能拿出这样的好东西,在众人面前生生把自己比了下去,心中很是不痛快。以往文清何时在自己面前出过风头? 程瓒同一众公子正从荷塘方向而来,他们原是要去花园西侧的小山,山上有个临风阁,视野开阔,见这边热闹,便好奇过来看看。 当一身天青色玄纹直缀的程瓒并一众翩翩佳公子走过来时,在场的少女都红了脸,玉树临风又温文尔雅的程瓒完全符合闺阁女子对未来夫婿的美好想象。 顾晋元一身灰蓝色直缀,还是一副阴沉模样,幼菫觉得他不太受少女们关注。 文斐见昌平伯世子也在其中,不禁羞涩地捋了捋头发,姿态更加优美动人了。 程瓒朝众人施礼,又不留痕迹地看了眼待在最边上的幼菫一眼,方问文斐,“你们在玩什么?很是热闹的样子。” 自己哥哥成为众贵女倾慕对象,文斐很是与有荣焉,娇声道,“哥哥来得正好,我们正在行飞花令,彩头是一串绿松石手串。哥哥给我们作个见证。”文斐故意没提彩头是文清所提供。 文斐又看向幼菫,做出一副疼惜模样,“堇表妹自幼不善诗词,不爱玩这些。我若得了那彩头便送你可好?不过王姐姐很厉害,我怕赢不了王姐姐。”她记得幼菫很讨厌背诗,每每有诗会她也都躲着,所以有此一问。 幼菫暗暗佩服,文斐这一番话,既踩了幼菫,又捧了王莜儿,也抬高了自己,一箭三雕。幼菫笑道,“谢谢二表姐。大家原是玩乐,也不是冲着彩头去的,我就凑个热闹吧。” 程瓒望着幼菫,温声道,“对,人多热闹。你们便开始吧。” 文斐暗道,你不怕丢丑那是最好,怕有的笑话看了。 有了彩头,飞花令便开始。以“花”为令,飞花令所用诗句可背诵前人诗句,也可临场现作。 有几位公子观战,贵女们多了几分矜持,也多了几分兴奋,想着多表现几分自己的才华。大家围作一圈,依次开始,程家的几位主人特意排在后面。 王莜儿先说了句“花开花落不长久”, 王澜儿接“湿花随水泛” 又有人接“独叹梅花瘦” 后面几个姑娘又依次接了,有一个没接出来退出了。 文清让文秀坐自己下手,自己先接了“昔去雪如花”,文秀顺着接了“今来花似雪”,这样至少第一轮没淘汰。 幼菫接“无可奈何花落去”,没办法,她会的大多都是唐宋年间的啊。众人都有些诧异,一般第一轮都是先把前人诗句用完了,待到最后才自己作诗,可幼菫一开始便自己作诗,且做的如此好,不像文斐所言的不善诗词啊。文斐有些尴尬,还不知众人如何想自己。幼菫笑笑不语。 文斐接了“看花桃李津”。 第一轮结束,淘汰了一个。 第二轮结束,又淘汰了三个,文秀已出局了。 第三轮就开始艰难了,有人开始自己作诗,又淘汰了四个。 此时还剩下王莜儿,文清,文斐,幼菫,还有一个叫蕙兰的贵女。幼菫一直选用的是不是很出彩的诗句,或作一二字的修改。但即便如此已经是很让人惊艳,程瓒惊喜地看着闪耀着光芒的幼菫,眼里容不下任何人了。 王莜儿接“落红满地归寂中” 蕙兰没接出来,退出。 文清接“桃花三月枝头闹”,这是自己所作。 文斐接“花飞桃李蹊” 王莜儿接“念其霜中能作花” 幼菫接“梅花香自苦寒来”。 众公子们一片哗然,“这诗作得妙极!” 接下来大家都是自己作诗了,有的有出彩之处,有的差强人意,又接了几轮,便只剩下文斐和幼菫了。幼菫原想着若是最后剩下的是她和文清,她便放水让文清胜出,如今是文斐,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文斐盯着幼菫,有势在必得之气势,幼菫觉得好笑,决定戏弄一下她。 文斐作“春来花多媚” 幼菫作“春花江月瘦” 文斐做“春日梨花秋日菊” 幼菫作“春花秋月何时了” 文斐作“杏花白如雪” 幼菫作“杏花疏影里” 文斐瞪着幼菫,这是在故意跟她作对! 众人却齐齐喝彩,程家书香门第,竟教出如此两位才女!尤其是何幼菫,自己多加了一个令字,作的诗都是含两个令字,接的巧妙又惊艳!行令之时亭子里便已备下笔墨,有公子早已就地坐下记录这场对决。 顾晋元默默地在远处看着幼菫,她周身素净,却掩不住那倾城之貌,神色恬淡,却在刻意表现的众贵女中熠熠发光。转头看了看程瓒毫不掩饰的热切目光,又看了看昌平伯世子眼中的兴味,他不喜幼菫被别的男人窥视,眼神不由冷了下来。这小丫头为何非要这般闪耀呢,乖乖待着别被人盯上不好吗? 有人道,“如此下去一时也分不出胜负,不若再加一下难度,要有花有颜色如何?” 程瓒赞道,“这个提议好。两位妹妹不如以花和颜色为令,也更精彩痛快。” 文斐已很吃力,作“桃花半红压枝头”,有抄袭文清的“桃花三月枝头闹”之嫌。 幼菫继续使坏,“人面桃花相映红” 文斐作“江边红叶艳如花” 幼菫作“霜叶红于二月红” 文斐又勉强作了几句,文斐每每都被幼菫死死压在下面,措辞用字意境都要比她高出许多,文斐已在崩溃的边缘。众目睽睽之下,让她如何收场?她抬眼看向昌平伯世子,只见他正微笑地看着幼菫,面露欣赏之色。心中更是着急。 文斐想了许久没想出来,便有人出声,“如此是幼菫妹妹胜出了吧?” 文斐心有不甘,道,“原是我先作的,总要吃亏一些,这局我没作出,她还没作呢!”这话说出已经有些失了气度,有些斤斤计较了。 有人面露讥诮之色,没人接话。 幼菫笑道,“二表姐说的有理,我便再做一句。” 幼菫想了想,便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亭子内外一片寂静,这句诗不仅仅是好,还有人生智慧在其中了。 程瓒抚手笑道,“两位妹妹的飞花令实在精彩,文人雅士也不见得能飞的如此精彩。” 众人清醒过来,纷纷应和,“今日有幸亲眼目睹如此精妙绝伦的一场飞花令,实在是不虚此行了!”“程府家学渊源,连小女儿家都如此才学,可敬可叹!” 文清把手串递给了幼菫,“如此这绿松石手串便是堇表妹的了。” 幼菫接过手串,对文清灿然一笑,“谢谢大表姐割爱。” 文清难得露出一笑,虽然很淡,“你的诗作的精彩,以后我找你探讨可好?” 幼菫有些受宠若惊,文清笑了啊,还要主动找自己探讨诗词啊!“好啊,我也想请教大表姐琴艺。” 文斐看着众星拱月般的幼菫,脸上勉强挤出的微笑已然挂不住了。 已是正午时分,众人回了花厅,程瓒和昌平伯世子也跟了进来。 王氏正亲热地和昌平伯夫人攀谈,昌平伯世子年十八,跟文斐正正合适,是王氏心目中最佳人选了。王氏屡屡暗示,昌平伯夫人却顾左右而言他,程缙虽有从四品的官职,却不在任上,后面能不能起复也未可知,且这个文斐也颇有搬弄口舌之嫌,不够稳重端庄,作一家主母着实不够格了些。 王氏见她们回来,笑道,“玩的可好?” 文斐含糊道,“挺好的,在花园里玩了会。” 昌平伯世子笑道,“母亲是没看到,今日的飞花令格外精彩,妙句频出。” 昌平伯夫人道,“噢?能让你如此称赞,那倒是难得。不知是怎么个精彩法?” 王氏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对昌平伯世子很是相看了一番,昌平伯世子一身白色直缀,腰间挂一青玉坠儿,很是风流倜傥,卓尔不凡。王氏越看越满意,心想文斐文采斐然说不定已让昌平伯世子心怀倾慕了,否则怎会巴巴地赶到女眷这边? 昌平伯世子将手中抄录的诗句拿出来,跟程瓒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将飞花令复述了一遍。 王氏的面色慢慢黯淡下来,文斐一直被幼菫压着处在下风,她是听的出来的。 待飞花令复述完,昌平伯世子笑道,“母亲感觉如何?” 昌平伯夫人赞道,“真真是精彩!程家不愧是书香门第世代簪缨,教出的公子优秀,女儿也个个才华横溢。” 王氏勉强笑道,“您过奖了。” 昌平伯夫人问,“幼菫呢?怎没跟过来?” 幼菫正在侧厅和文秀聊天,便被喊了出去。 幼菫屈身请了安。 昌平伯夫人赞道,“哎呀,好一个丽人儿!小时候是见过的,你总在跟在老夫人身边,不想长大了更加精致漂亮了,还有了如此好才学。” 幼菫又行礼道谢,“堇儿当不得伯夫人如此夸赞,王姐姐甚是有才华,只是让着我们顽罢了。” 昌平伯夫人笑道,“她可不肯让人。”心中不由可惜,如此好的才貌,偏偏是那种名声,谁敢娶了去,又有些疑惑,她看起来言谈举止颇有涵养进退也得宜,倒不似坊间传言那般不堪。 昌平伯世子看着幼菫和煦笑道,“幼堇妹妹今日的诗作怕是已经传出去了,幼菫妹妹应是已经名动京城了。” 幼菫躬身跟昌平伯世子行了一礼,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世子过誉了。” 昌平伯世子又问道,“堇妹妹平时日读什么书?” “大多是些诗集,还有一些杂书。” 昌平伯世子还要说什么,身旁的昌平伯夫人对他笑道,“这边都是女眷,你待在这里也不方便,先去前院吧。” 昌平伯世子应了声,对众人施礼告退了,程瓒也一起跟了出去。 文斐看着被众星拱月的幼菫,尴尬地站在一旁,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何幼菫为何处处都在抢她的东西?小时候原本祖母是最喜爱她的,可只要幼菫来程府,祖母的心思便全在幼菫身上,外祖母库里的首饰,随便幼菫喜欢哪个拿哪个,自己看中了那块古玉,就因幼菫喜欢祖母二话不说送给了幼菫。母亲一直想让她去宁晖堂碧纱橱陪着祖母住,可祖母一直推脱自己老了没心力,可幼菫一来,便住进了碧纱橱。好不容易她去了静慈庵,偏偏又回来了,又是处处抢自己的风头。 王氏更是不甘。今日的这次宴请,王氏是花了心思的,可是说是特意为文斐办的。今日宴会是文斐重新打入京城的贵女圈子的一块敲门砖,期间再设法展示一番才学博得才名,便在京城夫人前面挂上号了。不想却让幼菫出尽的风头,还博得了昌平伯夫人的一番夸赞,今日之后幼菫的才女之名怕要在京城传开了,倒是为她做了嫁衣裳。 第35章 自作孽 程绍如今对幼菫颇高看一眼,对她的态度也宽和了许多,一则是因着韩老太爷,二则是因着她惊人的才学。 刘尚书还想提结亲之事,被程绍委婉拒绝了。传闻说那刘世明最近比较倒霉,先是骑马的时候不知为何马惊了,被甩了出去受了重伤,好不容易养得差不多了,出门又被人把两条腿给打折了,偏还不知道是谁打的,将来怕是个瘸子了,程绍暗道真是恶有恶报。 自落玉轩解了禁闭,幼菫便让张妈妈和青枝追查梨树下毒之事。她们暗中查问了多日,把院子里几个人的行踪查了个遍,又查了她们的亲眷,还真有了些线索,那刘婆子还有个儿子,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日子过得有上顿没下顿,近日却阔绰了许多,换了身新袍子,经常呼朋唤友下馆子去赌坊。 张妈妈问孙婆子她儿子的钱是哪来的,她只说是自己攒的,不肯承认梨树下毒之事。 幼菫淡淡道,“不必问了,拿东西堵上嘴,交给大舅母吧,找个大舅父也在的时候。” 程绍刚回来不久,张妈妈便扭着孙婆子到了宁晖堂。 王氏见孙婆子被扭了过来,心里咯噔一下,稳住声音问幼菫,“这婆子是怎了?” 幼菫瞥了眼被堵着嘴巴的孙婆子,走到程绍跟前,眼眶红红的,“落玉轩的梨树枯死,是因为孙婆子给树下了毒,堇儿这是来让大舅父做主的。” 王氏脸色一白,不由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那孙婆子招认了?她该如何是好?偏偏大老爷恰巧在,自己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程绍沉下脸来,程府还不曾出过这种龌龊事,“如此恶奴,打了板子扔出去!” 幼菫看向脸色苍白的王氏,关切道,“大舅母脸色不太好,堇儿扶您回房休息一下吧。”说着上前扶王氏的胳膊。 王氏见程绍也看了过来,摆手道,“无事,可能是累了。老爷既发了话,便打了板子扔出去吧。” 幼菫疑惑道,“大舅母不用审审吗?” 王氏一副公事公办模样,“恶奴欺主,打死也是应该的,不必问了,没的污了耳朵。” 王氏一个眼神便有婆子上来架了孙婆子的胳膊,作势要拖出去,孙婆子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声,张妈妈乘乱拿掉了孙婆子嘴里的破布。 孙婆子大喊道,“大夫人饶命啊,老奴没招认啊!” 此话一出,王氏瘫软在了椅子上,程绍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氏,他不是傻子,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结婚近二十年,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认识自己的妻子了。 王氏喃喃道,“老爷,您要信妾身啊……” 程绍失望地看着她,“让我信你什么?我信了你二十年还不够吗?这事你要如何解释?” 王氏强打精神道,“那婆子是吓坏了,是在乱说的!”说着她转头瞪着幼菫,“你这番诓骗于我是何居心?” 幼菫无辜地看着王氏,“堇儿没有诓骗舅父舅母,张妈妈查了院子里所有人,其他人都没查到异样,只有孙婆子的儿子却突然有钱了,花钱大手大脚的,我便推测,定是她收了人好处给梨树下毒,所以就绑了过来想让大舅父大舅母审问一番,查清真相。” 王氏恨声道,“你一开始为何不说?” 幼菫有些委屈地带了哭腔,“我还没来得及说,你们便要打她板子赶出去了……” 程绍对幼菫温声道,“堇儿你先回去吧。” 幼菫福身行礼后离开了,其他人也都悄悄地撤出了宁晖堂,只余程绍刘氏二人。 程绍逼视着王氏,“你为何如此容不下堇儿?如此处心积虑地想要赶她走?莫不是……真如二弟所说,你是贪图她的财产?” 王氏扑到程绍跟前,抓着他的手,泪流满面地看着他,“老爷,妾身只是怕他命硬克死我们程家人啊……” 程绍却不再信,闭上眼不愿再看她,“你明日便把属于她的财产都交出来吧,让顾氏和堇儿一起接管。” 王氏彻底瘫在了地上。 顾氏得了信,兴冲冲地赶到落玉轩,进门就拉着幼菫的手狠命地夸她,“我的好堇儿,你怎就这般厉害!” 顾氏这直性子啊,得亏是在人口简单的程府,若是换个地儿,怕是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幼菫笑道,“这哪是堇儿厉害,是那孙婆子吓破了胆!” 顾氏反应过来,咧嘴笑道“对对,是那孙婆子吓破了胆,顺带着把王氏的胆也吓破了!” 前院正堂。 程绍坐在正中的椅子上,一脸严肃地喝着茶。 王氏脸色灰败,顾氏神采奕奕,幼菫一脸淡然,桌上堆满了账本册子。堂前站了好几排的管事妈妈和店铺庄子的管事。 顾氏拿起那几本账册笑道,“咱今天的活也简单,都有账册在,嫁妆册有三份,一份是老夫人下来的,除去孙子孙女的各两千两,剩下的便是堇儿的。一份是陈府的,当时姑爷过世后,府里的财产家当便清点了在府衙备案了的。再一份是过世的小姑的嫁妆,也是清点备案了的。这三年堇儿不在府上,这上面的东西应都是没动的,对起来也容易。再就是那些庄子铺子,这三年的收益便要看账本了,不明白的下面还站着管事,直接问便是。” 幼菫暗赞顾氏这一番话条理清晰,王氏若是做了手脚,有顾氏这番说辞在前,便不好强行解释了。 先对的老夫人留下的那份单子,这个自然是对不上的,除了那副白山居士的字画,还有不少摆件首饰都已在库里查不到了。顾氏语气哀伤,回忆道,“母亲是最大方的,总喜欢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好东西出来赏给小辈儿们,我虽在母亲跟前少,也得了不少好物件儿。母亲笑我没见识,还曾拿出来她库里的宝贝让我长见识,那些宝贝当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如今却都没了……” 程绍黑着脸看着王氏,“都哪里去了,你说罢。” 第36章 对账 王氏自昨日事发,便一直在想办法堵窟窿,可这哪是一时半会能堵得上的?有些物件,早让她作人情打点关系送出去了,有的是变卖了,还有的在自己库里一时半会没找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王氏感觉自己维持了半辈子的脸面这一会功夫都丢光了。“大多是打点了关系,老爷知道的,那些官眷都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一般物件看不上眼……有的应是拿出来用了,一时没来得及还回去……” 程绍冷声道,“缺的都记下来,原样补上,补不上的弟妹作个价,让王氏从自己库里拿银子补上。” 顾氏拼命压下大笑的冲动,应了下来。 接下来是何府留下的和幼菫母亲的嫁妆,里面丢的东西也有不少,顾氏一一记录了下来。 接着便是看铺子和庄子的收益。庄子还好,本来就没指望它赚多少钱,账上一个庄子一年剩个三十两二十两的,虽比往年减少了不少,却也不是大数。铺子却不一样了,铺子的收益大,一下子收益骤减没有蹊跷才怪。老夫人留下六个铺子,一个胭脂铺,一个成衣铺,一个瓷器铺,一个酒楼,还有两个铺子是租出去的。单说那个酒楼,原来一年的收益都在二三千两左右,这三年却只有二三百两。 顾氏让掌柜的上来问话,都支支吾吾各种说辞,仔细一问,原来的掌柜都在三年前被王氏换掉了,这些都是王氏安排上的。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程绍脸跟滴了墨汁一般,只一句话,“按往年的收益补上,一两银子都不许少。” 程绍没被王氏蛊惑的时候还是很有正义感的,幼菫原对程绍有的几分芥蒂,此时消散了大半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的时间,王氏一直忙着补窟窿,程绍一直睡在前院,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幼菫和顾氏找回了原来的掌柜的和管事,让他们重新接手了铺子,庄子的庄头也换上了原先的,幼菫认为他们既然原来能得老夫人和父母亲的信任,且多年来都收益不错,那应是可信稳妥之人。幼菫如今名下总共有十个铺子,三个庄子,事情千头万绪,先让铺子庄子重新走上正轨再说。 府里的人也都大致猜到了发生了什么,程瓒曾到王氏跟前,质问她,“母亲为何要这样做?母亲怎会做出这种事情?”满脸的失望,还有,带着埋怨。他心悦幼菫多年,只盼着她快点长大,能够和她携手白头。如今还能吗?还能吗?他还有何颜面坦然地站在幼菫面前?程瓒的心碎了一般。 程瓒再没来过落玉轩。 顾晋元倒是来了几趟,一次是送了几本书并一包茶叶,一次是送了几样街上买的小吃,还有一次是送了一大把长长的鹅毛。幼菫想着,这个表哥还是个细心人,送的东西都颇对自己心思。有时又不免有些多想,顾晋元不会对自己有啥不一样的想法吧?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过自作多情了些,情窦初开的小男生可不是他这幅冷淡样子,人家定是顾念小时候的情谊,如今自己又帮他姑母赚了钱,他有心回报一二罢了。幼菫前世便于情事一事颇为迟钝,也不太讨男孩子喜欢,唯一一段恋情还是以失败告终,这多活的一世对她的感情之路毫无借鉴之处啊。 幼菫每日都会去苜蓿园找顾氏商量铺子庄子的事情,时常会碰到文清和文秀,幼菫便拉着她们一起来。顾氏对她俩许诺道,“如今祥和斋生意好,你们出嫁时母亲自会尽力给你们备嫁妆的,这庄子铺子里面门道颇多,你们多用心学着,以后总能用到。” 文清还比较坦然,文秀却羞得小脸红扑扑的,幼菫便望着他们俩吃吃笑。幼菫是和顾氏坐在大炕上,文秀爬上炕去咯吱幼菫,幼菫痒得咯咯笑起来,连连告饶。文秀最近活泼了很多,这样的文秀更可爱了。 顾氏对堇儿笑道,“你也莫笑话她们,你也是要出嫁的,这两年我便把你的亲事给定下。” 谈论起婚事幼菫很是坦然,也没有什么羞涩,“我不着急,顺其自然就好,碰到合适的再说。” 顾氏讶然道,“好你个不知羞的小丫头,还想自己找不成?”哪有大姑娘如此光明正大谈论自己婚假之事的啊。 文秀嘻嘻地笑幼菫,文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幼菫嘟嘴道,“这有什么,反正不喜欢的我不要。” 三人又是一番哄笑,文秀笑得趴在了幼菫身上。 正笑得热闹,文清站起身来,叫了声“表哥。” 众人方发现顾晋元站在西次间槅扇外,也不知站了多久。 顾晋元给顾氏行了礼,幼菫和文秀此时还是在炕上依偎在一起,两人赶紧坐正身子乖乖喊了表哥。 顾晋元淡淡点点头。 顾氏笑道,“晋元坐,晚膳便在这里用吧,咱也热闹热闹。” 顾晋元坐到炕前的椅子上,应道,“好。” 顾氏转头对姐妹三人笑道,“你们这表哥向来惜字如金,也不知道多说几个字。” 文秀颇赞同地点点头,幼菫也跟着点了点头。 文清道,“表哥胸有丘壑,不爱多说无用之言罢了。”颇有护着顾晋元之意。 顾晋元淡淡道,“侄儿是讷于言,姑母见笑了。” 幼菫悄悄趴在文秀耳边,“这句话多了好几个字。” 文秀捂嘴笑着点头。 顾晋元坐的位置正冲着幼菫和文秀,自然把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问道,“堇表妹说什么这么好笑?” 幼菫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我和表妹在闹着玩。” 顾晋元看了她一会,转问文秀,“文秀说说看。” 文秀是有些怕这个一脸严肃的表哥的,毫无抵抗地把幼菫给卖了,“表姐说,你刚才这句话多了好几个字……” 幼菫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文秀一眼,尴尬地朝顾晋元笑。 顾晋元看着一脸尴尬的模样,忍不住抿抿嘴,“是挺好笑。” 顾氏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你们两个小猴子!”又跟顾晋元笑道,“你就该多来苜蓿园坐坐,你看这样多热闹。” 顾晋元应道,“好。” 幼菫忍不住又捏着文秀的胳膊背过头笑了起来。 第37章 武艺高强 晚膳后,几人一起离开了苜蓿园。文清文秀住得近,顾晋元顺路送下她们,然后送幼菫。 两人顺着小径慢慢走着,天很黑,青枝手里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顾晋元走在幼菫身侧,不时地拨开探出来的树枝,幼菫走路从不管这些枝丫,碰到了也不躲避。 顾晋元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喜欢什么样的?” 幼菫有些反应不过来,抬头看向顾晋元,“什么?” 顾晋元低声问,“你想找什么样的夫婿?” 噢,她们在苜蓿园的对话顾晋元都听见了。幼菫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还小,等遇到了就知道了。”如今幼菫物质生活有保障了,她是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的,她喜欢温暖的东西,温暖的人,如果对方是个温润和煦的谦谦公子应是最好。 跟在后面的青枝内心在咆哮,这是什么小姐啊!怎能如此光明正大跟男子谈论这些事情! 顾晋元追问,“还没遇到吗?” 幼菫无语道,“我才十四岁!还是小孩子呢!”在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好不好,前世自己大学了还没谈过恋爱呢!幼菫不想嫁的太早,那么小的小孩便结婚生孩子,多危险啊,难怪古代生孩子是一道鬼门关,弄不好便是一尸两命。 顾晋元默了默,低声道,“对,你还小。”若能再等两年议亲就好了。方才在苜蓿园房门口时,他才知晓原来程家已经开始给幼菫物色夫婿,他的心抽痛了一下,顾晋元忽然发现自己不想她被任何人觊觎,不敢想象她嫁给别人的情形。可是他现在没有能力,没有资格,他需要变强大,他需要时间。 很长的沉默。 到落玉轩门口了,幼菫正要进去,顾晋元道,“你若想出去逛街,我陪你。” 幼瑾还真想出去一趟,她名下那么多铺子呢,总得挨个去看看,也好心中有数。“我明日想去看看铺子,表哥可有空?” 顾晋元道,“好,用了早膳我过来接你。” “不必麻烦,我去表哥院子找你,正好顺路。”顾晋元的院子离府门口近。 “好。”顾晋元应得颇为宠溺。 次日幼菫一早便被张妈妈从被窝里拖出来了,春困秋乏夏打盹,幼菫嗜睡,一年四季就没有能睡醒的时候。偏张妈妈卯时便要喊自己起床,早上五点啊!正是睡得最香甜的时候!每每自己抗争,张妈妈便唠叨“小姐迟早要嫁人的,每日晨昏定省起得更要早”。 幼菫闭着眼睛随张妈妈和青枝给自己洗漱,穿衣,梳妆。待收拾停当,早膳也送过来了,幼菫抱着碗又要睡。 青枝无奈地扶住碗,提醒道,“小姐今日还要出去看铺子。” 幼菫一个激灵清醒起来,幸亏青枝扶着粥碗,“哎呀差点忘了!” 幼菫三口两口扒拉完饭,又被张妈妈拖住喝了汤药,便拉着青枝出门。 现在差不多是卯正,也就是早上六点,园子里下人们穿梭忙碌着,都不容易啊。 瀚文轩院中,顾晋元一身藏青色直缀负手而立,衣袍当风,猎猎飞舞。 迎着晨光,幼菫看真切顾晋元的脸,只觉他应是在看着自己,“表哥久等了。” 顾晋元淡淡道,“无妨。即来了,进来坐坐。” 幼菫应好。记忆中她是来过瀚文轩的,只是记得不真切了。 瀚文轩不大,颇雅致,幼菫见厅堂墙壁是挂着一把剑,好奇地端详起来,“表哥会使剑吗?还是摆设?”幼菫觉得后者可能性大些。 顾晋元走到幼菫身旁,抬手把剑取下来,“走,我使给你看看。”被小姑娘认为自己拿剑当摆设,顾晋元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顾晋元走到院中,一时间,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此时的顾晋元就是那出鞘的利剑,身姿矫健,充满凌厉萧杀之气,哪还有一丝文弱书生模样? 顾晋元挽了个剑花,大步走到呆愣的幼菫跟前,微笑道,“可还看得?” 幼菫真诚赞道,“表哥太厉害了!我都不曾见过这么厉害的!表哥竟是个大侠!”语气中满是崇拜,幼菫这是第一次看真人舞剑,这是实打实的功夫啊,能飞起来的那种。 在院门口站岗的小厮刘河满脸无奈,说好的习武之事不欲人知呢?怎就这般显摆起来了?以前没发现公子你还是如此肤浅幼稚之人。 顾晋元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瞬间伤口愈合,此时心里极为熨帖。顾晋元看着她轻笑道,“喜欢看我改日再舞给你看。” 幼菫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表哥什么时候学的?书院还教剑术吗?” 顾晋元引幼菫回了厅堂,将剑挂回墙上,方道,“书院只教君子六艺,有射箭,剑术是没有的。我自幼跟父亲学剑,父亲过世后我便是自己练习。”他没说的是,他来京城后便有父亲的故交找上自己,每日晚上会到他那里习武练剑,熬炼筋骨。按说现在他应该去那里住下的。 幼菫叹道,“表哥还要温习功课,还能有时间练剑,真是不容易。” 顾晋元给幼菫倒了盏茶,淡淡道,“每日寅时起,可练一个时辰。” 幼菫掐指一算,这是三点就起床了?还是半夜啊!“表哥怎睡得醒啊?我卯时起都很痛苦,若是每日管着,我能睡到午时!” 顾晋元笑,“睡两个时辰足矣。程府又不需要晨昏定省,你喜欢睡,晚些时候起也无妨。” 幼菫苦脸道,“张妈妈管得严,我只有生病的时候能睡懒觉,可身上难受也睡不好。” 顾晋元宠溺地笑了,她还是小时候的娇娇性子,一旦放松的下来便露出来了。他觉得她还是娇一些好,又想到将来万一……万一她嫁给别人,那人能护得住她娇娇的性子吗?想到这些,他的心刺痛起来。淡声道,“我们走吧。” 幼菫见顾晋元阴晴不定的,也不知是怎么了。大侠嘛,自然是脾气怪异一些,幼堇顿时想通了。 第38章 产业 幼堇和青枝坐马车,顾晋元骑马慢慢跟在马车后面。 胭脂铺和成衣铺都是在东大街,两个店铺紧挨着,地段也还不错。在寸土寸金的东大街,能有这样两间铺子很了不得了。 胭脂铺的掌柜的见幼堇来了,忙殷勤上前迎接,他被重新请回来全是因着幼堇的提议,幼堇又是正儿八经的东家,掌柜的自然是对她感恩戴德,毕恭毕敬。掌柜带幼堇在铺子里上下转了一圈,给幼堇介绍着铺子里的胭脂水粉,口脂面脂等,说都是上好的,卖的不错,主要是些富家太太小姐们买。这个铺子一月的净利润两百两左右,老板对这个收益很是满意的样子。幼堇心想,西大街的一个点心铺子一个月能赚两千多两,你一个东大街的只赚二百两高兴个什么劲? 成衣铺卖的就是手艺,铺子里摆着各式衣裙,顾客可买成品,也可定制,铺子里有料子,顾客也可以自己带料子。铺子比胭脂店大不少,也是上下两层,后面是个四合院,有十多个绣娘,还有几个是负责缝制的。铺子收益比胭脂铺好一些,一个月三四百两的样子,但它占地大,仔细算起来算是收益相当吧。 等回去要好好想想才是,总不能自己手里十个铺子干不过祥和斋一个铺子。幼堇沉思着走出了铺子,掌柜的看幼堇忧心忡忡的样子,有些忐忑。 顾晋元是大体知道祥和斋的收益的,他去过一次,是同窗吃着幼堇送他的点心觉得好吃,问他是哪里买的。祥和斋开业后他便带他们去了,见识了祥和斋生意的火爆,若不是因着顾晋元,同窗们那日怕是买不到点心。胭脂铺的收益,估计幼堇是不太满意。顾晋元以前从未着急过,只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让自己变强,此时却暗恨自己帮不上她,不能让她无需为这些琐事烦忧。 成衣铺旁边两个铺子是租出去的,如今都用着,幼堇也没进去看。 瓷器铺离得不远,从东大街前行一段拐个弯就到,幼堇便步行过去,顾晋元护在她身旁。 忽然街上有些骚动,幼堇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顾晋元一把揽住,一个起落跃到了路边。 两匹马飞驰而过,前面马上的黑衣人回头望了一眼顾晋元和幼堇,正迎上顾晋元的不悦的目光。幼堇被顾晋元紧紧搂在怀里,顾晋元低头跟幼堇道,“走路时莫要走神。”幼堇挣了下,顾晋元方反应过来,不舍地放开。 幼堇不满地看向马匹消失的方向,“真是不遵守交通规则。” 顾晋元见幼堇没有介意方才之事,放心下来。 瓷器铺卖的是些日用瓷器,精致实惠的那种,属于薄利多销。一个月能赚个百八十两银子。 还有一个酒楼,春和楼,地段比较偏,地方倒是大,上下两层,后面还带个院子,菜品比较单调,没什么新意,大厨的手艺还是不错的,饭菜味道幼菫蛮喜欢的。幼菫的自信又回来了,吃食上还是可有一番作为的,先从简单的入手吧。作为吃货,搞个酒楼还不是手到擒来的。 幼菫又神采飞扬起来,在马车里哼起了小曲,青枝不停地轻声提醒注意仪态。 顾晋元在马车外面跟着,微微笑起来。 回府后幼堇径直回了落玉轩,拉着青枝一起商量起了酒楼的发展大计。 起先幼堇是想到了豆腐,豆腐能做的菜品很多,而且她做的豆腐是别家没有的,只是这样便冲突了崇明寺和静慈庵,落玉轩要吃豆腐都是自己偷偷做一点,不出落玉轩门的。 两人在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月,最终定了春和楼的菜品,汉堡,水果沙拉,蔬菜沙拉,红烧肉,春(东)和(坡)肘子,蛋包饭,还有一堆众人没吃过的美食,几天下来,落玉轩的人都红光满面的胖了一圈儿。汉堡的香味一般人是抵抗不了的,且不容易被模仿了去。就是不知合不合这里人的口味。 待青枝做的熟练了,便让她去春和楼教学去了。 九月底,春和楼重新开业了,这个酒楼本没什么名气,今日却楼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楼前的桌上摆满了切成小块的汉堡,用牙签穿起来,汉堡的香味传的远,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循着香味过来了。 “这东西味道奇特,尤其是这乳白酱汁味道甚好” “汉堡,名字也奇怪” “这般味道搭配真是绝妙啊” …… 掌柜的笑着迎着络绎不绝进店用餐的食客,“今日汉堡不限量啊,明日起限量供应,售完为止。” 食客们听了此言都机灵地多点了几个,到时也好打包回去给家人尝尝。 酒楼有个菜品展示区,摆满了各种精致又稀奇的菜品,浓郁的香气引得食客们食指大动,纷纷点菜品尝。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下单催菜的声音不绝于耳,厨房几个掌勺师傅和打下手的伙计都忙得话都顾不上说一句。 晚上青枝跟幼菫描述着店里的场景,笑道,“那汉堡说是不限量,最后却也是被抢光了,掌柜的说这汉堡便可撑起整个酒楼了。还有那红烧肉,哪个桌都会点一盘的……” 幼菫长舒了一口气,她原还担心汉堡的味道不被接受,不想竟成了招牌菜。幼菫拉着青枝的手坐下,“都是你的功劳,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青枝笑道,“没有小姐的好点子,奴婢也做不好。” “二夫人来了。”外面传来紫玉的声音。 青枝站起来退到一旁,顾氏笑眯眯地进来了。 “王氏把银钱补上了,折了八万六千两,”顾氏把手里的小匣子放炕几上大炕,“你数数看。” 幼菫扒拉看了下匣子里的银票,都是一万一张的和一千一张的,惊讶道,“怎这么多?” 顾氏把匣子盖好,推给幼菫,“好好收起来,我就不替你管了。她若是挪用的少,又怎会想要你性命?这还是便宜了她了,她拿走的可都是好东西,单那幅白山居士的字画,喊价五万两银子也有人抢着要,我可只给打了三万两的价。” 幼菫叹了口气,“那副字画是大舅父送出去的,大舅父怕是没钱给她垫上,她的家底该掏空了吧?” 顾氏笑,“她那般害你,你还同情她不成?程家没分家,公中的钱你大舅父是不能随便动的,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银子。” 幼菫道,“我不想对她赶尽杀绝,逼她走绝路罢了。”幼菫前世就有个心肠软的毛病,容易同情心泛滥,说不好听点就是滥好人,她总不忍心拒绝别人的相求,别人平日里再刻薄她但凡对方稍微示弱她就心软了下来。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想过要改掉这个毛病,实施起来却是很难,又自我安慰,若是心肠硬了也不是自己了吧。 顾氏不想幼菫还有这番思虑,自己竟没想到这么多。“你莫要担心,这些东西大多是进了她的腰包,如今只是让她掏出来而已,且她送出去的东西自是得了好处回来的,她嫁妆又丰厚,这些钱伤不了她的元气。” 幼菫把匣子交给青枝,让她收了起来。 第39章 情窦初开 顾氏又说起文清的亲事,“前几日有人来说合,说是大理正的长子,一表人才的,家世也合适。我问了文清的意思,她竟不同意,连约着相看一下都不肯。我想着她爱找你说话,你帮着劝劝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幼菫奇怪,“大表姐怎会连相看都不肯?又不是要定下?” 顾氏无奈道,“她性子淡,也不跟我亲近,问她也不说,只说让我别操心了。她既喊我一声母亲,我怎能不管她的亲事?我是继母,总是有些话不好说,也不敢强逼她,弄不好就里外不是人。她今年十六岁了,已经不好选了,再拖下去,怕是更难了。” 幼菫应下,“我试试看,大表姐也不见得听我的。” 下午幼菫便去了文清院子。 文清正在临窗大炕上坐着,幼菫递上一碗水果沙拉,“大表姐尝尝。” 幼菫坐到炕上,窗边笸箩里藏青色荷包,瞧着绣的是竹子,刚绣了一半,幼菫想应是要给程缙的。 文清吃了几口,赞道,“清爽可口,青枝好手艺。” “表小姐过奖了。”青枝福身行礼笑道,拉着文清贴身丫鬟的手,“姐姐络子打得好,可否教我一下?”两人便拉着手出去了。 幼菫见门关了上,也知文清不爱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二舅母说有人给你说亲了?” 文清脸色淡了下来,“她是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顾氏又说起文清的亲事,“前几日有人来说合,说是大理正的长子,一表人才的,家世也合适。我问了文清的意思,她竟不同意,连约着相看一下都不肯。我想着她爱找你说话,你帮着劝劝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幼菫奇怪,“大表姐怎会连相看都不肯?又不是要定下?” 顾氏无奈道,“她性子淡,也不跟我亲近,问她也不说,只说让我别操心了。她既喊我一声母亲,我怎能不管她的亲事?我是继母,总是有些话不好说,也不敢强逼她,弄不好就里外不是人。她今年十六岁了,已经不好选了,再拖下去,怕是更难了。” 幼菫应下,“我试试看,大表姐也不见得听我的。” 下午幼菫便去了文清院子。 文清正在临窗大炕上坐着,幼菫递上一碗水果沙拉,“大表姐尝尝。” 幼菫坐到炕上,窗边笸箩里藏青色荷包,瞧着绣的是竹子,刚绣了一半,幼菫想应是要给程缙的。 文清吃了几口,赞道,“清爽可口,青枝好手艺。” “表小姐过奖了。”青枝屈身笑道,拉着文清贴身丫鬟的手,“姐姐络子打得好,可否教我一下?”两人便拉着手出去了。 幼菫见门关了上,也知文清不爱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二舅母说有人给你说亲了?” 文清脸色淡了下来,“她是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幼菫尴尬地点点头,她也不想揽这差事啊! 文清冷冷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日在苜蓿园,你说不喜欢的你不要,别人勉强不得,如今怎来劝我呢?” 幼菫无言以对,她总不能说我是穿过来的跟你不一样吧,细想了下,又觉得文清这话不对,“我也不是劝表姐定要嫁他,表姐还没见着人呢,怎就知道不喜欢了?” 文清脸上爬上一层红晕,“没什么好见的,表妹莫劝了。”态度很是坚决。 幼菫看着文清脸上的红晕,怎么看起来像是一幅情窦初开的模样?幼菫瞥了眼针线笸箩,探手去拿那荷包,文清想阻拦,却已被幼菫拿到手里。“表姐绣艺真是精湛,这竹子绣得跟真的一般,是给二舅父的吧?” 文清夺过荷包,将笸箩放到身后,神情有些不自然,“绣着玩的。” 幼菫心道,绣着玩的这么紧张作甚,文清撒谎都不会。估计是有意中人了,却不好意思说,自己又不能去问是谁。这种私相授受在这个年代是很要命的大事,自己还是别捅这马蜂窝了。 幼菫不再提荷包之事,也不再劝她去相看了,跟文清闲聊起了琴艺。文清琴弹得好,幼菫的水平还停留在十一岁的时候,去了静慈庵就没再弹过。 文清松了口气,认真教起了幼菫。 幼菫去给顾氏回了话,“表姐态度坚决,我也劝不了她,倒不像不满意这人,她是谁都不想相看。” 顾氏叹气道,“她的亲事今年总得定了才是,后面还有文斐和你,她若一直拖下去,你们两个也就给耽误了。” 幼菫斟酌道,“舅母不若在身边相熟的人家里找找,找那些大表姐认识的公子,都是知根知底的,说不定她还能有几分意愿呢?” 顾氏看幼菫一副认真模样,笑道,“你小小年纪怎懂这些,清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认得几个公子?” “很多啊,单那日宴请来程府的公子便有六七个呢,什么昌平伯世子啊,太傅少卿的小儿子啊,噢,还有我们家还有个现成的呢,晋元表哥年岁也合适啊!”幼菫掰着指头数着,一副童言无忌的样子。 顾氏听着前面的还像那么回事,听到最后却只觉是小孩子话了,也不再跟她商量这事。 进了十月中旬,到了放榜的日子。一大早程家就派了人去府衙看榜。 王氏日日焚香祷告,今日又是一早便开始祷告,盼着程瓒让她扬眉吐气一番,也能和程绍缓和一下关系。程绍到现在还是歇在前院,跟自己几天说不上一句话。程瓒中举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他一向出色,连韩院长都夸他。文斐陪在一旁,她也盼着自家哥哥能有出息,她马上要议亲了,也能抬一下身份说门好亲事。 顾氏自进了八月,便在苜蓿园西次间北面靠墙摆了个条案,案上供奉着一尊菩萨,摆着香炉,还有一应瓜果,此时正香烟袅袅,整个西次间都是檀香的香味。顾氏已在菩萨面前磕了好几遍头,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晋元高中,菩萨保佑顾家出个举子……”又不停地问丫鬟派去看榜的人回了没。 幼菫拉着顾氏坐到炕上,又倒了盏茶递给顾氏,“晋元表哥定会中的,舅母先喝杯茶润润嗓子,免得一会忙着打赏没空喝。” 顾氏接过茶一饮而尽,早忘了什么端庄持重,“这报信的不来,我还是心里没底。你表哥心事重,若有个万一,我就担心……” 文清皱了皱眉,“母亲莫担心,就没有万一,表哥的才学您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顾氏连忙呸呸呸,“对对对,我该对他有信心,晋元定会中的,”合掌连连祷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程缙前一日便特意赶回来了。程绍和程缙在前院议事大厅等着,程绍泰然道,“韩院长的意思,晋元和瓒儿不出意外会中的,现在等的无非就是名次高低了。” 程缙点点头,“能中便好,有了举子身份,行事便方便许多。”程缙已近一月没见程绍,转而问道,“大哥的差事有消息了吗?” 程绍苦笑,“怕是够呛了。他几次提起结亲的事,我给婉拒了。” “大哥做的对。无论如何不能拿堇儿的婚事作交易。刘尚书此人圆滑又贪婪,总是得陇望蜀,成不了就作罢吧。”程缙升了官,人际交往圈子广了,见识也跟着涨了不少,官场上的一些传闻也听了不少。 程绍叹气,“那幅白山居士的字画我懊悔的很,怎就这般便宜送给他了,家里还闹出这么多事情,还差点连累堇儿。” 程缙道,“没了就没了吧,送出去的东西怎还要得回来?大哥再寻寻别的门路吧,大哥官声好,会有机会的。” 程绍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第40章 双喜临门 门外有了喧哗声,派出去看榜的小厮回来了,一路喊着“中了!中了!” 进了大厅,那小厮扑通一下跪下,“老爷,中了!” 程绍笑道,“慢慢说,是谁中了?”家里有三个考生呢! 那小厮咽了口唾沫,“大少爷中了,表少爷也中了!”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便被程绍和程缙的哈哈大笑声打断了,“好,好!赏!” 一旁的小厮拿了一袋银子递上去,那小厮谢了赏,又道,“大少爷第八名,表少爷是榜首!” 程绍程缙都楞了,互相不确定地看了眼,“第几名?” “回老爷,大少爷第八名,表少爷是榜首第一名。” 程绍程缙都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小厮跟前,“你没看错?表少爷是榜首?” 小厮确认道,“顾晋元京兆府第一名,小的看了好几遍呢!” 程绍让人又赏了袋银子给他,那小厮拿了银子喜滋滋退下了。 程绍不放心,又派了个小厮,“你再去巡抚衙门看一遍榜,莫要看错了!”“ 两人都不太敢确信,也没让人往后院报信,别是空欢喜一场。自己却已欢喜地咧着嘴在屋里转来转去,时不时大笑几声。 还没等到那看榜的小厮回来,府衙的捷报送到了,一路敲锣打鼓的,程府门口早准备好的鞭炮,见状赶紧利落地点了,胡同里顿时热闹了起来,街坊四邻都围在门口打听情况。衙役被迎到了大厅,“恭喜程大老爷,恭喜程二老爷,贵府公子程瓒高中第八名,顾晋元公子高中第一名解元。这是喜报,知府大人让小的第一个送出来的,晚些时候知府大人亲自登门道喜。” 程绍有些恍惚,颤巍巍地接过喜报打开,只见一封报贴上赫然写着“捷报贵府老爷程瓒,高中京兆府乡试第八名‘亚元’,京报连登黄甲。”另一封写着“捷报贵府老爷顾晋元,高中京兆府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程缙比程绍好一些,还记得吩咐人打赏报信的衙役,那衙役拿着一大袋银子乐颠颠地走了。 程绍回过神来,“快去后院报信!去把大少爷和表少爷请过来!”又让小厮把打赏的银子拿出来,散了下去,觉得还不够,又让取了银子,亲自重新打赏了一遍。 顾晋元正在瀚文轩的院子里练剑,小厮刘河在院门外守着。他已经练了一个时辰,此时已是汗流浃背,门外的刘河咳嗽了声,“青书来了!” 顾晋元又凌厉地刺出一剑,随着长剑一声清啸,顾晋元眼神锐利气势凛然如那柄出鞘长剑,他从容收了剑,踱步回了屋。 青书是想着赶紧跟顾晋元报喜讨赏的,可刘河笑嘻嘻拦着,“可是看榜的回来了?我家公子中了吧?” 青山自不敢得罪解元的随身小厮,笑着恭维道,“哥哥厉害,表少爷中了,我便是来给表少爷报喜的,大老爷二老爷在大厅等着呢。” 刘河又闲扯了几句,便不再拦着,领他进去了。 顾晋元洗了脸,换了身蓝灰直缀,淡然地听了青山的喜报,“一会便过去。” 青山接了赏银退下了,得了解元表少爷怎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有学问的人真奇怪。 程瓒同时也接到了喜报,他自王氏事发后便意志消沉,他只觉前路灰暗,人生了无生趣,待在院子里不太出门,同窗的聚会也都推了。第八名亚元,又有何用呢?幼菫便能和母亲化干戈为玉帛了吗?母亲身上的污点便没了吗?幼菫便能毫无芥蒂地和他相处了吗?不能,一切都是徒劳的。他没有勇气再坦坦荡荡地去面对幼菫。 程瓒背着手缓缓走出院门,去了议事大厅。 顾氏又在菩萨前磕了好几遍头,她们顾家崛起有望了!顾晋元得了解元,有了解元侄子撑腰自然有了底气,她在程家的腰板也能挺的更直一些,谁还敢拿着她出身不高说事?顾氏给院子上下厚厚赏了一遍,又给跟前的幼菫文清文秀一人一荷包银裸子,一人一支金钗。 文清嫣然笑了起来,幼菫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灿烂,以前连一个微笑都是难得,幼菫不禁说了句,“大表姐笑起来真好看。” 文清脸一红,“难不成你不为晋元表哥高兴?” 幼菫自然是为顾晋元高兴的,但倒没有如此高兴。幼菫前世便是个滥好人,同情心特别容易泛滥,她在内心是有些同情顾晋元的。顾晋元身世比自己还要可怜一些,自己好歹有万贯家财傍身,有了这些嫁妆,总能找个不会太差的夫君,这一辈子过得也不会艰辛。顾晋元没有好的家世,只能靠自己挣个好前程,如今中了解元,明年再中进士,此生也能顺遂了。 幼菫笑道,“当然高兴了。舅母还赏了这么多好东西,就更高兴了。” 顾氏笑得更开怀了,她这辈子还不曾这般畅快过,日子越过越舒心,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哦,若是再得个孩儿就更好了。 王氏本是对程瓒的这个名次很满意,可有顾晋元的第一名比着,就没那么开心了。那个顾晋元平时闷不吭声的,自己从未正眼看过,怎就得了榜首呢?王氏连连走霉运,本盼着程瓒让她扬眉吐气一番,现在也落了空。可下人们都等着赏呢,她只能强打着精神,让人分了赏银下去。 文斐闷闷道,“那顾晋元不过是个破落户出身,哪来的能耐得第一名,大哥本好好的名次生生被他比下去了!” 王氏沉脸道,“莫说了!道喜的一会怕要上门了,接下来几日都少不了,你也要跟着接待女眷的,回去好好收拾打扮一下。” 王氏还不曾这般对文斐疾言厉色过,文斐心中委屈,“母亲心中不畅快怎拿我出气?” 王氏起了身,她要出去透透气,这屋子里闷的很,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在院子里里外面的喧闹声更清晰了,王氏又转身回了屋。 第41章 双喜临门 (二) 整个程府都沸腾了一般,上上下下欢天喜地的,人人都领了丰厚的赏银。顾晋元虽不是程家人,却是在程府长大的,也算半个程家人了。京兆府第一名,如今顾晋元的大名怕是已经传遍整个京兆府了。 前院议事大厅里,程绍看着长身直立在堂中央的顾晋元,此时方发现他是个沉稳深沉之人,以前怎就没觉得呢?是了,以前自己也没太关注过他,哪怕是在考前,自己也未多跟他说句叮嘱的话。 程瓒沉默地站在顾晋元身侧,一副消沉模样,平日的温润平和此时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到了。 程绍恍惚间在想,莫不是自己在做梦?怎这一个两个都没个高兴模样?哪像是中了解元亚元的人? 程缙笑道,“知府大人晚些时候应会过来,邀请你们参加明日的鹿鸣宴。以后你们接触官场的机会越来越多,要谨慎应对,莫要失了气度。” 程绍也缓过神来,跟程缙一起叮嘱了起来,他浸染官场近二十年,其中的经验自是丰富。 二人恭敬应是。听进去多少就不知道了。 程瓒此时只想回他的院子呆着,这些应酬,还没有开始他便已经厌烦。 顾晋元则在想着,不知幼菫此时是不是很开心?真想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顾晋元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待程绍程缙训导完,他便托辞要去拜谢姑母,便抬脚去了苜蓿园。 程缙虽想拉住他招待马上就要到的贺喜的客人,但想到他感念顾氏养育之恩,也甚感欣慰,便随他去了。 顾晋元刚进苜蓿园院子,便听到屋内传来的嬉笑声,听着应是幼菫和文秀逗顾氏开心了。顾晋元微微一笑,抬脚进了门,厅堂门口守着的丫鬟躬身请安道了声“表少爷”,西次间的顾氏便听到了,笑道,“我们解元老爷来了。” 顾晋元跪到顾氏跟前,“侄儿晋元谢过姑母教养之恩。”磕了三个头。 顾氏顿时眼眶红了,下了炕扶他起来,“你这孩子,怎还这般见外?我只当你是我自个儿的孩子看待。快坐下。” 顾晋元起了身,坐到了大炕对面的椅子上,他看了眼炕上的幼菫,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仿佛有泪花闪动。顾晋元眼神一闪,她这般高兴吗?脸上不由露出了微笑。 幼菫这是感动的啊,这种温暖的桥段最是感人了,顾晋元也是面冷心热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人啊。 文清微笑着给顾晋元行了一礼,“恭喜表哥高中榜首。” 顾晋元点点头,见幼菫没动静,便问,“堇表妹怎也不给表哥道喜?” 幼菫还在感慨着呢,都没注意这边好吧。幼菫擦了擦眼睛,“恭喜表哥高中,我这等着文秀先说呢。” 文秀戳了戳她,也道,“恭喜表哥高中。” 顾晋元笑笑,“你怎哭鼻子了?是文秀欺负你了?” 幼菫讪讪道,“哪有,是刚才笑得开心,笑出眼泪了。”幼菫心道,人家是泪腺发达好吧? 顾氏笑道,“她们两个越发回去了,这般大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见面便闹腾到一处。” 顾晋元笑笑,“姑母慈爱,她们才这般活泼。” 顾氏脸上笑得越发跟朵花儿似的,这日子咋就这般舒心呢! 顾晋元又陪着聊了几句,便告辞回前院了。文清送了出去,一直送出了苜蓿园,顾晋元道,“大表妹止步吧。” 文清顿了下,张望了下见没人跟来,只自己的贴身丫鬟跟在身后,便拿出一个藏青色绣翠色修竹的荷包递给顾晋元,“这是给表哥的贺礼。”文清的脸上氲开一层红晕。 顾晋元淡声道,“表妹客气了,我有荷包用。”转身走了。 文清脸涨得通红,几欲滴血一般。 丫鬟自然是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此时站在一旁不敢吭声,文清跟她说了句“去跟母亲说一声,我不舒服先回去了。”便快步离去了,丫鬟连忙回屋禀了顾氏,又急急跟了去。 顾氏疑惑,“刚才还好好的,怎就不舒服了?” 幼菫是有些明白了,文清怕是对顾晋元生了情愫,只是不知道顾晋元对文清是何态度。仔细想想二人还是蛮般配的,两人性情颇为相似,都有些冷清,也都是有才华之人,可算是志趣相投,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了。顾氏应也是乐见其成才对。 文秀听了却有些担心,便要去看看,幼菫拉住她,“大表姐今日也在这边坐了一上午了,怕是有些累了。你就别去打扰她休息了。”傻孩子啊,让你姐姐的芳心独自沉静沉静吧。 文秀抬起来的屁股又坐了回来,她是比较喜欢跟幼菫腻在一起。“表姐,你说晋元表哥那么厉害,会不会当大官啊?” 幼菫点点文秀的额头,“你想得还真长远呢!”顾晋元是京兆府榜首,明年的春闱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贡士参加殿试均不落榜,只是名次先后官职高低的问题,那也就是说顾晋元明年不出意外就是官身了。 文秀嘻嘻笑着,“我就想着,有个当大官的表哥,再有个当大官的堂哥,那才威风呢。” 前院已经在陆陆续续来道喜的客人了,槐树胡同住的大多是官员,不高不低的那种,他们得了消息,早早的便过来庆贺了。程家出了一个解元一个亚元,在京城一时风头无两,一时间程家成了大家争相结识的对象。知府也来道喜,亲自带来了鹿鸣宴的请帖,程绍和程缙热情接待。知府和程缙平级,比程绍还低半级,但是他们二人中举,知府就是他们的座师,二人便是知府的门生了,这是一辈子的名分。程绍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了。 来的官员级别有高有低,但也是大概相当的,程绍程缙他们一个是四品一个是从四品,来的客人里官职比较高的是从三品,低的是五品六品。昌平伯府跟程家素有来往,昌平伯今日也过来了,昌平伯夫人也带着女儿王莜儿跟了过来。 第42章 荣国公 王氏带着文斐在宁晖堂招待昌平伯夫人,昌平伯夫人比往日热情了许多,含笑对王氏道,“程家世代簪缨,真真羡煞旁人,妹妹是有福之人呢。”昌平伯世子此次是落选了的,偏偏人家家里能一下子出了两个,还名次那么好。 王氏矜持地笑着,“瞧您说的,我们也是没法子,孩子若想有个出路只能拼命学。昌平伯爵位世袭,世子自也无需用到这举子的名头。” 一番话昌平伯夫人心中熨帖了不少,又说了一会儿话,昌平伯夫人转而打听起了顾氏,听说顾氏在苜蓿园后,便说要去道贺一下才是,便辞别了王氏。 王氏黑着脸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真真个个都是捧高踩低的! 昌平伯夫人从进了苜蓿园,便是对顾氏热情有加,坐在大炕上和顾氏聊天。顾氏还未曾得过眼界颇高的昌平伯夫人如此夸赞,有些不适应。昌平伯夫人夸完顾氏对几个孩子教导有方,又开始夸顾晋元,又问顾晋元的亲事。 文清不在,幼菫和文秀便担任其了招待王莜儿的重任,王莜儿穿了件雨花锦短袄,配百褶如意月裙,杏眼桃腮,娇美动人。 三人坐在小凳上,旁边是黄花梨木八仙桌,八仙桌上摆着蛋糕,蛋挞,还有其他几样点心和果子。 幼菫把蛋挞往她们俩跟前推了推,“王姐姐吃点心。” 王莜儿连看也没看点心一眼,一双纤纤玉手端着茶盏,斯条慢理地喝着茶。 幼菫见她这般,也不再说话,听着顾氏她们聊天。 幼菫听着那话头越来越不对了,合着昌平伯夫人这是想让顾晋元给她当女婿呢?幼菫看看王莜儿,她倒一副无所觉的样子。顾晋元如今是明年状元的热门人选,前途不可限量,现在应是块大肥肉,人人都想抢。 昌平伯嫡长女的身份尊贵,配顾晋元是足够了,可是文清怎么办?她可是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啊。幼菫有些担忧,顾氏千万别一时头脑发热应下了才好。 顾氏笑呵呵道,“他如今还没有说亲。晋元这孩子主意正,我可做不得他的主。” 幼菫松了口气,还好顾氏还算清醒。 昌平伯一家一直到傍晚,前院传话过来说昌平伯要走了。顾氏领着幼菫和文秀送她们去前院,待跟昌平伯会和,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波客人了,刚出了影壁,便见一身着紫色麒麟纹官服的高大男子,面容严峻,身后跟着两列十几个身着程子衣腰间佩刀的侍卫。 程绍和程缙有些愣神,来人是荣国公萧甫山,骠骑大将军,程绍在朝会上见过的,只不过程绍站的靠后,萧甫山在站在最前面的。路上遇到也是自己请安对方连点头都不点一下的,估计都不认识自己。萧甫山虽二十多岁年纪,却已征战沙场多年,传闻其手段狠戾,嗜杀成性,令突厥闻风丧胆。荣国公家世煊赫,有一个姐姐,是三皇子端王正妃。今日他特意前来,是为何事?私事公事两人都没交集啊! 昌平伯恭谨地给萧甫山请安,荣国公可不是他能轻易说上话的,如今竟在程府遇到了。 程绍和程缙方回过神来赶紧毕恭毕敬地请安,“荣国公亲临敝府,真是蓬荜生辉,有失远迎了。”躬身请他进门。 昌平伯一家也不着急走了,又呼啦啦跟着一起回了大厅。 幼菫见这架势,便知此人官职挺高的,身穿紫色官服,麒麟纹,那是一品官了。昌平伯夫人跟着去了正堂,顾氏无奈也跟了进去。 萧甫山大马金刀地坐在了正座上,他五官冷硬俊朗,眼眸深邃,虽一副放松神态,却似有一股寒气散发出来,周围的温度都跟着低了一般。 程绍程缙和昌平伯在其左右下手依次排开,恭谨地端坐着,程绍和程缙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顾氏坐在最靠外的位置,幼菫和文秀低着头乖乖站在顾氏后面。幼菫有些纳罕,这人冒冒失失地来了人家家里,坐那里也不说话算什么事? 萧甫山扫了大厅内的众人,目光在幼菫身上停顿了下,又看向站在程缙身后的顾晋元,目光如炬,“你便是今年的解元?”他的声音醇厚,很有磁性,却让人感觉带着刺骨的冷意。 顾晋元站出来向萧甫山躬身不卑不亢道,“学生顾晋元,参见大人。”顾晋元神色深沉,他认出了这人正是那日东大街纵马驰骋之人,他的目力好且过目不忘,这人的容貌他是看清了的。 萧甫山右手扶在黄花梨木座椅扶手上,轻轻叩击着,一下一下,让在座的众人心跟着一抽一抽的。 顾晋元抬头直直迎向萧甫山审视的目光,萧甫山呵呵低笑了几声,“后生可畏。”很少有人在他的威压下能如此淡定,也很少有人敢如此直视他,且还是个年轻人。 程绍恭敬道,“孩子小不懂事,还请荣国公见谅。” 幼菫奇怪,怎就孩子小不懂事了,顾晋元哪里惹着这位荣国公了不成? 萧甫山笑道,“无妨。年轻人气盛些是好的。顾解元多大年岁?家中有何人?” “学生年十七,家父家母均已过世。” “十七,正德六年生?” “正是。” 萧甫山点点头,便再让他退下了。 萧甫山转而问程绍,“程大人如今在哪里高就?” 程绍起身答道,“下官之前任尚书省左丞,因家母亡故服丧三年,如今尚在候缺。” 萧甫山点点头,“是有些时日没见你了。” 程绍有些受宠若惊,荣国公居然认识他,深感自己在朝廷还是有一席之地的。程绍躬身行礼道,“荣国公公务繁忙,还能记得下官,下官不胜荣幸。” 萧甫山视线又扫了扫几位女眷,“程大人不介绍一下程府诸人?” “是下官失礼了,”程绍忙转身介绍道,“这是舍弟程缙,现任司农寺少卿。” 程缙忙起身行礼,“下官程缙参见荣国公。” 第43章 荣国公(二) 萧甫山看着眼前面色黝黑如农夫般的程缙,眼中多了几分认真,“番薯可是你引进种植的?” 程缙恭谨答道,“下官无意中所得,不敢居功。如今是下官在负责种植推广事宜。” 萧甫山点点头,“若能推广种植,将士们便不会挨饿了,你是立了大功一件。” 程缙连侯爷都不曾认识过,如今面对国公爷的夸赞实在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连称不敢当。其实他真的觉得愧不敢当,功劳明明是堇儿的……真是惭愧。 萧甫山问道,“何时能推广开来?” “现在是种了三万多亩,密州的已开始收获,京城的过两日也要开始收获了。待到明年开春便能种三十多万亩,夏季可种三百多万,所产番薯基本可供在全国推广种植了。”说起番薯程缙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也没方才那么紧张了。 萧甫山面上多了分笑意,“不错。你坐吧。” 程缙退回去坐下,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程绍又解释了程瓒,顾氏,文秀,最后介绍了幼菫,“这是已故舍妹的女儿,如今住在程府。” “哦?那倒是可怜。”萧甫山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到幼菫跟前,幼菫正站在堂中央。 萧甫山在幼菫身前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幼菫低着头能看到他紫色官袍的下摆和黑色官靴,幼菫感觉两道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带着强大的威压。幼菫自诩前世多活了二十多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此时应该淡定从容才对,却在萧甫山的俯视下有种喘不动气的感觉。不争气啊不争气。 幼菫躬身请安,“小女见过荣国公。” 萧甫山看着面前一直规规矩矩低着头的小丫头,哪有那夜唠唠叨叨的活泼样子? “叫什么名字?”萧甫山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是在幼菫耳边响起。 “何幼菫。”幼菫暗自腹诽,哪有问人家女儿家闺名的?想着看他年纪应也算长辈了,倒也不算不妥。 幼菫一直低着头,萧甫山皱眉道,“抬抬头,本公很吓人吗?” 幼菫抬头,看到的是萧甫山坚毅的下巴,有青色胡渣,“荣国公威仪,小女不敢不敬。”这人老盯着自己干嘛? 小丫头这是不认识自己了吗?萧甫山低头沉默了会,抬脚往外走去。 堂内众人有些蒙圈,这是要走了?纷纷呼啦啦起身跟上。 顾晋元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拳头,冷冷地盯着萧甫山的背影,荣国公似乎是对幼菫很感兴趣。 幼菫没有跟上去,反正那么一大群人呢,少了自己一个小女子也看不出来。 顾晋元走到幼菫跟前,轻声道,“吓着没?” 幼菫长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又觉得不妥,连忙把手放下,“吓死我了!” 顾晋元轻笑,“走,我送你回去。” 幼菫点点头,跟在顾晋元身后,刚到垂花门,便有下人跑了过来,“表少爷,大老爷让您去府门口送客,表小姐也过去。” 顾晋元霍然转身,眸子一缩望向府门方向。 幼菫无语,这荣国公还真是阴魂不散,难不成还要阖府一个不拉地出去送他不成。“这人真是奇怪,那么多人送他还不够,为难我们两个小辈儿做什么?” 顾晋元叮嘱道,“一会跟在姑母身后。” 幼菫点点头,跟着顾晋元去了府门口。 一大群人站在府门前的路边,萧甫山背着手站在胡同的正中间,正对着程府大门口。他看着顾晋元出来,看着跟在顾晋元身后的幼菫。程绍笑道,“晋元,总得跟荣国公道别一下再回去,”程绍又转向萧甫山,“年轻人还是不懂规矩,荣国公见谅。” 萧甫山看向顾晋元,淡声道“无妨,顾解元以后记得便是。” 顾晋元拱手沉声道,“学生顾晋元恭送荣国公。” 萧甫山看着他笑了笑,“很好,孺子可教。”眼角瞥到幼菫正悄悄地往顾氏身后小步挪去,“何姑娘不送一下本公吗?” 幼菫身子一僵,这人脸真大,少了一个人的恭敬都不行,幼菫转过来身子往前走了几步,朝萧甫山福身行礼道,“小女恭送荣国公。” 萧甫山微微笑了下,俯下身低声道,“仔细看清楚本公,以后见了面莫要认不出来。” 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幼菫耳边低喃,却震得幼菫心里一颤,这人太放肆了些! 侍卫已牵了马过来,萧甫山一甩衣袍,转身上马,俯首看着众人,“诸位请回吧。”两腿一夹马腹,马儿得得昂扬而去,身后一众侍卫也纵马跟上,扬尘而去。 直到一行人出了胡同,没了踪影,安静的胡同里才有了动静,送别了昌平伯一家子,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程绍长舒了口气,“回府吧。” 幼菫和文秀牵着手,跟在顾氏身后。回了前院,程绍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各自回院子用膳吧。”转身跟程缙道,“二弟留一下。” 顾晋元对顾氏道,“侄儿送姑母回去。”便和顾氏一行往垂花门去了。 程瓒望着幼菫离去的背影,闭了闭眼,转身走了。 这一番折腾,众人皆是疲累,顾氏也没有多留她们,便回了苜蓿园。 送下文秀,幼菫转身跟跟在身后的顾晋元道,“表哥忙碌了一整日,回去歇息吧,不必送我了。” 顾晋元轻声道,“无妨。”便越过她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 幼菫无奈跟上,“现在天色还早,又是在家里,表哥不必辛苦跑这一趟。” 顾晋元慢慢走着,已是初冬时节,院里百花落尽,唯有错落其间的桂树偶还散发出缕缕香甜,也比不得秋季浓郁了。 天气已经变冷,幼菫畏寒,早早换上了锦缎厚袄裙,外面还罩了件织锦镶兔毛斗篷。文清文秀她们如今还只是穿薄袄裙的,早晚罩一件锦缎斗篷。顾氏总打趣幼菫,你现在穿这么厚,天再冷些穿什么?幼菫其实也是很头疼这个问题,在庵里那三年天一冷她便呆在屋里不再出门了,看书也是躲在被窝里看。 第44章 一样 幼菫看着前面衣着单薄的顾晋元,他今日穿了件蓝灰直缀,里面应还是单衣,没有夹棉,他不冷吗?他人本来就冷清,再作如此冷清单薄的打扮,看着如这园子一般萧瑟。 “荣国公,你之前见过吗?”顾晋元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 幼菫摇头,“没见过。”她怎会见过这等人物。 从萧甫山进门,顾晋元便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从一开始便对幼菫颇多关注,顾晋元不得不多想。府门前,荣国公俯身对幼菫说的那句话,别人没听见,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幼菫见顾晋元盯着她沉默不语,“表哥?” 顾晋元叹了口气,“无事,走吧。”让幼菫走在他前面。他不想提醒幼菫,让幼菫对荣国公多了思量。 幼菫看他心事颇重,“表哥刚中了解元,正是春风得意时,该高兴才是。” 顾晋元道,“意料中之事,谈不上高兴不高兴。” 幼菫就没听过这么霸气的话,这才是真正的学霸啊!幼菫不禁问道,“表哥中状元能高兴些吗?” 顾晋元不置可否,“都只是过程手段而已。”顿了下,“你替我高兴吗?” 幼菫点点头,“那是自然。我待晋元表哥跟大表哥二表哥是一样的,你们过得好,我就替你们高兴。”幼菫的意思是,你虽和我亲缘关系远些,又没有血缘关系,但我并没有因此分出亲疏远别。 “都是一样的?”顾晋元心中微苦,他原以为自己会不一样一些。 幼菫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到落玉轩了,幼菫谢了顾晋元便进了院子。 顾晋元站在外面,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和轻笑声。他闭眼立了良久,待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方转身离去。 程绍和程缙在前院书房,二人相对而坐,皆面色凝重,没了白日里的喜色。 荣国公萧甫山此次前来倒不像是来贺喜的,他仿佛对顾晋元颇为不喜,这对顾晋元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荣国公权势滔天,他只需一句话,便可置顾晋元于万劫不复之地,还有程府,说不定也会被殃及。如今顾晋元和程府在外人看来便是一体的,好事程府会跟着沾光,坏事自然想逃也逃不掉。 程绍道,“二弟可能发现,荣国公对程家似乎颇为了解,他所问之事,似乎心中早已有答案。” 程缙回想了一下,“的确如此,今日他是有备而来。难道是瓒儿和晋元中举,他因此调查了我们一番?” “有可能。你我皆在官场,以后要谨慎一些了,免得让他抓了把柄,那谁也救不了程家了。”程绍忧心忡忡,荣国公若是对程府有敌意,程府犹如螳臂挡车,毫无还击之力。 程缙忽而想起一事,“刘尚书和太子密切,大哥这半年来和刘尚书走动颇多,荣国公会不会以为大哥在为太子做事?” 程绍脸色倏然一变,与其说荣国公是为顾晋元而来,不如说是为警示他而来,如此更合理一些,毕竟一个解元荣国公还看不在眼里,怎会劳动他特意登门庆贺?程绍仔细回想自己跟刘尚书这半年的往来,一起有过几次宴饮,自己还登府拜访过两次,称得上是来往过密了。在别人看来,或许自己已经是妥妥的刘尚书的人了,荣国公若是有心调查自己,这些又怎会不知晓呢? 程绍越想越怕,“端王几月前曾弹劾太子通敌叛国,但因证据不足被皇上驳回了,皇家的斗争往往都是血雨腥风。端王若拿太子一派的人开刀,说不定会盯上刘尚书。”程绍面露愧色看向程缙,“荣国公若是怀疑我是太子一党,二弟,程府怕要被我连累了。” 程缙也是越想越心惊,嘴上安慰道,“大哥也未曾为他做过事,连礼部都还没进去,荣国公查不到你什么问题的,大哥莫要吓自己。” 这一夜,有多少人睡不着。 王氏在宁晖堂等了许久,不见程绍和程瓒过来用膳,今日程瓒中举是喜事,按说一家人是要在一起庆祝一番的。可是谁也没过来,派人去喊程瓒,程瓒推脱太累歇下了。程绍一直在书房,王氏等到三更锣响,也未见程绍身影。想起往日恩爱,想起自己处心积虑一心一意待他却换来如此结局,想起程瓒对自己的疏远,王氏不禁悲从中来,哭了整整一夜。 一切都是何幼菫那小贱人引起的!因为他,程绍对他没了恩爱,程瓒对他疏远,甚至意志消沉,一切都是她害的!王氏的眼睛如淬了毒一般。 次日知府在府衙举办鹿鸣宴,程瓒和顾晋元都赴宴去了。 程家宾客盈门,笑语喧哗,前院后院都热闹的很,下人们往来穿梭忙碌着。昨日荣国公亲自到程府道贺的消息传了出去,来程府道贺的人便更多了,其中不乏一些从三品三品官员,程绍程缙忙得不可开交。 礼部刘尚书也来了,而且还带了贺礼,有私下谈谈的意思。若是在昨天下午之前,程绍会很高兴,可此时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脸上堆起笑引着刘尚书进了书房,下人上了茶便出去守着。 程绍说起来客套话道,“刘大人公务繁忙拨冗而来,下官不胜荣幸。” 刘尚书长得精瘦,很是干练的样子,笑道,“贵府人杰地灵,一下子出了两位举子,还是一位解元一位亚元,再忙也要来庆贺一番才是。” 程绍谦虚道,“大人过誉了。” 刘尚书笑道,“本官今日前来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程大人,礼部左侍郎的任命过几天应就下来了,吏部任职公文已递交了中书省。” 程绍身子一顿,起身拱手道,“谢刘大人的栽培提拔,下官定恪守尽责,不辱刘大人提拔之恩。”程绍心中泛苦,却不得不接这任命,吏部公文已到了中书省,哪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任了,看一步走一步吧。 刘尚书亲切道,“以后本官和程大人便是同僚,莫提那些客气话了,大家相互扶持才是。” 刘尚书话虽说的隐晦,程绍却也听明白了,以后自己和他就绑到一条船上了。程绍几乎没了应付他的力气,只是言不由衷地说一些场面话。 待送走了刘尚书,程绍几乎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动。 第45章 胖了 程缙在议事大厅忙碌接待,程珂也帮着接待那些年轻公子,有些忙不过来。程缙是知道刘尚书来拜访的事的,便有些担忧,却挤不出一点空隙去问问程绍。程缙暗叹家中还是人丁单薄了些,一旦遇到大事便捉襟见肘。 内院今日也是比昨日更要忙碌,王氏顾氏都到了花厅,在花厅招待女客,文清文斐文秀和幼菫四人也在花厅作陪。来的女客很多都是奔着结亲来的,个个带着自家适龄的小姐,昌平伯夫人又来了,还是带着王莜儿。 昌平伯夫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就是奔着顾晋元来的,顾氏只跟她打着太极,王氏在一旁颇为不悦。程瓒家世要比顾晋元好,乡试第八名亚元也是非常好的名次了,怎就比不上顾晋元了?昌平伯夫人怎就弃了程瓒选顾晋元了? 还有几位夫人是奔着程瓒来的,可王氏看不上,他偏要找一个比昌平伯更好的家世的,否则以后如何在顾氏面前抬起头来? 文斐和王莜儿说着话,“……世子博学多才,此次也是时运不济,下次定能考中的。” 王莜儿不甚在意道,“父亲说了,哥哥此次不中也是好事,哥他心高气傲了些,正好挫挫他的锐气。” 文斐笑着戳王莜儿,“哪有你这样做妹妹的?世子胸怀大志,怎就是心高气傲了。” 王莜儿笑道,“你这般替他说话,难不成你想做我嫂子?” 文斐的脸瞬间泛起了红晕,“莫要乱说。”有抬头看了看四周,趴到王莜儿耳朵上轻声道“我看你快要当我的表嫂了才对。” 王莜儿瞪着文斐道,“是谁跟你说的?” 文斐见王莜儿一副不情不愿怒气冲冲的样子,便知她对顾晋元无意,也好,这样顾氏便猖狂不起来,母亲也能好受些。“你看你母亲这两日明显跟我二婶亲近,你想想以前何曾这样?” 王莜儿看向昌平伯夫人,她正拉着顾氏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的,这样子的母亲的确有些不正常。昌平伯夫人是挺清高的一个人,年轻时也是个出了名的才女,顾氏这种没甚家世才学的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事出反常必有妖,文斐说的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见幼菫正在和一个官家小姐说这话,王莜儿过去说了声抱歉便把幼菫拉到了偏厅,“我母亲是不是在和程家二夫人议亲?” 幼菫笑道,“昨日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一样多。” 王莜儿气鼓鼓地坐下,“母亲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便这般行事!” 看来王莜儿是没看上顾晋元了。幼菫安慰道,“姐姐你看这满屋子的夫人小姐,差不多一半是给大表哥说亲的,一半是给晋元表哥说亲的,亲事哪能说成就成的。” 王莜儿看了看花厅里坐着的一圈大家闺秀,个个端庄秀美,一脸娇羞模样,恍然发现就她一个人傻乎乎地啥都不知道。撇了撇嘴,“她们是什么身家?怎么配得上程大公子?” 幼菫笑道,“可不好说,她们中有的人的父亲的官职和大舅父是平级,大都是清流人家,也算门当户对了。” 王莜儿不吭声了。有些蔫蔫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众女眷在花厅用了午膳,方陆陆续续告辞了。 顾氏回了苜蓿园便叫苦连天,“跟他们说话可真累死我了,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非要拐上几个弯!”丫鬟们忙上前侍候着捏肩膀捶腿。 幼菫笑道,“别人想要舅母这般辛苦都不得,舅母有了晋元表哥这个好侄儿便偷着乐吧。” 顾氏心满意足地笑道,“堇儿说的对,晋元争气,我这个做姑母的也跟着脸上有光。那些个想结亲的,是恨不得多贴些嫁妆只要能把女儿嫁给你表哥就好。” 文清问道,“那些小姐里母亲可有看中的?” 顾氏摇摇头,“我看中不看中的都没用,得你表哥看中才行,你表哥心里有分寸,我到时只管给他准备聘礼就是了。” 文清脸色有些不好。 幼菫捡着炕几上的点心吃着,大多是祥和斋送来的,幼菫最爱吃的是蛋挞和饼干。幼菫拿了个蛋挞递给文清,“大表姐午膳吃的少,再吃点点心吧。” 文清接了蛋挞,却只是拿在手里,也不吃。 顾氏跟幼菫道,“我看你最近胃口倒是好的很,我这里的蛋挞有一半是进你的肚子了。你让她俩看看,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幼菫想吃便顺手拿着吃了,倒没发觉自己吃的多。 幼菫站起来转了一圈,文秀道,“表姐是胖了一点,前些日子你的袄子没这么紧。” 顾氏拉过幼菫的手,在她耳边轻声笑道,“胸脯也鼓了。” 幼菫后知后觉道,“难怪最近总是涨疼,原来是在长啊!”不禁喜上眉梢。 顾氏噗嗤笑了,“真是傻孩子!” 文秀也红着脸在一旁笑。唯有文清心不在焉地坐那里,手里的蛋挞还没动。 顾氏想着文清应是累了,便让她们各自回院子休息了。 前院最后一批客人送走了,程缙终于有时间和程绍说话。 程绍一整天都是愁眉不展,程缙便知出了大事。 二人相对无言。 程缙叹了口气,“如今已箭在弦上,大哥回不得头了。大哥上任后只管做好分内事,刘尚书多提防些吧。” 程绍一筹莫展,“只能这样了。若形势不好,我便辞官,当个教书先生便是。” 程缙道,“大哥莫说丧气话。荣国公之事我们只是推测,说不定是我们想错了。” 程绍点点头,“但愿如此了。” “我明日便要走了,现在番薯到了收获的时候了,马虎不得,这几日怕都不能回来。家里还是要大哥多辛苦了。”程缙挤出这两日时间很不容易,番薯之事不能出一点差错,皇上,荣国公,还有天下的百姓都盯着呢。 程绍道,“公事要紧,二弟去忙便是。” 第46章 吃醋 傍晚时分程瓒和顾晋元回来了,二人都有些酒意,这一天下来估计没少喝。 晚膳是大家都去花厅吃的,这两日光招待访客了,自家人也没坐到一起好好庆祝庆祝。幼菫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进门便见顾晋元和程瓒正坐着喝茶,程瓒脸色酡红,目光迷离,估计是还没醒酒呢。顾晋元脸色如常,目光也清明,也不知是喝的少还是酒量大。 从幼菫进门程瓒便盯着她,或是借着酒劲,他有了看她的勇气。她还是那么美,和小时候一样,如果一切能够回到从前该多好啊。幼菫看他异样,便问,“大表哥没事吧?” 程瓒喃喃道,“堇儿,你怎才过来?” 顾晋元站了起来,走到程瓒跟前挡住了幼菫,把茶递给程瓒,“程兄喝盏茶醒醒酒吧。” 幼菫关切道,“大表哥喝醒酒汤了吗?” 顾晋元回头淡声道,“这边有我,你去席上吧。” 这两个人,哪像中举的样子?一点没有喜气。 分了男女两桌用膳,王氏春风满面的,正在和顾氏说话,“大老爷也是求仁得仁了,咱府上如今一个四品官一个从四品,在京城也是数得着的好门庭了。” 顾氏顺着她说着,“是啊,程家定是越来越兴旺的。” 幼菫挨着文秀坐下,悄悄问,“有什么好消息?” 文秀轻声道,“大伯父礼部左侍郎的任命要下来了。” 幼菫一愣,那刘尚书不是一直拿亲事相挟吗?怎忽而又答应了? 幼菫看向另一桌的程绍,程绍一副愁眉锁眼的样子,和王氏形成鲜明对比。程缙看起来也是不开怀的样子,幼菫不禁往坏处想,不会把自己给卖了吧?转念一想,也不对,要真是那样顾氏早炸了,哪能这般安然地坐这里听王氏显摆?便又安心下来,暗道自己小人之心了。 幼菫好几日没见程珂了,程珂这两日可是被程府上下彻底忽略的一个存在,落榜了估计也没人记得去安慰他两句。说实话,若不是今日碰到,幼菫还真忘了家里是有三个考生的。不过看他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他一向没心没肺,这种事应该打击不到他。待闲下来得好好跟他说说话才是,毕竟两人还是有革命友谊的。 程府现在是三喜临门,今晚的庆功宴应该很是热闹才对,可一顿饭下来,真是气氛怪异的很。那两个举子一直坐一边喝茶,饭也没吃,两位大老爷全程阴沉着脸,最该高兴的几位反都是如丧考妣模样。唉,不懂不懂。 席间最高兴的便是王氏和文斐了,文斐的座位和幼菫是紧挨着,她对幼菫轻声道,“我有礼部左侍郎的父亲,出身名门的母亲,还有亚元哥哥,不知堇妹妹除了银子还有什么?”有了这些,他的择婿层次会提高不少,就算配昌平伯世子也是足足的。如果只有银子,再没个好名声,想找个好夫婿怕是难了。 幼菫也轻声道,“恭喜二表姐了,待二表姐觅得佳婿,我定给二表姐送厚厚的添箱礼。” 文斐红了脸,这些话都是隐晦着说,哪有这般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表妹还是好好学学教养规矩才是,这般不知羞耻的话就别说了。” 幼菫笑道,“是二表姐要找夫婿,我害羞作甚?” 文斐啪地把手中的筷子放到桌上,待见众人都往她这般看过来,又乖乖拿起筷子吃饭。 用完膳大家也没兴致闲聊,便都撤了。 幼菫是吃得挺饱,想起自己开始发育了,又有些小开心,吃得胖些,身子或许会好起来。 从花厅出来,顾晋元便说送幼菫。幼菫的院子是最远的最偏的。幼菫看他那阴沉模样,也不敢推辞。 文清站在花厅门口,冷冷地看着顾晋元幼菫双双离去的背影,待文秀过来拉她方黯然离去。 幼菫好奇鹿鸣宴,便问道,“鹿鸣宴热闹吗?大家都做些什么?” 顾晋元淡声道,“饮酒,攀谈,作诗。” 幼菫还想着他长篇大论一番呢,这一整天下来就六个字概括了?幼菫嗔怪道,“表哥也不多说几个字,我还想听听热闹呢。” “没什么热闹。”顾晋元道。 幼菫想起程瓒醉醺醺的模样,便问,“晋元表哥没太喝酒吗?我看大表哥都醉了,你一点事都没有。” 顾晋元看着幼菫,眸子在月光下很是清冽,“你只关心他有没有喝醒酒汤,怎就不问问我喝醒酒汤没有?” 幼菫解释道,“我是看表哥你面色如常,想着你应是没太喝。”幼菫心中默念,不跟喝了酒的人计较,不跟喝了酒的人计较。 顾晋元道,“我也是喝了许多的。我也需要醒酒汤的。”他平时是不喜喝酒的,不喜那些醉酒的人的丑态百出借机放纵自己,他偶尔喝过一次发现自己酒量颇大,酒后一点醉意都没有,清醒得很,或跟自己一向理智克制有关。今日喝的虽多,他也是毫无醉意的,只是见幼菫对程瓒那般关切便有些不喜。 幼菫忙哄着,“那我让青枝一会熬了给你送过去。”看看,开始撒酒疯了吧。 顾晋元淡淡道,“不必了。以后离醉酒的男人远点,你要懂得保护自己。”程瓒的那声“堇儿”像一根刺扎在顾晋元心里,堇儿,他都未叫过一声堇儿。 “好,知道了。”幼菫暗道醉酒的男人实在是不可理喻,他也不想想,程瓒跟她是三代以内的血缘关系啊,是正儿八经的亲人啊,要避嫌也是跟他顾晋元才对。 顾晋元看着幼菫月光下娇美的容颜,又道,“家里这几日人来人往的太乱,没事就呆在落玉轩吧,姑母那边我去跟她讲。” 幼菫虽也不喜这些接待工作,可是被强行限制人身自由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便有些不愿意接话,晋元表哥管得也太宽了些。 顾晋元见幼菫只闷着头走路,也不吭声,很不情愿的样子,知她是个活泼性子,不喜被拘束。前些日子若不是自己拘着,怕是要日日出去逛,现在让她拘在院子里,可不是要了她命一般。王氏当初锁着她,她能把韩老太爷请过来给她解围,还将了王氏一军。便低声哄着道,“待我过几日闲了,陪你出府逛逛可好?” 幼菫顿时来了精神,她已经半个月没出门了,自出了刘世明那事之后,没有家中男子陪同顾氏是坚决不放她出来的,眸子亮晶晶地抬头问,“说话算数?” 顾晋元宠溺笑道,“自然算数。只是这几日乖乖待在落玉轩,可好?” 幼菫爽快地应下了,又问起他鹿鸣宴的情形。 顾晋元就挑些有趣的细细讲给她听,见她听的津津有味,便多讲了些,一直到落玉轩门口幼菫还在问这问那,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晚上天冷,幼菫穿着棉袄,又包着斗篷,还一副瑟瑟缩缩模样,顾晋元心疼她怎这般畏寒,便催她进去,“以后再讲给你听,赶紧进屋暖和一下。” 幼菫也觉得这天是越来越冷了,便跟顾晋元道别,回了院子。 顾晋元心中舒畅了不少,回了瀚文轩,便取出长剑,舞了起来。 第47章 羽绒服 幼菫不用再去苜蓿园,也乐得轻松自在,便在窝在屋里不出门了。落玉轩一入冬便早早地就生起了火盆,地龙也烧得热热的,除了吃饭写字的时候,幼菫白天晚上的都是在炕上呆着,暖和啊! 想着自己如此怕冷,又不能不出门了,便想给自己做件御寒的衣服。如今她能穿的便是棉袄,还有坎肩儿,外面罩斗篷,斗篷再保暖些的便是里面是动物皮毛的,可斗篷毕竟包得不严实,里面还是透风啊。 幼菫想到了羽绒服,何不自己做一件?幼菫便喊来了张妈妈,让她出去找鸭毛,只要那些细软的绒毛,越多越好。 幼菫便开始设计羽绒服的式样,自己只需画个草图即可,成衣铺的绣娘本事还是很大的。上月自己设计了两款袄裙,又画了绣样,那绣娘看了式样量了身便接着给做出来了,显得腰身玲珑丝毫不笨重,竟比自己想的还要好。如今那两款袄裙也在铺子里卖得很火,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成衣铺的老板仿佛发现了商机,便求着幼菫又画了短袄、棉裙、坎肩儿、斗篷的式样和花样,幼菫是学过简笔画和素描的,画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三两日便画好了。也不知如今是成衣铺那边怎样情形了。 说起来还有个小插曲,那袄裙自己送了文清和文秀一件,两人都甚是喜欢,第二日便穿着出来了,被文斐看到了,打听到是幼菫的成衣铺做的,便也想去做一件。那成衣铺的绣娘以前没少受王氏盘剥,也没少给挑剔的文斐做衣裳,如今怎还会给她好脸色,虽她是拿了银子来的,却推脱如今订单满的很,让她还是换家铺子做去吧。文斐在铺子里闹腾了一番方怒气冲冲地回府,又在幼菫面前好一顿尖酸刻薄,幼菫也不理她。自作孽不可活哦,你以前若是待人家客气些,怎会有如今境遇? 幼菫先画了个羽绒坎肩的图样,很简单。又画了个短款的羽绒服,样式比较修身,毕竟外面还要披斗篷的。想了想又画了个跟袄裙差不多的式样,修身束腰下面是大摆裙子的式样,再画了几幅绣样作装饰。这个长羽绒服看着就保暖啊,天再冷穿上它出门也不怕了。 张妈妈和素玉这几日把京城的烤鸭店和酒楼都跑遍了,搜罗了一大堆鸭绒回来,直嚷嚷身上都有股子鸭毛的腥臭味了。 幼菫见着这一大袋的一大袋的鸭绒跟见了宝贝一般,自己整个冬天的幸福感就靠这些鸭绒了!便安排她们把鸭绒浸泡清洗,加上皂角多洗几遍,免得一身臭味。再放到大锅里高温蒸,等晒干了就可以用了。 张妈妈和青枝已经习惯了幼菫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点子,也见怪不怪了。素玉见幼菫这番折腾又是洗又是蒸的,偷偷问青枝小姐这是要做什么点心?把青枝笑得不行。素玉憨实爱吃,幼菫和青枝每每去厨房研究吃食她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烧火打杂,顺便混吃混喝。 幼菫便让紫玉去喊了成衣铺的绣娘过来,绣娘见了这等棉衣设计很是惊奇,自己还不曾见过用鸭绒保暖的。这里棉衣主要是用棉花或蚕丝填充。幼菫叮嘱了选用最细密轻薄的料子做内胆,免得钻出来一身毛。绣娘带了各种料子的尺头过来,幼菫选好了衣料,绣娘又量了身,道,“小姐近日长了不少,尺寸比上月大了。” 幼菫被她一提醒,想起自己的袄子很多都紧了,只几件宽松些的还能穿,得再做几件才是,也懒得麻烦针线房了,让自己铺子做了便是。便道,“你不提醒我还忘了,我得再做几件衣裳,我的那些都穿不上了。我再画几个样子,到时去店里选选料子,你们再给我做上几套。” “好的,这几日先把小姐的这几件鸭绒衣裳做了。只不过怕是会慢些,”绣娘解释道,“小姐设计的那几款袄子裙子斗篷都很受欢迎得很,很多都是前些日子来做过新袄裙的夫人小姐,竟是各式样都做了一件,还道若有了新式样还要过来。口口相传,那些夫人小姐的闺中蜜友也过来了许多。如今铺子里的绣娘都是熬夜赶制,已然是忙不过来了。主要是绣花要慢一些。” 铺子生意火爆,幼菫自然开心,笑道,“我这个也不着急,反正有的穿,晚几日也无妨。铺子生意好,你们也辛苦,待到了月底便给你们封大红包。” 绣娘忙行礼谢过,又道,“掌柜的让奴家问一下小姐,如今铺子生意好,能不能再多招几个绣娘?” 幼菫点点头,“招吧,需要几个让掌柜的自行做主便是。地方还够用吗?” 绣娘答道,“是够用的,后院如今只用着楼下的房间,楼上是空着的,收拾一下便可以用。” 幼菫道,那便好,“现在天冷了,屋里的炭盆多加几个,免得冻了手,房间注意通风,散散炭气。”手是绣娘的饭碗,手若冻了,那这活计也不用做了。 绣娘连连谢了幼菫方退下。 这般忙活了几日,幼菫没事干了,便想着继续整理自己所知道的数学知识,加速一下时代进步。幼菫的计划是,先是把现有的几本算数书籍逐个进行完善补充,添加一些新的解题方法和思路,比如列方程解题;再写一些实用的数学理论和公式推导。幼菫还想把阿拉伯数字编写一份使用规则。 这个工程比较浩大,已经写了两个多月了,才标注完一本《孙子算经》,实在是问题一旦展开,便要延伸出很多概念需要去解释推导,一层一层的没有尽头,有种刹不住车的感觉,又要控制好度,又要前后有个系统连贯性,着实是很费脑子。 幼菫一旦做事便很专注,常常会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张妈妈和青枝都知道她的规矩,每每幼菫在做事的时候便约束着院子里的人莫来打扰她,声响都不要有。 连续奋战了几日,终于把解方程部分阐述明白了,一元一次方程,二元一次方程,三元一次方程,还有简单的二元方程,又各列了几道例题。幼菫的胳膊都酸了,便站起来伸伸胳膊扭扭腰,却听见青枝咳嗽了一声,幼菫扭头一看,顾晋元正背着手站在书房门口,促狭地笑着。 第48章 书稿 幼菫也没觉得尴尬,这有啥的,笑道,“表哥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也不喊我一声?” 顾晋元踱着步子进了书房,“有一会儿了,见你写得专注,便不忍打扰。在写什么呢?”说话间已走到了书案前面,拿起来桌上的一叠书稿看了起来。 幼菫本也没想瞒他,他也是知道自己有些算数天赋的,“是想着整理一下自己的一些心得,到时候给韩老太爷看看,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顾晋元诧异地看了幼菫一眼,他知道幼菫对算数痴迷又颇有心得,却没想到竟研究得如此透彻精辟,且能深入浅出,原本很高深艰涩的术题在她笔下三两下便简单明了地解决了。且观他书稿前后自成系统,条理清晰,措辞严谨,委实是惊世之作。再看书稿字迹,是漂亮工整的小楷,委实是大气优美,自有风骨和气韵在其中。 顾晋元是没想到幼菫竟有这般惊世才学,她像是一个挖掘不尽的宝藏,随时会给你意外的惊喜。顾晋元不禁在想,若是幼菫去科考,说不定也是能上榜的。大燕国民风务实,朝廷对学术的理念是学以致用,讲究实用,科考除了经义策问杂文等这些,是有算数科目的,农业,钱粮,商业,土木,水利皆都有涉及。 其实顾晋元是想多了,科举又不是只算数一个科目,别的科目若没有经年的积累和学习可不好应付。 顾晋元问道,“你这些书稿,我可否拿回去誊抄一份?你写得甚为精妙。” “好,表哥拿去便是。表哥若是喜欢,我这里已经标注完了一本《孙子算经》,已经装订好了的。”幼菫从多宝阁上取了那本《孙子算经补注》递给顾晋元,“若有不对的地方,表哥跟我说一下。” 顾晋元接过书,入手是厚厚一本,不知耗费了幼菫多少心力,顾晋元一页页翻看着,恍然发现韩院长的一些算数理论是来源于幼菫,难怪韩院长对幼菫如此看重,他原只以为是幼菫的性子得了韩院长的喜爱,却不想还有这层缘由。 顾晋元在进门前便看到书房墙上挂着的《泰山山巅图》,是韩院长所作,整幅图开阔大气气势磅礴,应是韩院长的得意之作了,如今却挂在一个小小闺阁女子的书房里。 幼菫见顾晋元看的入迷,颇有些成就感和满足感,也不打扰他,窝在羊毛地毯上的懒人沙发里晒起了太阳。这个懒人沙发文秀也很喜欢,每次来都要抢,幼菫便让青枝又做了一个,两人一人一个,便和谐了许多。幼菫是有心送文秀一个的,但想到文清对文秀的严格,文秀若在如此无状地坐在沙发里,怕是文清会给她把沙发扔了,便作罢。 就在幼菫快要睡着的时候,顾晋元终于从书中抬起了头,见幼菫跟小猫一样一副慵懒模样,也不觉她没有仪态,反觉得可爱有趣,晒得小脸红扑扑的眼神也有些迷离,倒多了几分小女儿神态。这小女孩平日里总在自己跟前板着小脸一副拘谨守礼模样,难得见到她放松的样子。 顾晋元走到幼菫跟前,幼菫方清醒过来,“表哥看完了?” 顾晋元道,“还没有,等回去再看。我明日无事,陪你出去走走。” “太好了,我还想去我的成衣铺子看看呢!哦,酒楼和胭脂铺子也要去。”幼菫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我前几日让绣娘帮我做了几件新衣裳,也不知道好了没。” 小女孩儿对新衣服真是热衷啊,顾晋元笑道,“有了成衣铺子你做衣裳倒方便了许多,你的衣橱怕要装不下了。” 幼菫解释道,“我最近吃得多,胖了不少,个子也长了,有些袄子还没穿便小了,我打算送给三表妹,我的都要重做了。” 顾晋元端详了下,好像是胖了些,不似在静慈庵时那般纤细了,已有了玲珑曲线,不禁红了脸移开了眼,道,“小孩子蹿个子是寻常事。”把幼菫归类到小孩子里面了。 幼菫感觉被鄙视了,有些不悦道,“表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明年应也能高壮些。” 顾晋元笑,“堇儿说的对。”话说出口,方发现自己对她的称呼,“堇儿”这个称呼已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今日却在松懈之时不小心说了出来。 幼菫却没意识到顾晋元换了称呼,又说起了逛街的事。 顾晋元见她反应如此迟钝,竟没发现不妥,心中失笑,自己如此介意之事,在她那里竟无知无觉。 青枝觉得二人呆的有些久,便在书房没事找事做,这里擦擦那里擦擦,顾晋元见状便起身告辞了。 幼菫想起那些小了的衣服,便让青枝去喊文秀过来。 文秀见幼菫把一堆衣裳都给了自己,开心不已,一件一件挨着试过去,又替幼菫操心,“表姐只剩几件衣裳了,是要让针线房重做吗?母亲给了我几块好料子,我给你拿过来。” 小姐摸摸文秀的脑袋,“不用担心,你忘了我有个成衣铺子,我明日去选选料子,她们就给做了。” 文秀听说要上街,眼睛便亮了,“我也要跟着去。我很久没出过门了,姐姐总拘着我。”文秀如今跟幼菫亲昵,常一起打闹,感情好的很,说话也随意得很,提要求都是理直气壮的。 幼菫也喜欢她的亲昵和理直气壮,笑道,“好,有晋元表哥跟着,我也不怕你会丢了。” 文秀道,“晋元表哥也去?他比以前随和了许多,以前可不曾陪我们逛过街。不过我看着他就害怕,也不敢让他陪着逛街。” 幼菫颇以为是,“我也是怕他,尤其是他严肃的样子。” “是啊!”文秀颇有找到知音的感觉,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胆小,想了想又道,“以前一年了见不了他几次,书院沐休也不太回来,现在好了许多,竟在家呆了这么久。” “可能是因为现在考完试了吧,听说过了秋闱就不必再去书院读书了,都是自己在家读。”幼菫一副很懂的样子,其实他是听韩老太爷说的,中举后便是自己读了,有问题也可去找先生请教,如果能让一些大儒指点一下就更好了,比如韩某。 文秀恍然点点头。 第49章 逛街 次日一早,幼菫便去和文秀汇合了,去苜蓿园跟顾氏报备了一下,又去了瀚文轩找顾晋元。顾晋元今日难得没有穿素净黯淡颜色的衣裳,穿了件宝蓝色直缀,披着藏青色羽绉面鹤氅,腰间配了一块白玉坠儿,背手立在那里,剑眉星眸,有股卓尔不凡的气度。幼菫总感觉他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只是他神色阴郁又刻意隐藏自己,平日里不是很明显。 顾晋元见文秀也跟了来,有些意外,脸色淡了下来。 幼菫今日穿了件银朱色袄裙,裹着妃色镶兔毛领斗篷,衬着小脸粉雕玉琢明眸皓齿,更加明艳动人。 文秀穿的是杏红色薄袄裙,跟幼菫一样的妃色镶兔毛领斗篷,也是秀美可爱的很。文秀总觉得幼菫穿衣服好看,做冬衣的时候文秀便要做和幼菫一样的衣裳,最后在顾氏劝说下只做了件一样的斗篷。顾氏后来私下里对幼菫道,那傻孩子只以为你穿的衣裳好看,哪晓得你是穿什么衣裳都好看。 去苜蓿园的时候顾氏端详了一会幼菫,叹气道,“你这相貌太惹眼了些,每次出去我这颗心都悬着,在外面仔细跟好你表哥。” 幼菫嘴里应是,心里却不以为然。她从来没把自己容貌当回事,一直没有自己是美人的意识,有些不以为然。哪能每次都那么倒霉碰到刘世明那种纨绔无赖。 幼菫和文秀坐一辆马车,各带了一个丫鬟跟在车后面,顾晋元护在车旁。 一行人先去了成衣铺子,成衣铺子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幼菫她们的马车只能停的远一些再步行过去。一进铺子便是脂粉香气扑鼻,只见里面一片热闹景象,衣着华丽的夫人小姐们有挑选料子的,有选款式的,还有催着交货的,小伙计们都忙得团团转。顾晋元皱眉看了看里面,便退到了铺子外面等着,幼菫回头笑着看了看他,便和文秀跟着掌柜的去了后院。掌柜的眉开眼笑的,倍儿有精神,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后院也是一片忙碌,绣娘们都没注意到幼菫的到来,掌柜的提醒了后才反应过来,纷纷请安,幼菫让她们继续忙,便跟着掌柜的四处转悠着看。 掌柜的做事利落,楼上已收拾好了,摆上了绣架,已经有几个绣娘在做活了,掌柜的道是还在继续找绣娘,待楼上都满了,交活也能快些。 幼菫的羽绒服做好了,长羽绒服用的是流云暗纹的月华锦,不需要再绣花,所以做的快些。月华锦织造工艺复杂,八枚经面缎纹,彩条起彩,纬线显花,在锦面上以数组彩色经线排列成由浅入深、又由深入浅逐渐过渡的晕繝彩条,有如雨后初晴的彩练。幼菫试穿了下,很是合身漂亮,这个款式用月华锦很是合适,虽然塞了厚厚的羽绒,却不显得笨重繁琐,一层层的月华纹在裙摆上依次氲开,到了腰间又被一条腰带束了起来,上身是修身的设计,显得腰身不盈一握,如童话里的公主一般。绣娘们和文秀看得眼都直了。 短款羽绒服和坎肩都是素软缎绣缠枝莲花纹,羽绒服是石榴红,坎肩是茜色,这两件看着简单,因为要绣花反倒费了一番功夫。羽绒填充的量还是蛮足的,若是太少反不如棉袄暖和。 幼菫又把画好的几个棉衣样式,交给了绣娘,先各给自己赶制一套,自己大冬天的不能没衣服穿啊。绣娘笑道,“这样店里的式样又多了几个,夫人小姐们也不会嫌新样式太少大家都一个样子了。” “式样有了,你们绣花也可以变通一下,不必跟我搭配的绣花都一样,选其他合适的绣样也是可以的,你们绣艺好,自也懂得一下搭配。这样款式更多变一些。” 绣娘恭敬道道,“是奴家死板了,竟没想过要变通一下。” 幼菫怕顾晋元等着急,连忙选好料子便走了。 顾晋元一直在铺子门口站着,人来人往的都是女眷,他又一副好相貌,很是惹眼。幼菫和文秀出来便见他一副尴尬模样,两人便嗤嗤笑了起来。 幼菫笑道,“表哥怕还要等着,我还要去胭脂铺子看看。” 顾晋元面无表情地嗯了声,又换了个地儿等着。 胭脂铺子的老板见幼菫来了连忙殷勤招待,比上次还要迫切了几分。隔壁成衣铺子生意红火,都是因为东家小姐设计的好图样,酒楼红火是因为东家小姐的丫鬟有好手艺,单单自己这边落了单,成了没娘疼的孩子。掌柜的让幼菫想想法子,幼菫失笑,“我又不是神仙,那成衣铺子也是赶巧了我画的图大家喜欢,这胭脂水粉我却是不会制的。” 掌柜的愁眉苦脸,“小姐就再想想,以前胭脂铺子的收益在几个铺子里几乎是最好的,如今怕是要垫底了。” 幼菫道,“我倒是想做一下口脂试试,不过现在鲜花太少,得等到明年春天了,你可以帮着联系一下花农,到时我们采购一批试试。你这方面比我懂的多,你想想什么花做口脂漂亮,庄子里也可以种上些。”幼菫想着年后再提此事,没想到掌柜的先着急了。 如今有成衣铺子和酒楼顶着,幼菫倒不着急了,铺子的事顺其自然慢慢来吧,手上的事情太多实在是忙不过来。酒楼上个月的收益送过来了,半个月的时间便有两千多两的收益,幼菫已经很满意了。 掌柜的闻言大喜过望,“花农老仆有熟识的,先去打听看看。” 幼菫又选了盒口脂和面脂,跟文秀一人一盒,便出来了,也不再上车,沿着街逛了起来。除了铺面,街边还有一些小摊,卖的小玩意儿很有趣,也便宜的很。出门前顾氏是给了二人银子的,两人不客气地买了一堆,两个丫鬟和顾晋元的小厮刘河怀里抱的满满的已然拿不了了。二人却还是兴致勃勃地不肯停手,最后顾晋元手里也抱上了东西,深深地后悔没让马车跟着。 幼菫回头看顾晋元虽还是一副淡然模样,但总感觉抱着东西特别搞笑,可能是跟他的清冷气质太不匹配了。幼菫笑道,“表哥你们抱着辛苦,还是回马车上送一趟吧,我们俩在这边等着。” 顾晋元看着她的娇艳无双模样,笑起来更是如春风拂面百花盛开,一路上她就没发现有那么多窥视的目光吗?连那些小摊小贩都因她俩漂亮买了东西还要搭几样赠品。她到底懂不懂保护自己?顾晋元不容质疑道,“不行,一起回。” 第50章 相遇 再回去要走挺远,幼菫却是不想走着冤枉路,抬头看旁边是个茶楼,便讨价还价,“我的脚都疼了,我和文秀在茶楼等你们,我们吃些点心,肯定不乱跑。” 顾晋元转身吩咐刘河她们先去把东西放车上,又跟幼菫道,“进去吧。”便抱着东西进了茶楼。 幼菫和文秀相视而笑,她们还没去过茶楼呢,便喜滋滋地跟了进去,一进门便有许多惊艳的目光看了过来,顾晋元护在二人身后,上了二楼。二楼有雅座有包间,包间已然满了,便选了个靠窗的雅座,点了两盘点心,一壶碧螺春。 这个茶楼还蛮有品味的,里面装修很是雅致有格调,雅座之间有屏风隔断,穿梭的伙计也是训练有素。 幼菫和文秀一边嘀嘀咕咕交流着今日逛街的体会心得,一边捡着点心吃着,顾晋元被冷落到了一边。 对面包间的门开了,里面出来三个衣着华贵的男人,顾晋元警惕地抬头,便见荣国公萧甫山的目光刚好扫向这边。萧甫山一身靛蓝宝相纹右衽圆领长袍,腰间配着长剑,披一件墨色锦面墨狐毛领大氅,身旁一个貌相端庄贵气十足身穿行龙云纹长袍,一个俊美绝伦如妖孽一般身穿玉白色蟒纹直缀,正是端王和宁郡王。 萧甫山看了眼顾晋元,便看向坐在顾晋元对面粉雕玉琢的幼菫,她正专心和文秀叽叽咕咕说着话,没注意这边的动静。他们二人关系还真是亲密,几次相遇二人都是呆在一起。 顾晋元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刚好挡住了萧甫山的视线,“见过荣国公。” 萧甫山面无表情道,“顾解元好兴致。” 顾晋元淡声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荣国公有客人,便不打扰荣国公了。”便拱手立在一旁。 萧甫山负手而立在顾晋元面前,他身躯高大挺拔,有着聛睨一切的气势,顾晋元虽也肩阔背挺,但比起成熟男子的萧甫山,还是显得单薄。 萧甫山笑道,“顾解元这次倒是记得规矩了,知道恭送本公了。” 身旁的端王和宁郡王看出了不对劲,空气中似有火花四溅。宁郡王笑道,“荣国公怎也不介绍一下这位小友?” 萧甫山侧身跟他道,“这便是秋闱京兆府第一名顾晋元。” “哦?”宁郡王踱到顾晋元面前,“久仰久仰,顾解元看着面善的很,一起坐下喝个茶结识一下?”状元荣国公都不曾正眼看过,如今却对小小一个解元另眼相看,还真是有趣。 顾晋元道,“大人见谅,学生还带了女眷,不太方便。” 宁郡王刚刚已注意到那边两个小姑娘,其中一个容貌倾城,他也算是见过不少各色美人的,却不曾见过如此绝代佳人。宁郡王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宁郡王笑道,“只是一起喝盏清茶,顾解元莫太拘泥小节。” 顾晋元如何看不出宁郡王眼底的兴味之色,脸色变冷,“大人莫强人所难了。” 幼菫觉察到这边动静,抬头看了过来,“表哥,怎么了?” 一张绝美容颜彻底暴露在众人面前,比侧颜更加惊为天人,莫说宁郡王,就连向来持重淡然的端王都有些怔楞露出惊艳之色。 顾晋元走到雅座旁边,弯腰低声安抚道,“无事,你们俩坐着便是,。” 幼菫乖巧应道,“好。”便不再理那边,端起茶盏慢慢品着茶。幼菫刚才看到了萧甫山,心道怎会这般倒霉碰到他呢?这是又为难起顾晋元来了,他位高权重,顾晋元在他面前太过势弱。 顾晋元转过身来对着萧甫山三人,萧甫山冷眼看着顾晋元和幼菫的默契互动,眸光不带半点起伏,幼菫似乎能感觉到那实质般的目光在射向自己。 “走吧。”萧甫山往后一甩大氅,转身下了楼。 端王和宁郡王相视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也潇洒扬长而去。 顾晋元坐回位子上,沉默着倒了盏茶一饮而尽。 幼菫和文秀坐在对面有些心虚地看着他,要是她们不来茶楼,也不会碰到荣国公了。 幼菫清清嗓子,“怎么青枝他们还没过来?” 顾晋元淡声道,“我送你们回府。” 幼菫郁卒,她还想去酒楼看看呢,酒楼重新开业后他就没去过。此时却也不敢再跟顾晋元讨价还价,便蔫蔫应道,“好,听表哥的。” 三人下楼,顾晋元去结了账,便出门往回走。 走不多远便遇到了青枝他们正引着马车往这边而来,在青枝伸手之前,顾晋元扶着幼菫上了车,又扶文秀上车。 萧甫山一行正站在不远处,几个官员正在恭敬地跟端王交谈。三人容貌太过惹眼,路上不少年轻女子羞涩地投去爱慕的目光。 萧甫山看着马车离去,到了前面路口便转弯没了踪影。 宁郡王闲闲说道,“荣国公要是有兴趣,讨回来做个小妾便是。不过看起来谢解元跟她似是一对,你得横刀夺爱了……” 萧甫山冷哼了声,“你若觉得无聊,我可以安排你去西郊大营呆上两个月。” 宁郡王最怕的就是萧甫山这一招,他还真能把自己扔去西郊大营,那里面的残酷训练,几天就能让人脱一层皮,他可是体验过的。“那暴虐成性的传闻也不算冤枉了你,对兄弟都这般冷酷无情。” 萧甫山正色问道,“你刚才在茶楼时说顾晋元面善,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宁郡王诧异道,“你怎对那小子这般感兴趣?我看着面熟,可能是哪里碰到过。” “你没觉得他像谁?” 宁郡王皱眉想了一会,摇摇头。“你觉得他像哪个人吗?” 萧甫山道,“等去榆州的人回来,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回府后,文秀把马车里堆着的一堆盒子里找出自己的东西拿走,剩下的一股脑搬回了落玉轩。幼菫虽没去成春和楼,今日也是收获颇丰,喜滋滋地重新试了遍羽绒服,又开始拆买回来的东西。拆了几件之后,发现一个四方盒子看着眼生,打开发现里面是个掐丝珐琅暖手炉,小巧又好看。幼菫回想了下自己和文秀都没有买手炉,猜应是顾晋元买的被自己不小心搬回来了。便又放回盒子,抱着去了瀚文轩。 顾晋元见幼菫抱着个盒子,便明白了她的来意,那个暖手炉是他趁他们去成衣铺的工夫,去对面的店买的。 幼菫把盒子递给顾晋元,“表哥的暖手炉被我不小心搬走了。” 顾晋元没有接,淡声道,“我用不到,你拿着用吧。既然怕冷,出门就带着个手炉。” 男女之间忌讳私相授受,幼菫迟疑道,“……怕有些不妥。” 顾晋元低声道,“又不是荷包玉佩,怎这般谨慎了?” 幼菫怕自己再推辞他就恼了,想着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道了谢,也不再多留,便要回告辞。 “等等,”顾晋元看着她道,“我明日要离开程府一些时日,现在算是跟你辞行了。”今日文秀一直跟着,他也没得上机会说。 幼菫惊讶问道,“表哥要去哪里?书院不是不用去了吗?”顾晋元应没什么亲近的亲戚了吧? “一个故友那里。你以后莫要出门了,铺子里的事,不要亲自去跑动了。还有大夫人那边,莫要跟她正面起冲突,你势单力薄,能自保已是不易。”顾晋元又顿了片刻,“荣国公此人危险,能避开就避开,要懂得保护自己。” 这番殷殷叮嘱还是挺让幼菫感动的,被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我记下了,表哥保重自己。” 顾晋元轻声道,“堇儿也保重自己。” 幼菫点点头,想着他还要收拾行装,今日已被自己耽搁了半日,便辞别抱着暖手炉走了。 顾晋元见她走的利落,心中不免失落。她这般不开窍,对他而言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第51章 逼问 松山镇是京城北边的一个小镇子,因松山书院而闻名,松山书院依山而建,书院前店铺宅院林立,依托书院而生存,很是兴旺。 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里,有座很寻常的两进五间房阔的宅院。顾晋元正坐在塌上跟一灰袍中年男子下棋,顾晋元落了一子,灰袍男子笑道,“你的棋风凌厉了不少。”思考良久,方落了一子。 顾晋元啪嗒又落一子,淡声道,“陆先生输了。” 陆辛道,“你今日没了耐性,以往你是要步步铺陈许久的。” 顾晋元慢慢往棋罐里捡着棋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让陆辛心中一战,“陆先生说一下你的来历吧。” “当年便已告诉你了,我是你父亲的故交。”陆辛缓缓站了起来,踱着步子到了门口。 “先生是易容了的。不知为何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陆辛脚步停住了,转身看向面色淡然的顾晋元,他还在不疾不徐地低头捡着棋子,仿佛刚才的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陆辛回到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晋元,“你还看出了什么?” “这座宅子前后左右的宅子里住的都是练家子,都是陆先生的人吧。” “还有呢?” “十年来,先生只说你是父亲故友,却又不肯说是因何结识,父亲自我幼时便一直在榆州,深居简出,不曾离开榆州半步,就连姑母出嫁都不曾送嫁。却不知是如何认识先生的?” 陆辛道,“我是武林中人,游历天下,结交广泛,认识你父亲也很正常。武林中人自会有仇敌,易容避祸实属无奈之举,左右宅子的人都是我的手下。”这个解释他自己都不信,也没指望顾晋元能信,但此时只需给他一个解释堵住他的话头就好。 顾晋元手中捏着棋子,轻轻用指腹来回摸捻着,“父亲自我年幼便教授我武艺,严苛异常,严寒酷暑不曾中断过一日,在去世之前也是叮嘱我切莫懈怠,之后陆先生便出现了,对我更为严苛,且所教招式狠戾,皆是杀招,又是为何?” “为让你有自保之力。” “我走的是仕途,可用不上这些。” “你心中早有疑问了吧?以前你不问,不知为何今日却又问了?” 顾晋元道,“你我各有谋划,你瞒我太多,变数便多,路总要走踏实些才是。”他的谋划是位极人臣,陆辛的却不是。 陆辛叹了口气,“你心思一向缜密,我也知你会起疑,只是现在时机未到,我是不能告诉你实情的。”一步走错便是万丈深渊,他实在是不敢冒险。如没有万全之策,他宁愿瞒顾晋元一辈子,也不想他只身涉险于龙潭虎穴。 顾晋元把指间磋磨的棋子扔到棋罐中,发出一声啪的脆响,直盯着陆辛道,“是谁要杀我?先生总要让我心中有数。” 陆辛脸上骤然变色,“莫再问了,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陆辛扔下这句话,便起身走了,这小子太聪明,只怕跟他说多了不知哪里就露馅了。以后得给他加重练功强度才行,免得他有精力出来搞事。 那就是真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了,顾晋元心中的疑团更大了。到底是谁会自他幼时便要取他性命?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孩童,怎会对人构成威胁?父亲为何从不跟他提她的母亲? 他幼时常遭周围小伙伴们的嘲笑和欺辱,说他是被捡回来的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他回去问父亲,他父亲却不肯说一个字。 小小的他每日受的屈辱,没人知道。他们抢走了他最爱的玩具,围着圈打他,往他身上撒尿……他回去哭诉,他的父亲却斥责他不好好练功跑出去玩…… 他再也没跟他父亲哭诉过。 他靠的只有自己。 后来,那个领头的欺负他最厉害的大壮爬树摔死了。 那个抢走他玩具的胖子出去玩再也没回来。 顾晋元忽地心中一动,难道是自己的身世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霍然起身,出了厅堂,往后院而去。后院的院子很开阔,院墙有丈余高,整个院子就是一个练武场,顾晋元每日晚上都要从书院偷偷来这里,在这个练武场跟人搏杀,院子里的的仆从下人个个武艺高强,常常是几个人一起上虐打顾晋元一个,顾晋元的每一次的训练都是一次死里逃生。每每训练结束,顾晋元都是遍体鳞伤,连爬起来都困难,陆辛便会使人抬他到药浴桶里泡着,第二天便生龙活虎了。如此这般锤炼了七年,练就了他一身高超武艺,一般人轻易近不了他的身,如今都是陆辛亲自上场和仆从一起对付他一个。 陆辛称他天生奇才,武学天赋极佳。他却不是这么想,他之所以一直强撑下来,是因为他深知自己身负血仇,他只有强大起来,才能报仇雪恨,才能从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刚进后院,便有几条身影迎面向他扑来,他身形一转,从容出招,招式凶悍狠辣,招招致命,气势如虹,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灰蓝衣袍随他的动作上下翻飞。搏杀了近半个时辰之后,忽地他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攻击,趁陆辛一个破绽,凌厉出手紧紧锁住他的喉咙。 按说此时他已胜出,可以松手了,可他一直死死扣着,还有加大手中力度的趋势,陆辛顿时脸色紫红。仆从们被这一幕惊着了,呆愣片刻后纷纷上前阻止顾晋元,顾晋元左手往后一挥,震开了他们,他目光如刀,“我到底是何身世?” 陆辛眼中露出痛楚之色,顾晋元松了手,陆辛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挥手让他们退下。他趔趄起身,重重叹了口气,“进屋说吧。” 顾晋元身上衣袍已是血迹斑斑,却依然脚步沉稳有力,他跟随陆辛回了屋。厅堂正中央有个大大的香柏木浴桶,浴桶有半人高,此时正是热气腾腾,里面飘着厚厚一层药材,整个厅堂都飘着一股子浓浓的药味。 顾晋元绕过浴桶,向厅堂里面的太师椅走去,陆辛挡在他的去路,“即便要问什么,你总要先泡上药浴才是。” 顾晋元停了脚步,盯着陆辛,陆辛无奈道,“我跟你说便是,只是说来话长,药浴若是耽误久了却是不行的。” 顾晋元转身到了浴桶边,脱了衣衫,只余一条白色中裤,露出精壮的胸膛和紧窄的腰身,他跨进浴桶内坐下,平静无波的脸上微微露出痛楚之色,半天方缓过来。 第52章 身世 顾晋元淡声道,“陆先生说吧。” 陆辛拖了把椅子坐在浴桶旁边,面色凝重,他沉默了良久,似在回忆,“你父亲从未跟你谈起你的母亲,是因为你的生母,是忠勇王侧妃赵宜兰……” 顾晋元从浴桶中霍然起身,棕黑的药汁飞溅了出来,“你说什么?!” 陆辛按住顾晋元肩膀,将他按回浴桶坐下,“你这般激动,接下来的话我怎么说?你生母是忠勇王侧王妃,生父便是忠勇王老王爷了,侧王妃和王爷伉俪情深,刚刚嫁入王府不久便有了身孕,王爷对她更是万般宠爱,直言若是生了儿子便向皇上给他请封世子。在侧王妃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匈奴入侵,辽东边关告急,王爷无奈领兵去辽东增援。半个月后,王妃和侧王妃去崇明寺烧香,祈祷王爷平安归来,王妃却在临行前因皇后召见而未能成行,只侧王妃单独前往崇明寺,在返程的路上便遭遇了劫杀。当时护送侧王妃的侍卫一共三十人,我是侍卫首领。对方有五六十人,且都是专业杀手,武艺高强,王府侍卫们拼命拖住他们,我护着侧王妃逃了一路,后来跳下涛涛江水,方躲过他们的追击……” 顾晋元声音沙哑,“后来呢?” 陆辛整理了情绪,继续道,“侧王妃动了胎气,上岸不久便生下了你,”陆辛顿了顿,“侧王妃生下你后虽筋疲力尽,但也不至于没了性命,但她深知我若带着她和你两人是万万摆脱不了追杀的,趁我不备跳了江。只留了一块麒麟玉佩在你襁褓之中。我本欲送你回王府,再增派人手沿江搜寻侧王妃下落,在返京途中遇到了你父亲,他也是王府侍卫,和我是挚友,他偷偷出来寻我,让我不要回府。王妃宣称我和侧王妃有私情,侧王妃腹中之子是跟我所生,侍卫们都是我杀的,我们趁上香私奔了。” 顾晋元追问,“为何我又跟了父亲到了榆州,而不是回王府?” “王妃此番举动,说明这杀手是她所雇,目的是置侧妃于死地。王妃只一个儿子,还是个傻子,你若回去,怕是等不到王爷便没了性命。我们本想等王爷回来再送你回去,不想王爷回来便听信了王妃的挑唆,暴怒下令追杀我和侧王妃。我处境危险,便商议你父亲,让他寻了由头辞了侍卫身份,带你回了榆州,对外称你是他的孩子。我则易容换姓待在京城,一则为你培养势力,二则监视王府情形。如今王妃强势,皇后又是她的姐姐,你若是回去怕也是危机重重。” 顾晋元冷哼道,“忠勇王既然当年就认定了你们有私情,如今又怎可能认下我这个儿子?” 陆辛道,“你如今模样和王爷年轻时一模一样,自不会认错。” 顾晋元依靠在浴桶璧,裹着浓浓药味的蒸汽晕染在他脸庞周围,脸上凝了一层水汽,他闭目沉默许久。 看着桶里面闭着眼都透着股阴冷之气的顾晋元,陆辛面露忧色。顾晋元的手段他是知道一些的。在他才十二岁的时候,他每日半夜出门,引起了一个同窗的好奇,偷偷跟踪他,他朝那孩子的脖子回手便是一刀。 陆辛每日都会在暗中保护他,看到这一幕也是心惊胆战,小小年纪,他下手也太果决狠辣了些。 这么多年来他迟迟不敢告诉他,怕的就是以他的性子,回去便是血雨腥风,在他没有足够的自保之力之前,他实在不敢冒险。 “侧王妃……母亲的尸首可找到了?”顾晋元开口问道。 “找到了,飘到了几十里外的荒滩。我给侧王妃在那里立了个坟冢,每年清明都会过去拜祭。” “带我去看看吧。” 陆辛恭敬抱拳,“是。”这是正式把顾晋元当主子了。 “先生不必客气,还跟以前一样吧。” “如今既然小王爷的身份已明,卑职不敢造次。” “便称呼我少爷吧。”顾晋元退而求其次。 在波涛汹涌的江边,有一大片荒滩,上面遍布枯草,不远处是一片树林,正值寒冬,树木萧条。 侧王妃的坟冢便在树林里孤零零地立着,坟茔整整齐齐的,应是有人打理,旁边种了棵松柏树,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却没有墓志,只刻着“正德六年三月初二”。 顾晋元在墓前良立许久,方缓缓将瓜果五牲祭品一一摆上,烧上纸钱,重重跪立地上,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孩儿看您来了。孩儿不孝,来迟了……”声音低沉,透着悲凉。 乌云蔽日,寒风萧瑟,树上仅剩的几片叶子也在寒风中纷纷落下,四处飘扬,离开了母亲的怀抱,那树再如何努力,也阻止不了这场生死离别。寒风刮过树林,发出凄冷的呜咽声,似是大树在悲鸣。 顾晋元长跪在铺满落叶的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陆辛过来扶他,他缓缓起身,“陆先生,讲讲我的母亲吧。” 陆辛躬身恭敬道,“遵命。侧王妃是兵部左侍郎赵明德独生女,当年倾慕忠勇王,不顾父母反对,一意孤行做了忠勇王侧妃。侧王妃性格温和善良,对府内下人侍卫都很谦和。侧王妃出事后,京城遍传侧王妃与我偷情私奔,赵侍郎当年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擢升任兵部尚书也是指日可待,他曾找忠勇王理论,却不欢而散,后又告到御前,皇上皇后自是向着忠勇王和王妃,赵侍郎愤怒之下出言顶撞,触犯了龙颜,被打了二十大板关进了大牢,一个月后在大牢里死了,说是病死的。赵夫人悲痛之下病重不起,不多久便去了。” 顾晋元紧紧攥着拳头,“忠勇王对母亲的感情也不过尔尔……” 陆辛看着顾晋元脸色,“少爷,忠勇王是您的父亲,您还是要倚靠他的。” 顾晋元用袖子擦拭着墓碑,眸子幽深阴冷,“当年害死母亲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陆先生把你这些年查到的都告诉我吧。” 他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所有事情在做之前都是步步铺陈深思熟虑过的,现在他对忠勇王府一无所知,自不会贸然行事。 他要做的,太多了。 夜幕降临,顾晋元把墓地周围扫干净,清理了坟冢上的杂草,方踏着暮色离去。 第53章 开解 天真的越发冷了。幼菫裹上斗篷,抱着掐丝珐琅手炉,出了落玉轩,她要去趟文清的院子,今日是她的十六岁生辰。地上结了一层霜,有些滑,幼菫穿的多手上又抱着手炉,不好保持平衡,便低头走得小心翼翼的。刚过了荷塘,便有人拦在了她面前,抬头一看,是程珂,正双手抱胸笑嘻嘻地瞧着自己。 幼菫白了他一眼,“二表哥大清早站这里干嘛?” 程珂笑道,“看你包得这般严实,路都走不好了,当真好笑得很。” 幼菫继续往前走,“二表哥真是闲的很,专门过来看我走路不成。” 程珂跟在她后面,“府里这些时日事情太多,我都没跟你好好说话,这不今日特意来等你了。” 幼菫想起他落榜之事,缓了语气问道,“你没事吧?” “嗨,能有什么事?落榜这种事还打击不到小爷我,我只是有些担心大哥,他最近消沉得很,整日待在院子里不出门。” “大表哥怎么了?我也觉得她不太对劲,中举了也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也不知,我去了他便赶我走,话都不肯多说一句。我就想他自小便喜欢跟你说话,你能不能去开解开解他。” 幼菫也有些担心,便应了下,“我先去趟大表姐那里,一会就过去。” “改日吃你吃好吃的。”程珂乐呵呵地许诺。 “我也不用你请吃好吃的,表哥回书院后沉下心来读书才是,争取下次能中个举子回来。韩院长说你很聪明,若是用心心思,定然是没问题的。”幼菫苦口婆心道。 “你怎还啰嗦起来了?小小年纪便这样,小心长大没人要。好了好了,你快去吧,我不送你了。”程珂说着便大摇大摆折到另一条道上,往宁晖堂方向去了。 幼菫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幼菫还未到文清的院子,便听到悠扬的琴声传了出来,低沉哀怨,如泣如诉,她弹的是《汉宫秋月》,诉的是小女儿的愁肠。 幼菫笑笑,进了文清的院子。 文清这几日的工夫便清瘦了不少,纤瘦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着,幼菫进来时琴音凝滞了下,却没有停下来。 待得一曲谈罢,文清身子未动,淡淡道,“表妹何事?” 幼菫感觉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哪里的问题,她从青枝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递给文清,“大表姐今日生辰,我来给大表姐送生辰贺礼。” 文清接过匣子,却没打开看,放到了一边桌子上。 起身往厅堂走去,“多谢表妹好意,表妹还有事吗?” 幼菫感觉文清对自己疏远了很多,不似之前亲热了,跟去了厅堂,“我就想着,你的生辰总要热闹一番,我们几个小辈儿的一起聚一下。” 文清却下了逐客令,“不必了。我累了,表妹请回吧。” 幼菫摸摸鼻子,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闷闷出了院门,幼菫无精打采地走着,青枝不平道,“大表小姐真是不识好歹,小姐一片好意,她不领情也就罢了……” 幼菫制止她,“青枝,这样的话以后别说了。” 青枝轻声道,“是,奴婢记住了。以后定谨言慎行。” 程瓒的院子也是在西跨院,和顾晋元的瀚文轩离得不远,院子门口种着修竹。幼菫在门口等了一会,小厮进去问了话,方出来迎幼菫进去。 进了院门,程瓒已出来迎接,他穿了件天青色杭绸袍子,虽面带微笑,却没了以往温润如玉模样,有些忧郁颓废的感觉。 幼菫笑道,“一直未曾好好恭喜表哥高中,今日便来补上了。” 程瓒看着幼菫袅袅婷婷地向自己走来,心仿佛活过来一般,温声道,“表妹有心了,进来坐。”伸手引幼菫进了厅堂。 厅堂里冷清清的,一点热乎气没有,幼菫四下看了下,竟没有火盆。现在已是十月底,早晚水都能结冰了,不点火盆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程瓒怎受得住? “表哥怎不点火盆?这屋里都要结冰了。”幼菫说话的时候呼出一团热气。 “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怎样。”程瓒见幼菫裹着斗篷便坐了下来,似还是很冷的样子,疑惑她如今怎这般怕冷了,朝小厮道,“端个火盆过来。” 这样冷都能习惯,真是羡慕。幼菫屋里烧了地龙摆两个火盆还嫌不够呢。 丫鬟送了茶水点心过来,程瓒让她退下,起身给幼菫斟茶,“表妹喝些热茶,能暖和些。” 幼菫此刻的确很需要点续命的热乎东西,便捧着茶慢慢啜着,一股暖流划过,冰凉的身子缓过来一些。 程瓒的屋里布置很是清雅,跟他的性子很像,厅堂正上方挂着一副《兰亭序》,应是他自己写的,运笔流畅飘逸,颇似他的性情。幼菫赞道,“表哥布置得很是清雅,比我那落玉轩好太多了。” 程瓒道了句“表妹过誉了。”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以前自己仿佛和她有说不完的话,今日却一句也想不出来了。 幼菫也看出了他的窘迫,轻声道,“表哥最近有些郁郁寡欢,也不太爱出门了,我和二表哥都很担心你。” 程瓒向来都在幼菫面前是完美无缺的,现在却让她看出了自己的低沉落寞,他心中郁结,却又不能明言告之,程瓒温声道,“我没事,还有几个月便是春闱,我得用心读书才是,也没太有时间出门。” 小厮端来了炭盆,放到厅堂中间,程瓒一摆手,“放在表小姐旁边。” 有了炭盆,便舒适多了,幼菫把手放在炭盆上方烤着,红彤彤的炭火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 程瓒温声提醒道,“小心别烫着手。”小时候她便喜欢往炭盆跟前靠,只是自己不会防备,被烫了一次,燎泡半个多月才好,趴在程瓒怀里哭得可怜,程瓒便抱着她耐心哄着。那时的她白嫩嫩的,软软的,身上有股奶香。 待好了后幼菫却也不长教训,还是往炭盆跟前靠,程瓒便跟在她身边小心护着,唯恐她再被烫了。那时,他可以随时护着她,现在却不能了。 “表哥也不要太清苦了,屋子里炭盆还是要的。”程瓒从小便对幼菫很好,每每外出回来,都要从外面带些吃食给幼菫,要么是串糖葫芦,要么是包糖炒栗子,自己在静慈庵时,他去看她时也是带着她小时候爱吃的点心。 自己来这个世界后,他是青枝和张妈妈外第一个给自己温暖的人,这样温暖的人,她怎也不忍心看他受苦,只想他过得好些。 程瓒温声道,“好。听表妹的。” “还有,表哥偶尔出去和同窗聚聚交流一下心得也好,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程瓒嘴角忍不住上扬了起来,“好。” 幼菫感觉他好像是开怀了一些,深觉自己挺会劝人的。 幼菫又跟他聊了几句,也想不出还要劝什么了,便起身告辞,程瓒送到院门口,幼菫又叮嘱道,“表哥多出来走动啊。” 程瓒微笑地目送幼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轻轻道,“好。听堇儿的。” 程瓒傍晚时便去了宁晖堂给王氏请安,还陪着王氏用了晚膳,王氏看着眼前眉目舒朗的大儿子,欣喜不已。程瓒已经很久没在宁晖堂用过膳了。 程珂在一边咧嘴笑,那是那小丫头有办法。 程瓒脸上一扫阴霾,不再每日关在院子里,读书累了的时候会出来转转,或约同窗小聚一番,有次从外面回来还带了两串红彤彤的冰糖葫芦给幼菫。往日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又回来了。 第54章 婚约 程缙终于忙完了,三万多亩总计收了九千多万斤番薯,都已收到仓里,妥善保管了起来。程缙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乱子。皇上在朝堂上很是夸赞了他一番,并赏赐了几匹锦缎和一百两黄金。 程缙这几个月都没太在家待,现在终于能安心地在家陪一下家人了,顾氏整日眉开眼笑的。幼菫也很识趣,但凡程缙在家的时候也不去苜蓿园,只在自己院子里整理书稿。 苜蓿园的丫鬟来落玉轩传话,说二夫人让幼菫现在过去一趟。 “二舅母可说是什么事了吗?” 丫鬟摇摇头,“二夫人只说让表小姐赶紧过去。” 幼菫有些奇怪,什么事这般着急,便换了下衣裳,去了苜蓿园。 幼菫一进门,便见厅堂里坐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老妇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腰板挺直,穿了件檀香色绸缎袄子,正和顾氏说着话。 顾氏招手让幼菫过来,“堇儿来看看这是谁?” 老妇人站起身,朝幼菫走了几步,仔仔细细打量了幼菫一番,跪下磕了头,“老奴给表小姐请安了。” 老妇人的容貌渐渐跟记忆中的重合,是老夫人跟前的孙妈妈,幼菫虚扶了下,“孙妈妈莫要行此大礼,您是外祖母跟前的,我怎当得起。”当年幼菫每每来程府,都是住在老夫人的碧纱橱,孙妈妈是老夫人跟前的,对她照顾最多。 孙妈妈起了身,又仔细打量着幼菫,看不够一般,红着眼眶心疼道,“三年不见表小姐已是大姑娘了,只是怎瘦了这么多,老奴方才一打眼都认不出了。” “妈妈坐下说话。”幼菫扶着孙妈妈到椅子那边坐下,孙妈妈见幼菫亲近她更是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那庵堂哪有好日子过?表小姐定是受了不少苦,老夫人若是知道,不知要多心疼呢……” 幼菫在孙妈妈旁边坐下,“妈妈别难过了。我现在挺好的。听说妈妈去了怀县,过得可好?” 孙妈妈拿帕子擦了泪,镇定了下情绪,“我在那边有个侄子,便在他那里养老了。二夫人派人去怀县打听我,一接到信儿我便赶回来了。” 顾氏笑道,“是啊,派去的人打听了一个多月方打听到,也是赶巧正好打听到孙妈妈侄子的头上。堇儿你不是有话要问孙妈妈吗?” 幼菫道,“孙妈妈跟我讲讲外祖母和大舅母的事,尤其是事关我的。” 孙妈妈想了许久,“老夫人性子好,对大夫人也挺满意的,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没有过什么矛盾。大夫人待表小姐也亲近,什么好东西都是有二小姐的便有表小姐的,老夫人还曾说亲娘也就这样了。” 顾氏轻声道,“孙妈妈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孙妈妈笑话了,前些日子查账才知道,大嫂贪墨了不少老夫人留给堇儿的产业,库房里的很多好东西都没了。” 孙妈妈诧异道,“大夫人是怎想的?表小姐的产业早晚不都是要归大房的吗?” 顾氏面露疑惑,“这是何意?我怎听不懂了。” 幼菫也困惑地看着孙妈妈,直觉告诉她,其中有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二夫人不知道吗?老夫人和大夫人定了要把表小姐许配给大少爷,是表小姐父亲去世后不多久,老夫人跟大夫人商量的,大夫人也同意了,说要等堇儿及笄便交换庚帖定亲。” 幼菫如被雷击了一般,定在了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顾氏讶异道,“我们都不曾听说过。老夫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孙妈妈仔细回忆道,“表小姐当年失了父母,也没有兄弟同族可以依靠,老夫人心疼她,怕表小姐嫁到别家受了委屈也没娘家撑腰,便想着让表小姐嫁到自己跟前看着。老夫人便商量大夫人,想让大少爷将来娶表小姐,大夫人当时是不太情愿,老夫人说将来她的产业是要都给堇儿的,大少爷娶她也不算委屈。大夫人便说让二少爷娶,老夫人却觉得二少爷心性不定,不如大少爷温雅知礼,怕表小姐跟着他受委屈。老夫人态度强硬,大夫人最终还是答应了。” 顾氏疑惑,“这事为何两位老爷和我都不知道呢?我们还一直张罗着给堇儿说亲。按说老夫人也该跟我们说一声才是。” 孙妈妈道,“老夫人私下里是跟我讲了的,我原以为老夫人跟你们也讲过了。当时大夫人说是表小姐还在孝期,等着她除了服再往外宣扬这样,却没想到连你们也瞒着了。” 幼菫此时已是泪流满面,外祖母为自己百般思虑万般周全,一点委屈都不想让自己受,自己却半分也没来得及报答。她记得有次出去参加宴会被小女孩儿们排挤,说她命硬,她回来便一直哭,外祖母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说,“我的娇娇儿,你一辈子呆在我跟前我才能放心。”也不知是不是那时候外祖母起的心思。 老夫人的宠爱成了小幼菫的催命符,让自己借了身子又活了过来,老夫人若是泉下有知,恐也后悔当初的这个决定吧。 顾氏拿了帕子帮幼菫擦干眼泪,“你外祖母心疼你,真是疼到骨子里了。王氏对你屡次下黑手,怕也是因为这个了。” 孙妈妈听出了画外音,顿时有些着急,“大夫人对表小姐怎么了?” 顾氏将两次下毒的事详细讲给了孙妈妈,孙妈妈变了脸色,“大夫人竟如此心狠手辣,这便是老夫人当年精挑细选的大儿媳妇!老夫人待她那般好,竟落了这么大的仇怨……”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顾氏道,“老夫人也想不到王氏对大少爷期望如此之大,堇儿却是给不了他助力的,王氏所以才这般容不下堇儿的吧。” 顾氏顿了顿,拉着幼菫的手,“堇儿可愿意嫁给你大表哥?你若愿意,我便去找王氏说去。” 幼菫摇头,近亲不能结婚啊,“我只当大表哥是哥哥。” “若是这样,这事只能瞒下了,否则你两个舅父势必是要让你嫁给大少爷的。”顾氏其实觉得幼菫嫁给程瓒挺好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处境多艰难呢。 幼菫果断道,“那便瞒下吧,我也不想再跟大舅母有什么冲突。” 门外廊下的文清把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本是听院子里的婆子说孙妈妈回来了,想过来见一见,不想里面说的话似有些不寻常,便支开了守门的丫鬟。不想竟听到这番惊人的内幕,幼菫和大表哥有婚约吗? 她急急离去,碰到去给她倒茶的丫鬟回来,她解释道,“我还是不等了,待晚些时候再过来。你也不必跟母亲说了。” 丫鬟便又把茶水端了回去。 幼菫又陪着孙妈妈说了会话,便恍恍惚惚地往回走。 “青枝,此事莫要外传,张妈妈也不要说。”青枝刚才是一直在旁边侍候的,听了个全场。 青枝应下,四下看了下,方低声道,“小姐以后还是要小心提防大夫人了,还有大表少爷那边,小姐也该避一下嫌。” 程瓒啊,以后是要远着点他了,免得王氏急眼。自己这几年的厄运,全是因这门婚约而起啊。 第55章 八字 老夫人跟前的孙妈妈来了府上,还见了顾氏和幼菫,这事当日便传到了王氏耳朵里,虽说顾氏和幼菫没什么动静,但她心里还是很不踏实。 王氏想起近日频繁登门的下州刺史夫人,她那女儿今年十五岁,看着很是端庄大方,有和程家结亲的意思。程绍的礼部左侍郎任命下来后,世家们对程家又多了几分重视,下州刺史也是四品的官职,门当户对的,很是合适。 王氏对程瓒斟酌道,“你今年已十八了,如今也中了举人,该考虑一下婚事了。你父亲这个年岁时已和我成亲了。” 程瓒声音温润,“明年开春便是春闱了,母亲现在考虑婚事也太急了些。” “我也不是让你今年便成亲,现在先定亲。太府少卿之女我是见过的……” 程瓒皱起了眉头,“母亲,您不会是答应了吧?” 王氏笑道,“即便是答应了也没什么,她的家世样貌都配得上你,女子都是高嫁,错过了可就不容易找这么好的了。” “怎能只看家世合不合适,婚姻大事总要有个你情我愿……”程瓒有些急了,话说出口已觉不妥,却也无法收回了。 “哪有那么多你情我愿,婚姻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你父亲商量一下,今年便给你把亲事定了。”王氏不悦道。她是真的很担心,程瓒对幼菫的心思可都写在脸上了,再拖下去,怕是要拦都拦不住了。 “您若真要给我定亲,便幼菫吧。”程瓒脱口而出。 王氏顿时怒火中烧,拿起炕几上的茶杯便摔下去,咬牙切齿道,“那幼菫前几日刚去了趟你院子,你便要娶她,是不是那贱坯子蛊惑你的?” 程瓒有些不认识般看着气急败坏的王氏,这种泼妇骂街的话居然能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母亲,您怎这般说幼菫?我为何不能娶她?” “你忘了她父母是怎么没的?你祖母是怎么没的?你不要命了!” 程瓒淡淡道,“我不信那些。即便会要了我的命,我也认了。” 王氏从炕上下来,缎子鞋都没穿好便冲到程瓒跟前,揪着他的衣襟,“你是疯魔了啊!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便是让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吗?幼菫到底有什么好?你若喜欢漂亮的,我再去给你找漂亮的便是!” 程瓒任由王氏摇晃着,身子岿然不动,“母亲,我从小便喜欢她,我不想娶别人。母亲即便给定了亲,我也不会娶。” 王氏拍着他的胸口怒道,“你这个不孝子!” 被劈得外焦里嫩的程珂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连忙过来拉开王氏,“母亲慎言,这话若是传出去大哥的前程便完了!”大燕国重视孝道,若有不孝之举,举子的身份是可以被夺去的,若是走了仕途,一旦有不孝的名声传出,这仕途也是到头了。 程瓒长身跪下,“母亲,孩儿不孝,还请母亲成全孩儿,若是没有幼菫,孩儿这辈子也了无生趣了。” 王氏声泪俱下,“你这般以命相挟,怎就不顾及我受不受得了?” 程瓒低声道,“孩儿不孝。” 程珂想拉程瓒起身,却拉不动,他执拗地跪在那里。 程瓒似是什么都全然不顾了,王氏从没想过他会有这种极端的时候,“你想跪便跪吧。”王氏扔下这句话,便回了西梢间。 程珂在一旁劝说,程瓒推开程珂,起身颓然离去。 程瓒落寞地走在园子里,他想去看看幼菫,想和她说说话,可他又怕她见到自己此番模样。 文清从假山后绕过来,“大哥可是喜欢堇表妹?” 程瓒冷声道,“大妹妹问这些作甚?” 文清笑道,“那便是喜欢了。” 程瓒不吭声,他怎能说出口不喜欢呢?他很喜欢,很喜欢。 文清轻声道,“我前几日无意中听说了一件事,大哥和堇表妹是有婚约的。” 程瓒抓住文清的胳膊,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眸亮了起来,“真的?是谁说的?!” 文清拿开他的手,“自然是真的,祖母跟前的孙妈妈前几日来了一趟,说这事是当年祖母和大伯母定下的,待堇表妹除了服便跟你定亲。” 程瓒喜不自胜,谢了文清便要走。 “大哥去找大伯父应更有用一些,大伯母自然要听大伯父的,大伯父和父亲自然要听祖母的。” 程瓒拱手道,“谢谢大妹妹提醒。”是了,父亲的话是最管用的。 “我只是不忍心大哥伤心。大哥莫要卖了我。”文清说完便走了。 程绍程缙当日散值回来,程瓒便去了书房。之后程绍和程缙便脸色阴沉地去了宁晖堂,顾氏和孙妈妈也被叫了过去。 王氏见这番架势,便知婚约的事瞒不住了。 程绍坐在太师椅上,对下面跪着的孙妈妈道,“孙妈妈起来吧。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一遍。” 孙妈妈起了身,条理清晰地又把婚约的前前后后给说了一遍,正堂内静悄悄的,大家各怀心事。 程绍程缙是震惊,王氏是不安,程瓒是喜悦,顾氏是担忧,堇儿不想嫁啊。 程绍面色阴沉地盯着坐在对面的王氏,“这个婚姻,你为何从未提起过?” 自己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氏已恨幼菫入骨,她怎能容她坏了自己儿子的前程?王氏强辩道,“这都是孙妈妈的一面之词,一无信物,二无文书,老爷怎就这般断定她说的是真的了?” 程绍哼声道,“那你说说她编出这番说辞又是为何?” “说不定是堇儿想嫁瓒儿,孙妈妈心疼她,想了这个法子来成全她。” 顾氏心道,堇儿不想嫁程瓒啊,可是自己又不能说出来,说出来这婚约不就成真的了吗?顾氏心中纠结不已。 孙妈妈站了起来,屈了下身道,“老奴不敢。老奴跟了老夫人一辈子,今日说出此事,也是不想违背老夫人的意愿,老奴若有半句假话,让老奴不得好死。” 孙妈妈自幼便跟着老夫人,为人谨慎正派,程绍也是孙妈妈带大的,自是信得过她所言,程绍道,“孙妈妈言重了。我自是信你的。”转而看向程缙和顾氏,“二弟和弟妹有何想法?” 程缙道,“既是母亲遗愿,我们自当要遵从,瓒儿和堇儿成婚也没什么不好。” 程绍点头,“二弟说的对,即便没有这婚约,他们俩青梅竹马的感情本就好,也是一段好姻缘。” 程瓒面露喜色,王氏和顾氏的面色就不那么美妙了。 任王氏极力阻拦,程绍主意已决,“这事就这么定了。等合了八字,择个好日子先把亲事定下来。” 程绍看着嘴都咧到耳朵边的大儿子,觉得自己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 顾氏坐不住了,迟疑道,“大老爷……这事要不要问问堇儿的意愿?” 程绍强硬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母不在,便是舅父做主。” 程缙笑道,“她一个小女儿家面皮薄,难道你让她说她乐意不成?母亲眼光还是有的,瓒儿一表人才性子又好,这般好郎君别处也不好找,堇儿跟着她不会错的。” 顾氏被说服了,她也觉得程瓒挺好的,也不知堇儿怎就不乐意了。或是年纪太小还不开窍? 王氏虽百般阻挠,程绍却丝毫不为所动,这门亲事不定也得定。 王氏找了昌平伯夫人做媒人,虽都是定好了的,该有的三书六礼却是不能省的。程府另收拾了一处三进宅院用来给幼菫发嫁,在槐树胡同,是当年程家刚来京城时置下的。约定了冬至月初八到槐树胡同提亲,纳彩礼聘礼让王氏来准备,就从公中出。 王氏总不甘心亲事就这样定了,便提出先合一下八字,若是八字不合,此事还有回旋余地。按理说要先纳采,再交换庚帖合八字,不过顾氏本也不乐意这亲事,便也同意了。拿着二人的生辰八字去了崇明寺合了八字,僧人说是天作之合。 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都是心事重重的,谁也没因为八字合的好高兴。 王氏看了眼顾氏,哼道,“弟妹应该高兴才对,不必这般苦着脸做样子。” 顾氏道,“大嫂觉得自己儿子千般好万般好,别人就要上赶着嫁给他,别人却不见得这般想。我倒看堇儿不像是乐意的,堇儿样貌好,嫁个再好的人家也是可以的。” “且不说堇儿跟刘世明的那些污糟传闻,堇儿的命数那般硬,是传遍了京城的,即便是那住持给她澄清,又有哪个亲娘舍得拿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冒险。弟妹是没有亲生的孩子不知道这亲娘对孩子的一片苦心。” 顾氏被戳到痛处,她没有孩子,是不能体会这种心情的。 第56章 议亲 幼菫发现最近几日程府忙碌得很,尤其是库房的妈妈婆子们整日忙进忙出的。 幼菫穿着厚厚的湘妃色锦缎袄,外面套着茜色羽绒坎肩,坐在大炕上喝着热牛乳,“我怎看府里最近忙得很,像要搬家似的。” 顾氏心中叹息,这事哪能瞒得住?幼菫知道是早晚的事,顾氏思前想后,还是告诉了幼菫。 幼菫呆愣,她居然在不知道的情形下被定了亲事,还是大表哥。程瓒温润和煦,芝兰玉树的,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可是,这血缘关系是不是近了点? 幼菫苦笑道,“大表哥人是挺好,可是我和他血缘太近了,舅母和舅父们商量下作罢吧。” 顾氏见她倒不是因为排斥程瓒,便放了心,“自古以来姑表结婚亲上加亲,表妹表哥结婚多的是,又不是堂兄妹,这算不得什么。”顾氏又列举了一串她知道的姑表结婚的实例。 幼菫好奇,“那他们的孩儿都正常吗?” 顾氏笑道,“说什么话呢,当然正常了。你和你表哥都是好相貌,将来你们的孩儿还不知要漂亮成什么样子呢。” 幼菫脸红,“我还是觉得不妥……外祖母无非是想让我过得好,舅母从世家子弟里挑个就是了。” 顾氏犹豫了下,“这事我本不欲告诉你,近来我和世家夫人来往多,你的亲事我一直给你留意着,但是那些夫人都颇忌讳你的名声,有两三个有意的,打听了下对方都要么是名声不好要么是娶继室,因为这事你二舅父好一顿生气,要我莫和那几家来往了。都怪那天杀的刘世明,外面传言你们两个互生情意……” 幼菫竟不知自己在外面名声这般差了,神色黯然了下来,在古代女子的名节比命还要重要,若是在别的人家,自己说不得只能嫁给刘世明了,或者出家当姑子了。 程瓒……他应该也知道外面这些传闻吧?是了,他常和同窗出去饮酒喝茶,又怎会不知道这些。他不介意吗?还是他跟自己成亲也是无奈之举?“舅母,若我已是这般名声,大表哥也太委屈了些。” 顾氏心疼道,“你这孩子怎总为别人考虑?外面的都是讹传,你是什么样的人府里人还能不知道吗?我看你大表哥乐意得很,别担心这些。” “舅母再劝劝两位舅父,其实对方家世差些也无妨,当继室也无妨……”有了前一世的背叛,幼菫于情事上总是没有底气,她这一世求的不过是个安稳小康,有个真心对她不会负她的夫君,给她温暖,给她安心。 “你何必这般委屈自己……你两位舅父定了的事,又怎会轻易反悔,且已请了昌平伯夫人做媒人,现在怕是都传开了。” 难道真要跟程瓒成亲吗? 幼菫回了落玉轩,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着那两棵已经秃了的梨树,也不知明年它们还能不能活过来。自己也和它们一样,不管怎么努力命运还是不能把握在自己手里。幼菫静静地一直那么站着,手里的掐丝珐琅手炉渐渐没了温度,身上也冷了起来。 青枝过来扶着她,“小姐进屋吧,外面冷了。” 幼菫叹了口气,进了屋。 青枝帮幼菫解了斗篷,服侍她上炕,把被子盖在腿上,又把鼎脚铜炭盆移到炕前,“小姐烤烤手。” 幼菫只圈着被子,轻声问,“青枝,你觉得我嫁程瓒好吗?” 青枝拉过幼菫冰凉的手,靠近炭盆暖着,“大表少爷长的好又有学问,而且对小姐好,奴婢觉得小姐嫁给他肯定能过得舒心。” 是啊,应该会舒心吧,他那么温和的一个人。 幼菫脱了袄裙,窝在炕上团成一团,“我睡一会,你下去吧。” 青枝红了眼眶,小姐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很无助的样子,她给幼菫盖好被子,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幼菫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前世,她结婚了,穿着洁白的婚纱,被西装革履的新郎挽着胳膊走在红毯上,她看向新郎,却总也看不清新郎的样子,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清,她急了,她都不知道他是谁,怎就结婚了呢?她努力地回想,他是谁,她们是怎么认识的,怎么恋爱的,可是大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慌了,想问问身旁的新郎他是谁,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拼命的想冲破嗓子里的阻碍,“你是谁……”她一下子醒了,她似乎听到自己喊出了声,声音还很大。 青枝有些担忧地轻声问,“小姐梦魇了吗?” 幼菫坐了起来,身上已汗津津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没事。给我倒杯白水。” 青枝转身拿了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幼菫,幼菫大口喝了,又喝了一杯方作罢。 青枝给幼菫取了烘好的袄子过来,侍候她穿上,“小姐,大表少爷在厅堂等着,来了有一会儿了。奴婢说小姐在睡觉,他说他等着就行。” 幼菫一怔,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幼菫又加了件棉坎肩儿,去了厅堂,程瓒正站在堂中央,穿着件玄青色直缀,温柔地笑着,看她的眸子里满是柔情蜜意,“堇儿你醒了。” “表哥过来了。”幼菫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程瓒,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瓒看幼菫红扑扑的小脸有些呆愣,仿佛是刚睡醒还没缓过神来,轻笑道,“刚才是不是梦魇了?我听你喊了句什么。” 原来刚才真的喊出声了,幼菫不禁在想,梦中的那个新郎会不会是程瓒,可惜一点都没看清样子。“噢,是做了个噩梦。” 程瓒笑道,“来先坐下,跟我讲讲是什么梦?” 程瓒手护在幼菫身后,虽没有碰到,幼菫却觉得后背不舒服,赶紧走到椅子那边坐下。“也没什么,就是在梦里看不清人也说不出话,一着急就喊出来了。表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等了很久?” 天色已经暗了,自己睡了整整一下午。 程瓒坐到幼菫旁边的椅子上,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放在茶几上,“堇儿看看喜不喜欢。” 幼菫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只青玉簪,簪头是朵兰花,簪身雕着兰叶缠枝纹,幼菫虽不知玉质是怎样的,但雕工着实比不上自己妆匣里的那些首饰。 幼菫也未细看便合上了锦盒,抬头发现程瓒正温柔地看着自己,似在期待她对簪子的反应,“表哥,其实你不必娶我的,外祖母当年也是因我刚失了父母心疼我,做不得数的。” 程瓒有些失落,她似没发现簪子是他自己雕的,他雕了几日才做成的,他温声道,“祖母既说出了口自然是要作数的,且我也不是因了这婚约才娶你。”他从小就想要娶她,娶她,只是因为喜欢她。 幼菫自是听懂了这言外之意是什么,“外面关于我和刘世明的传闻表哥可是知道?表哥前程似锦,若是跟我成亲,怕是名声上会跟着受损,陷于非议之中……” 程瓒有些生气,他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顾,又怎么在意这些子虚乌有的闲话?他对她的情意,难道她就看不出来吗?“我若在意那些,又何必去父亲叔父面前把婚约的事情捅了出来。我娶你,只是因为喜欢你,那些功名前程又算的了什么。” 幼菫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程瓒不仅对自己动了真情,且还是颇深的样子。幼菫之前便一直拿他哥哥看待,他对她好觉得也是正常的,从没有往这上面想过。如今再仔细想想以往的那些事,感觉又不一样了起来。 他对自己的好的确很不同,他待文清和文秀可没这么好这么耐心过,不过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幼菫记得十一岁时她弹琴弹得不好,被女先生责罚,要她把那首曲子弹完整了才能去上课,程瓒便手把手地教他,用了几天时间才学会。他的学业繁忙,在程家的地位又高,跟下面的几个妹妹只是见面点点头的交情,肯花这么多心思陪自己很是不易。而文清要请教他琴艺,他只是简单说几句便不作理会了。 程瓒见幼菫沉默,有些心慌,“堇儿你……你愿意嫁我吗?” 幼菫心里是有些不愿的,幼菫低声道,“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的,从没想过这些。” 程瓒释然地笑了,她太小,还未曾开窍,“以前自然是哥哥,以后……你已经大了,是要嫁人的。” 是啊,她总得嫁人。不是他,便是别人。可能是个鳏夫,可能是个病秧子,好一些便是小门小户的书生。 顾氏帮她张罗着买了四个丫鬟,她身边的丫鬟太少了,若是成亲肯定不够用。幼菫给起了名字,沉香,寒香,依香,半香。 沉香和含香今年十五岁,依香十四岁,半香十二岁。沉香模样清秀,细长凤眼,性子沉静,话不太多,但是应答得体。寒香很漂亮,杏眼桃腮,言谈举止有度,听牙婆说是获罪的官眷,是以性子里带着几分孤傲。依香长得娇俏,性子活泼,看着很机灵。半香长相寡淡,有些害羞,低着头不太说话,几个里面她最便宜,二十两银子。 张妈妈先带他们学规矩,院子里一下子多了四个人,看起来倒是热闹了许多。 第57章 下雪 还有三日便是大寒了,天阴沉沉的,寒风呼啸。 顾晋元刚练完剑,他不怕冷一般仅着一件白色劲装,收了剑往屋里走去。陆辛正在廊下等着,接了剑,“少爷的剑术已是出神入化了。” “进来说。” 顾晋元进了屋,洗漱了一番,换了身蓝灰直缀,他再冷的天也只穿两件单衣,顶多出门时外面披件大氅。 下人上了热茶,顾晋元慢慢啜着,等着陆辛说话。 陆辛自认了主子,便不再在他跟前坐下,只站着回话。“少爷让查荣国公和端王,这几日有了些收获,荣国公有派人在盯着忠勇王府,忠勇王和他的几个幕僚的行踪都被监控着,具体是何目的却是不知。” “荣国公或端王跟忠勇王直接有何过节或牵扯没有?” “荣国公和忠勇王都是领兵打仗的,荣国公在西北,忠勇王在辽东,两人都是猛将,明面上是没什么纠葛。荣国公今春在祁山一战折损了三万人马,皇上震怒,荣国公弹劾太子授意陈文敬通敌叛国,太子告他无中生有,闹的很是凶。太子端王如今势均力敌,太子掌握兵部、吏部、礼部,有皇后撑腰,端王掌握户部、工部、刑部还有西北兵权,忠勇王若是倾向谁谁的胜算便要大些。” 顾晋元仔细听着,朝堂之事他所知甚少,知道的也无非是些明面上的,其中的一些微妙牵扯还是要常年浸染官场才能知晓体会。他若想走得长远,必须统筹全局,把每一步都算计到,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忠勇王倾向谁的可能性大些?” “也不太好说。虽说太子和端王都是忠勇王的侄子,但忠勇王妃和皇后是堂姊妹,太子关系应更近一些,不过也要看忠勇王给不给王妃面子。忠勇王对同为武将的荣国公应也有惺惺相惜之处,带兵打仗难免也有需要相互照应的时候。” “继续盯着,还有,现任兵部尚书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陆辛诧异,兵部尚书和他们没有过牵扯,她仔细想了想,“是正德七年上任的。”说完便出了一身冷汗,是侧王妃去世一年后,他之前怎就没想过要查他! 顾晋元冷冷道,“仔细查,查他三代。” 陆辛躬身应下,“好,属下这就安排下……还有一事,程府应是有喜事,少爷可知道?” “程府最近喜事多的很,你说的是哪件?” “听说是府上的大少爷要定亲了,请的是昌平伯夫人做媒,定的初八提亲,少爷可是要回去?” 程瓒要定亲?之前怎一点风声没有,还有几个月就是春闱了,现在定亲未免着急了些。“不必了,也不是大事。” 陆辛点点头,“也是,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自家门抬出去又进了自家门……” 顾晋元皱眉,“说明白点。” 陆辛道,“程家大少爷他表妹不是住在程府吗,他们又把程家在槐树胡同的宅子收拾出来了,表小姐到时就从那里发嫁,初八也去那边提亲……” 顾晋元还没等他说完,就站了起来,“你说跟程瓒议亲的是何幼菫?” 陆辛点头,“对……” 顾晋元顿时脸色跟墨滴了一般,抓起狐皮大氅便出了门。 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程瓒和幼菫要定亲了,幼菫走在路上感觉下人们对自己恭敬了许多,不时有跟她福身行礼的。幼菫觉得以前那样谁也不理谁挺好的,现在反而麻烦。 顾氏正看着王氏送来的聘礼单子,看到幼菫来,笑道“快来看看,这是纳采礼单。” 幼菫接了单子,只看了第一页有大雁,白酒、粳米、长命缕、胶、漆、五色丝、合欢铃,“我也不懂,不用看了。”便不再看,把单子放到了几上。 顾氏翻看着单子,“大夫人原先给我的单子比这些要少两页,我又让她添了的。到时聘礼单子我也得先要过来看看才行。” 顾氏对这亲事比自己热忱多了,看来她心里还是很赞成这门亲事的。 顾氏看幼菫淡淡的样子,一点没有要嫁人的小女儿神态,心中叹息。“再过三日便提亲了,到时你过去吗?” 幼菫摇头,“我去了也无用,舅母舅父去了便好。” 顾氏劝道,“你也开怀些,我看瓒儿是很高兴的。” 幼菫想起程瓒说的,是他把婚约的消息告诉程绍程缙的,那么是谁告诉程瓒的呢?她当时若是问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说呢。她心中有疑问,却也不忍心为难他。 “舅母,你知道是谁把婚约的消息透露出去的吗?” 顾氏放下单子,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我是没跟别人说的,当时屋里就我们三个和青枝。” “青枝是不会往外说的。我担心的是谁在外面听到了。”幼菫不明说出来,顾氏怕是永远想不到这些。 顾氏若有所思。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洋洋洒洒的,幼菫虽怕冷,却是很喜欢下雪的。前世她住的城市不太下雪,她便特意坐火车去烟台。烟台被称为“雪窝”,每年的雪都下得很大,厚厚的,让她有种很温暖很安全的感觉。也不知是为什么。 幼菫不顾顾氏的阻拦,出了苜蓿园,她要在雪中走走。 到外面发现雪比在屋里看到的还要大,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而来,明明是白日,天却被雪遮得暗沉沉的。 幼菫拨开青枝举在她头顶上的伞,下雪撑着伞还有什么意趣。雪花落到脸上,软绵绵的,凉丝丝的,不一会的工夫,地上已有了一层积雪。 花园里,草木间,积雪更要厚些,幼菫把手炉交给青枝拿着,轻轻捧了一捧雪,捏成一团,手立刻被冰得几乎拿不住了,青枝担心地喊,“小姐快扔掉,别冻坏了手!” 幼菫把雪朝青枝身上扔去,青枝一个不提防,正被打中了胳膊,幼菫咯咯地笑了起来,又接连团了几团扔了过去,银铃般的笑声在雪地里显得特别清脆。 青枝无奈道,“小姐别玩了,手若是长了冻疮可怎么好。” 幼菫却意犹未尽,“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我们互相扔,这才好玩。” 青枝却不肯,直劝着幼菫回去。 顾晋元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笑得欢畅的幼菫,这几个月来,他还从未见她笑得这般欢畅过。她要嫁给程瓒了,所以很开心吗?顾晋元的心口钝钝地疼。 是了,她从小就跟程瓒更亲近些。 他少时的一点点阳光和香甜,便是幼菫给的,她会甜甜的朝他笑,会把手中的糖果和腌梅子递给他吃,还会牵他的手。他自幼被欺辱,来了程府也是被冷落和漠视的存在,冷漠和和黑暗占领了少年的整颗心。那一点点的阳光和香甜,让他孤寂冰凉的心有了丝丝暖意,有了丝丝悸动。 可他转头发现,她给程瓒的糖果和梅子更多,还会亲昵地依偎在他怀里笑。 顾晋元慢慢地向幼菫走去。 幼菫背对着他还在嬉笑着,对面的青枝却是看见了,忙躬身请安。 幼菫转过头,发现顾晋元已站在自己跟前,离得很近,墨色的狐皮大氅像要把她包裹起来一般,幼菫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出的热气。 顾晋元低头看着幼菫,她的小脸已冻得通红,在大红色的织锦皮毛斗篷映衬下分外好看。她头顶帽兜上落了一层雪,她也浑然不知,顾晋元轻轻帮她拂掉上面的雪。轻声问,“你向来畏寒,今日怎不怕冷了?” 幼菫笑道,“晋元表哥,你何时回来的?” 她的笑跟刚才不一样了,刚才笑的畅快,发自心底,现在的笑却是一板一眼的像是在应酬。“刚刚回来。玩得开心吗?” 幼菫点点头,“开心。这场雪特别大,明日估计便可以堆雪人了。” 第58章 不会 顾晋元很想问问她为什么开心,是因为下雪还是因为亲事。“喜欢下雪吗?还是有什么高兴事?” “下雪不就是高兴事吗?”幼菫转身又探手去够桂花树上积雪。 顾晋元忽地握住她的手,“别玩了,手都冻坏了。”她的小手如凝脂般嫩滑柔软,冰冰凉的。 幼菫呆愣了,他怎能抓她的手!她慌忙往回抽,顾晋元也恍然反应过来,但看她挣扎,反不想松手了。 顾晋元的手是温热的,手指修长有力,把她细嫩的小手包裹了起来,顾晋元拉着幼菫面对着自己,“你手都这般冰凉了还要去玩,怎也不知爱惜自己。” 幼菫用力抽手却怎也抽不出来,他的手像铁一般紧箍着她。“表哥我不冷。” 顾晋元也不理会,握着她的手径直走向青枝,他走的很慢,面色淡然。 他从呆愣的青枝手里拿过来掐丝珐琅手炉,轻轻塞到幼菫手里,方把手松开,手心还残留着滑腻的感觉。 “还好你还知道带着手炉。”顾晋元道。这个手炉她一直用着,看来是喜欢的。 幼菫干笑,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 顾晋元心中不悦,她便这般抵触自己吗?若是程瓒拉她的手,她会不会也这样?想到这里,他面色便有些阴沉。他们拉过手吗? 青枝被顾晋元的大胆举动吓坏了,却也不敢出声制止,只紧张地四处张望着,这一幕若是被人看到,小姐就死定了!小姐的名声本就不好,再加上这一条,怕就更差了。不对,小姐已在议亲了,跟别的男人这般拉拉扯扯恐怕得浸猪笼了! 顾晋元淡淡道,“走吧,我送你回去。”见幼菫不动,作势要去拉她的胳膊,幼菫慌忙一躲,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你怕我作甚?”顾晋元看她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也不怕雪滑摔倒。 是挺怕,而且今日的顾晋元仿佛不太一样,对她太过亲密了些。她如今在议亲了,跟他更要避嫌才是,若是被人看到,自己会跌入深渊,他也会被拖累到。 “不是,我是觉得有些冷了,想赶紧回去了。”幼菫此时倒真觉得冷了,站了这么久没有活动,寒气像刀子一样往身子里钻。 顾晋元跟上她,修长的手伸到她身前帮他把斗篷拢了拢,他是很想把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给她披上,只怕她更会吓坏了吧。自己拉了一下她的手便已吓成这样。 他也不知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他一向自制力很好,从不冲动行事,刚才却失了控制,只想拉住那只不听话的小手,将它把控在自己手中。他今日冒着风雪策马前来,自己的心仿佛便失了控制,他不敢想象,幼菫若是真的嫁了程瓒,自己会做出何等事来。 荷塘上的九曲木桥上雪要厚些,没有地热烘着,雪下一层积一层,已是白皑皑一片。 幼菫有些为难,若是这样过去,锦缎皮毛里的小靴就湿透了,从旁边路上绕,却要多走两倍的路。 顾晋元看着她纠结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这点小事便为难成这个样子,若是遇到大事她要怎么办。她这般娇气,没有一个强大的人护着怎么行,程瓒,他护不住她的。 顾晋元笑道,“我走在前面,你踩着我的脚印走吧。” 幼菫有些犹豫,这样踩着别人脚印走她在前世是很喜欢玩,可是现在却觉得有些不妥,太过亲昵了些。“……要不还是从那边绕吧。”也不等顾晋元说话,便往塘外边的小路走去。 她跟自己把界限画的真清楚,一丝也不肯逾越。若是跟程瓒结了婚,怕是连见自己都不肯见了吧。看着大雪中蹒跚前行的小人儿,顾晋元紧紧攥起了拳头。 雪越发大了,幼菫感觉自己都冻僵了,手脚,腿,脸,都麻木了,只想赶紧回到落玉轩,钻进暖暖的被窝,再烤着炭盆,便舒服了。 到了落玉轩门口,幼菫便想站下跟顾晋元道别,顾晋元却越过她径自进了落玉轩。 幼菫和青枝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紧张,怎还不请自入了? 张妈妈看到顾晋元这般进来,也是被吓了一跳,疑惑地望向青枝询问,青枝摇摇头,这些事连张妈妈都不能说。 幼菫快步跟上去,顾晋元已进了厅堂,斯条慢理地解了大氅搭在椅子上,露出里面的蓝灰直缀,也没坐下,就站在椅子旁看着她。 青枝伺候幼菫解了斗篷,看着她脚上的棉靴已经湿了,裙摆也是雪水,“小姐衣服都湿了。” 幼菫道,“没事,把炭盆端近点一会就干了。”顾晋元就在这里,她可不想进去换衣服。 顾晋元道,“进去换了,若是感冒了还是你受罪。” “不用换了,也没透到里面……”幼菫要去坐下,顾晋元却走了过来。 “你在外面淋了那么久雪,衣裳怎会湿不透,若是觉得我在这里不方便,我去院子里等你。” 顾晋元仅穿了两件单衣,他也没披上斗篷,便要往外走。 幼菫是穿了棉袄又套了羽绒服都觉得冷飕飕的,他这样出去怎能受得了? 幼菫连忙阻止,“表哥在这里等着便是,别出去了……我进去换衣服便是。” 顾晋元微微一笑,止了脚步,“去吧。” 幼菫和青枝去了内室,关上了槅扇。 青枝帮幼菫脱了棉靴,里面已经湿透了,青枝心疼道,“袜子都湿了,小姐还要忍着不换,冻都冻坏了,刘大夫说了小姐不能受寒的……” “没事,晚上泡个热水澡就好了……哎呀,新袜子真暖和……” “小姐袄子穿哪件?” “拿那件石青色的,那件厚一些。” …… 张妈妈板着脸站在槅扇门口守着,戒备地看着顾晋元。 顾晋元在厅堂端坐着,紫玉上了热茶,他也没喝。内室主仆二人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心里有些好笑,她在自己跟前那边警惕,这时却什么都忘了,她不知道隔墙有耳吗? 刘大夫……是怎么回事? 幼菫换好衣服出来了,果真穿了件石青色袄子,外面套了件古香缎坎肩,下面穿着蟹壳青绵裙。 幼菫故作坦然自若地走过去坐下,青枝又端了炭盆放到幼菫跟前烤着。 幼菫道,“表哥久等了。” 顾晋元看她脸色已恢复了原来的晶莹剔透模样,应是缓过来了,“以后天更要冷了,没事就呆在屋里吧。” 紫玉端了碗姜汤过来,幼菫跟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张妈妈带着紫玉出去了。幼菫真怕顾晋元再有什么不妥把她们给吓着。 “表哥这次回来还走吗?”他上月走的时候说是去拜访故友。 顾晋元看着他认真道,“你希望我留下吗?” 这怎么回答,这问题太暧昧了,幼菫就算再迟钝也发觉了今日的顾晋元很不正常。她清了清嗓子,“表哥回来自然是好,外面总比不得家里。” “你和程瓒要定亲了?”他称呼的是“程瓒”,而不是“表哥”。 幼菫点点头,“嗯,初八提亲。”她想再多说几句,又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什么。 顾晋元叹息道,“我才走了半月,你便要定亲了……”他这话说的,让幼菫感觉是丈夫出门几天回来,发现妻子红杏出墙了。 他又问,“嫁给他,你欢喜吗?” 她不欢喜的,可是她身不由己。幼菫把脸埋到了碗里,捧着姜汤慢慢喝了起来,厅堂里静悄悄的。 顾晋元静静看着幼菫,她是害羞了吗?“你说过不喜欢的你不要,你喜欢他吗?” 他为何非要问出个答案呢,幼菫叹了口气,“表哥,这次由不得我喜欢不喜欢,这婚约是当年外祖母定好的。表哥去问一下二舅母吧。” 顾晋元低声道,“你若不喜欢,就不要嫁了,程瓒他护不了你的。”他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她不喜欢程瓒就好。 幼菫苦笑,“这哪是我说了算的。” “不会成的。”顾晋元淡淡道。 顾晋元披上大氅,“我去苜蓿园了。”也不待幼菫说话,便出了门,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第59章 退亲 雪下了整整一夜,到了第二日,地上的积雪已能没过膝盖。 也不知道顾晋元昨日是不是在程府住下了,他是去劝说舅父了吗?他也没说清楚。 幼菫有心出去堆个雪人,却被张妈妈拦下了,只能在屋里隔着槅扇看着她们堆,在屋里烤着炉火赏雪也是件很惬意的事情。 幼菫等了整整两日,也不见有什么消息传来,不禁暗笑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亲事哪是想取消就取消的。明日便是初八了,她终还是要和程瓒定亲了。 到了傍晚时分,雪又下了起来,二夫人顾氏冒着雪来了落玉轩。 程瓒病重了,躺在床上一直昏迷着,脉象虚凶险,请了好几个大夫也没瞧出什么缘由,已经两日了,灌了汤药也不见起色,现在一直靠着参汤吊着性命。 若是一直这样,怕是要不好。 顾氏担忧地看着幼菫,“你大舅母说是因要和你定亲,被你克的,正和大老爷哭闹呢。人命关天的事,大家也都心里没了底……” 怎会突然就病重了呢?幼菫忽然想到了顾晋元,“大表哥是什么时候病的?” “初五那天晚上,应是半夜发病的,昨日早上他的小厮发现的。” 顾晋元是初五上午来的程府,晚上程瓒便出事了,幼菫不得不怀疑是他做了手脚。他说这亲事不会成,可她没想到他的法子是要了程瓒的命。 她不禁齿冷,程瓒和顾晋元年龄相仿,又同在松山书院求学,每日相处是最多的,他怎下得了狠手?顾晋元平日里阴冷,她也只觉得是性情冷淡,现在却觉得是阴狠无情。她很后悔,那日如若她说自己是欢喜的,顾晋元应就不会如此行事了吧。 她想去找顾晋元,若是他做的,他应有法子救回程瓒。他现在在程府吗?幼菫不敢直接问顾氏,怕引起她的猜疑,便曲折打听,方知顾晋元问清了婚约之事当日便走了。 “你和瓒儿的亲事……我看你大舅父似是犹豫了……” “舅母,亲事作罢吧。说不定大表哥真是被我害的。”亲事取消了,顾晋元会停手了吧,程瓒还能好起来吗? 顾氏叹息,“你的亲事怕是更艰难了。” 程瓒和幼菫的亲事最终还是作罢了,但结亲的事早已是传开了的,毕竟程瓒也是京城数得着的翩翩佳公子。程家对外的解释是八字不合,可坊间还是有了很多揣测,其中一样就是克夫。 两日后,昏迷了四日的程瓒醒过来了,众人在惊喜之余,却对幼菫克夫之事又多了分肯定。若不是幼菫克夫,此事也太过巧合了些,马上要定亲了程瓒便病重了,亲事取消了程瓒便醒了。 程瓒看着程绍和王氏,目光哀伤,“父亲,母亲,亲事怎能说退就退了呢?祖母的遗愿你们不管了吗?” 王氏几日下来已是憔悴不堪,几近崩溃,凄声道,“难道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死吗?我原本就说她命硬,你偏不听,如今却差点丢了性命。瓒儿,你就醒醒吧……” 程绍沉声道,“此事莫再议了。天意如此,你祖母会理解的。” 程瓒绝望地闭上眼,眼角有泪水滑落,“儿子不怕死的……” 程瓒离开了程家,出去游学了。 幼菫这几日都闷在落玉轩没有出门,得知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好几日了。 幼菫对程瓒心怀愧疚,他是被自己连累了。若没有她,程瓒此时应过着鲜衣怒马春风得意的日子。现在正是最冷的时候,也不知他是去了哪里,那刚刚大病了一场的身子能不能撑得住。 王氏如今对幼菫的恨意已是滔天,她冷冷地对幼菫道,“瓒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哪怕豁上我的性命,也要你为他陪葬!” 王氏提出要让幼菫回静慈庵呆着,程绍程缙和顾氏都没有答应,王氏便以死相逼。幼菫淡淡说了句,“我回何府吧。” 幼菫能理解王氏的爱子心切,程瓒是实实在在被自己害的,她怨恨自己是理所应当的。幼菫也感念程绍他们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能为自己考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还是一辈子与青灯古佛相伴比较好。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自己总归是害了身边一个又一个爱着自己的人。 幼菫是想让身边的人越过越好,让这个世界越来越好,再依托他们让自己过好,这一路走来,日子仿佛让自己过的更糟糕了,不禁有些心灰意冷。 程绍程缙却不同意,最后议定了去庄子避避风头。去庄子是个折中的法子,幼菫还有程府护着,他们定会给她找个合适的好人家嫁了。 幼菫明白,这种“合适”无非就是两相将就,谁也别嫌弃谁的那种。 顾晋元也没再回来过,幼菫想到他还是禁不住心惊肉跳,虽说程瓒没死,可也是命悬一线,若没有那参汤,不见得能熬过那四日。顾晋元为了达到目的,也太不择手段了些。如果他们一直不退婚,不知顾晋元会不会就任由程瓒就此没命。 庄子里长久没住人,得先派人去庄子说一声,让他们收拾着,待那边收拾好了再搬过去。幼菫还要在程府待上几日。 幼菫现在很少出落玉轩院门了,每日只是在书房整理书稿,心里不平静时便抄写佛经,累了便只在院子里站站,看着门外的竹林发呆。竹叶枯黄,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在院子里也能听的清晰。 幼菫心思烦乱,正在默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心经抄写的遍数太多,她已经能倒背如流了。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春和楼的掌柜来了,各铺子都是月初送账的,现在已是月中。 掌柜的叫张安,白胖和气,见人便带着笑,请了安,方道,“前些日子雪下的太大了,春和楼后院的厢房塌了两间,这几日一直在忙着修房子,其他的屋顶也都检查修缮了一番。” 幼菫问道,“可有人受伤?” 张安回话,“正是后半夜睡得香的时候,有两个伙计被砸着了,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没伤着筋骨,养几日就好了……这雪这般下法,还不知要冻死饿死多少人,来的路上就看到有冻死的乞丐被抬走了。” 这雪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日,虽没那么大了,却也挡不住天天这么下着,这可以说是雪灾了。今年本来就粮食短缺,老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好过,现在无疑是雪上加霜。幼菫问道,“府衙没有出来施粥吗?” “府衙门口是设了几个粥棚,今年粮食短缺厉害,施粥的世家大族也比往年少了许多,只是杯水车薪,吃不上饭的人太多了。” 张安又递上账本,“这是上月的账,总共赚了四千六百多两银子,顶上往年一年多的了,不过这月估计能差些,这几日街上人少了许多。” 幼菫翻看了一下账本,盈利很是可观了,脑中却忽然想起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春和楼的粮食存有多少?能撑几个月?” 张安笑道,“粮食是足足的,每年夏秋收粮的时候,春和楼都会收购足够一年用的米粮,九月生意好,便又从粮店里多买了不少,虽说如今生意好了用的多,但撑五六个月足够的。” 幼菫思量了一番,“春和楼若是施粥,是否可行?” 张安楞了楞,向来都是官府和一些世家大族大商号施粥,他们这种小店,还真没有先例。 “全京城只有秦家商号一家商户施粥,他们在全国各地都有粮店自是不怕,春和楼店小,底气还是太弱了些。每日流水地做下去,用的粮食不是个小数目。” 他是不太赞同的,现在最金贵的就是粮食了。 “那就再去采购一些米面回来。”幼菫不舍弃,她总要做些事才能心安。 张安道,“小姐有所不知,粮铺的粮食一天一个价地涨,还是被抢空了。如今大雪封路,南方的粮食一时半会也运不过来,各大粮店都已经关门了。秦家商号声称剩下的粮食只施粥不售卖了。” 幼菫皱眉,京城都是如此,外面还不知是何等情形了。 幼菫想了想,“酒楼预留出来两个月的粮食,剩下的都拿去施粥吧,面粉若有多余的,做些馒头。两个月,外面的粮食应该能进来了。” 张安犹豫,这样做风险太大了,酒楼若是没了米粮,只能关门歇着了。“若是到时进不来……小姐不若再考虑一下。” 第60章 抢劫 “不用考虑了,你今天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开始施粥,便去府衙前跟着他们摆吧,能安全一些,人手若不够,你派人去趟乐阳镇的庄子,从那边挑几个人过来。记住,春和楼的东家是程家。” 幼菫又将那四千多两银票递给张安,“这些你拿着买些厚棉袄,也顺带着施给他们吧,重点是那些老幼妇孺,不要只在府衙前,去破庙和难民聚集的地方也分发一下。最好使些银子,带上几个衙役,别被哄抢了。”又顿了顿,“若是不够你再跟我说。” 被活活冻死,幼菫都不忍去想他们有多痛苦,冰天雪地的,只有粥饭又有何用? 张安不可置信看着手中的银子,不禁心中呐喊,东家小姐太有气魄了,这么多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但是有这样善良有人情味的东家他又深感骄傲,与有荣焉,心中很是踏实,对她生出几分敬意和忠心来。 庄子上收拾好了。 幼菫翻了黄历,今日宜出行,宜迁徙,是个好日子。 幼菫手里一共三个庄子,最近的一个在京城西郊的乐阳镇,幼菫选了乐阳镇这个。 幼菫的行李装了满满八辆马车,有一半是顾氏给准备的,幼菫本不想带,顾氏拉着她的手直掉泪,“你多带些东西,我心里也能好受些……” 幼菫和青枝,张妈妈坐了一辆马车,其他六个丫鬟跟在后面两辆马车上。幼菫只带了些常用的首饰和一些银两,其他的都留在程府让顾氏保管了,银票也都放在了顾氏那里。她只身在外,这些身外之物都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他们一行十一辆马车,走在路上着实显眼了些,纵有护院跟着,幼菫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幼菫掀开帘子,街上湿漉漉的,路边堆着高高的雪堆,路上行人少了许多,没了往日的熙攘热闹。偶有衣着单薄的乞丐佝偻在商铺门前取暖,引来伙计的驱赶。 出了城门,路要难走了许多,行人也越来越稀少,官道上积雪未化,有深深的车辙,车队顺着车辙艰难前行。离京城越来越远了,外面已是大片的田地,被厚厚的雪覆盖着。 程府管事跟着押车,他从后面赶上来在车窗外低声道,“表小姐,车队后面有些人一直跟着我们,看着像是些逃难的难民,从京城出来跟了一路,奴才看不像是顺路的……” 车内的三人都紧张起来,那些难民为了活命,怕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他们这满满几马车的东西,对他们来说是大肥肉了。幼菫掀开帘子,“陈管事跟护院和车夫都打一下招呼,加快赶路,往附近的村子走。” 车队速度快了起来,车辙杂乱,马车颠簸得厉害,此时谁也顾不上这些,只盼着能甩开那帮难民。 事与愿违,那些难民见车队加速,都围了上来,他们人数众多,有四五十人,程府的护院加车夫总共才二十来个,且也没有功夫,只是壮实些。 陈管事分了六个护院过来护着幼菫她们的马车,剩下的便只不到二十人了。难民手里都拄着棍子,此时便成了凶器,不管不顾地向拦着的人抡过去,护院们深知今日若是护不住表小姐,他们怕是活不了了,奋力跟难民缠斗起来。 幼菫让紫玉和素玉到自己马车上来,又把护着马车的护院分了四个过去帮忙,只留下两个守着。 萧甫山带着侍卫驱马前行,路过府衙门口却是人满为患,衙役在吆喝这维持这秩序。府衙门口搭了两个施粥的棚子,每个棚子前面是两口大锅,热气腾腾的冒着热气,每口大锅前面都排起了长龙,排队的人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单薄的衣裳根本抵御不了寒冷,都紧紧靠在一起瑟缩着。 户部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萧甫山一行慢了下来,萧东和众侍卫护在萧甫山前后。 萧东笑道,“程府好大的手笔,在这里跟着府衙一起施粥,听说小孩老人还能一人得一件棉衣。” “程绍府上?” “对,春和楼是他们家的产业,这施粥的是春和楼的人。”萧东接着又八卦道,“程家这些日子一直就在风口浪尖上没落下来过,前些日子他们府的大少爷要跟那位表小姐定亲,就是您那日让我跟踪的那位,结果不知为何又取消了,外面什么说法都有。有人说是八字不合,还有人说程瓒在定亲前几日差点死了,是被她克的,取消了婚事便好了起来……” 萧甫山皱了皱眉头,那小丫头到底是在搞什么,看她跟顾晋元颇亲近的样子,如今又差点跟程瓒定了亲,她怎就这般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小青山那夜,她说她的清誉被自己毁了,他醒来后,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玉佩留了下。他当时想的是,她若真想找他负责,循着玉佩也能找来荣国公府。萧甫山不禁在想,她若当初找来了荣国公府,怎还会有这些事? 萧甫山真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过了府衙,路上行人稀少,萧甫山一行的速度便快了起来,不一会便出了城门,往西郊大营而去。 一路疾驰,萧东驱马上来,“国公爷,前面有情况。” 荣国公早已看到,前面路上停着几辆马车,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哄抢马车上的东西,几个浑身是血的汉子正在拼力阻拦,地上还躺了几个人痛苦地呻吟着。 萧甫山眼神示意,萧东便带着侍卫冲了上去,不一会功夫,难民都被打的无还手之力了,都抱头蹲在一边。 萧甫山本在马上冷眼看着,萧东过来禀报,“是程府的马车,送表小姐去庄子。” 萧甫山闻言翻身下马,往车队前面的马车走去。 此时幼菫主仆无人正在车上紧张戒备着,手里都握着簪子,她们只听见外面打斗声停了,却不知是何状况了。 “何姑娘,无事了。”低沉浑厚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幼菫举着簪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便见一身玄色戎装披着墨狐皮大氅的萧甫山站在车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幼菫身子一松,举着簪子的手放了下来,颤声道,“荣国公……” 萧甫山觉得他的眼神惊恐又可怜,像被惊吓到的小鹿一般,说出的话不由软了几分,“无事了,都是些饿疯了的难民。你挑这个时候出来,还拉了这么多东西,不被盯上才怪。” 这些幼菫也想过,可是她离程府势在必行,只能硬着头皮上路了,只盼着运气能好些,却不想这么倒霉,幸好遇上了萧甫山。 幼菫笼着斗篷下了车,地上很滑,幼菫小心翼翼地小步挪到萧甫山跟前,福身行礼,真诚道,“多谢荣国公搭救之恩。” 萧甫山挑眉道,“认出本公了?看来上次你是仔细看清了的。”瞥了眼那些歪歪扭扭的护院,“本公护送你去庄子吧,后面的路不见得太平。” 幼菫不明白他前面那句话是何意,但他要护送自己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忙谢了他的好意。 幼菫看了看他们蹲在地上的难民,大多衣衫单薄褴褛,面露菜色,心中不忍,吩咐一旁的陈管事,“给他们一人五两银子吧,回去从我的账上出。” 陈管事楞了下,应声退下。 萧甫山很好奇这小丫头的脑回路,刚才还是怕的要命,现在却同情起那些人来了,换做旁人,这些人不被打死也是要送官府的。他含笑道,“你倒是心善,不是刚才害怕的时候了?” 有什么好笑的,自己被抢劫,难不成还不能害怕了不成? 幼菫正色道,“若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这般不顾性命?且他们又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刚才虽占了上风却也没想着取人性命。这些银两于我不算什么,他们拿着却可以活命。” 萧甫山不曾想这小丫头还有这般胸襟,倒是自己小瞧她了。 陈管事把银子分了下去,那些难民没想到还有银子拿,他们本以为小命就此不保了,那些人可都是军爷。他们拿了银子便跪在雪地里遥遥给幼菫磕了头,便散去了。 却有个汉子领着一个小女孩跪在雪地里,任陈管事怎么驱赶也不肯走。 幼菫本欲上车了,见状便让青枝传话,把他们请了过来。 那个汉子身子精壮,脸膛黑黑的,到了幼菫跟前跪下便咚咚磕头,小女孩也被男人拉着跪下。汉子粗声道,“小姐仁慈,便收了我们为奴吧,我们定好好报答小姐恩德!” 幼菫皱了皱眉,“你们起来吧。我不缺奴才,你找份活计总有活路的。” 那汉子不起,“城里没人肯再请人,丫头她娘已经饿死了,再这样下去,丫头怕也活不成了,求小姐收留,小姐让我做什么都行!” 青枝护在幼菫跟前,厉声呵斥,“你这人好生奇怪,刚抢了我们,现在却要来求着当奴才,谁敢用你们!” 第61章 发烧 幼菫有些心疼那孩子,小女孩六七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小脸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噙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幼菫。幼菫想起来自己前世在路边捡的那只小狗,也是这样的下雪天,身上脏乎乎地沾满了杂草,一直跟在幼菫后面不肯离去,它看自己的眼神就是这般,让她心一下子化了,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它,带它去宠物医院洗了澡,打了疫苗。幼菫给它起名叫小乖,小乖真的很乖,每日自己下班进门,它都是坐在门口等着她,见她进来便亲昵地扑上来。 幼菫心软了,他们没有地方住,天寒地冻的小女孩怎能扛得住啊。她拉小女孩起来,蹲下来柔声问道,“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怯怯道,“我叫大丫,七岁了。” 青枝见状,便知自家小姐又心软了,不禁焦急,又不敢阻拦。不由求助地看向荣国公。 萧甫山颇有兴味地看着幼菫,他很想看看幼菫如何抉择。 幼菫有些进退两难,小女孩她可以收下,那汉子她却是不敢,万一他有歹意,那就追悔莫及了。幼菫看向在一旁看热闹的萧甫山,她福灵心至,往萧甫山跟前走了两步,讪讪道,“荣国公军营里缺不缺士兵?荣国公不若收了他?” 她竟把主意打到自己头上,倒是挺会盘算,萧甫山暗笑,脸上却不显,面无表情道,“不缺。你要做好人,该自己想法子才是。” 幼菫不禁后悔求他,自讨了没趣,他这般冷酷模样又怎能是那种心善之人,今日救自己怕也是顺手之举罢了。 她不再理会萧甫山,扭头对那汉子道,“你跟着去庄子上当佃农可愿意?” 汉子欣喜磕头道,“谢小姐收留!” 后面马车行李都归整得差不多了,幼菫让那小女孩跟着紫玉素玉上了马车,便吩咐重新启程。 萧甫山看着幼菫傲娇地越过自己上了马车,嘴角微扬,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庄子白墙灰瓦,院墙高大,建在大片的田野中,不远处有个小村庄。 幼菫下了马车,跟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萧甫山致谢道别。 萧甫山见她连请自己进去喝茶的意思都没有,不禁觉得好笑,小丫头记仇得很,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还救了她。 萧甫山手中马鞭指着那黑脸汉子,“你,跟着去军营!”又看了眼幼菫,扬鞭策马,一阵萧萧马鸣,扬长而去。 幼菫看着他远去的英武背影,不禁笑了,他还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呢。 庄子里面很是宽敞,有三个小院子,花园修得雅致,四处种了不少果木,桃树,梨树,苹果树,枣树,柿子树都有。柿子树枝头还零星挂着几个红彤彤的柿子,蓝天白云下煞是好看。外祖母在的时候幼菫跟着来过几次,最喜欢的便是从树上摘果子吃。 幼菫住进了最大的那个院子,上次便是跟着外祖母住这里的。院子里有五间阔的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 西次间有火炕,炕上烧的很热,幼菫一路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早已冻透了,身上酸痛无力,幼菫等不到用午膳,便爬到炕上盖着被子躺下了。她已喝了三个月汤药了,效用却不是很大,还是怕冷,每到经期都会腹痛难忍。 萧甫山从西郊大营出来,路过那条通往庄子的岔道时不禁想,也不知那小丫头为何去庄子,这冰天雪地的也太可怜了些,她在程府过得竟这般艰难。庄子里也不知是何境况,她一个姑娘家没有男眷陪着,实在是不安全。 萧甫山猛地勒马停了下来,调转马头,“去庄子。” 萧东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怎又要去庄子了?萧东追上萧甫山,“国公爷,老夫人让您申时前务必回去呢,今日永宁侯府夫人过来……” “永宁侯府的四姑娘也来了吧?”萧甫山嗤笑,“永宁侯还真是不死心,荣国公府只能娶他家的姑娘不成?” “国公爷您总得成亲,夫人都走了三年了,您总这么单着……老夫人可说了您不娶亲就不让您上战场了……” 萧甫山瞥了萧东一眼,“你的差事越发闲了,若是觉得没事做,就去山里回一下炉。” 萧东噤了声,国公爷就会拿这招吓唬人,可也偏偏这招最管用。荣国公在隐秘的山里建了个营地,是专门为国公府训练护卫和死士用的,里面的训练残酷得令人发指,他就是从那里面爬出来的,那里简直是他的噩梦,这辈子他都不想回去那个鬼地方。 身上好痛啊,好冷啊。 妈妈喂幼菫喝姜汤,幼菫皱着眉不肯喝,“妈,您熬的姜汤也太辣了!怎还加了中药!”妈妈哄着道,“姜汤把寒气逼出来,你就退烧了,忍着点……”无论幼菫怎么不情愿,姜汤还是被锲而不舍的老妈给灌了进去。幼菫嘟囔着,“妈……那么久没见我,想不想我啊……我可想您了……”妈妈心疼地说,“怎么不想?你说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个……”幼菫紧紧抱着妈妈的手哭了起来,“我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幼菫越哭越委屈,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有遥远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小姐醒醒……” 幼菫认出那是青枝的声音,还有张妈妈的声音,她慌了,她不想回去那里了,她只想好好陪着爸妈。 幼菫抗拒着,不肯答应,不肯睁眼。她怕她一睁开眼妈妈便消失了,她又回到了那个身不由己的地方。 “何姑娘……何姑娘……”是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是谁?怎么有男人?自己穿衣服没有? 幼菫猛地睁开了眼,蓦然撞进一双深邃如古潭的眸子,萧甫山如刀斧雕刻般的俊脸近在咫尺。 一身玄色戎装的萧甫山正站在炕前,冷峻的脸上线条仿佛柔和了一些,正俯身看着她。 幼菫有些惊慌,他怎么在这里?张妈妈和青枝呢?有他挡着,她什么也看不到。 “荣国公……”幼菫沙哑着嗓子,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勉强说了三个字便痛的发不出声了。 萧甫山低声道,“你醒了?……你若再不醒,我的胳膊就要麻了。”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还有丝丝的暧昧。 幼菫疑惑地看向她的胳膊,赫然发现自己正抱着他的胳膊!幼菫慌忙松开手,把胳膊藏到了被子里,原本就通红的脸越发跟几欲滴血一般。 她睡觉有抱枕头的习惯,她还以为自己抱着枕头呢! 张妈妈和青枝一直心惊胆战心惊肉跳地站在炕边上,小姐紧抱着荣国公的胳膊,荣国公也不动手拿开,偏偏她们在荣国公的威压注视下战战兢兢地使不上力,只能任由她这样抱了好大一会。 见幼菫醒了,青枝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把萧甫山挤到了后面,在幼菫跟前嘘寒问暖起来。 张妈妈虽惧怕荣国公,还是硬撑着胆量颤声请他去厅堂稍坐。 萧甫山看了幼菫一眼,背着手踱步出去了。 第62章 热心 幼菫喝了几杯水,嗓子舒服一些了,沙哑着嗓子问,“我怎抱着荣国公胳膊?” 青枝一边侍候幼菫穿着衣裳,一边轻声道,“小姐烧的厉害,两个多时辰了还没醒,村里的大夫开了汤药,小姐紧闭着嘴奴婢怎也灌不进去,恰好荣国公来了,他说他来试试,便用手捏着小姐的下颌,把药都喂了进去。可小姐却一把抓住荣国公的胳膊不肯放了……还一直说着胡话……” 幼菫懊恼不已,这荣国公又跑过来干嘛,自己这般抱着她,还是在张妈妈面前……幼菫不敢想下去了。 张妈妈自幼菫醒了,便一直愁眉苦脸的,虽一直在忙活着,却明显一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知荣国公有妻室了没,看他年纪不小了,若是已有妻室,小姐可怎么办? 幼菫穿了厚袄子又套了件羽绒背心和羽绒服,手里又抱上包着绒布的铜手炉,方感觉没那么冷了。 那个掐丝珐琅的手炉自程瓒出事,她就没再用过,她看到那个手炉,她就想那个风雪夜他是否想要了程瓒的性命。 萧甫山还在外面,她是庄子上唯一的主人,总要招待一二。 萧甫山在厅堂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地坐着,慢慢喝着茶水。萧东身姿笔挺地立在他身后。 见幼菫从槅扇门后出来,包得跟粽子一般严严实实的,萧甫山缓缓放下茶盏,“坐。” 这人怎到哪里都一副他是主子掌控一切的架势,明明她是主子,他却要来招呼自己坐下。 幼菫偷偷环视了下厅堂里的座椅,萧甫山坐在主座,下面两边各摆了三把椅子,幼菫便选了萧甫山斜对面中间的那把椅子坐下。这是最安全的位置了。 萧甫山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这小丫头在人前还真是谨慎得很,每每见面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幼菫清了清嗓子,还是沙哑的声音,“今日多谢荣国公了。荣国公此次来是有事吗?”内心在呐喊,没事就走吧! 小丫头端着一张红嘟嘟的小脸,说话一板一眼的,生怕失了一点分寸,明明是个调皮活泼性子,非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萧甫山淡淡扫了她一眼,“本公若是说没事,你是不是就下逐客令了?” 这人有透视眼不成,自己想什么他都知道。幼菫有些心虚,又清了清嗓子,干巴巴解释道,“没有,就是看着天色已晚,庄子离京城远的很,怕耽误荣国公赶路……” 话说完,幼菫自己也觉得自己是实打实地在下逐客令了。不禁有些懊恼,恨不得拍自己一嘴巴子。说的什么啊,还不如不解释。 萧甫山见她窘迫懊恼的样子,很是有趣,倒露出了几分原本的性子,漫不经心道,“本公赶夜路是习惯了的,倒没什么。只是到了饭时了,你一向礼数周到,不招待一番却不是待客之道了。” 幼菫愕然,这是还要她管饭?现在天色刚刚暗下来而已,他快马赶回京城并不算晚,他们荣国公府能少了他一顿饭不成?庄子上的厨房什么样她还没见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一顿足够招待金尊玉贵权势滔天的荣国公的饭菜。 幼菫搜尽脑汁,理了下思路,“我第一日住进来,都还没归置妥当,怕慢待了荣国公……不若改日万事齐备了我再精心备上一桌宴席,感谢荣国公今日仗义出手。” 萧甫山点点头,“嗯,理由很充分。”分明是冷峻严肃的样子,幼菫却听着有几分戏谑。 那……他这意思,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幼菫不知怎么回他了,总不能问他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吧。 萧甫山看她那纠结的样子,也不再逗她,“好了,别为难了。记得你欠本公一顿饭就行了。”说着打了个响指,外面应声进来两个身姿矫健的侍卫,脚步沉稳却悄无声息。 幼菫方才明明没看到门外有人。 “你这庄子周围荒无人烟的,单靠几个护院可不行,这两个侍卫先留给你用。” 侍卫?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到的,也就是王公贵族能用,即便是那些二品三品大员,若不是公事也是轻易用不得的。自己一个闺阁女子就用上了? 经历了路上被抢劫之事,幼菫也很是担忧庄子里的安保问题,本想明日让庄头从佃户里挑几个会功夫的当护院。若是有了这两个侍卫,自己可以安枕无忧了。 荣国公真是面冷心热啊。 那两个侍卫转向幼菫,拱手道,“萧十一(萧十二),见过小姐。” 萧十一?幼菫差点笑出声来,拼命忍着,被唾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一双含秋水的眸子更加湿漉漉的分外明艳动人。 萧十一、萧十二心中纳罕她为何突然一副想笑的样子,却又被她美艳的娇态晃了眼,怔楞地看着她。 萧甫山神色暗了暗,冷声道,“你们下去吧。” 萧甫山眼神摄人,萧十一、萧十二心中惊惧,一息间便没了踪影。 幼菫渐渐止了咳嗽,正色道,“多谢荣国公雪中送炭,我正担心着庄子的护卫问题。我会尽快找齐人手,将二位侍卫还给荣国公。” 萧甫山皱眉,“你要在庄子上住多久?” 多久,幼菫也不知道多久,要看什么时候找到肯娶她的人吧。轻描淡写道,“先住着看看,也不好说。” 那就是一直住着了。程家对她也太苛待了些,先前便是让她在静慈庵里呆了三年,刚出来才几个月,又送到庄子里来了。她一个娇娇的小姑娘,谈起这事却用这般淡然的口吻,仿佛是超脱了一般。 萧甫山难得的软了下语气,“你若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本公说。” “嗯。”幼菫感激地点点头,虽她的难处谁也帮不了,但他的这份好意她还是心领了。 天色黑了下来,萧甫山拍腿站了起来,“本公走了,你也吃点东西歇着吧。”说着披上大氅,大步流星地踏入暮色中,那墨色的大氅在他身后猎猎飞舞。 院子里隐在各处的侍卫悄无声息地现身,跟了上去。 幼菫竟不知自己这空荡荡的院子里能藏下这么多人,荣国公不经意间展示了他的低调的霸气。 紫玉青枝摆了饭进来,庄子上比不得京城里,食材简单,又是冬天,更是没什么新鲜东西。幼菫没什么胃口,恶心,嗓子又痛,喝了几口鸡汤便吃不下了。 待喝了汤药,幼菫又回被窝里窝着了,她烧还没有退,这一会功夫已经疲劳得很,不一会便昏睡了过去。 第63章 认回 萧甫山赶回荣国公府时,萧老夫人正面色不虞地坐在厅堂等他。 萧甫山一进屋子便带进了一股寒气,对老夫人道,“母亲怎不去次间大炕上,这厅堂里进进出出的总灌风进来。” 萧老夫人五十多岁年纪,身着檀色云气纹锦缎袄,翡翠眉勒,头发梳成整齐的发髻,慈眉善目的,虽生着气却还是带着几分和蔼,“永宁侯夫人在这里呆了一个下午,一直等到天擦黑才走,这都多少次了。毕竟永宁侯府还是两个孩子的外家,你总要顾念几分。” 萧甫山在萧老夫人下手坐下,沉声道,“母亲直接回绝了他们便是,他们大姑娘做了什么好事,他们自个儿最清楚。” 老夫人看萧甫山说话间有带出了戾气,他这儿子一向冷酷强硬,就未曾见他对谁心软过。永宁侯府的嫡长女陈初蔓好歹为生育了一儿一女,人都去了快四年了,他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肯称呼一声,对永宁侯府每每提起来也是厌恶至极。 这么多年来,多少名门贵女大家闺秀就没一个入他眼的,难道要清苦一辈子不成? “你也莫恼,我又不是逼你非要娶陈四姑娘。你都二十八了,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不拘是什么家世,总得再续娶一个才是。” “以后再说吧。” 丫鬟端过来一大碗羊肉面,并几样小菜,饭菜飘香,他是有些饿了。那小丫头那般为难地不肯留自己用一顿饭,当真是没良心的很。 萧甫山吃的快速,不一会功夫,饭菜便吃得干干净净。 老夫人见他这般饿坏了的样子,有些心疼,他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过得算是什么日子。 吃完饭去了次间大炕上,永青正在上面睡着,瘦瘦小小的,脸色苍白。 萧甫山胸口抽痛了一下,他撇过头去不再看他,老夫人见状叹了口气。 萧甫山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放茶壶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声响。 永青身子一抖惊醒了,扁着嘴哭了起来,老夫人忙拍着他的后背哄着。 萧甫山皱眉,“母亲,您不能这么惯着他,都成什么样子了!” 永青听到父亲的声音,立马停了哭声,惊恐地躲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老夫人不悦道,“他从娘胎里带着的身子弱,不仔细点怕要活不下去了!你不想见他,以后也不必来给我请安了。” “母亲,他马上就四岁了,还不会走路,胆子还这般小,他身子再弱也得走路才行啊。” 老夫人揩着眼泪,“你说的轻巧,他连坐着都没力气,怎么走得了路?你若嫌我带的不好,倒是给他们找个母亲来照顾他们。” 萧甫山心中烦闷,出了老夫人院子,一侍卫跟上来低语了几句,萧甫山沉声道,“去忠勇王府。” 在忠勇王和萧甫山还未到松山镇的时候,顾晋元已经得了消息,他冷冷一笑,该来的总会来的。 忠勇王身材高大威猛,气势摄人,不怒自威。虽年过五十却依然能披甲上阵,不上战场的日子也是常去三丰大营练兵,很是勤勉。 此时站在松山镇逼仄的小巷子里,他却有几分忐忑,生出几分近乡情更怯的情绪来,面前是座普普通通的小宅子,黑漆木门上已有些斑驳,他的手犹豫了几次,迟迟没有举起来。 他自己亲手酿的苦果,今日到了品尝的时候了。 就在忠勇王鼓足勇气举手要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缓缓开了。 院子中间长身玉立着一清萧挺拔的阴郁男子,手提长剑,一身劲装,冷冷地盯着忠勇王。 忠勇王仔细端详着顾晋元,和他一样漆黑如墨的眼眸,一样如鹰钩般的高鼻,一样清冷的薄唇,他双目骤然通红,像,太像了!他仿佛在看年轻时的自己,哪怕是现在,他若是剃了胡须,也是有七分相像。 这是他的儿子! 他缓缓迈开步子,一步一步似有千斤重。 待离顾晋元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顾晋元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直直地指向他的面门。 忠勇王只当他是小孩子耍脾气,不甚在意地想抬手拨开剑,却见那柄长剑直直地刺了过来! 忠勇王身形一转避开长剑,见他出招凌厉充满杀气,顿时不敢掉以轻心,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与顾晋元过起招来。顾晋元每每出招皆是杀招,招式狠辣不留一丝余地。忠勇王征战沙场大半生,战场杀敌为的就是取人性命,也是出剑便是杀招。若是不知道的人看来,两人不像父子,倒像是不死不休的仇人。候在一旁的侍卫们个个冷汗直流,生怕哪个出了意外。 剑声铿锵,二人搏杀了一炷香功夫仍不分胜负,忠勇王瞅着空挡忽地往后一跃,跳出了战斗。 看着眼前气息丝毫不乱的顾晋元,忠勇王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不愧是本王的儿子!” 忠勇王一生勇猛善战,身份尊贵,最大的遗憾就是王府后继无人。来之前只听说顾晋元是今年京兆府的解元,虽也欣喜,却终归是有些遗憾,他若是长在王府,此时应能跟着自己上战场杀敌了。 不想顾晋元书读的好,武艺更是了得,能跟自己缠斗一炷香时间依然从容不迫,这样的人可不多见。不禁惊喜不已。 顾晋元冷冷道,“忠勇王莫不是认错人了,我爹早死了。” 忠勇王笑声戛然而止,他当年听信谗言,追杀赵侧妃,激愤之后冷静下来,已觉出事情不对,暗中派人查寻她的下落,却为时已晚,她似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每年的春天他都会外出一两个月,走遍了大燕的每一个角落,只希望能遇到她。。 顾晋元怨恨他是应该的…… 忠勇王迟疑道,“你母妃她……可还好?” “死了。”顾晋元淡淡扔下一句,转身进了屋。 忠勇王面露痛苦之色,双目紧闭,铮铮铁汉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宜兰……是我对不住你……” 忠勇王在院中站里良久,抬脚往屋内走去,终是他对不住他们母子,他低一下头又何妨。 忠勇王高昂了一辈子的头今日低到了不能再低,他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十一月底,京中发生一件大事,忠勇王寻回了流落民间的小王爷,王府连日大摆筵席。王爷想让宗室给他上宗室玉牒,要知道,皇家为避免血脉混淆,生在外面的孩子是不能是宗室玉牒的。祖宗规矩在那里,皇上和宗室自不会为他破坏了祖宗规格,忠勇王便每日上一道折子,让皇上不胜其烦。 朝野哗然,民间也议论纷纷,皆对这位得忠勇王疼爱的小王爷充满好奇,传说他年轻俊朗,器宇轩昂,有适龄女儿的世家贵族们便蠢蠢欲动起来。 可没过几日,这件大事便被另一件大事压下去了。忠勇王的痴傻儿子玮郡王在宫宴上被皇上打得皮开肉绽,扔进了死牢,无论是忠勇王还是皇后,都劝说不了雷霆之怒下的皇上。 这件事虽宫中刻意遮掩,还是在上层传开了。那傻子从宫宴上跑了出去,不知怎回去竟跑去了后宫,轻薄了皇上颇宠爱的柳才人,那柳才人当场便自裁身亡了。柳才人刚进宫不到一年,十七八岁年纪,正是花骨朵般的年龄。老皇上随着年龄渐长,对年轻的宫嫔更为宠爱,柳才人正正是老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儿。 宠妃被辱,老皇上怎可能受得了这等奇耻大辱,差点当场拔剑杀了玮郡王,还是贴身太监冒死抱住了皇上的胳膊。忠勇王手握重兵,这一剑下去,皇上怕就和他结下天大的仇怨了。 第64章 度化 庄子里吃食太简单了,幼菫又是对吃食要求高的人,张妈妈担心好不容易养胖了一些的幼菫再瘦回去,自来了庄子又重拾旧业,带着几个丫鬟做起了豆腐,发起了绿豆芽和黄豆芽,盼着幼菫能多吃几口饭。又在庄子里的花房里种上了各种蔬菜,待过上一两个月,庄子里便有青菜吃了。 幼菫见二人忙得热火朝天,拖着病体也凑起了热闹。 庄子里是不缺大白菜的,这是农家冬季最主要的蔬菜了。幼菫拉着青枝做起了辣白菜,辣白菜是前世幼菫餐桌必备。幼菫不禁庆幸让秦先生从海外引进了不少新蔬菜品种,其中一样就是辣椒,如今虽在大燕国还没有普及,在京城却不难买到了。 幼菫一直想开个川菜馆,她大学就是在四川上的,学校路边有那种现场炒菜,她最喜欢的就是点好菜站在一旁看厨师的表演,她虽没学会颠勺,可各种川菜做法可是了如指掌。但是最近事情繁多,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该把这件事提上议程了。 萧十一萧十二两位侍卫在庄子上的日子过得清闲,不需要训练,每日还有做法新奇的吃食,明明是普普通通的食材,从她们的厨房端出来却分外好吃。比如那麻婆豆腐,香辣过瘾,每顿都能因这道菜多吃两碗饭,再比如那红烧肉,水煮鱼,宫保鸡丁,红焖羊肉……不出几日他们便发现自己原本精瘦的腰身似乎胖了一圈。 二人嘴里衔着枯草叶子,坐在墙头晒着太阳,看着她们主仆几人忙忙碌碌的捣鼓吃食。 “你说他们捣鼓的是啥?”萧十一问。 “是啥我不知道,但肯定好吃。” 萧十一很赞同的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发现萧十二一溜烟跑了。 萧十一吐了嘴里的枯草,“慌慌张张的,还没到饭点呢……”忽觉两道熟悉的寒光射向自己,抬眼一看,荣国公正站在庄子门外冷冰冰地盯着他。 萧十一后背一寒,顿觉自己完了。轻功也不好使了,一个趔趄摔下了墙头。 萧甫山扫了眼二人红光满面的模样,面无表情道,“去做两千个俯卧撑,十四十五盯着他们。” 萧甫山走到幼菫的院门口了,幼菫才接到消息迎了出来,大丫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幼菫身后。 “今日庄子里可肯管本公一顿饭?”萧甫山看着眼前恭谨请安的小丫头,含笑道,“本公可一直记着。” 幼菫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日头,太阳还高高的,荣国公军营里不忙吗?“自然是要管的,荣国公不嫌弃粗陋就好。” “不嫌弃。”萧甫山熟门熟路地往院子里走去。 待给萧甫山奉上茶,幼菫便道,“荣国公先稍坐,我去厨房看看。” 好歹是答谢宴,又是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荣国公,幼菫很是谨慎,生怕惹恼了他。 萧甫山点点头,心中却起了丝丝涟漪。这一幕仿佛是丈夫外出归家,妻子先服侍他更衣,又去厨房洗手做羹汤。 幼菫在厨房很是仔细地交代了一番,也不知道荣国公的口味是怎样的,便挑了几道萧十一他们平日里爱吃的菜做上。 待觉得一切都妥当了,幼菫转回了厅堂。她又选择了萧甫山斜对面中间的那把椅子坐下。 萧甫山正坐在太师椅上翻看着一本佛经,幼菫便知他去了东梢间的书房。 萧甫山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的那把椅子,“坐这里。”连个理由都不给,就这么直接下命令了。 幼菫可不敢过去,他气场太大,自己靠他太近喘气都艰难,且他们这边对坐,也过于亲密了些,她还是要顾忌一下。 幼菫端起茶盏慢慢喝起来茶,假装没听见他这句话吧。 这小丫头还是怕他。见了这么多次了,萧甫山觉得自己够温和了,在她面前一直收着威压,生怕吓着她。 殊不知他自以为温和的样子在别人眼里还是冷面阎王一般。 萧甫山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高大英挺的身躯停在了幼菫身旁,低头俯视着幼菫。“我就那么可怕吗?” 幼菫自他站起来那一刻便揪着心,不知他要做什么,此时看着近在咫尺的玄色戎装,便觉周身压抑,手中端着的茶盏叮叮当当发出脆响,她低声道,“荣国公,坐这里一样的……” 萧甫山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跟前,轻轻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温热粗粝的手指无意中轻碰了她白嫩玉笋芽般的玉手。幼菫有些惊讶地抬头,却看到萧甫山眼眸柔和,他脸上没有笑容,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动作却又轻又柔。 他那拿刀剑杀人的手,此时仿佛没那么冷硬无情了,柔和了许多。 幼菫不禁脸红了起来,那下触碰她分明觉得他顿了一顿。 萧甫山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继续坐回太师椅上看佛经,他嘴唇紧抿,佛经上的字却是一个都看不进去了。 幼菫看他一直盯着佛经看,似是很感兴趣,像他这种杀戮太多的人看了佛经是不是心能宁静一些。 萧甫山抬头看了幼菫一眼,一张粉脸又红润了几分,含秋水的双眸莹莹润润,琼鼻朱唇,不点而艳,此时正带着几分好奇看着自己。 幼菫偷看被抓包,便有些尴尬,生硬地问道,“荣国公信佛吗?” 萧甫山放下手中佛经,“佛要普度众生,是因众生营营扰扰,如溺海中,本公不会溺海,自不需佛祖度我。” 这话狂妄,但如果是自权势滔天的荣国公嘴里说出来,却很是理所应当。 看幼菫听的认真,似有所思的样子,萧甫山道,“倒是你,小小年纪书房里怎那么多佛经?还费心抄了起来?” 幼菫答道,“我还没有荣国公的胸襟气度,尚须佛祖度化。”佛祖是真的有的,她是深信不疑的。 萧甫山想到她屡陷困顿,小小人儿孤苦无依,自是需要找份寄托来支撑,她在静慈庵里呆了三年,信佛也是水到渠成了。 她如那溺水之人在水中抓住了一块浮木,倚望着这块浮木能助她摆脱困境。殊不知,她的困境又岂是佛祖能解了的。 萧甫山问道,“你想让佛祖度化你什么?靠人比靠佛祖要有用的多。” 幼菫含糊道,“不过求个心安罢了。” 她并不想和他过深地探讨这个问题,很多事情又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她要走出困境能靠的人唯有自己而已。 萧甫山见她一副小不愿多谈的样子,倒是自己太过热心了些。 萧甫山见一侍卫在门口闪了一下,便起身出了厅堂。 侍卫低声道,“……属下循着蛛丝马迹查到了忠勇王府,只是王府戒备森严,潜入府查探有些困难。” “他算是聪明,到本公这里他不见得活的了,去忠勇王那边还能有几分希望。你不必管了。”萧甫山冷笑,忠勇王倒是忍的住,他还欠自己一个人情的。 侍卫又道,“地牢里的玮郡王被发现时已经死了,忠勇王王妃和皇后去找皇上,说是顾晋元干的,宫里正闹的厉害。” 萧甫山道,“若是他做的,倒也不奇怪。太子怕是对他感兴趣,好好盯紧了。” 他们是站在廊下说话,幼菫坐的位置离门口不远,前面说的话声音小没听见,后面的却隐隐约约听到了“玮郡王……”“顾晋元干的”。 幼菫不由竖起了耳朵,他们却不再说了。 萧甫山回了厅堂,见幼菫还是那边拘谨地坐着,有些替她累,便道,“晚膳一时半会好不了,你陪我庄子里转转吧。” 幼菫也不想这般跟他在屋里呆着,出去天大地大总能舒畅一些。便裹了狐皮毛里斗篷,拿着暖手炉,出了门。 萧甫山皱眉看着幼菫包得严严实实的,她里面已穿了好几层他是看出来的,这几日温度回升了一些,太阳又好,怎还须这般打扮,忍不住道,“你穿的太多了些。今日不冷。” 幼菫却觉得这样正好,若是再冷一些,自己衣服更得多,“习惯了,也不觉得热。”幼菫走在前面引路,“出门便是花园,不过现在也没什么景致可以欣赏。” 第65章 好吃 花园里此时里面还有积雪,小径是清扫干净的,花园布局雅致,应是程府为了老夫人来住特意修的,和程府一样的江南园林风格,叠石理水,亭台楼榭错落有致。幼菫倒觉得这样有些画蛇添足,乡下庄子讲的便是野趣,修的和府里一样还出来干嘛。 青枝带着几个丫鬟在厨房里做饭,幼菫便带着紫玉和大丫一起。小丫头几日的工夫小脸便红润起来了,她自来了庄子便黏着幼菫,青枝整日教她规矩却没甚作用。幼菫也随着她,她本就没打算让她当丫鬟,她的父亲现在从了军,她完全可以有个很好的前途,当了奴才便是贱籍了。 幼菫走的不快,萧甫山便慢慢跟在后面,小丫头时而在幼菫前后左右穿梭跑动。 萧甫山冲身后的萧东使了眼色,萧东立时明白国公爷这是嫌小丫头碍事了,便一把抓住大丫抱了起来,低声道,“听话下次来给你买糖吃。” 原本奋力挣扎的大丫立马安静了下来,她最喜欢的就是吃糖了,以前没吃过,来了庄子才吃到,她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了。 幼菫回看到大丫乖巧地任萧东抱着,不禁莞尔一笑。 这一笑如百花盛开,绽放满了整个花园,萧甫山第一次见她笑,笑的这般好看,一笑倾城说的便是她吧。她应该多笑才是。 幼菫嘴角的笑意未褪,见萧甫山在看她,便收了笑,“前面便是果树林了。”回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萧甫山有些失望,收了心思,“庄子里种果树最是得宜。” 幼菫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小时候来庄子玩,最喜欢的就是来摘果子吃了。”幼菫指着靠墙边的一棵又粗又高的枣树,“你看那棵枣树,外祖母说它得五十多岁了,结的枣子又大又脆又甜,表哥们在树上摘,我和表姐表妹就在树下接着。偏偏二表哥没耐性,总喜欢用杆子打,摔坏了很多……” 看她兴致勃勃地回忆着,那个时候的她肯定很活泼好动。顾晋元和程瓒自小和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她又这般貌美,产生情愫也是在所难免。不知道她对他们是什么感情。 那个程瓒倒也罢了,亲事已无可能。那个顾晋元……他心思深沉,手段阴狠毒辣,绝非良配。顾晋元看起来对她有很强的占有欲,他现在有了权势,他若想求娶她,太容易了…… 幼菫又指着那些桃树絮叨着,“这些桃树结的桃子很甜,待到明年夏天荣国公过来尝尝……” 不防脚下被枯树枝绊了一下,她本就穿得多身子笨重,便失去了平衡往前倒去。幼菫一声惊叫,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揽住了她。 幼菫呆呆地看着揽在她腰上和胸前的手,脸涨得通红,她……被吃豆腐了!虽隔着厚厚几层的衣服,可这是古代啊! 幼菫挣扎了下,萧甫山收了收心神,松开了手。 “多谢荣国公。”幼菫低声说了句,便逃也似的往回快步走去。 萧甫山看了看自己的手,隔着衣服能感受到她的柔软。按理说她该哭着让自己负责才对。看她那紧张害怕的样子,唯恐避之不及,萧甫山心中不悦,大步跟了上去,幼菫却戒备地往一旁闪开,萧甫山皱眉,“你就这般怕我?你这般不管不顾地走,也不怕再摔倒。” 那次在东大街,顾晋元也曾这般搂着她,她就不介意吗? 幼菫故作镇静,“没有,我只是想晚膳应该好了。” 萧甫山盯着她的眼睛,她还真不太会撒谎,“你怕也没有用。本公若想做什么,你拦也拦不住,逃也逃不了。” 如同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幼菫脑子里嗡嗡直响。 他是吓唬自己还是认真的? 跟在后面的紫玉吓得脸色发白,可看看冷脸的侍卫,再看看周身散着寒气的荣国公,呆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待回过神来时他们都已经出了花园。 回了院子,晚膳已备好了。东次间八仙桌上摆了满满一桌。 萧甫山看了看菜色,自己几乎都不认识,讶异地看了幼菫一眼。 幼菫恢复了常色,一一介绍起来,“这是红焖羊肉,麻婆豆腐,回锅肉炒蒜苗,这三道比较辛辣,不知荣国公是否吃的惯。” 萧甫山夹了口羊肉,香嫩软烂,辛辣过瘾,且没有那么重的腥膻味,萧甫山连吃了几口,很对他口味。他常年在西北征战,西北喜食羊肉,做法却单一,只是清水煮炖。比起来这种口味浓重的他更喜欢。 又尝了麻婆豆腐,顿时味蕊被麻辣的味道俘获了,别的菜还没吃便一碗米饭下肚了。萧甫山自然而然地将空碗递给幼菫,“这菜很是痛快,如同喝酒一般。” 幼菫顿了下,接过空碗,米桶就在桌子上,怎就需要自己帮着添饭了? 幼菫起身给盛满米饭,又转身递给他。 萧甫山嘴角微扬,接过米饭,“这道回锅肉很奇特,连着猪皮一起吃,肉肥而不腻,里面的酱料也搭配的好。可是这名字有些奇怪,怎么叫回锅肉了?” 这道菜幼菫也是很喜欢的,是她当年最常点的一道菜,他的胃口跟她倒是接近。 她解释道,“这炒菜用的猪肉需要整块先放入锅中煮至八分熟,再捞出放入凉水中晾凉,然后再切片回锅炒菜,所以叫回锅肉。” 萧甫山点点头,“嗯,名气起的贴切,配得上你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那几道菜你说说。” 幼菫腹诽,回锅肉跟才女有什么关系,她一点没觉出来这是在夸她。 “清蒸鱼您认识的,鱼是庄子后面的荷塘里捞的,这是辣白菜,现在发酵的火候还不够,过几日更好吃。这是肉丝炒银芽,好歹算道青菜。这是用鸡和黄豆芽熬的汤,豆芽是我们自己发的。”说着盛了一碗递给他。“您尝尝,这汤很好喝。” 看到幼菫这自然而然的动作,让他恍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温馨又甜蜜,似是整个人都完整起来了。 他每日回府要么是在母亲那里将就用些,要么是在外院的南山园冷冷清清一个人用膳,对他来说吃饭无非就是填饱肚子。今日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原来吃饭是这么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 萧甫山心情大好,大快朵颐起来,他吃的虽快却不显得粗鲁,世家的底蕴沉淀让他豪放不羁间带着贵气。 一顿饭吃的酣畅淋漓,看着一旁坐着的幼菫,她今晚没吃多少东西。“你应该多吃些,你太瘦了。” 方才扶她时,她虽穿了厚厚的衣裳,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纤腰不盈一握。 幼菫被萧甫山的巨大饭量惊着了,给他盛了多少碗米饭她都数不清了,“我吃很多了,是荣国公饭量太大了……” 萧甫山笑了,“你是嫌弃我吃的多了吗?” 幼菫见萧甫山笑了,不禁楞了下,他本就五官刀刻般俊美,笑起来时凌厉的面部线条柔和了许多,配上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俊美得颠倒众生,在昏黄的灯光下魅惑异常。 灯下看美人,千秋绝调语。 看男人也是如此啊。 萧甫山深深看着她,嗓音低沉浑厚,“好看吗?” 幼菫回过神来,太丢脸了,自己怎这般花痴了?尴尬地起了身,“天色不早了……” 萧甫山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笑声,那笑声如同从胸腔里发出的一般,低沉浑厚,他起了身,“那个辣白菜给我装一些带走。” 外面天已黑了。 送走了萧甫山。幼菫坐在炕上抱着佛经发呆,佛经就是萧甫山看的那本。 张妈妈轻声道,“老奴跟那两个侍卫打听了,荣国公的妻室前几年死了,留下一儿一女……” 幼菫是听顾氏八卦过的,传闻荣国公狠戾残暴,杀人跟切瓜剁菜似的。他的原配妻子过门不到一年就死了。后来又续娶了一个,四年后又死了,据说都是被他折磨死的。 幼菫从前是信这个传闻的,经过这几日的接触却不那么肯定了。 幼菫叹道,“国公府高门大户讲求子孙兴旺,我这身子,何苦嫁过去自寻烦恼?妈妈不要再提了。” 张妈妈却不以为然,“没有嫡子从庶子里挑一个养在身边便是……” 幼菫汗颜。她还真没想过让自己的夫婿莺莺燕燕妻妾成群,真要那样她还不如不嫁。她更希望找一门第不要太高的夫家,最好有儿有女,夫婿性格温和,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说起来,还是自己想法寻门亲事更妥当些,也免得舅母她们给找的不合适又闹出各种风波。 可是自己能用的人就身边的妈妈和丫鬟,还是要靠外力才行。 幼菫提笔写了封信,交给青枝,“把这封信送到秦家商号给秦先生。” 秦先生为人仗义,交往甚广,且颇能识得人心,几番接触下来幼菫觉得他是个可靠稳妥之人,他或许有办法给她找个合适的夫婿。 第66章 关怀 飞檐斗拱富丽堂皇的寝殿内,宽大的紫檀木矮塌上,顾晋元身着玉白色云纹锦袍,腰间挂着块麒麟玉佩,头戴玉冠,虽脸色阴郁,却掩不住通身的丰姿神逸,贵气逼人。 陆辛心惊胆战地站在下面,他如今已是顾晋元的侍卫首领,虽恢复了真容,陆辛的名字却还在用着。 以前他是顾晋元世叔身份时,便很忌惮这位心思深沉手段阴狠的少年,现在他贵为王府小王爷,短短几日便使出雷霆手段,当年一个个参与陷害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出了事,他更是敬畏了。 “程府发生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今日才知晓,陆先生就没想过派人手盯着程府?”顾晋元冰冷的声音如掺了细碎的冰碴子一般,冷的刺骨,让人身心俱寒。 堇儿居然被逼去了庄子,还差点出了事,她那么娇娇,怎受得了这些?可恨她已去了几日,自己却一无所知。 他的身份一直未向程家公开,顾晋元还未想好怎么处理和幼菫之间的关系。他怕没了表哥这层关系,她更要躲着自己远远的了。他不想拿权势强迫于她,他想等她开了窍,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 顾晋元换掉了一身华服,穿上他平日里穿的蓝灰直缀,想了想,又换上宝蓝直缀,披上墨色大氅。 顾晋元一进庄子大门便沉了脸,目光凌厉地看向很是突兀的两个侍卫,萧十一萧十二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荣国公竟这般好心,救了人还送侍卫,那荣国公可不是心善之人,也从不做无用之事。 幼菫正在花园里散步,她已十多日未见顾晋元了,他今日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依然是淡漠疏冷的样子,可她觉得有些陌生。“表哥怎来了?” 顾晋元微皱了皱眉,她似是不希望他来。“庄子上不安全,你跟我回府,马车已在门口等着了。” 她来庄子,说不定还是他一手造成的,顾晋元既然知道了她来庄子,自也是清楚了其中的缘由,就没有想想他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庄子是我心甘情愿想来的,这边呆着挺好的。多谢表哥好意。表哥进屋喝杯热茶吧。” 顾晋元视线被她手中的铜手炉吸引,“我送你的那个手炉呢?” 幼菫是很怕这位表哥咄咄逼人的质问的,虽然他看着语气温和,气势却是有几分迫人。 幼菫目光闪闪,“哦,我放落玉轩了,搬来的东西琐碎,弄丢了可惜。” 顾晋元如何看不出她的疏离,她的借口也实在拙劣了些,她对身外之物一向看的淡,很随心所欲。韩老太爷的字画有价无市,她就随意地放在字画缸里,和一堆她画的绣样衣服图样放一起。见他感兴趣,便让他喜欢哪副拿哪副,丝毫不知道珍惜。 顾晋元不动声色道,“不必如此在意,你若喜欢,我再买个别的样式的给你,倒换着用。” 幼菫干笑道,“不用再买了,这个铜炉虽质朴,没什么炫丽花纹,但做工还算精致,用这个就好。表哥学业忙碌,就不必为这些琐事费心了。” 顾晋元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和我你不必客气,也不必迂回掩饰,你喜欢或不喜欢,都要明白告诉我。我会帮你。” 他的这个许诺却让幼菫只觉得心惊肉跳,她怎还敢跟他说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幼菫忍不住问道,“大表哥那日忽然得病,晋元表哥知道缘由吗?” 原来她是介意这件事,顾晋元不禁有些生气,难道她又心疼程瓒了不成?他淡淡道,“他不会死。” “若亲事没退呢?” 顾晋元冷冷道,“会退的。你不喜欢,这亲事定然成不了。” 若是退不了,他是还有别的手段逼程家就范吧,程家养育他一场,他就没有顾念一分吗? 幼菫看着面前丝毫没有温度冷心冷肺的顾晋元,恼声道,“你不怕大表哥死了吗?大表哥可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我没有什么需要表哥帮忙的,也没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以后就不劳表哥费心了。” 幼菫说完,便面色冷淡地越过他,疾步离去,心中却是如擂鼓一般,她还从未对顾晋元这么不客气过,以前总是小心翼翼地应对他。今日却再也忍不住了,多日来的郁气和怨气瞬间爆发了出来。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顾晋元胸口抽痛了一下,幼菫对他是要划清界限了。 幼菫怒气冲冲地回了西次间,坐在大炕上半天缓不过气来,想着顾晋元应就走了吧,自己这么说他。 顾晋元却慢慢踱步进来了,脸色还是冷淡,目光却是软了下来,他坐到炕前的椅子上,嗓音柔和,“那药是苗药,只会让他昏迷,看着凶险,人不会有事的,我有分寸。且我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法子,亲事总能退掉的。那日不想跟你说太多,只是不想吓着你。” 他向来不喜解释,也不屑于解释,事情有结果就行,今日却不得不耐下心来消除幼菫对他的敌意和抵触。 幼菫吃软不吃硬,见他低头解释,心已软了几分,又听他并未想要程瓒性命,怨气又消散了些。说话声音也缓和了几分,“这等危险的事表哥还是不要做了,若是有个万一……” 顾晋元做事只求结果,他并不在意过程如何,且他但凡出手必是心中已有成算。他嘴里却答应着,“好。” 想到顾晋元几月来对自己的照顾有加,幼菫又有些歉疚,“是我误会表哥了……” 顾晋元柔声道,“无妨。” 也算不得是误会,若是亲事一直拖着不退,他也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一念之间做出什么。 顾晋元几番劝说幼菫回程府,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却又不敢太过强硬,刚才她可是差点跟自己断绝关系的。他一向果决,面对幼菫时却瞻前顾后起来。 次日,顾晋元便带了两个身形矫健的男子过来,“这是我给你寻的两个护卫,那两个侍卫你就遣了吧,不合规矩。” 用自家请的人总比欠荣国公的人情要好,幼菫转身便备了一桌酒菜送走了萧十一萧十二。 萧十一萧十二深感绝望,国公爷的心思他们是猜出来几分的,他们这般被撵了回去,还不知道国公爷会怎么收拾他们呢……他们猜的没错,二人回去便被荣国公派去了马房打扫马厩。 顾晋元还带来了一位老太医,说是妇科圣手。 幼菫怔楞地看着顾晋元,他为什么要带太医过来,他知道了什么吗?还有他一个学子,无权无势的,怎么能请的动太医呢? 顾晋元安慰道,“你不要怕,张太医医德高尚,不会往外传的。” 他那么聪明,是猜到了吧。 幼菫乖乖伸出了手,若是能治好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张太医诊了脉,他的判断和刘大夫差不多,“姑娘寒邪滞于胞宫,目前所服之药虽对症,但却是杯水舆薪。老夫给开个方子内服,再开个药浴方子,每日药浴,一月后看看效果。” 张太医给开了方子,又留下几个药膳方子。 送走了张太医,顾晋元目光沉沉,他只以为她是体弱,却是没想到这么严重,张太医方才私下跟他说,是受寒时恰逢葵水,以他的医术,只能稍作改善,想治愈却是难的。 顾晋元问起她何时受的邪寒,幼菫低声道,“刚去静慈庵时一时想不开,跳了河……” 顾晋元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她居然跳了河!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差点死了!顾晋元想起来她当年离开程家的那日,她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喊着“让我见一下外祖母……大舅母求求你了,让我看一眼外祖母再走……”她最终还是没有见到,被婆子抱着上了马车。他在远处淡淡地看着,想到那只被她害死的大鹅,最终什么都没做。 顾晋元忽然有些恨自己,那时为何那么冷漠,若是他能给他一丝的关怀,她是不是就不会这般绝望。就像他心中黑暗冰凉的时候,她给他的一块糖,一盒点心,都让他觉得温暖,头顶乌沉沉的天空似被化开了一道口子,射出万丈光芒。 顾晋元懊悔不已,跟幼菫说,“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不要瞒着我,我会帮你。不管什么事。” 幼菫原还怕他一直追问下去,这些事情跟男子讲起来还是尴尬,见他没再多问,幼菫松了口气,点头应好。 他递了一个掐丝珐琅花蝶手炉给幼菫,“以后用这个吧。务必注意保暖,出门多穿些。” 他总是这般不容拒绝地关心着她,幼菫不想再在这种小事上惹她不悦,乖乖接了手炉,上面的蝴蝶活灵活现,精致华美,“表哥我知道了。” 顾晋元见她乖巧,有几分满意,她只要肯顺从他,那就好。 顾晋元把书稿还了回来,他问了幼菫一个问题,“三年的时间有如此惊人学识,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晋元心思缜密,向来多疑,对幼菫却一直不想去深想。但书稿看得越久,他的疑惑越深,幼菫幼时并未表现得多聪明,甚至还常因课业完成的不好被先生责罚。之前她说的闲来无事琢磨的,他现在想来却觉得牵强了些。 他看她的眼神淡淡,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幼菫却感觉似是被他看穿了一般。 他那么聪明,有了疑问又岂是好打发的,幼菫暗自给自己打气,她本就是幼菫,只是多了一些别的记忆罢了。 幼菫无意识地收拾着书稿,书稿被顾晋元整理得很整齐,此时却乱了几分。“就是觉得算学有趣,抱着书研究了三年,就像突然开了窍一般。” 她的声音有些虚空。 阳光透过槅扇照到了她的娇嫩的脸上,脸上有细细的绒毛,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低垂的眸子似含着秋水,盈盈亮亮的,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轻颤动着。 顾晋元心软了,她不想说便不说吧。 顾晋元探手接过幼菫手中凌乱的书稿,修长的手指将稿纸仔细码齐,整齐摆放到书案上。 离开了庄子,顾晋元对陆辛吩咐道,“查程家大夫人王氏,一丝一毫都不要错过。” 第67章 担心 幼菫将书稿装订好,现在已经完成《孙子算经》和《九章算术》的批注,两本书稿都厚厚的,满满的成就感,这些都是实用之学,于国于民都是有大裨益的。可惜的是,若想把它传播开来,只能一字一字的誊抄,传播慢不说,传抄到最后差错也多。 幼菫怀念起打印机来。 幼菫让瓷器铺子的掌柜的找来烧制陶器的老板,称他老张,铺子里的瓷器都是从他那里采购的。他心灵手巧,烧制的瓷器精致细腻,造型也别致新颖,属于中端产品,幼菫的瓷器铺子算是他的大客户了。 老张长的黑瘦,幼菫问一句他答一句,多了一个字不多说。幼菫心想做技术类工作的人都有这个习惯,沉默寡言,心思都在研究活计上了。 幼菫用小楷写了一些字,让他用陶泥烧制反体阳文,要求烧出来的字不能变形,大小一致均匀,各烧制五六个。 幼菫让青枝递给他十两两银子,“这银子你是给你的定钱,你研究着烧制,若是你能按我的要求稳定地烧制出合格的陶字,我再给你五十两银子。” 老张对这个很感兴趣,他就喜欢钻研新东西,接了银子踌躇满志地走了。 陶字活字印刷比起铜字成本要低很多,普及起来容易一些,虽然刻字麻烦,但是一旦有足够的字模,批量印刷比起手工抄写效率就太高了。 幼菫现在要做的是列出所有的字,按韵分类,再按使用频率分类,使用频率高的字需要多烧制几个字模。她写了封信给韩老太爷,他学识渊博,让他做这项工作最为合适。同时带去的还有一罐子辣白菜和两本书稿,附了一张信笺:玉韫珠藏。 已是子夜时分,万籁俱寂,荣国公府外院灯火通明,院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手握长刀肃立警戒,书房外十几米内无人行走,一片空旷。 书房内烛光摇曳,明灭的烛光照在屋内三人的脸上。 萧甫山道,“忠勇王的意思,若能帮顾晋元上宗室玉牒,并封了世子,他倒是愿意把人交出来。若是不能,他只能在别处还我的人情了。” 宁郡王嗤笑道,“即便没有那人情,老王爷这也够难为人的了!他都办不到,何况我们,我们可比他低了一个辈分,在宗室里能有几分情面。若是晚几日再帮他寻回儿子,说不定这事更好办些!” 端王皱眉,“若是没这人情,忠勇王说不定能把人交给太子,他那里的好处可要大一些……” 太子通敌叛国大罪,若是事发,不但这储君之位难保,怕是性命也堪忧。太子能给出的条件定然更诱人一些。 宁郡王琢磨着端王这话,也品出了几分意思,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稍稍有些尴尬。他不在官场,对朝堂之事的判断还是欠缺火候。 书房内一片寂静,烛光跳跃,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萧甫山低头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墨玉佩,抬头看向端王,“王爷做不得,庄贵妃和长公主说不定能做得。” 庄贵妃是端王的母妃,是从潜邸便跟着皇上的,能在尔虞吾诈的后宫斗争中屹立三十多年不倒,自是有她的过人之处的。 长公主是宁郡王的母亲,是皇上的嫡亲姐姐。 当年三王夺嫡,当今皇上能登大宝长公主功不可没,当年的荣国公肯相助于还是晋王的当今皇上,全因长公主极力促成。血雨腥风中走过来的人,其心智和胆魄令男儿都自叹弗如,长公主在宗室中甚至是皇上面前话语权都是很大的。 端王眼眸一亮,“是啊,怎没想到母妃和长公主?” 宁郡王也来了精神,一扫适才的尴尬,拍腿大笑,“母亲和庄贵妃出手定能马到功成……” 萧甫山看了宁郡王一眼,宁郡王立时噤了声,又低声笑道,“待拿到了太子叛国的书信证据,看他如何抵赖,王爷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萧甫山沉声道,“此时还言之过早,太子也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到时还是要多方下手才学,务必一击必中,不给他翻身机会。” 端王点点头,“已查到了一些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贪腐证据,兵部那边目前尚无进展……礼部刘尚书这事说起来还跟顾晋元有些关系,程绍曾送了一副前朝白山居士的字画给他。” 说着端王笑起来,“原本程绍这侍郎还当不成的,顾晋元和程瓒双双中举,一个解元一个亚元,刘尚书便爽快地把这位置给他了……” 太子要培植自己的势力,定要不断的笼络有前途堪当大任的新人,秋榜和春榜出来之际便是最好的时机。就和富绅们榜下捉婿一个道理,若是等人家当了官飞黄腾达了再去抢就晚了。 萧甫山想到了何幼菫,程家若是被牵连进来,她的日子就更艰难了。那日她发烧的时候,抱着他的胳膊哭得无助又可怜,若不是有丫鬟婆子在一旁紧盯着,他真想拍拍她的背哄哄她。 陷入回忆中的萧甫山面色柔和,对面坐着的宁郡王意味深长地笑道,“荣国公莫不是在担心程府的表小姐?那般美人,若是被连累了真真是可惜。” 萧甫山敛了心神,“事关女子闺誉,不要乱说。她只是寄住程家,程家出事和她干系也不大。” 宁郡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斜睨着萧甫山,笑道,“以前可没见你这般怜香惜玉过……”宁郡王顿了顿,又邪魅笑道,“你若对她无意,那我可要让母亲去求娶了,说起来我若想找个比我美的妻室,也只能找她了。” 萧甫山虽依然是面无表情,眉眼上却染了三分寒意,宁郡王这话带了七分戏谑三分认真,以他随心所欲的性子,这种事还真干的出来。 宁郡王生的俊美绝伦,美的如妖孽一般,一双桃花眼不知迷倒多少京中贵女,被称城北徐公。 自他成年,长公主给他相看了无数名门贵女,他都看不上,嫌她们丑陋。长公主气愤道,“你若想找比你美的,怕是一辈子都别想成亲了!” 端王冷眼旁观,也瞧出了几分苗头,手指轻扣几案,出声道,“先说正事要紧。” 西郊大营常年驻着五六万大军,卫戍京城。 今日便是十二营校场比武的日子,校场上杀声阵阵,呼声震天,几位将军陪着荣国公站在校场的看台上,不时激动地解说一番,扯着嗓子叫几声好。 “荣国公您看,卑职布的阵可以吧?四三三列阵,正面突击,两面包抄,包圆他们!”一个将军指着校场上正进攻的一方兴奋道。 荣国公萧甫山心不在焉地看着校场,校场上的布兵列阵他没看到脑子里去,那几个将军说的什么他一个字没听进去,脑海中一直想着那个哭的可怜的小丫头,还有虎视眈眈的顾晋元和宁郡王。 那将军迟迟等不到萧甫山回应,疑惑地看向萧甫山,只见他眉头紧锁一脸不悦的样子,不禁忐忑起来,再回头仔细看校场上的排阵,努力寻找其中是否有不足之处。 “你们先看,本公还有事。”萧甫山扔下一句话,便下了看台,策马奔出了西郊大营。 第68章 心机 大丫喜欢吃糖,幼菫便在厨房和几个丫鬟一起做了些焦糖海盐杏仁糖,这个糖能让人吃出幸福感。 做好了刚拿了一块含到嘴里,下人便来传话荣国公来了。 现在是上午,萧甫山应该在军营才对,这个时候来很是奇怪。 幼菫给萧甫山斟茶,萧甫山闻到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香甜的味道,她刚才嘴里含着东西,肉嘟嘟的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的,跟小松鼠一样悄悄一点一点嚼着咽了下去,她虽刻意控制,那咯嘣咯嘣的声音听到他耳朵里还是很响脆,可爱的很,他虽不喜甜,却闻着这个味道好闻的很。 萧甫山看了青枝一眼,“你下去吧,关上门。” 青枝迟疑地看向幼菫,幼菫点点头,她方退下关上了门。 他这般谨慎,不知是何事。幼菫细想了下,庄子上目前最大的事就是吃喝了,别的还真想不出什么了。 萧甫山再次向幼菫招招手,“坐这边。” 幼菫这次爽快地过去了,她怕他会过来拉她。 萧甫山尽量让自己不那么严肃,自认为很温和道,“今日我来是要跟你说件事,因为事关程家,我觉得还是提前和你说一声比较好。” 幼菫慎重起来,前倾了身子看着他,等他说下文。 萧甫山道,“你大舅父程绍……他恐有麻烦,礼部尚书被查到一些贪腐的证据,其中一项就是卖官于程绍,现在只是暗中调查,还没有惊动御史台和大理寺,但事发是迟早的事。” 程绍送了副字画给礼部尚书幼菫是知道的,那字画太过贵重,说他是行贿买官是妥妥的逃不了的,一个朝廷大员的倒台肯定会砸倒一片跟在后面的小鱼小虾。 程绍看起来是很端方的一个人,却鬼迷心窍行了这般急功近利之事,十有八九是受了王氏的蛊惑,娶妻娶贤还是有道理的,尤其是官宦之家,一个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萧甫山又道,“此事事关重大,本不该跟你说起,只是当时刘尚书曾替刘世明求娶你,我怕你糊里糊涂的被卷进去,想了想还是告诉你一声比较好。” 萧甫山怕他受牵连特意跑来和她打招呼,这很出乎幼菫意料,她和萧甫山的来往也就两三次,着实谈不上交往深厚。 若说牵连她,顶多是少了份倚仗,别的没什么了吧。 幼菫道,“我倒没什么。大舅父……若是定罪会怎样?” 萧甫山皱眉,她对自己就这般不在意。 “至少是流徙两千里,若是运气不好再加上一些枉法的罪证,流徙三千里并服三年苦役也有可能。” 幼菫蹙眉,程绍若是被定罪,程家就垮了一半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程府里的人谁都不会好过。 幼菫迟疑地看向萧甫山,轻声问道,“荣国公可有办法……大舅父本不想做这礼部侍郎了,但是覆水难收,无奈上任。他是行事很端方的人,一时糊涂做下此事,后来他很是后悔……” “他们待你又不好,你又何必这般顾念他们。你看你,退了亲事不说,还被送到了庄子,你就不怨恨他们?” 他这般小心护着的人,却被他们任意欺负,他对程家很是不喜。 幼菫讶异地看着萧甫山,她退亲的事他都知道,他堂堂荣国公还听这些民间八卦?他一副给幼菫抱不平的样子,又让幼菫有几分感动。 萧甫山看她讶异的样子,解释道,“本公也是无意中听说的,程瓒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 幼菫接受了这个解释,又回答刚才的问题,“有些事也的确是因我而起,怨不得他们,他们待我挺好的。荣国公能不能帮帮程府……若是大舅父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也不会替他求情的……” 程绍的官声不错,他是知道的。 萧甫山为难道,“证据确凿,很难办……且本公和程家一不是世交二不是亲戚,素日也没有来往,本公也不好跟他们开口求情……” 幼菫也知是为难他了,涉案之人一个是尚书一个是侍郎,官职都很高,这已是大案,萧甫山若是插手弄不好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幼菫低声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多谢荣国公相告。” 萧甫山心中叹息,她真是不开窍,他这般费尽心思循循诱导,原本想她半推半就以身相许自己再顺水推舟心愿达成,此时却怎也开不了口说下去了。他萧甫山何曾这般鬼祟行事过? 萧甫山无奈道,“我再想想法子吧。” 幼菫顿时喜形于色,起身殷勤地给萧甫山续了茶,又颠颠跑去厨房端了一碟子焦糖杏仁糖过来。 她将碟子放到萧甫山手边,笑眯眯地说,“荣国公尝一下,这是刚做出来的焦糖海盐杏仁糖,特别好吃。” 看她巴结献媚的样子,虽过于刻意明显了些,萧甫山还是很受用。 但是糖果……萧甫山整个人都顿了一下,他从小便不喜甜食,他还从未被请吃过糖,这不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吗? 萧甫山面无表情地伸手取了一块放入口中,淡定地吃了起来。 “好吃吗?”幼菫眸子里亮闪闪的。 萧甫山点点头。 自己做出的美食被人喜爱,比自己吃了还要开心。“好吃就多吃些。” 在幼菫殷切的目光注视下,萧甫山又淡定地取了一块吃了起来,他把碟子放到幼菫旁边的矮几上,“你也吃。” 幼菫早已口水直流了,懊悔没有给自己也端一碟子过来。闻言便毫不客气地取了一块吃起来,香甜的味道弥漫唇齿间,让她不由幸福地眯起了眼。 萧甫山不禁失笑,她还真是小孩子心性,若是没有前面的那些苦难,她现在该有多活泼明媚呢。 萧甫山慢慢吃着糖,陪她聊着天,说一些她感兴趣的军营之事,不知不觉一碟子糖便吃完了,其中大半进了幼菫的肚子。 已近午时,幼菫正想委婉送客,张妈妈却殷勤地带着丫鬟们备好了午膳,说是怎好让荣国公空腹而去。 幼菫疑惑地看着张妈妈,她可从来是把外男视作洪水猛兽提防的,今日着实反常了些。 萧甫山很是满意,顺势留了下来,他这几日的努力还是有几分成效的,最起码她身边的几个下人已是认可了自己,这是好现象。 萧甫山已在东次间用起了午膳,幼菫借故出去了一下,一把把青枝拉到西次间,“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他都要走了!” 青枝委屈道,“是张妈妈吩咐的……”又嘟囔,“反正都是要嫁鳏夫,奴婢也觉得嫁给荣国公总比嫁别的不认识的强……” 幼菫气不打一处来,她们啥眼神就看好这煞神了,跟他一起过日子整日不得心惊胆战的! 她咬牙切齿道,“谁说我一定要嫁给鳏夫了?本小姐年轻貌美的,偏要找个俊俏的年轻后生!” 青枝又不怕死地嘟囔了句,“小姐自己不也说过鳏夫也没什么,人好就行吗?” 幼菫恨恨道,“现在不作数了!你就不怕你家小姐被他拆着吃了?你再说,小心我给你也找个鳏夫嫁了!” 幼菫发泄了一番,又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下怒火,换上一张笑脸,笑眯眯地回了东次间。 “荣国公久等了。”幼菫笑着坐到萧甫山对面。 合着这小丫头这么嫌弃他,还想找个年轻俊俏的后生。 萧甫山不动声色地吃着菜,“无妨。”说着又递了空碗给她。 幼菫认命地接了碗给他添饭。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第69章 手段 过了腊八就是年。雪灾的影响似乎过去了,京城又喜气洋洋地热闹起来。 一则消息轰动了京城,忠勇王的民间儿子上了宗室玉牒,且封了世子,这在大燕是史无前例的。这还不够,皇上召见了他后对他赞赏有加,赞其必为大燕栋梁,竟给他赐了大理司直的官职。 大理寺司直,掌出使推按品,是实权,从六品的官职。他虽有了举人的功名可以做官了,但是即便是状元,官职也是从从六品做起。 一时间忠勇王府的门槛就要被道贺的官员踏破了。来王府道贺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带了自家女儿,然却无一人得见世子真容。 世子书房,顾晋元身着藏青色五爪行龙云纹锦袍,坐在紫檀木镂雕蝠纹的太师椅上,眸光阴郁,气势逼人,他如今是忠勇王世子裴弘元。 荣国公……去庄子去的也太频繁了些。 他关门说了什么却是不知道,那两个侍卫是不敢靠近偷听的。 陆辛和幕僚许德一从外面进来,余光瞄了眼世子要滴墨一般的脸,不由心中犯怵,他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许德一刚跟了世子不久,却见识了他狠辣的手段和深沉的心智,对他敬畏有加,丝毫不敢懈怠。 裴弘元眼也不抬,冰冷的声音传来,“说吧,什么事?” 陆辛忙收回思绪,恭敬道,“今日早朝,太子被御史弹劾串通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其中大多银钱进了太子私库,皇上大怒,着令御史台和大理寺协同严查。” 裴弘元抬头看了眼许德一,“许先生说说看。” 许德一弯腰拱手行了礼,“回世子的话,前几日御史刚弹劾过户部尚书办事不利导致难民增多,这次应是端王回击了太子,不过……同时弹劾太子加两个尚书,倒有些不寻常。” 裴弘元淡声道,“太子前几日针对的是户部尚书,且办事不利这个罪名成不成立还是要看皇上心思,最后顶多就是训斥几句,这可伤不到端王分毫。今日是直接针对太子。说是回击牵强了些。” 裴弘元慢慢走到许德一面前,盯着他道,“端王若没了后招,我可不信。” 许德一额头出了汗,却也不敢擦。 裴弘元坐回到太师椅,又问陆辛,“可查到王爷送到荣国公那里的是什么人了?” 许德一退到一旁,偷偷用袖子擦了擦汗。 陆辛道,“没有……荣国公府戒备森严,侍卫又加了不少。端王和宁郡王还是每日都去一趟国公府。不若……世子问一下王爷……” 裴弘元不置可否,“你们下去吧。” 陆辛上前一步,轻声道,“程侍郎今日散朝便回府了。” 裴弘元冷笑,“不必理会。”偷外甥女的嫁妆买官,他是罪有应得。 王府外院的议事大厅威严肃穆,忠勇王正在跟几个幕僚议事。见裴弘元过来,便让他们稍候,和裴弘元去了书房。 裴弘元是难得来找他一趟的。 忠勇王对这个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儿子满意的很,蒲扇般的大手按着裴弘元的肩膀,笑道,“有什么事坐下说!” 忠勇王手上是用了力的,裴弘元肩膀却丝毫未沉,身子岿然不动,面色淡然地看着忠勇王。 忠勇王又是一阵爽朗笑声,撤了手坐到太师椅上。 裴弘元坐到他对面的金丝楠木椅子上,“父王和荣国公之间有何交易?送到他府上的是何人?” 忠勇王微微怔了一下,没想到他儿子还有这般好本事,连老子的行踪都盯上了,旋而又甚感欣慰,身在皇家若没有点心思和手段是活不长的。 忠勇王笑道,“你为何想知道这些?你想了解朝堂之事,可以慢慢来,荣国公这件事和你牵扯不上什么,这件事你就撤手吧,别查了。” “父王此言差矣,朝堂之事从来都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荣国公能查我,我自然也得好好查查他。” “你有这番见识实属难得,这事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事关重大莫要泄露了出去。送过去的那人是陈文敬的幕僚吴文山,他手里有太子跟陈文敬来往的信件,是太子通敌叛国的证据。他投靠于本王,是想本王能保他和他家人性命。”忠勇王压低了声音,“荣国公若是有能耐让他开了口,大燕怕要变天了……” 裴弘元微缩了下眸子,当年母妃被害,皇后是出了力的。 程绍在早朝上便白了脸,好不容易挨到散朝,借病没去礼部当值,喊了程缙一起回府。 书房里一片愁云惨淡,二人一筹莫展,商议了一整日也没个对策。 小厮进来传话,荣国公来了。 二人相视一眼,脸色灰败地出门迎接。 “程侍郎的脸色不太好。”萧甫山悠然地喝着茶。 程绍颤声道,“多谢荣国公关心,下官……下官无事……” “哦?那看来是本公听岔了,有人说程大人送了幅白山居士的字画给刘尚书,本公原本还想关照一二……” 程绍听出了话外之意,不由打起了几分精神,“是……是有这么回事……下官一时鬼迷心窍……” 萧甫山招了下手,萧东拿了个锦盒放到桌子上,“程大人看看是不是这幅。” 程绍快步上前,从锦盒中拿出字画展开,面露讶异之色,“多谢荣国公搭救之恩!”说着便要跪下。 萧甫山利落出手扶起他来,“程大人莫要客气,程大人该感谢的是你的外甥女何姑娘才是。若不是她苦苦哀求,本公实在不想插手此事。” 程绍面露愧色,“堇儿她……是程家对她不住。” 萧甫山冷哼了声,“程大人知道就好。何姑娘以程府名义施粥赠衣,就算大理寺查出程大人和刘尚书的些许纠葛,皇上应也不会过于苛责。” 春和楼施粥赠衣的事程绍是知道的,有很多同僚赞他乐善好施,他曾叫来春和楼掌柜的问话,才知道是幼菫授意。如今,这件事却救了他一命。 程绍程缙送萧甫山出了府,萧甫山忽而问了句,“何姑娘的亲事可有着落了?” 程绍一愣,“尚未……正在相看着……” 萧甫山说了句,“别那么轻贱她,王公贵族她也是配的上的。” 在程绍和程缙还在回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萧甫山已骑马远去了。 程缙不确定地问程绍,“荣国公他是何意?” 程绍还在望着萧甫山离去的方向发呆,喃喃道,“怕是看上堇儿了……” 萧甫山进了百味居三楼包间,便见端王和宁郡王正抱着胸一脸促狭地看着他。 “荣国公这是去程家了?”宁郡王邪邪笑道。 萧甫山解了大氅,面无表情地拉了把椅子坐下,自顾自地喝起来茶。 宁郡王把他手中的茶盏夺了,斟了盅酒放到他手边,“荣国公该给端王和我敬酒才对,把程绍摘出来我们可花了不少功夫。” 萧甫山也不推辞,端起酒盅冲二人举了举,便仰头一饮而尽。“有劳二位了。” 端王也跟着饮了一盅,笑道,“难得荣国公开口求一次人,本王这人情卖的也是甘之如饴,不知何时能喝到荣国公的喜酒?” 萧甫山没吭声,想起幼菫对他的嫌弃,他还真没信心她能答应他的提亲。她是嫌弃他老吗?还是嫌弃他是鳏夫? 宁郡王道幸灾乐祸地笑道,“看起来倒像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能让大名鼎鼎的荣国公铩羽而归,倒真是有趣。” 端王问道,“许文山开口没?” 萧甫山摇摇头,“各样刑具上了个遍,他就是不肯开口。你们可有主意?” 宁郡王笑道,“要说狠辣,谁能比得过荣国公,我是没办法的。若让我劝说美人就范,倒是有几分把握。” 有侍卫敲门进来,“忠勇王世子来了。” 萧甫山点点头,侍卫开了门。 裴弘元身着石青直缀,披着灰色大氅,长身玉立,面色阴郁,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暖不了半分。 看着他年轻的脸,萧甫山不禁想,幼菫想找个年轻英俊的后生,也不知是不是心仪裴弘元。 裴弘元从容和端王行了礼,便看向萧甫山,淡声问道,“荣国公府上的客人开口了吗?” 萧甫山冷笑,“忠勇王的嘴巴不太严实。世子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裴弘元将手中的一个锦盒放到桌上,淡声道,“来帮荣国公的。” 侍卫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一只人手!血淋淋的,应是刚切下来没多久,空气中弥漫开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这次是吴文山妻室的,下次便不好说是谁的了……若还不说,人食五谷杂粮总有生病的时候,病死一个两个也是有可能的。”裴弘元说的风轻云淡,仿佛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般。 在场众人皆脸色微动,他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又是文人出身,这手段也太狠辣了些。如今有了世子身份,假以时日,怕是个能搅动风云的人物。 侍卫合上了锦盒盖子。 萧甫山盯着裴弘元冷声道,“世子能轻易动了大理寺大牢里关押的人,倒是有几分本事。本公好奇,你这般热心目的何在?” “荣国公收下便是。”裴弘元起了身,转身出了房门。 第70章 合作 御史台和大理寺雷厉风行,不出几日,便把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的贪污证据一一查实,拟了折子递给皇上。至少有一百万两白银进了太子腰包,皇上大怒,责令太子交出赃银,并在东宫反省,无旨不得外出。 礼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被查抄了家产,往西流徙三千里并服劳役,家眷随行。其他涉案人等也被一一发落。 程绍却被法外开恩了,因其所涉金额不大,且又心系灾民为君分忧,便从轻发落,只罚了两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就在众人以为太子之事尘埃落定之际,荣国公又参太子串通陈文敬通敌叛国,并有书信为证。 皇上雷霆震怒,褫夺了太子储君之位,迁出东宫,贬为恭王,皇后也被斥责教子无方,令其在坤宁宫反省,一时朝野哗然。 已是年关了,任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幻,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经热闹了起来,喜气洋洋的有了过年的味道。 雪灾对京城的影响已经过去,南方的粮食运到了京城,关门一个多月的粮店又重新开始营业了。有了粮食,老百姓的心就安稳了。 秦先生带着一个账房和一堆账本来了庄子,他向来不拘小节,见面就笑道,“你到庄子上也挺好的,见你面方便了许多,不必像在程府时那般拘束了。” 幼菫很喜欢秦先生的性格,这跟现代人的相互之间的交流方式很接近,让她倍感亲切。对他的说法她也是深表赞同,“先生心胸开阔,一样的风景在先生眼里自然和别人不同。庄子上自由自在,我也是很喜欢的。” 秦先生把账本推给幼菫,“这是这半年秦家商号做皇家生意的来往账本,你看一下。一共盈利了一百二十万两,你的一成分红是十二万两。” 有皇上玉口金言为秦家商号作保,商号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在全国的局面一下子全面打开了。除了皇家生意大赚特赚,其他的生意也是比往年好上许多。秦先生原本顶着风险为买了几大船的番薯,被族中众人非议,到了年底结账,一切质疑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秦家家主的地位也彻底稳固了。 幼菫也没有客气,接过账本仔细看了起来,她是想了解一下秦家商号的生意内容。一页页翻过去,种类很是庞杂,大到建造宫殿用的木材,小到针头线脑,粮油,衣物织造,胭脂水粉,珠宝玉器,绢花、皂角澡豆,甚至还有军队物资的供应。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她原以为秦家只负责某几样物资。 幼菫好奇地问,“秦家商号一下子揽了这么多生意,会不会引起原先皇商的不满?” 秦先生笑,“那是自然,其中一家商号是前太子做靠山,没少给我们找麻烦,如今太子被贬斥,我们以后能轻省些。当然,秦家也只是负责了一部分采买,。” 幼菫让青枝拿来他们在静慈庵时做的香皂,有各种香味的,桂花香的,玫瑰香的,茉莉香的,栀子花香的,茶香的,还有透明的香皂里面放着整朵的花,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 素玉端了盆水进来,幼菫取了一块茉莉花香的香皂给秦先生,“先生用这个洗手试试,比起澡豆如何。” 秦先生湿了手,涂上香皂搓洗,冲洗干净后手上清爽湿润,且有淡淡的清香。商人的敏锐嗅觉让他顿时发现了商机,他惊喜问道,“好东西啊,比澡豆要好用许多,这是哪里来的?!” 幼菫也不卖关子,“我不喜欢市面上的澡豆,就和青枝自己琢磨着做的,这两年一直用着,我们给起了个名字叫香皂。”世面上的澡豆也是近几年才研制出来的,还处于很初级的阶段,只是比皂角方便了一些而已,着实说不上有多好。 他面露惊愕之色,这居然是她自己做的?即便是澡豆也是各家都有自己不外传的秘方的,秦家商号的澡豆之所以受欢迎,正是因为有这不外传的秘技,做出的澡豆滋润又清香。可比起幼菫做的,那就差太多了。 这么好的东西居然只是一个小女孩自己在用,不能化为利润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秦先生问道,“何姑娘可曾想过用这一方技盈利?” 幼菫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手头宽裕了她就懈怠了,不想太费心费力。这个不比开店,要生产,还要销售,环节太多,她出门又没那么方便,也没什么可用的人手。 她直言道,“我一个闺阁女子做起来着实是有心无力,先生若是感兴趣可以试试,给我两成利润就好。” 秦先生喜出望外,这是独一份的生意,他可以预见利润会是非常可观的。他爽快承诺道,“我分你四成利润,只是这方技千万不要外传了。我打算先在京城试水,打出名号后再在全国推广。” 幼菫其实觉得他能出到三成就很好了,这技术含量也不算很高,秦先生的确是很大方。 商议好了细节,又拟了一份协议,待技工掌握了制作工艺就可以批量生产了。 幼菫收了那十二万两银子的分红,她的手其实是颤抖的,半年啊,几乎顶了她外祖母和父亲母亲的全部身家。 这么多钱,她还真想不出能干啥用。 第二日秦先生就带着几位他信任的技工来了庄子,他们世代都是秦家的家奴,在秦家奴仆里地位颇高。 青枝已提前把所需材料都备好了,幼菫亲自出马,手把手地把制作香皂的工艺演示了一遍,又让那几位技工操作,指出他们操作过程中的不足,忙了一整天,几人算是差不多掌握了制作工艺。幼菫让他们回去多加练习,其中的细微之处还是要靠每个人的领悟。 秦先生午膳吃到了在外面吃不到的各式菜肴,夸赞道,“这味道搭配真真是绝妙美味,辣椒自从引进到大燕,也没哪家酒楼能把它给这么好的利用起来。你的春和楼我没少去吃饭,怎这些菜肴那里没有呢?” 众人对辛辣菜的接受程度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幼菫对开川菜馆更加充满了信心。“春和楼的菜太杂了,不适合再添这种菜。我打算另开一家酒楼,专做这种辛辣的菜肴。” 秦先生来了兴致,“我们合作吧,把这个酒楼开遍大燕,还是四六分成,如何?” 幼菫原本就要自己开酒楼,若能和秦家合作,自己倒省事了,能偷懒是最好不过的了。“先生肯跟我合作我自然是乐得轻松,只是您也太大方了些,开酒楼用的人手可是多,管理起来也麻烦,利润率不见得有香皂那么高的。” 秦先生摆摆手,“诶,此言差矣。酒楼的收益可不低,秦家也是有酒楼生意的,这个菜系新奇,生意定然是好的,吃饭每日的流水可比香皂大多了。还有你春和楼的汉堡和沙拉酱,若是可以,我也想把它推出京城,那个五五分成都可以。” 幼菫却不好一再占秦家便宜,“酒楼就三七分成吧,我又不用出钱出力,拿三成足够了。汉堡和沙拉酱四六分成,这个做法要麻烦许多,是很难被模仿去的,我可以再教一些相关的菜品做一个系列,不要和其他菜肴混着卖了。” 秦先生拍板定了此事,他喜欢幼菫的一点就是她从不贪心,虽他也是爽快之人,可如果对方太斤斤计较交往起来就太难受了。反而她越是这样,他越是不忍跟她讨价还价。若是换做他人,他定是要拿出无商不奸的本性来,二八分成一九分成也是可能的,甚至可以一次性直接买断。对她,他却是想长久和她有个良好的合作,她新奇的点子层出不穷,是秦家商号的福星。 秦先生走的时候,很不客气地顺走了两坛子辣白菜。 此后连续多日,庄子里的空气都是麻辣味的,秦先生派来几位大厨,整日跟着幼菫和青枝学做川菜。 谢谢大家能陪我走到现在,第一次写文,无数次想放弃,是你们的阅读和评论让我一次次地又坚持了下来。每一个收藏,每一个评论,每一个打赏,都会让陷入自我质疑的我满血复活,甚至写作到天亮。编辑联系我说,明天开始要入v了,需要每日两更,压力很大,希望亲们能继续支持我。谢谢! 第71章 相看 幼菫拜托秦先生找夫婿的事,有了眉目,目前有两个人选,一个是贫家举子,今年刚中的举,二十岁,家中贫寒,靠秦先生接济读书,很有才华,为人爽朗,不拘小节,对子嗣没甚要求。秦先生言语之间对此人颇为看好,应是对了他脾气的。 另一位是个少年将军,二十二岁,原配是两年前过世了的。已有一子两女,其中一子一女是嫡出,府里只一个姨娘。如今两个孩子都是姨娘教养,终归是不成体统,他是想找个官家出身的世家女掌家,相夫教子。此人性格豪爽,秦先生在西北行商时遇险,幸得他所救。跟他说的是女方不想生孩子,他也是没有什么意见,能合了眼缘就好。 幼菫更倾向于那个将军,他胜在有了子嗣,只要自己细细经营,婚姻关系能更稳固长久些。他所求明确,倒让她放心不少。她现在虽泡着药浴,最终能否治好张太医却是没说的,到时若是能生孩子是意外之喜,不能生也不会太愧疚于他。那位举子,他现在或许是不介意子嗣只是,将来上了年纪呢,人之本性,她是不信他能守住自己的初衷的。 秦先生尊重她的选择,说是让他夫人安排带她相看。 他其实更想把自己的大儿子介绍给幼菫,幼菫的头脑太适合做他们秦家未来的掌家媳妇了。可是他是商人,儿子将来也是要继承家业的,在世人眼里商人比官家身份要低贱,又再多的钱也高贵不起来,地位连贫家秀才都不如。现在儿子也开始跟着他行商,秦先生却不敢带他见幼菫,怕他种下情根,徒增烦恼。 天蒙蒙亮,幼菫便包裹严实了,坐马车去了崇明寺。 秦先生给安排的,今日要相看的是位将军。大燕逢五逢十沐休一日。今日是腊月二十五,正是沐休的日子。 幼菫在小青山住了三年,崇明寺却是从来没来过的,只在去韩老太爷的庄子时远远地看过寺门庄严。 崇明寺山在大青山山脚下,从官道上拐下来,一路平整,坐马车可以直通寺门口。 下了马车,幼菫皱眉看了眼那两个护卫,她相亲的事是不想让顾晋元知道的。 崇明寺是座千年古刹,规模宏大,庙宇楼阁星罗棋布,逶迤重叠,古木参天,奇峰错列,山道婉转崎岖。此时已近正午,山间还萦绕着丝丝薄雾,给崇明寺平添了几分神秘和灵气。 寺内有佛像百尊,有天王殿,大雄宝殿,朝佛殿、香山殿,韦驮殿、伽蓝殿、接引殿和讲经堂等建筑。 见时辰尚早,幼菫先去正殿上香。殿上的释迦牟尼佛像慈悲,幼菫恭恭敬敬地跪在蒲团上磕头,祈求佛祖保佑前世父母安康,保佑今世父母外祖母早登极乐。 幼菫添了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由知客僧去了专门给香客居住的禅房。 幼菫问清了秦夫人住的禅房,便带着青枝过去拜访。 秦夫人三十多岁年纪,凤眼修眉,面色红润,身着折枝菊花纹锦袄,款式看起来很熟悉,倒像是出自她的铺子。秦夫人未语先笑,捏着幼菫的手亲切笑道,“老爷一直夸你,今日才得见,不想竟是这般美貌佳人。我还真是揽了个好差事。” 她说话爽利,透着股官家夫人没有的洒脱。 幼菫配合地红了红脸,对自己找夫婿这种惊世骇俗的事,他们两口子的接受度比她想象的要高不少。 “陈将军在香山殿,此时已在那里候着了,我带你过去。”秦夫人笑眯眯地牵着幼菫的手。 幼菫让那两个护卫在禅房等着,她要和秦夫人单独逛逛。 护卫见她们后面跟了一群丫鬟婆子,迟疑了下便同意了,秦先生前日带着账房去庄子见她,对她分外客气,他们是知道的。吃人最短,他们这几日在庄子上好吃好喝的日子过得滋润,表小姐又是和气的性子,难得要求他们什么,他们怎么也不好意思回绝。 香山殿呈四合院布局,殿宇古朴多姿,牌坊精雕细琢。牌坊上书“法界唯心”四字。 香山殿一共三重殿,第一重殿“觉海香光”,第二重殿“妙严殊胜”,第三重殿“三圣殿”,三圣殿是正殿。 秦夫人引着幼菫径直去了三圣殿的偏殿,偏殿前松柏挺立,隐隐能遮挡几分外面的视线。 秦夫人让丫鬟婆子等在外面,只让青枝跟着,进了偏殿门,便见一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微笑地看着她们,他身穿靛蓝色杭绸夹棉直缀,披着藏青色斗篷,剑眉高鼻,眉眼清阔,气宇轩昂。 “秦夫人。”陈将军颇有礼数地拱手请安,声音爽朗,底气十足,应是军营里养成的习惯。 秦夫人笑眯眯道,“哎呀真是巧,陈将军也来上香。” 陈将军笑笑,又跟幼菫微微颔首,掩下眼底的惊艳之色。 秦夫人笑道,“看我也忘了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将军,这位是何姑娘,都是年轻人,认识一下也无妨,别拘束了。” 待二人互相见了礼,秦夫人陪着说了会话,夸完陈将军年轻有为,颇得上峰重视,又夸幼菫知书达理,是女中状元。二人在一旁听着,不时搭几句话,也相互暗中打量了对方。 秦夫人借口要去正殿上香,捏着帕子笑眯眯地出了殿门。 幼菫有些尴尬,她以为秦夫人会一直在一旁陪着她,现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中间连个过渡缓冲都没有。 陈将军爽朗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相亲,跟想象的还是不太一样。何姑娘若是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便是。” 他的性子倒是不错,应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让人不由受他感染心情舒朗了几分,幼菫有了些前世跟人交往的自由自在,跟爽快人说爽快话,也不想再拘束什么礼法。 幼菫笑道,“陈将军的大致情况秦夫人跟我说过了,我一时倒没想起来有什么想问的,不若将军问我吧。” 陈将军被幼菫的笑晃了眼,稳了稳心神,方问道,“何姑娘出身簪缨世家,又有倾城之貌,虽是孤女,好亲事应也不会少了,为何要……” 他是疑惑她怎沦落道找个鳏夫做继室吧? 幼菫也不避讳,“我坊间的名声不太好,命硬,还因此被退了亲事,将军是否介意?” 她很坦然,倒是合他的脾气,他最怕的就是说话含含糊糊遮遮掩掩,“陈某征战沙场多年,已是神鬼避让,又岂会怕那虚无的命数之说。” 幼菫笑道,“将军好气魄。不过我的命格也没传的那么差。将军若只有如今一子二女可否知足?” 陈将军是听秦先生说过的,心中猜测她或是害怕生孩子,便道,“陈某对生子之事是不强求的,你若不想,我不会强求于你……”说着脸色有些不自然,幸而脸膛晒得黑,看不出红晕。 人家姑娘还不知道答应不答应,他便这般说,着实孟浪了些。 他又忙拱手致歉道,“陈某失言了,何姑娘见谅。” 幼菫也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几句缓和气氛,殿内的光线却忽地暗了下来,地上是一道长长的身影。 第72章 嫁我 幼菫以为是秦夫人回来了,转头往门口望去,迎着阳光看不仔细,只觉是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如天神般堵住了半个殿门,很有压迫感。 陈将军却是肃然向前跨了一步,拱手道,“参见荣国公!” 幼菫心中一颤,怎遇上他了,也不知他刚才听去了多少……不管听了多少,自己这般私会外男,还不知要被他怎么瞧不起。 萧甫山面无表情地缓步进了偏殿,也不看幼菫,对陈将军道,“妨碍陈将军约会佳人了,西北不稳,本公着实不放心,陈将军即刻动身,去照应一二。” 陈将军怔楞片刻,现在马上过年了,按说不是急务都会拖到年后初六以后再说。 但是军令如山,陈将军沉声道,“遵命!”他又看向幼菫,踟躇道,“何姑娘……” 萧甫山冷冷打断,“陈将军还是回去收拾行装吧!” 萧甫山也太不近人情了些,马上过年了,陈将军家中还有孩子,幼菫忍不住道,“荣国公不若通融一下,待过了年再说。” 萧甫山身上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寒意,陈将军心中一颤。 他已明白荣国公和幼菫是认识的,不敢再迟疑,深深看了幼菫一眼,转身离去了。 幼菫目送陈将军出了偏殿。她发现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似乎都不在了,只有很多身穿程子衣的带刀侍卫分散站在院中。 周身的寒意散尽,萧甫山背手看着幼菫,眸子里晦涩不明,似笼了一层阴霾。他是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有这等本事,自己跑出来相看起人来了。 幼菫小心翼翼地侧了下身子跟他错开,避开他逼视的目光,“荣国公,秦夫人还在外面等着,小女先告退了。” 萧甫山不紧不慢地踱到香案前,从香盒里取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了,插到香炉里,佛香袅袅绕绕,弥漫开来。 萧甫山淡声道,“不着急,秦夫人就在觉海香光偏殿休息。”转头跟外面道了声,“端个炭盆进来。” 他都已经把秦夫人安排走了,看来是早就来了。他一副云淡风轻从从容容的样子,也无所谓她会不会生气,是觉得一切在他他掌控之中吗?她相亲也妨碍不到他,他却丝毫不留情面地把陈将军赶走了,都不容人多说一句话。 幼菫有些气恼,抬头瞪着他道,“荣国公怎能这般行事……” 她瞪眼生气的模样鲜活生动,比他恭谨端庄的样子好太多,但却是为了别人,萧甫山心中又有些计较起来。 “你若是想嫁人,何必舍近求远,本公也是没有妻室的。”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似是在说件寻常事。 幼菫脸色涨红,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荣国公莫开玩笑了,小女怎配得上您,我是孤女,又退过亲,名声实在说不上好……” 小丫头也太妄自菲薄了,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他语气沉沉,“本公的名声也不好,世家都怕自家闺女死在我手里,多少年了也没人肯嫁。母亲声称我若是不娶妻,便不让我带兵打仗了。本公不能忤逆长辈,又不能置国家大义西北百姓生死于不顾,实在是忠孝两难全。” 幼菫有些不信。他堂堂一个国公爷,手握重兵,权势滔天,相貌又出众,想嫁他的人怎能少的了。“您莫要诓我,且以您的权势,他若想娶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萧甫山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喔?本公在你心目中这么厉害?” 幼菫不自在地别过头,“大家都这么说的。” 侍卫搬来一个炭盆,放到了幼菫跟前。 萧甫山指着地上的蒲团,“你先坐下烤烤火,本公记得你是怕冷的。” 他观察的倒是仔细……出来这么久,殿内阴冷,幼菫身上已是冰凉透骨了。幼菫道了谢,坐到蒲团上靠着炭盆取暖,兽形炭已是烧得通红,映在她红彤彤的脸上,面色更是娇艳惑人。 萧甫山也在她身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跟她靠得很近,幼菫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他拨了拨炭火,“本公是西北军首领,往年一年里有大半的时间是在凉州,今年几乎一整年都待在京城。你说是为什么。” 西北连年征战她是知道的,他在西北是战神一样的存在,为大燕震慑着吐蕃和突厥。他一直待在京城,的确是很奇怪…… 萧甫山低头看着缩成小小一团的人儿,像一团绵软的软糖,软软的,甜糯糯的,让人忍不住想吃一口。她的头发泛着青黑色的光泽,细软馨香,像上好的丝绸一般,额间的发丝低垂,掩住了她轻蹙的眉眼。 萧甫山心有所动,伸手将那绺青丝轻柔地别在耳后,手指触到她嫩滑的脸上,手指酥麻,一股电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 幼菫吓得身子往后躲闪开,青色碎发又落回了眉眼间,挠的她的脸痒痒的,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挠。 她低声道,“荣国公,我真的得走了……”幼菫又发挥了自己的鸵鸟精神,一看不对劲就躲起来。 萧甫山手顿了下,收了回来,“本公帮了你大舅父,你不是一直想报答吗?你嫁给我,帮我应付过家母,就当是回报了。” 萧甫山救程绍,的确是冒着风险的,官场倾轧,万一被对手抓到把柄那就是致命的。幼菫是很感激他的。此时让她帮他脱困作为回报,她也着实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可她想到若生不了孩子,便要战战兢兢在国公府里艰难生存,为了报恩要搭上自己的一生,她也有些不甘心。她还是想过自己能做主的舒心的日子,不用刻意奉迎,不用委曲求全。 偏殿里静悄悄的。殿上供着观音菩萨,手持玉净瓶,目光柔和,满脸慈悲,微笑地看着殿下二人。 幼菫低头沉思良久,“荣国公大恩,小女是铭记于心的。荣国公忧国忧民,想尽快披甲上阵,我可以嫁给荣国公解您一时之困。婚后你我以礼相待,他日若是您遇到良人,再与我和离续娶便是。” 萧甫山脸色有些不好了,她就这般嫌弃他? 幼菫偷偷瞟了眼萧甫山,看他脸色阴沉,低声道,“荣国公若是不答应,不若再想想别的法子……” 他萧甫山第一次想娶一个女人,又岂能让她就这般错过。即便她是不情愿的…… 他眸底沉沉,沉声道,“好,年后便让媒人去程府提亲。你就等着出嫁吧。” 嫁给他,要不要和离就不是她说了算的了…… 幼菫见他说了的笃定,心中却打起鼓来,她答应的似有些草率了。她脑子昏昏沉沉的,怎么走出偏殿的都不知道。 第73章 满意 待秦夫人跟她打招呼,她才回过神来。 秦夫人遗憾地说道,“陈将军有紧急公务要去西北,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就这么赶巧,唉……你竟和荣国公熟识,多少人想和他搭上话都不能……荣国公的排场真是大,香山殿周边都被他侍卫把守着,没人靠近的了……” “他曾到过程府做客,所以是见过的。”幼菫心绪不宁,强打着精神和秦夫人说着话,回了禅房。 午膳是知客僧送来的斋饭。 崇明寺的斋饭著名,今年有了和静慈庵同源的豆腐,斋饭更是声名远播,外地人来了京城,都要特意到一趟崇明寺品尝斋饭,再去一趟静慈庵吃全套的豆腐斋饭。 崇明寺把豆腐发挥道了极致,斋饭里虽只有两道豆腐,却做的淡鲜可口,回味无穷。幼菫突然想起净空法师还许了自己一个承诺,她细想了一下,却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他做的。 用了斋饭后,秦夫人商量着幼菫一起去静慈庵住一晚,尝尝那里的豆腐斋饭,“老爷总说那里的豆腐斋饭好吃,老太爷在山上住时日日都去吃的。也不知临时去能不能有空出来的院子。” 幼菫知道慧明师太是有留出一个备用院子的习惯的,她笑道,“空院子应该会有,我在那里住了三年总有些情面的。只不过我现在的情况,不方便这般在外过夜,我给慧明师太写封信,您拿着信去就好。” 给抄了那么久的经书,慧明师太是认识她的笔迹的。 有个穿着体面的妈妈过来请安,“请何小姐安,老奴是荣国公府的。听闻何小姐也在崇明寺上香,我家老太太请您过去喝杯茶。” 原来荣国公是陪他母亲来的。这速度也太快了些,接着就要见未来婆婆了?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格,这关系到她未来一段时间内的日子是否好过。 幼菫写了信给秦夫人,让她先行一步,秦夫人叮嘱她回了京城给她去了信,方跟她道了别。 幼菫换了件竹青色如意云纹织锦缎袄,墨绿色缠枝纹素软缎绵裙,皮毛里妆花缎斗篷,拿上掐丝珐琅花蝶手炉,跟着妈妈走了。 这是一个单独辟出来的禅院,门外有重重侍卫把守着,进了禅院,看见萧甫山正站在禅房前的银杏树下,低声和一个侍卫说着什么。 看到幼菫进了禅院,萧甫山又交代了两句,让侍卫退下。 他站在树下静静地看着幼菫跟着妈妈走了过来,就在幼菫跟她错身而过的时候,他轻声道,“母亲很和气,你不要害怕。” 幼菫脚步顿了顿,萧甫山轻笑,“去吧。” 妈妈回头等了等幼菫,见幼菫跟了上来,又不露声色继续往前走。到了正中央的禅房门口,待门口的丫鬟通禀了,又有丫鬟掀开了帘子,妈妈引着幼菫进了禅房。 禅房里很安静,有淡淡的檀香。炕上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笑眯眯的,身着檀色百吉纹织锦袄,绣凤穿牡丹纹眉勒,手里捏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年轻的时候定是个美人,如今也是能从眉眼上看出几分当年的风采。 屋里还规矩地候着几个丫鬟,两个妈妈,低眉敛容。刚才领她进来的那位妈妈在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夫人笑意更深了。 青枝伺候着解了斗篷,幼菫低眉敛容,屈身行礼,“何氏幼菫给老夫人请安。” “好孩子过来坐,炕上暖和。”萧老夫人说话声音和气,跟幼菫亲切地招招手。 幼菫道了声谢,上前坐到了炕沿上。 萧老夫人笑眯眯地端详着幼菫,个子高挑,容貌美艳,尤其那双潋滟的眸子似能勾人魂魄,身段也好。“真真是好相貌,我看着都觉得稀罕……几岁了?” 幼菫淡淡笑着,恭谨答道,“过了年就周岁十五了,四月的生日。” 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不卑不亢。 老夫人觉得满意,要说哪里不好……年纪小了些。想想儿子那般人高马大的,又是二十多岁血气方刚的时候,萧老夫人有些担心…… 萧老夫人从手腕上褪了个绿汪汪的玉镯,拉着幼菫的手给她戴了上去,细细摸了摸她玉白的手,“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你的手白嫩,戴着就是好看。” 老夫人的手心柔软温暖,幼菫想到了前世的母亲,母亲的手也是这般柔弱温暖,让她心中安宁。 幼菫道了谢,又陪着老夫人说了几句话。老夫人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刻意奉承,也不夸大其词。 老夫人越看越欢喜,不矫揉造作,也不聒噪,性子乖巧和软。儿子挑人还是有眼光的。 萧甫山掀帘子进来了。 老夫人嗔怪道,“我们好好说着话,你进来作甚。” 萧甫山看了眼幼菫,她恬静地坐在炕上,丝毫看不出窘迫紧张,他还是那副严肃的样子,语气却是温和,“何姑娘今日还要回去,再迟了就得赶夜路了。” 老夫人笑呵呵道,“罢了,人我也见过了,你便送她回去吧。我在崇明寺再呆两日。” 幼菫心想,老夫人的确是很和善,有这样的婆婆是儿媳的福气了。看她这么高兴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忍,不知她以后若是知道了这场亲事就是一场协议,会有多伤心。 幼菫跟老夫人道了别,跟在萧甫山后面出了禅房。 于妈妈笑着给老夫人斟上热茶,“何姑娘可真是美人儿,就跟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仙女一般。现在还是生嫩,再过两年,还不知道要美成何等模样呢。” 老夫人笑道,“若不是这么美,老大又怎会这般巴巴地想赶紧娶进门,以前只看他冷清冷性的,何时对谁这般用心过?” 领幼菫进来的那位廉妈妈接话道,“可不是,进来才多大一会,便担心的跟什么似的,两人日后定是恩恩爱爱的,老夫人您就等着抱孙子吧。” 老夫人叹了口气,“就是年龄小了些,也不知她能不能受得住……” 廉妈妈安慰道,“过了年也十五了,女子这个年纪成亲的多的是,大小姐嫁给端王爷的时候不也才十五岁么。难得国公爷起了心思,老夫人您该高兴才是。” 提起大女儿萧宜岚,老太太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她是她的骄傲,也是最让她省心的。“说的也是。他性子执拗说一不二的,现在肯成亲已是不易了。” 第74章 归府 萧甫山护着幼菫上了车,领着二十多个侍卫骑马护在前后,再加上庄子里的护卫和护院,队伍拉的很长。他留了一半的侍卫在崇明寺。 张妈妈和青枝紫玉又紧张又兴奋,不时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堂堂荣国公护送她们,又带了这么多威风凛凛的侍卫,实在是太气派了! 那两名裴弘元送来的护卫极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在实力面前他们什么也不能为世子做。一路忧心着,回去要不要如实禀报荣国公送何幼菫回庄子的事,还有香山殿的事要不要禀报? 他们只知道何幼菫去了接引殿,也知道荣国公去了接引殿,但是发生了什么他们是不知道的。 二人想着世子阴冷的脸,不禁冷汗淋淋。 幼菫上了车便一直沉默不语,心乱如麻,青枝安慰道,“小姐莫要担心,奴婢看荣国公待您挺好的,您看他这一路已经跑过来两回了。” 她还是想不通,萧甫山为什么非要娶她,他若是想娶亲,不可能找不到别的贵女。他们之前也不认识,就最近多了几次来往,她委实找不出能让他非要娶她的理由。娶她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好处,甚至会让他陷入非议。 幼菫忽然想起之前他说过的一句话:你怕也没有用。本公若想做什么,你拦也拦不住,逃也逃不了。 他那时是认真的还是在吓唬她?若是她今日拒绝了,他还会想法子求娶吗? 回了庄子,程府的陈管事在庄子里等着,已等了半日,看到护送幼菫回来的是荣国公,还有一大群的带刀侍卫,惊得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萧甫山眼光往他身上一瞥,他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结结巴巴地请安,又解释道,“明日一早二少爷和表少爷来接表小姐回府,老爷说以后都不必来庄子了。” 程家总还算识趣,萧甫山问道,“是哪位表少爷?” “是二太太娘家的侄儿顾表少爷。” 陈管事话音未落,便感觉头顶上一阵寒气逼人,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吓得跪地上不敢起来了。 幼菫见陈管事被吓成那样,抬头看了眼萧甫山,他萧冷的脸立马变温和了,“你起来吧。” 陈管事战战兢兢爬起来,又询问幼菫的意思。 年后便要议亲了,也不方便再待在庄子上,她便也没推辞。 天色已晚,她没有留萧甫山,尤其是陈管事还在这里。她感觉萧甫山临走前的那一瞥好像是很不满。 已在庄子里住了一个多月,花房里的菠菜、生菜、苔菜已经长成,绿油油的很是喜人。 幼菫并几个丫鬟拿着剪刀,仔细挑着个头大的生菜菠菜剪,体会着收获的喜悦。 幼菫嘴里跟青枝碎碎念叨着,“生菜菠菜最适合涮锅子了,锅子里烧上浓浓的羊汤,羊肉要切的薄薄的,涮几下就熟,再调个芝麻酱加油泼辣子的料碟,待回了府咱做一次尝尝,肯定比酒楼里的好吃……” 也不管青枝应和不应和,继续道,“锅子还是要人多吃起来才热闹,要过年了,咱也不拘什么规矩了,咱几个围一个锅子吃,热热闹闹的……你再递我个篮子。” 一只修长的手递了篮子过来,幼菫回头,撞入眼帘的是脸上氲着淡淡笑意的裴弘元。 幼菫笑道,“晋元表哥,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说怎么涮锅子的时候。”裴弘元从幼菫手中接过生菜,放到篮子里。“姑母派我们来接你回府,说是拖也要拖回去。” 后面还站着乐呵呵的程珂,幼菫又笑着打了招呼。 程珂看着花房里的菜,嘲笑起幼菫来,“你这丫头真是俗人,好端端的花房让你种满了菜!” 程珂见面便跟幼菫打嘴仗,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幼菫瞥了他一眼,假装气鼓鼓道,“二表哥既然嫌弃,到时我们吃你看着就好。” 程珂上手就捏幼菫的腮帮子,跟幼菫嬉闹起来。他小时候便喜欢捏幼菫腮帮子,现在看着鼓鼓的腮帮子就手痒忍不住捏一下。 裴弘元眸子里染了冰霜,他不喜欢幼菫跟别的男人亲近,哪怕程珂对她无意。 裴弘元出声打断他们,“收拾一下走吧。” 返程的路上很顺利,幼菫想起来庄子时的凶险,还是后怕不已。幼菫掀开帘子看向外面,裴弘元正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边,身穿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直缀的他身形修长矫健,骑在马上甚是潇洒。她总感觉他好像跟以往不太一样了,却说不明白是哪里不一样。 见她掀开帘子,裴弘元驱马靠近马车俯身问道,“有什么事?” 幼菫笑道,“表哥雇的护卫今日就还给你了,以后我也用不到了。昨日我已经给他们结清了工钱,表哥可别再多给一份。” 裴弘元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心神不宁的二人,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一行人到了程府,王氏带着程府三个女儿在站在府门口等着,顾氏不在,幼菫很意外。 上次从静慈庵回府,只一个紫玉在门口等着,这次待遇提高了不少。 王氏待幼菫和气了几分,还说了几句路上辛苦之类的客气话。幼菫也不驳她的面子,配合地回了几句。心中疑惑,她不是恨自己入骨吗? 幼菫回落玉轩稍稍休整了下,将带回来的青菜和辣白菜分装了四份,大房二房各一份,另两份并一应年礼,让青枝紫玉带着外院下人,送去了韩府和秦家商号。 送去韩府的还有三本厚厚的书稿,把阿拉伯数字及一些运算符号的运用介绍了一遍,把自己记得的一些定律和定律的推导都写了进去,加了大量的实例。最近在庄子上时间充裕,倒是把这一大块工作给专心做完了。 在瀚文轩,裴弘元沉着脸听着两个护卫的汇报,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紧紧攥起了拳头,指关节发出咯嘣的响声,“她去香山殿你们居然没跟去?她和荣国公做了什么你们不知道,她若出了事你们是不是也不知道?” 二人不敢辩解,面色灰败,单膝跪地请罪。 他淡淡说了句,“回王府领二十军棍。” 第75章 亲事 顾氏让贴身丫鬟过来请幼菫去苜蓿园一起用膳。 裴弘元,文清,文秀都在。 顾氏面色红润,似乎胖了些,幼菫好奇问了句,顾氏脸羞红了,映衬着鬓边镶嵌红蓝宝石的鬓花,显得格外年轻动人。原来是怀孕了,已经两个多月了。 幼菫替她开心,这可是大好消息,顾氏进门这么多年没怀孕,这一胎来的实在是不易。 幼菫送来的生菜,菠菜,还有辣白菜都摆上了八仙桌,顾氏吃了不少,“正好觉得口里腻歪,就想吃些清爽的。” 幼菫笑道,“以后每日让庄子往府里送着,还有一些菜慢慢也就长起来了,断不会缺了舅母吃青菜。多吃些水果蔬菜对孩子也是好的,舅母定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弟弟。” 顾氏心中熨帖,幼菫待她亲近,哪怕是在庄子里住着,都惦记着她这边的点心铺子,还让青枝去教着祥和斋做了个焦糖杏仁酥和泡芙,现在是卖的最火爆的点心。 顾氏笑道,“堇儿心思精巧,不管到哪里都能过上好日子的。也不知是谁能有这般好福气娶了你,定是宜室宜家的。” 裴弘元沉默地吃着菜,她太过美好,谁都看得见的,这不是什么好事。 幼菫想到了萧甫山,不禁红了脸。 幼菫身旁的文秀扭头看到了,嗤嗤笑起来,“表姐脸红了。” 幼菫也暗自好笑自己红什么脸,跟她又不是真结婚。 裴弘元蓦然抬头,看到幼菫的脸红若丹霞,他的眸子暗了暗,她害羞了。 他不在幼菫的身边,很多事情失去了控制,她变了,这种变化让他不安,让他愤怒,让他想不顾一切占有她,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谁也别想见到她。 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对她的情感,他知道他对她的占有欲有多强烈,他怕吓到她,怕她会因为害怕逃离他。他想等她喜欢上他,可是现在,他后悔了。 裴弘元垂下眸子,掩住眸子里的寒气。 文清不动声色地看着幼菫和裴弘元。 午膳后其他人都回各院休息了,幼菫赖在西次间大炕上不肯走。顾氏也由着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这一个半月来程府发生的事情。 原来,萧甫山把帮程绍的功劳推给了她,怪不得王氏对她那么客气。他是想让她在程府的日子好过一些吧。细想最近几次的接触,萧甫山待她还是很好的,仿佛一直是他在帮她。 顾氏又说起了文斐,文斐和昌平伯府世子定亲了,已过了纳征。幼菫讶异,以前没发现有征兆啊。 顾氏鄙夷地撇撇嘴,“程府的脸都被她丢光了,上月昌平伯府宴请,昌平伯世子喝多了在暖阁里醒酒。她偏偏去那暖阁里换衣裳,换到一半昌平伯世子从槅扇里出来了。昌平伯夫人得了信,当时便甩了脸。你大舅母找了大理正夫人作中人,来回跑了好几趟,昌平伯夫人才勉强同意了这门亲事。” 幼菫好奇,“按说二表姐的家世配世子也是足够,昌平伯夫人为何不同意。” 顾氏低声道,“大理正夫人私下跟我讲,昌平伯夫人觉得文斐不够稳重,不适合做伯府宗妇。昌平伯世子也不想娶她,偏偏她不知道自重,用这些下作手段作践自己。昌平伯府前几日纳征,才给了五百两银子的礼金,聘礼也给的单薄……等过了门怕也不会受重视……” 顾氏没敢告诉幼菫,昌平伯世子在程瓒退亲后,曾想让昌平伯夫人来提亲求娶幼菫,被拒绝了。昌平伯夫人心性高傲,又怎会肯求娶跟程瓒退了亲的女子,且坊间名声又不是很好。 顾氏又说起了文清,“文清是长姐,她不出嫁后面的妹妹都得等着。文斐的婚期一直没定,你大舅母在两个老爷面前哭诉了两回,你二舅父便松了口,文清定会在明年给嫁出去……文清不肯相看,你二舅父动了怒,后来去相看了一个,她去了却一直不肯给人好脸色,也没成……” 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旦喜欢了,又岂是能轻易忘得了的。 幼菫问起程瓒,“他回来过年吗?可知他是去了哪里?” 顾氏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他只在走后的半个月托人送了封报平安的信,管事循着送信人说的地址寻去了泰安,却也没找到人。” 幼菫神色黯然下来,看着槅扇外的梅花疏影横斜,祈祷他平安归来。 出了苜蓿园,文清走在裴弘元身边,觉得就这样跟他一起走着,就是一种幸福。她看着裴弘元阴冷的脸,他似乎是和幼菫之间有什么不愉快,幼菫和程瓒的亲事不管成不成都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吧。她说道,“大伯母看起来对堇表妹和气多了,待大哥回来说不定他们还能再续前缘呢,毕竟是祖母生前定好的亲事。” 裴弘元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冰凉地盯着她,“不要以为你很聪明,做的事没人知道。你若再耍这种手段,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文清脸色一白,唇角微微牵动了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是怎么知道的?! 裴弘元冷哼一声,越过她离去了。 晚膳是两房一起用的,在花厅。 程绍拿了个锦盒递给幼菫,“这原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收起来吧……” 程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碍于面子有些说不出口,叹了口气,背着手去和程缙喝茶去了。 这幅画兜兜转转,闹了多少风波,最终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幼菫把锦盒给青枝,低声道,“记得提醒我送三万两银票给大夫人。” 文斐打扮的新鲜靓丽,云霏香软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穿在身上甚是好看,衬得本就漂亮的凤眼多了分灵动俏丽。神采飞扬的,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喜色,看的出来她对这门亲事是很满意。 幼菫笑着恭喜她,“恭喜二表姐了。” 文斐想到幼菫和程瓒退了的亲事,她应是再难找什么好人家了,她们俩未来的人生只会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不由自得起来。 文斐瞥了眼青枝怀里抱着的锦盒,轻声道,“你若找了什么穷秀才,倒也有钱养着他们一家子。” 说完用帕子半掩着嘴轻笑起来。 第76章 世子 幼菫也不恼,轻笑道,“想必伯府是不缺钱的,表姐也不必费心带太多嫁妆和压箱银过去,免得伯府觉得被打了脸。” 伯府给的聘礼单薄,文斐心里是有些介意的,但这门亲事好,别的也算不得什么。现在幼菫这么一说,她心中恼恨,却发作不得。只气冲冲地扭身走开了。 她的贴身丫鬟轻声安慰她,“小姐跟她气什么,她的名声能不能找到穷秀才都不见得,她怎么跟小姐比得了,不过是看着小姐嫁的好眼气罢了。” 文斐气消了几分,满意地说了句,“回去记得领二两银子的赏。” 丫鬟眉开眼笑地谢了赏。 裴弘元坐在程绍程缙对面,和他们聊了几句。 他对程绍是很不喜的,幼菫两次被逼离开程府都是他最终拿的主意,萧甫山帮程绍免了流放之苦,却让幼菫欠下了萧甫山人情,和萧甫山扯上了关系。这也是程绍造成的。 若不是还要顾念几分姑母,他是很想让他付出一些代价才是。 裴弘元耳力好,文斐和幼菫的对话她是听的一清二楚的,他心中冷笑,只不过是嫁了伯府世子,也太猖狂了些。 待得散宴,裴弘元送幼菫回落玉轩。 冷月寒星,梅影疏斜,暗香浮动。 这条路他陪着她走了很多次,他的心思,路边的树木花草都知道,唯有她不知道。 在这条路上,他曾问过她,你想找什么样的夫婿? 她说,我还小呢! 今日他却不想问了,他怕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幼菫辞别了裴弘元,回了房。炕桌上并排摆着三个质朴的细口小瓷坛,她打开封口,酒香扑鼻,带着清冷的梅花香。是梅花酿! 她开心地问道,“这酒是哪里来的?” 紫玉说道,“是顾表少爷让人送来的,说是让小姐过年喝的。” 他还真有心思。 大燕有过年喝梅花酒的习俗,她小时候便喜欢这股香味,常偷偷地喝。外祖母房里的梅花酿,不知被她偷喝了多少。几次被发现醉倒在房里。院子里的下人没少跟着受责罚。 她就着酒坛喝了一口,清冽香醇,她眯着眼笑了起来。 忽而听见外面传来悠扬的萧声,回旋婉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幼屏息静听,是《水调歌头》,她曾吹给顾晋元听,结果他听一遍就会了,吹的比她好许多。 幼菫走出房门,驻足倾听,萧声是从荷塘那边传来,清丽婉转,似乎比以往更饱含着浓浓的情绪。 一遍又一遍,她泡在浴桶里,萧声还隐约可闻。 明日便是除夕了,程府已里里外外打扫一新,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程家服丧三年,过年还不曾热闹过。今年虽有坎坷,结局却都是圆满。 程绍程缙不用上朝了,在府里准备明日祭祖的事宜。 门房气喘吁吁地来书房,“老爷,忠勇王府来访,轿子已到了府门口了。” 程绍和程缙都惊得站了起来,“你可听清了?” 门房咽了口唾沫,“他们是这么报的……外面很多身穿程子衣的侍卫……” 二人匆忙去了府门口,只见府门口站满了身穿程子衣腰间佩刀的侍卫,中间停着两辆双马的马车,宽大气派的紫檀木轿厢,黑底挑金线的五彩团云纹锦帘,轿厢前挂着蝠纹羊角琉璃灯,正是忠勇王府特有的。 二人站到第一辆马车前,弯腰请安,“下官程绍(程缙)恭迎忠勇王。” 轿帘掀开,里面坐着的正是高贵威严的忠勇王,身着五爪正龙团纹藏青锦袍,目光炯炯,“两位大人免礼。” 忠勇王跨步下了马车。 程绍二人诚惶诚恐地恭立一旁,正疑惑着后面车上是何人,车上的锦帘掀开了,一身着玉白色五爪行龙云纹锦袍白玉冠束发的年轻人从容下了车。 二人不敢直视,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了头,只觉得眼熟…… 顾晋元?程缙霍然抬头,盯着裴弘元看了个仔细,他结结巴巴问道,“……你是……晋元?” 裴弘元对着程缙拱手行了一礼,“姑父。我是忠勇王世子裴弘元。”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的相貌。 程绍程缙二人如被雷击一般,张着口说不出话来。他们程家养了七年的顾晋元是身份尊贵的王府世子?前段时间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忠勇王世子,竟是顾晋元? 一直到在外院议事大厅大厅坐定,二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前院里摆满了红漆箱笼,身着程子衣的侍卫列队侍立院中,个个人高马大,面无表情。 程府诸人都接了传话,看到前院的阵仗便有些心惊肉跳,生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幼菫是见过萧甫山的侍卫的,气势并不比他们差,所以比她们倒要淡定一些。看地上的红漆箱笼,那应不会是坏事。 待得见到了忠勇王和认祖归宗的裴弘元,众人的表情五彩纷呈起来。 幼菫看到了顾氏眼中酸涩复杂的泪光,她是想到了顾家后继无人了吧。 幼菫看到了王氏眼中的懊悔和妒忌,文清眼中的爱慕和欣喜,文秀眼中的兴奋和惊叹,文斐眼中的柔情?幼菫怀疑是她看错了。 他站在正座的忠勇王身旁,还是素日里的面色冷淡,却感觉陌生了起来,仿佛换了人一般,虽只隔了几步的距离,却觉得遥远。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会因地位的改变而改变的。以后他便不是晋元表哥了,是尊贵无比的忠勇王世子。 她想起之前觉得他变的不一样的,却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现在她明白了,他身上少了一份隐忍了,多了一分锋利。 裴弘元一直留意着幼菫,她的目光并不曾多在他身上停留一分,比起其他人的热切,她波澜不惊,甚至带着疏离。 忠勇王朗声笑道,“程府养育世子多年,是他的恩人,以后便当亲戚走动着,都莫要拘束了。” 程绍诚惶诚恐,“世子住在程府,是程府莫大的荣耀,王爷言重了。” 王氏也适时地应和道,“是啊,我们一直当世子是自己孩子般看待,如今世子认祖归宗,我们也替他高兴……” 第77章 过年(二更合一) 忠勇王哈哈笑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文斐一副婉约柔弱模样,温婉答道,“小女文斐,取文采斐然之意。” 忠勇王点点头,“嗯,好名字。以后常去王府玩。”说着又拿了个装满金裸子的荷包赏了她。 荷包入手沉沉,文斐柔柔地道了谢,方退回道王氏身边。 自己女儿得了忠勇王额外的赏赐,王氏端庄地微笑着,心想着以后有了王府撑腰,文斐在昌平伯府定然是地位稳固了。昌平伯夫人之前猖狂,以后却要小心翼翼地捧着幼菫过日子了,便觉心中畅快。 裴弘元不动声色,冷眼看着众生百态。 送走了忠勇王一行,程绍程缙又去书房了。管事带着下人在清点王府的谢礼,各式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玉器摆件,二十多个箱子装的满满的。 王氏啧啧赞着,拉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顾氏说话,“忠勇王府看中世子,程家的好日子是真真的来了……听说王府里唯一的嫡子玮郡王上个月死了,世子回去的真是时候……” 顾氏只想着顾家要断后了,大哥唯一的儿子却不是亲生的……她现在算是连娘家人都没有了。顾氏心中戚然,丝毫没觉得这是件好事。 幼菫却是心中一震,她想起萧甫山的侍卫跟萧甫山说的话,是提到了玮郡王,后面又说是顾晋元干的。 幼菫忙问王氏,“大舅母,玮郡王是什么哪天死的?” 王氏低头回想了一下,“上月二十,那日你舅父沐休,第二日上朝的时候知道的消息。” 上月二十,萧甫山正是那日去的庄子。 玮郡王是嫡子,他是庶子,……幼菫又想到了他对程瓒下手时的果断和不留情面。幼菫不敢想下去了,她只希望这是他想多了。 幼菫没在前院多作逗留,先行回了落玉轩。 方才裴弘元临行前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以后我不是你的表哥了。你要怎么待我?” 他是觉得她不够恭敬吗?还是觉得她不够热情? 梳妆台上还放着那块羊脂玉佩,幼菫打开妆奁,把羊脂玉佩放了进去。 眼角扫过妆奁角落里的一块墨玉,幼菫捡了出来。幼菫恍然想起,这还是在静慈庵时那个快要死了的男人留下的,也不知那人最后活了下来没有。虽然已记不清他的模样,但她记得他长得挺帅气的。 他对她也无恶意,愿他活的长久如意吧。 幼菫拿着墨玉佩把玩了一会,放回了妆奁,和羊脂玉佩并排摆在了一起。 文斐摆弄着手中的羊脂玉,手中温润滑腻,心思活络了起来。忠勇王对她另眼相待,独独给了他一袋金裸子,莫非是属意她做世子妃?她不禁暗暗懊悔太着急定了昌平伯世子的亲事。若真入得了忠勇王府,昌平伯世子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还敢不退亲不成。 文清从后面跟了上来,破天荒地主动和文斐聊起来天,“晋元表哥成了王府世子,高高在上的,你说他还能和我们亲近吗?” 文斐想到世子对她淡淡的嗯了一声,便觉心中甜蜜,“那是自然,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别人是比不得的。老王爷也说让我们两家常走动啊。” 文清应和道,“二妹妹说的有道理。世子重情义,自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今日若不是王爷在,说不定世子还会和往常一样送堇表妹回落玉轩呢。” 文斐闻言一怔,顾晋元以前对幼菫那么好吗?她以前从未正眼看过顾晋元,自然也不屑去关注他做什么。 经文清提醒,她仔细回忆了下,前几日幼菫回府,晚膳后是顾晋元送他回去的。怎么哪里都有她何幼菫!从小到大,她喜欢的东西,都会被何幼菫抢去!这次她断不会再让她得逞了! 腊月三十除夕。 幼菫给落玉轩的下人发了赏,赏了一年的月钱,一人赏了一对银丁香耳环,几个老人儿自是有额外的封赏。几个丫鬟婆子欢天喜地地磕了头,喜庆话不重样地说。不单她们,下面的铺子庄子的赏银也是按这个标准发的。 这就是年终奖。老板大方,员工干起活来才有干劲,才会更忠诚。 沉香,寒香,依香,半香,她们都是新来的,每人发了十两银子。 紫玉送走了过来串门的红玉,悄声跟幼菫说,“大小姐的院子里是赏了半个月的月钱,别的院子里也大多是这样,多了是没有的。哪像落玉轩除了赏钱,每人还多做了一身新衣裳……奴婢就没敢跟她说您赏了这么多……” 幼菫笑道,“你做的好,咱日子过得好自己知道就行了。你一会也去提醒一下其他人。” 紫玉脆生生应下,出去做事去了。 大丫在炕上捡着攒盒里的糖果吃,见幼菫过来,又拿了一块递给幼菫。“小姐吃糖。” 幼菫接了糖,摸了摸大丫的头发,过年军营里也该放假了才对,他父亲怎也不来接他。萧甫山也没给说过,到底他是在军营里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有心派人去荣国公府问问,又怕连府门都进不了,想想都觉得没面子。 青枝进来轻声道,“荣国公来了,在前院等着,让小姐带着大丫一起过去。” 幼菫笑了笑,萧甫山能想到带人过来,心还算是细致。 幼菫和大丫两人打扮妥当,拉着手去了前院。 萧甫山在大厅和程绍喝茶,一旁站了个黑脸汉子,正是大丫的父亲张海。 幼菫她们一进来,程绍便起了身,叮嘱了幼菫一句,“你们先商量着,我出去趟。”便背着手出去了。 幼菫有些诧异地看着程绍离去的背景,这个行事端方讲究规矩的大舅父,怎把她一个闺阁女子扔这里就出去了? 萧甫山示意幼菫过去坐下,让她听张海说。 张海从她们进门便盯着大丫看,大丫小脸长了肉,面色红润,肉嘟嘟的很可爱,身上的袄子和斗篷做得精致,像是富家小姐一般,哪还是之前那个几乎要饿死的乡下丫头。他原以为大丫去庄子是当个小丫鬟,却没想到被当小姐养起来了。 张海堂堂七尺男儿眼圈泛了红,跪下向幼菫诚心道了谢。 张海身上是有些功夫的,他原是山西吕梁县的捕快,家里有个妹子长得漂亮,被县令的儿子抢了。他去理论不成,反被县令诬陷他杀了人,满城的追捕他。他带着妻儿一路逃到了京城,没了银两,偏偏又遇上雪灾。若不是遇上幼菫,大丫怕也活不成了。 萧甫山道,“他说的本公已派人都查实了,那县令也交由知府处置了。你手下没个人在外面跑腿不方便,以后便让张海跟着你吧。” 幼菫的确是缺个得用的人手,否则束手束脚的做什么都不方便。 他带走张海一个多月,原来是为了调查他底细,好让她用的放心。 张海磕头认了主,幼菫只让他帮他做事,给他发工钱,却没要他的卖身契。张海心中感激,若非不得已,谁愿意入贱籍。 萧甫山是觉得幼菫太过心软,不过也不是什么问题,她总有他护着就是。 萧甫山打发了他们父女俩去隔壁偏厅说话。 他端详着她眉心的娇艳的梅花妆,说道,“很好看。” 幼菫红着脸摸了摸眉心,她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了,心中紧张,不停地喝着茶水。 萧甫山笑了笑,她还知道紧张,比漠不关心要好,“母亲已经找好了媒人,定的是年后初八过来提亲。你心里有个数。有什么事就让张海去找我。” 幼菫发现他对她说话时开始自称“我”,这点还是很可取的,“本公”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俯视聛睨她的感觉。 初八幼菫是觉得太早了些,正月里走亲串友的大家都忙碌,总该过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再说。 萧甫山不以为然,若不是他力求稳妥还有别的安排,年前他就想来提亲。裴弘元已公开了身份,他若想凭着身份娶幼菫回去,实在是易如反掌,且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大家还会赞他一句知恩图报。 送走了萧甫山,幼菫安排张海住在了前院下人群房,大丫还是住落玉轩。 程瓒迟迟不归家,是阖府的一个大心事,一直到年夜饭散席,也没有等到他。 王氏的脸色很不好。 程绍说了句,“他是堂堂男儿,在外面历练一下也是好的,于他以后的科考和做官都有好处。” 这句话幼菫是很赞同的,如韩老太爷所说,程瓒学识上是没问题的,只是不够开阔。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若能在游历中开阔了心胸和见识,学业上定能更进一步。 顾氏怀着孕精力不济,给她们一人发了一荷包银裸子作压岁钱,便睡下了。她应是还在忧心顾家断了香火吧。 幼菫本想约着几个小辈一起守岁,结果文清和文斐都心不在焉的,不想跟她凑堆,程珂倒是想来,王氏又不让,估计是怕他步了程瓒的后尘。 只有文秀还兴致勃勃的,幼菫去了文秀院子,拿出来一个装满银裸子的荷包,放到文秀手里,笑道,“给你的压岁钱。” 文秀开心地打开荷包,数了数,整整二十个八分的银裸子,眼睛亮晶晶的,“表姐你太好了!今年数我收的压岁钱最多了!” 幼菫笑眯眯地揉揉她的头发,“谁让你最小呢。待到将来你出嫁的时候,收的添妆礼肯定也是最多的,我们几个哥哥姐姐都要给你好好添妆才是。” 文秀推开幼菫,红着小脸嘟嘴道,“表姐总是打趣我,表姐成亲我也会给你添妆的,我现在攒了不少好东西呢。” 一直到文秀开始打瞌睡了,幼菫才告辞回落玉轩。 先泡了半个时辰的药浴,又换上衣裳。 青枝领着沉香进来道,“小姐,沉香想进来给您磕个头。” 她们领赏银的时候都是磕过头的。 沉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原来是她弟弟得了重病,一年来花了不知多少银两,家里底子都掏空了。后来无奈之下把她卖了,今日一早她娘来程府在角门外跟她见了一面,她弟弟的药又断了,怕要活不成了,让她想想办法。正巧幼菫就把赏钱发下来了。算是救了她家的急。 这两个月的观察,沉香是新来的这几个丫鬟里面最称她心意的,话不多,但干活很有眼力劲,做事也周全。幼菫让她起来,让青枝取了二十两银子给她,“你先拿着用吧。你既是我院子里的人,但有什么难处就说一声。” 沉香接了银子,眼泪便下来了,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弟弟的病已压的他们全家人喘不动气,亲朋好友都离的他们远远的,生怕他们借钱。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不怕拖累肯帮他们一把。 幼菫和院子里的下人一起守岁,现在落玉轩丫鬟多,热闹的很。 沉香和依香会剪窗花,用红纸剪了八仙过海、喜上眉梢、福字等一些吉祥纹样贴在窗上,小院里也很有过年的气氛。幼菫坐在炕上围着被子,几个丫鬟围坐八仙桌,桌上摆了几个点心和糖果攒盒,大丫穿了新衣服,兴奋地跑来跑去。 幼菫喝着梅花酿,惬意地看着她们玩闹。不知不觉已是微醺,醉眼朦胧。她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亲,她们现在是否也是新年?是否还在伤心? “小姐,您不能再喝了,您已经醉了。”青枝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幼菫推开她,又眯着眼喝了一口,“我没醉,我是千杯不醉啊!青枝,你来陪我一起喝,我们不醉不归。”她前世和堂姐就曾在过年的时候偷喝果酒,你一杯我一杯,大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醉醺醺的两个小人儿,嘴里还嘟囔着“千杯不醉,不醉不归”。这件事每每过年都会被父母和大伯提起。 “小姐,您哭了……” “我没哭,是你看错了……” 眼泪朦胧中,一首《水调歌头》凄凄婉婉,倾泻而出。 青枝悄悄收起酒坛,小姐这酒瘾实在是大,在静慈庵时就偷偷自己酿酒喝。小青山的梅花本就不多,都被她霍霍得光秃秃的。还有桃花,山里的野果,也被她酿成了酒,晚上就喜欢偷偷喝。今年春天有次醉了酒,抱着酒坛子要请庵里的尼姑喝酒,酒成功地都被被没收走了,为此还伤心了好一阵子。自来了程府,小姐循规蹈矩的,没再喝过酒,今日喝了便停不下来了。 窗外的阴影处,一高大身影负手而立,静静聆听,直到三更锣响萧声方歇。他吩咐身旁的影卫,“做好警戒。”悄然离去。 第78章 赴宴 进了正月,程府每日宾客盈门,程府和忠勇王世子的关系已传遍了京城,地位水涨船高,连昌平伯夫人都不似以前那般清高了,和文斐说话和蔼又亲切。“你有时间便去伯府陪我说说话。” 文斐柔声道,“我如今已经和世子定亲了,再去伯府怕是不合规矩。” 昌平伯夫人脸僵了僵,她以前何曾这般矜持过?不过是仗着有了王府这层关系,便连伯府都看不上眼了。 幼菫要去韩府给韩老太爷拜年,程珂也跟着去了,虽然他很不想去,可老爹在后面拿棍子赶着,他不去也得去啊。 韩老太爷喜欢程珂的性子,每日都要指点查看他的功课,大家已公认他为韩院长的关门弟子。程绍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还有这样的造化了,得了韩院长的青眼,要知道他当年是拒绝了太子太傅之职的。 到了韩府门口,见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在跟韩府的门房恭敬说话,“敢问小哥,韩院长今日可有空?我家老爷只是想给老师拜个年……” 门房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不耐道,“没空没空,走吧!” 那人回头看了眼不远处自己的主子,摇了摇头,刚走了两步,便听见门口热情地说,“青枝姑娘,稀客稀客,快进来!” 青枝笑道,“我家小姐和二少爷来给老太爷拜年。” 门房腿脚利索地小跑出门,谄媚笑着,“奴才给小姐请安,给程少爷请安。” 程珂扔给他一个荷包,“今日来不及给你带酒了啊,你自己买去。” 青枝也跟着给了他一个荷包。 门房恭敬地领着三人进了门,一旁的管事站在门外喃喃道,“不是说没空吗?” 韩老太爷笑呵呵地引着幼菫和程珂去了书房,他就像她的祖父一般,碎碎念着埋怨着她。“你这丫头到底有多忙,几个月了也不来看老夫一趟,还不如在小青山呢……” 幼菫笑着陪着不是,环视书房,里面一层层的多宝阁上摆满了书籍,她两眼放光,“您的藏书这么多呢!” 韩老太爷从最近的多宝阁上拿下来几本书,“这些书都是老夫的宝贝,不过现在最宝贝的还是你写的这五本。你这丫头也是太过谨慎,非要玉韫珠藏,倒便宜老夫了。只是此书若是以老夫的名义传播了出去,老夫岂不是成了欺世盗名之辈?” 幼菫扶着韩老太爷坐下,“这些书的问世,本也不是为了名利。且您是文学泰斗,又淡泊名利,又何须这些书来成就名望了?我只是想借您之手让这些只是更快地传播出去,您的名望让它们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认可。若是以我的名义,得招惹多少猜测是非。” 韩老太爷长叹了一口气,“倒是老夫太过拘泥偏执了……” 老太爷有几处有疑惑的地方,幼菫一一给解答。用了整整一个上午。 幼菫收了老太爷一个实实在在的大红包。 临走的时候在院子里看到一位蓄着短须的儒雅男人,看起来严肃,韩老太爷介绍说是他儿子韩修远。他审视地看着幼菫。 幼菫听程绍说起过,是他们文官第一人。现在看起来的确有上位者的气势,比他老爹气势足多了,像个严厉的随时会打你手板的先生。 他对幼菫的请安只是淡淡嗯了声,背着手踱步走了。 忠勇王府送来了请帖,是宁贵太妃下的帖子,邀请王氏顾氏初五去王府赴宴。 宁贵太妃是忠勇王的母妃,在京城名望极高,辈分又在那里,说句话分量足足的。但她这么多年来还未曾宴请过,现在竟亲自下帖给程府,王氏顾氏都万分谨慎起来。 要写回帖,顾氏说道,“宁贵太妃相请,女儿们是要带上的,只是文斐现在已经定了亲,再出去参加宴会就不太合适了……” 王氏有些犹豫,规矩的确是这样,可是去王府赴宴这么好的机会,文斐错过了实在可惜。除了能见到宁贵太妃,宴会上定然还有很多她们平日见不到的皇亲国戚,见了面都是情分,对她以后自是有天大的好处。 王氏斟酌道,“忠勇王的意思是要和程家当亲戚走动的,自家亲戚倒也不用拘礼,这次就当去认识一下,以后再有宴请就不必去了。” 顾氏见王氏坚持,也不太多说什么,反正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也懒得操心。 写了回帖,又让女孩们去各自回房去搭配好去王府穿的衣裳,首饰,王氏顾氏一一看过了点了头,又开了箱笼给着意添了几件合适的首饰。 祥云斋生意蒸蒸日上,还在临安和常州开了分店,顾氏手头宽裕,对两个女儿和幼菫也很大方。幼菫有秦家商号时不时的送些新鲜首饰,自是不会缺着,但长者赐不可辞,也高高兴兴地接了,戴上让顾氏高兴。 初五这日天还未亮,幼菫便被叫醒了,吃了三个水晶虾饺,一碗燕窝粥,一碗豆浆,幼菫还想再吃些,张妈妈却不让了,利落地把早膳收走了。 王府规矩大,是怕她吃多了又要如厕又要打嗝的,让人笑话了。 幼菫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现在正发育的时候饭量大,吃了这么一点能顶什么用。 张妈妈给幼菫梳了个朝云近香髻,插了支纯黑水晶参银发簪,珍珠碧玉步摇,一对白珍珠耳坠,穿了自己设计的棕红色绣缠枝纹素软缎袄裙,披了妃色皮毛里织锦斗篷,一张玉颜虽不施粉黛,却已美得惊心动魄。 幼菫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还想在袄裙外面套个短羽绒服,被张妈妈无情地拒绝了,只同意她在车上时多披一个斗篷。 宴会肯定是在花厅或者暖阁,里面都很暖和,羽绒服是穿不住的,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脱衣服吧?太不雅了。 青枝带了一套颜色接近的袄裙和斗篷备用,以防万一。 幼菫去了宁晖堂,大家已经等在那里。 文斐穿着翡翠撒花洋绉裙红绫袄,腰间挂了羊脂玉佩禁步,披着石榴红缎面斗篷,娇艳动人。她身上有股好闻的玫瑰香气,应是用玫瑰花露泡了澡。 文清今日一改素日的冷清打扮,穿了百蝶穿花织锦袄,刺绣妆花裙,羊脂玉佩禁步,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秀气文静的脸上多了分娇艳,其实文清是那种空谷幽兰的气质,这样打扮反而不够出色。 文秀和幼菫一样穿着素软缎绣花袄裙,只是颜色和绣纹不同,她年龄尚小,没有什么额外的心思。 王氏和顾氏又殷殷叮嘱了一番,要举止大方得体,莫要丢了程家的脸面。 王氏和文斐自是要坐同一辆马车,文秀偷偷看了眼文清,小声道,“我和堇表姐坐一起。” 文清看了眼幼菫,没说话,上了顾氏的马车。 上了车,文秀兴奋地拉着幼菫的手,“听说忠勇王府很气派,园子又大又漂亮,到时一定要好好逛逛,表姐我们一起好不好?” 幼菫兴致缺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冬天的有什么好逛的,那么冷,我不去。” 文秀嘟嘴,“真是扫兴,大姐二姐也不想陪我,你也不肯……” 幼菫就怕她来这一招,文秀年纪最小,这几月相处下来,很依赖幼菫,幼菫对她也是怜惜。无奈道,“好……陪你去。” 程珂骑马护送。 从程府到忠勇王府坐车要半个多时辰,幼菫披了两层斗篷,手里拿着掐丝珐琅花蝶手炉,车里放了个小炭炉,还准备了被子搭在腿上,也不觉得冷。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幼菫掀开帘子,发现她们前面的马车排成了长龙,程珂刚在前面马车旁说了什么,又来到幼菫她们这边,“前面便是忠勇王王府了,慢慢排着等吧。” 幼菫放下帘子,和文秀说着话,看这样子有的等了。 可没多大一会,程珂又过来了,“王府的管事过来问咱是不是程家的,说程家的不用等,从旁边先过去。” 马路很宽,可以容两辆车并行,不过大家都守着规矩谁也不曾去插队。 马车又动了起来,幼菫隐约听见外面传来的议论声,“程家的……果然王府另眼相看……” 马车从侧门进了王府,青枝隔着帘子轻声道,“进了王府了,小姐不要掀帘子了。” 幼菫也没太大兴趣看,前世他紫禁城都是去过的,应都差不多的景致。 马车又走了不到一炷香功夫,在垂花门门口停了下来。 青枝掀了帘子,“小姐下车吧。” 幼菫应了声,抱着手炉下车,身上立刻冷飕飕的,不禁打了个冷战。 忠勇王府垂花门修的肃穆气派,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天香庭院”,绿琉璃瓦闪耀,檐角飞扬,两端雕有吞脊吻兽,门前两侧是齐整的竹圃,两边各种了一棵西府海棠。 王氏和顾氏在前面跟穿着一样的深灰色褙子的两个妈妈说话,其中一个面容白净的妈妈说道,“宴会是在园子里的花厅,夫人和小姐们先上轿。老奴们在前面带路。” 王氏跟两位妈妈客气了几句,又递上荷包,二人不动声色地收到袖子里。 轿子是二人抬的小软轿,抬轿的是两个壮实的婆子,轿子精致华贵,绣八宝吉祥纹绸缎轿帷,如意云纹织锦轿帘。 又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方落了轿。妈妈说是园子到了。 过了月门,园子开阔大气,苍松古柏,优雅恬静,假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跟程府的婉约雅致比起来,更显肃穆庄重。按等级统一着装的丫鬟婆子都是按来来往往地忙碌着,却忙而不乱,很有章法。 园子很大,若是没人带路怕是会迷路。过了青石假山,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从另一边走来,为首的正是世子裴弘元。 走在前面的王氏和顾氏停了下来,幼菫和文秀跟在后面,不知前面情形,只当是又遇到了哪位贵人,便微微颔首等着王氏招呼她们上前请安了。 裴弘元上前给顾氏拱手请安,“姑母。” 顾氏心情复杂,他如今已不是她的侄儿了,和顾家已无半点关系,可多年真心真意地疼了他的,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此时见他还肯称呼她一声姑母,眼眶便红了,“晋元……世子,这是要去哪里?” 幼菫听到裴弘元声音,抬头透过缝隙,只见到灰色大氅的一角。 “侄儿带着几位好友去梅林赏梅,”顾晋元指了指东边,“从这里过去不多远便到了。” 在王氏后面的文斐绕到了前面,躬身请了安,脸色明媚,声音轻柔温婉,“世子哥哥新年如意。” 裴弘元淡淡点点头,看向后面的幼菫,她还在规规矩矩地颔首站着,越过众人,只看见她皎洁的额头,妃色的帽兜。 顾氏往一旁让了让,回头笑着跟后面的文清她们道,“你们几个快来给世子请安。” 文清往前走了几步,幼菫和文秀也跟着上了前。 文清和文秀先请了安,幼菫也躬身道,“世子新年如意。”声音清润,丝毫没有婉转柔软之感。 她们三个都是叫他世子哥哥,偏她称呼的是世子,裴弘元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淡声说到,“今日天冷,一会进了花厅就别出来了。”素日里她在短袄外面还要套一层,今日她却只穿了件短袄,怕是张妈妈不肯让她多穿,怕失了仪态。 幼菫想着答应了文秀要出来逛的,嘴上还是应了声好。 幼菫从一露面,便引来了那几位贵公子的关注,有低声议论声。“满京城都找不出这等绝色来,以前怎不知道。”“也不知是程府哪位小姐?”“怎么你还想去提亲不成?”“那有何不可……” 一脸邪魅笑意的宁郡王拿扇子拍了拍那位公子的肩膀,“别惦记了,你没戏。” 那位公子身姿高挺,容貌俊美,眉眼间自带着矜贵之气,“我好歹也是王世子,难不成还配不上她吗?” 宁郡王笑笑,“不怕死你就试试。” 宁郡王不再理他,摇着扇子晃到裴弘元身边,低头看着幼菫热络道,“何姑娘好久不见。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遇上,真是缘分。” 裴弘元皱眉,他们在后面的议论他是听见的,现在他竟当众和幼菫这般说话,难不成他们之前认识? 幼菫疑惑地看着这个漂亮的雌雄莫辨的男人,没见过啊,“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吧,小女不记得见过公子。” 宁郡王有些受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走到哪里不是迷倒一片,这丫头居然对他毫无印象,提醒她,“东大街三品轩,你和世子,还有一位小姑娘一起。” 第79章 表白 幼菫想起来了,她当时倒没留意看,只觉得对方有两人衣着华贵。“小女眼拙,公子有礼了。”她说的眼拙是实话,可不是客气话。 宁郡王意有所指地笑道,“无妨无妨,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见的多了自就记住了。” 裴弘元皱了皱眉头,“宁郡王慎言。”又跟幼菫道,“你跟姑母去花厅吧。” 宁郡王……幼菫听文斐说过,说他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是长公主的幼子,这么说来他和裴弘元是表兄弟了。那日在三品轩他是和萧甫山在一起,那么他们是熟识的了,恐怕是知道了萧甫山要跟她提亲的事了吧。 幼菫回头拉上文秀,退到了顾氏后面。 被冷落一旁的文斐袖下的手紧紧攥着,世子对她果然不一般。还有宁郡王和那几个公子,眼珠子都盯着幼菫,没人肯往她这边多看一眼,那幼菫还真是狐媚。 花园里的小径铺的是鹅卵石,摆成各种图案。 妈妈指着前面的一座红窗绿椽飞檐斗拱的房屋,“那便是花厅了。” 说是花厅,实际是个两进的大院子,第一进面阔七间,明间开门,后面还有一进也是七间阔,左右两边还有两个暖阁。 妈妈引着去了第一进的花厅,门口规矩立着几个丫鬟婆子,见幼菫一行人过来,便施礼请安,一丫鬟掀开富贵牡丹的锦帘,幼菫便觉一阵香风热浪铺面而来。花厅内已到了不少衣着华贵的夫人和贵女,一片莺声燕语,笑语嫣然。 她们一进门,便有丫鬟过来引她们往里走,东侧厅还有几个空位子。 待坐定,顾有一旁坐着位身穿柿蒂纹妆花锦褙子的夫人,华贵又稳重,她神色冷淡,瞥眼看了她们一眼便和另一边的夫人说起了话。 那位夫人答了她一句,跟顾氏客气地笑了笑,问顾氏是哪家的。 待得知是程家,她热情了几分,一番交谈,方知一旁的那位是永宁侯府夫人。 幼菫对面坐着的一位杏眼桃腮的美人,身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锦纹绚丽精美,是永宁侯府的四姑娘陈初莲。 陈夫人和陈四姑娘身上穿的都是云锦,云锦织造繁复精致,产量极低,专供皇家使用和赏赐官员的。皇上赏给程缙的那两匹云锦,到现在还在二房的库房里宝贝一般放着,顾氏说她和文清成亲时分她们一人一匹。 她的目光在幼菫身上上下审视了一番,幼菫见状便礼貌地朝她笑了笑,“姐姐好。” 她倨傲地哼声道,“我哪来的妹妹,王府真是什么人都能进了。” 幼菫收起了笑脸,淡淡道,“陈姑娘若是觉得忠勇王府门槛开的低了,不若去问问宁贵太妃。” 陈初莲被堵得脸色涨红,低声说了句“狗仗人势。” 文斐幸灾乐祸地对幼菫道,“表妹还是莫要乱攀亲戚了,没的惹人厌烦。” 幼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出门在外她们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文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幼菫笑道,“二表姐还在跟我闹着玩呢。等回府咱再玩。现在在外面呢。” 王氏也不悦地看了文斐一眼。 文斐反应过来,自己真是糊涂了,大庭广众之下,怎能逞口舌之快。 文斐补救道,“哎呀,和表妹玩闹惯了,一时忘了。” 一容貌出众的绿衣丫鬟在槅扇外站了一会,走了进来福身行了礼,笑盈盈道,“宁贵太妃请程府的两位夫人和四位小姐去暖阁说话。” 厅内的几位夫人露出艳羡的目光,永宁侯夫人脸色僵了僵,有些不自然起来。 宁贵太妃已年过七十,头发已花白,凤眼细眉,雍容华贵,眼神清明。身着檀色宝相花团纹缂丝袄,缠枝牡丹眉勒,坐在软塌上,有两个绿衣丫鬟在轻捶着腿。 白发戴花君莫笑,岁月从不败美人。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木红地四合如意天华锦纹栽绒毯,踩在上面如走在云端,真真的富贵奢华。 众人磕头请了安,宁贵太妃给赐了座。 领她们进来的绿衣丫鬟在宁贵太妃耳边低语了几句,宁贵太妃面色淡然。 宁贵太妃让顾氏上前,坐到她旁边的锦凳上,“顾家和你于世子,若不是你们,我也得不了这么个好孙子。” 顾氏诚惶诚恐,连说着不敢居功。她倒宁愿裴弘元不是世子,只是他们顾家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宁贵太妃和她亲热地说了会话,又依次问了几个女孩的名字,年岁,又问了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文斐恭敬地答道,“回贵太妃,小女喜欢喜欢刺绣,读书,弹琴,平日里还要跟着母亲学管家。” 文斐说话温婉轻软,举止很是端庄娴雅。宁贵太妃点点头道了句“好孩子。” 文清和文斐答的差不多。文秀倒没提管家的事。 幼菫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宫里选秀?不会是在为裴弘元选世子妃吧? 宁贵太妃问到幼菫,幼菫恭谨答道,“回贵太妃,小女平日里喜欢看书。” 长的是花容月貌,也难怪他那孙儿倾心。 “哦?你和她们一个府里长大的,没学管家看账吗?” 幼菫答道,“小女愚钝,对那些俗务不甚感兴趣,是以学的不好。” 这般回答,宁贵太妃又岂能看不出什么端倪,她不露声色,和顾氏王氏闲聊起来,偶尔文斐和文清会凑趣几句,气氛融洽。 期间还有丫鬟送了浓浓的红糖姜汤,说是天气寒凉,喝了驱寒。幼菫是很喜欢姜汤热辣辣的感觉,喝了觉得通身舒泰,丫鬟见幼菫爱喝,又笑眯眯地给添了一碗。 有丫鬟禀报长公主来了,宁贵太妃给她们女孩儿一人赏了柄玉如意,便让她们退下了。 出了暖阁,幼菫深深松了口气。回头却发现文斐没出来。文秀惦记着逛园子,幼菫硬着头皮陪她去了。今日实在是冷,幼菫将掐丝珐琅花蝶手炉紧紧抱在怀里,早知道还要逛园子,她一定力排众议把那件羽绒服穿上。 园子的设计的确是大气,布局严正,错落有各色梅花点缀,逛着倒也不枯燥,反而有几分意趣。 两人逛了许久,还没把整个园子逛完,给她们领路的丫鬟指着前面道,“再往前走不远便是梅林了,各色的梅花开着,特别好看。” 文秀来了兴致,想去看看。 幼菫轻声阻了她,“世子和那几位公子现在应在梅林。”跟那丫鬟道,“劳烦姐姐带路回花厅吧。” 几人没走多远便见裴弘元从岔路上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裴弘元脸色阴沉,跟领路的丫鬟说了句,“你先带程三小姐去花厅,表小姐一会再过去。” 那丫鬟颤声应是,低头引着文秀走了,文秀担心地看了眼幼菫,跟了上去。 裴弘元穿了件藏青色五爪行龙云纹斓衫,灰色皮毛大氅,高大挺拔的身躯很有气势。他此时面色阴郁,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他以前虽脸色冷淡,却没有这样过,阴沉的吓人。 她询问地看向裴弘元,把“表哥”二字从嗓子眼里咽下去,“世子……” 裴弘元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一旁的听雨阁走,“不要叫我世子!” 他要干什么! 他手上力气大,幼菫的手被抓的紧紧的生疼,幼菫不肯走,“世子有什么事这里说就是。” 裴弘元转头看着她,眼中有股怒气,“我说了让你待在花厅不出来,你怎么不听?你今日穿这么少,就不怕再发烧一次?你若不肯走,我便抱你过去。” 他眼中的怒火,是因为担心她吗?幼菫软了软语气,“我跟你过去便是,你也不要生气了。” 裴弘元已是努力克制,他怕吓到她。可是想到她在宁贵太妃那里回的话,他还是做不到不动声色。他求了宁贵太妃办这场宴会,就是为了让她在贵太妃面前露露脸,以她的谨慎和应对得体,贵太妃定然会喜欢她。 她怎就说出这般话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说出这般话来!想起给他传话的丫鬟说的,贵太妃在她走后只说了一句:不管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和世子都成不了。 裴弘元走的快,幼菫脚步踉跄。进了听雨阁,里面摆着几个炭盆,温暖如春,幼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裴弘元低头看了看她冻的发青的脸色,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松开她的手,轻轻帮她解开斗篷上的系带,又将斗篷轻轻从她身后解下来,他紧抿着薄唇,动作轻柔。 青枝接了斗篷,挂了起来。那两个侍卫在外面不远处守着,只青枝跟了进来。 幼菫还心有余悸,刚才他的样子太吓人了。 裴弘元拉着她的手到八仙桌旁,让她坐到锦凳上,又去端了个铜脚兽纹的炭盆,放在幼菫跟前,里面是燃的通红的银霜炭。 “烤烤吧,你的手都冰凉了。”裴弘元语气还是不善,却没那么大的怒气了。 幼菫伸手烤着火,偷偷打量着裴弘元,他穿的还是单薄,斓衫上的金色行龙威严逼人,彰显着他非凡的尊贵。 他是很关心她的,只是有些霸道。她怕冷,他会给他买手炉,不要都不行。她出去遇到了无赖,他便不让她出门,出门便是他陪着。她不想嫁给程瓒,他便帮他退了亲事。 他孤独久了,不太会表达对别人的善意吧。 幼菫轻声道,“表哥,我以后出门会多穿衣服的。你别生气了。” 一时忘了,她习惯性地喊了他表哥。 表哥,他能感受到她对他的亲昵和依赖,世子,却是把他推的远远的了,又冰凉又疏离。 裴弘元坐到她对面,“你本就没有父母亲关心照顾,自己又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我不在身边便出乱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幼菫眼睛有些发热,使劲眨了眨眼不让眼泪掉下来。低声道,“表哥,我没事的,” 裴弘元问道,“上次我问你的话,你可想好答案了?” 幼菫迷茫地看着他。 裴弘元叹了口气,“以后我不是你的表哥了。你要怎么待我?” 又要恭敬,又不能惹恼他,幼菫想了想,迟疑答道,“在心里世子还是表哥,不过世子身份尊贵,不能乱了礼法,要更加恭敬些。” 又是世子。 他不想再跟她打哑谜,她既然迟钝,那他便直接跟她表明心迹便是。 裴弘元眸子深深,声音低沉,带着丝丝情愫,“当你的表哥不能护着你,当世子更不能护着你,堇儿,让我当你的夫君可好?” 幼菫心中惊诧,裴弘元怕是认真的。他对她那么好,不是因为他是表哥,是动了真情了。 是啊,他那么冷淡的一个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这么好呢?一个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怎么会无缘不顾对一个人这么好呢? 幼菫心中没有被表白的羞涩和喜悦,没有悸动,她只想逃离,她怕他会不顾一切。她想到了许诺要来娶她的萧甫山,虽是情势所迫,她心中却对他没有这般想要逃离的感觉。 幼菫坐直了身子,认真道,“世子对我好我是知道的,但世子不必这样,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自己一番表白,她却如此镇定平静,丝毫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裴弘元心中抽痛,深深盯着幼菫,“所以,你在贵太妃面前那般回话吗?” 他的眼中是伤痛,幼菫别过眼,看着槅扇外的红梅,沉默不语。他那么聪明,她任何说辞都是徒劳的。她在他面前又怎能掩饰的了。 裴弘元站了起来,顺着她的目光走到槅扇前,也看着那棵红梅。 她小时候喜欢吃腌青梅,还喜欢偷偷喝梅花酒。程府里仅有的一棵结果子的梅树,结的果子大多进了他的肚子。他自第一次见到忠勇王府的梅林,便在想,等结了梅子,他挑最大最好的梅子摘给她,她定然会高兴地眯起了眼。 他一直想好好护着她,让她无忧无虑地笑,可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 裴弘元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来,“没事,你还小。我等你,等你长大了再说。” 幼菫心有不忍,便想告诉他萧甫山的事,“世子……” 裴弘元打断她,“你还是叫我表哥吧……我送你回去。” 他不想被她拒绝的太彻底,她没长大,他还有希望。 第80章 赐婚 一路无言,裴弘元送她到了花厅前,“我明日要去河南复核刑案,路途遥远,怕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你没事少出门,你不是还有书稿要整理吗?等我回来再找你要来誊抄,说不定春闱还能派上用场。” 幼菫心中酸涩,以他的才学,春闱又何须她的书稿了。他这般诱哄她,无非是担心出门惹出是非她罢了。 幼菫点点头,“我知道了。表哥路上注意安全。” 裴弘元重重叹了口气,“好了,你进去吧。” 裴弘元去了暖阁,宁贵太妃看他脸色阴沉的模样,“她对你无意,你就别强求了。” 裴弘元坐到宁贵太妃身边,“祖母,堇儿她还太小,没有开窍,等她开窍就好了。她现在只当我是哥哥,待再大些,总会想明白的。” 宁贵太妃叹了口气,“你可知她畏寒,终日吃着汤药泡着药浴?给你通风报信的丫鬟不知道这些吧。”裴弘元在她这里做的小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她只是故意纵着他罢了。“你是世子,必须得有自己的嫡子才行,她不行的。” 文斐刚刚借着解手的机会,给了引路的丫鬟一袋银裸子,“今日冷的厉害,我表妹最是畏寒,每日吃着汤药泡着药浴地养着,出来了这么久怕是冻坏了。劳烦姐姐帮着备些姜汤给我们饮用。” 裴弘元紧紧攥了攥手,“给她治病的太医便是孙儿找的,我不介意这些。这些是谁告诉祖母的?” 宁贵太妃不悦道,“这事容不得你胡闹,你若实在喜欢她,便娶回来作侧妃便是,世子妃她是不行。” 她不说他也查的到是谁透露出去的,程府不想她过的好的,无非就是那几个。 裴弘元淡淡道,“堇儿她连世子妃都不肯当,又怎是肯做妾的人。孙儿先退下了。” 好容易挨到宴会结束,跟宁贵太妃辞别,她们自始至终没有见到忠勇王王妃,按说今日她是女主人要出来接待才对。 裴弘元沉默地送她们出了王府。幼菫不敢看他,但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身上。 幼菫上了马车便瘫软了。她早上吃的少,午宴更是没吃多少,现在是又累又饿。 文秀好奇地问幼菫世子为什么那么生气。幼菫搪塞了几句。 幼菫心中复杂,对裴弘元又是愧疚又是惧怕。她很担心裴弘元不肯放弃,他的性格阴沉偏执,做出什么事还真不好说,以她的能力是应付不了的。 清晨天边还没有亮光,街巷上还是黑蒙蒙的。 一辆接一辆的马车慢慢驶过长街,马蹄踏踏,车轮辘辘的声音特别清晰。长街的尽头是皇宫,正月初六是今年第一日早朝。 萧甫山骑着高头骏马,身后跟着十几名侍卫,跟在马车后面缓慢而行。 萧甫山堂堂国公爷,骠骑大将军,何须跟在一帮子文臣的马车后面了?萧东疑惑地看向萧甫山,却也不敢说什么,上一个质疑萧甫山的侍卫已经被发回山里训练去了。 街道上忽而传来急促密集的马蹄声,一队马骑从对面疾驰而来。为首的男子一袭玄衣墨色大氅,身姿英挺气势逼人,骑着一匹赤色大宛驹。 马队在和萧甫山擦身而过时停了下来,萧甫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世子勤勉,这么早便上路了。文臣都是坐马车,路途遥远,世子骑马赶路太辛苦了些。” 裴弘元冷冷看着萧甫山,“荣国公管的多了些。程府自有我护着,荣国公以后离程府远些。” 萧甫山挽了挽手中的油亮的墨色马鞭,漫不经心道,“世子这趟差事可不好干,单是一场刑案上下牵扯十几名官员,弄不好还要把自己折进去。世子还是先把手上的差事做好,再想着护着谁的事吧。” 裴弘元自是知道这趟差事艰难,他刚进大理寺才不过两个月,便被派出去核查如此大案。这个案子已经拖了将近一年,一直不能结案。他这几日天天埋头在大理寺查看案卷,翻阅律例条款,他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心思缜密擅长推理,却也觉得千头万绪杂乱无章。 他不放心幼菫,只想快些处理完公事尽早回京,他不在京城,即便有人盯着也无甚用处。裴弘元扬起鞭子甩了个鞭花,大宛驹一声嘶鸣扬长而去,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萧甫山心情大好,骑马越过慢腾腾的马车队伍,疾驰而去。 太极殿宫门口,太监鸣静鞭三响,文武官员依次从左右掖门入太极殿。身着龙袍的皇上威严坐在龙椅上,文武官员手持牙牌分立两侧,文官在右,武官在左。忠勇王,端王和成王立大殿前排中间。身着紫色蟒纹朝服,配十二銙黑鞓玉带挂金鱼袋的萧甫山站在左边第一排,文臣第一排尚书令韩修远。后面再依次按品阶排下去。程绍和程缙已经是站在中后的位置了。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所谓明堂,就是明诸侯尊卑之堂。一堆官员站在一起平时看不出什么,一立到明堂之上,往属于自己的位置上一站,各自的地位便一目了然。 鸿胪寺官员唱礼,朝臣们开始奏事,新年第一日上朝,各部各衙都还没开始做事,奏报并不多。就在礼官要唱礼毕事的时候,突然有官员上奏皇上立储,说是东宫空悬国体不稳,皇上面色不虞,推了回去。起身便去了后面。 礼官见状唱礼毕事,殿前鸣鞭三响,百官退朝。 萧甫山悠然地往外走,端王把他往旁边拉了拉,“今日这些奏请立储的,是想把本王放在火上烤啊。一会你去端王府,我们商议下对策。” 萧甫山心思不在这里,说道,“本就是意料之中之事,王爷又何必着急,跟你的幕僚商量便是,我还有事。” 被甩在后面的端王摇头道,“竖子不足与谋也,见色忘义……” 萧甫山出了宫门,萧东上来低声禀报道,“世子从东门出了京城,一路往东去了。他们骑的都是大宛驹,已目前他们的速度看,三日便可到河南府了。” 从京城骑马道河南府,通常要五六日,他这么个赶路法,应还是不太放心京城。确切说,放心不下幼菫。 萧甫山道,“盯紧了他,随时来报。忠勇王府那边也盯好了,他是有几个厉害帮手的。” “是!” 晚上端王匆匆来了荣国公府,萧甫山一身玄色紧身劲装,衣服已被汗水浸湿,从练武场到了书房,“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端王凝重地看着他,“母妃刚刚让人送信给我,皇上想给你赐婚,九公主元容。不出意外应是明日。” 萧甫山脚步停顿了下,又走到太师椅坐下,“元容?皇后的幼女,去年死了驸马的那个?” “对,这才几日的工夫,皇上对皇后的气便消了,解了她的禁足,还赞她识大体有心胸。给你和元容赐婚,她这是一箭三雕,既解了她的困,又有了你的兵权,又压制了我。” 他那二十万大军,还真是让皇上坐卧不安,时时惦记着。父亲有从龙之功,又为大燕捐躯,也换不来他对萧家的信任。 初七的早朝奏请立储的呼声更高了,端王虽安排了几个官员唱反调,两方却争吵了起来,反而让事态愈演愈烈了。退朝的时候皇上脸色青黑,移驾御书房。 御书房里皇上已换下冕服,换上常服,韩修远正在和皇上议事,韩修远身形清瘦,蓄着短须。 萧甫山跟着通传的太监进来,“臣正好有事要求皇上,即便皇上不宣臣也是要来的。” 皇上沉脸道,“难不成你也是来求朕立储的?” 萧甫山浑不在意,“立储是皇上的事,臣瞎操什么心。” 一旁的太监变了脸,荣国公真是胆大包天,怎么这么跟皇上说话,不要命了!韩修远低垂的眼睑动了动,想不到萧甫山还是个聪明人。 一句混不吝的糙话让皇上早朝上的不悦去掉大半,萧甫山年纪轻轻便大权在握,又和端王是姻亲,皇上这些年已对他非常忌惮。皇上一直对前太子寄予厚望,如今端王强势,恭王却被圈禁在恭王府里。人都是同情弱者,皇上对太子的气恼过后,父子亲情又占了上风,便有些心疼,太子通敌叛国又是萧甫山所指证弹劾,自是对他心存芥蒂。 朝上奏请立储之事他都怀疑幕后之事之人便是端王和萧甫山。 现在见他如此形状,又想起来些他儿时的模样,他有心亲近,皇上也乐得维持表面和谐,“这些年看你挺稳当的,怎么又混不吝起来了?朕看你是府里缺个能收敛你性子的人。” 萧甫山清了清嗓子,“皇上,臣今日就是来求您赐婚的,。” 皇上微微眯着眼,“以前老国公夫人也没少逼你,可没见你就范的,怎今日突然转了性子,自己来请旨赐婚了?” 萧甫山双膝跪地,拱手郑重道,“臣心悦原临安府知府何文昌之女何幼菫,但她父母双亡一介孤女,求皇上赐婚给她抬一下身份。” 一旁的韩修远挑挑眉,何幼菫……老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何幼菫,能给《九章算术》《孙子算经》做批注却不肯留名的何幼菫。那批注还有其他书稿他都仔细研读过,甚是精妙。初一那日见了,只是个稚嫩又好看的小姑娘,她能把萧甫山这个战神一般的人物迷成这样,倒还真是个奇女子。只是他萧甫山何时还介意身份这种事了,他不信。 皇上狐疑地看着他,他刚要给他和元容赐婚,他就来请旨赐婚,这也太过巧合了。“哦?何时定下的?” 萧甫山却不肯,幼菫那绝色容貌,他还真不放心这老皇上。他最近又选了一批年轻秀女入宫,每日服用的丹药也加大了量。坚持了三十多年的每日早朝,最近却有些断断续续了。 “她大舅父是吏部左侍郎程绍,臣和她有过几面之缘,心生爱慕。春节前母亲去崇明寺上香遇到她,很是喜欢。便定了这门亲事,定的是明日让英国公夫人去提亲。” 他已有了亲事,自己不好再开口强求给元容赐婚了,皇上说道,“朕倒想见见是何等女子能把你这个油盐不进的混小子拿下的。” 萧甫山可不放心老皇上,他回绝道,“皇上还是先下旨赐婚吧,明日便要提亲了,待成亲了臣再带她进宫来谢恩。” 皇上虽心中懊恼,最终还是应允了下来。 韩老太爷派人来讨要辣白菜,落玉轩却没多少存货了,幼菫便亲自下厨和几个丫鬟一起做起了辣白菜。青枝现在很忙,每日都要去秦家商号的香皂作坊。 有丫鬟匆匆过来传话,有圣旨到,让幼菫穿戴整齐去前院接旨。 幼菫心想或许是程绍或程缙又立了什么功劳,皇上有所赏赐吧,收拾了下妆容,换了衣裳,领着紫玉去了前院。 此时已是傍晚,程绍和程缙已散值回来,此时正穿着官服和传旨太监恭敬地说着话,套了半天却也没套出什么话来。太监能在吃人的皇宫里生存下来,哪个不是练就了一身滑不溜秋的本事。 幼菫离前院最远,是最后一个到的。 传旨太监不甚在意地抬眼皮瞥了幼菫一眼,不禁一愣,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难怪荣国公不让她进宫见皇上,这等绝色阖宫里找不出一个来,难保皇上不会动了心思。 前院已备好香案,众人跪地听旨。传旨太监展开手中的黄绢云纹的圣旨,捏着尖细的嗓子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原临安府知府何文昌之女何幼菫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荣国公萧甫山,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何幼菫待宇闺中,与荣国公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荣国公萧甫山为妻。择良辰完婚。钦此。” 程绍和程缙之前已大致知道荣国公心意,此时倒还算稳得住,府中其他众人却都个个呆若木鸡,包括幼菫。 怎么是赐婚! 他们当初可是说好的假成亲,帮他应付老夫人的,现在皇上赐了婚,还能和离吗?那她怎么办?在国公府磋磨一辈子不成?幼菫暗恼萧甫山自作主张,让她陷入两难境地,现在却是说什么都晚了。 传旨太监提醒了句,“恭喜何姑娘了,何姑娘接旨吧。” 幼菫回过神来,叩谢了皇恩接了旨。程绍拿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塞给太监,又恭恭敬敬地送他们出了门。 第81章 提亲 皇上赐婚是无上的荣耀,嫁的又是一品公候兼骠骑大将军萧甫山,家世煊赫,权势滔天,有个端王妃姐姐,端王现在炙手可热,说不定能被立太子,未来的天子,萧甫山便是未来的国舅。 这样一层层想下来,这婚事幼菫实在是高攀了太多。 现在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程绍和程缙面露喜色,程缙想到威风凛凛的荣国公以后见了他还要称一声舅父,便觉得这婚事很是不错,和顾氏笑道,“荣国公府很快就会来提亲了,你得着手给堇儿准备嫁妆了。”现在程府是顾氏管家,程缙自是要和顾氏说这事。 程绍也点头道,“除了她自己的那份,公中再给厚厚地备上一份,荣国公府门第高,嫁妆多些堇儿底气也能足一些。” 顾氏也觉得这亲事好,笑呵呵的应下,“我和大嫂这几日商量着定下,拟了单子再给两位老爷看。” 王氏上下打量着幼菫,心中酸涩,她何时又得了荣国公的青眼了?她们那样汲汲营营才换来一门伯府的亲事,她一个孤女什么也不做怎就成了荣国公夫人了,将来便是一品的诰命,她们见了面岂不是还要下跪磕头?她以前那般对待她,如今幼菫得了势,若是为难于她和文斐是轻而易举之事,现在补救还来得及吗……听顾氏提到她,她勉强笑道,“自是应该的。” 早知今日赐婚,在忠勇王府她又何苦多此一举,文斐懊恼不已。为何她一个孤女能嫁一品公候,自己哪点不比她强,偏偏只能嫁个没实权的伯府世子! 王氏看出了文斐的不甘心,在回院子的路上低声劝道,“你跟她比什么,她只是个继室,进了门还要对着原配牌位执妾礼,这就是嫡庶分明。他女儿都七岁了,正经的嫡长女,进去就给人当继母。且荣国公过年都二十九了,比他大了十四岁,差不多都可以给他当父亲了。” 文斐心里舒坦了些,“荣国公这么老了呀,比父亲才小十岁,母亲可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王氏道,“你二婶见过,说是吓人的很,像是要杀人一般,你二婶吓得都打哆嗦。外面传闻他脾气暴戾的很,战场上走下来的人,杀气重,心肠也冷硬。他的原配过门不到一年就死了,后来又续娶了一个,给他生了一子一女,嫁进去不到四年又死了,听说都是被荣国公折磨死的……” 文斐幸灾乐祸道,“那倒有热闹看了,去了荣国公府可没人能护着她了,看她怎么猖狂。” 文清心中却是高兴的,她只要嫁人了就好,对幼菫的笑也带了几分真心,还道了几句恭喜的话。幼菫忽然明白了文清之前对自己的敌意来自哪里,原来她那时就发现了裴弘元对她的不一样,只是自己傻,直到最后才明白。幼菫对她笑笑,现在她可以放心了,希望她能得偿所愿。 炕边窗台上摆着一盆山茶花,火红的重重叠叠的花瓣正热烈地开着,映着幼菫的脸粉嫩可人。 幼菫坐在炕上倚着迎枕,手里拿了本《西域志》,看了半天却看不进去一个字,自书里跳出一个披着战甲的小人,赫然就是萧甫山模样。幼菫烦躁地闭上眼,那小人却还在眼前晃来晃去。 幼菫心思烦乱,扔了书,下炕去了书房,默写起心经来。 萧甫山从西郊大营回了府,侍卫萧西过来汇报,“太监已去程府传了旨,何姑娘领旨后回了院子便没再出来。” 萧甫山嗯了声,她应该是有些生气,不过她生气也没用,容不得她反悔。皇上此举倒也算帮了他,有了赐婚,她想和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不过还是要想办法去安抚一下她才行,小丫头气性大,看着像是怕他,翻起脸来说不定什么都干的出来。她可是能自己相亲找夫婿的人。 萧甫山去了世安堂,老夫人见他眉目舒朗,笑道,“难得见你这般高兴。” 萧甫山请了安,坐到炕前的太师椅上,“儿子去求了皇上赐婚,已经去程府传旨了,不会再有什么变故,英国公夫人明日去提亲便是。” 老夫人惊讶地看着他,“赐婚?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你还怕程家不答应不成?” 萧甫山给老夫人捏着核桃,剥干净放到白瓷碟里,“我不担心程家,跟您说不清楚,您只管帮儿子把她娶回来便是。” 老夫人觉得儿子难得动了情,却太过患得患失了,凭他们的家世,对方怎么可能会拒绝。幼菫的传闻英国公夫人是跟她说了的,她问了萧甫山,他回答说:您不必信那些。 有这些传闻在,幼菫想嫁个好人家并不容易。堂堂荣国公肯求娶,是他们难寻的好人家了。 正月初八,荣国公夫人到了程府,王氏和顾氏从垂花门一路迎进宁晖堂。 她们已猜到她是来给幼菫提亲的,英国公夫人是全京城有名的德才兼备之人,除了荣国公府还有谁能请得动她。让她来当媒人,给幼菫抬高了不少身份。 英国公夫人五十多岁年纪,身穿绛色柿纹锦袄,端坐在正堂的椅子上,腰身笔直,一举一动透着股模仿不来的端庄从容。英国公夫人娘家是大燕最出名的清流人家,家风严谨,父亲曾任天子帝师。英国公任金吾卫上将军,掌握皇帝卫队,护卫皇上,巡查京城。曾和老荣国公一起,为当今皇上登上皇位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亲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丫鬟上了几碟子点心和茶水,点心是祥和斋的。 英国公夫人吃了口泡芙,又喝了茶水,赞道,“祥和斋的点心吃着就是好。老身每日都要吃几块,只是太难买,每次丫鬟都要排半天的队。办宴会想买你家的点心充门面就更难了,每样都限量,得几个丫鬟一起排队才能凑齐。你们自家的铺子,吃起来倒是方便了。” 王氏心想,若不是你来,我这里也是吃不到的,顾氏从没给过她这个大嫂面子。 顾氏笑着说道,“难得能入您的口,您以后想吃让丫鬟只管报出英国公府的名号,不用排队的。” 英国公夫人道了声谢,笑道,“老身这一趟是来的值了,讨了这么大一个方便。”又说道,“你们应也猜到,老身今日是来为荣国公提亲向你家表小姐何幼菫提亲的。赐婚的圣旨都到了,老身这差事也简单,就是来走个过场。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两位夫人的意思,老身也好去跟萧老夫人回话。” 何幼菫的家世配荣国公着实低了些,又是孤女,坊间的传闻她也听说了一些,她是有些好奇荣国公怎就选了她了。她这些年帮他选了那么多名门闺秀他没看上,现在忽然要她来当媒人提亲,还请了皇上的圣旨。 王氏笑道,“让您亲自跑一趟,是我们堇丫头的福气。我们自是乐意这门亲事的……” 顾氏在一旁接话道,“不过毕竟是堇儿自己嫁过去,我们还是要去再问一问堇儿的意思。自前日皇上下旨赐婚,那丫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呢。今日您亲自来了一趟,堇儿听了心里定能安定些。” 王氏终日自诩出身书香门第,人家一开口提亲便迫不及待应下,说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这是要故意让幼菫没脸不成! 短短几句话英国公便对程家有了大致的了解。程家没有长辈,王氏私心太重,顾氏又缺乏底蕴,整个家看似兴旺实则一盘散沙,但凡遇到大事便没有一言定调的主事之人。 英国公夫人微微笑了笑,这位二夫人虽礼仪上没那么好,心地却是不错,知道替外甥女争脸面。“程二夫人说的有理,那老身就等你的消息了。” 送走了英国公夫人,顾氏便急匆匆地去了落玉轩。 幼菫正在指挥着丫鬟们装辣白菜,见顾氏来了,又叮嘱了句,“给韩老太爷两坛子,秦先生两坛子,让他们过上七八日后再吃。” 幼菫牵着顾氏的手进了屋,“一会舅母也带走一坛,不过舅母有着身孕,这些腌制的东西还是不要吃太多。” 萧甫山说初八提亲,是提亲的人来了吧。 顾氏笑道,“我最近害喜厉害,没有这个还真吃不下饭。”顾氏打量了下幼菫,看她一派淡然,没见喜色,问道,“昨日我也没来得及问你,荣国公这门亲事你可乐意?” 幼菫给顾氏斟了茶,“有什么乐意不乐意的,圣旨都下了。” 顾氏想到了外面的那些传闻,赐婚的圣旨送来不过一日,便在京城传开了。有人可怜幼菫要被暴虐成性的荣国公折磨死了,也有人同情荣国公说不定哪日就被克死了。甚至还有人下起了堵注。安慰道,“外面的那些传闻做不得数,我看荣国公对你还是很体贴的。今日来提亲的是英国公夫人,荣国公是想抬你的身份呢。” 幼菫淡淡笑笑,“舅母,我心里明白,这是难得的好亲事。您不用担心我。” 顾氏拍拍她的手,她明白就好,皇上赐婚她无论如何都要嫁过去的,心里想开了日子也会过得舒心些。继室的辛酸她是深有体会,幼菫年纪这么小便做了继室,又没有母亲教导,实在是可怜。 第82章 害羞 下午张海让小丫头递了话进来,找青枝去了前院,青枝回来低声道“荣国公在百味居等小姐,有事跟您说。” 幼菫在袄裙外面又套了层短羽绒服,披上斗篷便出了门,她正好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让张海赶车,青枝跟着她。 幼菫一进百味居的门,便有侍卫过来躬身道,“姑娘请跟我来。” 看着眼熟,幼菫仔细一看,是萧十一,不禁笑了笑,“是你啊!” 萧十一抬眼看了下楼上,幸亏荣国公没下来,否则他还不知道被怎么处罚,他刚从臭烘烘的马厩里解脱出来,可不想再回去了。 萧十一面无表情地虚请幼菫上楼,外面人多眼杂,幼菫也没吭声跟着他上了楼。幼菫上楼的工夫便明白了百味居为何一顿饭打底一百两银子,整个酒楼装修的古香古色,金碧辉煌,连楼梯扶手都是红酸枝的。这就是钱堆起来的。 上了三楼,幼菫抬头看见萧甫山正背手站在包间的门口,眼中含笑。他身着玄色直缀,身材高大挺拔,有着聛睨一切的气势。 他笑的样子真的很帅,幼菫有些脸热,低头福身请了安。 见她脸红,萧甫山心情大好,温和道,“进去说话。” 青枝想跟进去,却被萧十一萧十二拦在了外面,萧十一低声道,“有点眼力劲,他们都是皇上赐婚的人了,还避讳什么,总要让他们私下里说几句话。” 虽然他说的有道理,可是荣国公拉着小姐的手啊…… 他的手有力却握的不紧,掌心温暖,有握剑磨出来的茧子,幼菫想她的脸应是红了。 萧甫山低头看着面如芙蓉的小女孩,心中柔弱,他个子比她高了一头,她站在他的面前显得娇小可人。萧甫山声音低沉,“害羞了?” 真是不争气,怎就害羞了呢,幼菫解释为前世帅哥见的太少了,她尴尬地抽出手,“没有,是太热了。” 萧甫山呵呵低笑了两声,伸手帮她解开斗篷,搭到红酸枝横枨上。 房间地上铺了厚厚的藏青色团花锦纹绒毯,中间摆着一张红酸枝八仙桌,牙板浮雕八宝吉祥纹,四边配了四把红酸枝椅子。桌上已摆了几样精致点心,云片糕,松子百合酥,玫瑰酥,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一盅牛乳燕窝羹,正冒着热气,应是刚上来的。 见幼菫还站着,萧甫山轻揽着她的肩膀扶她坐下,他也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先吃些燕窝羹暖暖身子。” 被他揽过的肩膀火热,幼菫坐直了身子,认真道,“我今日来是想问问荣国公,当时我们明明商议好的成亲只是权宜之计,为何变成皇上赐婚了?” 这小丫头还真是着急,萧甫山将燕窝羹推到她面前,打开了盖子,一股奶香飘了出来。“再不吃凉了。” 见幼菫拿调羹吃了起来,萧甫山方解释道,“皇上想给我和刚刚守寡的九公主赐婚,九公主为人嚣张跋扈,且皇上此举也是为了我手中的兵权。我只能先发制人,在皇上下旨之前请旨给你我赐婚。” 九公主和她驸马的传闻她是听说过的,很不堪,那位驸马活的很没有尊严,可以说是很屈辱。幼菫收了质问的语气,“那我们怎么办?” 萧甫山定定看着她,“反正你本也是要嫁我,不若将错就错吧。” 幼菫用调羹轻轻搅动着燕窝羹,白瓷盅里鲜红的枸杞在牛乳燕窝中起起伏伏,偶有调羹碰击瓷盅轻脆的响声。 只能将错就错了。细算起来,还是她高攀了的,她也算不得委屈。只是她若不能生育,可怎么办?难不成给他一个接一个地抬姨娘?想到这些,幼菫心里就堵得慌。 萧甫山见她不语,问道,“你可是嫌弃我年龄大了?” 幼菫抬头看着他刀凿斧刻的脸,线条凌厉,年轻俊朗,“怎么会,您看起来很年轻。” 萧甫山笑了,他低声道,“那就行了,你既然不嫌弃,咱就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一起好好过日子……他的话充满烟火气,又似在郑重承诺着她,幼菫的心忽而被触动了一下。 他的笑那么俊美无双,幽深的眸子温柔地看着她,幼菫放下心中忧虑,也跟着笑了起来,“好。” 她笑了。笑得灿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让她身后红艳艳的山茶花都失了颜色。 萧甫山抬手用指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细嫩光滑,软软的,弹弹的,手感极好。 幼菫怔了怔,萧甫山嗓音低哑,“以后在别的男人面前就不要笑了。” 幼菫两世为人,于情事上却是一窍不通,前世只谈了几日恋爱,只拉了拉小手便被男友嫌弃不解风情弃之而去,此时见他温柔又霸道,不知该如何反应才算是合理。 萧甫山看她呆愣的模样,可爱极了。婚期得定的早一些才行,萧甫山心想。 程家也不敢太过拖延,次日便给英国公英国公夫人回了信,应允了亲事。 正月初十,萧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携了满满二十抬的纳彩礼浩浩荡荡来了程府。 大雁一对,羊两头,各色锦缎八匹,珠宝首饰八件,果盒八件,再有鱼,胶、漆、合欢铃、香草,蒲苇、卷柏等吉祥寓意的物什。 纳彩只是求个好意头,都是走走形式,荣国公府如此隆重,给足了程府面子。 王氏和顾氏有心让女儿们在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面前露露脸,让丫鬟去请了她们过来。 去落玉轩的丫鬟传话说“二夫人让表小姐她装扮的喜庆些到花厅。” 喜庆些……幼菫哭笑不得,顾氏说话总是这么直白。现在是在议亲,穿的鲜亮些是应该的。 幼菫也没刻意太隆重,穿了海棠红缠枝牡丹纹短袄,银红色撒花裙,嵌宝石紫鸯花金簪,缠丝点翠金步摇,一对珍珠耳坠。 青枝退后几步端详了下说道,“小姐您最近长的快,这件袄子做了还没穿过上围就有些紧了,腰倒是还合适。” 幼菫低头看看越发高耸的胸部,“是有些快……也不知是不是药浴活血通络的缘故。” 青枝笑道,“说不定是喝豆浆管用了呢,小姐这几年整天拿着豆浆当水喝。” 嗯,很有可能。 幼菫在考虑要不要减减量,这样下去就太壮观了,也不好…… 丫鬟已经在催了,幼菫没再换,穿着这身去了花厅,进了花厅的门大家都向她望过来。 众人露出惊艳之色,幼菫这两个月眉眼越发张开了,越发倾国倾城,眉眼有了妩媚之态,身量也越发诱人,腰肢不盈一握,袅娜娉婷,娇艳的海棠红更让她美的惊心动魄。 第83章 玉石 英国公夫人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文斐和文清,似也有些明白荣国公为何会看中她。程家的姑娘单看是很美,可跟她站一起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文斐的美让人怜惜,可幼菫的美让男人只想据为己有,没人抵挡得了。 顾氏以为幼菫是没见过萧老夫人的,笑着给幼菫引见了萧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 幼菫一一屈身请了安,萧老夫人让她坐到自己身边,丫鬟拿了个杌子过来,幼菫坐下便被萧老夫人拉住了手。 萧老夫人和气道,“虽是皇上赐了婚,荣国公府也会把六礼做齐了,定不会亏待了你。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说出来,不要不好意思。” 幼菫此时只需红着脸低头不说话。顾氏笑呵呵地替她把问题都就答圆满了。 文斐心中酸楚,她怎就这般好命,得了个好夫婿,婆母也和蔼,哪像昌平伯夫人对她的冷淡挑剔的样子。看着萧老夫人年迈的模样,文斐又自我安慰,荣国公比幼菫大了十四岁,这么老的年纪又有什么好羡慕的。且现在外面还在猜测幼菫进门不出两年就被荣国公折腾死了,这样想来,心中又好受了很多。 远在河南府的裴弘元已得了消息,一拳打在几案上,咔嚓一声,坚硬的榆木几案横着裂开长长的一道口子,上面的茶盏被震的跌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中了萧甫山的调虎离山之计! 萧甫山,竟能控制着大理寺!他一天时间都没给他,可恨他当时虽有疑虑,却未曾往这方面深想,没想到萧甫山早早就对他有了戒备之心。他若是在京城,还能想法子阻了皇上赐婚,甚至他还可以让皇上给他和幼菫赐婚。可现在旨意已下,他又远在千里之外,若是就此丢下公务回去,饶是忠勇王也保不了他。可若是不回…… 裴弘元痛苦地闭了闭眼,他连幼菫和别的男人说话都忍受不了,何况是她要嫁给萧甫山!想到幼菫会和萧甫山行亲密之事,裴弘元心中的愤怒让他恨不得毁灭一切! 他对幼菫还是太心软了,他舍不得强迫她,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如今却把她拱手送人了! 裴弘元捏了捏拳头,此时他不能乱,不能失了理智,他得静下心来细细谋划。萧甫山位高权重,他想压倒萧甫山,只能靠周全谋划。 书房内阴冷安静,只听见更漏的声音。送信的侍卫一路疾驰日夜赶路,此时已经力竭,却强撑着站在一旁不敢出一点动静。 阳光慢慢散尽,书房里暗了下来,裴弘元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送信的侍卫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门外的侍卫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他抬走。 黑暗中传来冰冷的声音,“你现在就快马赶回京城,替我办几件事。” 陆辛见裴弘元终于说话了,松了口气。 两家交换了庚帖,去崇明寺合了八字。说是天作之合,定可子孙兴旺。 幼菫听了觉得好笑,她最不可能的就是子孙兴旺了。 她收到了萧甫山送来的一个黄玉石榴,有她的拳头大小,雕刻的栩栩如生,石榴开口露出饱满的石榴籽,粒粒晶莹剔透。 幼菫抚着玉石榴,心中五味杂陈,他很喜欢孩子吧。 瓷器铺子掌柜的带着老张来了,带来了烧制的字块,说是他弟弟是雕刻印章的,字都是他来雕刻的,字太小烧制很容易变形弯曲,这是反复试验了无数次才找到了其中的关窍。 幼菫仔细检查了,每个字模都两公分见方,比较齐整,又蘸了墨拓印了一下,字迹工整,基本是符合她的要求的,但还需要更精细才行。 幼菫说道,“有的字字面不够平整,还有每个字块的四周必须平整,高度一致,要保证能贴合到一起。你再回去烧制一批送过来。” 幼菫让青枝给了他二两银子,送了出去。 丫鬟过来传话,顾氏让幼菫去花厅。 幼菫到花厅的时候,里面热热闹闹的,抱厦里摆着好十几个黑漆描金箱子。 一位妈妈穿着褐色如意纹杭绸褙子,簪着金簪,手上戴着翡翠镯子,笑容和煦,正在和王氏顾氏说着话,“……都是世子特意在河南买了让人捎回来的,王府那边只给了宁贵太妃两箱子,其余的都送到程府来了。” 幼菫询问地看向文秀,文秀轻声道,“是忠勇王府刘妈妈。” 顾氏面露欣慰之色,笑道,“世子去河南是有公务,让他还是不要惦记家里……程府这边,先忙正事要紧。” 刘妈妈笑道,“听回来的护卫说,世子惦念着府里众人,看到觉得好的东西就想买。您瞧瞧,信阳毛尖茶,汝阳杜康酒,还有禹州钧瓷、汝州汝瓷的碟碗摆件,上好的的中药材,都是世子一样一样买来的。” 说着又让婆子从抱厦抬进来两大两小四个黑漆描金箱子,打开盖子,里面琳琅满目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各色玉石,色彩丰富绚烂,紫,黑,蓝,绿,青,红,白,还有各色混合的色彩,堆放在一起美的让人窒息。其中两个大箱子里的都是大块的各色玉石,应是用来做摆件用的。 女子对首饰玉石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在场的众人都路上惊叹的目光,文斐和文秀忍不住拿起玉石赏玩起来。 幼菫也被吸引住了,站在后面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么多颜色的玉石放在一起的效果太震撼了。 王氏饶是见过世面的,也被这么多玉石给震惊到了,世子还真是知恩图报,这些玉石怕是给顾氏的吧。 顾氏讶然道,“怎这么多玉石?晋元……世子也太破费了……” 刘妈妈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笑眯眯道,“这是河南有名的独山玉,虽比不得和田玉名贵,但都是世子一块一块亲手挑的,是世子的一点心意,说是定要交到二位夫人和几位小姐手里,以后若是再看到好的,下次再捎来。” 王氏眉心微动,听这意思,这些玉石不是特意给顾氏的,是两房都有份? 王氏含笑道,“世子真是有心了,弟妹好福气,这么多玉石是怎么用都用不完的。” 刘妈妈微笑着看着王氏,“世子的意思是这些玉石大房二房各得两箱。” 王氏和文斐都面露喜色。 顾氏却是一愣,别的给公中也就罢了,这些玉石她原以为大多应是给二房的,世子若是不吭声,大房也不会好意思分太多去,毕竟世子是她们顾家和她一手养大的。 王氏谦让道,“世子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让我们怎好意思……” 刘妈妈喝了口茶,对王氏很是恭敬客气,“大夫人您收着就是,宁贵太妃都说了,程家对世子的养育之恩怎么报答都不过分的。自初五那日见了程府的几位小姐,宁贵太妃还念叨了好几次,说程家的姑娘教养的好,个个好品貌,大姑娘文静秀雅,二姑娘端庄娴静,三姑娘天真纯善,个个都可人疼,还让老奴传话三位姑娘得空多去王府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文斐得了宁贵太妃的看重,王氏心思活络起来,有些懊悔给文斐早早定了亲事,就算当不了世子妃,凭着跟忠勇王府的这层关系,比伯府再高一些的门第也是能找到的。找个国公府的或者郡王府的也不是不可能。 王氏热络地和刘妈妈说着话,顾氏反而在一旁说的不多。 文斐得意地看了幼菫一眼,低声道,“不知堇表妹算大房的还是二房的?” 幼菫轻声道,“自是哪房都不算,二表姐放心便是。” 幼菫有些奇怪裴弘元的做法,他一向对大房冷淡,怎现在又这般看重了? 待送走刘妈妈,顾氏吩咐把玉石两房各分了两箱,其他的都归到公中记录入库。 王氏和顾氏客气了几句,让婆子将玉石抬到了宁晖堂。 文斐一块一块地拿着箱子里的玉石看着,爱不释手,“母亲,世子对我们大房比二房还要好,二房那边加上幼菫三位姑娘看他们怎么分。” 王氏靠在大炕迎枕上,冷笑道,“顾氏还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子了呢,他以为养大了世子就有了功劳,这还得看世子是怎么想的。只可惜了……” 文斐眼睛亮晶晶的,脸色绯红,“母亲您说……世子这样是何意?” 王氏扶额皱眉,“你不要有旁的心思了,你都已定了亲事,聘礼都收了。说什么都晚了。” 郑妈妈送刘妈妈回来,低声跟王氏道,“老奴递了她五十两银票,她说听宁贵太妃的意思,想从程家的姑娘里选世子妃,还叹息了句可惜二姑娘许配了人家。” 王氏遗憾地叹了口气。 文斐闻言嘟着嘴道,“母亲就甘心吗?幼菫嫁了荣国公,若文清再嫁了世子,她们都过得好好的,偏偏我们大房什么都没得,您失了管家权,还赔上那么多银两,大哥也被害得有家不能回……” 王氏道,“伯府世子是你自己看中的,现在再来抱怨有何用?你若不那么性急,凭着宁贵太妃对你的看重还有世子的偏爱,世子妃非你莫属。现在却只能便宜二房了。” 文斐给王氏捏着胳膊,轻声道,“亲事能定自然就能退。现在程府有了荣国府这门亲事,又有了忠勇王府做靠山,昌平伯还不得好好巴结着,前几日昌平伯夫人过来拜年不就对您客气的很吗?让他们寻个由头退了亲便是,本来他们就不想结这门亲事……” 王氏坐直了身子,看着满箱子的玉石,面上认真了起来。 这边顾氏从花厅出来,对幼菫道,“你一起去苜蓿园,你们三个都挑些自己喜欢的玉石,打首饰也好,做摆件也好。” 幼菫扶着顾氏慢慢走着,笑着拒绝了顾氏的好意,“我那里还有那么多秦先生送的呢,就不去挑了,您若想打什么首饰,我倒可以帮您画个样子。” 裴弘元只说了送大房和二房,却只字未提幼菫,顾氏怕幼菫心里有疙瘩,替裴弘元解释道,“东西贵重,世子应是怕失了偏颇会引来大房不满,才如此行事的。” 顾氏真是心思太单纯了。裴弘元又岂是那种会在意别人感受的人。 文清看起来心情不错,顺着顾氏的话说道,“世子行事周全,是母亲您素日里教导的好。这些都是些身外之物,没什么好跟她们计较的。” 顾氏赞赏地看了文清一眼,难得她如此说话。 幼菫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里,药香浓郁,额头上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紫玉又往里缓缓倒了半桶热水,水温更高了些。 青枝拿着帕子给幼菫轻轻擦着汗,“小姐泡完今日就满一个月了。世子也不在京城,我们得想想办法请张太医过来一趟才行。” 即便裴弘元在京城,她也不想再去麻烦他了,自那日他表明了心迹,她就不想再跟他有交集,免得让他多想。就此冷落下去,时间久了说不定他就歇了心思。 “明日你去趟韩府,让老太爷帮着请一下吧。” 次日一早,青枝还没出门,张太医来了程府,见幼菫疑惑,解释道,“是忠勇王世子临行前去敝府送了信,叮嘱老夫今日来给姑娘看诊。” 那日她刚拒绝了他,他还记得为她做这些事…… 张太医仔细把了脉,“姑娘的寒症有所缓解,但沉疴难起,我再调整一下药方,姑娘继续泡药浴,服用的再加每日一粒鹿胎丸和金匮肾气丸。” 幼菫问道,“张太医,依您之见,我将来可有希望怀孕生子?” 张太医洋洋洒洒说了一堆,幼菫总结了一下可以概括为三个字:说不准。 马上就要成亲了,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张妈妈这几日拘着幼菫开始绣嫁妆了,三年来幼菫的针黹女红在张妈妈的监督下一直不曾落下,张妈妈的母亲原本是针线房的绣娘,绣得一手好苏绣,张妈妈自小便跟着学,绣艺很是了得。三年下来,幼菫得了张妈妈的真传,绣艺精湛,加之她心思巧妙画的绣样生动,绣出来的东西要更好看些。张妈妈叹息她心思不在这上面,否则还要更好些。 幼菫正在给萧甫山做鞋子,皂色的鞋面,她边缘处绣了暗竹纹。这是要定亲后作为回礼用的。鞋子很大,她想这人的脚怎么这么大,果真是个粗鲁的莽夫。 第84章 弹劾 紫玉进来轻声道,“昌平伯夫人过来把亲事退了,聘礼也拉回去了。听说是又找了位高人合了两人的八字,说是相克的。” 幼菫停了针,“还没听过都定亲了又算出来八字相克的。二小姐现在怎么样?” 紫玉道,“奴婢听了消息特意从二小姐院子外面走了一趟,碰见她院里的小丫鬟摘梅花回来,说是二小姐想吃梅花饼了。” 幼菫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心情还不错。你若是没事,就带着她们几个练字去吧,写好了拿给我看。” 紫玉今年十三岁,人长的漂亮,鹅蛋脸大眼睛,做事细致也沉稳,幼菫有心培养她,她身边可用的人手太少了。 紫玉笑着应下,又道,“自小姐说了若是字练得好,就做火锅吃,素玉现在可勤奋了,没事的时候就在厢房练字。” 幼菫笑了,素玉一根筋,看似笨拙,可胜在做事情认真,交给她的事情,虽用的办法笨拙,可每次都给完成的很好。 张妈妈坐在一旁帮她分着线,不时抬眼看看幼菫。 幼菫放下绣绷,“妈妈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张妈妈将分好的丝线挽起来放到笸箩里,说道,“小姐嫁到荣国公府,按例是要带四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过去的,再就是陪房。小姐如今只青枝一个大丫鬟,紫玉一个二等丫鬟,新来的几个丫鬟还只是三等……” 张妈妈本还想说通房丫鬟要定哪几个,可想到幼菫现在主意很正,平时的言谈中能听的出来,宁肯嫁个小门小户也不愿跟别人共享自己的夫婿。她现在还不懂,这些事情又怎是她说了算的?张妈妈暗叹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咽下了。等到嫁过去看情形再说吧。 幼菫笑道,“就这事,看把妈妈难为的。”她何尝不懂张妈妈未尽之意,主动塞女人给自己的夫婿,幼菫实在做不出来。 落玉轩几个丫鬟里,青枝,沉香和寒香今年十六岁,年岁最大,婚后适合在房里伺候,寒香还带着小姐脾气,孤傲清高,平日里喜欢吟诗作几首伤春悲秋的酸诗,幼菫这两月来没太用过她。沉香倒是很得用,性子也沉稳。 幼菫让青枝把落玉轩的丫鬟们都叫了进来,沉香提了一等丫鬟,寒香,素玉,提了二等丫鬟。青枝管库房和银钱,沉香女红好,管衣裳针线,紫玉管首饰,寒玉素玉负责房内的洒扫服侍。 丫鬟差一等各种待遇都差别很大,一等丫鬟三两月钱,四季各四套衣裳,吃穿用度和一般的富家小姐差不多,在府里行走各院的主子都要待她们客气几分。二等丫鬟二两月钱,两套衣裳,三等丫鬟八百钱,一套衣裳。 丫鬟们都欢天喜地地谢了恩,幼菫给了银子让她们去置办些酒菜庆贺。后来听紫玉说,寒香沉默着回房间了,没和众人一起吃酒。 幼菫去了苜蓿园,顾氏正在挑料子,要给孩子做襁褓,见幼菫来了,忙招手让她过来,“正好你过来,帮我选选襁褓的料子。” 幼菫看摆着的都是潞绸,三绫布,细葛布,还有一匹缂丝,都是细软轻柔的,适合孩子用。幼菫摸着那块蝴蝶山茶花的缂丝料子,又细又软。缂丝昂贵难得,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说,估计是哪位官员送的。 幼菫道,“这块缂丝料子做襁褓可惜了些,不如留着给孩子小袄小褂。襁褓喜庆的要做两套,平时用的最好用些浅色的料子花色简单的比较好,上面脏了或是有什么东西也看得见。” 顾氏若有所思,等了这么多年才得来的孩子自然要慎重些,便挑了些素净的料子,又拿了一块潞绸,“这个被面你帮我画个绣样,你画的好看。” 幼菫笑着应了下来。说起来她也该准备着给孩子做点小衣裳了。 顾氏又说起文斐退亲的事,“两方都退的痛快,没闹出什么风波来。我去了趟宁晖堂,看你大舅母虽看着不高兴,却丝毫没有怪罪昌平伯府的意思,只说这段时间就不让文斐出门了,待过了风头就好了。这倒是奇怪了,当时她为了结下这门亲事可是费尽了心思的。” 幼菫剥了花生一粒粒放到汝窑青瓷碟里,这个瓷碟应就是裴弘元送的,笑道,“大舅母都不担心,您还担心什么,您该操心大表姐的亲事才是。” 顾氏低声道,“你说宁贵太妃是不是想从程府选个世子妃?若是如此,文清倒是有很大希望,说不定你大舅母打的也是这主意。” 幼菫讶然,顾氏居然想到了这一层,幼菫认真道,“二舅母,这种事情只要对方不开口明说,咱就只能当不知道,也不要作这方面的打算。王府世子的亲事,哪是那么轻易就定下的,一个不小心怕就坏了表姐的名声。” 顾氏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你二舅父也说不要多想。他还是想从清流人家里找门亲事,觉得更踏实稳妥一些。” 太极殿上,有御史参了荣国公萧甫山一本,称其与安西都护府都护使黄承弼勾结,谎报募兵数量,骗领军饷军粮高达三十万两白银,何年何月实际征兵多少,谎报了多少,列的清清楚楚。 萧甫山笔挺站着,冷刃如霜,竟有人敢对他动手了。 黄承弼能当上安西都护府都护是他一手提拔,其人于兵事上颇有天赋,是给他省了不少心的。黄承弼负责募兵,征税,日常练兵,为军队提供粮饷。自己也掌握了一些他的贪腐证据,只是念他没有苛待兵士,练兵也是好手,便一直没有动他。 皇上看了奏折,当场就黑了脸,将奏折重重摔到地上,萧甫山注意到他原是要将奏折摔向自己的。“荣国公,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对他如此责难,而且还是在朝堂之上。皇上是越来越按捺不住心中对他的忌惮和不满了。皇上对自己的亲生儿子尚且防备,又何况是自己这个手握重兵的外人。这次有人弹劾自己,倒是给了皇上大好的机会。 他现在已经是一品骠骑大将军,又是一品国公,已经是赏无可赏,再往上便是封王了。异姓王,大燕以前出过一个,叛乱夺位,差点让大燕改了姓。 第85章 请期 萧甫山冷冷看了那御史一眼,眸光锋利,威压强大。那御史两股战战,只低头盯着手中持着的牙牌,强作镇定。 萧甫山淡声道,“启禀皇上,臣有失察之责,甘愿领罚。只是和黄承弼勾结骗取军饷之事,却是无中生有的。” 便有一朝官出列道,“荣国公撇的倒是干净,黄都护作为荣国公下属,怎敢独吞好处。” 是兵部右侍郎连成。 萧甫山冷哼,“连侍郎推测的好,兵部若有人冒领军饷,本公是不是也可以推测连侍郎拿了好处?” 连成脸上一僵,“荣国公莫要胡乱攀扯别人,御史弹劾的是你。” 程绍也发挥文官优势,为萧甫山辩驳了一番,几番唇枪舌战下来,朝堂上吵成一团。 皇上重重拍了御案,百官立马噤若寒蝉。 皇上看着虽刻意收敛却仍气势凛然的萧甫山,闭了闭眼,大燕国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他。 吐蕃和突厥虎视眈眈,去年一年西北虽无大战,小仗却是不断,吐蕃不停地试探,后面说不定什么时候两国就是一场恶战。若是没有萧甫山的震慑,大燕国怕是就被吐蕃吞噬了。 “着令忠勇王作钦差大臣,协同御史台和大理寺查案,一旦查实,将黄承弼押解回京。” 皇上没说对萧甫山如何,只是在退朝时瞥了他一眼。 散了朝,萧甫山出了太极殿,端王跟他并排走着,所经之处文武官员便要避让一边躬身请安。 端王问道,“黄承弼可会牵扯到你?” 萧甫山面无表情,“虽查不到我什么实证,可若真要强行攀扯,总能扯上些关系,总能给皇上一个发难于我的由头。” 端王放低了声音,“是谁有这么大能耐,不会都是翊坤宫那位动的手脚吧?你和元容的亲事没成,皇后的算盘落空……” 太子被贬为恭王,若想再得回皇上宠爱,就得让端王一派不断出事,让皇上惦念起太子的好来。此事说是皇后的手脚也有几分可能。 “能有能耐在西凉查证据的人不多,一个是太子和皇后,一个是忠勇王。皇后的动机好理解,若是忠勇王……”萧甫山突然想到了裴弘元,他几天前定然已经得了消息,他会做什么呢…… 萧甫山停住了脚步。 端王见他脸色慎重起来,问道,“忠勇王如何?” 萧甫山紧蹙眉头,眸子紧缩,“裴弘元倒是有能耐的很,能当忠勇王府的家了。” 此时已出了午门口,萧东牵着马迎了上来,萧甫山问道,“聘礼可送到了?” 萧东笑道,“刚刚小厮过来送信,说是到程家门口了,现在程府定然热闹的很。” 萧甫山低声吩咐了萧东几句,翻身上马,又道,“去把两位程大人叫回府,有事商量。” 端王在后面喊了句,“正事不管了?” 没等到回音,萧甫山人已经远去了。端王无奈地叹了口气,荣国公最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荣国公府的聘礼送到了,花厅前的地上摆满了扎着红绸花的红漆木箱。 花厅里,王氏看着手里的烫金聘礼单子,手微微颤抖。 一万两白银的礼金,两担两百斤的聘饼,四份八式海味,三牲大鱼,酒水茶叶,四京果四色糖,斗二米,香炮镯金……满满当当六十担!京城里的婚嫁,聘银两千两就算多的了,他们生生多出来几倍,连礼品都是多给备了两三倍的分量。 昌平伯府给文斐下聘,才五百两的聘银加二十担的三牲礼品,她不禁庆幸退了昌平伯府的亲事……比起来差的实在是太多! 文斐站在王氏的身后,礼单上的明细看的清清楚楚,手中的帕子被她绞的皱皱巴巴的。荣国公府对她也太看重了!何幼菫,怎么就这么好命! 王氏将礼单递给了顾氏,顾氏打开礼单也是一愣,一万两白银!顾氏讶然地抬头看了萧老夫人一眼。 萧老夫人身穿福禄纹对襟褙子,戴团枝梅花纹眉勒,眉眼低垂,慢慢喝着茶,英国公夫人坐在一旁,微笑不语。 顾氏又继续往下看礼单,越看越心惊。各色礼品给的量足不说,龙凤喜镯一般都是给一对,讨个吉利,他们却是足足给了十六对!荣国公府对这门亲事当真是看重的很! 顾氏将礼单放到矮几上,平复了下心情,笑着对萧老夫人道,“老夫人您对堇儿看重,是她的福分。堇儿是个好孩子,定会感念您的好,好好孝敬您的。” 顾氏是为幼菫考虑的,看了礼单惊讶之余便是欣喜,不似王氏,虽笑的端庄得体,可脸上的酸意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 萧老夫人和气地笑道,“堇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老身现在是迫不及待想赶紧把她娶进门了。待堇儿进了门,老身自是要拿她当自己女儿看待的。”说着朝英国公夫人笑道,“明日还要劳烦老姐姐跑一趟,把请期礼书送过来。” 英国公夫人笑着应下,“我的差事也轻省,您把亲家舅母说动了舍得放人就好。” 萧老夫人指着她呵呵笑了起来,“你就会打趣我。”又跟顾氏和声和气地商量道,“亲家舅母也知道,我家老大今年也二十九了,这亲事自是宜早不宜迟。老身已找人按他们俩的生辰八字选定了几个好日子,二月初六、初八都是好日子,主夫妻和美,富贵多子。再晚一些的二月十六、二十八也是好日子。今日就先讨您个准话,老身心里也能踏实些。” 二月就成亲也太早了吧!顾氏还以为怎么也得拖到下半年,没成想他们这么着急。 顾氏为难道,“老夫人您说的有理,只是二月成亲时间太紧了些,咱们两方准备都来不及,再者就是堇儿四月才满十五岁,我们想着再留上一年,让她满了十六岁再成亲更稳妥一些。” 萧老夫人暗道,她那大儿子恨不得马上就把人娶回去,怎可能再等一年。 外面有丫鬟进来传话,荣国公到了,正在外院等着,想求见二位夫人。 王氏和顾氏惊讶地对视了一眼,他这时来不太合规矩……可程家又怎敢跟荣国公讲规矩。两位老爷不在家,王氏亲自去前院把萧甫山迎到了花厅。顾氏已让文清文斐和文秀三人避去了偏厅,偏厅和正厅之间有十二扇的香樟木金漆浮雕围屏。 萧老夫人无奈地笑了笑,他何时这般沉不住气了。 第86章 嫉妒 萧甫山穿着紫色蟒纹云纹官服,腰配一品官专有的黑鞓玉带,玄色鹤氅,身姿英挺,五官深邃冷峻。只随意站在那里便有让人畏惧的强大气势。 屏风后的文斐三人透过围屏的缝隙看过去,文斐先愣住了,荣国公不是已经年纪很大了吗,怎么看着这么年轻?还长的这么俊美气度非凡,跟她以前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他更加有摄人心弦的魅力。文斐原本心中的幸灾乐祸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嫉妒。她这门亲事,竟无一不好! 萧甫山自是留意到屏风后的动静,也不知幼菫有没有在后面躲着。 萧甫山不动声色,先向萧老夫人和荣国公夫人请了安,又向顾氏行了个晚辈礼。吓的顾氏猛地站起来连称不敢,想想现在议亲了她的确算是她的长辈了,又坐了回去。 萧老夫嗔怪地看了萧甫山一眼,“我正跟亲家舅母商量婚期你便来了,那就你来说吧。” 萧甫山努力让自己没那么严肃,温和地和顾氏说道,“晚辈常要去西北领兵打仗,现在西北局势不稳,不知什么时候就动身去西凉了,晚辈是想趁着现在还在京城尽快把亲事办了。若是耽搁下来,一年两年成不了亲也未尝可知。还请您体谅一二,最好把亲事定在二月二十八。” 荣国公亲自来说……可这事又岂是她能一口应下来的,顾氏强忍着对他的畏惧,斟酌道,“荣国公所言极是,不若待明日和家里的二位老爷商议一下,再给荣国公回信。” 萧甫山道,“两位程大人一会便回来了,我们便就此等一会。” 竟连一日都等不了了。花厅内众人都被荣国公给惊到了。 丫鬟们轻手轻脚地进来续了茶,又换了新的点心。 待程绍和程缙赶了回来,王氏和顾氏松了口气。 他们是没想到,萧甫山早朝上刚刚被弹劾了,他不去想办法处理这事,怎来着急起婚事来了。 萧甫山朝着程绍和程缙行晚辈礼,二人都连忙避到一旁,天爷啊,平日里只有他们给他行礼的份,就算结了亲,也不敢受他的礼啊。 萧甫山沉声道,“我的难处二位大人都应清楚,早日成了亲我也能腾开手脚处理这些事情。二月二十八的婚期,还请二位大人允准。” 程绍自是知道萧甫山树大根深,这种弹劾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即便真有其事也动不了他的根基。只是这般拿弹劾不当回事,真的好吗?前脚刚被弹劾,后脚就热热闹闹地把亲事给办了,也不知道先避一下风头。程绍却不敢给提意见啊,荣国公的决定谁敢质疑啊,尤其是荣国公帮过他,自己在他面前总有些气短。 程绍看向程缙。程缙皱着眉头,虽说十五岁结婚不算早的,可看看荣国公那身强力壮的样子,他就觉得幼菫还是晚一年再成亲比较好。可是转念又想到幼菫越发娇艳的容貌,又觉得还是早日嫁到荣国公府被护起来比较好,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 权衡之下,程缙点了头。 出了花厅,萧甫山又跟程绍和程缙去了前院书房,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待送走了萧甫山,程绍说道,“堇儿的嫁妆再添些。除了之前拟定的一个铺面,临安一个八百亩田地的庄子,一个清河的别院,这一万两银子的礼金和龙凤金镯都给堇儿添到嫁妆里,大房再给添一万两银子压箱底,务必把她嫁的风风光光的。尽早备好了,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王氏欲言又止,最终把拒绝的话给咽下去了。年前幼菫给他们送过去三万两银子,这个对她来说已是意外之财,毕竟字画是萧甫山给送回来的,跟他们本就没什么关系。她此时若是开口,程绍定然会恼怒于她,程绍最近偶尔会留宿宁晖堂,两人关系刚刚有所改善。 还有,他们程家还是要倚靠荣国公府的。 幼菫拿着聘礼单子,听紫玉描述着浩浩荡荡送聘礼的盛况,待听到定的是二月二十八的婚期,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只有一个来月了…… 幼菫已来不及自己绣嫁妆了,大多都交给了成衣铺子的绣娘。又让绣娘量了尺寸,给她做了些新衣裳,还有春裳。 管事娘子笑道,“小姐的身量长的越发好了,真是好看呢。” 幼菫笑笑,“春裳稍微做大一些,可以晚点做。喜被这些还是要赶着,舅母让月底就绣出来。” 管事娘子一一应了下来,“我们现在绣房楼上楼下都是满的,人手足够用,定给您早早做出来。” 老张又来了,看起来颇自信的样子。这次带来的字块要好很多,整齐划一,拓印出来的字也清晰整齐,幼菫很满意。 让他们先等着,幼菫又进了书房,把年前在铁匠铺子那里定制的铁板取来,铁板四周带框,上面敷一层用松脂、蜡和纸灰混合制成的药剂,然后将字块拣出来一个个排进框内。排满一框就成为一版,把铁板放在火上烘烤,等药剂稍微融化,用一块平板把字面压平,药剂冷却凝固后,就成为版型。在版型上刷上墨,覆上纸,用平整的木板压一下,轻轻揭下来,就是整整齐齐一页。 正是一首李白的《行路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当时幼菫困身于庄子,前途未卜,心中郁郁,心有所感,让老张烧制字块时,特意选了这些字。李白的诗幼菫很喜欢,豪迈雄放,又充满浪漫主义色彩。 幼菫看着字迹清晰整齐的诗稿,很想仰天长啸,她成功了!她又刷墨反复拓印了十几页方作罢,摆放在桌上晾着。字块若要取下来,把铁板放到火上再烘烤一下,药剂化开了,就可以轻松取下了,字块可以反复使用。 韩老太爷帮她整理的字稿,幼菫留了作底稿,自己前几日又用小楷重新誊抄了一份。 第87章 生变 幼菫将誊抄稿交给老张,“你把这些字刻了烧制,个数要求我都标注了,多的一个字烧二十个,少的一两个。先烧制那些字数多的,要求达到今日送来的这个标准。” 让青枝给了他五百五十两银票,幼菫道,“其中五十两是之前答应你的。还有五百两是定钱,全部烧制完我再给你两千两银子。” 老张惊喜不已,这是个大订单啊!他忙乎两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他现在已经掌握了烧制的诀窍,就是雕字费些功夫罢了。 只要印刷的问题解决了,韩老太爷手里的那五本书稿,传播起来就快了。 萧甫山这些日子过的不太平,屡遭弹劾。前几日被御史弹劾藐视朝堂,刚被弹劾贪污军饷却依然我行我素筹办婚事,丝毫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今日又被弹劾包庇程绍,偷走程绍买官证据,皇上的脸色很不好。萧甫山被弹劾之事,无一例外都说明了这位荣国公权势滔天,在自己眼皮底下都能如此嚣张肆意妄为。若是他动了别的念头呢? 回了御书房皇上拍了桌子,动了大怒,问他是否确有其事,萧甫山坦然承认了,“那幅字画是程家老夫人留给臣未婚妻子之物,程大人不知此事从库房里拿了送了刘志清,只觉得是雅趣,不作他想。臣当时已对何氏倾慕,也不想她的嫁妆流落在外,才出此下策。” 皇上冷笑,想起昨日身边的管事太监无意中说的一番话,“忠勇王世子是把程家当亲戚走动了,前些日子从河南给程家送了十几箱子的好东西,满满四大箱子的玉石,今日又送了不少好东西过去。如今荣国公又和程家结了亲,倒和忠勇王也算得是亲戚了……” 忠勇王素来中立,他若和荣国公站到一队,整个大燕半数的兵权都在他们手里了……他们若想做什么事,谁能阻挡的了他们? 皇上目光咄咄逼人,“温柔乡英雄冢,她尚未嫁你便引来如此多的风波,若是嫁了你,她若要别的,你是不是也一一拿来给她?” 这话说的诛心,且对幼菫有了怪罪之意,萧甫山心中暗道不好,跪下沉声道,“臣不敢,萧家世代忠于大燕,臣遵从先祖遗愿,誓死效忠皇上。何氏性格谨慎,心地淳善,也不会作无理要求。请皇上明鉴。” 萧家世代忠良!先皇还允准萧家世代豢养私兵!他当年能成功上位萧家的私兵功不可没,那些支持皇兄叛乱的御林军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可他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这支有如神兵的军队到底有多少人!这就是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皇上的心里,他想拔掉却怕被反噬。 皇上轻轻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冷道,“你怎就如此信她?即便你信她,朕为何要信她?” 萧甫山很熟悉老皇上的这个动作,他在下决心要做某个决定前都会这样,就像上次太子被废前,他就一直转动这个扳指。若此时他替幼菫争辩下去,话赶话,皇上说不定会就此取消了赐婚。皇上一句妇德不修便足以让这门赐婚作废。 萧甫山不再和皇上争辩,他此时还未想明白皇上的真正意图,不宜轻举妄动。 萧甫山匆匆出了宫门,也没有去西郊大营,径直回了荣国公府外书房。皇上今日忽然忌惮起他和幼菫结亲,他除了明面上的动作,背后定还做了什么手脚。 皇上忌惮什么呢?他和幼菫结亲,能有什么变化让他不惜收回赐婚旨意?萧甫山梳理着近期关于他的还有程家的消息,想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他问萧东,“你把程家皇上赐婚后发生的事无巨细再说一遍。” 萧东回想了下,答道,“程家一直在给小姐准备嫁妆,小姐也是待在院子里绣嫁妆……期间忠勇王府世子送了十几箱礼品去程府,其中四箱子玉石,这些都禀告过您了……还有程家二小姐和昌平伯府退了亲,那二小姐还颇高兴的样子……小姐每日都泡药浴,熬药都是关门堵窗的,不过药味还是能散出来……小姐提了一个大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哦,萧十一还说,小姐前几日让绣娘进府量了尺寸做新衣裳,小姐身子长得快,以前的衣服都紧了……” 萧甫山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把萧十一送山里去,十三替他去程府盯着。告诉十二十三,仔细想想什么不该听什么不该看!” 萧东打了个寒战,他话说多了!这本是萧十一私下的戏谑之言…… 她泡药浴这么久了还没停……萧甫山皱了皱眉头。 萧东躬身称是,瞄了瞄萧甫山脸色,又继续道,“昨日世子又送了不少礼品去程府,两次都是大张旗鼓的,坊间都赞世子知恩图报,很有孝心,是把程家当自己至亲的人看待了。” 这可不似裴弘元的行事作风…… 萧甫山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前几日皇上派五皇子成王前去西凉协助忠勇王调查黄承弼,当时他便有些疑惑,忠勇王做钦差大臣足以震慑黄承弼,又有御史台和大理寺官员协调查案,何须多此一举再派成王过去? 萧甫山闭了闭眼,皇上忌惮他和忠勇王府通过程府结成同盟! 朝中不断涌出的立储之言,怕也是裴弘元的手笔!现在端王在朝中威望最高,他又是端王小舅子,若再加上忠勇王,这天下只能是端王的了。皇家无父子,皇上怎肯他人觊觎自己的江山? 他步步为营,一环扣一环,把一切都算计好了,断了自己娶幼菫的根基。 萧甫山眼神凌厉肃杀,周身散着寒气,整个外书房似乎弥漫了漫天风雪,冰冷刺骨。他手中握着一只茶杯,手背青筋暴起,茶杯瞬间碎裂,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门口站着的小厮,脸色惨白似不能呼吸,扑通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萧东和萧西皆屏住呼吸,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从外面走进来一侍卫,刚进外书房门口便觉令人窒息的威压,竟不能再往前一步,他稳住心思,立在门口禀报道,“国公爷,两位程大人到了。” 第88章 对策 萧甫山深吸一口气,收敛了气势,“让他们进来吧。” 程绍和程缙都是第一次到荣国公府,只见萧甫山的外书房布局严正冰冷,黑色大理石的地面,正面是黑檀木的太师椅和几案,下面两排十二把黑檀木交椅规规整整的摆在明堂。东西次间和明堂相连,视野开阔。东梢间有个巨大的黑檀木书案,黑压压几排黑檀木多宝阁,仅有的几件摆件也是乌沉沉的,一丝别的颜色也无。西梢间有黑檀木浮雕竹纹的槅扇阻隔,应是临时休息用的内室。 二人一进了外书房便觉得浑身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程绍今日在朝上被皇上训斥,幸而马上就要春闱了礼部繁忙,还未被罢官免职。 萧甫山请二人入座,“现在皇上在气头上,只要还未被免职,就有回旋余地。” 程绍脸色灰败,叹了口气,“是下官持身不正,给了别人攻讦荣国公的借口,是下官连累您了。” 萧甫山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公也不怕这些。只是皇上对幼菫也起了不喜之心,亲事恐有变数,我们需想想对策才是。” 二人闻言面露诧异之色,程缙急急道,“若是皇上借此收回赐婚旨意,堇儿这辈子就完了!” 萧甫山道,“我必会尽我所能护着他,还望二位大人无论如何都要支持我和堇儿的亲事。”说着站起来抱拳向二人躬身行礼。 二人忙起身避开,他们比荣国公更着急啊,荣国公大不了另娶便是,幼菫呢?一个被皇上否定了的女子还有谁敢求娶? 幼菫把襁褓的绣样画好了,画了两幅,带来给顾氏看。一副是麒麟和祥云,一副是两只憨态可掬的小狗,正在追逐嬉戏。 顾氏拿着绣样爱不释手,细细摩挲着,眼睛里洋溢着母性光辉,赞道,“真是好看,用色也特别,一样的麒麟祥云,怎你就画得这般不一样。还有这两只小狗,还能这么个画法,灵动可爱的很。今年是狗年,用这个正合适。” 幼菫笑道,“舅母若是喜欢,我再画两幅送过来。” 顾氏笑着抚了抚她柔软的头发,“不必了,接下来有你忙的。晚上你再过来一趟,我有事跟你讲。” 顾氏一脸神秘的样子,幼菫很奇怪什么事不能现在讲,非要拖到晚上。 程缙回来了。幼菫见程缙脸色很不好,眉头紧锁,便想告辞离开。程缙却把她叫住了,“堇儿你留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顾氏见状让下人出去,关了房门。 程缙坐在太师椅上,把今日朝上之事跟幼菫讲了,说道,“荣国公和我们都在想法子,不过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萧甫山最终还是被牵连了……当初若不是她相求,他也不会冒险行事,陷身泥潭。幼菫深深叹了口气,她自己也觉得她命中带煞,萧甫山似乎也被她害了。 现在皇上有了收回圣意的意思,萧甫山却不肯放手,不知是因了那一句好好过日子的承诺,还是因为他需要这门亲事来应付萧老夫人。 幼菫问道,“若是皇上收回赐婚旨意,我便不能和荣国公成亲了吗?” 程缙叹了口气,“自然不能了,皇上既然收回了旨意,那就是不同意你们俩成亲了。若是皇上拿你妇德不修作借口,那才是大麻烦……”若是那样,幼菫此生只能青灯古佛相伴了。 幼菫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原以为若是不能成亲了,对她来说也未曾不是好事,有把剑悬在头顶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回了落玉轩,发现落玉轩很热闹,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把一个个红漆箱笼往外抬,青枝手里拿着单子指挥记录着,幼菫诧异道,“青枝,这是在作甚?” 青枝迎了上来,笑道,“大夫人让把所有的嫁妆都集中到前院去,小姐的嫁妆太多了,免得到时手忙脚乱出了差错。” 这也太早了些,离成亲还有一个月呢。 沉香正在房里整理着幼菫的衣裳,见幼菫进来,笑着迎了上来,“小姐,肚兜绣好了,您看看。” 炕上叠放着几个鲜艳娇嫩的潞绸肚兜,这都是准备婚后用的,幼菫拿起来心不在焉地看着。 沉香笑着一一给介绍,“翠绿喜鹊登枝是紫玉绣的,紫玉说还要给您绣个海棠红的。粉色并蒂莲是寒香绣的,您看这莲花跟真的似的。杏红色富贵牡丹是依香绣的。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是奴婢绣的,奴婢把线劈成十六股,穿着舒服。” 幼菫摸着红艳艳的肚兜,上面的鸳鸯戏水绣纹细密精致,栩栩如生,沉香的绣艺的确了得。这件肚兜是打算成亲那日穿的,也不知还能不能穿得着。 幼菫勉强笑了笑,“绣的很好,难为你这么仔细。” 沉香笑道,“奴婢别的也不会,也只会做点针线了。大夫人让奴婢们今日就把小姐要带去国公府的东西收拾好,说是下午来检查。幸好成衣铺子手脚利索,衣裳喜被都送过来了。” 沉香看幼菫情绪似不是很好,也不再多言,将肚兜都收到了箱笼里。 寒香进来给幼菫斟了茶,上了药膳,面无表情的,也没有说话,又施施然走了。 幼菫皱皱眉头,寒香来了三个月了,小姐的做派一直没改掉,她倒也没要求她们非要对她卑躬屈膝的,最起码的恭敬还是要有的。 幼菫问紫玉,“寒香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紫玉答道,“除了做些屋子里的洒扫,便是待在厢房里看书,小厨房她是从来不进的,她晚上还会躲在被窝里哭。”紫玉素玉和寒香住一个屋里。 从高高在上的小姐沦为奴婢,也是可怜人,她现在也没心思跟她计较这些。 幼菫整理了一下思路,现在是有三个问题:一是程绍被训斥,后面可能还要被问罪;二是荣国公包庇罪;三是她被皇上质疑妇德不修,赐婚可能被收回。 一切问题都是程绍行贿引起的,程绍如何为自己洗脱罪名,获得皇上谅解是关键。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功折罪。 具体要怎么做呢?幼菫倚着迎枕,陷入了沉思。 炕桌上放着一本《西域志》,幼菫视线落到上面,突然灵感一闪。程绍是礼部的,他自然是要和书打交道的,她现在正在做的活字印刷术不就是很好的一个大功劳吗? 幼菫兴奋地下了炕,穿上毛茸茸的拖鞋就往书房跑,从多宝阁上取下拓字的铁板,版型还没有拆掉。 幼菫又找出拓印的那几页诗稿,如同宝贝般抱到怀里,咯咯笑了起来。正在书房里打扫的素玉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小姐怎么乐成这样了。 幼菫让紫玉带上铁板和书稿,打听到程绍在前院,乐滋滋地去了前院程绍的书房。 程绍正在和程缙商议对策,一筹莫展,看到幼菫过来很意外,她是很少来前院的。 幼菫拿了一页诗稿给他们看,“大舅父、二舅父请看,这页诗稿如果要抄写一百份,需要多久?” 程绍接过诗稿,读了两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不禁面露讶然之色,迫不及待地继续读下去,情绪越来越激动,读到最后竟热泪盈眶! 程缙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听了一遍不过瘾,想拿过诗稿来自己看,程绍却不肯松手,程缙又怕弄坏了诗稿不敢用力抢夺。“大哥,让我看看。” 程绍却不理会他,反复喃喃道,“行路难,行路难……是啊,真是很难……”“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哈哈哈……” 程绍这一年来的心境不就是如此吗?有满腔的志向却不得施展,违背心意得来的官位又让他如坐针毡,直至今日事发,心中郁闷又与谁道说? 程缙只得跟在程绍的后面探着脖子看诗稿,程绍来回踱步,他看的很是辛苦。 紫玉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两位老爷完全没了素日里的严肃稳重,跟疯癫了一般,画面有些滑稽搞笑。 待得程绍冷静了下来,尴尬地整理了下仪容,挺直了背,清了清嗓子,“堇儿啊,这首诗是何人所作?” 幼菫还从来没有见过程绍如此失态的样子,他平时总是一板一眼的,她调皮笑道,“是大舅父您作的啊。” 程绍板着脸催促道,“开什么玩笑,快来说说,是不是韩院长的诗作?” 幼菫却卖起了关子,“这个问题我一会回答您,大舅父您先说一下,这页诗稿如果要抄一百份需要多久?” 程绍着急她的答案,也不计较她的失礼,“一个人抄得两个三时辰吧。你问这个作甚?” 幼菫笑眯眯道,“若是让我来,一百份顶多半个时辰就好了。” 程绍哈哈笑了起来,“堇儿开什么玩笑,你写字再快也不能半个时辰就抄完的。” 幼菫也不多作解释,让青枝磨墨,然后将铁板上刷上墨汁,铺上一页纸,按压了一下,轻轻取下来,交给程绍看。 程绍看着跟自己起先拿的那页一模一样的书稿愣住了,这个速度下来,的确用不了半个时辰就拓印完一百份了! 幼菫给他们详细解释着字块和模具的来历,又说了详细的用法。笑道,“二位舅父觉得此法印书是否可行?” 太可行了! 他们偶尔会拓印碑文,但从没想过刻了模子拓印书籍!为何书铺里的书那么贵,一般人家买不起?就是因为每本书都是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的,一本书抄完不知要多少个日日夜夜。若是能拓印,这效率得提高多少! 程绍如获至宝,拿着铁板仔细端详,赞道,“堇儿真是天资聪慧,能想出这么奇妙的法子来。” 幼菫笑道,“这个是大舅父想出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程绍糊涂了,幼菫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都说是他做的。 程缙却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她当初不也是这样把引进番薯的功劳推给自己的吗?是了,大哥若是有了这个功劳,将功赎罪,皇上的怒气也会消散许多,也无法再借机质疑荣国公和幼菫。 待听了程缙的解释,程绍才恍然大悟,幼菫这是在救他!他都忘了幼菫做的诗曾在京城引起过轰动,他都忘了幼菫还是个名动京城的才女。 幼菫止住了程绍的惭愧之意和感激之情,拿着模板跟他们说起来使用方法,还有一些注意事项,又说道,“现在字块已经在烧制了,全部做完估计得一两个月的时间,具体情形一会烧瓷器的老板来了您跟他谈。” 用过晚膳,幼菫又去了苜蓿园,她是真的很好奇顾氏要干啥。 顾氏见幼菫来了便一直笑眯眯的,让丫鬟婆子出去,拉着幼菫的手笑道,“看样子你的亲事不会有变了。让你过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的亲事定的是二月初一的日子……” 纳尼?幼菫愕然,抓住顾氏的手,“二月初一?!不是二十八吗?” 顾氏安抚道,“你别急,这是当初你两位舅父跟荣国公私下里定好了的,我和你大舅母也是今日一早才知道。荣国公着急把你娶回去,真是一日也多等不了了。” 幼菫石化了,这也太着急了!还有两天就要上花轿了她这个新娘子才知道,也真是匪夷所思。难怪程绍催着让月底之前把嫁妆喜被一应物什都准备妥当了。 幼菫无奈道,“怎还瞒得这么紧,连让人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顾氏笑道,“荣国公怕皇上再出变故,若不是正月里不好成亲,他正月里就把你娶回去了!” 顾氏神神秘秘地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幼菫。 幼菫随手翻开看了眼,瞬间脸通红,被烫着一般扔到了一边,里面画的春宫图! 顾氏也有些尴尬,含蓄隐晦地跟幼菫讲起来洞房花烛夜要做的事,说到最后自己脸也是红彤彤的。幼菫好歹是前世见过世面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顾氏说得虽隐晦她也是听的明明白白的,脑海中出现萧甫山的一张禁欲俊脸,幼菫感觉血直往脸上冲,皮肤要裂开了一般。 第89章 嫁妆 次日的早朝上,程缙献上了活字印刷之术,说是研究了两年之久,直至今日才找到最合适的方法,并以一首《行路难》表达了自己的悔意和一心为国的志向。大燕此时正是文化鼎盛时期,却一直受书籍传抄的低效和以谬传谬之困扰,这个活字印刷之术来的恰逢其时。 皇上本就已在心中感叹程家人的忧国忧民,兄弟二人所呈之物都是有大用处,可影响后世载入史册的,这都将是他这个皇上英明勤政的佐证。待又听得程绍一首感情至深的《行路难》,大为感动,大大称赞了程绍的精巧心思和才学,又说道,“礼部缺的就是程爱卿这等人才,既然已经进了礼部,那就好好做下去,带头把活字印刷术推广开来,开我大燕文学盛世!” 这是不打算追究程绍的行贿之罪了,且有了重用之意。程绍谢了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站好,他的心终于真正地踏实了下来。 皇上说的激昂,有大臣趁机拍马,称大燕必将更为强盛,四海来贺,群臣跪下齐呼“吾皇万岁”。皇上捻须大悦,若他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也算功能名就,此生无憾了。 萧甫山站在第一列不动声色,心下却欣慰不已,他知道这是幼菫的手笔,她也在为他们的亲事努力着,与他并肩作战福祸同当。小丫头很有本事,也有心胸。 有一个武官出列弹劾忠勇王,纵容属下强抢民女,还闹出了人命。皇上眯起了眼,这个武官是萧甫山的属下。 有忠勇王的属下便为他辩驳,两方争吵了起来,不停有人加入舌战队伍,萧甫山面色淡然。 下了朝,萧甫山也不作逗留,往殿外走去。有太监过来道,“国公爷,皇上请您去御书房。” 皇上脸色明显比昨日好很多,问道,“忠勇王被弹劾之事,你怎么看?” 萧甫山回答道,“忠勇王这些年对下属管理确实太过松懈,就连王府里也是一团糟,别的不说,就那玮郡王……皇上您手足情深,一直纵着他不舍得责问罢了。” 皇上脸阴沉下来,柳才人受辱自尽,让他痛惜不已,他对忠勇王的确是有不悦之心,可玮郡王已死,也不能再多作追究。萧甫山此番提起来,倒有些落井下石之意。 皇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萧甫山,“忠勇王是朕的兄弟,朕自要看护一二,你对他也要恭敬才是,方才之言就不要再提了。” 萧甫山恭敬抱拳又行了一礼,“臣一心为国,忠勇王却眼红臣的兵马比他多,撺掇御史弹劾臣贪腐军饷,试图插手西北军务,臣着实对他恭敬不起来。臣敢用荣国公府起誓,臣绝无参与黄承弼骗取军饷一案,但臣也请罪,有督察不严之罪。黄承弼此人有些贪心臣是知道,但一直念在他于兵事上颇有天赋,不舍去之。” 萧甫山被一再弹劾,皇上也想过到底是谁在针对他,原想有可能是皇后和恭王所为,萧甫山这番分析,若说是忠勇王所为倒也有可能。一山容不得二虎,二人都是武将,又都是大权在握,相互之间有争斗也再所难免。他们之间互相牵制掣肘,皇上也乐见其成。 萧甫山说的诚恳,又拿国公府起誓,皇上对他所言信了几分。 萧甫山是大燕的护国柱石,没有充分的理由,皇上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他,让他对自己生了芥蒂。再一番交谈,气氛便好了许多,再提起亲事时,皇上问婚期是何时,萧甫山答道,“是二月初一。臣担心西北随时会有战事,便想着出了正月赶紧成亲。” 皇上惊讶,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结婚通常都是逢六逢八是好日子,他就差这几天? 出了午门,便见萧西在午门口等着,胡子拉碴的,一身疲惫,低声禀报道,“河南府刑案核查顺利,世子手段狠辣,心思又周密,河南府那帮子官员不是他的对手,又被他抓了几个,现在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卑职又抛了线索引他查开封府,应能再拖两三日。” 萧甫山冷笑,两三日足够了。 荣国公府抬来了催妆盒子,高高摞了八层的红漆圆盒子,装了八色礼。除了三牲海货酒水,还送来了凤冠霞帔,销金盖头,鞋袜,胭脂水粉等,杂七杂八一应俱全。回礼是幼菫为萧甫山做的一套衣裳鞋袜,还有一些吃食点心。 幼菫不懂这些,只觉得是正常的程序,顾氏说一般人家是四色礼,荣国公府处处给幼菫做着面子呢。 程府热闹了起来,程家昨日下午便散了请帖出去,收到帖子的人家开始陆续到程家来道喜添妆。除了几个平日里常来往的夫人小姐,其他的幼菫都不认识,但是大大小小的添妆礼接到手软。 文斐送了幼菫一对珍珠耳环,她看着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幼菫,内心被嫉妒充斥着,恨恨地撕扯着手中的帕子。贴身丫鬟低声提醒了她一句,她把皱成一团的帕子扔给丫鬟,坐到了最角落的锦凳上,旁边是云淡风轻的文清。 文斐低声道,“大姐姐,待我们出嫁时,可能有这么风光?” 文清淡淡看了她一眼,文斐为了争忠勇王世子妃之位竟能退了亲事,是她没有想到的,“你若是有一个疼爱你的外祖母,自然也能这么风光。当然,还得看你能不能找到一门好亲事。” 文斐哼声道,“世事难料,你怎知我就不能找一门比她好的亲事?” 昌平伯夫人带着王莜儿过来了,幼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王莜儿了,她穿着件粉色撒花褙子,又高了些瘦了些,没了往日高傲的模样,闷闷的站在叽叽喳喳的小姐们的后面不说话。 待她们都添完妆出去了,王莜儿才上前,给了幼菫一支点翠蝴蝶钗,低声道,“我是不喜欢你的,你比我长得漂亮,程瓒大哥又那么喜欢你,还被你害得到现在都没回来,若不是你,我说不定能嫁给他。” 王莜儿被娇养着长大,性子和幼菫的小时候有几分相似,骄纵了些却是没有坏心眼。幼菫和她从小互相看不过眼,很大的原因就是太相似了吧。这般说话的她反而让幼菫觉得很可爱。 幼菫谢了她的礼,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王莜儿瞪着眼道,“你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顿了顿,又软了下来,“算了,你都要成亲了,我跟你计较这些做什么……我也要成亲了,是永宁侯府的世子,父亲说我得帮伯府……我不喜欢他,他哪里比得上程瓒大哥……” 王莜儿一直说着,也不管幼菫听不听,幼菫突然有些同情她,她应是没人可以倾诉吧。刚才明明文斐也在,两人却是没有说话的。其实她何尝不是这样,平日里也就和文秀说说话,没什么别的闺中好友,心中有了心事也不知该跟谁诉说。 王莜儿说到最后,看幼菫只是托着腮好奇地听着,也不插话,低叹道,“我说了你也不懂的,你比我还小一岁,能懂什么。怕是连喜欢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你喜欢荣国公吗?” 幼菫楞了楞,自己喜欢萧甫山吗?这门亲事的初衷也不是因为喜欢,她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若说喜欢,自己对他也不曾牵肠挂肚,若说不喜欢,她却也没有排斥他,为了帮他肯应了这门亲事,似和裴弘元有些不同。 王莜儿见幼菫怔楞,手指戳了戳她,“别想了,看你这样子,就不似喜欢他的模样。他那么凶名在外,你不喜欢也正常。” 幼菫也戳了戳她的胳膊,笑道“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你倒跟我说说,喜欢一个人该是什么样子?” 王莜儿看着槅扇上贴着的红囍字,痴痴道,“喜欢一个人,心里随时都会想着他,念着他,伤心时想他,难过时想他,醒着时想他,梦里也都是他,世间所有一切都比不得他一人重要,让我为他丢了性命我都乐意。若是嫁给了喜欢的人,那就是世间最幸福之人了,心里定然是欢喜又甜蜜的,睡觉都能笑醒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有点点甜蜜,还有浓浓的悲伤。 幼菫疼惜地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描述有多甜,她以后的心里便有多苦。 比起她的炙热来,自己似乎太过淡漠,可是就那么几次短短的接触,怎让她产生浓浓的感情呢? 下午的时候,何家来了几个四服五服里的堂婶,再近一些的亲戚却是没有了。她们热情地说着幼菫小时候和她们见面的情景,幼菫依稀记得有这些人,但是模样她一点都不记得,她实在是脸盲的厉害。 晚上顾氏拿着大红的嫁妆册子过来,幼菫虽然大致知道自己的嫁妆有多少,但是看到单子还是吓了一跳,十一个铺子,四个庄子,一个别院,三万两的压箱银,还有十二万两的银票,大件的金丝楠木千工拔步床,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黑漆象牙雕芍药插屏,小件的古董字画,掐丝珐琅的碗碟花瓶摆件,旧窑十样锦的茶盅,玛瑙果碟,和田玉茶盏,蓝釉、孔雀绿和青花的瓷器若干,还有各色珠宝首饰头面……那副白山居士的字画也在里面。 这其中还没有包括秦家商号送过来的十二万两银子的分红,这个还不是不要拿出吓着他们了,这个分红连顾氏都不知道。 张妈妈接过单子一一看了,惊讶道,“这得多少担?” 顾氏含笑道,“一百六十担,个顶个的实在,若不是怕太招摇,二百多担也是够的。” 程家待幼菫也尽心尽力了,张妈妈心下舒坦了许多,原先对程家的芥蒂消散了不少,这么多嫁妆在京城也少见了。 幼菫注意到压箱的现银是三万两,之前程绍是说他们大房给额外添一万两的压箱银,再加上聘金一万两,应该是两万两才对。顾氏解释道,“你大舅父说不能白得了你送的功劳,又给添了五千两,还有五千两是我跟你二舅父给你的。” 幼菫红着眼道,“你们不必跟我算这么清楚的,只有你们好了,我在婆家才过得有底气。这般什么都给了我,后面的姐妹出嫁可怎么好。” 顾氏笑道,“你担心那些做什么,自少不了她们的。国公府家大业大的规矩也多,你去了用钱的地方多了,手里有钱那些人才不敢小瞧了你。”又不放心地跟幼菫叮嘱着,“去了荣国公府后要恭谨,孝敬婆母,交好妯娌,善待子女,夫家比不得在程府,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你,莫被他们抓了把柄去……” 说着说着,看着幼菫尚且稚嫩的小脸,顾氏便眼圈红了,她才不过十五岁,不过是个孩子,这般要求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文秀送了幼菫一支赤金如意钗,“这是母亲送我的,我最喜欢的一支钗。” 幼菫接了钗,认真端详着,“做的真是精致,我很喜欢。”说着插到了头上。 文秀跟幼菫依偎在一起,两人哭一会笑一会,整个程府她最不舍的就是文秀了。幼菫抚着她柔弱的头发,“你今年也十三岁了,跟着二舅母学好女红和管家,以后总是有用的。待我在国公府熟悉了,你就去陪我玩。” 文秀红着眼圈点头应下。 成亲的前一日,程府里里外外贴着红红的喜字,树上挂着红艳艳的绸子,一下子有了办喜事的样子。 青枝和沉香一大早便出门去了荣国公府,为幼菫铺床。 前院一百六十担的嫁妆都大开着箱子,俗称“晒嫁妆”,街坊四邻和过来道喜的亲友都聚在前院看热闹。丰厚的嫁妆让众人咂舌不已,“三万两银元,十二万两银票!郡主出嫁也不见得有这么丰厚的嫁妆啊……”“这一箱箱的可都是实打实的,一点不掺虚假”“程家为嫁一个外甥女把家底都掏空了吧?”“她嫁的可是赫赫有名的荣国公,以后程家的大靠山,掏空家底也乐意啊!” 边晒着嫁妆,前面的嫁妆已陆续出了府门,浩浩荡荡地往荣国公府而去,引来了路上众人围观议论,关于二人谁先弄死谁的讨论又一次热烈起来。目前荣国公略占上风,他的凶煞之名实在深入人心,连戏台子上荣国公的模样都是凶神恶煞三头六臂,一个小女子命格再凶能凶过煞神吗? 第90章 迎亲 顾氏笑容满面地领着全福人罗夫人过来给幼菫开面,罗夫人儿女双全,长辈俱在,家庭美满,是靖国公罗家的当家主母。罗夫人面若满月银盘,神色和煦,穿玫瑰紫二色金的缂丝褙子,簪赤金镶碧玺石宝结,华贵又端庄。 顾氏介绍之时,罗夫人已将幼菫上下打量了一番,面露赞叹之色,容貌果真是倾国倾城,身段也极好。 幼菫屈身给罗夫人行礼,恭敬道,“靖国公夫人安。” 罗夫人忙上前扶了她起来,笑道,“萧老夫人是靖国公的亲姑母,论起来我们是平辈,你称我一声表嫂便是。” 罗夫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足以当幼菫的长辈了……幼菫又称了声,“表嫂安。” 王氏在花厅招待客人,听闻靖国公夫人过来了,都是同龄的贵妇,她自不能错过结识的机会,匆匆赶到了落玉轩,跟罗夫人寒暄了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落玉轩。 罗夫人拿出了粉盒和棉线,幼菫瞬间紧张了起来,握紧了双手,她是最怕疼的。 罗夫人安抚道,“别怕,我看你脸上光洁,只是有细细的绒毛,绞起来很容易,没那么疼的。” 幼菫其实很喜欢自己脸上细细的绒毛,春风拂过,会有轻微痒痒的感觉。 罗夫人先在额前、两颊、眉毛四周,嘴唇上下和下巴各处汗毛多的地方,擦上一些“开面粉”,然后把棉线拉成夹子状,用力依次在额、颊、唇、颏等汗毛稠密的部位反复绞夹,直到把汗毛绞得干干净净才罢休。 真的很疼,脸色火辣辣的,都不知道哪里在疼了,幼菫一直屏住了呼吸,好在罗夫人手上动作很快,没有多久便结束了。紫玉和寒玉给幼菫重新洗脸搽上香膏,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减缓了不少。 幼菫望着镜中的自己,鬓角整齐,线条分明,眉弯如月,面部更加光洁白皙,一下子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开面,意味着一个姑娘处女时代已经终结,从此将成为有夫之妇,要做个贤妻良母了。 幼菫轻抚着光滑的脸颊,她再也不能回头了。 紫玉带着几个丫鬟开始收拾箱笼,明日都要带到荣国公府去。 今日过来添妆的大多都是外地的亲戚,幼菫更是不认得了。她马上就是尊贵无比的荣国公夫人,大家自然是对她另眼相待,格外客气,热络地跟她攀谈着。 晚上青枝和沉香从荣国公府回来,青枝兴致勃勃道,“荣国公府当真是气派的很,整个府里已挂满了红绉纱的灯笼和红绸子,小姐的院子大的很,奴婢瞧着那布置是用了心思的……嫁妆都收到了库房里,把那些丫鬟婆子们都惊着了……府里的二夫人一直陪着,客气周到的很……中午是六菜一汤的菜式……” 幼菫没有再泡药浴,以后也不用了。就连汤药,也不能再喝。 浴桶中是加了玫瑰香露的浴汤,空气中氤氲着浓郁的香气。幼菫泡在水中,闭目回想着自己这三年来的日子,发现自己竟是越来越身不由己,仿佛被绳子束住了手脚,越挣脱绳子越紧。 第二日辰正,幼菫才被青枝叫醒,阳光透过槛窗照了进来,明亮又温暖,今日是个艳阳天。 幼菫难得睡了个好觉,比平日里晚起了一个多时辰,应是张妈妈想让她睡个好觉,能有个好气色吧。 青枝服侍她洗漱完毕后,寒香取了件大红色遍地金袄裙给她换上。紫玉端来了早膳,只有一碗莲子百合粥,幼菫瞪眼看着紫玉,“怎就一碗粥?” 紫玉笑道,“张妈妈说今日不能吃太多,水也要少喝,以免上了轿子后不方便。小姐忍忍吧。” 婚礼是傍晚……她要饿一天吗? 粥有些夹生,幼菫忍着都吃光了,好歹能垫垫肚子。 刚吃完早膳,程珂过来和她送别。他穿着件玄青斓衫,是昨晚才从书院赶回来的,递了镂雕梅花纹的绿檀笔筒给幼菫,笑呵呵道,“小爷亲手雕的,臭丫头倒是有本事,这么快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幼菫接过笔筒,挑剔地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又轻轻摩挲了下,打磨的光滑细腻,“嗯,勉强凑合吧,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程珂不依不饶道,“你还来劲了,我雕了好几日才好的。韩院长现在管我管的紧,我能挤出时间做这个很不容易。” 幼菫郑重其事地道谢了,他才满意地作罢。 他又笑呵呵说道,“你让小爷成了荣国公的小舅子,这感觉很不错,书院里那几个公候家的子弟平日里谁都不服,现在对我客气多了。” 幼菫白了他一眼,“你就这点出息吧。我这就给韩院长写封信,让他管你再严一些。” 程珂嗤笑一声,着急忙慌地走了,说是要去拦门收红包。 文清和文秀过来陪幼菫,王莜儿和王王澜儿也来了,文斐借口身子不舒服没有来。 全福人罗夫人已经到了落玉轩,身穿事事如意妆花褙子,顾氏说着话。 程家和何家的亲戚女眷也都聚在了花厅,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官员夫人,大家互相寒暄着,笑语嫣然。王夫人压着心中的嫉妒不平,面带微笑地招待着。 前院正堂,程绍和程缙正招待着前来贺喜的亲友和同僚。二人的顶头上司都来了,新上任的礼部尚书是众人中官职最高的,正三品,被请到了上座,从三品的司农寺寺卿也在一旁作陪。她们虽是程绍程缙二人的上峰,却是对他们客气亲近,热络地说着话。其他的官员都在恭敬地听着,插话却是不敢的。 小厮进来禀报,韩文正院长到了。正堂里的众官员呼啦啦都站了起来,又惊讶又雀跃不已。程绍和程缙赶紧迎了出去。程珂扶着一身灰色道袍的韩老太爷已经走到了堂前,笑呵呵地跟二人道喜。 程绍自认跟韩院长也是有过私交的人了,强作淡定从容地把韩院长请进正堂,礼部尚书已把上座让了出去,激动又恭敬地站在一侧。韩院长多少年不曾出来参加宴请了,他们登门造访都被拒之门外,只有他亲传弟子才肯接见。今日能在这里的幸遇到,实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还有他可是文官第一人尚书令韩大人的亲爹! 韩老太爷坐定后,礼部尚书并一众官员站到跟前跟他弯腰行了学生礼,自称学生。他扫视了一圈,有些面孔看着熟悉,应是听过他授课的,只是记不清名字了,“你们不必多礼了,今日大家都是宾客,随意些就好。”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见韩老太爷似有不耐,才各自归位坐下。 小五捧着个锦盒进来,放到了几案上,韩老太爷对程绍说道,“何丫头是老夫的忘年小友,她大婚老夫自是要好好给他准备贺礼的。老夫挑了几幅尚看得过眼的字画给她,怕丫头看不上,另还备了一块珊瑚摆件,算是给她添点喜气。” 正堂内鸦雀无声,众人呆若木鸡,韩院长的字画有价无市,一字难求,居然好几幅好几副地送人?还怕被嫌弃?一个闺阁女子居然是当代大儒的忘年交?她到底是何等人物,不是名声不好吗? 程绍与有荣焉地跟韩老太爷客气道谢,又让小厮把礼盒送到落玉轩。虽然韩老太爷不拘礼数这贺礼送的有些迟了,他却觉得时机刚刚好。 程珂给韩老太爷请了安,就着急忙慌地返回了府门口,他还要拦门呢。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声响了起来,迎亲的队伍来了。 程绍和程缙站了起来,出了正堂,站在正堂前等着,按说他们是长辈,在里面坐着等就可以,可是这个外甥女婿是荣国公,他们哪敢摆那么大的谱?他们身后站着的都是从四品以上的官员和同僚,都是日常上朝时见过荣国公的。那些级别太低的,都避到了一边,谁也没勇气站在这里受大名鼎鼎的骠骑大将军荣国公的大礼。 程珂带着一帮子年轻子弟在门口吵吵嚷嚷地堵着门,昌平伯世子也在其中,只面无表情地在后面看着。待得萧甫山带着一群威风凛凛仪表不凡的迎亲队伍出现在大门口时,程珂看着几位傧相衣袍上的绣纹楞了半天,准备了一肚子的为难萧甫山的点子一个也没敢说出来。后面的众公子也都楞在了原地,这么豪华的结亲队伍,谁敢拦? 萧甫山拱手朗声道,“还望众位小兄弟高抬贵手,萧某在此谢过了。” 难不成就这般让他们进去了?传出去他程珂的脸往哪里放?程珂结结巴巴道,“荣国公……作首催妆诗吧。” 萧甫山沉吟了下,念了首早已准备好的催妆诗,“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程珂他们还未作什么反应,萧甫山身后先哄笑了起来,“看不出荣国公还懂闺阁之乐!” 萧甫山微笑着递给了程珂珂一个红封,侍卫端来两个红漆托盘,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银锭子,递给程珂旁边的一位公子。程珂呆呆地接了红封,和众人乖乖让开了道。 黑漆挂红绸大花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众迎亲队伍大摇大摆地进了前院。 萧甫山身穿大红色皂领蟒纹吉服,黑鞓玉带,头戴透明黑纱武牟七梁冠,眉眼间带着三分喜气,英气逼人。身后跟着的是身穿藏青色五爪正龙云纹长袍的端王,身穿玉白色行龙云纹的宁郡王,其弟安郡王,还有一身蟒袍的靖国公罗衡,即将接任英国公之位的英国公世子钟安平。一行人个个英武挺拔,气势非凡,站在一起看着让人眼晕。 程绍和程缙看了不禁两腿发软,萧甫山怎么找了他们几个来迎亲,他们是先受萧甫山的礼好,还是先跪拜比较好?堂堂端王爷做迎亲傧相,他们幼菫是什么造化? 就在程绍程缙就要跪下的时候,萧甫山却上前一把托住二人站直,然后后退一步下跪向二人磕头行礼,他们今日代表的是幼菫的父辈。 程绍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甫山后背上的一品蟒纹,感觉像做梦一般,努力挺直了后背拿出长辈的和气口吻道,“起来吧。” 萧甫山微笑地站起来,身后的五人这才上前,程绍和程缙并身后的众位官员又跪下向端王请安。待起来后,又要向其他人请安,却被萧甫山阻了,跟二人低声道,“二位舅父大人不必跟他们客气,您是长辈,他们跟着我论还得给您行礼问安。” 程绍程缙连想都不敢想,看着众人身上尊贵无比的龙纹蟒纹晕晕乎乎的。 身后的礼部尚书众官员却不敢免了礼数,纷纷过来请安寒暄,端王笑道,“都不必拘礼了,这般请安下去,得到什么时候,我们就是来看荣国公成亲的。” 端王一众又向韩老太爷执学生礼恭敬请安,方去了正堂。 顾氏也已经过来,程缙和顾氏代表幼菫的父母喝了萧甫山奉的茶,每人给了他一个大红封。一会还要去宴息处吃席面,日头偏西了新娘子才能上轿。 听到外面鞭炮声响起,青枝服侍幼菫重新梳洗,换上了大红绣金线的嫁衣,罗夫人过来为她梳头,象牙梳子轻轻划过黑亮柔顺的头发,罗夫人一边梳头一边说着吉祥话。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罗夫人手巧地给幼菫挽了个云朵髻,插上赤金百合簪,又让从靖国公府带来的梳妆丫鬟过来,来给她描眉化妆。 罗夫人看着幼菫娇艳无双的脸,叮嘱道,“粉上薄薄一层就好,别盖了原来的颜色。” 丫鬟福身道,“奴婢晓得了。” 紫玉从外面笑嘻嘻地进来,递了一张纸给幼菫,“小姐,二少爷送了姑爷做的催妆诗过来。” 他一介莽夫还会作诗?幼菫接过纸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看他平时严肃深沉的样子,怎做出这等诗来,大张旗鼓地喊着要给他画眉…… 罗夫人拍了下手,笑道,“这下胭脂都省了!” 房内众人都笑了起来,让幼菫愈加不好意思起来。 第91章 休想 梳完妆,罗夫人让幼菫先休息一下,前院正在宴饮,离出门还有一段时候。罗夫人和众人去了花厅用膳。 落玉轩一下子清净了下来,青枝端了个托盘过来,“小姐少吃点就好,上轿前还要吃东西。水喝一点润润嗓子,不要喝多了。” 幼菫看着白瓷碗里的两个小汤圆,还有小半杯的茶水,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口一个解决了汤圆,一口喝光了茶水,抬头问青枝,“你需要说那么多么……” 青枝满脸黑线,默默地递过去漱口水,服侍她漱口。 门外传来丫鬟惊慌的声音“世子……” 幼菫心一跳,他这么快回来了!往槛窗外望去,只见院子里站满了身穿程子衣的侍卫,丫鬟婆子一个也无。前院定然有萧甫山的侍卫,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程府的安保工作好像做的不太好。 幼菫有些不安,她想起了初五那日他的暴怒。 没有丫鬟通报,裴弘元大步走了进来,一进门目光便锁定她,他眼下青黑,瞳眸布满血丝,似是几日没有休息了一般。虽则他的衣冠依然挺直如松,可还是有种风尘仆仆的感觉。 裴弘元跟青枝道,“你先出去。” 他嗓音微微沙哑,似已精疲力竭。 青枝犹豫了下,避去了东次间,只留裴弘元和幼菫在西次间。 裴弘元关上了槅扇,一步一步渐渐逼近身穿大红嫁衣的幼菫,眸子里含着伤痛,目光如刀锋般锋利,紧紧盯着她。 幼菫已从炕上下来,站在炕前,不敢看他的眼睛,屈身行礼道,“表哥一路辛苦了。” 裴弘元蹙着眉头,声音沙哑,“你要成亲了?” 幼菫低声“嗯”了一声,转身拿起炕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裴弘元跟前,“表哥喝杯茶润润嗓子。” 裴弘元伸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又将茶杯放到炕桌上,目光始终锁着她。“我临行前想要娶你,你却不肯,为何嫁给他你便肯了呢?” 他的目光太过犀利,似能看透人心。在他面前,幼菫说话总是缺乏几分底气。 她低声道,“表哥是知道的,我有宫寒之症,怕是不能生育的。表哥年轻有为,有大好的前程……” 拿这个理由来搪塞她,裴弘压抑着怒气道,“我若介意这个,当初又怎会求娶你?!你肯嫁给萧甫山,就不怕他介意吗?” 他那日向她表明心迹,的确是已经知道了她有宫寒之症的。她拿这件事来回绝他的情意,这么说来是牵强了些。 至于萧甫山会不会介意,她心里真的没底,她之前答应他的亲事只是权宜之计,无需考虑这个问题,后来却是骑虎难下了。 “我们是皇上赐婚,且他已经有了子嗣……” 裴弘元冷笑,“赐婚算得了什么?你若不想,这亲事就成不了。” 很熟悉的一句话,当初他和程瓒议亲,他也曾这般说过。 幼菫蓦地抬头看向裴弘元,问道,“弹劾荣国公和大舅父,是你所为,是不是?” 她语气中带着质问,气愤,还有不信任。裴弘元不喜欢她这么对他,他希望她依赖他,信任他,在他面前撒娇。 裴弘元漠然道,“是,怎么,你心疼了?” 幼菫胸中怒气翻涌,他又这样!他为达目的总是这般不择手段! 她怒声道,“是,我心疼了!程家对表哥好歹有养育之恩,表哥如此这般置大舅父于何地?置我于何地?表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吗?” 这句话激怒了他。裴弘元已三日三夜不曾合眼,他连夜审理完开封府的案子,他不眠不休地赶路。他一直强撑着,为的就是能在她成亲前见到她。他没想到萧甫山如此狡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想着她或许跟上次一样是不情愿的,她对他比起萧甫山来总能多几分情谊。 裴弘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布满血丝的眼眸愈发通红,表情骇人,声音里似乎掺了冰霜,“对,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若嫁给萧甫山,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放过他的子嗣。他若没了子嗣,可还容得下你?” 幼菫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弘元,他竟说出这种话……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会毫不迟疑地去做这些事。 她的手被抓的生疼,想甩开他却被钳制得死死的,幼菫冷冷道,“世子手眼通天,你想做什么自然谁也拦不住你,你想把我逼上绝路,我便在绝路上等着你。他若死了,我还是萧家的媳妇,死后也是埋入萧家的祖坟!” 裴弘元闭了闭眼,他唯一下不了狠心的人就是幼菫,她这般拿自己的性命相逼,他却怎么也不忍心说伤害她的话。她这般护着萧甫山,是对他动心了吗? 他痛苦地问,“他有什么好?他年纪大你那么多……” 幼菫也不知萧甫山有什么好,但她相比而言更愿意嫁给萧甫山,她说道,“事已至此,世子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裴弘元深深看着幼菫,“堇儿,你好好看看我,我一直在你身边,只有我最了解你。我知道你怕冷,喜欢温暖的东西;我知道你喜欢吃腌梅子,喜欢喝梅花酒,喜欢吃甜的,喜欢辛辣的;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拘束,不喜欢早起,不喜欢繁琐……我会好好护着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你不能生孩子也不要紧,就我们俩相携相伴也挺好,我一直陪你到老,好不好?” 他说的很慢,他的声音很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他从来都是淡漠清冷的,从没有把姿态放这么低过……幼菫心有不忍,却知道此时不能心软,不能给他希望。 幼菫淡声道,“世子你还要肩负整个王府,莫要意气用事了。青枝还在外面,不若让她进来吧。”说着幼菫便想挣开他往外走。 裴弘元却不肯松手,又抓住了幼菫的另一只手臂,把她禁锢在自己身前,他的脸离她很近,近的她能看到自己在他瞳眸中的倒影,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滚烫的热气,这是充满了男人的侵略性的气息。 他不肯舍弃,继续劝说着幼菫,“王府不需要我肩负,你担心王府束缚,我们就出来单过,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堇儿你不要担心,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可以让一切都恢复原样,我会在皇上面前替荣国公和程侍郎周全,他们都会好好的,你的声誉也不会有损。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近乎哀求。 幼菫神色平静,把头转到一般,避开他炙热的目光和炙热的气息,“我对你无意,世子莫要强求了,世子放手吧。” 幼菫的平静和决然深深刺痛了他,裴弘元猛地把幼菫搂在怀里,紧紧的,似乎要将她嵌到身体里,沙哑的声音就在她耳畔,“放手?休想!你只能是我的,没人抢的走。” 他的力气太大,幼菫被勒得几乎不能呼吸,扭头狠狠咬在他的手臂上,他穿的单薄,只两层单衣,幼菫这一口用了全力,口中传来铁锈的味道。裴弘元似没有知觉一般,胳膊紧紧圈住幼菫不肯松开一分,仿佛她在他的怀里便属于了他一般。 早已站在西次间外的青枝再也忍不住了,推开槅扇快步走了进来。 青枝惊恐道,“世子!快放开小姐!”青枝上前试图拉开他,可她一个女子,哪有习武多年的裴弘元力气大?她愤声道,“世子你这是要毁了小姐!” 裴弘元丝毫不为所动,他不能松开,他不甘心,他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她为何会选别人。他甚至想,若是大家都看见了,她声誉毁了,是不是就只能嫁给他了。 幼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泪水打湿了裴弘元的衣襟,滚烫烫的,烫的他的胸口在痛。他说好要护着她,却让她哭了。裴弘元胳膊松了松,幼菫趁机想挣脱他的钳制,他的胳膊却还是圈着她,根本挣脱不了。 裴弘元沙哑道,“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这句话里透着隐忍,也透着不顾一切,让幼菫唇齿生寒。 外面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幼菫背对着槛窗什么也看不到,心中却燃起了希望,是萧甫山来了吗? 裴弘元看了眼窗外,看着幼菫眼中的亮光,低声道,“你说,心高气傲的荣国公看到你我这般亲密,还会不会娶你?” 幼菫愤怒地瞪着裴弘元,什么也说不出来。是啊!这是古代,连拉一下手都要负责的古代!这个世界的规则制定者是男人,对男人太过宽容,对女人却苛刻的多。萧甫山怎能容得下她的新婚妻子在别人怀中? 门被砰然打开,身着大红吉服的萧甫山冲了进来,看到房中一幕,目光狠戾萧杀,手掌如利剑向裴弘元头部刺来。 裴弘元抱着幼菫身形微转,避开了这一掌,萧甫山又一掌跟上,快如闪电,裴弘元左手格挡,身子却是被凌厉的力道一震,趔趄了一下,右手却不肯松开幼菫。 萧甫山又连续出掌,裴弘元右边肩膀中了一掌,无奈放开幼菫,跟萧甫山缠斗起来。 幼菫趁机退到了厅堂,青枝跟了过来,脸色青白,哆嗦着手给她整理凌乱的衣襟。 里面的对打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了下来。幼菫从开着的槅扇望过去,发现裴弘元嘴角流血,让他看起来妖冶异常,正看着萧甫山冷笑,“堇儿跟我情投意合,已有肌肤之亲,你还娶吗?” 萧甫山衣冠丝毫未乱,周身充满煞气,狠戾道,“你不要以为本公不敢杀了你,本公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杀人,你好自为之!”他冲着外面喊道,“萧东萧西!” 萧东萧西一息间便进了门,萧甫山冷冷道,“把世子看起来!”末了又加了句,“从后墙走,避开府里众人。” 萧东萧西齐声应下,“遵命!” 落玉轩在程府的最后面,靠近后院墙,裴弘元和一众侍卫定是翻墙进来的,避开了前院的侍卫。若不是萧十二去前院禀告,他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裴弘元想用内力震开二人的钳制,却未能如愿,他已受了内伤,萧甫山的武功竟在他之上那么多,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临走前,他看着已神色如常的幼菫,轻声道,“堇儿,等我。” 裴弘元真的是要彻底毁了她!幼菫别过头,不再看他。 幼菫平静道,“荣国公,我们谈谈吧。” 萧甫山看着大红嫁衣下娇艳无双的幼菫,目光幽深,转头跟青枝道,“给夫人收拾一下。” 他称呼她为“夫人”,是承认了她是萧家妇,他这是何意?说他不介意方才之事,幼菫是不信的。在礼法严苛的古代,没有一个男人可以容忍的下这种事。 青枝福身应下,扶着幼菫进了西次间,重新洗了脸,抹上香膏,发髻又整理了下,让看起来没那么乱。 幼菫从镜中看到,萧甫山弯腰将被踢翻的椅子锦凳一一扶起,仔细摆放整齐,然后便站在后面默默地看着镜中的她,眼神晦涩不明。 二人的目光在镜中相遇,幼菫看着他没有回避,轻声道,“当初我们在崇明寺之约还是作数的。” 婚后以礼相待,他若遇良人,便和离另娶。 她本是答应了跟他一起好好日子的,裴弘元一回来她就反悔了!萧甫山捏了捏拳头,淡淡道,“快到吉时了,我先去前院。” 萧甫山出门让一半侍卫撤回前院,剩下的在落玉轩周边警戒,被关到厢房的下人也被放了出来。 幼菫透过槛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至出了院门转而不见了。 张妈妈进来了,焦急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幼菫没吭声,看着窗台上大红的山茶花沉默不语。阳光开始西斜,光线中浮动着点点尘埃。 罗夫人和顾氏过来了。罗夫人见幼菫发髻有些乱了,脸上的妆也洗掉了,忙让她下炕,重新梳妆打扮。 青枝解释道,“小姐吃东西弄脏了脸。” 顾氏疑惑地看着幼菫,却什么也没问。 重新梳妆完毕,丫鬟端来一碗长寿面,里面卧着一个荷包蛋,罗夫人喂幼菫吃了一口面,又喂她吃了一口鸡蛋。嘴里说着吉祥话,日子过的又长又顺溜,夫妻二人美满又长寿。 第92章 拜堂 锣鼓声鞭炮声再次响起,罗夫人帮幼菫戴上凤冠,盖上销金红盖头,披上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霞帔下端坠着金帔坠。 程绍背着幼菫上了花轿,她没有兄弟,便由舅舅背着上了花轿。 顾氏掀开轿帘跟幼菫道别,幼菫抓住她的手,悲从中来,泪如雨下,“舅母……” 顾氏知道萧甫山去了趟落玉轩,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他脸色冷峻阴沉,没了刚进门时的和煦,她担忧不已,低声叮嘱道,“男人都是要哄的,莫要跟他拧着来……” 想到萧甫山阴沉的脸,她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她什么也不能说,她的苦闷,她的恐惧,只能埋在心里。 顾氏还要再说几句,罗夫人上前笑着提醒道,“吉时已到,该起轿了。” 鞭炮声又一次热烈起来,唢呐声欢快,轿子被系红腰带的侍卫抬了起来,随着唢呐声晃晃悠悠地离去了。 红红的销金盖头下,幼菫看到身前的蹙金绣云霞翟纹霞帔,庄严华贵的紫色,金灿灿的金线刺眼。手中抱着凤凰戏牡丹宝瓶壶,瓶口用红绸布五彩线封着,里面似装了不少东西。手腕越发疼痛,掀开嫁衣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皓腕,手腕处已是青紫一片,触目惊心。裴弘元他已失了理智,也不知后面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萧甫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面,面无表情,她方才在轿中哭的悲切,他是听见了的。 一路走了半个多时辰,鞭炮和唢呐相随,外面传来张妈妈的声音,“小姐,到荣英胡同了。” 幼菫正襟危坐,听到外面传来锣鼓声和震天的鞭炮声。轿子平稳地停了下来,有人唱礼,三箭定乾坤,萧甫山对着花轿连射三支桃木箭,驱走天煞、地煞和轿煞。 压轿,罗夫人掀开轿帘,和另一位全福人刘夫人一起扶幼菫下轿,地上铺着红毡。大门口跨马鞍,二门口跨火盆,一路有人撒着五谷杂粮、栗子、枣、花生,全福人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两位全福人扶着幼菫到了议事大厅前,先跪接了皇上、皇后和庄贵妃的赏赐。 她的手里被塞了一个大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被一只宽大的手牵着,引着她过了一道角门,又过了内仪门,走进了正堂。透过红盖头下面的缝隙,幼菫看到一双大大的皂靴,还有大红色的吉服衣摆。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嫁衣繁琐,凤冠很重,每一次起身萧甫山都会扶她起来,她站稳了才松开手。 拜堂之后,萧甫山牵着她的手,入洞房。从正堂到新房的路很远,二人并肩而行,嫁衣阔袖下面,萧甫山的手握着她的,不轻不重,却又很坚定。昏黄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二人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这段路似要走到天长日久。 到了新房,刘夫人接过幼菫的手,扶她坐到床中央大红罗帐内,罗夫人笑道,“新郎官也要上床,坐到新娘子旁边。” 萧甫山上了床,高大的身躯紧挨着幼菫坐下,幼菫觉得自己坐在床中央,给他留的空间太局促了些,便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又整理了下嫁衣,她的衣摆便压在了萧甫山的上面。 罗夫人咯咯笑了起来,“哎呀,看来你们家是要新娘子当家做主了!”新房里的几位夫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幼菫楞了,什么情况?这一路她都是晕乎乎的如牵线木偶一般,全然不知道做的是什么,又有什么讲究。 萧甫山看着红盖头下一动不动的一小团,说道,“她想当家做主那就听她的吧。” 他竟然这么说,宠溺又郑重。 新房里又是一阵笑声,“荣国公真是宠爱新娘子呢!” 有位身穿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的夫人端了个红漆托盘,里面放着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笑道,“要撒帐了。”从托盘中抓起几把一次在罗帐的四周撒了一遍,又抓了几把撒在幼菫和萧甫山的前前后后,干果从头上滚落,落到了二人身上,衣摆上。 边撒边唱: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娇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紫燕来入怀。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幼菫不禁疑惑古人到底是保守还是开放,把淫词艳曲唱的这般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她听的都是脸红心跳的。她转念一想,古人这般重视闺房中事,为的无非是“子嗣”二字吧。 撒帐结束,刘夫人拿了杆喜秤,“新郎官掀盖头了,看看新娘子花容月貌!” 萧甫山接过喜秤,缓缓掀开销金盖头,看到凤冠下一张绯红美艳的脸,轻垂着眼睑,睫羽轻轻颤动着,大红的盖头,正红的嫁衣,大红的床,美的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他闭了闭眼,又有谁能抗拒的了。 新房内传来低呼声,刘夫人赞叹道,“新娘子真是娇美动人呢,新郎官都挪不开眼了!” 接下来是喝合卺酒,又将二人的头发各剪了一缕缠绕结在一起,一个身穿绿色折枝纹褙子的丫鬟拿了个荷包装了起来。 刘夫人又端了碗饺子过来,喂她吃,幼菫吃了一口,是夹生的,刘夫人问道,“生不生?”幼菫低声道,“生的。”刘夫人朝萧甫山眨眨眼笑道,“新郎官听到了啊,新娘子说生的。” 萧甫山低头看着她,声音沉沉,“听见了。” 一整套程序下来,天色已暗了下来,几位夫人象征性地闹了一下,便都离去了。 屋里有萧甫山吩咐那绿衣的丫鬟道,“把夫人的大丫鬟叫进来服侍。” 他俯身对坐在床上的幼菫道,“我要去外院招待客人,你一会也吃些东西。”他的声音里一直听不出情绪。 幼菫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离她很近,脸上也是平静如水,没有喜悦也没有怒气,幽深的眼睛里毫无波澜,她看不懂…… 她身上馨香诱人,明明是清澈纯粹的眼神,微扬的眼角却含着一股媚色。萧甫山情不自禁轻轻亲吻她的额间,细若凝脂,嫩滑诱人……顿时气血翻涌,他直起身子,闭眼深吸一口气,嗓音微哑,“我先出去了。” 他大步出了新房,没有回头。 幼菫额头火辣辣的,似被火灼烧过一般,直到青枝和沉香过来和她说话,才回过神来。 青枝今日穿了件银红色缠枝纹褙子,头上戴着金簪和绢花,很清秀雅致。沉香穿着丁香色折枝菊花纹褙子,戴着金簪和珠钗,手上都带着金镯子。这都是幼菫赏的,她们是大丫鬟,是她的门面。 幼菫问道,“你们是住哪里?” 青枝笑道,“奴婢们就住后罩房,张妈妈、我和沉香都是单独的房间,大丫跟我住一起。张妈妈现在带着她们几个在整理箱笼。小姐日常用的东西一会紫玉就拿过来归置好。” 沉香给幼菫倒了一杯茶,笑着提醒,“以后要称呼夫人才是。” 青枝笑,喊了十多年的小姐,她一时还真难改过口来。 被称夫人,她更是不习惯,幼菫道,“先帮我把凤冠摘下来,累得我脖子疼。”凤冠看着华美,却是有好几斤重,戴着很辛苦。 摘了凤冠,青枝帮幼菫按摩着脖子,幼菫端详着新房内的布置。 新房安置在西梢间,她坐的是一张紫檀木千工拔步床,攒海棠花围,顶部的楣板浮雕折枝牡丹纹,大红的被褥,大红的罗帐,四角挂着香囊。床前的围廊还挂了一层大红色的帷帐,此时是束在了两边。围廊右边安放二斗二门小橱,上面摆着一个沉香木雕刻而成的麒麟,散发着沉静而高雅的清香,上方是挂着一盏琉璃羊角宫灯,踏步上铺着红底宝相花团纹的羊毛地毯。 床外西边是一张紫檀木梳妆台,再过去是一张几案,上面摆着卷云纹青瓷烛台,燃着两支婴儿手臂粗的龙凤花烛。对面是两把太师椅中间有张矮几,南面靠窗是一张罗汉床。窗上还贴着红喜字。 槅扇打开,从外面进来一个身穿檀色褙子的婆子,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抬着一桌席面进来。婆子上前福身请安,“老奴姓曲,是老夫人指过来在房里伺候夫人的,国公爷让老奴给夫人送一桌席面过来。” 幼菫微笑道,“辛苦曲妈妈了。” 曲妈妈看着面若芙蓉的幼菫,脸色微动,“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跟老奴说。”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以后这个院子她是管事妈妈。 幼菫不动声色道,“一会给我送些热水过来,我要沐浴。” 青枝递给她一个荷包,曲妈妈应了下来,谢了恩退下了。 两个丫鬟将罗汉床上的炕桌换下来,将席面摆上去。又过来跟幼菫请安,先前就在房中伺候的那个绿衣丫鬟叫绿芙,另一个丫鬟叫红芙,模样都长的很标致,绿芙嗓音清润如水,“夫人,晚膳摆好了。” 幼菫看了看,凤尾鱼翅,八宝野鸭,清蒸鱼,鳝丝面,鸡丝拌金针……摆了满满一桌子,规格很高,很丰盛。她现在却没有什么胃口,给了赏钱让她们退下去了。 有婆子抬了热水过来,梢间旁的耳房做了净房。青枝和陈香服侍幼菫脱了嫁衣,脱了一层层衣裳,青枝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青紫,惊恐道,“小姐,这可怎么好!” 幼菫坐在泡着玫瑰花瓣的浴桶中,微微闭着眼睛,平静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国公府我们初来乍到,你们定要谨慎,莫跟她们争一时长短,我现在的情形……也不见得能护得住你们。” 沉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青枝却是知道的,哪个男人接受得了这个,何况还是凶名在外的荣国公?青枝拼命忍住眼眶里的泪水,“我去拿药膏。”出了耳房,眼泪才掉了下来。 青枝去后罩房找紫玉和素玉,把幼菫贴身用的箱笼抬到了正房,从里面找出了去淤的药膏,让他们俩先归置着,拿着药膏进了净房。 将药膏涂到幼菫手腕上,青枝不停地轻轻按摩着,恨不得一下子就把淤青去掉。幼菫叹了口气,“青枝,够了,不用再按摩了。他什么都看到了,还差这个吗?” 青枝却不肯停手,也不说话。 泡完澡,沉香服侍幼菫换上了一件大红色杭绸小袄,米白色的夹裤,脸上涂了香膏,头发随意挽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插着一根白玉簪。就是日常她在落玉轩睡前的装扮。 房间已经重新收拾了,两床大红色鸳鸯戏水的锦被并排铺好,大红并蒂莲纹的枕头紧紧挨在一起。幼菫看着那对枕头,想到今晚要和他睡到一起,心慌的厉害。 外面传来请安的声音,“国公爷回来了。” 幼菫紧张地攥紧了手,看着萧甫山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大红色的蟒纹吉服让他穿出一种英武霸气的感觉。他身上带着酒气,但是看起来眼神清明,还是平静无波的样子,没有阴沉,也没有喜悦。他温和起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虽也算不得温和,可比现在平静的样子面部线条要柔和许多。 她觉得她应该和他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可是她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开始,该说什么。古人夫妻之间该怎么相处她着实不知道,更何况又添了裴弘元今日之事。 萧甫山一进门便见到幼菫一身娇俏地站在那里发楞,收腰的小袄让她身材曲线玲珑,纤腰不盈一握。明明是居家的普通打扮,却让她穿的这般诱人。 萧甫山看了眼罗汉床上的席面,“怎么没吃饭?” 幼菫干巴巴解释道,“我还不饿。” 萧甫山又去了外面吩咐了几句,绿芙和红芙进来把席面撤了,青枝和沉香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槅扇。 第93章 洞房 萧甫山过去拉着她的手走到罗汉床上坐下,“我让厨房给你做了面,忙了一天下来,不吃东西怎么行。” 他安排的细致,幼菫也不好再拂了他的好意,低声应了。萧甫山在脱身上的吉服,她恍惚记得这属于妻子的工作范畴,但她还未跟他沟通好怎么相处,还是不要揽这份差事了。 萧甫山最后身上只着白绫中衣,这已经是很隐私的里衣了。幼菫红着脸别过头,窗外已经漆黑,隐约可见庑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发出昏黄的光。 绿芙在门外禀了一声,两个婆子抬着热水送进了净房,又躬身退了出去。 萧甫山进了净房后,幼菫长舒了一口气,却见绿芙和红芙捧着衣服跟了进去,她还不知道这两个丫鬟的来历,现在看来是贴身服侍萧甫山的。 绿芙和红芙将衣服放下,便要过去服侍萧甫山脱衣服,萧甫山沉着脸看着她们,“谁让你们进来的?” 绿芙和红芙脸一白,跪到了地上,绿芙柔声解释道,“奴婢二人是老夫人拨到国公爷内院书房侍奉您的大丫鬟,但是您一直不曾在内书房住,老夫人说让我们以后在夫人房里伺候。” 萧甫山冷声道,“本公不用丫鬟,出去!” 二人脸色苍白地退出了净房,绿芙迟疑了下,走到罗汉床前恭敬地给幼菫斟茶,“夫人请用茶。” 方才里面的对话幼菫是听到的,她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净房里传出水声。 青枝领着一个丫鬟进来,桌上摆了一碗鳝丝面,一碟腌黄瓜,一盅燕窝。青枝看了眼绿芙二人,轻声跟幼菫道,“夫人您慢用,奴婢就在外面,您有事喊一声就行。” 幼菫点点头,青枝便领着那丫鬟退了下去。红芙拉拉绿芙的袖子,二人也躬身退了下去。 幼菫喝完燕窝,便不想再吃,让青枝收走了。侧耳听了下,净房里有水声,幼菫靠在迎枕上闭目养神,想着该如何跟他谈一下。 忽然身体腾空而起,幼菫惊呼了一声,睁开眼便撞进一双深如古潭的眸子。萧甫山横抱着她,声音低沉,“要睡去床上睡,别受凉了。” 幼菫身子瞬间紧绷起来,她急急道,“我不困!国公爷您先放下我,我还有话要跟您说。” 他精致险峻的嘴唇紧抿,抱着她走进了拔步床,俯身把她放到大红罗帐中。又将床前的层层帷帐放下,拔步床内顿时幽暗了下来,羊角宫灯的光透过大红罗帐,被熏染成暧昧的红色。 幼菫往床里面挪动了下,靠到了床围上,手紧紧握着,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国公爷,我仔细想过了,即便是皇上赐婚,只要有合适的理由,也可以禀明了皇上和离的。你我成亲本也是权宜之计,不若我们还是按事先约定的,以礼相待……” 萧甫山看她提防的样子,想起她在裴弘元怀中哭泣的模样,眼神冰凉。他上床身子欺近她,“你可还记得在三品轩的约定?你已是我萧甫山的妻子,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最好收起别的心思。” 幼菫是记得的,他那时笑的温暖,说要一起好好过日子她低声道,“我是记得的,只是今日在落玉轩您也看见了的,我总不能装作没有发生过。” 他视线落到她露出半截的手腕上,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一把抓起她的手,把袖子挽上去,她的手腕青紫一片,他眉眼间染上了冰霜,“他对你做什么了?!” 幼菫还从没有见过他严厉的样子,他在他目光锋利得似乎要刺透她一般,眸子里的冷意让她只觉遍体生寒,她避开她的眼神,“没做什么,他只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萧甫山深邃幽暗的眸子紧缩,“失了分寸?他又何止是失了分寸!” 幼菫无言以对,被抓了个正着她还能反驳什么,沉默地看着大红锦被上的交颈鸳鸯,嫩白如玉的手指绞在了一起。暧昧的红光下,她脸颊酡红美艳,妩媚动人,尤其是那低垂的眼角一抹媚色,摄人心魂。 萧甫山突然伸手去解她小袄的扣子,幼菫惊慌地拿手护着,两只手却被萧甫山一只手紧紧捉住。他看着她说道,“你是我的妻子。” 他另一只手慢慢地一个一个解开盘扣,袄子开了,露出里面大红色鸳鸯戏水的肚兜,颤巍巍的,……萧甫山眼神暗了下来,叹息了一声,覆身将她压倒在床上。 幼菫只觉天旋地转,隔着衣襟能感受到他的身躯壮硕滚烫,重重地压着她的。她紧张地绷紧了身子,眼神惶恐无助。 萧甫山手轻轻覆上她的眼,声音低沉沙哑,“闭眼。” 拔步床内沉香的香气萦绕。 床顶挂着的香囊轻轻晃动着,幼菫努力想看清是什么纹路,却怎也看不清,只觉各种颜色已经重影模糊,忽地香囊晃动得更加剧烈,随着一声低吼,香囊渐渐停了晃动,是喜鹊登枝的纹样…… 幼菫已筋疲力尽,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外面隐约传来三更锣响,难怪今早张妈妈不舍叫她早起…… 余韵之后,萧甫山餍足地翻身躺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间极乐也,他算是真切体会到了。 他伸手将幼菫揽着翻过身来面对着他,她眼睛紧闭,眼角还噙着泪,脸颊上还有泪痕。他用指腹轻轻擦掉眼泪,将她连锦被一起揽到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头顶柔软的秀发。 幼菫抬头看着他,他险峻的唇角比方才柔和了许多,深邃的眸子,正温柔地看着她,这是他今日第一次这么柔和。她鼻头一酸,委屈地问,“国公爷可是验明正身了……” “说什么傻话。”萧甫山紧紧搂着她,把她的头伏在他的胸前。 她可没觉得是傻话,她们不过几面之交,哪有那么深的感情让他那般包容于她。他不肯戳破这层窗户纸,也算给她留了颜面。 幼菫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声,似是低沉的战鼓,鼻息间有股男人独有的气息。 萧甫山穿上中衣出去叫了水,水很快就抬进来了,幼菫却睡着了,缩在锦被里小小的一团。曲妈妈领着绿芙和红芙进来,想叫醒幼菫,萧甫山制止了她,掀开被子打横抱她起来。幼菫知道是他,但是太累了,累的眼皮睁不开,指头都动不了。 萧甫山将幼菫轻轻放入浴桶,见绿芙和红芙站在旁边,却没见幼菫的丫鬟,“去叫夫人的贴身丫鬟过来。” 曲妈妈恭敬应下,让绿芙和红芙出去收拾床铺,又喊了青枝和沉香进来。 萧甫山低声叮嘱,“动作轻一些,让她睡吧。” 青枝和沉香福身恭敬应下,“奴婢晓得了。” 萧甫山出了净房,二人才放松了些,荣国公气势逼人,他在的时候她们几乎不能呼吸。 曲妈妈收起了床上事先铺好的白色元帕,上面是一朵艳丽的红梅,她神色复杂地叠好放入一个檀木匣子。绿芙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床铺,上面一片狼藉,她红着脸,余光瞄着萧甫山,他那么威武不凡,对夫人真好,还抱她去沐浴…… 萧甫山穿上直缀出去了,出了院门,萧东从阴影处现身出来,低声禀报,“有五十多个黑衣人从三处院墙进来了,死了十六个,嘴里都藏了毒药,活捉了一个,及时卸掉了下巴,剩下的都跑了……” 宁贵太妃派人来索要世子,拜堂之后就下令把裴弘元放回去了。他居然动用了死士,若不是府里提前做了布置,增加了两倍的侍卫,恐怕今晚是要出大乱子。 萧甫山捏紧了拳头,脸色阴沉骇人,“府里可有什么损失?” “靠近后院墙的一处群房起火了,是泼的火油,侍卫们很快就赶过去了,火没烧起来。” “把他们看好了,明日本公去看看。”萧甫山的声音平静,可萧东知道他是怒极了。 幼菫洗完澡才被青枝叫醒,穿衣服的时候看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她脸通红,努力在青枝沉香面前保持淡定。青枝轻声道,“张妈妈给了药膏,一会奴婢给您涂上。” 幼菫含糊地说了声好,出了净房,见萧甫山淡然地坐在罗汉床上看书,幼菫红着脸瞪了他一眼,转身去了床上。萧甫山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险峻的嘴角微扬,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涂药膏的时候青枝的手都在发抖,眼眶通红,国公爷也太不知节制了,小姐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怜惜一些…… 幼菫深深埋在被子中,被褥都重新换过了,上面熏的沉香让人心境安宁平和。 净房里的水声停了,萧甫山合上帷帐,在她身旁躺了下来,他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外面的龙凤花烛还亮着,隐约能看见床围上浮雕的海棠花开锦绣,她有些睡不着了。 幼菫冬天习惯睡炕,会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传给她,现在纵使屋里烧着地龙,她的被窝里却是冰凉的。她应该多要床被子的,现在都已经躺下了却不好再出去了……枕边人呼吸绵长,应是睡着了。她轻轻地蜷缩身子缩成一团,又前后滚了下,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不留一点缝隙。过了一会,感觉后背还是透风,她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再次前后滚动压紧。 “不要再动了。”身后传来压抑克制的声音。 幼菫停止了动作,“吵到您了……我不动了。” 萧甫山掀开她的被子,把她拉进自己怀中,“我怕伤了你,懂吗……” 他身上滚烫……她身子一僵,便要逃出去,却被他翻身压住。幼菫惊慌地哀求道,“真的不行了……” 萧甫山伏在她身上良久,他也知道她已经不能再承受他……他深吸了一口气,躺回床上,把她冰凉的小手包裹到手心里,“你身上那么冰凉,冷怎么也不说一声。” 幼菫见他不再有动作,松了一口气,“刚洗完澡时也不觉得,时间久了才慢慢觉得冷的。” 他知道她是畏寒的,是他疏忽了,“明日你再加床被子,今晚先和我一个被窝睡吧。” 他的被窝里很暖和,热腾腾的很舒服,两人身子紧挨着,他身上滚烫,就跟个电热毯一般,幼菫很快就暖和过来了,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萧甫山有些后悔跟他一个被窝。见她睡得香甜,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又去净室冲了个凉水澡才好些。 待进了被窝,幼菫却又缠了上来,可能觉得冰凉,皱着眉头嘟囔了句什么,又背过身去了。萧甫山苦笑,这小丫头还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第94章 木槿 早上幼菫被青枝叫醒的时候,她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大红罗帐茫然不知何处。拔步床内一片昏暗,帷帐外的红烛燃了一夜,外面已隐隐有下人走动的声音了。 枕边已经没人,她还是睡在萧甫山的被窝里。 她是嫁人了啊,以后是萧家妇了,荣国公夫人。 幼菫嗓音沙哑飘忽,“青枝,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枝把帷帐拢到两边,一边答道,“小姐,已经卯时了。国公爷半个时辰前起的,去了外院的练武场,说一会回来用膳。” 他昨晚睡那么晚,怎么起的来的。 幼菫赶紧爬出被窝,今日是她在国公府第一次正式露面,可不能马虎了。青枝服侍她披了袄子,曲妈妈领着绿芙和红芙进来了,沉香手里捧着衣裳跟在后面。 几人恭敬请了安,幼菫点点头,就去了净房,青枝跟了进去服侍。 见幼菫已坐到了梳妆台前涂抹香膏,曲妈妈说道,“夫人,绿芙梳头很好,您以后得梳妇人头了,不若让她伺候您梳头。红芙描眉描得好,定能让夫人更加光**人。” 四个大丫鬟加上一个妈妈在跟前一起伺候,实在有些乱,张妈妈从昨日便一个劲的推销绿芙和红芙,让幼菫很不舒服。 她淡淡道,“今日就让绿芙来梳头吧,我跟前的二等丫鬟紫玉,梳头也是很好的。以后不必四个大丫鬟一起进来伺候,你们四个排一下,白日晚上的屋里有一两个大丫鬟就足够了。下面那么多二等丫鬟,有事指使她们就是了。” 曲妈妈自恃是是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以为幼菫只不过是个小丫头,初来乍到定是没有主心骨的,对她必定要恭敬信赖才是,却没想到第一天就给了她一个软钉子。 曲妈妈笑着应下,“夫人说的是,以后让他们轮班进来伺候。” 萧甫山从外面进来了,身穿黑色劲装,似乎已经被汗水浸透。见幼菫随意披着红色小袄,眉眼皆是风情,比昨日多了几分妩媚。 幼菫给他躬身请安,“国公爷,妾身伺候您沐浴吧。” 萧甫山很满意她的主动,“我自己来就行,你先梳妆吧,一会进宫谢恩。” 还要进宫谢恩?那岂不是时间很赶了? 已有婆子抬了热水进来,萧甫山进了净室。 沉香伺候幼菫穿了件大红色遍地金五彩妆花通袖袄,暗红色缠枝纹马面裙,绿芙给她挽了个圆髻,缠丝镶大东珠金簪,赤金观音分心,又从妆奁中取出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东珠的宝结要给戴上。 幼菫看了看那个宝结,已经有个大东珠的金簪了,再加四颗大东珠的宝结,是想告诉皇上荣国公有多富裕吗?她可是知道他前不久刚被弹劾了贪污军饷。“这个太华贵了,换点翠珍珠宝结就好。” 绿芙屈身应了声“是”,又换上点翠珍珠宝结,额间贴了红色花钿,赤金镶红宝石的耳坠。 梳妆完毕,红芙上前给幼菫匀面画眉,她给画的是很柔的弯月眉,其实幼菫不太喜欢这种毫无眉峰的眉形,不过今日是新婚第一日,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萧甫山从净室出来,见幼菫已作了妇人打扮,身材玲珑有致,纤腰不盈一握。挽起的发髻显得她脖颈修长优美如天鹅,明艳中带着几分稚嫩,别有一番风情。她的模样很适合穿红色的衣裳,美得令人窒息。想到今天还要进宫见皇上,还要见族中众人,他又觉得这身打扮太过明艳了些。 幼菫见他上下端详着自己皱眉不语,便问道,“妾身的装扮可是有哪里不妥?” 萧甫山想了好一会也没挑出有何不妥,却还是不想让她这么出门,“袄子另换一件。” 她觉得这件挺好的,不明白他为什么 沉香和青枝又打开衣柜,捧了两件袄子出来,一件大红缂丝牡丹花开通袖袄,一件大红柿蒂纹折枝花缂丝通袖袄,这些云锦都是荣国公府送去程府的,顾氏都让幼菫做了新衣裳婚后穿。 哪一件都很艳丽,萧甫山指着那件大红柿蒂纹折枝花的通袖袄,“就这件吧,更端庄一些。” 幼菫本想去宗祠祭祖的时候穿这件,既然夫君给她挑了,她顺从地换上了这件。 萧甫山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么端庄的衣裳却让她穿出美轮美奂的感觉,效果丝毫不比原来那件差,反而多了分别样的诱惑。 幼菫看不懂他了,怎看起来很不悦的样子,她看着挺好的啊。她询问地看着他,“要不换另一件试试?” “不必了,用膳吧。”萧甫山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另一件的牡丹花还不知把她衬得多美艳。 早膳摆在了东次间,银耳红枣莲子羹,水晶桂圆糕,乳鸽粳米粥,香菇小笼包,素包,酱牛肉,口蘑炒鸡片,三鲜鸽蛋,素炒菜心。 幼菫想起来之前在庄子,添饭都是自己帮他添的,她站起来说道,“国公爷,我给您布菜吧。” 萧甫山抬头看着她,目光中看起来有些不快,像是她说错了话一般,“不必了,坐下吃饭。” 那是要用丫鬟吧,幼菫吩咐站在萧甫山身后的绿芙,“绿芙你来给国公爷布菜吧。”她是府里的老人,对府里的规矩总该了解的多些。 萧甫山放下了筷子,脸色沉了下来,对屋里里伺候的丫鬟道,“你们都下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出去了。绿芙本已走到萧甫山身边,她迟疑了一下,萧甫山又冷声道,“出去!” 绿芙身子一颤,快步出了房门。 他眯着眼看着她,他沉着脸的样子很吓人,目光落到幼菫的身上,让她不由得心中一紧。她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他朝她伸手,“过来。” 他声音平和,可幼菫还是有种孩子做错了事父亲要打她手板的恐惧,她突然有些理解两个孩子对他的惧怕。她前世的父亲对她严厉,每每她做错了事,他就会对她说“过来”,然后她的手心会被父亲打得通红。因为这个妈妈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次。 她犹豫地站起来,刚往他那边走了一步,他就拉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扯到了怀中,坐到了他腿上。他穿得单薄,身上却是火热。 幼菫轻呼一声,挣扎着要下来,“国公爷,下人还都在外面呢!” 萧甫山捉住她乱动的小手,定定地看着她,“你在意下人做什么。知道错哪里没有?” 她真没觉得哪里错了。“妾身不知道……您让我下去……” 挽起的发髻显得她的脖颈修长白皙,他下巴在她颈间轻轻蹭着,“那就不要下去了。” 脖子被他下巴上的胡渣蹭的又痒又疼,也感觉到他起了反应,她努力挣扎躲开,“您再蹭下去,妾身今日就不用出去见人了!” 萧甫山挪开看了下,她脖颈果真是一片嫣红,她皮肤也太娇嫩了,“好好用膳,我不用你伺候。更不用别人伺候。” 他压下心中的悸动,松开她,却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用膳。本想逗她一下,却是自己难受。 他果真是脾气暴戾,就因为这个生气吗?以后还真是要谨慎,别再惹怒了他。 她昨日吃的不多,现在是很饿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喝完,又吃了一个素包,各样菜都尝了一下。萧甫山不紧不慢地吃着,见她放下了筷子,便把剩下的都吃完了。 幼菫又一次被他的饭量惊着了,大早上的吃这么多,不撑得难受吗? 萧甫山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呆愣的小脸,“为夫饭量大干活也多,你就不要嫌弃了。” 他这话充满歧义,不知是不是她想歪了,但是脸是抑制不住地红了。 幼菫跟萧甫山打听老夫人晨昏定省的时辰,他说道,“母亲是不必儿媳们晨昏定省的,每日过去看看就好。母亲对儿媳妇都很好,不会给你立规矩的。你早上不必起这么早,多睡一会。” 这个幸福来的太突然。张妈妈说做儿媳的每日是要伺候婆母起床和用早膳的,卯正前就要早早去候着。 不过她是新媳妇,还是不要太嚣张,早晚的请安还是尽量不要免了。 用完膳她们要先进宫谢恩,回来再认亲。 萧甫山穿着紫色蟒服,黑程玉带,他个子高大,五官立体,穿深色冷色调的衣裳甚是好看,俊美又有气势。 幼菫披了件银白色仙鹤纹的披风,萧甫山满意地看着这件披风,总算把她的艳色给压住了。 出了房门幼菫才发现,他们的新房是在一处三进的院子里的第二进,五间阔的正房,带两间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和正房有抄手游廊相连,游廊上挂了许多红绉纱的灯笼。 院子一角靠近庑廊有叠石假山,旁边种着一株西府海棠,还有一棵桂花树。假山下落错落种植了不少花草,有的已经抽出嫩芽,看着很是生机勃勃惹人喜爱。 从抄手游廊到了一进院,院里种着一棵高大的樱花树,冠盖如伞,占了小半个院子,估计过不了多久便是繁花盛开了,幼菫很是期待。 一进院的正房三间,是作了会客厅,萧甫山指着西边的一间说道,“这里是我的书房,你若喜欢什么书可以过来拿着看。” 幼菫应下,这个倒是可以,她喜欢的书很杂,届时可以看看能不能淘弄到自己喜欢的。只是,他在内院不是有内书房吗?何必这么委屈自己用这么小小一间。绿芙说她们是他内书房的丫鬟。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萧甫山解释道,“在你这里我总得有个看书的地方。” 幼菫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院子不是他们共同的家,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院子。而他,住在哪里就不一定了。 一进除了东西厢房,还有倒座房,萧甫山说道,“倒没想到你的嫁妆这么多,倒座房放不下,又把东厢房收拾了出来。” 她望着掩映在樱花树下的东厢房,眸子里带着哀伤,低声道,“这里面有整个何府的产业,还有外祖母的大半产业,我倒希望没有这些,他们都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 萧甫山扶着她的肩膀,沉声安慰道,“看你过的好,他们地下有知会安心的。” 出了院门,院子两边种着芭蕉,幼菫回头看了眼紫檀木门楣,上面赫然写着“木槿园”。 她讶然地看着萧甫山,他解释道,“这个院子之前空着,做了新房就改了名字,原来觉得堇园挺好听,不过直接叫你的名讳也不太好,就改成了木槿园。” 他还用了心思做这些。 萧甫山的步子迈的很大,见幼菫似跟得吃力,就刻意压着步子等着她,一路给介绍着府里的景致,“这座府邸是先皇赐给祖父的,原是老郑王的王府,他被贬斥后便空出来了。当年修府是工部按王爷规制修建的,内院的南半部分都是住宅,北边是园子,祖父把不合规制的房屋重建了,不过大格局和园子没作改动。分正院和东西跨院,母亲住在正院,我们这是在西跨院,二弟和三弟住东跨院。木槿园后面离得不远就是府里最大的花园,景致还不错。” 路边种着高大松柏和桂树,偶还有几株海棠和紫荆花,紫荆花已是枝头繁茂。路上有丫鬟婆子不断地请安声。他们走过后,萧甫山还能听见她们低声惊叹,“大夫人太好看了!”“看起来很小的样子啊……” 路过一个小巧的院子,只一进,门楣上写着“紫荆园”,门口两边种着紫荆花,“这是卉儿的院子,她今年七岁,比你小不了几岁。”萧甫山顿了顿,“堇儿,嫁给我你总是要吃亏些。” “卉儿,是您的女儿吗?”她只知他有一子一女,名字他是不知道的。 萧甫山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她也是你的女儿。你既嫁了过来,便不能再跟我分你我了。” 他似乎有些不高兴。 十五岁就成了七岁孩子的母亲,她还要好好适应这个身份转换。 她看到一个院子紫檀木门楣上写着“卢嘉园”,看起来很气派。再往前还有个小巷子,里面有两个并排的小院。萧甫山却没有介绍的意思。 东边有个穿堂,萧甫山道,“过了穿堂就进了正院,我们成亲就是从这里回新房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我们进宫回来再跟母亲请安。” 过了一个小花园和墨竹林,是一个叫“南山斋”的院子,院子门口是松柏和一丛墨竹,萧甫山说道,“这是我的内书院,不过一直没用过,我平时都是待在外院。” 第95章 谢恩 过了内书院,又过了一个穿堂,便到了垂花门。出了垂花门,有两辆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旁边还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 侍卫们躬身双手抱拳,齐刷刷地喊道,“参见荣国公,参见国公夫人!” 声音响亮,中气十足,带着恭敬和喜悦。 这是她第一次被这么称呼,国公夫人,感觉很奇妙。 萧甫山威严地扫了他们一眼,扶着幼菫坐上了前面的双马马车,青枝上了后面的马车。 黑漆车厢很宽阔,里面座位宽阔,设有锦垫,躺着睡觉都没问题。中间放着个小几,两侧都有暗格,周围下面也有暗格,萧甫山从下面拿了床锦被出来,给她盖到了腿上。幼菫冲他笑了笑,她是很需要这个的。 待出了门,按照马车行走的速度,她算着国公府的面积不比忠勇王府小,格局也是差不多的。荣国公府的煊赫可见一斑了。 国公府坐落在荣英胡同,说是胡同,却很宽阔,两辆马车并行都可以。整个胡同只有两座府邸,荣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出了荣英胡同,街道上并不喧闹。附近住的都是钟鼎人家,就连商家和行人也是有高人一等的矜贵气派。 幼菫对进宫心里没底,问道,“我们今日是见皇上皇后吗?妾身需要注意什么?” “对,庄贵妃那里也要去。你不必担心,有我陪着你。” 进了宫后,里面有轿辇候着,有个青衣宫女上前请安,“庄贵妃给夫人准备了轿辇,夫人待给皇后请了安,就去翊坤宫陪庄贵妃说话。” 幼菫扶着她的手亲热道,“贵妃娘娘体贴,妾身感激不尽。”手里的银票不着痕迹地递到了宫女手里,这是车上萧甫山给准备好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还在砰砰乱跳,倒是青衣宫女一片坦然。 宫道很长,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和太监,在他们经过时都低头侧过身子避开。他们似乎是对萧甫山很敬畏。 到了坤宁宫,等了小半个时辰,进去禀报的宫女才出来,“皇后娘娘就不见夫人了,夫人在外面磕个头就回吧。” 幼菫磕了头还未起身,宫女就砰地关了宫门。萧甫山上前扶她起身,她朝黑着脸的萧甫山安抚一笑。 到了翊坤宫,是幼菫和青枝跟着宫女进去的,萧甫山则去了御书房。 禁了宫门后,青枝就被另一个宫女领着喝茶去了,幼菫自己进了正殿。殿内高几上放着一个累丝镶红宝石熏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人心情愉悦,却不知是什么香。 按端王的的年岁,庄贵妃应该年过五十了,但看起来却是四十多岁年纪,端庄雍容,和静秀丽,一身绛红色宫装,云霞五彩披肩,恬淡安然地坐在明间的地平宝座上。 幼菫凭着临门抱佛脚学的一点宫廷礼仪,给庄贵妃磕头请安,庄贵妃和气地着给她赐了座,又赐了茶。“本宫一直奇怪荣国公怎就这般着急成亲,看了你真人才算明白是怎么回事,本宫在皇宫里呆了大半辈子,也算见过各色美人的,像你这般姿容的还真是没见过。” 幼菫又起身恭敬道,“娘娘过誉了,妾身蒲柳之姿,怎敢与宫中众位娘娘相提并论。” 庄贵妃让她坐下,“荣国公府是端王的岳家,说起来我们应该很亲近才对,在这里你不必拘束,就陪本宫唠唠家常。” 宫墙之内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又岂是真能如面上那般云淡风轻,她的夸赞和客气幼菫自然也不敢太过实诚地当了真。她可不敢真和庄贵妃论起亲戚,皇家无父子,何况他们这种外戚。 她前世看了不少的宫斗戏,也读了不少的史书,又有哪个皇子是对那个皇位无动于衷的?又有哪个活下来的妃嫔是真正与世无争的?萧甫山手上的兵权对瑞王有多重要,她也能猜到一二。 他们大婚,庄贵妃赏了整整一盒大东珠,两柄玉如意,委实是太过贵重了。尤其是比起皇上赏赐的一小匣子香皂来说。 幼菫保持着恭谨有谦卑的微笑,“娘娘待妾身的好,妾身铭记于心,昨日大婚娘娘赏赐着实是太贵重了,妾身还从未见过一整盒的大东珠呢。” 庄贵妃含笑道,“你们花朵般的年纪就该好好打扮,那些东西放本宫这里也是平白落灰。”想到皇上赏赐给她的香皂,她说道,“皇上对荣国公极为看中,那香皂难得的好东西,皇上亲笔御赐了“玉芙蓉”的名号。本宫也只得了两块,下面的宫嫔每人只有一块,却赐了你们整整一匣子。” 幼菫心中暗笑,香皂居然被秦先生炒作成宝贝了,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妾身惶恐。” 两人这般说了一番客气话,便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幼菫以为是皇上来了,忙站起来身。却见一个蓝衣的俊美少年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跪下请安,“孙儿给祖母请安。” 庄贵妃笑着招手让他起身,“你今日不用读书吗,怎这个时辰过来了?”幼菫看她的笑容直达眼底,这才是发自内心的笑。 少年潇洒起身,声音清朗明快,“今日是二月二龙抬头,先生给放了一日的假,孙儿便来陪祖母了。” 庄贵妃睨了他一眼,“就会说好听的糊弄祖母。”指了下幼菫对他说道,“你今日来的巧,来给你舅母请安。”又跟幼菫笑着说,“他是端王和宜岚的长子弘琛,封了世子,是你的大侄儿。” 少年转身跟幼菫拱手,“请舅母安……”礼行了一半,他直起身惊讶地看着她,“怎么是你?”他上前一步,“你这么快就嫁人了?” 她确认之前没见过他啊,幼菫跟他福了福身,“世子有礼了,您莫不是认错人了?”她虽是长辈,奈何人家身份大啊。 德郡王情绪有些激动,“我怎么会认错,正月初五在忠勇王府,我和忠勇王世子、宁郡王他们一起,在园子里遇到你的。” 幼菫恍然,“那日我和舅母去忠勇王府做客,我们一行人多,你们一行人也多,我又是站在后面,是以没认出世子来。” 她是解释给庄贵妃听的,她可千万别误会了啊。她心中哀嚎,这世子也太鲁莽了,怎么这么说话!可怜她都不认识他,却受这无妄之灾。 庄贵妃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弘琛看上了幼菫?自己的舅母?这若是传了出去,两人的名声都别要了!萧甫山还会因此和端王生了嫌隙,这是怎么做都不能弥补得了的。 她朝她身边的宫女使了眼色,宫女让侍立的几位宫女退出了殿外,自己在殿门内守着,机警地望着外面。 裴承运急急问道,“这才不到一个月,你怎么这么快就成亲了?你看起来比我都小,怎么就嫁给舅父了?” 庄贵妃低声呵斥道,“弘琛,这是你的舅母,不得无礼!一会你舅父就过来了!” 裴弘琛是很怕自己这位威严冷酷的舅父的,他对自己的父亲都不曾这般惧怕,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后退了一步,沉默了一会,向幼菫行礼,“舅母。” 幼菫揪着的心放松了下来,答应了一声,幸亏青枝备了一荷包金瓜子给她,她把荷包递给他,“我也没备下别的见面礼,郡王别嫌弃。” 裴弘琛魂不守舍地接了荷包,声音没了一开始的明朗,“多谢舅母。”他神色黯然地退到了幼菫的对面。 庄贵妃跟幼菫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调皮,整日的胡言乱语,到处招惹是非,跟荣国公小时候性子很像。”她说起来萧甫山小时候的一些趣事,在宫里闯的祸事。 原来萧甫山也有调皮的时候啊。 幼菫继续维持着微笑,拿出长辈说孩子的口吻来,“年轻人性子活泼些是好的,年纪再长些就好了,您看荣国公现在,哪还有调皮的样子?” 庄贵妃含笑道,“是啊,他现在也没半点小时候的影子了,做事沉稳又干练,成了大燕的肱股之臣,本宫只盼着承运能像荣国公这般有出息。” 幼菫谦恭道,“世子身份尊贵,可不用跟荣国公学。端王秉节持重,刚正不阿,贤名在外,世子耳濡目染之下将来必能跟端王一般的。娘娘您只等着享儿孙福便是。” 庄贵妃心下熨帖,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持重沉稳,是众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承运若能和他一般,她是真的就彻底安心了。 守在门口的丫鬟低声道,“娘娘,皇上和荣国公来了。”说着快步走到了庄贵妃身边站着,面色平静,从容不迫。 幼菫起了身,俯首跪在一侧。 锦帘掀开,一身明黄龙袍的皇上走了进来,须发花白,目光炯炯锐利,甚有天子威严。 庄贵妃走上前请了安,皇上携着坐到地平宝座上。 萧甫山给庄贵妃请了安,又跟皇上说道,“她便是臣新婚的妻子,特来给皇上和娘娘请安谢恩的。” 幼菫调整姿势,冲皇上行了跪拜礼。唉,她真的很讨厌下跪啊,跪天跪地跪父母,给其他人下跪她都觉得屈辱的很。 “平身吧。”一个厚重威严的声音传来。 幼菫谢了恩,起身站到萧甫山身侧。 皇上眯起了眼,幼菫虽低着头,可她的侧颜已是惊为天人,美不胜收。他瞥了萧甫山一眼,当日他下旨赐婚时曾想宣见幼菫,却被萧甫山拒了,看来是护得严实防着他啊。难不成在他眼里自己就那边昏聩? “荣国公是许诺了朕的,早日成了亲也好早点回凉州镇守边疆,可你们又是新婚,朕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你可有什么想法?” 幼菫余光看到萧甫山袖下的手捏起来拳头。 她又福了福身,斟酌道,“回皇上,妾身一介妇人,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不敢干涉国政,家事自有国公爷定夺,国事自有皇上您定夺。” 皇上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朕若是派荣国公去凉州,定是凶险万分,去年他可是差点回不来的,你可舍得?” “*******,*******。国公爷身为大燕之臣民,忧心边疆安危,生死不惧。妾身既嫁给他为妻,定谨守本分,让国公爷在边疆无后顾之忧。”幼菫声音清润坚定,有铿锵之声。 萧甫山眉心微动,她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料,她的妻子还有这等气魄,让他刮目相看,又与有荣焉。她和他比肩而立,与他相互扶持,福祸同当。 庄贵妃眼内含着赞赏之色,第一次见皇上能应对如此得体,当真是不简单,有她做萧甫山的贤内助,萧甫山倒真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皇上停止了转动扳指,“嗯,你这见识也不算浅薄了。*******,*******。这句话说的好,有萧家人的心胸气魄,你该当是萧家人。” 殿内的气氛轻松了下来,一直到他们离开,皇上都不曾再为难于她。 萧甫山走前看了裴弘琛一眼,他今日神色有些恍惚,看他的目光有些躲闪。 待出了宫门,萧甫山扶着幼菫上了马车,她才算长舒了一口气。“进宫太累了,国公爷,您千万不要给我请封诰命。” 萧甫山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为了不进宫连诰命都不要了,天下也就你一个人这般想了。不过进宫的确没甚意思,你若不想去,以后我就寻个由头给推了。” 幼菫看着手里的一匣子大东珠和一匣子小东珠,这是皇上赏的。庄贵妃夸她戴东珠好看,与她的白皙皮肤相得益彰,皇上就让太监把新得的东珠拿了两匣子给她。皇家的手笔就是非常凡响。 “时间久了您岂不是要得罪了皇上和娘娘,我也是随口说说,您别当真。进宫也是有好处的,您看这两匣子东珠,不进宫哪能得这些好东西。”幼菫歪头看着他,眨眨眼。 萧甫山哈哈笑了起来,声音舒朗畅快,惊得赶车的侍卫手中的马鞭差点掉了。他还从来没见荣国公笑过,不黑着脸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马车后跟着的侍卫们则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刚才的笑声,是国公爷发出的吗?他们相互询问地看着对方,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国公夫人威武! 裴弘元站在宫门口,目光阴鸷,目送着马车离去。萧甫山的笑声清晰刺耳,他们携手站在一起的样子和谐美好,让他只想马上摧毁掉这一切! 候在外面的陆辛不无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世子似乎失去了理智,没了以往的谨慎和深谋远虑。府里培养一个死士不容易,昨晚生生折损了十几个,他却无动于衷。 第96章 奉茶 回到荣国府府时,时辰已经不早了,沉香和绿芙在垂花门内等着她,“夫人,要送的礼都带来了,银裸子和金瓜子奴婢都备好了。” 幼菫来不及再回木槿园一趟了,她把东珠给了沉香,“你先回去,绿芙和青竹跟我进去就行了。”绿芙是老夫人赏的丫鬟,她总要给几分面子。 他们直接去了正院,正院有五进,第一进是正堂,昨日就是在这里拜堂的。老夫人住在第三进的上房,萧甫山领着她绕过正堂,过了穿堂,院子里便有丫鬟上前请安,“国公爷安,大夫人安,老夫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幼菫微笑点头,青枝拿了荷包递给了她。 进门绕过黄花梨木浮雕喜鹊登梅槅扇,萧老夫人正坐在炕上。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进来的两位新人,“算着你们也该回来了,进宫可顺利?” 萧甫山点点头,“挺好,皇上又给了赏赐,皇上估计没多少东珠可以给下面的妃嫔了。” 老夫人呵呵笑了起来,“难得你还会开玩笑了!”她仔细端详着幼菫,“你媳妇长的好看,性子又温顺,招人喜欢也是应该的。” 萧甫山心想,她长的好看招人恨才对,老皇上定是猜到了他当时不让她进宫面见皇上的意图,才出言为难于她。若不是她应对得体,还不知要出什么事。 老夫人身旁坐着一位美艳高贵的美貌妇人,身穿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点翠祥云镶南珠凤尾簪,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五官身形仪态每一处都美的无可挑剔,高贵不可亵渎。 老夫人介绍说是萧甫山的姐姐端王妃,特意过来看她的。 萧甫山只是给她屈身行礼,并未磕头,本着能不磕头就不磕头的原则,幼菫也是给她福身行礼。她对这位弟弟看起来是很疼爱,下来炕先把他扶起来,“我是你嫡亲的姐姐,不必拘这些礼数。”她又对幼菫说道,“弟妹平身吧。”声音客气疏离。 萧甫山扶她起来。 她也无所谓这种区别对待,人家是嫡亲的姐弟俩,亲热些是应该的。 端王妃萧宜岚睨了萧甫山一眼,上下打量着她,“弟妹端得一副好相貌,难怪我这大弟突然变得体贴了。” 幼菫福了福身说道,“端王妃艳冠群芳,妾身蒲柳之姿实在自惭形秽。” 端王妃微微笑着,对老夫人说道,“母亲,您的大儿媳妇很会说话。” 老夫人笑着说道,“是个知礼知进退的好孩子。” 有丫鬟捧了锦盒过来,端王妃拿了递给幼菫,“给你的见面礼。有空就去王府找我说话。” 幼菫接了锦盒,又屈身谢了。端王妃比庄贵妃还是少了分和气,修为有待提高。 幼菫环视了下次间,炕前站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另一侧站着一位身穿湖色宝瓶织锦褙子的妇人,眉眼疏淡,身形单薄,似淡淡一抹竹影。 老夫人介绍说是三夫人柳氏,幼菫站在她面前,她却睫毛都不曾抬一下,声音清凉,不带一丝起伏,“大嫂。” 这性情倒是比文清还要冷淡上几分,但两人似乎又有些不同,文清的冷清是性子如此,柳氏的冷淡似带着种了无生趣。 内室传来小孩的哭声,有妇人在轻轻哄着,但哭声一直不停,萧甫山脸色阴沉下来,站起身来往内室走。 “老大!”老夫人急声喊住他,“现在人多,他怕一些也正常,先认亲吧。” 萧甫山停了脚步,回头看幼菫正紧张地看着他,他缓了脸色,沉默地出了次间。 老夫人去外间的明堂坐到太师椅上,一旁的太师椅空着,算是代表老荣国公了。 幼菫上前给老夫人和萧老太爷磕了头,奉上自己给老夫人做的鞋子,又从丫鬟托盘中取了一盏茶恭敬地举着,“母亲请用茶。” 萧老夫人笑眯眯接了茶,喝了一口,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镶嵌羊脂玉的黄花梨木匣子,递给了幼菫,“都是些老物件,你挑着用吧。” 梳妆盒入手很重,不知道装了多少首饰。幼菫谢了老夫人,将梳妆盒递给身后的绿芙。 老夫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萧甫山是老大,和老三萧甫安是嫡出,老二萧甫远是庶出。萧甫远任工部左侍郎,在灵山督导修建皇陵,一两个月才回来一趟。老三萧甫安是左金吾卫校卫,正六品的官职,金吾卫负责京城日夜巡查警戒。 现在萧甫安和萧甫远不在,接下来她就只受别人的礼就可以了。 萧甫山跟幼菫说道,“现在外院就三弟一个人在招待宾客,我先去过去招待一下,晚些时候再回来。你有不懂的就问母亲。” 今日定然是繁忙的,幼菫也没觉的有什么,应付家人总比进宫要轻松的。“您过去吧。” 萧甫山看她答应的干净利索,丝毫没有紧张和不舍,心中有些失落。 萧老夫人说道,“你赶紧走吧,谁还能欺负了你媳妇不成?” 萧甫山又看了她一眼,她正露出得体的微笑目送着他,他腹诽,这笑也太假了,抬脚出了门。 幼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柳氏过来给他请安敬茶,一点多余的动作和话都没有,似幽魂一般。 幼菫喝了茶,从青枝手中接过一个锦盒递给她,“三弟妹莫要嫌弃。” 柳氏接了锦盒,淡淡道了谢。 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帘子掀开,一个身穿宝蓝色十样锦褙子满头珠翠的妇人走了进来。她杏眼修眉鹅蛋脸,皮肤白皙,身材丰满,风姿绰约,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 她笑着连连道歉,“我来晚了,大嫂莫要见怪,正堂那边族里人都过来了,花厅里还有些交好的人家女眷过来看新娘子,一直忙的脱不开身!”她拉着幼菫的手端详着,“哎呀,大嫂可真是个大美人!我这比起来成了黄脸老妈子了!” 萧老夫人嗔笑道,“谁也说不过你,夸人都让人不知道怎么回你!”她跟幼菫道,“这就是你二弟妹,如今府里是她管家,你看看,一番话说的就属她最忙了!你不必跟她客气,她最喜欢打趣人的。” 幼菫冲她微微一笑,“二弟妹辛苦了。”又拿了个锦盒给她,和柳氏一样的,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梅花簪。 赵氏接过锦盒,笑呵呵地打开拿出里面的梅花簪,“这簪子可真是精致,大嫂这么大方,我怎么会觉得辛苦,只盼着天天这么忙活才好呢!大嫂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我乐意着呢!” 幼菫笑笑,“二弟妹喜欢就好。我若有什么事,就去找你。” 第97章 认亲 接下来是几个晚辈见礼。二老爷萧甫远有两子一女,都是嫡出。大少爷永成十二岁,二少爷永之九岁,二小姐婉云七岁。 三老爷萧甫安有两子两女,只有三小姐曼云是嫡出,今年六岁。三少爷永和七岁,四小姐倚云两岁,还有七少爷永辉尚在襁褓。嫡女曼云比庶子永和还小一岁,这就耐人寻味了。 三位年龄大些的少爷都在萧家的族学读书,族学就在外院。 他萧家的孩子都长的漂亮,男孩女孩都个个出彩,天生的五官立体,气质尊贵。幼菫给男孩每人一盒端砚,女孩每人一对金手镯,一对珠花。 见面礼挨个发下去,幼菫发现没有萧甫山的一对儿女。 老夫人看出她的疑惑,说道,“我们先去正堂跟族里的人认亲,待午膳回来再让两个孩子来给你请安。” 刚才哭的那个孩子应该是萧甫山的儿子,听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他很怕人多。 幼菫又跟着老夫人去了正堂,正堂有五间阔,每间要比上房的宽,比木槿园的更是宽阔,庄严气派。 正堂里面高贵气派,布局严整,视野开阔,只在西次间和梢间之间摆了座大紫檀雕葡萄藤的屏风。地上铺着厚厚的藏蓝底大红牡丹嵌金丝的地毯,梁上挂满了精巧的彩绘宫灯。大堂正面是紫檀浮雕蟒纹的条案,上面正中央摆着铜胎掐丝珐琅暗八仙纹宝鉴,左右各一个掐丝珐琅喜凤瓶,又左右各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条案正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块金匾,上书“荣嘉堂”。 条案前摆着两把紫檀太师椅,中间是方几,堂下两边各摆了六把紫檀交椅,或坐或立满满一屋子人,目光都齐刷刷投向幼菫,面露惊叹之色。 萧老夫人一路给幼菫介绍着,挨个敬茶,又收了不少礼,绿芙已回木槿园放下了方才收的礼,现在手里的红漆忍冬纹托盘上又是满满的了。 同族的孩子来了不少,有的年龄比幼菫还要大不少,甚至结婚生子了。听着那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喊她“祖母”,幼菫满脸的黑线。 她一视同仁,每人给了一荷包的银裸子,里面还掺着几粒金瓜子。有个孩子好奇地打开了荷包,惊喜得喊道,“母亲,里面还有金瓜子呢!” 在场的众人面色讶然,有几位妇人则喜形于色。 萧老夫人暗暗好笑,她也太实诚了。这些族人有的已经是五服里的,人家都是分两个六分或八分的银裸子了事,她直接给满满一荷包,居然还掺了金瓜子。 席面摆在园子里的饮春阁,萧老夫人让赵氏领着族人先过去。 她又带着幼菫去了正院后面的花厅,萧家的外家靖国公府的罗老夫人带着府内众人,还有世代交好的一些世家夫人。萧老夫人边介绍,便跟她们互相打着趣,很是亲热,幼菫收到的礼也比方才要有分量的多。 罗老夫人是萧老夫人的娘家长嫂,幼菫要称一声舅母,她给了幼菫一整套赤金珍珠头面。 靖国公夫人罗夫人打趣道,“母亲您看着表弟妹长的好看就给这么好的东西,回去您得也给我一套才行。” 罗老夫人对萧老夫人笑道,“她让我惯得不成样子了,整日的贫嘴。” 萧老夫人说道,“大嫂您该知足才是,就凭她给您生的三个小子两个姑娘,再怎么惯着也使得。” 幼菫为自己的前途默哀三分钟。 午膳是在园子里的饮春阁用的,花厅已经是在正院的后面,离园子不远,到了月门,萧老夫人指着西边掩映在桂花和松柏银杏树下的院子,“那是木槿园,你认出没有?” 这绕来绕去的幼菫早晕了,她天生路痴,她笑道,“您不说我都不知道,我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萧老夫人笑着说,“等老大回来了,让他陪你好好逛逛,总得能找到自己的院门才是。” 过了月门,已是满园春意生机盎然了。园子的布局浑厚、质朴、疏朗,亭台楼榭错落有致,池广树茂。园中的植物配置也独具匠心,亭台旁的梅花、桂花、白皮松,假山下的牡丹、芍药,饮春阁后的红枫,错落的海棠、樱花,建筑旁的芭蕉等等,既有一年四季之布局,又有一日之中的早晚变化。 饮春阁在园子中间位置,背山临水,有上下两层,厅角昂翘,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前院陆续有人来了饮春阁,席面流水一般地摆上,楼下楼下摆了几十桌。 幼菫想起那个有些胆小的孩子,她低声跟青枝吩咐了几句,青枝应下,出了饮春阁。 萧甫山在前院招待着端王、英国公、靖国公,还有宁郡王等一众人。 酒到酣处,端王举着酒杯对萧甫山说道,“听闻新夫人手里有一大堆韩院长的字画,送起人来随意的很。我敬你三杯,你帮我讨一幅来?” 韩院长送幼菫一堆字画却担心被嫌弃之事,一夜之间在京城文人圈子传开了。同时传开的还有,她拿着字画跟大白菜一般送人!随便挑,看中了就拿走!文人雅士扼腕不已,简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人神共愤! 萧甫山是知道这事的,她的字画缸里到底有多少韩院长的字画,她自己怕是都不清楚。随意摆那里也不当回事。她的两位舅舅和那几位表哥,谁手里没有一两副韩院长的字画? 他慢悠悠吃着菜,淡淡说道,“那是内子的嫁妆,我说了不算。酒你就不用敬我了。” 端王不肯舍弃,又往前凑了凑,“你不是看中了我那把玄铁剑吗,我送与你,如何?”此时的他丝毫没了平日里沉稳的样子,倒带着几分无赖。 那把玄铁剑削铁如泥,铸造之人传闻是春秋时期越国造剑名家欧阳子的后代。 萧甫山停了筷子,却面不改色,“那是王爷的宝贝,我不能夺人所爱。” 端王失望地看着他,摇头道,“堂堂荣国公居然是个惧内的。” 这个词听起来倒不错,“你们先聊,我去饮春阁看看。”萧甫山起身要走。 宁郡王转圈看着他,“我总觉得荣国公有些不一样了。” 靖国公也煞有其事地转圈看着,“嗯,是不一样了,以前咱要是这么看他,早被他打出去了。” 安郡王一派天真地腆着脸问道,“大哥说新夫人美若天仙,是不是真的?他还是第一次夸别人长的好看呢!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厅内哄笑了起来。 萧甫山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们一眼,几人立马噤声,厅内鸦雀无声。安郡王和宁郡王悄悄地往后挪了挪,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英国公世子揽着萧甫山的肩膀说道,“萧兄,带我去给新嫂子请个安,都是邻居,碰面都不认识多不好。” 萧甫山审视地看着他,英国公世子比他小三岁,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身材高大,五官阳刚,剑眉入鬓,穿着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右衽长袍,很英武耀眼。 “不必了,内院都是女眷,你去不方便。”萧甫山扭头走了,留给他一个绝情的背影。 英国公世子在后面喊道,“以前我也没少去你家内院,你也没说什么……” 第98章 母亲 用完膳后,回了上房,大房的两个孩子给幼菫敬茶。卉云是萧家的嫡长女,乳母领她过来的时候,她怯怯的往乳母身后躲,畏畏缩缩的,一点没有世家小姐的气度。她小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又黑又大如黑葡萄一般,睫毛卷卷翘翘的。 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会养成这样,真是可惜了。 赵氏在一旁说道,“大嫂莫怪,卉儿害羞,待熟悉了就好了。”说着拉着卉云的手劝说,“卉儿,这是你母亲啊,快跪下敬茶。” 卉云本还在偷偷打量幼菫,她这一催促,她反而把头伏在乳母腰间不肯抬头了。 赵氏这一番话似是在帮幼菫打圆场,实则却是在暗指她不喜卉儿,看似好意,却处处心机,不是个简单人物。幼菫最怕跟这种人打交道了,她实在没什么实战经验。 幼菫对赵氏说道,“二弟妹不必担心,我来和她说两句话。” 赵氏微笑着让到了一边。 幼菫从青枝手里接过一个锦袋,蹲到卉云身边,轻轻揉了揉她柔软褐黄的头发,看着她柔声说道,“卉儿,你猜猜我手中锦袋里是什么东西?” 她的安抚让卉云放松了一些,她抬起头好奇地看着锦袋,却没有吭声。 幼菫拉着她的小手,“你来捏一下试试。” 卉云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柔和,笑眯眯地看着她。小手迟疑地放到锦袋上,捏了一下,抬头又看看幼菫,又捏了几下。 “能猜出来吗?” 卉云摇摇头。 “那你打开看看。” 卉云只觉得里面是软软的,好奇心战胜了怯懦,她怯怯地接过锦袋,从里面轻轻掏出一只粉嫩的邦尼兔公仔,她瞪大眼睛,“是小兔子!对吗?” 幼菫摸摸她的头,笑道,“卉儿说的对,这就是一只小兔子。”这是她和沉香她们缝的,为了嫁过来哄孩子玩的,没想到今天第一日就碰到难题,派上了用场。 卉云眼睛闪闪发亮,“它的耳朵可真长,真可爱。” “我觉得你也特别可爱。” 卉云羞涩地笑了。 “卉儿,以后我就是你母亲了,你喜欢什么小动物啊小花朵啊,都可以告诉母亲,咱们一起把它做成玩具。” 卉云惊喜地连连点头,“母亲,你什么都会做吗?” 这一声糯糯的母亲叫的幼菫心都要化了,她毕竟有一颗二十多岁的心啊,母爱泛滥了。她眼眶中氤氲着雾气,温柔道,“对啊,母亲什么都会做。” 卉云崇拜地看着幼菫,“母亲可真厉害。” 萧老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睛,她还没见卉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过。她还要带永青,没有心力再多照顾一个,卉云在她母亲去世后就一直跟着乳母。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卉云渐渐大了,才蓦然发现她越发地怯弱和上不得台面,话都不敢跟人好好说一句。她原还担心幼菫年龄太小不会照顾孩子,现在却觉得没有比她更会哄孩子的了。 老夫人对卉云说道,“卉儿,给你母亲敬茶吧。” 幼菫柔声问她,“卉儿会敬茶吗?” 卉云摇摇头,又点点头,“刚才您给祖母敬茶我看到了。”老太太看了乳母一眼,她居然没有教孩子敬茶。 “你这么棒呢,那你敬茶我看看。”幼菫鼓励地看着她。 卉云仔细回想着母亲刚才的动作,先跪下给幼菫磕了三个头,动作笨拙,却一板一眼的很认真。 幼菫赞许地看着她,卉云受到了鼓舞,从乳母手中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端着递到幼菫跟前,“母亲请用茶。” 茶水撒出来一些,幼菫却觉得她做的很好,接过来啜了一口,赞赏道,“卉儿,你做的很好。”她又从青枝手里接过一个锦盒,“这是给你的见面礼。”里面是一对羊脂玉手镯,一对红珊瑚手串,一对珠花。 卉云眼睛里闪着光,她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夸赞过,她接过锦盒,有模有样地福身道了谢。 萧甫山站在门外看到了这一幕,屋内有温情在流淌,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萧甫山进了门,卉云又紧张地躲到了乳母身后,幼菫起身迎了上去,“国公爷您怎么过来了,前院的客人都走了吗?” 他不该回来不成,好像很嫌弃他一样,他说道,“那里我也不必一直陪着,你们继续吧,一会还要去祭祖。” 幼菫看了眼躲在乳母后面的卉云,还有缩在乳母怀里的永青,这两个孩子很怕他的样子。 她坐了回去,萧甫山坐到了她旁边。 青云的乳母抱着他走到幼菫面前,跪到说道,“夫人,六少爷给您请安了。” 永青瘦瘦小小的,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伏在乳母怀里不肯抬头。之前在内室哭的应该就是他了。 她算了下几个孩子的排行,永青是六少爷,那么四少爷五少爷呢? 幼菫刚要说话,一旁的萧甫山说道,“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己磕头。”他表情严肃,不自觉地带着威压。 乳母战战兢兢地应“是”,要把他放下来,永青却紧紧搂着乳母的脖子不肯撒手,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却不敢出声。 萧甫山打乱了她的节奏啊,永青看起来更难哄,他这么一吓唬,更是不好办了。 幼菫抚了抚他的头,朝乳母和气道,“你先抱着他吧。” 她故技重施,拿出一只灰色的邦尼兔公仔,放到永青手里,哄了一会,他只是抱着公仔,却不肯下来,倒是不哭了。 还是循序渐进的来吧,幼菫跟萧甫山说道,“国公爷,他年纪小,怕生也正常,要不今日先这样吧。待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萧甫山也知再僵持下去为难的是幼菫,且她已开了口,自己自然不能驳了她的面子,“先去祠堂祭祖吧。” 老夫人见萧甫山不再坚持,松了一口气。赞许地看了幼菫一眼。 幼菫把见面礼递给了他的丫鬟,是一个镶嵌羊脂玉的金项圈和一盒端砚。 萧家的祠堂在园子的北边,开了祠堂,幼菫跟着萧甫山给列祖列宗磕了头,又在他的原配牌位前磕了头。她的名字被加到了族谱里,萧甫山名字的旁边已经有了两个女人的名字,第一个是甄兰,第二个是陈初蔓,自己是第三个。 祭祖之后,回了木槿园,幼菫坐到罗汉床上就不想动了,结婚真是个辛苦活。 萧甫山坐到她身旁,把她揽到怀里,她也没力气挣扎,随他搂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合上了槅扇。 阳光照进屋里,照到相拥的二人身上,暖洋洋的,屋里一片静谧祥和。 第99章 姨娘 萧甫山低头看向怀中人儿,她已沉沉睡了过去,睡颜稚嫩安然,脸颊有淡淡的红晕。 她今日累坏了,他低头轻轻吻了她明亮的额头,打横抱起她,放到了拔步床上。 院子里有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萧甫山叮嘱候在廊下的沉香和寒香,“夫人睡着了,不必叫她,有什么事等她醒了再说。” 二人恭敬应下。 萧甫山走出了几步,又回头说道,“我去了前院,晚上回来用膳。” 寒香失神地看着萧甫山的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她轻声道,“国公爷真贴心。” 沉香笑道,“是啊,这是咱们夫人的福气,好人自然是有好报的。”她又说道,“青枝姐姐排了今晚咱们二人值夜,夫人一时半会醒不了,你先去休息一会,这里有我和紫玉就行了。” 寒香很意外,“我也可以值夜吗?” 沉香拉着她的手低声说道,“我们都是夫人带过来的,夫人自是向着我们的,二等丫鬟里能值夜的就只安排了你一个。” 依香和半香在前几日也提了二等丫鬟,老夫人还给拨了三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过来,和几个粗使丫鬟过来。老夫人应是对照程府送过来的陪嫁丫鬟单子,给配齐了四个大丫鬟,八个二等丫鬟。 寒香看着太湖石旁含苞待放的海棠,没有吭声。 沉香见她没有一点感恩的意思,也不再多言语,坐到庑廊下做起了针线。 幼菫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室内一片金黄。她抚了抚头,怎就睡着了呢?她还想看一下木槿园的情况的。 她喊了声青枝,沉香从外面走了进来,“夫人您醒了,青枝姐姐跟了您一整日,回房休息去了。” “国公爷呢?”幼菫披上红绸小袄,起了身。 沉香把一杯温水递给幼菫,“国公爷去了前院,临走前说回来用晚膳,还叮嘱不要吵到您。” 幼菫笑笑,随时报告行踪,这个习惯挺好的。 沉香又低声道,“夫人,杜姨娘和孙姨娘过来给您请安,一直在院子里等着。” 幼菫拿水杯的手顿了顿,又淡定地把水喝完。 她放下水杯,淡然道,“更衣吧。” 沉香又说道,“还有件事张妈妈让奴婢跟您说一声,她打听到,曲妈妈是先国公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就是永宁侯府的那位……” 陈初蔓的管事妈妈,这就解释的通了,这位曲妈妈给她的感觉总别扭的很,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沉香和紫玉服侍幼菫重新洗漱了,穿上那件大红缂丝牡丹花开通袖袄,发髻上简单插了一支赤金镶大南珠的金簪,戴了一对东珠木兰纹饰耳坠。 这就是低调的奢华,东珠每年的产量有限,大都供给了皇家,南珠更是稀缺,这两样往头上一戴,实力就摆那里了。紫玉有心让她在姨娘面前展露实力,她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紫玉看着镜中的幼菫说道,“夫人的一个大南珠就够镇住她们了,我娘说,姨娘都是些眼皮子浅的,只认钱不认人,不必跟她们讲感情。” 没人跟她讲过如何跟姨娘相处,她也从没跟姨娘这个生物打过交道,但紫玉的娘这句话她觉得挺有道理,决定先按这个思路走。 幼菫从妆奁里挑了个赤金镶红宝石的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抬起手欣赏着,左手无名指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所以结婚戒指都是戴在左手无名指,彼此心心相印。她摘掉了戒指,扔回妆奁里,他那里没有另一只戒指,何来的心心相印。他们成亲的初衷也不是两情相悦,只是两相将就彼此妥协搭伙过日子罢了。 幼菫去了明间的厅堂,坐到正面的矮塌上,除了沉香和紫玉,曲妈妈也侍立一旁。两个姨娘被领了进来,二人看清幼菫的容貌之后,露出惊讶之色。那位年长的身穿秋香色葫芦双福的长身褙子,头上戴着一只掐丝银鎏金桃花簪,手腕上一一对鎏金镯子,长相很普通,年龄看起来跟顾氏差不多大了,将近三十了。她就是杜姨娘杜秋月,先请安敬茶,幼菫给了她一对赤金缠枝镯子,她谢了赏便话也不多说一句,恭谨地坐到了一旁椅子上。 另一位孙姨娘孙玉兰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姿色上佳,一双多情丹凤眼,身段妖娆,穿着桃红色撒花褙子,赤金缠枝莲花簪,一对翡翠玉镯。她原还自信自己的样貌身段,现在却只觉自惭形秽,没有一开始的底气,看着幼菫头上的大南珠眼里闪过艳羡之色。幼菫也是给了一对赤金镯子,她当场就戴到了手腕上,“多谢夫人赏赐,夫人来我奴婢便有了主心骨,得了夫人的庇护,奴婢再也不是那无根的浮萍了。以后定要日日请安,服侍夫人才是。” 幼菫笑笑,能把话说这么漂亮也是有本事的,她可不想每日对着她们给自己添堵,“日日请安就不必了,每月初一十五请安好了。你们年龄比我长,入府也比我早,又都是姐妹,我当不得你们日日伺候。” 孙姨娘低垂的眼眸里露出失望之色,先国公夫人死后,国公爷便不在内院住了,她自被抬进门还没有伺候过国公爷,她们不来木槿园又怎能见到国公爷呢?“妾身身份低微,怎敢和夫人称姐妹,夫人仁慈,可妾身却不能不懂规矩,忘了本分。” 曲妈妈在一旁低声道,“夫人,她们是姨娘,伺候国公爷和夫人是她们的本分,您不必跟她们客气。” 幼菫感觉曲妈妈话里的核心字眼是“伺候国公爷”,感觉和她们这样耍嘴皮子心好累。她这般着急地往萧甫山身边塞人,是怕自己得了宠爱生了子嗣,两个孩子被受了冷落吧。 一阵冷冷的声音传来,“夫人的话你还敢顶嘴不尊,这就是你的本分?”萧甫山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扫了杜姨娘和孙姨娘一眼,上前坐到了幼菫身旁。 幼菫心想,都是你的姨娘,你做主好了,请了声安便不再吭声。 孙姨娘风情万种地跪下请安,凤眸里饱含深情,柔柔地看着威武不凡的萧甫山,声音又软又媚,“妾身不敢对夫人不尊,我只是想服侍夫人尽尽心意。” 萧甫山面无表情道,“夫人有一大群的丫鬟婆子,用不到你们服侍,你们以后就每月初一十五过来请安行了。”看了眼孙姨娘泪眼朦胧的样子,不耐道,“都回去吧。” 第100章 道安 微笑着目送走了木然的杜姨娘和眼神哀怨的孙姨娘,萧甫山还以为她会问一些这两位姨娘的事情,最起码会表现出一些失落的情绪,却不想她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丝毫不以为意。 当年陈氏可是日日给几位姨娘立规矩,晨昏定省,侍奉起居用膳,暗地里又是各种阴损算计。 他主动说起了两个姨娘的来历,“杜姨娘原是母亲身边的丫鬟,比我大一岁,甄氏嫁进来后母亲把她给了我。孙姨娘是陈氏怀着永青时抬的,是陈氏的贴身丫鬟,大房这一支子嗣单薄,母亲是有些着急。” 虽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可此时听着他说起她们,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按这节奏,后面还得有。 幼菫露出一个很得体的微笑,“杜姨娘稳重,孙姨娘漂亮,看着也是好生养的,母亲挑人很有眼光。” 她竟一丝也不吃醋?他本还想说说自己已三年多未曾进她们院子了,现在却觉得此话多余。 “不必了。我身上脏,先去洗洗。”他避开幼菫伸过来的手,去了净房,他刚刚在前院审讯了昨夜闯进来的黑衣人,他是死士,连死都不怕,几乎是无所畏惧的,想撬开他的嘴实在不容易,手上的血要多洗几遍才行。他是忠勇王养的死士,不是裴弘元的,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裴弘元能调动王府死士,那他手中的势力就太大了。 哪里脏了?她没看出来。 绿芙拿了几页单子给幼菫,“夫人,今日收的礼奴婢和青枝列出单子了,现在都在东梢间放着,要不要收到库里去?” “把老夫人赏的拿给我看看。”老夫人的赏她得拿出来戴戴才行。 绿芙去抱了那个镶嵌羊脂玉的黄花梨木匣子过来,匣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很古朴厚重。打开赤金锁扣,里面堆放着镶嵌各色碧玺石的蝴蝶型大凤簪、碧玉七宝玲珑簪、七宝明金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钗、点翠南珠宝结,两对碧玺石耳坠,还有两对成色极好祖母绿玉镯,里面每一样单拿出来都是宝贝。 单说那七宝明金步摇,上面就有八颗上好的南海珍珠,八颗上好的蓝晶石、八颗上好的紫红宝石、八颗上品翡翠。这么奢华的首饰戴出去实在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把母亲赏的留出来,其他的都造册入库吧。” 萧甫山头发半湿,从净房里出来,瞥了眼匣子里的首饰,“母亲很喜欢你,这些首饰大都是先太后赏的,是内务府特造的,有的已经传了上百年。” 幼菫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来历,老夫人也豪横了,此时应该表一下忠心,“妾身以后会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的。” 萧甫山坐到炕上,“你是萧家长媳,这些东西迟早是要传给你的,”他将她揽到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想孝敬她老人家,多生几个孩子就好。” 绿芙和紫玉连忙抱着匣子红着脸出了西次间,合上了槅扇。 幼菫脸色一僵,催生真是无时无处不在啊,她真应该提前跟他挑明此事,哪怕是皇上赐了婚,总好过现在提心吊胆的。她苦笑道,“若妾身生不了孩子,您会不会怪妾身?” 萧甫山见她似很认真的样子,想起崇明寺时她也曾问过陈将军类似的问题。“你还小,生孩子又不着急这时候,你心里不要有负担。” 外面天色已黑,庑廊下的红绉纱灯笼已经点上了,橘光朦胧。 萧甫山坐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帮他拆着凌乱的发簪钗环,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幼菫红着脸任他拆着。 晚膳后萧甫山去了外院,说是还有公事要处理。幼菫松了一口气,现在睡觉还早了些,要这么久的时间和他单独相处,她还是觉得紧张。他平时那么严肃的一个人,怎么还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 沐浴后,她从多宝阁上拿起《西域志》,窝在被窝里看了起来。这本书她已经看了一个多月,却是断断续续的一直没法专心,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正看的津津有味,一只大手探了过来把书拿走了,幼菫抬头见是萧甫山,他不是在书房吗,“您忙完了?” 他处理完公事便在外书房看书,本想躲开她,等她睡着了再进来,可坐那里总挂念着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萧甫山翻看了两页,说道,“你对道安兴趣颇深,之前看的佛经也是他通译的。” 说起道安,幼菫来了兴致,这是她的偶像啊!大神啊!“当年苻坚攻克襄阳时,他曾说,他以十万之师攻取襄阳,唯得一人半。此一人指的正是一代高僧道安大师。道安博学广闻,辩才名满天下,佛法造诣极高,他通译的佛经虽严正却不拘泥偏执,妾身看他订正过的佛经,比原来的不知要好多少。这本《西域志》讲的都是他去西域的一些见闻,很有趣。只可惜大师与我们相隔几百年,不能亲见他的风采。” 萧甫山看她滔滔不绝眼睛里闪闪发光的样子,还带着遗憾,不悦地合上书,“他一个作古的和尚,有什么好的,你那么夸他。” 幼菫忍俊不禁,他不会是吃道安的醋了吧?“妾身只是觉得他很传奇。” 萧甫山也觉得自己情绪来的莫名其妙,他把书扔到一边,“这本书你当消遣看看就好,想借它了解西域就不必了。道安写这本书时西域各国尚还依附中原,时过境迁,他们慢慢被吐蕃吞噬,几百年过去,风土人情也跟着有了诸多变化。我镇守西北多年,常年跟吐蕃斗智斗勇,对他们了解的比道安多多了。你若是喜欢,我以后慢慢讲给你听。”然后他说道,“你若是有功夫,不若多了解了解我,茶馆唱戏的都把我演得很厉害的。” 幼菫没听过戏,只知他的名号能止小儿夜啼,她好奇心大起,“听说您曾以八万对吐蕃的三十多万大军大胜吐蕃,大伤吐蕃元气,换得大燕西北数年的稳定,是真的吗?” 萧甫山脱了直缀,穿着中衣,坐到幼菫旁边,“没那么夸张,吐蕃是二十万大军,吐蕃人骁勇善战。兵者,诡道也,要胜他们也只能靠智取。” 第101章 回门 冷兵器时代,大都是拼的真刀真枪,这样大的力量悬殊,能够以少胜多非常不易了。幼菫崇拜地看着他,“您是真正的大英雄,孙膑复生也不过如此了,不过他肯定没有您勇猛英武。” 萧甫山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点了点她娇俏的鼻子,“你不怕我暴虐弑杀吗,你以前那么怕我,总离我远远的的,话都不敢跟我多说一句。” 其实她现在也是怕的……幼菫如实说道,“您严肃的样子很吓人的,也不是只有我怕您,连我舅父舅母也是怕您的。您是那样的人吗?” 他脸色凝重起来,“我从十四岁起就上战场杀敌,手上已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血,杀人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现在我在这个位置,常常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得不使一些非常手段。我若心慈手软,怕也活不到今日。” 他年少的时候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他这双手,也曾画过丹青,摹过碑帖,风雅无双。 幼菫突然怜惜他起来,十四岁,还是个孩子啊,就过上了血雨腥风的日子,也太残酷了些。“您怕过吗?” “我是荣国公世子,上阵杀敌是我的宿命,容不得我害怕退缩。我若有迟疑,便是别人的刀下鬼魂了。”他把幼菫的手握在掌心,“堇儿,你跟着我,日子也不会太平。” 她看着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他们夫妻已是一体,她一世安稳的梦想就别想了,努力和他一起走下去吧。他冷酷的一面她没有见过,只希望永远不要见到。她更喜欢那个笑起来魅惑帅气的男人。 “我是荣国公夫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容不得我退缩,您若不弃,我会和您一起走下去的。” 萧甫山脸色微动,这是她的承诺,她要和他并肩走下去的承诺。和她在皇宫回答皇上的如出一辙。 他揽着幼菫的肩膀,把他揽在怀里,“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看起来很感动的样子,幼菫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难哄,自己说上一两句好听的话,他就会很高兴。 幼菫让他讲西域现在的样子,他耐心讲了起来,从每一个小国家是怎么被吞灭的讲起,他还没发现自己有这么好的耐性。幼菫起初会提问几句,或者应和一声,到最后却没了动静。他低头看去,她已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肉肉的腮帮子被挤得鼓鼓的一团,嘴角还有晶莹的口水。 他哑然失笑,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一般。用袖口轻轻给她擦拭干净口水,把她放到床上躺平,又掖好被子,挥手熄了灯。 第二日幼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在萧甫山的被窝里,萧甫山已不在,不出意外是去了练武场了。她仔细回想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她是怎么跟他合到一个被窝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二人去跟萧老夫请安,赵氏和柳氏已经到了。幼菫今日穿了大红色遍地金五彩妆花通袖袄,戴上了老夫人赏赐的碧玉七宝玲珑簪、点翠南珠宝结,碧玺石的耳坠,手上一对祖母绿玉镯,目光潋滟,光彩照人。 老夫人看着高兴,“老大媳妇人长的好,穿什么戴什么都好看。” 赵氏附和着笑道,“大嫂长的好,母亲您可是把大嫂疼到骨子里去了,这支七宝玲珑簪,儿媳眼馋了好几年了。” 老夫人笑着指了指她,“看看,又盯上老婆子的那点家底了,一会开了箱笼,随你挑。” 赵氏又打趣了几句,哄得老夫人笑得不合拢嘴。 永青正躺在炕上,怀里搂着邦尼兔子,幼菫笑着柔声说道,“青儿,这只兔子搂着有些小,母亲再给你做只大的,让它当小兔子的母亲,想不想要?” 永青对见她笑的眼睛都弯弯的,脸上的戒备淡了一些,却垂着眸子不吭声。 幼菫故作失望地说道,“噢,青儿不喜欢啊,那我就不做了吧。” 永青抬起眼,见幼菫直起来了身子,仿佛要走一般,他迟疑了一下,张嘴说道,“我喜欢,我想要小兔子的母亲。” 声音清脆,如珍珠落玉盘,悦耳动听。 房间内的众人都面色愕然,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以前都只是说一两个字的。他们也只把他当一两岁的孩子看待,躺在那里不哭闹就好。 萧老夫人欣喜若狂,抱起永青搂在怀里,心啊肝啊的地喊着,“你会说这么多字,平日里怎么不说?” 永青不明所以地看着祖母,也没人跟他聊天啊,他也不需要说什么啊。 萧甫山深深看着幼菫,似乎她是做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幼菫很奇怪众人的反应,她和永青的表情倒有些像,都是一脸茫然。 老夫人看着儿子脸色舒朗的样子就高兴,对幼菫说道,“你回去也不必着急回来,让老大陪你住一宿,明日再回来就行,在家好好陪陪你舅父舅母。” 程瓒和程珂来接他回门。 程瓒身穿宝蓝菖蒲纹杭绸直缀,以往陌上人如玉的公子不见了,他脸庞消瘦似有了棱角,沉稳沧桑了许多。 幼菫原还担心他赶不上会试了,那便要再耽误三年,那就太可惜了。 她躬身给他行礼,“大表哥你何时回来的?” 眼前的她美艳动人,他守护了多年的花朵,终于开花了,却是为别人绽放。程瓒也给她行了一礼,声音温和沙哑,没了以往的清润,“昨日回的。表妹大婚我没有赶上,也没能送你一程。今日就来接你回门了。” 他心里的酸楚幼菫又怎能听不出来,她对他有深深的愧疚,只希望他未来的路顺畅通达。 “原也是婚期太仓促了些。表哥此番游历体察苍生疾苦,开阔心胸,对科考大有裨益。表哥春榜定能高中。” 他温和说道,“表妹说的是。”他去了泰山,见识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首诗是幼菫题在《泰山山巅图》上的。 萧甫山不动声色地走到幼菫身旁,给程瓒抱拳行了一礼,称呼了声“程亚元”。按说他该称一声“程兄”,但他们是表亲,也不必论这么清楚了。 程瓒赶紧回了礼,看着眼前高大英武的荣国公,以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幼菫的身旁,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登对。他彻底出局了。他痛恨自己身子不争气,痛恨当日莫名生的那场怪病,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醒来后没有再力争一番,今日站在她身旁的本该是自己! 萧甫山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想幼菫再与他多交谈,引他去给老夫人请安。 萧老夫人是知道幼菫和程瓒曾有婚约的,此时见了程瓒也不禁暗赞一声,心中不禁在想这等才貌和幼菫倒很是登对。 辞别了老夫人,从垂花门上了马车,后面跟着满满一车的回门礼。 路上,他跟她解释道,“永青的母亲在生他时难产去了,他早产了近两个月,胎里带着的不足,多少次差点活不下去。再有几个月就四岁了,却还不会走路,以往说话也只是说一两个字的,今日倒让你哄的说了这么多。” 四岁了不会走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前世里早产的孩子不知有多少,即便身子弱,也不至于不能走路的。幼菫问道,“可有请太医看过?” “请了几个太医,都说是先天不足,只给开些温养的方子。” 他的声音虽平缓,可其中隐忍的痛苦疼惜幼菫还是听的出来。 “太医可曾说他的骨骼有什么问题?” 萧甫山摇头,“这个不曾说过。” 从荣国公府到程府,坐马车要半个时辰的工夫,他们所到之处,行人都会避让到道路两侧。议论之声幼菫听不到,萧甫山却是能听见的。 “是何氏女回门了。” “居然是程大公子来接,他们不是有过婚约吗?” “荣国公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呢。真是可怜。” …… 幼菫看着时而飘起的锦帘,程瓒骑着马走在马车侧前方,他的背影瘦削寂寥。 幼菫心中不好受,叹息道,“大表哥人很好,是我连累了他。” 萧甫山眸底沉沉,声音不带一丝起伏,“当时若是他没有那场大病,你就嫁给他了吧。亲事没成,你遗憾吗?”程瓒的确是很多闺阁女子理想郎君的模样,温润和煦。 “亲事是外祖母生前定下的,我是要遵从的。只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直是把他当亲哥哥看待,嫁给他还是觉得别扭。亲事没有成,我是松了一口气的,可是他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现在这么落拓的样子,我看着心里难受。” 萧甫山伸手把锦帘拉紧,“男子汉大丈夫哪能整日养在府里不出去,这算什么落拓。你现在是荣国公夫人,就不要盯着别的男人看了。” 幼菫转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感慨一下。” 时隔两日再回程府,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还是熟悉的一草一木,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幼菫去了内院,萧甫山则留在前院书房陪程绍程缙说话。程瓒沉默地坐在一旁,听他们说着幼菫如何懂事,如何聪慧,又说一些朝堂之事。 顾氏上下端详着幼菫,见她面色红润,眉眼舒展,心放下了一半。见她戴的头面奢华,问她来历,待听说是萧老夫人给的见面礼,笑呵呵道,“看来老夫人对你是满意的很,这套头面全京城都不好找。” 王氏认出这是内务府御造之物,她见宁贵太妃戴过一个类似的发簪。可听幼菫的意思,这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几件,其它的太惹眼了,她都不敢戴。她现在过的生活,是她们无法想象的富贵。 文清和文秀和她说着话,文秀听说她进了宫,好奇地打听宫里什么样子。她挑了些讲着,顾氏和王氏也在一旁听的仔细。 第102章 交锋 文斐看着她众星捧月的样子,悻悻地出了花厅,嗤笑道,“进了趟宫就显摆起来了,看她那猖狂的样子!” 身边的丫鬟附和道,“待小姐嫁入了王府,进宫还不是寻常事?她见了您还得磕头请安才行。” 文婓脸上带了几分笑意。 文斐沿着花园走着,听到荷塘那边有动静,绕过假山,她看到了裴弘元。身穿鸦青色团花纹暗纹直缀,正在池塘中间拿着网兜捞鱼。他手上的杆子凌厉迅速地甩出水面,一条大鱼被凌空甩到地上的木桶里,动作利落潇洒。 她痴痴地看着他,她以前怎就从没注意过他呢?他的身姿风采又岂是昌平伯世子可比的? 裴弘元转头望向她,目光如炬。 文斐款款而行,走到他跟前屈身行礼,她甜甜说道,“世子哥哥,我无意中逛到这里的。您可真厉害。” 裴弘元淡然看着她,“初六王府赏花宴,你去参加吧。” 文斐没想到他亲自邀请自己,她脸色绯红,含羞带怯地答应下来。 裴弘元不再理她,提着水桶走了。文斐跟在后面,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似看到了她光明的未来,他走的看似闲庭信步,可饶她小跑都跟不上他。待她循着他去的方向到了厨房,厨娘告诉她世子已经走了。 文婓不禁跺脚,他怎么不等她呢。 幼菫在花厅和王氏寒暄了一会,就回了苜蓿园。顾氏低声问她,“他对你可好?” 幼菫红着脸点点头,有小女儿娇态。“他很照顾我。” 顾氏彻底放下心来,她的样子看起来是欢喜的,女人喜欢还是不喜欢,眼神是藏不住的。她说道,“你现在身子骨还没全长开,可不能太纵着他,否则吃苦的可是你。” 他还算是克制吧,若真是纵着,还不知是何等情形了。 门口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世子。” 幼菫惊慌地抬起头,只见裴弘元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如墨的凤眸清冷锐利,紧紧盯着幼菫。 顾氏对他还是像以往自己的侄子般,对他径直进来也不觉有什么不妥,问他,“你说荷塘里的鱼正肥嫩,可抓到了?” 裴弘元转头回答道,“抓了三条,已经送去厨房了,特意叮嘱了清蒸。姑母,我和幼菫说几句话。” 顾氏只以为他们最近一直没见过,他们之前便要好,如今幼菫成了亲,说几句话也是应该。不疑有他,避去了内室。 原来他早就到了,避去了荷塘,没有去前院迎接他们。她可不觉得他是为了去捞鱼的,这种无谓的事情他不会去做。幼菫有种不好的预感。 裴弘元看着她眉眼间海棠春色,只觉无比刺眼,他逼视着幼菫,“你过的可好?”他希望她说她不好,她后悔了。 幼菫坦然地看着他,“多谢世子关心,我过的很好,国公爷待我很好。” 裴弘元眸内有厉色闪过,他这两日心已是鲜血淋漓,觉得不会有更痛,可是此时却发现原来心还有更痛的时候。 他走近了靠近她的耳边,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罢手,你终归会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他呼出的热气,还有那冰冷的声音,让幼菫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往后退了两步,“我现在已是萧家妇,世子又何苦执着。世子非要一次次地把我逼到绝境吗?你的喜欢,就是这么不顾一切的!” 他对她就是太心软了,总是不舍得逼迫她,才会把她拱手送给了别人! 他攥住她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我对你的好你全然看不见,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倒记得清楚。我若真要逼迫你,你早是我的妻子了,哪有他萧甫山的事!你觉得我无情,觉得他好,你可知他手上多少枉死之人?这样狠辣暴戾的人,你觉得他能对你有多好?” 幼菫淡声道,“国公爷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是他的妻室,你若觉得恨我心里能舒坦些,那你就恨吧。终归是我让你伤心了。” 顾氏在内室把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脸色苍白,二人整日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居然一点不知道!她从内室走了出来,看着裴弘元的手,颤声道,“你快把手松开!他已经是荣国公夫人了,你说什么也没用的!” 裴弘元松开手,对顾氏淡淡说道,“姑母,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三月前没有跟堇儿表明心迹,没有让您为我提亲。她嫁人了又有何妨?” 顾氏还在震惊中,裴弘元已出了院子,正正迎上迎面而来的萧甫山。他冷笑道,“荣国公这般急匆匆的,怕堇儿被人拐跑了不成?” 萧甫山看着眼前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他已不再隐忍,像一把出鞘的利剑。以他的心智手段,再过十年,自己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他故技重施,方才在苜蓿园做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他目光锋利如刀,“世子的谋略手段本公佩服,这一个月来让本公很是辛苦。你以为没了皇上赐婚本公就娶不了幼菫了吗?本公血雨腥风中一路走过来,靠的从来不是别人。你养的死士还有几个,只管放马过来。” 裴弘元冷冷地看着萧甫山,他一身靛蓝宝相纹右衽圆领长袍,身姿伟岸挺拔,五官冷峻,有着聛睨一切的气势,刀凿斧刻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却有种年轻男子没有的成熟醇厚。 他不得不承认萧甫山有足以让闺阁女子倾心的资本,想到幼菫拒绝自己时的决然,想到她在他身下婉转,裴弘元眸子里的寒意又重了几分,袖下的手紧紧握拳。 “荣国公未免太过自负了些,皇上忌惮你已久,你给不了她安稳日子,你只会害了她。” 萧甫山冷哼,“这个不必你操心了。奉劝你一句,再这般行事下去,莫怪本公心狠了。若是本公也和你这般不管不顾,世子此时怕已在天牢里呆着了。” 裴弘元明白,萧甫山的眼线遍布大燕各个角落,他的一些所作所为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若真要计较起来在皇上面前掰扯起来,他也占不到便宜。 他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你既然手眼通天,应也知道堇儿在吃药,你可知是为什么?” 萧甫山皱了皱眉,他若是想查自然会知道,可是他不想这么做。裴弘元现在提起此事,那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世子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只不过堇儿的闺名世子还是莫要再叫了,你可以称他荣国公夫人,或者萧夫人。” 裴弘元笑了笑,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堇儿宫寒,恐怕是不能生育的,她没告诉你吧?我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她自然是什么都告诉我。我帮她找了太医医治,却没有什么效果。她不忍我没有嫡子,才嫁与你的。呵,她可真傻,我又怎么会介意这些。” 难怪她要跟有儿有女的陈将军相亲,难怪她问自己她若不能生育怎么办……难怪她嫁给了他还想着和离! 萧甫山周身寒气陡增,眼神凌厉肃杀,“不管幼菫身子如何,自有本公来照顾。” 衣摆一甩,转身径直进了苜蓿园。 程缙也匆匆赶来,远远便见到二人似乎并不愉快,走近了见裴弘元脸色阴冷,也不敢惹他,拱了拱手跟去了苜蓿园。 顾氏听丫鬟禀报荣国公在外面求见的时候,脸色更是不好,幼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无事。” 萧甫山进门就看向幼菫,见她衣冠整齐,顾氏也在旁边紧张的嘴唇发抖。 顾氏强作镇定地让他坐下,萧甫山比她还要年长一岁,她对这个外甥女婿本就怕的很,现在就更是怕的说不出话来。好在程缙也跟了进来,气氛才没那么尴尬。 幼菫知道他定然是得了消息过来的,他的暗卫无处不在,说不定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直在他的监视之下。他虽一副淡然的样子,可她知道他生气了,跟成亲那日一模一样。 萧甫山注意到她手腕上又多了一圈红印,很淡,一看就是刚刚才有的。 他大马金刀地坐着,端起茶盏,斯条慢理地,用杯盖轻轻拨动着茶汤,慢慢啜了一口,“秀丽香醇,岳山云雾茶,朝堂贡品。” 程缙忙解释道,“是世子送来的。我们以前没喝过的。” 顾氏脸色更加不好了,怎么单单挑了这个茶泡? 萧甫山又喝了一口,方放下茶盏,“世子有孝心,方才看他刚离开,他是来探望二舅母的吗?” 顾氏攥着帕子,强笑道,“是啊,碰巧你们回门,只聊了几句就走了。” 欲盖弥彰,萧甫山淡淡说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只聊了几句就走,也太生分了。” 顾氏尴尬地笑笑,不知该怎么回他。 幼菫不想他再难为顾氏,她起身道,“国公爷,程府花园景致不错,我陪您逛逛吧。” “也好。”萧甫山起了身,率先出了屋子。 程缙疑惑地看着二人出来房门,顾氏合上门,跟他低声说了事情原委,程缙跌坐到椅子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好?荣国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他怎么肯饶了堇儿……” 两人并排走着,到了花园,花园里的花开的正盛,春风拂过,杏花如雨纷飞。 幼菫说道,“您若有什么问题问我便是。” 萧甫山面无表情,幽深的眸子看不到底,“很好,那我问你,你怎就在苜蓿园和裴弘元见面了?” “我和二舅母在苜蓿园聊天,世子去池塘给二舅母抓了几条鱼回来,他们原是姑侄,他本来就常去苜蓿园的。”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都去了苜蓿园。” “我说的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他在程府。” “那你告诉我,”萧甫山抬起她的手,露出一截手腕,上面还有淡淡红印,“这个红印是哪里来的?” 幼菫这才注意到手腕又留下了证据,她的皮肤也太不争气了,让她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了。“是世子拉住了我的手腕,但二舅母很快就制止他了,他就放开了。” 萧甫山冷笑,“避重就轻,他为什么拉你的手腕,你们说了什么?” 幼菫瞪着他,“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他问我过的好不好,我说很好,您也对我很好。他就生气了,说我只记得他的不好,记不得他的好,就攥住了我的手腕。” “嗯,你的回答不错,的确让我气消了一些。” 他的声音冷硬,听起来不像是气消了的样子。她想抬头看他,却被他拉到怀里,大手轻轻揽着她的头,她什么也看不到。他的面色定然不好,他怕吓到她。 他闭眼慢慢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待平复了下来,他才跟她说道,“以后不要见他了。” 幼菫也不想见他的,他现在好像特别容易失控,“好。” 假山上的临风阁,裴弘元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花园里的二人,他们相拥而立,幼菫温顺又乖巧。 萧声悠扬响起,缠绵悱恻,在萧甫山怀里的幼菫身子一僵,是《水调歌头》! 萧甫山自是感受到了她的微妙变化,他循着萧声望去,临风阁里裴弘元长身玉立,眸子里的深情似随着萧声萦绕在幼菫周身。 萧甫山目光锐利如刀,望着裴弘元,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这首曲子他听过,正是除夕夜幼菫流着泪一遍遍吹奏的,这是一首他以前从未听过的曲子。婉转哀伤,又似有满满的情意。 幼菫低声道,“国公爷,我们去落玉轩吧。” 萧甫山收回目光,揽着幼菫的肩膀,拥着她离开了花园。萧声凝滞,似有呜咽之音。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午膳是在花厅用的,分了两桌,中间有屏风隔开。萧甫山和裴弘元相对而坐,都看着淡然,甚至还能说两句客气话,可程缙却只觉冷汗直冒,如坐针毡。 席间裴弘元被侍卫叫走了,说是府里有事。 萧东跟萧甫山耳语了几句,萧甫山不动声色地跟程缙程绍喝酒聊天,程缙心中忐忑,也不敢再摆长辈姿态了,说话又恢复了恭谨,让程绍莫名其妙。 午膳后,萧甫山便带着幼菫打道回府了,这让程缙和顾氏脸色更加灰败了。 路上萧甫山跟她说道,“我还有事,一会送你回府我出去一趟。” 幼菫说道,“那您去忙便是,我自己回府,反正有侍卫跟着呢。” 萧甫山握住她的手,沉默着未作回复,一直送她回了府,才离去。 他对萧东说道,“查查夫人吧。” 萧东心中诧异,却不敢表现出来,恭敬应下。国公爷对夫人有多好他们是看在眼里的,怎突然要查她了! 第103章 永青 幼菫先去了正院,带了顾氏给准备的各式点心的攒盒,给老夫人一盒,赵氏和柳氏,还有孩子每人都有一个。 赵氏打开攒盒,见里面是各式的蛋糕、蛋挞、泡芙和杏仁焦糖和杏仁焦糖酥。她笑着说道,“哎呀,是祥和斋的点心?这可真是难得。” 永成眼睛一亮,“大伯母,这个攒盒可有多余的?族学吴先生最喜欢吃的就是祥和斋的点心,我想送他一盒。” 永成十一岁,是赵氏的长子,已经有了小小少年的模样,身量欣长,说话恭恭敬敬的小大人一般。 幼菫把手边多余的那盒递给他,“还余了一盒,你拿去吧。” 永成接了攒盒谢过了幼菫,一脸开心的样子。 赵氏对着永成嗔怪道,“哪能都让你拿走,你这孩子,你想送吴先生我让丫鬟去买就是了。” 永成已经大了,被赵氏这么一说,脸上便有些挂不住,解释道,“丫鬟买的没这么齐全……大伯母,您留着自己吃吧。”他转身跟幼菫行了一礼,要把攒盒还给幼菫。 幼菫没有接,笑道,“你拿着便是。我院里的丫鬟也会做,以后若是做了,就给你也送些。” 天色已经不早,老夫人让她回房休息,幼菫临走时转头看见躺在炕上的永青,正满脸渴望地看着她。 她坐到炕上,柔声跟永青说道,“母亲今日出府了,一会回去就帮你做小兔子的娘亲。” 永青眨眨眼,微微抿着嘴。 幼菫看他躺在那里的样子实在可怜,她心念一动,“青儿,你想不想去母亲的院子看看?看母亲怎么帮你做玩具,母亲还会讲故事。” 永青眼中闪烁着渴望的亮光,可转瞬即逝,他闭上眼睛,烦躁地喊,“不去,不去!不去!”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幼菫捕捉到了那丝亮光,她拉着他瘦瘦小小的手,柔声道,“现在我的院子里只有丫鬟婆子,没有别人,你若是喜欢,可以让姐姐一起去。我们一起玩,一起讲故事,一起做玩具。” 见他情绪平稳了一些,她继续说道,“说起来讲故事,我会的故事特别多,特别有趣,有小猴子,小鸭子,小猫,还有各种神仙妖怪,我能每天讲一个都不重样呢,就看你想听什么样的了。” 他睁开了眼,看到幼菫的温暖的笑容,他轻声说,“我没出去过。” 幼菫安抚道,“这有什么,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也是天天待在母亲的院子里,哪里都不让去。我还以为何府就跟院子那么大呢!后来出去了才知道,外面比我想的大多了,还很漂亮!” 他好奇地问,“母亲也身体不好吗?” 他叫了母亲! 幼菫重重地点点头,“是啊,天天吃药。所以你去了我的院子,我肯定知道怎么照顾你,我若是有不知道的,你就教给我。” 永青被说动了,他努力坐了起来,“好!” 萧老夫人听着他自如流畅地和幼菫交谈,眼里的泪怎也忍不住,不停地拿帕子擦着眼,吩咐着乳母丫鬟,“快给六少爷穿衣裳!” 永青前面虽有了几个哥哥,他却是萧家正经的嫡子嫡孙,是她心尖尖上的孙儿。 乳母抱着永青跟在幼菫后面,一路惊呆了不少丫鬟婆子,永青少爷出院子了! 回了木槿园,幼菫带着永青参观了一遍整个院子,说起来她也是第一次仔细看。回到正屋,曲妈妈两眼含泪,激动地跪地上给永青请安。“六少爷,老奴是伺候你母亲的曲妈妈。少爷,你想吃什么老奴去给你做!” 永青看了幼菫一眼,害怕地趴到乳母怀里。幼菫皱眉,她也不怕吓坏孩子,永青看起来都不认识她,分的清她说的是哪个母亲吗?“妈妈去做两样你拿手的点心过来吧。” 曲妈妈连连应是,抹着眼泪去了小厨房。 乳母把永青放到西次间的炕上,沉香拿来做毛绒玩具的绒布,幼菫让永青挑,“你喜欢小兔子的母亲是什么颜色的,你挑一下。” 永青拿了其中一块大红色的,递给了她。 大红色的兔子……幼菫强忍着笑意,问他,“你是最喜欢红色吗?” 永青说,“母亲。” 幼菫愣了愣,她低头看看身上的红袄,他是说“母亲喜欢红色”吧。她这几日都是穿的红色,所以永青以为她最喜欢红色?他心目中的母亲便是红色的? 幼菫眼眶盈泪,摸了摸永青的头,“母亲去换身衣裳,你看看好不好看。” 小男孩,还是抱一些灰色棕色的玩具比较好,没那么违和。幼菫换了件驼色绣橘红色缠枝纹的薄袄,橘红色的湘裙,显得她轻盈靓丽。 幼菫从内室出来,笑着转了个圈,“青儿,母亲穿驼色好不好看?” 母亲的笑最好看。 虽然驼色也好看,但他还是觉得红色更好看。既然母亲喜欢驼色,他最终选了驼色。 幼菫和沉香她们做了不少兔子,已是熟门熟路,幼菫裁了一块块的料子,一边告诉永青,这块是做耳朵的,这块是做脚丫的,这块是做身子的…… 永青认真听着,他很好奇这块布怎么能变成一只兔子。 缝起来是很慢的,要针脚细密才行,才缝了一只耳朵,永青就失去了兴趣。 她放下针线,“我给你讲故事吧。”幼菫让他坐着,轻轻揽在怀里,“就讲《丑小鸭》吧。在乡下的农场里,住着鸭子一家……” 幼菫讲的很慢,让他慢慢消化着,他看起来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一直被当成一个长不大的婴儿看待,太缺乏外界刺激了。 他不时地会问问题,幼菫就停下来耐心地解答。 一个故事反复讲了好几遍,永青才满足地笑了。笑的很好看,他长得像萧甫山。 已经到了晚膳时候,萧老夫人让紫苏过来接永青回去,永青依偎在幼菫怀里不肯走,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幼菫跟紫苏说道,“麻烦紫苏姑娘跟母亲说一声,让他在木槿园用膳吧,他喜欢吃的菜可以让厨房送到这边来。” 紫苏笑着应下,“老夫人定然是高兴的。” 外院的小厮过来送信,国公爷不回来用膳了,让夫人不用等了。 幼菫捏捏永青的脸颊,“高不高兴?” 他眼睛亮闪闪地点点头。 正院有自己的小厨房,送了几道永青爱吃的菜过来,还多送了几道,并一盅燕窝粥,是极品雪燕,说是给国公夫人的。 乳母把所有的饭菜都用银针试了一遍毒,她请罪道,“这是一直的规矩,六少爷入口的东西都要试毒。” 老夫人对永青太谨慎了些吧。 乳母抱着永青用膳,说他自己坐久了就没力气了,会摔下去。 永青吃的不多,乳母却高兴地说,他今日吃的比平时多了一半。 幼菫扶额,这么小的饭量,身体怎么好的了。得想办法加大他的活动量才行,他不能行走,很有可能是常年躺着不动弹导致的。 用了晚膳,幼菫和永青在炕上分坐两端,互相扔兔子玩。永青很喜欢这个游戏,虽然他扔出去的距离比他的腿长不了多少,但玩的不亦乐乎。只是玩上一会身子就支撑不住了,需要躺下休息一会才行。 玩了半个时辰,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小脸染了一层红晕。 幼菫让他喝了一杯白水,问她要不要回祖母那里,他又眼泪汪汪的了。 幼菫无奈,又给他讲起了故事,讲了不知道多少遍《三只小猪》,又讲了不知道多少遍《小马过河》,起先是坐着讲,后来累了,就躺着讲。 紫苏已经过来两趟了,第三趟来的时候发现两人在炕上睡的正香。 春寒料峭,孩子睡着的时候她可不敢做主抱回去,她回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忍不住去了一趟木槿园,永青窝在幼菫怀里睡的安然,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 老夫人给她们俩掖了掖被角,“让他们睡吧。” 又叮嘱了几句,带着紫苏回了正院,四进院里有座小佛堂,她在里面念了很久的佛经。 萧甫山回木槿园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进屋便发现睡在炕上的幼菫和永青。两人脑袋靠着脑袋,睡得香甜。 说起来这是很温馨的一幕,他该欣慰才对,可他心里却很不舒服,永青怎么说也是男孩!他们差了也不过十一岁! 她把幼菫抱了起来,跟丫鬟说了句“照顾好少爷”,转身进了内室,将幼菫轻轻放到拔步床上,帮她脱掉缎袄。 她睡的很沉,这般折腾都没有醒,红绸被下的她脸颊红润,嘟着红艳艳的朱唇。他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因为她,整个忠勇王府都跟他对上了。 负责调查黄承弼贪腐案的忠勇王和成王一行已经从凉州回京,黄承弼也被押解回京,黄承弼是证据确凿了,他也被忠勇王弹劾他知情不报,纵容黄承弼贪赃枉法。这倒也罢了,他还举荐了兵部左侍郎连成暂代都护府都护。连成是忠勇王的人。忠勇王以往行事向来中立,这般旗帜鲜明地针对别人,还是第一次。如果说这里面没有裴弘元的推波助澜,他是不信的。 幼菫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拔步床上,身旁的被子整齐地铺着,她问正在挽帷帐的绿芙,“国公爷没回来吗?” “国公爷半夜回来了一趟,接着又走了。”绿芙说完看着幼菫神色,新婚第三日国公爷便不肯在正房留宿,他对夫人似乎也没那么好。 幼菫下床的动作滞了一下,回来了又走了?他终归还是介意的,她再多解释也是徒劳。 幼菫梳洗好了去了外间,永青刚刚醒,迷茫地看着周围,似还没弄明白自己在哪里,待看到幼菫站到炕前,他眼睛里有了神采,糯糯喊道,“母亲。” 幼菫抚着他的额头,“青儿睡的可好?” 永青喜欢幼菫亲昵的触摸,她的手又温柔又细软,他眯着眼感受着,“好。” 他出生就没有母亲,从来没有体会过有母亲的感觉,只见过姐姐和哥哥们依偎在母亲的怀里的样子。 现在他也有母亲了,和府里其他的孩子一样,母亲会慈爱地看着她,温柔地和他说话。 乳娘给幼菫行了礼,开始给永青穿衣服。她从枕头下面取出一个柔软的绸缎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个璀璨夺目的金项圈。项圈下面坠着碧玺石攒成的坠子,四周镶嵌了小颗的碧玺石,七色齐全精巧玲珑。 幼菫忍不住拿过来仔细摩挲,赞叹道,“这可真好看。我昨日怎没看到他佩戴呢?” 乳母解释道,“这个项圈是在佛祖前开过光的,在佛前受了七七四十九日佛音和香火,说是要贴身佩戴的。六少爷打小就戴着,没离过身。” 那其意义就非同小可了,应是当做他的护身符了。永青身子弱,更是需要这种东西,或是有用,也或是心理安慰。 碧玺石也是好东西,它是晶石中能量最强的,据说它的能量可以随温度而转化,贴身佩戴对身子大有裨益。幼菫胸前就贴身戴着一块缠丝嵌碧玺石的坠子,还是母亲留给她的,自从知道得了宫寒,张妈妈就让她贴身佩戴,说是更改善气血。 幼菫把项圈给永青戴上,说道,“说起来我也贴身戴着碧玺石坠子呢,是我母亲送我的。” 永青大眼睛闪闪看着她。 东次间摆上了早膳,除了大厨房和正院送来的,还有热牛乳,燕窝羹,豆浆。 卉云过来请安了,她看到永青也在这里很意外,永青得意地看着她。 幼菫很高兴她能来请安,拉着她的手坐到八仙桌前,让丫鬟又加了一碗牛乳。两人却都皱着眉头不肯喝牛乳,幼菫看他们俩干干巴巴的样子,“牛乳对小孩子最好了,你们最好每日早晚都喝一碗,这样才能长的有高又结实。” 卉云小声说道,“母亲,牛乳味道不好,我喝了会吐。” 原来如此,幼菫笑了,“这个牛乳加了杏仁,味道很好的,不信你尝尝。” 卉云犹豫地看着跟前的小碗,里面似乎没有难闻的腥膻味,她轻轻抿了一小口,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很好喝,一点都不膻。”说着低头喝了起来。 永青看状,也尝试着喝了一口,眼睛眨了眨,味道好像还不错。 第104章 心疼 到正院的时候,赵氏柳氏领着几个孩子都已经到了,看着幼菫领着两个孩子进来,赵氏暗暗惊讶,却是热情地迎了上去。 “大嫂新婚燕尔的,要照顾国公爷,还要照顾两个孩子,真是辛苦了。”她可是听说国公爷昨晚没有宿在木槿园。 幼菫淡淡笑道,“没什么辛苦的,两个孩子都很乖巧。” 永青已经被放到了炕上,在老夫人身后依偎着,闻言说了一句,“母亲讲故事。” 老夫人高兴地把永青搂到怀里,“喜欢母亲吗?” “喜欢。母亲好看,会讲故事。”一句话让老夫人呵呵笑了起来,搂着他泪光闪闪的,“你倒会夸人。” 她跟幼菫说道,“这两个孩子和你投缘,以前也没见她们跟谁这么亲近过,我昨儿还担心他会闹你。” 幼菫也没想到永青这么会说话,这回答堪称完美啊。“昨夜是儿媳的不是,和青儿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也没跟母亲您说一声,害您大晚上的还去了一趟木槿园。” 老夫人亲昵地拉着她的手,“哪有那么多不是,我就当是散步消食了,他从出生就没离开过我,我看了才能放心。” 婉云看看卉云手中的兔子,又看看永青手中的兔子,拉着幼菫的手说道,“大伯母,我也想要小兔子。” 赵氏上前去拉她,“别闹你大伯母,你想要母亲给你做。”又跟幼菫说道,“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没有比她更调皮的了。” 幼菫笑着说道,“孩子就该活泼些。我那里做了好几个,本就打算几个孩子一人一个的,只是这两日事情多,还没来得及分出去。”她跟婉云说道,“过会我让丫鬟给你送过去。” “谢大伯母。不用给我送了,我自己过去拿!”倚云声音清脆响亮。 幼菫摸摸她黑亮的小抓髻,笑道,“好。” 老夫人打发了几个孩子去外面玩,问柳氏,“老三多久没去你院子了?” 柳氏语气淡淡,“儿媳也记不清了。” 柳氏也是出身将门,父亲是老荣国公麾下的一员猛将,她之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如今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老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老三性子浮躁,你该多约束他,定好了规矩,不能任他胡来。偏院还是少让他去,你们总得生个嫡子才行。” 柳氏脸上没有一丝变化,恭敬地应道,“儿媳知道了。” 老夫人看她也不似是听到心里去了,也不再跟她说话。 赵氏还要掌家,就带着孩子先行一步,柳氏也跟着走了。出了正院,赵氏笑着说,“大嫂成了母亲跟前的香饽饽,弟妹也是嫡亲的儿媳妇,却要靠后了。” 柳氏淡然道,“大嫂没来时我也是靠后的,二嫂您忘了吗?” 赵氏脸色一僵,柳氏看似淡然无害,对她说话却从未客气过。她笑道,“弟妹你多心了,母亲一向是疼你的。” 柳氏没再跟她说话,领着丫鬟走了,连声道别都没有。 老夫人问幼菫,“老大可曾陪你在府离逛过?” 幼菫在和炕上的永青扔着兔子玩,闻言答道,“这几日事情太多,还不曾逛。” “今日天气不错,咱们一起出去走走,咱府里园子的景致不错,现在正是好时候。” 幼菫应了下来,永青见她不扔兔子了,不悦地喊叫着。 永青的性格自卑怯懦里带着戾气,又很敏感,她安抚了他几句,待他安静了下来,说道,“我还没在府里逛过呢,自己走估计都要迷路,咱一起出去逛逛,好不好?” 原来母亲和他一样,也没在府里逛过,他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东院住着二房和三房,布局要稍显局促一些,不如西院那边宽绰。路上遇到丫鬟婆子,纷纷驻足躬身请安,她们只是听说国公夫人好看,今日见了才知道有多好看。这一路遇到的下人似乎有些多。 幼菫也渐渐对这种关注习惯了,淡定从容地接受着她们的请安。 经过梧桐院的时候,听见院子里有尖锐的哭诉声,“夫人若不能替妾身做主,我们母女怕要活不下去了!” 老夫人皱眉,眼神示意了下,廉妈妈转身去了院门口拍门。 老夫人跟幼菫道,“咱先去园子里。” 认亲那日只去了饮春阁和祠堂,已觉得院子很大,今日逛起来才知道,那日见到的只是院子的一角。单是那一大片的荷塘,就有半个程府大小了,荷塘旁杨柳依依,后面是片梅林。 她们进了梅园旁的一处亭子,亭子三面镶着琉璃,里面很暖和。琉璃很稀罕贵重,大块的用来作窗户,委实是奢靡。 丫鬟铺了锦垫在石凳上,老夫人坐下说道,“先在这里歇息一下,我也很久没走这么多路了。” 见幼菫盯着琉璃窗,说道,“那是老三整的,就为了冬日里能在这亭子里赏梅,花了一万多两银子。老大知道了差点打断他的腿,谁拉都拉不住。” 幼菫望着窗外的梅林,如果是梅花盛开的时候,在这里面赏梅定然是很惬意。这位三叔她还不曾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她笑道,“三叔是风雅之人,他挨了一顿打,咱倒跟着享受了。” 老夫人应是很喜爱这个儿子,她呵呵笑着,“这倒是。说起吃喝玩乐来,没人比得过他了。”又说道,“老大小的时候也是这种顽劣性子,和老三很像,整日的在外面闯祸,为此没少挨他父亲的揍。他喜欢吃鱼,皇宫里养的观赏的鱼让他偷了烤着吃了不少。只是他父亲去的早,才十五岁,整个国公府的担子都压到他肩上了,被逼着长大了……” 十五岁袭爵,跟自己现在一般大。偌大的国公府,还有人人垂涎的西北军兵权,孤儿寡母,虎狼环伺,其艰难可想而知。换做旁人,整个国公府早就倾覆了。一个鲜衣怒马张扬洒脱的少年,到底要经受了多大的磨难,才能变成现在沉稳寡言的样子,还那么的……暴戾。 幼菫不由得有些心疼起他来,他说上阵杀敌是他的的宿命,保住萧家不倒也是他的宿命,他有没有哪一日是为了自己活着。 老夫人说着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当年皇后还强行给他和甄氏赐婚,却不曾想……”老夫人顿了顿,脸上似闪过一丝愤怒,“他心里苦,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他一些。” 原来他跟甄兰也是赐婚,也不知道当年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和蔼的老夫人这么愤怒。 她郑重地点头应下,“母亲放心,儿媳会体贴国公爷的。” 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她是听说了萧甫山没有在木槿园留宿的,又问,“昨日老大可是惹你生气了?老大自小就是执拗脾气,你若有委屈就跟我说,我来给你出气。” 内院消息的传播速度还真是快,幼菫说道,“国公爷待儿媳很好,昨日他是有事,提前跟儿媳说了的。” 老夫人放心了些,“以后晚上别让孩子在木槿园待了,你服侍好老大就行了。” 幼菫暗叹,他不想留下又不是因为孩子。 廉妈妈进来了,给老夫人斟了杯茶,迟疑着没说话。 老夫人喝了口茶,“你就说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廉妈妈福了福身说道,“是周姨娘,跪在院子里哭闹,让三夫人做主。说是昨晚三老爷本是在她房里歇息,又被张姨娘狐媚勾了去,这样的事已经好几次了。两人还动了手,混乱中张姨娘还把四小姐推倒了,磕破了头。周姨娘脸上有好几道抓痕。” 老夫人脸色不好,问道,“孩子可还好?” “奴婢去看了,受了惊吓,在哭闹着。府医已经给她包扎过了,也开了汤药。” “三夫人是怎么说的?” “三夫人在屋里抄经,没说怎么处理,只让丫鬟打发她走。是奴婢把周姨娘劝走了。” 老夫人叹气,“真是冤孽。” 老夫人就没了逛园子的兴致,让她一起回正院,幼菫回绝了。各铺子的掌柜定了每月初四报账,今日正是报账的日子。 老夫人说道,“陈氏的嫁妆一直是赵氏管着,毕竟是你们大房的事情,以后就交给你来管吧,听老大说你的铺子打理的不错。” 幼菫是不太想管的,就怕招惹了是非,她是继母,弄不好就是出力不讨好。她说道,“母亲信得过儿媳,那儿媳就接过来,每月掌柜的报了账,儿媳核对好了再找母亲过目。” 老夫人觉得她这样很妥帖,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木槿园,张海和掌柜的在会客厅都已经等了一上午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到国公府,见识了国公府的气派奢华,都很拘束紧张。 酒楼和成衣铺子的生意依然稳定,每个铺子都有六七千两银子的收益。成衣铺子的羽绒服去年冬日是大赚了一把,京城的烤鸭店老板也跟着容光焕发的。 秦家商号开了家快餐店,春和楼的汉堡生意受到了些影响,掌柜的过来哭诉。可没办法啊,人家搞的是全国连锁,赚钱多啊,你就忍忍吧。幼菫又给添了新菜品,勉强可以补回损失,掌柜算是重新有了笑模样。 瓷器铺子的生意也好了起来,铺子里卖的瓷器因为花纹有趣新奇,造型奇特创意无限,很受欢迎。 胭脂铺子成了一匹黑马,管状口红做出来了,掌柜的一扫前耻,在众位掌柜的面前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他呈上来一个锦盒,里面装着十几只口红。管体有白瓷的青瓷的,还有各色玉石的,甚是奢华的样子。比起拿着手指头来抹唇脂,管状口红真的是太方便了!颜色也漂亮啊! 掌柜的说,现在京城贵妇圈里,谁若是没个管状口红,出门都不好意思补妆!人家补妆是拿出一支晶莹的玉石口红,优雅又从容地描唇,赏心悦目,别有一番风情。你却是用手指头扣一坨抹唇上,那画面,自己都不敢想!有个赏花宴诗会什么的,夫人小姐们最爱攀比的是,谁的口红色号齐,谁的香皂香味全。 还有临安的四个铺子和程府送的铺子,也都送了账过来。除去两个租出去的铺子,一共九个铺子的账本摆在那里,高高的一摞。 幼菫心算厉害,看账本很快,一页页翻过去,便能知道账本有没有问题。但凡她手一顿,便是有找出了不对的地方,掌柜的满头大汗的上前拿账本,回去重新做。 张妈妈和青枝管着幼菫的嫁妆,这两日都重新清点了一遍,张妈妈给幼菫仔细说完了嫁妆,又说道,“夫人,您的心思还是要用到国公爷身上,你们结婚三日了,总共才叫了一次水……二夫人给您的小册子您抽空也看看,国公爷的心思只要在您身上,您就能在国公府站住脚。” 萧甫山只不过一夜未归,阖府上下都知道了啊。 午睡的时候,幼菫从箱笼里翻出来那本神仙打架的小人书,看的脸红心跳,实在看不下去了,收起来睡觉去了。 下午卉云和永青又来了木槿园,幼菫不想让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也乐得陪他们玩。她已经把大兔子做好了,还给它缝了一条橘红色的围巾,很慈祥的一只兔子妈妈。 永青眼睛里都是小星星,把大兔子抱到怀里。卉云可怜兮兮地看着幼菫,“母亲,我也想要……” 幼菫笑道,“好,母亲有空就给你做。”这两个孩子对她有孺慕之情,她也尽可能地亲手给他们缝制玩具,没有让丫鬟动手。 幼菫前世就有孩子缘,小孩子都喜欢缠着她玩。她的闺蜜,就是横刀夺爱的那个,曾毒舌她:孩子都不傻,有人肯陪他们玩,他们也乐得逗你玩。她却不以为然,孩子的眼睛纯净,最看的清真心。 她让张妈妈从库里找出来最大的织毯,把西次间碍事的东西都搬出去,铺上织毯,让两个孩子互相扔着兔子玩。 她则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永青总抱着吃饭不是回事,她要定制个儿童座椅。画好后交给青枝,“你让张海找工匠做出来,尺寸上面都标着,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三个孩子玩的热闹,赵氏派丫鬟来把婉云接走了,说是怕吵着幼菫。 永青玩累了,就让幼菫讲故事,幼菫说道,“让我讲故事可以,不过你要站着听。” 永青突然耍起了脾气,哭着要回正院,幼菫知道他又害怕了,她说道,“你只要扶着炕站着就可以,累了也可以休息一会,母亲等你休息好了继续讲。若是你走了,那我就讲给姐姐听了,今天我打算讲《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他还在哭闹,乳母要抱他走,他哭的就更厉害了,乳母不知所措地站在槅扇外。 幼菫拿起桌子上的毛笔,对卉云柔声说道,“我给你画一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模样。” 第105章 试探 卉云高兴地应下,偎在幼菫身旁看她画画。幼菫的简笔画画的很好,也很快,不一会功夫,一个高贵漂亮的公主跃然纸上,还有七个很矮小神态各异的小矮人。 “他们长这么小呢,还没有公主的腿高。”卉云惊叹。 “是啊,他们是小人国里的,天生就长的矮小。” 永青停止了哭闹,探着脖子努力想看小矮人长什么样子。幼菫笑着跟她招招手,“青儿也过来看看。” 乳母抱他走过去,幼菫示意把他放到地毯上。永青在地毯上别扭了一会,看没人理他,最终敌不过对小矮人的好奇,扶着炕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的腿还不能伸直,也使不上力气,站在炕边像一只站着的小猴子,让人看着心酸。 此时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猴子”,后来会成为叱咤风云让周边列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幼菫把画拿给他,耐心给他讲着每一个小矮人的名字和性情。然后就开始讲起了故事。永青站得很辛苦,可故事太让他着迷,他若坐下,母亲就要停下来了,他扶着炕努力坚持着,身上出了一层汗。 中间休息的时候,永青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了织毯上,好在有乳母在后面扶着。 幼菫大大地夸赞了他一番,他那孱弱的小身板努力挺了挺,小脸神气地扬着。 讲了几个故事,永青始终是站着听的。过犹不及,幼菫也不再让他站着,让他坐下来,让紫玉给他按摩腿和胳膊,紫玉的娘按摩很有一套,紫玉是跟着学过的。紫玉一家子作为陪房也跟着来了国公府。 外院书房里,萧甫山说道,“王爷明日进宫可举荐郑先昌为安西都护,他能力不错,品行也端正。连成比黄承弼还不如,混迹兵部久了,练兵的本事没有,钻营倒是很有一套,即便是能反水也用不得。” 端王已熬得眼眶通红,“郑先昌?他不只是一个长史吗?隔着好几级呢。” “他原本是副都护,得罪了黄承弼被贬了,王爷只管举荐,皇上若是推脱他职位太低不堪大任,可以举荐我兼任。皇上定然觉得郑先昌更合适。” 靖国公抚手称妙,“这个主意好,若说练兵,没有比荣国公更好的人了!” 端王站起来拍了拍萧甫山的肩膀,“你要是兼任了安西都护府都护,再加上你手上的二十万大军,还要不要父皇睡觉了。今日先这样吧,新婚燕尔的,莫冷落了新娘子。你只要兵权还在,父皇就不会对你轻易动手,顶多斥责了事。” 萧甫山起了身,“裴弘元手段了得,王爷心里也要有所准备,让下面的人多盯着点。” 端王觉得他有些太草木皆兵了,“你也太看得上他了,他一个毛头小子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萧甫山说道,“他被认回王府后,使出霹雳手段,玮郡王身亡,忠勇王王妃被圈禁,当年参与赵侧妃之案的人都不得善终。你以为最近是忠勇王在针对我?最近的事大都是他的手笔,他的目的,是置我于死地。” 端王惊诧不已,他才认回不过两三个月,竟然有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且不说王妃被圈禁,玮郡王出事是发生在皇宫,他是如何把手伸到皇宫来的?后宫那么多的宫女太监,还有御林军,裴弘元当日又不在皇宫,怎么做到让玮郡王顺利闯进柳才人寝宫不被发现的? 还有,玮郡王是死在诏狱之中,怕是有内应做的。他那时才刚刚认回王府,手里居然有这些力量! 端王脸色谨慎起来。 他疑惑问道,“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怎就要置你于死地了?按说你们都跟程家有联系,该亲近才对。” 一直昏昏欲睡的宁郡王却来了精神,“没想到裴弘元倒是个痴情种,荣国公多多保重了。” 端王和靖国公品味了一番这句话,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萧甫山脸色沉了下来,对宁郡王说道,“你以后不必过来了。” 宁郡王忙向萧甫山躬身告罪,“我没睡醒呢,胡言乱语,您别生气!” 萧甫山冷冷看了他一眼,伸手作请,和端王靖国公出了外书房。 走到巷子口便见孙姨娘娇娇怯怯地站在路边,穿着件桃花云雾烟罗衫,烟水百花裙,松松披着一条鹅黄色绣花云帛,单薄的衣衫让她妖娆的身姿曲线毕露。她含羞带怯地款款上前行礼,双目含情,声音娇软,“国公爷。” 他沉脸说道,“没事不要出来乱走。” 孙姨娘楚楚可怜地看着他,有意无意地展示着她妖娆的身段,“妾身看春光正好,出来逛了逛,不想遇到了国公爷。” 萧甫山心里清楚内宅女人的这些手段,让他厌恶,痛恨。想起夭折的永平,还有孱弱的永青,他脸上笼了一层阴霾。 看着他锐利摄人的目光,孙姨娘吓的花容失色,府里就曾有丫鬟想爬国公爷的床,第二日人就不见了,谁也不知去了哪里。她规规矩矩躬身道,“妾身告退。”就往小巷内的偏院走去。 幼菫让丫鬟看好院门,在院子里教着卉云跳绳,卉云的身子也是瘦弱的很,得多运动才行。两人嘻嘻哈哈跳的不亦乐乎,永青则在一旁扶着椅子站着观看,不时咯咯笑着。 萧甫山进了院子,便看到了这一幕,这是他做梦都想看到的画面,等她回府的妻子,健康快乐的孩子,和美的一家人。 两个孩子见到萧甫山走进院子,笑容立刻消失了,卉云躲到了幼菫身后,永青又钻到了乳母怀里。 幼菫微笑着迎上去,“国公爷回来了。” 她头发随意地绑在后面,额发间都是汗水,脸颊泛着红晕,倒像个孩子一般。 萧甫山嗯了声,径直进了房内。见房内地上铺着地毯,家具也都换了位置,也不知道他们是做什么了。两个孩子一直惧怕他,跟她倒是亲近的很。 此时太阳已西沉,两个孩子被送回了院子,他们这么怕父亲,还是不要留他们吃饭了。 萧甫山先进净室沐浴去了,幼菫吩咐丫鬟们赶紧把房间收拾出去。 幼菫出了一身汗,也去沐浴了一番,绿芙要给她挽发髻,萧甫山说道,“晚上不必去给母亲请安了,我刚从正院走了一趟。” 幼菫又散开头发,随意挽了个小攥,见萧甫山一直盯着她看,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国公爷的事情忙完了吗?” 萧甫山淡淡说了句,“差不多了。”拿了个烫金请帖递给她,“忠勇王府送了请帖过来,宁贵太妃邀请你初六去王府赏花。” 他说的很随意淡然,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眼睛却始终盯着幼菫。 幼菫接过请帖,看也没看就把它放到炕桌上,“我已经成亲,这种赏花宴都是未婚的公子小姐去,我就不去了。” 萧甫山把玩着请帖,“听送信的管事说,程大小姐和程二小姐也去,宁贵太妃倒是一副给世子选妃的架势。你去了也能给她们撑撑腰,说不定程府又会出一位世子妃。” 这种试探让她很不舒服,她淡淡说道,“您不必试探我,世子要选妃选就是,于我何干?您昨日不是刚说了不让我见世子吗,难不成我说去您就让我去了?” 萧甫山把请帖扔到一边,“你记得就好。我看你倒是长脾气了,明明是你理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幼菫瞪着他,“您问我的我都说了,是您不信我,晚上也不回来睡觉,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昨夜独守空房了!” 萧甫山挑眉,“原来你是怨我昨夜让你独守空房了,昨晚我一直外院议事,一夜未睡。” 原来他那么忙……幼菫脸色涨红,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总该告诉丫鬟一声,让我心里有个数。今日母亲还以为我们两个吵架了,我说您是有事情要忙。” 他也想这样,与她琴瑟和鸣。只怕她的心不在自己这里。他沉沉地说了声,“好,依你。” 她想起老夫人在斜梅亭说的话,他少年多磨难,心里苦,让她多担待一些。她放缓了语气道,柔声道,“国公爷,今日我和母亲去园子逛了。” 萧甫山“嗯”了声。 幼菫柔声说道,“母亲说您年少时很调皮的,还偷了皇宫里的鱼烤着吃。妾身真想知道那时的您到底是什么样子,肯定很有趣。” 一个那么顽皮洒脱的少年,到底要经受了多大的磨难,才能变成现在沉稳寡言的样子,还那么的……暴戾。 她似乎很遗憾没有见到他年少时的样子,他又何尝不是遗憾没有在那时遇见她。一直笼着的一层阴霾似在消散,他看着她,“若是我那时遇见了你,说不定当街就把你抢了。” 幼菫被逗笑了,“您现在也干的出这种事来,在庄子上,您吓唬我的话,妾身还记得呢。” 你怕也没有用。本公若想做什么,你拦也拦不住,逃也逃不了。 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他伸手轻抚她的笑颜,“那时也不是吓唬你,是说的真话。” 幼菫抬眼愣愣看着她,“那您在崇明寺说的那些……” “我若不说那些,你又怎肯嫁给我?”他眸底沉沉地看着她。 他那时就对她有意了,他心悦她?怎么可能呢?他那么高高在上,又是那么霸道冷酷的人,怎么会去喜欢一个人呢? 幼菫心跳如鼓,有些手足无措,又掺着丝丝的甜蜜。她觉得自己应是脸红了,她双手捂住了脸颊,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 自己真是奇怪,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区区一个表白,怎就这般脸红心跳了? 她暗暗为自己打气,镇定,镇定,不要在他面前失了底气。 可抬眼看他幽深如墨的眸子,饱含深情,心跳的却是更厉害了。他长的太过好看,她又不是定力太好的人。 她不争气地喃喃了句,“国公爷……” 萧甫山猛地抱起她,大步走到拔步床内。 曲妈妈领着绿芙和红芙守在廊下,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下人走动。绿芙和红芙脸上泛着红晕,曲妈妈则暗暗忧心,国公爷对新夫人很不一样,她家小姐在世时两人冷淡的似陌生人一般。他日新夫人若是诞下子嗣,府里哪还有永青和卉云的位置?国公爷本就不喜他们。 听见里面又有了低低的说话声,曲妈妈领着婆子抬水进了净室。 晚膳摆在东次间,幼菫默默吃着跟前的菜,她还没太反应过来萧甫山对她的感情。那段时间她的处境不是很好,又那么多流言蜚语,他怎就看中她了呢?自己在他面前露的几次面,表现委实说不上太好。若说自己有什么优点,恐怕就是这张好皮囊了。因着这个看上她的人倒是挺多。她又觉得自己方才感动的有点早。 何况,他也没说心悦她啊。 萧甫山夹了鸡腿放到她碟里,她还在神游中,无意识地戳着鸡腿。 萧甫山淡声说道,“专心吃饭,不要走神。” 幼菫抬头看他,他正低着头吃饭,还是以前吃饭的样子,很快却很优雅。 她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找了个借口,“我下午吃了些点心,现在吃不下了。” “净手。”萧甫山说道。 有丫鬟端了水盆和毛巾过来,萧甫山洗了手,把她的碟子拿了过来。拿起鸡腿撕成细细一条一条的,堆放在碟中,又放到她面前。 “都吃了。”他不容质疑地说。 幼菫努力地吃着碟中的鸡腿,不时地瞟他两眼。他不让她伺候布菜,反而动手给她做这些,他堂堂国公爷伺候人,她觉得太不合规矩。 他的体贴是让她有一点点受用,可他怎就说的这么霸道…… 用完膳,幼菫在大炕上拿着绒布缝兔子,给卉云的,选了块米黄色的料子。灯下做针线的她恬淡安然,脸上似笼着一层母爱的光辉。她对两个孩子很好,很用心思,才三四天时间,两个孩子就跟她亲昵。她因为自己不能生育,才对孩子这么好的吗?真如裴弘元所说,她是因为这个才嫁给他的吗? 他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眼睛却一直盯着她。他的手紧紧捏着书,看她的眼神晦涩不明。 幼菫抬起头,见他正盯着自己,那目光似带着审视。“国公爷?” 萧甫山放下书,“晚上做针线伤眼睛,别做了,早点睡。”说着下了炕,进了内室。 幼菫把针线收进笸箩,见他已脱了直缀,去净房洗漱了。她跟了进去,他用的香皂正是皇上赏赐給她的,是檀木香的。他很喜欢檀木,是不是觉得自己杀戮太重,檀木能让他心安呢。 第106章 劝说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在萧甫山怀中,枕着他的胳膊,手脚并用地搂着他,鼻息间是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她身子一僵,这还是她第一次起床看到他在身边,可怎么是这个姿势!那之前几日呢,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他正睡着,呼吸沉稳绵长。还好还好,她轻轻地把手脚挪开,待要挪开身子,便被长长的胳膊搂回了怀里。 她抬眼看,一双好看的凤眸微眯,眸光幽深。 “妾身吵到您了?”幼菫故作镇定。 他沙哑着“唔”了声,带着慵懒的鼻音,“再陪我睡会。”他看起来很疲累,两天一夜未睡,也难怪。 幼菫应了声“好”,便乖乖的在他怀里不动,她脖子有些酸痛,其实枕着胳膊并不舒服。但是在霸道的他面前,乖就对了。她已经睡不着了,外面似已天光大亮。 不过一刻钟,他就睁开了眼,多年养成的早起习惯,他不会纵容自己过于放松。柔软的秀发如丝绸般散落在他的胳膊上和胸前,睫毛一颤一颤的,躺在他怀里的样子很乖巧。 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顺细软,细嗅发间的淡淡茶花香,还有她独有的女儿香。 不觉意动。 晨光照进了内室,有些害羞。 梳妆好了,幼菫却怎么也不肯出门了。 萧甫山轻声哄着,帮她把薄袄的领子往上拉了拉,“好了,出去吧,没人会笑话你。” 幼菫红着脸,“人家当着面不会笑话,背后还不知怎么编排妾身呢!您是国公爷您自然是不怕的。” 他沉思了一下,“那我传令下去,谁敢私下妄议主子,杖责一百,如何?” 幼菫失笑,“那人家哪里还有命在?我出去就是了。” 用过早膳,二人去了正院。 一进门就见老夫人笑眯眯的,她躬身请了安,“儿媳来迟了。”正遇上陈氏和柳氏准备要走,他们来的不是一般的迟。 屋内众人又都起身给萧甫山和她行了礼,老夫人让她上炕坐下,正好瞥见她脖颈上隐隐露出的两个红印,她笑着说,“年轻人爱睡觉是好的。我也不用你们晨昏定省,你以后也不必在意这些,睡醒了再过来。” 昨日晚上萧甫山来给她请安时还是面色沉郁,过了一晚上就眉目舒展了,他对幼菫的确是格外不同。能有这么个人时时体贴着他,她这压在心口十几年的石头,也就搬开了。 萧甫山对幼菫说道,“你看,我说过母亲不会介意的。” 幼菫揽着凑过来的卉云,羞赧道,“母亲慈爱,儿媳却不能不懂事,国公爷公事繁忙,我是要替他在母亲跟前尽孝的。” 赵氏凑趣说道,“大嫂就听母亲的罢,这一早上母亲高兴的嘴巴就没合拢过,只盼着你能给她填个金孙呢!” 老夫人呵呵笑着,见幼菫低着头,说道,“她年纪小脸皮薄,你还打趣她。” 赵氏笑着说道,“母亲嫌弃儿媳,儿媳就先去发月例银子了,这几日一直忙着,月例银子倒耽误了两日,再拖下去儿媳要落满府的埋怨了。”又去幼菫说道,“大嫂院子的例银我一会亲自送过去,大嫂只管陪母亲说话。” 因为他们大婚,月例银子就拖了两日发放,最后落埋怨的可不是赵氏,怕是她了。幼菫笑着谢了她的好意,“二弟妹整日辛苦,怎好再劳烦你跑一趟,我派个丫鬟过去取就是。” 老夫人跟赵氏说道,“陈氏的嫁妆,你抽空和你大嫂交接一下,你手头事情多,她接过去你也能轻省一些。” 赵氏笑着说道,“哎呀呀大嫂快接过去吧,我这几日生生要忙死了。今日各处的管事妈妈都要来对账领银子,明日是外面的铺子庄子的掌柜过来,一摞的账本要对。再过几日我就去找大嫂,那些账也够多的,我还得理一理才说的清楚呢。” “弟妹不必着急,什么时候你得空了我们再对便是。” 赵氏微笑应下,领着婉云走了。 柳氏神色淡然地坐在锦凳上,除了进门打了个招呼就不曾说话。她身后的曼云手里拿着只邦尼兔公仔。曼云比卉云还小一岁,不过个头比她还要高些,性子看着安静。 老夫人跟柳氏说,“那两个姨娘,这个月就不必让她们伺候了,你也该摆摆正室的谱。今日我会好好说说老三,你也不要跟他较劲,乖顺一些。你俩都这样冷着,何时是个尽头?” 柳氏低垂着眉,淡淡应下。 老夫人挥手让她走了。 老夫人跟萧甫山说道,“老三也实在不像话,你有空说说他。” 萧甫山应下,“我晚些时候跟他谈谈。” 萧甫山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起身要走,“既然您已经陪幼菫游了园子,我就去趟西山大营。” 老夫人点头,“你忙你的去吧。” 萧甫山又跟幼菫说道,“我晚上早些回来,和你一起用晚膳。” 幼菫见老夫人在笑,觉得萧甫山太啰嗦了,她应了下来。 方才大人说话时,幼菫留意到卉云和婉云在悄悄说话,她们正好在幼菫身旁。婉云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说自己《千字文》已经学到“盖此身发,四大五常。恭惟鞠养,岂敢毁伤。”问卉云,“你可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 卉云红着脸低下了头,自卑地轻声说,“我不知道。” 婉云一脸得意,有很强的优越感,“你没读过书,自然是不会知道。这几句意思是说,我们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言一动都要符合“五常”。我们要想着父母养育之恩,不能毁坏损伤它。” 卉云羡慕又崇拜地看着她,“二妹妹真厉害。” 她说话那样子,感觉就像是婉云身边的一个丫鬟一般,看得幼菫暗暗叹气。 “母亲。”身后软糯的声音,幼菫回头,永青正躺在炕上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怀里搂着那只大兔子。他这是早膳后又睡了一觉。 幼菫摸摸他的头,“青儿,现在是白天了,坐起来玩吧。” “母亲讲故事。”永青讨价还价道。 “好,给你讲故事,不过我们讲故事的规矩你还记得吗?” 站着很难受的,永青苦着小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幼菫,“腿疼。现在还疼。” 萧老夫人心疼地看着永青,跟幼菫说道,“他生下来就弱,跟个小猫一样,太医都说了他是胎里带的不足,得好好养着。今天早上起来就哭,说是腿疼,胳膊也疼。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他底子太弱,没那么大的力气站的。” 他只是身子弱,骨骼又没有毛病,怎至于连坐都不能坐,路都不会走。老夫人心疼孩子,不忍心他受苦,永青这个样子,跟老夫人的过分溺爱有很大关系。 她劝道,“母亲想想,咱走路多了还有腰酸腿疼的时候呢。让他多坐坐,多站站,身子骨总能硬朗些,也能多吃些饭。” 以前萧甫山也曾跟她说过,不能让老让孩子躺着,她也试过,可孩子坐起来就烦躁不安,又哭又闹的。最终她还是不忍再让他受苦,随他躺着了。 可现在幼菫有办法哄着他坐起来,甚至站起来…… 看着永青看幼菫孺慕的眼神,她动摇了。 “你是他母亲,那就听你的吧。”老夫人妥协了。 “多谢母亲信得过儿媳。”幼菫拉着她的手,老夫人含笑拍拍她的手。 幼菫看向永青,“青儿想听什么故事?咱再站着试试好不好?” “《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永青坐了起来。 幼菫夸了他一句,让丫鬟把地毯放到炕前,抱着他站到了地毯上,让他扶着炕沿站着。 幼菫还是一个故事分两次讲完,永青坚持了下来。老夫人在一旁紧张地护着,他沉浸在故事里,故事讲完了还在那里站着。让老夫人惊讶不已。 又讲了两个故事,就让紫玉给他按摩。又让卉云陪她玩了会扔兔子。 老夫人和房里伺候的下人似乎还沉浸在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中,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幼菫跟老夫人说话,她才回过神来,“这些故事倒是有趣,比听戏看话本子好多了,难怪青儿这么着迷。” 幼菫讶然,她只觉得这是哄孩子的,大人居然也听着有趣。转念一想,世面上的话本子千篇一律,都是书生小姐情情爱爱,还不如看游记史书来的有趣。 “儿媳也是胡乱想的,母亲若是喜欢,我就经常讲给您听。” 幼菫要和卉云起身要走,永青哭闹着非要跟着,谁劝都没用。他太敏感了,幼菫怕他再有不好的情绪,只得带上了他。 大丫现在跟青枝住一起,平日里也是在院子里到处转悠着玩。幼菫让她来陪着永青玩扔兔子,她要空出时间给卉云。 幼菫问卉云,“婉云现在学些什么你知道吗?” 卉云掰着指头道,“绣花,读书,写字,画画,弹琴,吹箫。她说二叔父琴棋书画很厉害,所以她和大哥二哥都要学好才行。我父亲是拿刀剑打仗的,我就不用学这些了,学会骑马舞剑就好了。” 一群乌鸦飞过……这小屁孩说的是些啥! 幼菫跟她说道,“你是荣国公的嫡长女,地位是最尊贵的,你更应该学会这些才是。至于上阵杀敌,那是男人做的事情,青儿将来应该做的事情。” 卉云眼睛里一片迷茫,怯怯问道,“真的吗?我以为二妹妹是最尊贵的,二叔父对她那么好,还会抱着她。父亲从来没抱过我……他不喜欢我。” 这孩子的心理世界到底被搭建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她心疼地把她揽到怀中,“你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你,他只是看起来太严肃了而已。他是大将军,要上阵杀敌,所以不太会笑。他是大英雄,你是大英雄的女儿,身份尊贵,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卉云眼睛里闪过一片光彩,转瞬又黯淡下来,“可我什么都不会,只跟着妈妈学了绣花,也绣的不好……” 幼菫笑笑,“不会才要学啊,母亲可以教你。待父亲有空了,让他帮你找先生。” 对啊,母亲说过,她什么都会的。她扬起羞涩的小脸,说道,“好。” 正说着话,曲妈妈端了一碟子桃片糕进来,“夫人,这是老奴做的桃片糕。” 幼菫明白她又来找永青了,卉云的院子她可以随时去,正院她却轻易去不得,即便去了也只能站在外面回话,永青她是见不到的。 她淡淡点头,“妈妈放下吧。” 曲妈妈放下碟子,拿了一块桃片糕递给卉云,“大小姐,这是你最爱吃的,你尝尝。” 卉云顺从地接了桃片糕,吃了起来。幼菫看她吃的很勉强,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她刚才是吃了一个蛋挞和一个泡芙的,她胃口本来就小,怎么吃得下这么多。 曲妈妈满脸欣慰地看着她吃着,问道,“好不好吃?” 卉云乖巧地小声说道,“好吃。” 永青在炕上和大丫玩,曲妈妈又拿了块往永青跟前递,“六少爷,您尝尝桃片糕吧。” 永青玩的正在兴头上,没有看点心一眼,曲妈妈又往前递,他不耐地推开她的手,哭了起来。 幼菫淡声说道,“妈妈先下去吧,以后还是不要这样了,免得吓着孩子。” 曲妈妈脸色难看,告罪退了出去。 幼菫哄了会永青,他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卉云吐了,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看卉云难受的样子,幼菫问她,“卉儿,我看你明明已经吃不下了,怎么还在一直吃呢?” 卉云怯怯地没吭声,手里还攥着那块没吃完的桃片糕,看向她的乳母。 乳母福身说道,“回禀夫人,六小姐她是喜欢吃桃片糕,所以忍不住多吃了些。” 卉云似乎很怕曲妈妈,很听她的话。 青枝去领了月例过来,按说是下个月才会有,现在发算是给木槿园的人情了。幼菫这才知道自己每月居然有一百两银子,姨娘则是每月二十两。大丫鬟和管事妈妈五两,二等丫鬟三两,三等丫鬟一两八百钱,粗使丫鬟和婆子也有一两的月钱。这比起程府高了不少,她在程府才十两银子。 第107章 三爷 傍晚两个孩子走了后,幼菫进了小厨房,她还未曾给他亲手做过饭,总该尽一下做妻子的义务。 沉香从外面进来说道,“夫人,国公爷回来了,正在前院会客厅。” 他果真回来的早。萧老夫人说他若是去西郊大营,要很晚才能回来,常常错过了饭点,回来就简单吃碗面了事。不过她记得他以前每次去乐阳镇的庄子,太阳还没落山呢。 幼菫做了一道酸菜鱼,一道口水鸡,一道麻婆豆腐,鱼是从荷塘里捞的,又肥又大,做了满满一盆。 饭做好了,天色已暗了下来,起风了,廊下的红绉纱灯笼摇晃得厉害。 幼菫换掉满是油烟味的衣裳,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件月白色竹节纹小袄,湖蓝色湘裙。沿着抄手游廊去了前院,风很大,夹杂着湿气,绕是在廊下身上也被吹得瞬间凉透了。看样子要下雨了。 到了前院,便见萧西站在会客厅前的廊下守着。以前都是萧东跟在他身边的,今日倒是奇怪。见幼菫过来,萧西抱拳请安,“夫人,国公爷在里面谈事,夫人若是有事,卑职进去通禀一声。” 还有别人在?幼菫跟他说道,“萧将军免礼,国公爷既然有事,那我就回去了。” 厅里面传来萧甫山的声音,“让夫人进来吧。” 萧西伸手作请,“夫人请。” 沉香要跟着进去,却被萧西拦住了,“姑娘在外面等着吧。” 沉香瞪了他一眼,也候在了廊下,却被萧西请到了厢房前的抄手游廊。 幼菫进了会客厅,萧甫山迎着她走过来,皱着眉头,“风这么大,你过来做什么。” “晚膳已经好了,妾身不知道您在议事。” 萧甫山引着她往里走,指着身穿靛蓝直缀的高大青年说道,“这是三弟。”萧三爷萧甫安眉眼间和萧甫山相似,只是不似他那般冷峻,笑起来的样子玩世不恭。 幼菫屈身道,“三叔有礼了。” 他自幼菫进门便被惊艳到,只可惜穿的袄子太素淡,生生压住了无边的颜色。此时他脱口而出道,“大嫂穿红色的衣裳应该更好看。” 萧甫山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萧甫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忙改口道,“大哥和大嫂真是伉俪情深。” 萧甫山沉着脸看着他,严厉说道,“她是你的大嫂,长嫂如母,你要对她尊重些。” 萧甫安是最怕这位长兄了,忙收敛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朝幼菫拱手行礼,“大嫂,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大嫂见谅。” 幼菫被“长嫂如母”这句话雷倒,我没这么大的儿子!她微微一笑,“无妨。三叔不必客气。” 萧甫山淡淡瞥了眼有些怔楞的萧甫安,携着幼菫进了西次间的书房,“你先在这里坐会,我和三弟还有些事情要谈。” 幼菫还不曾到他的书房看过,几个多宝阁上都摆满了书,种类很杂,经史子集齐全。她原以为她只看兵书史书的,没想到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他也都有涉及,看书上的痕迹,应是常常翻看的。 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听见外面传来萧甫山的声音,“你就在金吾卫安稳呆着,上战场的事你就别想了,有我一个让母亲担惊受怕就够了。金吾卫卫戍京城,也是紧要的机构,怎就不能让你施展抱负了。” 萧甫安讨价还价道,“金吾卫事务太过繁琐,英国公又整日约束着我,日子过得着实是不痛快。或者我去御林军吧,那就不必管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了。御林军是永宁侯统领,他是永青的外祖父,总能给我几分薄面照顾一二。” 萧甫山手指敲着桌子,“以后外书房议事你多去听听,我手里的兵权已经足够让皇上忌惮,你若是去了御林军,你觉得皇上能放心的下我们萧家?永宁侯你以后就别提了,就当没有这门亲戚。” 永宁侯府,幼菫想起来在忠勇王府曾遇到永宁侯夫人和四小姐,看起来都是很不好相与的样子。他们是卉云和永青的外家,势必是要打交道的,萧甫山却似乎很是不喜,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老夫人,昨日提起甄兰也是欲言又止,很是痛苦的样子。当时她未曾多想,现在却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了解一下这些事情,她对萧甫山了解的太少了。 …… 又听他说道,“你已经二十五岁,应该沉稳下性子来了。柳氏是你正妻,她堂堂柳将军的爱女,并不委屈你。你该给他正室应有的尊重,莫要把那些妾室宠得无法无天,没个安宁的时候。她们若是再这样闹腾,就都赶到庄子上去。” 萧甫安情绪低落了些,盯着高几上的文竹沉默了一会,“柳氏的心就是块冷硬的石头,捂不热的。” “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再让我听到一次这样的事,你就去寺庙清修上几个月。行了,你回去吧。” 待萧甫安走了,萧甫山进书房,发现幼菫正捧着一本兵书看,他把书抽走,“别装了,书都拿倒了。” 呃……她尴尬地站起来,“饭菜要凉了,国公爷先回房用膳吧。” 她这个样子很有趣,萧甫山握着她的手,踱着步回正房,她的手冰凉,她看起来的确很像宫寒的样子。 他说道,“三弟是幼子,母亲对他太过溺爱,以致他散漫无状,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担当。” 老国公爷去世时萧甫安才十岁,老夫人心疼萧甫安年幼便没了父亲,就不忍太过苛责。他上有一文一武两位出色的兄长压着,更是没了上进的心思。萧甫山就不必说了,战功赫赫,到哪里都是让人仰望。萧甫安少年进士,年纪轻轻便是官居工部侍郎,入阁也是指日可待。在两个兄长的光芒之下,他再优秀也显得黯淡了些。 幼菫心想,二十五岁在后世也不算多大,还算是毛头小子,这样的表现其实也算正常。她安慰道,“三叔性子洒脱不羁,这样也挺好,活的不辛苦。您也不要太过担忧了。” 萧甫山停了脚步,紧抿着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幼菫又有那种父亲要打她手板的感觉了,关键是她还不知道错哪里了。她疑惑地问,“妾身哪里说错了吗?” 他板着脸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夸别的男人,他毕竟是成年男子了。” 这叫夸吗?这不是在安慰他吗?他真是有些奇怪。“好,妾身知道了。” 他牵着她的手继续走,“还有,不要在男人面前笑。” “好,妾身记住了。” 真是霸道。 第108章 请帖 丫鬟们摆上膳就退下了,萧甫山看了眼桌上的菜色,“京城里最近刚开了家酒楼,叫一品香,是不是你开的?” 幼菫帮他盛了一碗酸菜鱼,“算是吧,是我和秦家商号合作开的,占了点股份。您去吃过吗?” 一品香开业不过短短几日,已经火爆京城,压过了百味居,成了京城最受追捧的酒楼。能在一品香定上位子吃饭,已经成了件荣耀的事。却不曾想,还是自己夫人的产业? “去过一次,是端王定的房间。你和秦家商号是怎么扯上关系的?那位带你相亲的秦夫人,你们看着很熟络。” 干嘛非要绕着提相亲的事! “我曾无意中救了秦先生,又给他提了点意见,秦家商号成了皇商。我在里面也占了股份,分红很多。” 萧甫山眉心微动,皇家生意里面占股份,他这小妻子还有多少让他意想不到的事。他说道,“皇商里面水很深,你不要牵扯进去,若是有事你可以跟我说,但不要擅自行事。” 他看起来很严肃,幼菫说道,“我没参与什么,只是干拿着分红。若是会给您造成什么不方便,我跟秦先生说一声,退出来就是。本来这分红我拿的也不是很踏实。” “那倒不必,我总不能连夫人的产业都护不住。”他淡淡地说了句。 晚膳后萧甫山去了趟书房,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黑漆匣子。 从他进屋幼菫就注意到了那匣子,不禁暗暗期待,是送她的礼物吧?她只在成亲前收过他送的一只玉石榴,成亲后却是什么也没得过。看匣子不大,是首饰?她的首饰虽多,却没有一件是他亲手送的,想起来还是挺遗憾的。 萧甫山把匣子递给她,又递了把钥匙,“打开看看。” 幼菫接过匣子,入手很轻,匣子应是桐木的,比起老夫人的匣子分量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气势也不是很强的样子。不过只要是他送的,她还是很期待。 匣子上有把小铜锁,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匣子。 她愣了愣,里面躺着一叠银票,别的什么也没……“国公爷,妾身不缺银子。” 缺的是你送的礼物啊。 萧甫山感觉她似乎有些失落,解释道,“这是十万两银票,做家用的。你身为国公夫人,里里外外打赏应酬都要用到银子。用完了再跟我讲。” 十万两,家用?国公爷您不会是真的贪污了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阖府的人都要跟着遭殃啊!我作为国公夫人首当其冲啊! 幼菫斟酌了一下措辞,委婉道,“国公爷,妾身每年收益很高,养家是没问题的。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甫山失笑,这小丫头脑袋里想什么呢?是怕自己贪墨了不成?不过还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要替他养家。这种感觉很不错。 他含笑看着她,“我在外面还有自己的产业,跟府里是分开的。这都是做生意赚来的,你安心拿着花便是。” 幼菫有些尴尬,她还以为只有自己做生意很厉害,不成想他也是深藏不露的。 她不知道的是,萧甫山的产业大到超乎她的想象,若是没有这些,他又怎么养得起那五万私兵?那是萧家的底牌,萧家的保命符。 二人去正院请安,风太大,幼菫披了件斗篷。 在院子里就听见老夫人的笑声,进去见萧甫安也在,正跟老夫人说的热闹。见他们进来,便噤了声。 老夫人见二人一起进来,高兴地打量着他们,对萧甫山说道,“你这样就对了,再忙也要抽空多陪陪幼菫,她年纪轻,还要替你照顾一双儿女,很是辛苦,也要多心疼她点。” 她不知道称呼了幼菫的闺名,在场的几位都有些诧异,她对几个媳妇还从未这般亲昵称呼过。 萧甫山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抬眼看了看坐在大炕上的幼菫,她正和永青低声说话,温和说道,“儿子知道了,她是挺辛苦。” 柳氏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恢复了淡然模样。 赵氏坐在老夫人旁边,跟她笑道,“国公爷心疼着大嫂呢,母亲您是多操心了。” 老夫人呵呵笑着,跟萧甫山说道,“宁贵太妃给我送了请帖过来,明天忠勇王府有赏花会。就让你媳妇陪我去吧。”又对幼菫说,“你和世子儿时一起长大的,去了也不生疏。” 幼菫一怔,这是又送了一遍帖子?是裴弘元所为还是宁贵太妃无意之举?萧甫山这几日本就敏感,时常审视地盯着自己,让她如芒在背。现在怕又要不安生了。 她看向萧甫山,他脸色已沉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今日下午,她身边的管事妈妈送的来的。”老夫人见他脸色阴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萧甫山皱眉说道,“忠勇王与我政见不合,您和忠勇王府还是少些来往吧。” 老夫人对赵氏和柳氏道,“你们先带着孩子回去歇息吧。” 待他们走后,让屋子里服侍的下人都出去,关了门,老夫人方问道,“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最近也是早出晚归的忙得很。他们寻回世子不还是你的功劳吗?” 萧甫山看了幼菫一眼,她还在和永青说话,脸上却没了习惯性的微笑。“忠勇王弹劾我纵容下属,还有许多事,也细说不清楚。帮他寻回世子的那点恩情算不得什么,您明日派人去王府说一声,推了吧。” “忠勇王这是作什么,他跟我们素来没有恩怨。从端王那边,从程府那边,还都能论起亲戚……”老夫人顿了顿,叹了口气,“唉,算了,皇家何时讲过亲情。我明日就回了她。” 一直坐在旁边的萧甫安拍了下太师椅扶手,懊恼道,“我还答应了世子明日过去!” 萧甫山严厉地看着他,“你和他还有走动?” “也就最近喝了三次酒,他的酒量大,喝多少都面不改色的样子。大哥你也知道,我就佩服酒量好的人。听说他还是去年秋闱的解元,他看起来还真不像个文人。”他见萧甫山脸色越发不好,就解释道,“我也不曾跟他透露你的什么事,且你的公务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萧甫山站起来扯着他的衣襟,“出去说。” 去了第一进的正堂,萧甫山松开手,坐下来盯着他,“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萧甫安整理了下衣襟,“大哥你也真是,就跟天大的事一般。我们就是喝酒闲聊,聊到哪算哪。他说他的酒量好也算不得什么,我大嫂的酒量也是好的很,常偷偷喝酒。过年前给了她三小坛梅花酿,两顿就喝没了。”他八卦地问,“大嫂跟你喝过酒没有?这酒量也算女中豪杰了。” 原来除夕夜她喝的酒是裴弘元送的!她哭的伤心,一首曲子愁肠百结。 他不动声色,“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剑术还不错,我就跟他比试了一番,我居然不是他对手。他是从小就避开府里的人偷偷练的,能这么厉害真是不简单。他会功夫的事她姑母都不知道,噢,大嫂知道,大嫂见过他舞剑。大哥你可以跟他比试比试,别看他年纪小,当真是个人物。” “还有呢?” 萧甫安很真诚地说,“大哥我们真的就是闲聊,杂七杂八的我哪记得清楚,又喝了那么多酒。关于你的公务之事我是只字未提的。” “那私事呢,你提了什么没?” 萧甫安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呃,倒是提了那么几句……他问我你对他表妹——就是大嫂好不好,我自是说好的,就把母亲夸你对大嫂体贴的话给学了一遍……”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他好像说的有点多。 萧甫山黑着脸,“你连这等私密之事都说了,还叫没说什么?他虽以前是你大嫂的表哥,现在却是忠勇王府的世子,和我们荣国公府已经势同水火。此人心机深沉,你以后就别和他来往了。” 萧甫安心中暗叹可惜,嘴上还是应了下来。 “明日起,外书房议事你都要参与。”萧甫山扔下一句,就起身走了,扔下一脸生无可恋的萧甫安。 回了上房,萧甫山跟老夫人说道,“母亲歇息,我和幼菫先回去了。” 出了房门,幼菫才发现外面已经下起了细密的雨,风还是很大,裹挟着雨珠肆虐。 萧甫山帮她裹紧了斗篷,撑着伞,揽着她踏入风雨之中。 青枝在前面打着灯笼,发出昏黄模糊的光,并没有驱走多少夜色。 他一路沉默着,脸色平淡,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幼菫知道他这是压抑着怒气。他们之间始终横着一个裴弘元,她摆脱不了,他也迈不过去。 回了木槿园,幼菫发现他的直缀湿了大半,头发也是湿的。反观自己,除了斗篷下摆湿了,身上却是干爽。 幼菫吩咐下人抬热水进来,“您先去沐浴吧,春寒伤人,别染上风寒。” “不必了,我还有事,你先洗了歇息吧。”萧甫山把湿了的直缀脱了,另换了一件玄色直缀,也没有撑伞,沿着回廊去了前面的院子。 即便有回廊遮蔽,雨还是要吹到身上的,幼菫想说。 看着他的身影在转弯处隐没,她默立了片刻,回了房内。 第109章 暗查 萧甫山进了书房,不一会,萧东进来了,身上湿淋淋的。 他禀报道,“夫人有宫寒之症,很难有孕,是三年前跳了河落下的毛病。裴弘元给她找的张太医,张太医听说夫人是嫁了您,以为是您已知道此事。” 虽然之前心中已经确认她是得了宫寒,可此时得了确切的消息,还是另一番感受。这意味着裴弘元说的是真的,那么,她是因为宫寒不孕不嫁给裴弘元也可能是真的。 他问道,“她是为什么跳河?” “是刚被程家送到静慈庵的时候,一时想不开。听庵里的姑子说,差点救不过来,是昏迷了好几日才醒的。” 萧甫山的心抽痛了一下,她还有那么绝望的时候吗?她看起来是一个很随遇而安的人,在庄子,在荣国公府,她都能想办法让自己适应下来。 萧东犹豫了一下,“还有……” 萧甫山平静道,“你说吧。” “夫人和裴弘元走的颇为亲近,程瓒病重,是裴弘元下的手。当时下毒的那个护卫,正是后来去庄子上保护夫人的。上月他被打了五十军棍,现在还在床上趴着。他说夫人在庄子上时,裴弘元隔两日便会去一趟,二人……情深意切。还有,刘世明的腿也是他给打断的。” 萧甫山沉默了良久。 “这两个护卫,都做掉吧。”萧甫山轻描淡写地说道。 萧东应下。 “还有,府里各院都安排暗卫盯着,但凡发现有和忠勇王府联系的,就马上来禀报。”他可以下手的地方太多了,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成为他的目标。他能找上三弟,自然也能找上别人。裴弘元和程瓒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他能如此杀伐果断,这次更是不会就此罢休了。 萧东迟疑问道,“那夫人院子……” “多加派几个暗卫。”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绝情绝性之人,对这种情爱之事不甚在意,也无须在意。可是,他现在非常斤斤计较,他原本想着只要能得到她这个人就好,不管她以前是如何。现在却介意很多事情。她心里还有裴弘元,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不能有孕,这是其次的,虽然也很重要,他很想要一个甚至几个他们共同的孩子。 萧甫山坐在书房里,听着窗外的风声雨声。 回正房的时候,幼菫在大炕上倚着迎枕睡着了,微蹙着眉头,睡的并不安稳。他脱掉湿冷的衣衫,轻轻抱起她往内室走去。 她伏在他的胸前,嘟囔道,“国公爷,您是不是不信我……” 他脚步顿了顿,轻声说道,“说什么傻话。” -- 萧甫安从正院回了东跨院,在胡同口犹豫了下,在柳氏的梧桐院前停下脚步。 上前拍门,守门丫鬟见是他,很意外地楞了一下,他不耐道,“做什么呢?还挡着不让进不成?” 丫鬟慌忙让开,“三老爷回来了。” 萧甫安踏进院子,里面还是冷冷清清的只在院角种了株梅花。 他上次来,是什么时候?他努力想了想,似乎也是春日,他过来跟她说,邓氏怀孕了,你把她抬了姨娘吧。 她的回答他记得清清楚楚,一个字:“好。”语气不带一丝起伏,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第二日邓氏就被抬了姨娘。 再往前,隔了不止一个春秋,似乎是个夏日,他来跟她说,我看上一个好姑娘。 她说,“妾身给你们布置喜房。”也是平淡无波。 他扭头走了,三媒六聘地把周氏抬进了门,那喜房也是红彤彤的,就跟是娶正妻一般。 再往前……他不记得了。 他走到了第二进的院内,内室还亮着灯,廊下的丫鬟见了他也是如出一辙的惊讶,这让他很生气。丫鬟说,“三老爷,夫人已经歇下了。” 萧甫安推开她,进了屋,在内室槅扇外顿了顿,打开槅扇进去了。 柳氏正坐在罗汉床上,身上披着个豆绿色的袄子,手里还握着一本书。她早就听到了声音,抬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心中暗想,她淡若空谷幽兰的气质很适合穿这种颜色的衣裳,相得益彰。 他在她面前收敛了许多,没了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坐到她的对面,“听大哥说岳父大人回京了,你也两年多不曾见他了,待初十沐休,我陪你回府看看他老人家。” 她淡淡应了声“好”,又低头看起书来。 “我刚得了两坛秋露白,到时正好和岳父大人痛饮一番,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多陪他老人家几日。” 柳氏又应了声“好”。 萧甫安忍着怒气,“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柳氏抬头看着他,“老爷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萧甫安一甩手出了门,看了眼偏院,最终转头去了外院。 雨绵绵下了三日,才放了晴,园子里的春意更浓了,前院的樱花隐隐冒出了花苞。 这几日萧甫山早出晚归的,幼菫和他见面的时候不多,只是半夜归来的时候能迷迷糊糊说几句话。他寅时便要起床,晨练,然后进宫点卯,她每次早上起来他早已经走了。幼菫睡觉沉,是丝毫没有听见他起床动静的。 幼菫抱怨青枝,“以后你们要叫我起床,我这么懒惰不侍奉夫君,若是传了出去多不好。” 青枝委屈道,“国公爷不让我们叫您,奴婢一进内室他脸就沉下来了,我是不敢的。” 想想他沉脸的样子,自己都害怕,何况是丫鬟们。 每月总有那么几天黑暗的日子,幼菫小腹绞痛着,痛感似传遍了四肢百骸,让她痛得没有半分力气。 青枝熬了浓浓的红糖姜水,烫烫的,幼菫连喝了两碗,痛感缓和了一些。 曲妈妈说道,“经血污秽,国公爷这些日子是不能与您同床共眠的。姨娘是做什么用的,自是这种不方便的时候上的。当年先夫人在时,对几位姨娘很是宽待……” 去正院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听说她来了小日子,脸上闪过失望之色。她盼孙子盼得着急,是恨不得幼菫第一个月就怀上的。“说起来你院子里也该备上个通房丫鬟,这种时候总得有人替你伺候他。” 老夫人说这些就跟聊今天的天不错一样随意,这些思想在她的大脑中根深蒂固了吧。听说老夫人当年是出了名的贤惠,给老国公广纳妾室不说,还妻妾和睦,待庶子庶女都很好。庶女远嫁,幼菫没见到,老夫人对庶子萧甫远还是挺好的,他的几个孩子就跟她的亲孙子孙女一般。 幼菫默然,这对她来说太难了,她做不到那么大度。 老夫人轻捻着手中的佛珠,轻叹了口气,“你不要怨母亲不心疼你,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你要想开些。” 幼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正院的,又是怎么回木槿园的。恍惚间似乎有永青哭闹着喊她的声音,那哭声现在才在她的耳边回响。 第110章 落水 张妈妈安慰她,“提拔自己的丫鬟做通房总比别人要好,都是自己院里的,总能顾念几分与她的主仆情谊。且她们的卖身契都在您手里,不都得老老实实听您的?您是国公爷的正室,得拿出正室的宽容大度来才行,青枝、沉香、寒香她们三个年龄都合适……” 自和萧甫山生米煮成了熟饭,她是想努力做好国公夫人这个角色的。她也没那么大的抱负,想要和别的穿越人士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是想顺应这个年代的生存法则的,可是不过几日功夫,她似乎变得变得有些贪心,她刻意忘了姨娘的存在,鸵鸟一般把头埋在沙子里。 现在有人扒开了沙子,逼着她去面对。 沉香进来通禀说程府的刘妈妈来了,前院厢房候着,刘妈妈是顾氏身边的管事妈妈,她怎么来了呢? 沉香说,“刘妈妈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有些着急的样子。奴婢本想让她候着,您和张妈妈说完话再去见她,她却是坐立难安的,催着奴婢来请您。” 这倒奇怪了,刘妈妈是最能沉得住气的,直性子的顾氏能在和王氏的斗争中存活下来,她是功不可没的。顾氏但凡有起急的时候,都是她压着劝着。 刘妈妈正在西厢房回廊下等着,见幼菫进了院子,急急迎了上去,“国公夫人……” 幼菫说道,“妈妈莫急,进去说话。” 看样子不似是小事,这院子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会客厅里,刘妈妈虚坐在幼菫的下手,丫鬟上了茶水,她也没喝。待见丫鬟退了出去,就跪了下去,眼眶也红了,“夫人,求您帮帮二夫人!” 幼菫扶她起来,“二舅母出了什么事,妈妈你别急,慢慢说。” “二老爷要休了二夫人,说他为母不慈!”刘妈妈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幼菫大吃一惊,程缙和顾氏虽说不上是琴瑟和鸣,却也是相敬如宾,二舅父一向温和,这次怎就这般言辞激烈了? “二舅父是因为什么?” “初六那日,忠勇王府办了场赏花宴,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三位小姐去了。在游湖的时候,大小姐和二小姐都落了水,另一条船上跳下去两个男子把她们救了上来。可二人上来的时候都是衣衫不整的,被抱在男子怀中……” 幼菫心里咯噔一下,众目睽睽之下,她们怕只能嫁给这两个男子了。“怎就落水了呢?救她们的是什么人?” 刘妈妈道,“那日下着小雨,甲板湿滑。两位小姐正看着仆人捞鱼,船身晃动,不知怎的就掉下去了。救大小姐的是兵部左侍郎连成,救二小姐的是个寒门秀才。那连成年纪和二老爷一般大,儿子比大小姐还要大一岁……” 若是哪家的公子倒也罢了,这两个人听起来都不太好啊。 刘妈妈继续说道,“二老爷本就心中气恼,二夫人说了句怕是只能嫁给连成了,二老爷就恼怒不已。说大小姐不是二夫人亲生的,所以如此淡漠。二夫人心中委屈,争执了几句,二老爷就要休妻,老奴来的时候二夫人还在房里哭着。” 幼菫去正院跟老夫人说要回程府一趟,借的由头是顾氏身子不好。老夫人让管事备了药材礼品,又给了幼菫一百两银子,让她不要着急,住上几日也无妨。 老夫人这般周到,让幼菫心中愧疚,她对自己这般好,她还欺骗于她。 出了垂花门,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除了张海,还有二十个神色肃然的侍卫候在一旁。这阵仗也太大了,太过招摇。幼菫认得萧东,他一直贴身跟着萧甫山,又是军中的将军,自己怎敢劳动他来护送? 幼菫跟他说道,“萧将军,我只是去趟程府,不必这么多人跟着了。你若不放心,跟两个侍卫就可以了。” 萧东行礼说道,“回禀夫人,国公爷有令,夫人出行至少二十人随行,卑职不敢违抗。” 二十人……萧甫山这也太夸张了吧? 军令如山,幼菫也不再为难于他,随他们跟着了。 程缙见幼菫回来,严厉地看着刘妈妈,“是谁让你去荣国公府的?堇儿这才嫁过去几日!” 刘妈妈流着泪跪到了地上,“老爷,二夫人再这般哭下去,腹中的孩儿怕都保不住了!老奴实在是担心……” 程缙不再看他,跟幼菫说道,“这事你不必管了,你在国公府本就不易,你回去吧。”裴弘元和幼菫的事,萧甫山怕不会轻易放下,幼菫在国公府里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艰难。 幼菫跟程缙说道,“还请舅父帮着安顿下萧将军和众位侍卫,今日天色已晚,我就不回国公府了。” 程缙看向院中一身戎装英姿勃勃的将军,还有他身后的一群威风凛凛训练有素的侍卫,心下安慰了些,看起来荣国公府还是看重幼菫的。 他吩咐管事备下好酒好菜,又安排了休息用的客房,倒像是招待客人一般。萧东谢过了程缙的好意,说是执行公务时他们是不能喝酒的。 程缙在书房问幼菫,“荣国公有没有为难你?世子的事……”最近忠勇王处处针对荣国公,让他整日提心吊胆的。 幼菫安慰道,“国公爷对我挺好的,事情说清楚了就好了。”她问起文清之事,程缙问她,“你可知连成是何人?” “听刘妈妈说,是兵部左侍郎,年龄有些大。” “年龄大只是一方面。我和他同朝为官多年,多少了解一些,他为人急功近利,薄情寡义,不是可托付终身之人。还有,他和忠勇王一起处处针对荣国公,西郊大营他怕是保不住了。你说清儿怎么能嫁给他?” 难怪他最近这么忙……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舅父您说的对,这种人嫁过去便是毁了大表姐终生。不若等上一年半载的,这件事情被大家遗忘了,再挑一门合适的亲事。我也会留意着,总得找个人品端正的。” 程缙叹气,“这样是妥帖一些。只是连成强势,第二日便大张旗鼓来提亲,连事先打个招呼都没有。你大表姐的事情怕是人尽皆知了。” 幼菫却觉得没什么,当时她和程瓒退亲,不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嘛,现在还有谁提这些。 幼菫没有见到程绍,明日就是会试了,他最近一直吃住在礼部衙门。不过文斐的事她也不想插手,她们母子俩主意大着呢。 萧东一直跟在幼菫身边,连她进内院他都跟着,幼菫无奈地说道,“萧将军,内院都是女眷,你进去不太方便。” 萧东却还是拿着军令如山来回复她,到了苜蓿园,也是在院中守着,面无表情的,吓得院里的丫鬟婆子都绕着他走。 这人真是…… 第111章 恨意 顾氏眼睛红肿,坐在炕上默默流泪,见幼菫过来,更是泪如泉涌。“堇儿,我嫁给你舅父八年,尽心尽力照顾他和一对女儿,却一直得不到他一颗真心。我终归只是个继室,在这个家里,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二舅父那一句“为母不慈”委实是诛心,也不怪顾氏如此伤心。顾氏对文清和文秀算是尽心了,也没有什么别的坏心思,难道做继室继母就这般艰难? 她继续说道,“他心里对我有怨恨,觉得是我把世子带到了程家,害了你不说,现在又害了文清和文斐。你大舅母也是埋怨我,当初王府认亲的时候,他们不也挺高兴的吗,现在出事了却埋怨起我来了!” 幼菫坐到她身旁,安慰了她几句,“您对大表姐和表妹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呢,谁也抹杀不了。我可是拿着您当榜样,好好地待国公爷的一双儿女呢。” 又劝道,“二舅父也是怒极了口不择言,您可不能当真,跟他生了嫌隙。当日我上轿的时候,您还跟我说男人是要哄着的,我可是记得呢。二舅父平日里对您尊敬,也没有纳妾,就这些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方才他还说让我好好劝劝您呢。” 顾氏又何尝不知,只是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实在是难受。冷静下来想想,也是自己话说的太急了些…… 幼菫去了文清的院子,她放下手中的书,漠然道,“你来作什么?” 幼菫坐到了她对面,“大表姐,我知道你因着什么对我冷淡,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一直希望你能过得好的。” 文清冰凉凉说道,“你说这些我也不会感激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到今天地步。” 幼菫笑了笑,“我们这一生,有无数的岔路口,你最终走到了何处,还是要看你自己当初在岔路口作了何种选择。你一路上碰到的人不仅仅有我,还有别人,难道你每次都要怪别人吗?”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次次的抉择最终把她推到了现在这条路上。前路漫漫,不管是花团锦簇,还是荆棘遍地,她都要咬牙前行。 文清眉心微动,她突然想起裴弘元当日对她的警告,她蓦然意识到,她这次落水不是意外…… 她脸色发白,他竟这么狠心吗?她只是提醒了文斐一句,只是告诉她幼菫的一个秘密…… 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她知道他心肠硬,却没想到用到自己身上会是这种感受,似万箭穿心…… 文清嘴唇颤抖,“你拥有那么多,有世子的爱慕,又贵为荣国公夫人,你又怎会知道求而不得的滋味?若是再让我走一遭,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我还是会恨你,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世子远离你。” 幼菫苦笑,“这天下又哪里那么多的顺心如意?你觉得我过得好,只是我心里的苦你没看到罢了。可是我不会怨天尤人,我会努力把现在的日子过好。” 幼菫站起身起来,走了出去。 院子里除了萧东,还站着一身玄色戎装的萧甫山,在暮色中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晦涩不明的审视从来没有少过,幼菫暗叹一口气,迎着他走过去,“国公爷,您今日回来的早。” “嗯,今日不忙。”萧甫山淡淡回了一句,转身踱着步出了院子。 跟在身后的萧西心道,国公爷,您这么端着不累吗?您忙的饭都顾不上吃,这叫不忙?您听说夫人回了程府,从西郊大营回来这一路就差把马鞭甩断了,现在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还有啊,您说萧东最近有重要任务,让我跟着您,重要任务就是当夫人的护卫呗! 幼菫跟萧甫山说文清和文斐落水的事,“救她们的人都不太好,若是不嫁名声都要坏了,国公爷可有好的办法?” 这摆明了就是裴弘元设计的,她却傻乎乎的看不出来。裴弘元如此大费周章地摆她们一道,依着他有仇必报的性子,这二人怕是对幼菫做了什么错事。文清又是那样对她充满恨意,傻丫头还想让自己去帮她? “这种事我没办法。”萧甫山淡淡地说。 幼菫总觉得他拒绝的也太干脆了些。 用晚膳的时候幼菫见到了文斐,她没了平日里的光彩,却还是不肯在幼菫面前低头。幼菫也不介意她恨恨的目光,她从来就没有不恨过自己。 王氏看起来是憔悴了很多,幼菫在她身上闻到了浓浓的檀香的味道,她最近应该没有少烧香,又要佛祖保佑程瓒春榜高中,又要佛祖保佑文斐绝处逢生柳暗花明。 没有见到程瓒,他是在院子里被重点保护起来了吧。明日就要科考了。 用了晚膳,萧甫山和幼菫跟众人辞别,她最终是没有在程府住下。 程府门口,众人出来相送。萧甫山扶着幼菫上了马车,又跟着上去。马车周围有众多侍卫跟着,很大的排场。 王氏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心里很不舒服,喃喃道,“荣国公倒是宠爱幼菫,公务繁忙还要亲自来接她回去,连多让她住一日都不肯。她可真是嫁的好……”想起她送自己的镶东珠头面,珠子晶莹圆润,不愧是皇家贡品,她却随意送了自己。还有那市面上抢都抢不到的香皂,居然送了两块,可不是嫁的好么? 顾氏挺着日渐隆起的肚子,身旁站着程缙,她笑道,“自然是嫁的好的。” 马车里,萧甫山靠着车厢闭目养神,眉头紧锁着,看起来很疲劳。 幼菫从没有仔细看过他,借着朦胧的灯光,她细细端详着他。他的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显得五官立体俊美,紧抿的嘴唇薄而凌厉,让她忍不住想把它揉得柔和一些。她还是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虽然他的笑也是淡淡的,带着股冷冷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车壁上挂着一盏蝠纹琉璃羊角宫灯,昏黄的灯光照到他的脸上,随着车厢的晃动忽明忽暗。 幼菫悄悄取下宫灯,想熄了灯火,免得扰了他休息。 “不必了。” 幼菫抬头看他,他还闭着眼睛,似乎方才说话的不是他。 她又把宫灯重新挂了回去,坐直了身子,却被他一把搂到怀里,他坚硬的胸膛撞得她生疼。他睁开眼,低声问她,“好看吗?” 幼菫淡定道,“好看。”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微哑,“想看就看吧,不必偷偷的。” 这人…… 想起程缙说的话,幼菫轻轻问道,“国公爷,您最近这么辛苦,是因为忠勇王府吗?” 萧甫山语气淡了些,“你不必管这些,也不要乱想。” 他不想她提起裴弘元相关的任何事。 虽然安西都护府都护最终连成没有得逞,可裴弘元步步紧逼,把手伸到了西郊大营。军营武库很多箭矢甲胄都出了问题,一路追查到了武库令丞,他却已在家中自尽。查他近期活动范围,发现他跟兵部左侍郎连成见过一次面,虽做的隐秘,还是被查出来端倪。 西郊大营是他在京畿的重要势力,内有五万多驻军,与三丰大营东西相望,共同护卫着京城。若是落入忠勇王之手,那整个京城几乎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我是担心您。”幼菫说道,他似乎不太高兴。 裴弘元说过,他不会放过萧甫山,现在他是动手了吗?萧甫山如今这么辛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引起的。裴弘元连程瓒的命都可以不顾,他对付萧甫山又会用什么手段。 他下巴轻轻蹭着她颈间,沉沉说道,“不要担心,没什么大事。” 第112章 杖毙 宽阔奢华的王府书房里只燃了一盏壁灯,幽暗清冷。 裴弘元身着藏青色安稳锦袍,坐在阴影中,似和那夜色融为了一体。阴冷的声音似从地狱里传来,“也就是说,你没得手了?” 陆辛一身黑色夜行衣,恭立在他对面不远处,只觉的似在冰天雪地被冰水淋似的,通身冰寒一阵战栗。他单膝跪到地上,“卑职无能。白日里不方便动手,晚上荣国公亲自随行,卑职不敢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裴弘元拳头紧紧握着,漆黑如墨的眸子阴鸷,他护得还真是紧,提防自己到这种地步……自己倒是低估了他。那日自己那番言辞,都没有让他和幼菫生出嫌隙,反而护得更紧了。 陆辛心中战战,待裴弘元戾气散了一些,方继续道,“还有,程缙大人很坚决,不肯答应连成的求亲。表小姐也很支持他。要不要属下推动一二?” “不必了,给她个教训就好。只是那文斐,不能便宜了她。她们母子二人,总要付出一些代价……” “是!”陆辛领命退下,与一粉红罗裳侍女擦身而过。 侍女容貌娇美,身姿婀娜,屈身请安道,“世子,奴婢给您备了宵夜,您用一些吧。”声音甜美,她身上是浓的刺鼻的甜香。 裴弘元静静看着侍女不做声。 侍女起身走到裴弘元身边,将宵夜将黑漆托盘上的点心一样样摆到几案上。动作优美,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妖娆的身子若即若离的触碰着裴弘元的手臂。 裴弘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柔弱无骨般伏在裴弘元身上,羞红了脸,娇声答道,“奴婢红莲。” “你是想伺候本世子?” 红莲娇娇怯怯回答道,“红莲是世子的奴婢,自然就是世子的人,奴婢会好好伺候您的。” “嗯,很好。”裴弘元说道,又提高了些声音,“陆辛!” 红莲面露喜色,伸手搂住他紧窄的腰身。她不曾想最终是自己得了世子的青眼,若是能就此收到房内,便是世子院里的第一人了。 陆辛应声进了书房,见红莲依偎在世子怀中,心想,世子难不成是遭受打击终于想开了?以前宁贵太妃给她塞了多少各色美人,他都不要。 裴弘元冷冷道,“明日便要科考,这婢子却来勾引本世子。杖毙吧。” 红莲楞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是要自己伺候吗,怎么是杖毙?她吓得瘫软在地上,绯红的脸色瞬间煞白,连连磕头求饶,“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奴婢不敢了!” 陆辛这才发现,原来世子不但没想开,反而变本加厉了。 他上前一手抓住红莲的胳膊,一路拖了出去,红莲的求饶声渐渐远去,直到没了声音。 裴弘元皱眉看着桌上的点心,吩咐门口的侍卫,“都扔了。桌子和地擦三遍。” 侍卫应下。 裴弘元站起身,脱下身上的锦袍扔到了地上,又去就着水盆一遍又一遍洗着手。 有侍卫捧了新的锦袍过来,是幼菫喜欢的宝蓝色,他第一次穿这个颜色的衣袍时,她眼中似乎闪过惊艳。 他穿上锦袍,慢慢踱着步子出了书房,消失在清冷如水的夜色中。 回了木槿园,寒香在廊下站着,穿着撒樱花的草绿色褙子,带着对珍珠耳环,清丽动人。从小锦绣堆里养起来的气质和仪态,是其他丫鬟都不能比的。 她最近似乎是想开了,肯主动到自己跟前服侍了,没了以前不情不愿的样子。幼菫很欣慰,那对珍珠耳环便是昨日赏给她的。 她规规矩矩屈身请安,又掀开锦帘待二人进去。她脸色绯红双目含情地看着萧甫山英挺的背影。 青枝和寒香伺候她洗澡出来,便见萧甫山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一叠宣纸在看,问她,“你怎还写起大字来了?” 他在庄子里见过她抄写的佛经,字体潇洒遒劲,让他深感意外。字如其人,他那时就在想,在她柔弱拘谨的外表之下,定然是有一颗洒脱坚韧的心。 幼菫坐到他身边,“这是写了给卉儿描红用的,她已经七岁,得开始读书写字了。我先教着她,您该给她找个先生了。” 她能想到这些,比他这个父亲想的还要周全。看到两个孩子这样,他只觉得痛心遗憾,却也没有心力去做些什么。“是你想的周全。卉儿跟着丫鬟婆子久了,没有大小姐该有的气度。” 幼菫柔声安慰道,“腹有诗书气自华,读的书多了,见识多了,荣国公嫡长女的气度总会有的。还有件事一直想跟您说,我想要间书房,从程府带过来的书,都还在库房里放着呢。” 萧甫山想了一下,“你是该有间自己的书房。东稍间还空着,烧着地龙,冬日里也不会冷。明日我让管事给你搬多宝阁和书案过来。” 幼菫也觉得东梢间就很好,她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国公爷。” 他看着她的笑颜,还是那么明亮动人。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你是国公夫人,以后这种事情就不要问我了,你自己做主就好。” 他的声音有丝丝暗哑,幼菫明白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小腹又钝钝地痛了起来,她低声道,“国公爷,妾身这几日不方便伺候您。” 他怔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他把手放在她小腹上,温声问,“疼吗?” 他的手温热,很舒服。似乎没那么疼了。 她轻声说,“好多了。” 他的手似乎更烫了,似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传到她的小腹,传到四肢百骸,让她周身暖融融的。 让她很想沉溺其中。 想起老夫人说的话,她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听曲妈妈说孙姨娘还不曾伺候过您……” 一句话,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尚在她小腹上的手攥成了拳头收了回来,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冰冷地盯着他,“你还真是贤惠大方。” 幼菫愣愣地坐在那里,唇角的微笑还没有散尽,待他回过神来,门口空荡荡的,她连最后那一缕衣角都没有看到。 她以为他会推辞,自己那就顺水推舟,借坡下驴…… 幼菫跟沉香和寒香说道,“你们下去休息吧。” 她垂着眼,没有看到寒香离去时眼里的怨恨和不甘。 夜深了,她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大红的罗帐,红的刺眼。 第113章 楠木 第二日幼菫生平第一次用了厚厚的粉,遮住了眼周淡淡的阴影。 孙姨娘扭着腰肢满面红光地来了木槿园,桃红色琵琶衣裙穿出了风情万种,羞羞答答地请了个安。 幼菫斯条慢理地把燕窝喝完,孙姨娘殷勤地从托盘中取了帕子递上去,幼菫接过帕子,“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孙姨娘怎过来请安了?” 孙姨娘眸内含春,“妾身是来给夫人谢恩的。国公爷昨晚去了奴婢院子,说是夫人的安排。” 幼菫擦拭嘴角的手顿了顿,淡淡说道,“青枝,赏。” 青枝愤愤地瞪了孙姨娘一样,去妆奁里拿了一对金耳环,幼菫摇头,“孙姨娘服侍国公爷有功,这点子东西怎么拿得出手。再拿一对金镯子,一对玉镯子,一支金钗。” 孙姨娘面露喜色,夫人真大方!但还是端坐在杌子上,低头啜了口茶。她每月只有二十两银子的月例,这么多年了也没得过别的赏赐,日子过得很拮据。她的首饰也就来回那几样,金首饰过一两年就熔了重新打个新样式,紧紧巴巴这么多年,新夫人来了自己日子过得越来越宽裕了。而且夫人赏的大都是金货,变现起来最是方便,心想以后还是要多来请安巴结一下才是。 青枝又去了趟内室,不情不愿地拿了镯子和金钗出来,孙姨娘放下茶盏,喜滋滋地接过赏赐,“谢夫人赏,妾身定会好好服侍国公爷的。” 幼菫记得她以前说的是“服侍夫人”。 杜姨娘也来请安了,带了几个荷包,“是妾身闲来无事自己绣的,针脚粗糙,夫人若是不嫌弃,拿着赏人用吧。” 她的年龄比顾氏还要大一岁,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幼菫总觉得自己不够尊老爱幼。 她夸赞了几句荷包,“杜姨娘有心了。我这里这么多丫鬟呢,你也不必这么费心做这个。” 杜姨娘恭敬说道,“妾身是夫人的奴婢,为夫人做事是理所应当的。夫人宽和,是我们的福气。” 得,是来提醒自己,让国公爷雨露均沾的吧。 孙姨娘不阴不阳地说道,“杜姐姐还是听夫人的吧,年龄大了还是仔细些眼睛,别熬坏了。” 幼菫蹙眉,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二人识趣地退了出去。 窗外的西府海棠似亭亭少女,含苞待放。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她忽然想起王莜儿说的那段话,“喜欢一个人,心里随时都会想着他,念着他,伤心时想他,难过时想他,醒着时想他,梦里也都是他,世间所有一切都比不得他一人重要,让我为他丢了性命我都乐意。” 也还记得她说这段话时眼里的悲伤。 原来,她当时心是这样痛的。 幼菫楞了楞,她为何会心痛?他不温暖,霸道,甚至是暴戾,也不专一,哪里是自己喜欢的样子。 她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她想着他只是因为她是妻子,他是丈夫。 她心痛也只是因为她是妻子,他是丈夫。 对,是这样的。 寒香收拾了用过的茶盏,走到茶水间门口,听见里面小声的议论。“你看寒香昨日打扮的,国公爷还不是看都不看她一眼?真当自己跟咱们不一样呢。” 另一个丫鬟说,“她是想着夫人来了月事,会提一个通房呢。谁成想,夫人宁肯便宜了孙姨娘也不用她。” “谁说不是,整日当自己是大小姐,狐媚起来也真真是不要脸,夫人还没发话就这般上赶着呢!” …… 寒香白着脸,扭头就往回走,沉香迎上来问她,“寒香你怎么了?” “我不舒服,姐姐替我一下。”说着把托盘递给沉香,踉跄往后院而去。 看门的丫鬟来禀报刘管事来了。刘管事是荣国公府的总管事,一般只管着吩咐下面的管事做事即可,今日却是带着下人来布置书房的。 丫鬟很兴奋的样子,眼睛闪闪发光,说自己是从来没见过刘管事尊容的,只听闻过他的威名。他打小就跟着老国公爷,曾替老国公爷挡了一刀,被硬生生砍掉一条胳膊,一路做到了总管事的位置,精明能干,上下无一不服。 幼菫对这种传奇人物很感兴趣,想象着应是个高大威严的老者。可待见了真容大失所望,竟是个干瘦的汉子,个子不高,小眼睛闪着精明的光。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打了个结。 刘管事见面先磕了头,幼菫让丫鬟拦,根本拦不住。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脚步沉稳,呼吸绵长,应是有功夫在身的。 他看似恭敬实则让人不觉得恭敬地说道,“夫人,国公爷让老奴搬来一些书房用的家什,您吩咐一下怎么摆放。”看样子是和萧甫山一样的面瘫脸,没什么表情。 幼菫客气回了句,“劳烦刘管事了。” 他朝后一挥手,后面的下人抬着一件件家具进来,院子顿时有缕缕清幽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掀开红绸布,竟然是全套的金丝楠木!只见其光洁如玉,金丝缭绕,移步换景,绚烂华贵。 幼菫愕然,这也太贵重了!老夫人都没用金丝楠木,她怎能越了规矩!即便没有这个顾虑,她也不喜欢这么亮的颜色,黯淡厚重的颜色更得她心意。 她对刘管事说道,“这个太奢华了,我不能用。劳烦刘管事给我另换套别的吧。” 刘管事其实也觉得这套家具给夫人用不合适,国公爷对夫人也太过纵容了,说什么都要挑最好的送过去。他本就对这位传闻颇多又给国公爷引来诸多麻烦的夫人很不满,把她归到了“红颜祸水”的那一类,今日得了这个吩咐,就更不满了。现在看了她的容貌,更是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套金丝楠木家具稀罕贵重不说,是国公爷的战功换来的,意义非凡,该摆在国公爷外院书房才对。当年国公爷大败吐蕃,让吐蕃元气大伤,保得大燕近十年的西部边境太平。皇上高兴的出城十里迎接,赏了全套的金色楠木家具,让皇后和太子都红了眼。 她此时回绝了倒有几分出乎他的意料,不过说不定也是欲擒故纵惺惺作态。他面无表情回答说,“回夫人,这是国公爷的吩咐,夫人贤良淑德,当得起此物。国公爷夫人还是莫要为难老奴了。” 贤良淑德……他是这在奖励自己昨夜的“贤惠大方”,让他享了齐人之福? 那她更不能受了。 幼菫淡淡道,“刘管事若是觉得为难,那就去请示国公爷吧。我的书房也不着急非要今日用。” 刘管事很意外她居然这么强势,不似作伪,又挥手让下人把家具抬走了。也没说是换还是不换,就甩着空荡荡的袖子走了。这真是一个有故事又有脾气的管事。 幼菫在院中默立了片刻,回房教卉云练字。没有书房,在八仙桌上也是使得的。 卉云眨着眼问幼菫,“我听曲妈妈说刘管事是顶厉害的人,不能得罪了。母亲不怕他吗?” 原来这个小丫头趴在窗上看热闹了。 曲妈妈给她灌输的是奴才思维,主子怕奴才,这是什么道理?真要让曲妈妈这般一直待在卉云身边,还不知会把她教成什么样子。 幼菫认真跟她说道,“卉儿,你是荣国公最尊贵的嫡长女,你要有嫡长女的气度,也不能辱没了这个身份。他们再厉害也是国公府的奴才,是要听主子的吩咐的。你可以尊重他们,但是不能怕他们。” 卉云迷茫的看着她,她一点都没听明白。 幼菫扶额,简单说道,“你就记住奴才得听主子的就行了。不必怕他们。”她宁愿这个小丫头跋扈一些,也不能容忍她这般卑微怯懦。 这下卉云听明白了,用力点点头。“母亲,我明白了。” 幼菫摸摸她的头,“开始描红吧。” 卉云描红,幼菫就坐在旁边默写故事,可以引导着孩子通过读故事来识字。其间还会画插图,更能吸引他们。 卉云写的累了,几次想停下来,可看到幼菫认真写字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开口,犹豫了下又继续描红去了。 幼菫自是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禁莞尔一笑。 傍晚的时候刘管事又来了,这次是抬了一套紫檀木的家具过来。这次幼菫没有回绝,不过当看到那些摆件和玉瓶时,她还是觉得太过奢华。别的不说,就那个一尺多高的羊脂玉佛手,看着就让她心肝颤,估计没哪个丫鬟敢来擦拭它。 刘管事按幼菫要求的,将三个多宝阁和书案书桌一一摆放了进去,又摆上了文房四宝和各式摆件。 他想起荣国公方才沉着脸说的话,“夫人既然说了,你听命便是。不必来问我。” 萧东送他出书房的时候语重心长地跟他说道,“萧十一去山里回炉的事你知道吧,就是因为言语间冒犯了夫人。” 所以,当幼菫让他在樱花树下架秋千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虽然他觉得这样不妥。虽然,这些活计不应该安排自己来做。 第114章 警醒 晚上孙姨娘房里的丫鬟过来传话,国公爷宿在了偏院,就不过来了。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把青枝气得直跳脚,“小人得志的贱蹄子!” 幼菫第一次听青枝骂人,还骂的颇为专业。 绿芙在后罩房自己的房间里悠闲地喝着茶,雨前龙井,夫人那里能喝到的茶,她这里自然也能喝到。有小丫鬟端了两碟点心进来,讨好地说,“绿芙姐姐,这大厨房妈妈多给的点心,和夫人那里的是一样的,姐姐正好就着茶吃。” 绿芙视线在点心上转了一圈,淡淡说道,“放下吧。” 她是大丫鬟,日子过得不比富家小姐差什么,洗衣裳收拾房间这些活计,都不必自己动手。每日里巴结她的丫鬟婆子多的是,时不时的收到她们的孝敬。她曾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又是国公爷跟前的大丫鬟,地位自是别的大丫鬟不能比的。在府里走动,谁不得恭敬称呼一声“绿芙姑娘”。 小丫鬟笑着应下,将点心在桌子上仔细摆好,八卦道,“听说国公爷又在孙姨娘那里歇下了,大家都在说国公爷久不在内宅待,突然尝到甜头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呢。” 她笑着骂道,“小丫头懂个什么甜头,我这里且饶过你,小心曲妈妈听见了掌你的嘴!” 小丫鬟见绿芙高兴,笑着说道,“曲妈妈才不会管呢。这话就是从曲妈妈那里传出来的呢,是她跟二房的一个管事妈妈聊天,送茶水的小丫鬟听见的。绿芙姐姐是木槿园里最好看的,又是国公爷跟前服侍的,大家都说以后定然是要抬姨娘的。” 绿芙思量片刻,跟小丫鬟说道,“你去前面院里跟青枝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夫人,今晚就不过去值夜了。” 她是国公爷跟前的大丫鬟,凭什么伺候夫人去?不过她们的这个说法,倒让她多了几分思量。说起来她当初被老夫人指到国公爷的内书院,意思就是要当通房丫鬟的。可惜国公爷连失两子,心灰意冷,再也不肯在内院留宿。她生生蹉跎了几年大好年华。她今年已经十九岁,过了二十若是没有被收房,就要随便给指个人嫁了。好的话是个管事,不好的话还指不定是什么下三滥的。 小丫鬟脑子一转,就明白绿芙的心思了,笑着应下,去传话去了。 另一边红芙,也是听了些风声,也派了小丫鬟传话,和绿芙差不多的说辞。 幼菫冷笑,她们怎么想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们这些日子,白日里从不往自己跟前凑,晚上萧甫山回来的时候就殷勤了起来。幼菫一直顾念着老夫人的面子,一直没跟她们计较。倒纵着她们越发无法无天了。 幼菫让小丫鬟把曲妈妈叫来,她来的也不是很利落,等了一盏茶功夫才到。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心中得意的很,夫人毕竟年纪小,又从小没有亲娘教养,遇事就没了分寸。自己不过是替孙姨娘说了几句话,她就真把国公爷推去了偏院。如今国公爷待在偏院不肯回来了,让夫人倒成了府里的一个笑话。新婚还没出一个月,哪里有新房空着的道理? 现在叫自己过来,怕是心里没主意吧?自己再哄上几句便是。 幼菫看了眼满面春风的曲妈妈,说道,“绿芙和红芙身子不好,以后就别让她们在房里伺候了,免得累坏了。我身边的人手也够用的,她们就在后罩房养着吧。” 曲妈妈楞了一下,忙劝道,“这样怕是不妥,她们曾在老夫人跟前呆过,这样怕会伤了老夫人的颜面。她们身子不好养几日也就好了,怎能让她们闲下来呢?伺候夫人那是她们的本分。” 绿芙和红芙的做派她也是看的明白,她也乐得她们俩给夫人添堵,如果能分了夫人的宠爱那就更好了。她们对自己也很敬重,这些日子,没少孝敬自己。她也乐得做顺水人情,一直提携着她们。 幼菫淡淡道,“曲妈妈是木槿园的管事妈妈,院子里的事应都过了眼过了心的,就不必我再细说缘由了吧。妈妈若是不明白,我倒要想想妈妈是否适合管着这院子了。” 曲妈妈心中一凛,夫人还不曾这般强硬地跟她说过话,她也犯不着为了她们俩触怒了夫人,搭上了自己的前程。 她忙表了忠心,匆匆去了后罩房。 绿芙和红芙万万没有想到,一向绵软的夫人突然发了难,直接把她们给冷藏起来了。她们也顾不上喝茶了,也没了平日里从容不迫的气度,慌慌张张地到了正房。 红芙跪到幼菫跟前,眼泪汪汪的,“夫人,奴婢只是肚子疼,歇息一晚就没事了,妨碍不了伺候夫人的。” 幼菫淡淡说道,“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了你们。你们还是一等大丫鬟,该有份例也短缺不了你的,你们只管好好养着。” 绿芙却没有跪下,她屈了屈膝说道,“我们是老夫人赏给国公爷的大丫鬟,夫人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幼菫喝了口茶,冷笑道,“规矩?我倒要问问,丫鬟不伺候主子,是哪里的规矩。既然你们不想伺候我,我也没有强求的道理,就遂了你们的心意。” 绿芙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憋了半响,“夫人就不怕国公爷和老夫人怪罪吗?” 幼菫说道,“你若觉得委屈,那就去国公爷和老夫人面前诉苦去。” 绿芙自是不敢的,国公爷一直不肯她们近身伺候,她能留在木槿园,也是以伺候夫人的名义。要不然,早被国公爷赶出去了。若是真闹到老夫人面前,她再大的脸面也只是个奴才,怕是老夫人也不肯帮着自己。她此时抬出国公爷和老夫人,也是想让夫人顾忌一二罢了,却不曾想她竟是一点不怕。 幼菫跟曲妈妈说道,“我也乏了,曲妈妈带她们下去吧。” 曲妈妈恭敬应下,走到绿芙和红芙跟前,“两位姑娘还是自己走吧,免得在小丫鬟面前失了颜面。” 绿芙和红芙的下场,倒是警醒了木槿园的丫鬟婆子们,做事明显利落了许多。房里伺候的那两个老夫人指过来的二等丫鬟,也是史无前例地殷勤。 第115章 清点 东梢间书房烛火荧荧,多宝阁上已经摆上了书,韩老太爷的那副《泰山山巅图》也挂到了正面的墙壁上。地上铺了地毯,摆上了沉香她们重新缝制的懒人沙发,一个紫檀木小几,一切还是她喜欢的样子。 青枝劝她,“小姐,您别写了,已经是子时了,该歇息了。” 幼菫头也不抬,“你先睡,我困了就去。” 青枝红了眼圈,小姐那么爱睡觉的人怎么会不困呢?小姐是心里难过罢了,她一心为着国公爷,却受这般冷落!“小姐,奴婢当时不该劝着您嫁给国公爷,若是世子,定不会让您受这般委屈!” 幼菫放下笔,叹息道,“青枝,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以后万万不要这么说了。我既然嫁到了国公府,自也有法子让自己过的舒坦。放心吧,你家小姐不会真的委屈了自己。” 他不是良人,自己想法子拿到和离书便是,跟他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青枝也知是自己失言了,低声应下,又怀念道,“我们在静慈庵虽清苦,小姐却是过得逍遥自在的,您当年闯了多少祸事,奴婢整日提心吊胆的。现在有各种规矩约束着,小姐您越来越不像以前那般快活了。” 是啊,现在的日子虽富足,哪有那时那般自由快活,那时自己还盼着离开那里,向往外面的大千世界。 她想起自己前世,小时候每日都要练字,各种辅导班和作业,那时就盼着自己能一觉醒来已经工作了,再也不用写作业。可是工作之后呢,又开始怀念儿时的无忧无虑,想着若是能一觉醒来回到过去该多好。 人生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木槿园东墙外的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上,隐着一个黑影,直到正房的烛火都熄灭了,又默立了片刻方离去。 隐在木槿园各处的暗卫,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自始至终都不敢往银杏树上多看一眼。 与老夫人的提议时隔六日,赵氏终于送来了陈初蔓的嫁妆单子和以往的账本,并一个小匣子。 赵氏细心地看出幼菫眼下淡淡的阴影,看来国公爷待她也没有多特别,新婚还没有满一月,就连宿在偏院两晚。国公爷那种冷漠无情的人,又怎么可能对哪个人多好呢?何况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恐怕怎么伺候夫君都没有学会, 赵氏打开小匣子,里面有二十多万两银子的银票,这让幼菫大吃一惊。 铺子一共五个,从账本上来看最近几年每年总共也就两三千两银子的收入。但是奇怪的是,之前每年都有五万多两银子的收入。 赵氏察言观色,笑着道,“先大嫂很会打理生意,她在世时每年的进项都有五万多两银子。是我太过愚笨了,再怎么拼命铺子的收益也不及以前的一成。大嫂可莫怪我。” 这几个铺子都是些杂货铺绸缎庄之类的,想做到一年五万多两的收入的确挺难的。 幼菫笑道,“我看这些铺子都小本生意,能有这个收益已经很好了。弟妹这些年又要主持中馈,又要帮着管着大房的一摊子事,谢你都来不及呢。姐姐经商奇才,我们做不到那样也实属无奈啊。” 赵氏意味深长地笑道,“大嫂说的是,先大嫂的手段可是我们不能企及的。” 幼菫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她却话说半句,遮遮掩掩的。 陈初蔓的库房在卢嘉园,由曲妈妈管着。 卢嘉园是陈初蔓生前住的院子,萧甫山和她大婚的新房便是这里,他当日略过这座院子没有介绍,是怕她心里不舒服吧。还有旁边的偏院,是两个姨娘住的院子,他也是只字未提。她们俩的新房没有安排在卢嘉园,也算是体贴她了。 卢嘉园也是三进五间阔的格局,不过比木槿园要小一些。院子里干净整洁,零星有几个丫鬟婆子走动,见到幼菫都过来跪下请安。 曲妈妈说道,“她们都是院子里的老人了,惦念先夫人的恩情,不肯离去。便留下来照料院子,多少年了,院子里还是夫人走时的模样。”说着便用帕子擦着眼角。 幼菫让青枝赏了她们银裸子,淡淡对曲妈妈说道,“妈妈睹物思情,嫁妆改日再清点吧。” 曲妈妈一怔,收了帕子躬身请罪,“是老奴失了分寸,这就带夫人去清点。” 库房在后罩房,曲妈妈打开库房。里面很大,整齐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还有各式家具屏风等大件。箱子和家具下面都垫着横木,防止受潮。曲妈妈虽对她不友好,对原主子的确是忠心耿耿,把卢嘉园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曲妈妈笑着说道,“先夫人当年十里红妆,惊艳了整个京城,夫人您只管坐着,老奴和青枝姑娘清点即可。” 幼菫看过嫁妆单子,上面看着花团锦簇,实在的东西却是不多,只平白多占地方罢了,总共也就值一两万两银子。现在库房里的东西看起来可比嫁妆单子上多多了,应都是后来添置的。 前后有这么大的落差,也太匪夷所思了。 幼菫不动声色,喝着茶看他们清点库房,整整一个上午,才算清点出来。 去正院跟老夫人禀报了一声,说起铺子的生意,问老夫人可否看过账本。自己总要先说清楚了,免得老夫人觉得她不上心,这种疏漏都看不出来。 老夫人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这些我都知道,你只管好以后的就行了。” 她既然知道,幼菫也不再多言。只陪着老夫人闲聊,一边逗着永青玩。 午膳是和老夫人一起用的。永青的儿童椅已经做好了,他很喜欢,吃饭时就坐在上面。幼菫又让张海定做了一个放在正院用。听说老木匠那里这个椅子现在卖的很火,所以这两把椅子他都没要钱。 永青身前的小桌板上放着一个分区的餐盘,是幼菫瓷器铺子特有的。餐盘里放着几样不同的饭菜,永青努力用调羹舀着吃,弄的身上桌上到处都是。 乳母几次忍不住想去喂他,都被幼菫阻止了,“妈妈不必管他,让他自己吃。” 老夫人却看着开心。“这样就挺好,像孩子的样子。他父亲小时候吃饭也是这样,弄的到处都是,偏还不让乳母喂。” 第116章 挑拨 卉云今日有些反常,练字时心不在焉的,时不时偷偷抬头看幼菫。幼菫跟她说话,也是躲躲闪闪,没了之前的亲昵。幼菫回想了下,中午吃饭时她一反常态的没有坐在自己身边,坐到了对面。 幼菫放下笔,拉着她去懒人沙发上坐着,柔声问她,“卉儿,你可是有什么事?” 卉儿摇摇头,她最喜欢母亲温柔的声音,让她觉得自己和别的孩子一样,也是有母亲的,是有人疼爱的。可是,曲妈妈说,最疼爱她的人是她的生身母亲,她可不能忘了,让她在九泉下伤心。现在的母亲只是为了取悦父亲和祖母,做样子的,不要让她给骗了。 可是她已经忘了她亲生母亲的样子了,陈氏去世的时候她不到四岁,什么都不记得。她努力回想她的样子,可每每出现在脑海中的都是眼前这位温柔的母亲的样子。她很自责,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女,也很害怕,怕她的生身母亲会恨她。 母亲是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吗,她真的会在生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就不要她了甚至会虐待她吗?她跟自己说话时的声音,她抚摸自己头时的手,她揽自己入怀的拥抱,都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温暖。让她很迷恋,很幸福。 幼菫几经安抚和循循善诱,卉儿终于说出了实情。 她哭着说,“母亲,我害怕!您是不是不喜欢我,会不会不要我了!” 幼菫知道曲妈妈对自己防备,却不曾想会这般挑唆孩子,卉云和自己疏远于她有什么好处!卉云被她教成了什么样子!她这到底是在帮卉云还是在害卉云! 幼菫把卉云搂到怀里,“卉儿,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不要害怕,你的生身母亲看你过的好,也会替你高兴的。” 她细声细语地安慰着,慢慢驱逐着卉云心中的恐惧和担忧,还有迷茫。 晚上去正院请安的时候,卉云就一直缠着幼菫,就跟小尾巴一样半步都不肯离开她。幼菫不过出去了一趟,她便哭闹不止。 老夫人看着好奇,“卉儿害羞,倒很少这般黏着人的。” 幼菫跟老夫人说了缘由,说道,“媳妇明白曲妈妈是思念陈姐姐,只是卉儿太小,却是给吓着了。只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哭着喊害怕。”又说起那日吃点心之事,“卉儿最听曲妈妈的话,明明已经吃饱了,曲妈妈让她吃,她就愣是把自己吃的吐了。” 老夫人脸上严肃起来,她当时指曲妈妈去木槿园管事,只是觉得她对大房那边熟悉,看着又是忠心稳妥的。现在看来却是自己看走了眼,竟做出这般不知轻重的事来,若是她管着木槿园,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这些年一直是她和乳母带着卉云,却连最起码的规矩都没教好,孩子畏畏缩缩的不成样子。那日认亲,居然都没提前教一下敬茶的规矩。 “以后就让她在卢嘉园呆着吧,卉儿的院子也让她少去。”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带着怒气,孩子就是她的逆鳞,谁也碰不得。 幼菫给老夫人斟了茶,“母亲莫要生气,她对陈姐姐也是忠心耿耿的,媳妇能理解。” “她现在是你院子里的奴才,对陈氏忠心有什么用。你那里可有得用的妈妈?” 幼菫说道,“张妈妈之前在程府是我院里的管事妈妈,做事很妥帖。现在正帮着儿媳管着嫁妆。只是现在她对府里的事还不熟悉,还是母亲给儿媳指一个管事妈妈吧。” 老夫人捻着佛珠,“那就让她做你的管事妈妈吧,她毕竟是心里向着你的。她不熟悉没关系,先让从秋过去帮衬些时日,她是很稳妥的。” 一锤定音。 从秋就是当日在崇明寺给幼菫领路的廉妈妈,幼菫对她印象很好,她对幼菫带着善意,有意无意地会帮着她说话。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常常解了赵氏对幼菫设置的一些语言小陷阱。 幼菫笑着对老夫人身后的廉妈妈说道,“以后就要有劳廉妈妈了。我对府里的规矩懂得少,还要妈妈多教教我。” 廉妈妈笑着给幼菫福了福身,“夫人折煞老奴了,老奴也就是在府里住的久了熟悉一些。您若是有事,吩咐老奴做便是。” 要回木槿园卉云也是一直跟着,不肯回自己的院子。幼菫无奈陪着她去了紫荆园,紫荆园是个一进的小院子,有三间房。 卉云可怜兮兮的仰头问幼菫,“母亲,你能陪我睡吗?” 小小的脸上是祈求和不安,让幼菫心里一软,答应了她。萧甫山晚上应也不会到木槿园吧。 卉云开心地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幼菫和卉云洗漱了一番,在床上并排躺了下来,卉云小身子试探着往幼菫身边靠了靠,见她没什么反应,又靠了靠。幼菫心中好笑,把她搂到自己怀里,柔声说,“睡吧。” 卉云小脑袋在幼菫怀中蹭了蹭,母亲身上好香啊。 她轻轻喊了声,“母亲。”这声母亲叫的又软糯又甜蜜,却又没说别的。 幼菫轻轻应了声,“哎。” “母亲。” “哎。” “母亲。” “哎。我在。” 卉云甜甜地笑了,她撒娇道,“母亲,我想听您讲故事。” 幼菫柔声问道,“你想听什么?” “《丑小鸭》。” “好,我们卉儿将来也会变成一只美丽的白天鹅的。在乡下的农场里,住着鸭子一家……” 窗外稀薄的月光照了进来,室内一片静谧祥和,两个小人儿头对着头睡的香甜。两个人都是粉嘟嘟的,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小姐妹。 睡梦中,幼菫感觉有只手在轻轻的抚摸她的脸颊,但她睁不开眼,身体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她想,又是鬼压床了吧。 月明星稀,紫荆花开的热闹,萧甫山负手默立片刻,“回外院吧。” 萧东低声应“是。” 心里却是暗叹一口气,他们两人闹别扭,苦的是他们啊!院里的侍卫们都快被操练废了,据说西郊大营也是整日玩命的操练,大家苦不堪言,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了! 走了不多远,却见孙姨娘穿着一袭粉色罗纱裙站在巷子口,款款上前,“国公爷,奴婢刚刚备好了宵夜,您进来尝尝吧。”声音说不出的娇软勾人。 萧甫山说了句,“不必了。”继续往前走。 孙姨娘娇声道,“奴婢做的糕点很好吃,用的桂花粉还是夫人赏的,很是香甜。” 萧甫山周身散发着寒气,她还真是大方!不但不生气,还频频赏赐孙姨娘!在她心里,对自己当真是半分情意也没有! 看着萧甫山陡然冰冷的眼神,孙姨娘吓得噤了声,以为他要就此离去,却不曾想,他却是抬脚往偏院走去。 她眼内闪过一丝得逞的笑,跟了上去。 第117章 秘密 早上卉云睁开眼,见到幼菫就在她身边,偎在她怀里又撒了一会娇才起床。 回到木槿园,曲妈妈早早的就在院子里等着,也不顾院子里有那么多丫鬟走动,在幼菫面前跪下一通痛哭,不断表着自己的忠心。 来国公府这么久,幼菫还真没感受过她的忠心,她淡淡说道,“妈妈的忠心老夫人是知道的,所以才让你在卢嘉园做事。你是陈姐姐的乳母,感情自是没人能比。有你看护陈姐姐的库房,我们也就放心了。” 曲妈妈抓住幼菫的衣摆,“夫人,您刚进门就这样对待老奴,就不怕府中非议吗?” 幼菫清凉说道,“妈妈这话说错了,是老夫人感念你不忘旧主,遂了你的心愿罢了。”她转头跟素玉说道,“素玉,曲妈妈年纪大了,好生扶妈妈回去。” 张妈妈当上管事妈妈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程府跟过来的几个丫鬟都安排上了事,之前她们整日的在后罩房的院子里干活,轻易不能到前一进的院子露面。素玉便是得了负责小厨房的差事,手下管着好几个三等丫鬟和粗使丫鬟。素玉现在做菜基本已经出师了,很有天赋。只是自来了国公府便领了负责浆洗的活计,一直呆在后一进的院子,手下领几个粗使丫鬟。这个活计每日辛苦不说,轻易是见不到主子的。 素玉之前整日的干粗活,手上力气大,好容易得了次夫人的吩咐,自是不遗余力。大着嗓门地“唉”了一声,撸撸袖子上前干净利落地架起了曲妈妈,半拖半拽地出了院子。 紫玉笑嘻嘻地给幼菫捶着肩膀,“夫人早该撵她出去,仿佛整个木槿园都是她做主一般,我们都快要憋屈死了!” 何止是她们憋屈,自己也是要憋屈死了! 但是幼菫还是说了句,“不要乱说。”嘴角却是弯弯的。 这一上午幼菫觉得木槿园的气氛有些诡异,丫鬟婆子们个个战战兢兢的。心想,难道是我雷厉风行的作风震慑到她们了? 幼菫问青枝:“我现在很威武吗?我怎么看大家有些怕我呢?” 青枝失笑,小姐从未严厉处置过下人,不过把一个不忠心的婆子调走了,这算什么威武?换上那些厉害的主子,曲妈妈怕是要被打一顿撵到庄子上去了。不过今日院子里的确有些不正常。 她笑道,“小姐您很威武,大家都敬仰您呢。” 青枝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跟说道,院子里少了好几个丫鬟婆子,都是被廉妈妈叫走了。 这倒是奇怪了,依着廉妈妈的谨慎性子,不该私下行事的。 晌午时分,廉妈妈过来了,禀报了两件事。 府里有二十几个下人被杖责一百发卖了,有那挨不住的,生生没了性命。其中有七八个丫鬟婆子是木槿园的,包括曲妈妈。噢不,曲妈妈已经不是木槿园的了。 最近有人议论她失了萧甫山宠爱,幼菫是知道的。 原来,他说自己暴虐弑杀,是真的,他说妄议主子杖责一百,也是真的。 她们只是说了几句闲话,又何至于死呢? 幼菫这才明白,不是自己威武,是国公爷威武。 廉妈妈说道,“曲妈妈一家子都被发卖了。国公爷直接吩咐的,没说理由。曲妈妈被堵了嘴,东西也没让她带走。听说她家里搜出来不少好东西,值个两三千两银子。” 这么有钱?看来曲妈妈对陈氏也不是那么忠心,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不言而喻了。 不过,曲妈妈是陈初蔓的陪房,只是妄议主子,这个处罚也太狠了吧? 至于另一件事,廉妈妈低声说道,“国公爷吩咐管事要把孙姨娘远远地发卖了,现在正在偏院哭闹呢,她喊着想见您。” 他们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就要发卖了? 幼菫问道,“可知是因为什么?” 廉妈妈回禀,“听杜姨娘房里的丫鬟说,国公爷昨晚半夜就走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因着什么却是不知道。” “她服侍国公爷一场,我见她一面也无妨。让她过来吧。” 孙姨娘即便是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别有一番风流,幼菫看着跪在下面涕泗横流的美人,倒是奇怪萧甫山怎么舍得就此发卖了。 “夫人,求您跟国公爷求求情,不要发卖了奴婢,那些人牙子不定就把奴婢卖到哪里去了。奴婢虽是卑贱,却死也不想到那烟柳之地。” 幼菫淡淡道,“妻以夫为纲,国公爷定了的事,我怎好再去插手。我肯见你,也只是觉得你曾敬了我一杯茶,总要让你把想说的说完,了却心事。孙姨娘不若还是回去好好收拾,免得走得急了,衣裳都带不上一件。” 孙姨娘向前膝行几步,青枝拦着她,“你做什么?” 孙姨娘推开青枝的手,“夫人,奴婢有个大秘密,事关六少爷,您若肯让奴婢留下,奴婢就跟您讲。” 永青……他会有什么秘密?她虽好奇,却也没多好奇。 “我若想知道,问旁人便是,孙姨娘走吧。” 孙姨娘说道,“这个秘密除了奴婢,没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是一条人命,不,是两条人命。我若是走了,府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多一条人命。” 幼菫谨慎起来,事关人命,她若就此不管,那下一条人命会是谁?难道是永青? 她眼眸紧缩,“是什么秘密?” 孙姨娘见状有了底气,“夫人不答应奴婢的请求,恕奴婢不能说。” 幼菫冷冷道,“我没办法让你说,自有人有办法。可别人就没我这么好说话了。青枝,听说外院有位陈先生审讯很有一套,你去帮着请过来罢。” 青枝笑着应下,便要往外走。 孙姨娘脸色煞白,拽住青枝的衣摆,“你不要去!” 陈先生的名号她是听说过的,出了名的手段残忍,受他刑讯的人都只求一死。听说他的脸都是白森森的,小厮们见了他都躲着走。若是落到他手里,自己哪还有命在?她只觉得夫人年幼无知,自己诱哄一番就会帮自己一把,却不想竟不是好拿捏的。 她跌坐地上,喃喃道,“我都告诉夫人,您让她们出去吧。” 幼菫对青枝说道,“你们下去。” 青枝担忧地看了看她,带着丫鬟下去了。 幼菫指了指旁边的杌子,“你坐下说吧。” 孙姨娘苦笑看着她,“多谢夫人慈心。我肯告诉您,也是不想自己走了却便宜了旁人……先夫人陈氏当年早产生下永青,是杜姨娘在夫人的饭菜里放了药。我在小厨房外都看到了。夫人生下永青不多久便血崩而亡,脉象上也查不出什么端倪了,大家都认可了太医说的忧思所致。” 幼菫半信半疑,“你现在说这些也是无凭无据,人命关天的事,我怎能轻易信你。你和陈姐姐主仆一场,你既然看到了又为何当时不说呢?” 孙姨娘冷笑,“她又何尝顾念和我的主仆情谊了。老夫人让她抬一个姨娘给国公爷,她不敢忤逆,便抬了我,却不让我伺候国公爷,还拿着我那死鬼娘来要挟我。她死了,我才有可能有出头之日啊,却不曾想……国公爷从那时起就不曾在内院留宿过,更别提去偏院了。” 他竟然近五年未在内院留宿了…… 她问幼菫,“杜姨娘还曾有个儿子,五少爷永平夫人可知道?” 杜姨娘还生过孩子? 见幼菫面容微动,她笑道,“五少爷是被夫人害死的。她自己的儿子四少爷永宸得水痘死了,她就指使人把四少爷用过的水杯悄悄拿去五少爷那里。五少爷便也得了水痘,没几日就死了。” 幼菫震惊地坐直了身子,她一直疑惑四少爷五少爷是谁,曲妈妈讳莫如深,她后来就放下了没再问过。原来其中还有此等秘辛。 “你怎知是陈姐姐害的五少爷?” “五少爷用到东西本该都烧了的,杜姨娘不舍得,偷偷留下了几样。她发现那水杯不是五少爷的,才查到了先夫人头上。国公爷本要休妻,可恰恰先夫人查出了身孕,此事就斥责了事,只夺了她的管家权。” 幼菫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内宅争斗太可怕了,她觉得自己想全须全尾地活到老挺难的。 孙姨娘继续说道,“夫人您想想,杜姨娘那么恨先夫人,她会饶过六少爷吗?” 幼菫握紧了拳头,脸色凝重,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的报复心有多可怕,她大体还是知道的。杜姨娘若是有机会,说不定真的会对永青动手。 她带了永青这些时日,除了作为母亲的义务,也慢慢建立了感情,她自是要护着他的。 幼菫问她,“你可敢跟杜姨娘对质?” “敢。奴婢不能在国公府留下,她也休想。”一脸的决然。 女人之间的恨啊…… 幼菫突然觉得她很可怜,这个府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很可怜,包括自己。 她语气缓和了许多,“若是你说的属实,我会帮你求情,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还你一个自由。” 孙姨娘愕然,她以为自己此次是难逃被发卖的命运了,夫人怎又肯为她求情了?虽没有让她留下,却也是很好的结果了。 “夫人您不恨奴婢吗?” 恨?若要恨,那她恨的人太多了,第一个就是自己。 幼菫叹了口气,“你也没有害我,我恨你作甚。说到底,各有各的身不由己。” 孙姨娘怔了怔,“夫人,您这样心慈手软,以后是要吃苦头的。” 幼菫苦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第118章 真相 一品香三楼,包间里装修得富丽堂皇,宁郡王看着一道接一道上来的红彤彤的菜肴,桃花眼笑得更邪魅了。 “荣国公面子可真大,没提前预定也能有包间,上菜还这么快。我来吃了几次上菜都慢的很。”说着夹了一筷子剁椒鱼头放入口中,满足地叹息了一声。“ 萧甫山放下茶盏,漫不经心说道,“我有这个酒楼的黑金卡,享受最高待遇。” “什么?!!”宁郡王一个不慎,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俊美无双的脸一片红晕,更加妖魅无匹了。他猛灌了一盏茶才算慢慢缓了过来。“黑金卡?那可要打底充值两万两银子,余额不得低于一万两银子!总共才六张,抢都抢不到!” 目前为止,他只知道宁王那里有一张,韩院长那里有一张,其它的都不知道在哪里。 萧甫山淡淡“嗯”了一声。这卡是紫金打造,花型奇特,带着奇怪的符号,是幼菫给她的,只说有特权。他来了之后才知道这个特权有多大,这卡有多值钱。 宁郡王不淡定了,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我整日跟在别人后面蹭饭,面子都丢的差不多了!”除了宁王,其他那几个拿的都是白金卡,这待遇天差地别啊。 “你也没问啊。”萧甫山夹了块麻辣兔丁,吃了起来。 宁郡王被呛得吐了一口老血。想起这几日的辛酸,他此时只想咆哮,可看了看萧甫山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还是怂了。 他换上一张谄媚脸,坐到萧甫山身旁,“跟你商量一下,你那黑金卡,借我用用呗。用了多少钱我如数给你,额不,双倍给你。” “本公不缺钱。”萧甫山继续吃着菜。 宁郡王不舍弃,“你又不常来,拿着不是浪费么。我用一万两你就赚一万两,你合适。” 萧甫山放下筷子,问他,“你可有求而不得的姑娘?” 宁郡王被问的有的懵,这跟黑金卡有关系吗?不过他对这个话题还是很感兴趣。 从来都是姑娘求他不得,若说他求而不得,不知道何幼菫算不算。毕竟他是稍微动过那么一丢丢念头的,虽然很快被掐灭了。他还想活着,这个自然是不能说的。 他摇着扇子,大言不惭道,“没有,凭着本郡王的容貌家世,想要求而不得还挺难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萧甫山不说话了。他有些后悔放着公务不做,跑出来请他吃这顿饭。他连婚都没结,能懂得什么。 宁郡王桃花眼一挑,“你……不会是看上别的姑娘了吧?看不出来啊荣国公,你这一开窍就一发不可收拾啊。” 萧甫山抬眼看了他一眼,“不要乱说。” 宁郡王就怕他这样淡淡一眼,威压太大,他扛不住,立马改了口,“你和嫂夫人伉俪情深,又怎会……”福灵心至,他问,“你不会说的是嫂夫人吧?” 萧甫山默默喝了口茶。 宁郡王八卦地笑了,“不会吧?成亲半个月了还没拿下?原来还有我们荣国公为难的事情,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他想到了裴弘元,看来是荣国公拆了人家一对鸳鸯啊。 看了看萧甫山黑沉沉的脸,他还是懂得见好就收的,“这女人嘛,最是心软,还是得哄,千万别跟她针尖对麦芒,她们可是最记仇的。就像我父亲,当年也是杀伐果断之人吧?整日把母亲哄的乐呵呵的,对他死心塌地的。父亲说,这叫真心换真心。” 萧甫山把黑金卡拿出来放到他面前,“给你用一个月。嘴巴闭紧些。” 宁郡王拿起黑金卡“吧唧”亲了一口,“得令!” -- 下午,杜姨娘被叫到了木槿园,幼菫直接了当问她,“永青早产,陈姐姐血崩而亡,是不是你下的药?” 杜姨娘白了脸,她猛然看向孙姨娘。 孙姨娘冷笑,“你不要以为你做的隐蔽,便没有人发现。我当时没有揭发你,让你多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杜姨娘冷静下来,又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样子,“夫人所说,奴婢听不懂。先夫人是因痛失爱子,忧思而致早产,太医当年已有定论。” 幼菫说道,“我也是听听而已。我今日才知道,你还生了一个儿子永平,可惜才一岁就没了……”说着用帕子揩了下眼角,这招她是跟王氏学的。 杜姨娘眼圈瞬间红了,眸子也冰冷了下来,“是他命薄,没福分。” “听说平儿长的一副好模样,很是乖巧,早早的就会叫姨娘了。” 杜姨娘眼中蓄着泪,带着伤痛,“他眼睛很大,皮肤又白又嫩,才九个月就会叫姨娘了。早上睡醒了也不哭闹,只安静地自己玩。你跟他说话,他就会咯咯笑,那是我听过最动听的声音了,就觉得这世上所有的美好加起来都比不上他。”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他才一岁啊,就……我这心都碎了,恨不得跟他一起去了。” “听说是和永宸一起得了水痘,双双夭折了?” 杜姨娘恨声道,“平儿是被害死的!被陈氏那贱人害死的!得水痘的是永宸,是她把永宸用过的水杯给了平儿!” 幼菫温和安慰道,“她已经为平儿偿命,一命抵一命,你也算是为平儿报仇雪恨了。” 杜姨娘两眼啐了毒一般,“她偿命了又如何,我的平儿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幼菫平静地看着她。 杜姨娘猛然反应过来,惊恐地看着幼菫,嘴唇发抖,“我的意思是,她血崩死了……” 幼菫叹了口气,“你当初没有随他去了,不就是因为没有为他报仇吗?” 杜姨娘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我什么也没说,是你听错了……” “本公也听错了吗?”冰冷的声音从槅扇后传来。 西次间的槅扇打开,萧甫山从里面走了出来,左手腕缠着纱布,脸色阴沉凌厉。 杜姨娘惊恐地看着他,“国公爷……” 萧甫山坐到幼菫身旁,“你下药不仅害了陈氏,还害了永青,本公竟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蛇蝎心肠。” 杜姨娘凄声道,“那我的平儿呢!他就该死吗?” 萧甫山冰凉说道,“他不该死,若不是顾念他,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他跟廉妈妈说道,“把她送到庄子看管起来,谁也不许她见。” 廉妈妈应了声“是”出去,不一会便有两个婆子抓起来杜姨娘,拖了出去。 杜姨娘不喊不叫,心如死灰般任她们拖着。 幼菫默默看着,这一场场悲剧,每一个女人都可恨,可悲,可怜。 她凝望深渊,深渊也凝望着她。 萧甫山又看向孙姨娘,冷淡道,“你走吧,明日牙婆过来。” 孙姨娘跪下哀求道,“国公爷,奴婢错了,您饶了我吧。是我鬼迷了心窍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 萧甫山置若罔闻,“侍卫!” 门外立马闪进来两个侍卫,齐刷刷行礼。 他们从那里冒出来的,幼菫真的很好奇。她白日里仔细观察过院子的角角落落,除了在院外四周晃荡的那四个,别的地方没发现他们的身影。可这两个侍卫她不认识。 她愣神的工夫,两个侍卫已经架起了不停求饶的孙姨娘。 她连忙阻止道,“慢着!”他转身朝萧甫山说道,“国公爷,她揭发杜姨娘有功,妾身已经答应她还她卖身契。您还是放她自由吧。” 萧甫山定定看着她片刻,转头朝侍卫说道,“把她往南送出去一千里,跟当地的县衙打好招呼,不能让她离开那里。” 幼菫在旁边添了句,“她的私房让她带着吧,总得有点傍身之物。” 侍卫迟疑地看向萧甫山,他们拿不准了。 萧甫山说道,“听夫人的。”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是他们国公爷吗? 张妈妈取来了孙姨娘的卖身契,幼菫递给她,说道,“你自由了。” 孙姨娘颤抖着手接过卖身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泪流满面,“我自由了……”她擦了擦眼泪,跟幼菫说道,“夫人,奴婢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 幼菫不顾萧甫山紧皱的眉头,带着孙姨娘去了西厢房。 孙姨娘跪下给幼菫磕了三个头,“多谢夫人相救。” 幼菫让她起来,“我本答应你的,只是兑现了承诺而已。你有什么话,说吧。” 孙姨娘看着幼菫说道,“夫人,奴婢从未服侍过国公爷,奴婢还是处子之身。” 幼菫被惊到了,她怎么那么不信呢,整整三日…… 见幼菫不信,孙姨娘挽起袖子,露出左手臂,上面赫然是一颗鲜红的守宫砂。她说道,“国公爷这三日虽在偏院,却是睡在另一个房间的罗汉床上。他不让奴婢说出去,还让奴婢来给您请安。昨夜……奴婢鬼迷心窍,给国公爷下了笑春散,他是因着这个赶奴婢走的。” 笑春散……幼菫猜到是什么了。 “那你怎么还是处子呢?” 孙姨娘苦笑,“国公爷宁肯割腕放血,也不肯碰奴婢一下……临走前跟您说这些,算是感谢您的搭救之恩。” 合着这几天他一直在跟自己赌气?还真是幼稚! 第119章 控诉 老夫人得了消息,怒极攻心晕了过去。 萧甫山和幼菫忙赶过去,老夫人已经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垂泪。只有萧甫安和赵氏在。柳氏在柳将军府住下了。 赵氏从幼菫进门就打量她,原来只觉得她年纪小没阅历,性子也看着绵软。却没想到她能有这种本事,不过几天功夫,两个姨娘都被她料理掉了。还有那曲妈妈,她几句话就能让老夫人帮她赶出木槿园,还得了疼爱孩子的好名声。 见他们进来,老夫人对萧甫山说道,“造的什么孽啊,青儿本该是个健康的好孩子……杜氏那黑了心肝的,害了我的大孙子!” 赵氏脸上一僵,永青是她的大孙子,那大少爷永成算什么? 萧甫山坐到床前,“您保重好身子要紧,不能大喜大悲。事情已经这样,多思无益。” “我又怎么能不想,我后怕啊!若不是幼菫发现,那杜氏说不定还要再害青儿一次!” 府医过来诊了脉,给开了疏肝理气的方子。萧甫山又吩咐管事明天请太医过来看看。 一番忙碌,又陪着老夫人用了晚膳,已是过了戌时。 幼菫担心永青,去东稍间的暖阁看了看,他已经睡下了,脸上还挂着泪。方才应该是吓着了。她试了试额头,没有发热,便叮嘱乳母丫鬟晚上勤起来看着点,千万不要发烧了。 抬头见萧甫山站在后面,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走吧。”他握着她的手,出了稍间。 春夜寒凉,青枝送了斗篷过来,萧甫山接过来帮她披上,系好带子,帽兜也戴了上去。这么厚的斗篷,春日里已经没人用了,幼菫晚上的时候还是离不了。 房里的下人一直低着头,待二人出了门,才敢抬起头来。却谁也不敢议论。两个姨娘的事情,还有国公爷对夫人体贴如初的事情,原本都值得嗑着瓜子说上一说的。 回了木槿园,幼菫在院子里便吩咐,“抬热水进来。”也不理萧甫山,回屋便径直去了净房。 萧甫山默默看着净房门口,小丫头是生气了。她能生气是好事,总比无动于衷要好。自己这几日太过失常,他怎么能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她对裴弘元有情义,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他忍下便是。自己这般跟她计较下去,怕是要把她的心越推越远了。 幼菫沐浴出来,坐在梳妆台前,青枝要帮她绞干头发。萧甫山却走过来接过了帕子,跟青枝和寒香说道,“你们下去吧。” “国公爷您不用这样,我自己来。”幼菫扭着身子伸手要抢帕子,被他躲了开。 “乖,坐好了。”他嗓音低沉温柔,就像对小孩子说话一般。 我又不是小孩子,幼菫心想,但还是乖乖坐了回去。 他用帕子把湿发包起来,大大的手掌包裹着,轻柔地挤压。小心翼翼的,她没觉得头发被扯着的感觉。幼菫从镜中看着他,刀削斧凿般的脸还是没甚表情,却似乎没了阴霾,目光柔和又专注。 待他散开她的头发,她感觉今日的头发特别干爽,头皮也很温暖。 萧甫山从净室沐浴出来的时候,发现幼菫在罗汉床上看书,腿上盖了个小被子。剑眉微蹙,“不是让你去床上吗,受凉了怎么办。” “您先睡吧,我还不困。”幼菫淡淡说了句。 萧甫山叹了口气,“你拒绝我的时候不是说困了,就是说不困。你都不能换个理由吗?” 幼菫头也不抬,“我想看会书。您先睡。” 萧甫山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粗粝,摩挲着她的手有点疼。他放软了声音,“好了,堇儿,别生气了。是为夫不对,让你受委屈了。” 他道歉,幼菫觉得没什么,这是应该的。她可不知道,荣国公还不曾这般跟谁道过歉,服过软。 “国公爷言重了,妾身没有受委屈,您夸我贤惠大方,还赏了那么多的宝贝,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幼菫说的云淡风轻,漫不经心。 萧甫山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我是你的夫君,你就那么大方把我推给别人,还不停地赏东西,嗯?” “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干净利落地走了,连谦让一下都没有呢!” 说的酸溜溜的,也不用敬语了。 萧甫山把她搂到怀里,“我并未去孙氏房内……原来你是欲拒还迎,想为夫哄你一哄。” 幼菫涨红了脸,“对,我就是欲拒还迎了!我一点也不大方,我不想你去偏院,也不想你有别的女人!可你怎么就去了呢?你怎么就不哄一哄我?” 她推开他的胳膊,站到了地上,继续控诉,“是你一直不相信我,对我心有芥蒂,我不过一句话,便能轻易挑起你的怒气。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仿佛看到了小青山上的那个鲜活的小丫头,生气的时候敢咬他的手,说起话来一点不像大家闺秀。这是她最真实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爱,让他心动。 她越说越委屈,“萧甫山,你若不信我和世子之间的清白,当初何必娶了我回来,我是给了你反悔机会的。凭什么你可以三妻四妾,我只不过是被人喜欢了,就要受你的责难。你觉得生气,难道我就不生气不难过了吗?”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他高大的身躯站在了自己面前,居高临下俯首看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双幽深浓墨的眸子似乎比平日里更要摄人心魄。 他的个子很高,她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却只能及他下巴。她这么站在他面前,气势委实说不上有多足。只是越是这样,她越发娇气了起来,觉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 他用指腹轻轻拭着她眼角的泪珠,却引下了一长串,他无奈地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泪水氤湿了他的衣襟,让他心里也似被浸湿了。 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叹息,“是为夫错了,堇儿,我这几日心里也不好过。” 那声叹息似是从心底发出,深沉又绵长。捶到了幼菫心上。这种无奈的叹息,从萧甫山这种心智坚硬的人嘴里发出来,莫名让人觉得沉重,不忍。 醇厚低沉的声音似从胸腔传出,“我刚刚知道,原来我的小妻子这么在乎我,还这么霸道。别的我可以听你的,不过你想要三妻四妾是不可能的。” 幼菫在他衣襟上狠狠地擦了擦眼泪,还有鼻涕,“你也不能有三妻四妾,我不会让她们进门的!” 萧甫山嘴角好看地弯了起来,宠溺道,“听夫人的。明日就把偏院拆了。” 她瞪着眼,“我是认真的!您说的这么不正经。”泪珠还在眼眶上挂着欲落不落,煞是可怜。 脸上的浅红,与哭得娇艳的红唇相交映,晃人心神。 萧甫山沉沉地说道,“我也是认真的。” 第120章 正经 他俯首轻轻吻掉她眼角的泪珠,温柔的不像话。薄唇顺着脸颊下来,到了她的红唇,气息灼热。 烛光摇曳,罗纱帐暖。 萧甫山将她揽到怀里,嗓音低沉魅惑,“夫人可知道什么叫不正经了?” 幼菫红着脸,饶她是见过世面的,那都是什么姿势……明明他还是一副严肃禁欲的样子! 她无力地控诉,“您太不知节制了。” 萧甫山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生气的样子实在是动人,还直呼我的名字,为夫怎么忍耐的住。”他顿了顿,“只要你心里有我,怎么看都是动人的。” 幼菫想起自己的确有些失了分寸,平日里心里是这么称呼他的,一着急便喊了出来。“我听张妈妈说,寻常百姓家里,厉害的女人就是直接叫夫君的名字,有的男人还很怕妻子,什么都要听妻子的。” 萧甫山亲了亲她的脸,“你以后就这么叫我,不过我可不是怕你,妻以夫为纲,大事上你还是要听我的。” 幼菫抬头看着他,认真说道,“国公爷,妾身有件事要跟您讲。” 萧甫山:“嗯。你说吧。” “我之前有件事一直没告诉您,我有宫寒之症,太医说很严重,怕会影响受孕。一开始觉得是假成亲所以没告诉您,后来又变成了赐婚,说了也没用了,就一直拖着没说……我即便是不能生孩子,也是不想您纳妾的。现在说出来了,要如何还是您来定夺。” 幼菫硬着头皮一口气说完,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心中却也是忐忑。她抬头看萧甫山,见他紧抿着嘴唇不动声色,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来。 萧甫山很想问问她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嫁给裴弘元,可是想到她好不容易活泼了些,自己再提起他,怕又要像乌龟一般缩回壳子,再也不肯放开自己了。 看着她忐忑不安的样子,他揉了揉她的脑袋,“自然是听夫人的,不纳妾。宫寒之症也常见,我寻好的大夫过来,总能治好的。” 幼菫追问,“若治不好呢?” 萧甫山拍拍她的屁股,“治不好那就不生了吧,难不成你还想着和离?”他可是记得她动辄就是和离休书的。 幼菫嘟着嘴抗议,“不要拍我那里!”眼睛里却含着笑,星光璀璨。 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搬开了,幼菫觉得身上轻快无比,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萧甫山低眉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怜惜道,“以后就该这样,原本就是活泼的性子,非要端出一副端庄老成的样子。可一生起气来,却又什么都忘了。” 幼菫嘟囔道,“您以前又不认得我,怎就知道我原来活泼了。” 他轻轻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腮帮子,“你仔细看看我,好好想想,一年前有没有见过。” 幼菫听话地仔细端详起他来,脸型凌厉如刀削斧凿,如剑浓眉,眸光幽深,五官立体,像希腊雕塑一般,真是帅啊。一年前她还在静慈庵呢,哪能见到大名鼎鼎的荣国公,难不成他认错了人? 她心中不禁有些泛酸,“您不会是把妾身错当成别人娶回来了吧?” 她吃醋的样子大大取悦了他,萧甫山呵呵笑了起来,“放心,就算认错了我也不会退你回去的。你手里是不是有块墨玉佩?” 幼菫正被他的笑迷的晕晕乎乎的,呆呆地嗯了声。 萧甫山发现她对自己的笑很迷恋,之前他笑的时候她也会这么呆愣,问她,“是什么人送你的?” “一个大胡子……”一个很帅的大胡子,幼菫瞪大眼看着他,似乎脸型是很像,“不会是你吧?”说着掀开他的被子,他赤*裸壮硕的上身露了出来,胸前斜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到肩胛,触目惊心。她之前只顾着害羞,从未仔细看过。“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萧甫山扶额,什么叫他还活着,“是我,你照顾了我一晚上,就没记得我的模样吗?” 幼菫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他们有了共同的回忆,她惊喜地看着他,眼睛晶晶亮,“我只记得长的挺好看,但是你那时是有大胡子的,我怎么能认出你来。我原还担心你活不下去。” 这番话让萧甫山很受用,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不是你,我也活不下来。那晚你叽叽咕咕说了一堆,担心你的闺誉被我毁了,现在我来负责了,你可还满意?” 原来他娶自己还有这个缘故,这么算起来,他们也算认识一年了。幼菫轻轻摩挲着那道伤疤,“您那晚凶险,我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什么人追杀您?” “是前太子,现在的恭王。他已经付出代价了,虽然那代价还远远不够。”他说的心不在焉。 胸口如被羽毛拂过,他低头抓手她不安分的小手,却看到一片春光。眸子幽暗了起来,他拉着她的手往下放。 幼菫被烫着一般躲开,“不行了……会死人的!”说着就裹着被子往床尾爬,扒拉着找自己的衣裳。 萧甫山躺在那里,嗬嗬笑着,畅快无比。 早膳的时候,幼菫紧挨着萧甫山坐着,不是她想坐这里,是身边这人着实太霸道。 八仙桌上赫然摆着鳝丝面,虫草炖甲鱼,当归老鸭汤,韭菜炒鸡蛋……各种滋阴补阳啊,幼菫顿时有点方。 萧甫山神清气爽,大快朵颐,让手软脚软两只熊猫眼的幼菫看了羡慕不已。 他夹了一块鸭肉放到她跟前的瓷碟里,“你还是太瘦了,多吃一些,你那腰,我都担心给你折断了。” “国公爷,下人还在外面呢。” 他抬眼看着她,“不是不叫国公爷了吗?” “太不恭敬了,还是不要了。”幼菫低头吃着鸭肉。萧甫山,她那是一时情急好不好。 萧甫山促狭地看着她,附耳轻声说了句。 幼菫的脸腾地红了,嗔怒道,“您怎么这么不正经……”见他眼中戏谑的笑意,她突然想起昨夜这三个字引发的惨案,连忙转移话题,“国公爷您今日怎么不早朝?” 萧甫山也不再逗她,收了笑,“今日皇上不早朝。我一会去西郊大营。” 第121章 佛珠 早膳后二人先去了正院,老夫人还是没太有精神,坐在炕上默不作声地看着永青玩。眼神里满是疼惜。 萧甫山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不在焉地应付一两句,完全没了平日里乐呵呵的样子。老夫人对永青是心疼到骨子里了,反观萧甫山这个做父亲的,对他似乎太过淡漠了些。 萧甫山对萧甫安说道,“你去将军府把柳氏接回来吧。你大嫂对府中诸事还不熟悉,你二婶又要主持中馈,她回来也能帮着看顾一二。” 萧甫安目光闪烁,“岳父大人怕是不肯让她回来,还是多辛苦大嫂二婶吧。” 萧甫山眼神严厉起来,“柳老将军向来明事理,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 他素来敬重柳老将军,柳老将军对萧家有大恩。 十几年前西北军与吐蕃有一场恶战,在西北军即将取胜的最后一刻,老荣国公中了一支冷箭。是柳老将军拼死护着退到后面。 他那时离父亲远,只看见父亲如山的身躯轰然倒下。他双目赤红,如地狱修罗,挥剑杀戮,血肉横飞。他战衣染血,手执长剑,踏过尸堆如山,踏过血流成河,跪倒在父亲身前。 父亲硬撑着一口气,只说了几句话,就没了气息。若不是有那几句话,萧家早已灰飞烟灭,没了那支萧家军的庇护,萧家便是刀俎之下的鱼肉。 萧甫安缩了缩脖子,往老夫人那边靠了靠,“也没有。就是岳父听说这两年我又得了一个庶子一个庶女,就生了气,骂我不解恨,还动手打我。我一个没忍住,就,就说柳氏整日木头桩子一般……” 萧甫山严厉地说道,“这打骂本就是你该得的,你受着就是。你现在就去将军府,给老将军请罪,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让他原谅你算数!否则你也不用回来了!” 萧甫安求助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这次却没护着他,“你是该好好请罪。把柳氏接回来后,就住在她院里,不生出嫡子来,不许去偏院。” 萧甫安绝望了,“您比大哥还狠啊。” 幼菫也觉得萧甫安太不靠谱了,若是自己是柳氏,早跟他和离了。 萧甫山跟老夫人辞别,又对幼菫说道,“我先走了。记得好好吃饭。” 幼菫低头嗯了声,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这么说话,真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待萧甫山和萧甫安出了门,幼菫抬头见老夫人和赵氏都在笑,赵氏笑着说,“国公爷体贴起人来还真是让我们开了眼,大嫂好福气。” 她是真的羡慕。萧甫远虽给了她正室应有的敬重,可像这般细致的体贴却是没有过。即便是新婚的时候,也不曾这般过。他姨娘通房也是有好几个,纵她有万般手段,也不能阻了他去偏院,更别说把姨娘都赶个干净了。 幼菫红着脸说道,“弟妹说笑了。弟妹事情繁多,母亲这里我陪着就好。” 老夫人摆摆手,“你们都忙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们陪,我还想清净一会。” 老夫人这个样子,怕也是没有精力照顾永青,幼菫询问道,“母亲,不若让永青到木槿园住两日,免得他吵着您。” 老夫人觉得这个主意好,永青总该和幼菫多接触一些,多一些母子情分,对他以后自是有好处的。她转头跟永青的乳母田妈妈吩咐,“你收拾一下青儿的东西,再带个丫鬟,跟着去木槿园。” 永青听说要去木槿园,也来了精神,爬起来就嚷嚷着要走。 老夫人对幼菫说,“这几日就辛苦你了。不过晚上不必理他,你还是陪好甫山要紧。” 老夫人诶,您还是操心太多了!幼菫应下,让青枝抱着永青,先行回了木槿园。 西厢房三间,一直空着。张妈妈领着丫鬟们一通忙活,缺着的家具摆设都从府里的库房领了补上。待收拾妥当已是下午。 廉妈妈从外面回来,幼菫今日一直没见到她。给她赐座,她也没坐下,只站着说话,说话似乎比平日里更恭敬。 “老奴今日一直在偏院,杜氏和孙氏已经送走了。杜氏送去了密州的庄子,估计明日能到那里。国公爷让刘管事带人把偏院给拆了,说是要改成个小花园。” 廉妈妈心道,国公爷这番举动,摆明了是说以后不纳妾了,放眼整个京城的世族大家,哪有这种事情? 他还真拆了!她还以为他是随便说说逗她开心的。幼菫嘴巴抿了抿,才忍住没笑,掩饰地喝了口茶。 偏院的动静传到了老夫人耳中,她让人把刘管事叫来,“偏院怎么说拆就拆了?” 刘管事心想,惹夫人不开心了呗!夫人就是国公爷的逆鳞,谁也碰不得。看看这些让夫人不痛快的,哪一个得好了? 嘴里却说道,“国公爷的吩咐,找高人看过了,那里适合改成园子,主家宅和睦,子孙兴旺。” 老夫人捻着佛珠,甫山对幼菫是用了真情了,且比她想象的要深的多。他执意如此,自己也不能奈他如何,只盼着他们小两口让她子孙兴旺了。 萧甫山回来的晚,幼菫就先让永青用了晚膳。他每日早晚两次吃汤药,他却怎么也不肯了,扑闪着大眼睛,“母亲陪我睡觉,我就喝。” 幼菫被逗乐了,“你个小家伙还会讨价还价了?你有乳母陪你睡呢。” 他眼眶里盈着泪,“姐姐说,母亲陪她睡,还给她讲故事。” 原来是因为这个,幼菫哭笑不得,“那这样,我陪你到你睡着再走,也一直讲故事,好不好?” 永青思考了一下,反正自己睡着了也不知道了,就勉强同意了,乖乖吃了药。 “好了,我们可以去睡觉了。”永青吃完药就来了句。 现在天刚刚黑呢,怎么能睡得着! 小永青才不会说他就是喜欢母亲的怀抱,想要她多陪他一会。 乳母服侍着永青洗漱,又换上寝衣,幼菫发现他佩戴的金项圈正是自己送的那个,镶嵌着羊脂玉。 幼菫问乳母,“怎么不带原来那个了?” 乳母把金项圈包好收到枕下,说道,“初三那日在您这里睡了一宿,回去就不肯戴那个了。非要戴您送的这个,老夫人拗不过他,就随他了。” 乳母没说的是,那晚闹的很是厉害,永青哭得背过气去,老夫人又气又急,却也不能奈他如何。老夫人还曾问她在木槿园发生了什么,她如实说了后,老夫人叹息道,“他们倒真是有母子缘分。只是可惜了这个项圈没有开光,不能护佑着他了。回头再去崇明寺求一道平安符吧。” 幼菫陷入了沉默。永青的心意她基本能想明白,她那日说过自己佩戴的玉佩是母亲送的,所以他也想佩戴自己送的东西吧。他平日里话不多,却是心思细腻,在这些细细小小的事情上表达着他对她的依恋。 老夫人一直不曾跟她提起此事,应是怕她多想,毕竟这件事是因她而起。若是提了,怕自己觉得她有怪罪之意。 那个项圈就是永青的护身符,他本就体弱,这种事就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青儿对她有孺慕之情,她也要为他考虑才是。 幼菫回正房找青枝,“青枝,那串佛珠你给找出来,就是净空法师给的那串。” 青枝正在铺床,好奇问,“小姐您怎么想起它了,可是想到要跟净空法师要什么了?”当初净空法师是给了幼菫一个许诺的,凭着佛珠换取。 幼菫说道,“倒没有,我想给青儿戴。毕竟是净空法师一直戴的,应该有些佛性,比护身符什么的好用吧?” 青枝不情愿地背过身,“小姐,您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您总该为自个多想想。” 青枝和她一路患难与共,情分自是其他人不能比的,她什么事都是以幼菫为中心。佛祖在她心目中是最至高无上的,这种宝贝她怎肯便宜别人?没有人比她家小姐更重要了。 “好青枝,我现在又用不到,青儿却是需要。” 青枝不理。 “你不找我自己找。”幼菫去箱笼里扒拉了起来,里面东西都扒拉了个遍,却没找到。 她现在家当太多,要想自己找个东西很难! 青枝沉着脸把衣柜顶上的箱笼搬下来,一层层地打开锁,从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了那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一百零八颗佛珠粒粒圆润,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她把佛珠递给幼菫,“张妈妈若是知道了,肯定要说您。” 幼菫笑嘻嘻地接了,“所以要好青枝你帮我瞒着呀。” 青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对自家小姐一点办法没有啊,自己这一路下来到底替她瞒了多少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她每晚睡前都要梳理一遍,哪些事情不能说给国公爷,哪些事情不能说给张妈妈,哪些事情不能说给寒香。 她真的很累! 幼菫拿着佛珠去了西厢房,把佛珠绕了两圈套在永青脖子上,笑着说,“这个可是我的宝贝,你带着能保你一世平安的。” 只要是母亲送的就好,是宝贝那就更好了。永青开心地玩起了珠子。 第122章 太医 萧甫山在外院下马,萧东早已在那里候着,跟在萧甫山身旁汇报道,“今日程侍郎夫人和程二小姐去崇明寺进香,张德把程二小姐引到了树林,意欲不轨,暗卫出手救了她。” 连成和张德都有暗卫跟踪。 萧甫山表情淡淡,“裴弘元可真下的了狠手,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暗卫可现身了?” 萧东说道,“没有,只是用石子点了他穴位,程二姑娘趁机跑掉了。” 萧甫山把马鞭扔给他,“继续盯着。”说着就往内院方向走。 萧东接着马鞭,追了几步,提醒道,“几位幕僚在外书房等着,有事要议,国公爷要不要先去看看?” 萧甫山头也不回,“给他们上桌酒菜。一会再议。” 国公爷,您真的变了。萧东在原地站着感叹。 萧甫山回木槿园没见着幼菫,问了丫鬟方知,永青住到木槿园来了。 他沉着脸去了西厢房,便见幼菫正躺在床上慢悠悠地讲故事,讲什么孙悟空,永青窝在她怀中,似睡非睡。 萧甫山脸黑了下来,过去掀开被子,“回屋。” 幼菫这才发现他进来了,嘘声道,“他刚睡着,再等等。” 萧甫山不做理会,打横抱起她就走,看了眼青枝手上的斗篷,扯过来盖在幼菫身上裹好。 身后传来永青的哭声,还有乳母说话的声音。他却理都不理。 幼菫被放到了炕上,她抱怨道,“再等一小会他就睡熟了。您还是他父亲呢,也不知道心疼儿子。” 萧甫山拿了她的缎子鞋给她穿上,“怎么让他搬到这里来了?木槿园哪有正院那边宽敞。” 这一幕看呆了一旁侍立的丫鬟,国公爷给夫人穿鞋?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没有丈夫给妻子穿鞋子的道理! 幼菫随着他去了东次间,“母亲身子不好,让她好好歇息几日吧。今日太医过来,说母亲肝气郁结,需要静养。” 他皱眉,“让他自己睡,不用陪。” 幼菫瞄了眼他严峻的脸,“噢”了声,不情不愿地应了声。 晚膳陆陆续续摆上来了,和早膳有异曲同工之妙,还明目张胆地上了一碟烤得喷香冒油的羊腰。 幼菫问青枝,“今日的菜品是谁定的?” 青枝自然也明白是咋回事,红着脸道,“是廉妈妈和张妈妈一起定的。” 唉,昨晚动静到底有多大。 守在外面的众位侍卫暗卫内心旁白:动静不是一般的大,有木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耳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幼菫吩咐道,“跟两位妈妈说一声,以后不必这么做了,跟以前一样就好。” 萧甫山正津津有味吃着羊腰,淡淡来了句,“这样不错,不必改了。” 幼菫苦口婆心,“这样会流鼻血的。” 萧甫山认真思考了下,点点头,“嗯,那以后要辛苦夫人了。” 幼菫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总觉得他说的有些言外之意,可抬头看他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日早上,她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大手一挥下了一道命令,这些饭菜以后不必上桌了!态度史无前例的坚决和强硬。 不过,她的大手一挥也没什么气势,软趴趴的。 萧甫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定地在罗汉床上看兵书。 幼菫坐在罗汉床上幽怨地看着他,他从书中抬起了眼,跟她说道,“过来。” 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做什么不需要给出理由,只需直接下命令,而她想要耍个什么小心眼,也就不要想了,乖乖服从便是。 幼菫自认识他便明白了这个道理,乖乖地过去了。问他,“皇上今日又不早朝?” 他嗯了声,算是作答。后宫了新来了一个美人,皇上整日的待在她的宫中,乐不思蜀。有御史劝诫,竟被下了诏狱。 好在皇上隐隐有了重视端王之意,每日的奏折都是端王在帮他处理,只有重大的事情才让他来裁断。 他揽着她坐在自己身旁,“今日张太医过来,让他再给你把一下脉。我在家陪着你。” 幼菫怔了怔,她记得自己只说了得了宫寒,并未说别的,他此言分明是知道张太医替他诊过脉。“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你整日泡药浴,知道你宫寒的人又岂止我一个?”至于具体是怎么知道的,就不必告诉她了。 有那么明显吗?她觉得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啊。难怪当时前天跟他说起来的时候,他一副平静的样子,合着就她一个人整日觉得瞒的辛苦。 “您都知道了,也不问我一句。”幼菫郁郁道。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就说了。”他顿了顿,“堇儿,你有事情,要告诉我,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更不要做一些极端的事情。” 她能做什么极端的事,他真是想的太多了。宫寒的事情,她若早些告诉他,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娶自己,说不定他那时的考量和现在是不同的。 幼菫依在他胸前,“好,我知道了。” 萧甫山没有再说话。 早膳的时候桌旁多了个小豆丁永青,坐在儿童椅里,瞪着大眼睛戒备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萧甫山。 幼菫让他给父亲请安,他紧闭着嘴一声不吭,除了怯弱,骨子里还是带着点小倔强。 萧甫山还从来没有跟儿子一起吃过饭,也没跟他正常地交流过一次,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他。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理谁。 幼菫看不下去了,给永青夹了一个水晶虾饺,“青儿,吃饭。” 永青得意地看了父亲一眼,埋头吃起了虾饺。 萧甫山也不动筷吃饭,就那么静静地地看着幼菫,幼菫叹了口气,夹了个虾饺给他,“国公爷吃饭。” 他嘴角微扬,拿起了筷子。 张太医在早膳后不多久便到了,他之前也来过几次荣国公府,可每次来还是心惊胆战的。荣国公的眼神太吓人了! 他们太医院的太医,要说最怕哪里,就是荣国公府莫属了,生怕一个差错,被荣国公手起刀落砍了脑袋。就曾有太医在给国公府六少爷看病时,在荣国公的威压下晕了过去。 他恭敬地给萧甫山请了安,又向幼菫行礼。几月前她还是一个被弃在庄子上的孤女,如今却是尊贵的荣国夫人了。不过看忠勇王世子对她的看重,他还以为她会成为世子妃。 隔着帕子搭脉,他很是希望她的脉象能转好一些,头顶上荣国公实质般的目光让他冷汗淋淋。 反复把脉之后,他收了手,“夫人的宫寒大有好转,我再给重开个方子,只要按方吃药,痊愈指日可待。” 幼菫楞在了那里,意思是说,她能生孩子?和萧甫山共同的孩子?她本已对子嗣不抱希望,现在却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不确信地追问,“你是说我以后能生孩子吗?” 张太医颔首说是。 她泪光闪闪地抬头跟萧甫山说,“国公爷,太医说我能生孩子。” 萧甫山面色如常,温和说道,“嗯,我听见了。你先歇着,让张太医给你开药。” “好。”眼泪啪塔啪塔掉了下来,她却咧嘴笑着,没有一点淑女样子。 萧甫山也不顾有外人在,拿帕子给她擦了泪,俯身轻声说道,“又哭又笑的,跟个小孩子一样。” 张太医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市井传闻信不得,荣国公对夫人这温柔小意的样子,哪里还是哪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杀神? 幼菫接过帕子,红着脸道,“国公爷您过去吧。” 萧甫山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作请,“张太医,请。”负手出了正房,去了前院的会客厅。 这前一刻还是春和日丽柔声细语,转头对着自己就是阴云密布冷若冰霜了。张太医擦着汗,低头跟在后面。 “你说吧,夫人身体如何?”萧甫山盯着他问道。 张太医颤声道,“比起上次诊脉未有改善,夫人能否有孕还是要看天意。下官医术不精,不敢再耽误夫人了……” 萧甫山脸色暗了下来,……他想起了幼菫方才喜极而泣的样子,问道,“没有别的法子了?” “国公爷恕罪,下官无能……” 萧甫山沉默了片刻,就在张太医脸色发白就要忍不住跪下的时候,他说道,“你开方子吧。不要开太苦的药。” 见他没有怪罪之意,张太医暗暗松了口气,“下官这就开。” 萧甫山回了正房,幼菫正笑嘻嘻地跟永青说话,“今天是好日子,多给你讲一个故事。” 永青不懂什么好日子,不过有故事听就好,嗓音清亮地喊,“太好了,好日子!讲孙悟空大闹天宫!” 幼菫见萧甫山站在门口,问道,“张太医走了吗?” 他不动声色地坐到她身边,“嗯,给你开了些药。” 她眼睛闪闪发亮,仿佛是要吃蜜糖一般,“好啊!张太医不愧是妇科圣手,国公爷有没有多给他些诊金?” “嗯,给了一百两。”萧甫山淡淡说道,拿了块炕桌上的杏仁焦糖放入口中。 永青奇怪地看着父亲,祖母说父亲从小就不喜欢吃甜食,他怎么看不像呢? 第123章 端王 端王知道自己儿子,他能夸写字好看的,并不多见。他从德郡王手中接过书,翻看了几页,面色微动,“果真是一手好字,笔力虬劲,倒看不出是女子所写。” 他问幼菫,“你是师从何人?” 幼菫福身说道,“王爷过誉了。妾身跟韩文正韩院长学过一段时日,平日里喜欢抄经书,许是抄的多了,就写的端正些。”再借韩老太爷的名头来做挡箭牌吧,反正之前他也没少做,也很认命地默认了。 这可不仅仅是端正。 师从韩院长,那倒是说的通了。韩院长连太子太傅都不肯做,为此宁肯辞官隐退,却肯教她一个小丫头。看来传闻非虚,她和韩院长果真是往年交。 端王笑道,“传闻你那里有许多韩院长的墨宝,不知本王可有幸见识一下?” 萧甫山皱头皱得更紧了,端王跟幼菫说了这么多话不说,还想去她院子不成?端王一向以端方持重著称,现在看来也是虚有其名,算不上稳重。 他淡淡说道,“字画都在内子院子里,恐怕不太方便。” 端王感觉身上一阵冷飕飕的,他转头看向萧甫山,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何氏容貌美艳,比去年见的那次更盛,他这般护得紧也算情有可原。自己这般定力强大之人,都有些晃心神,何况别人。 他笑道,“荣国公误会了,字画拿过来看便是,不过可要拿的齐全一些,让我好好饱饱眼福。” 萧甫山没再回他,伸手作请,“刚得的明前龙井,王爷尝尝。” 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端王无奈地笑了笑,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赞道,“茶汤清润,入口清甜柔和。这应是全京城第一壶明前龙井了。” 萧甫山不置可否,“你走时带上一包。” 萧老夫人觉得萧甫山也太小气了,对方好歹是端王,又这般请求,怎么也该给几分面子。不过她可不会当众跟他唱反调,他这儿子倔起来连她的面子都不给。她把目光投向了幼菫。 幼菫接收到了老夫人求助的目光。她心中暗叹,萧甫山当真是霸气,端王那么和颜悦色地跟他商量,他还阴沉着一张脸就跟别人欠他八百两银子一般。端王好歹也是炙手可热的王爷,得罪了他有什么好处,若是他当了皇上,你是小舅子也没用!小舅子媳妇就更没用了! 强大的求生欲驱使下,幼菫往萧甫山的身边站了站,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跟他商量道,“国公爷,母亲也没看过呢,正好一起看看。” 萧甫山放下茶盏,淡淡嗯了声。 幼菫就出了上房,吩咐了候在庑廊下的青枝。 端王扬扬眉,果真是惧内的。 青枝很快回来了,和沉香每人都抱着一个大锦盒,身后跟着素玉和依香,二人抬着那副《泰山山巅图》。 端王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就起了身,免了她们的请安,反客为主地吩咐她们把画放到西次间大炕上,连连叮咛着“小心些,小心些。” 青枝她们放下字画,就福身退了出去。她们觉得端王好平易近人啊,比荣国公好相处多了,她们在荣国公面前只剩害怕! 端王站在炕前,仔细欣赏着画作,德郡王也站在他身旁,父子二人的神情如出一辙,都是惊叹,狂热。 这幅画他们是在墨香斋看过摹本,却没想到真本是在幼菫手里。墨香斋老板是临摹的个中高手,摹本已是叹为观止,看了真迹方知,画虎画皮难画骨,摹本难及真迹十之一二。 端王感叹道,“这应是韩院长的得意之作了,传闻他师承白山居士,如此看来此言非虚。”他问幼菫,“韩院长可曾跟你提及过此事?” 幼菫不知有这个传闻,在她印象中白山居士是很久远的传奇人物,竟和韩老太爷还有师徒之谊。 她说道,“妾身从未听韩院长提及过,他只说自己愚鲁粗笨,有辱先师之名。” 德郡王“咦”了一声,说道,“题诗不是出自韩院长之手,我临摹过韩院长的字,和这个不太一样。” 德郡王可以说是字痴,他对字很是敏感,他如此说,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端王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不像,他方才只顾欣赏画作之气势磅礴,诗作之豪情万丈,倒没注意笔迹。 这些画作都是韩院长所赠,那就不可能是赝品了,赝品想出来这等气势也很困难。那么……端王看向幼菫,是她写的吗?题诗用的是行书,方才看的《西游记》用的是小楷,看其风骨,倒是有几分相似。 德郡王却肯定道,“是大舅母的字迹。” 幼菫含笑道,“德郡王好眼力,是我写的。” 德郡脸颊微红,结结巴巴道,“大舅母过奖了……我是看笔锋有相似之处……” 端王皱眉,自己的长子向来行事自信从容,今日怎还结巴起来了。 德郡王觉察父王不悦的目光,立马端正了神色。 端王问幼菫,“诗是你作的吗?” 幼菫硬着头皮点点头。 端王没再说话,心中却是惊叹,如此小女子就有此惊世才华,外面的传闻只是窥得她冰山一角而已。 端王又亲手打开那两个锦盒,每个锦盒里面都有八九副字画,挤得满满的,有的还被挤皱了。看的端王直心疼。 他方才就觉得这锦盒的形状有些奇怪,装字画哪有用这么宽大的锦盒的?真当是大白菜了,一堆一堆的放? 他先把被挤的最惨的那副画小心翼翼地扣了出来,展开,仔细抚平。一副江南水墨山水画展现在面前,他的心在滴血,这么珍贵的字画怎么在她手里就是这种待遇? 又扣出一副来,展开,再次滴血。 …… 待一副副扣出来看完,端王已不是滴血,是吐血,不,是喷血。 幅幅都是精品,千金难买,怎就不配拥有一个独立的画匣了? 他努力修补皲裂的脸,克制着自己想揍一顿她的冲动,礼貌向幼菫道谢,又问道,“国公夫人为何不将它们装裱起来,也能更好地保存?” 幼菫怎么觉得端王的脸色不大好呢? 她说道,“噢,这段时间挺忙的。” 端王又吐了一口大血,挺忙的!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忙,吩咐下人去裱画的工夫都没有?你忙放着我来啊! 他深吸一口气,淡定,还想跟她讨幅画呢,不能得罪她。他脸色又恢复了温和,想着怎么开口讨要才能不显得失了身份。 萧甫山看着端王脸色变幻,便知他是打上这些字画的主意了。 他跟端王说道,“王爷坐下说话吧。” 他这一番已经是站了一个时辰。老夫人已经坚持不住,在罗汉床上靠着迎枕休息。幼菫也是站那里摇摇晃晃的了,萧甫山手在她身后扶着。 端王也没去明间,就在西次间的太师椅上坐下,让幼菫也坐下。 第124章 墨玉 端王知道自己儿子,他能夸写字好看的,并不多见。他从德郡王手中接过书,翻看了几页,面色微动,“果真是一手好字,笔力虬劲,倒看不出是女子所写。” 他问幼菫,“你是师从何人?” 幼菫福身说道,“王爷过誉了。妾身跟韩文正韩院长学过一段时日,平日里喜欢抄经书,许是抄的多了,就写的端正些。”再借韩老太爷的名头来做挡箭牌吧,反正之前他也没少做,也很认命地默认了。 这可不仅仅是端正。 师从韩院长,那倒是说的通了。韩院长连太子太傅都不肯做,为此宁肯辞官隐退,却肯教她一个小丫头。看来传闻非虚,她和韩院长果真是往年交。 端王笑道,“传闻你那里有许多韩院长的墨宝,不知本王可有幸见识一下?” 萧甫山皱头皱得更紧了,端王跟幼菫说了这么多话不说,还想去她院子不成?端王一向以端方持重著称,现在看来也是虚有其名,算不上稳重。 他淡淡说道,“字画都在内子院子里,恐怕不太方便。” 端王感觉身上一阵冷飕飕的,他转头看向萧甫山,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阴沉。何氏容貌美艳,比去年见的那次更盛,他这般护得紧也算情有可原。自己这般定力强大之人,都有些晃心神,何况别人。 他笑道,“荣国公误会了,字画拿过来看便是,不过可要拿的齐全一些,让我好好饱饱眼福。” 萧甫山没再回他,伸手作请,“刚得的明前龙井,王爷尝尝。” 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喝起了茶。 端王无奈地笑了笑,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赞道,“茶汤清润,入口清甜柔和。这应是全京城第一壶明前龙井了。” 萧甫山不置可否,“你走时带上一包。” 萧老夫人觉得萧甫山也太小气了,对方好歹是端王,又这般请求,怎么也该给几分面子。不过她可不会当众跟他唱反调,他这儿子倔起来连她的面子都不给。她把目光投向了幼菫。 幼菫接收到了老夫人求助的目光。她心中暗叹,萧甫山当真是霸气,端王那么和颜悦色地跟他商量,他还阴沉着一张脸就跟别人欠他八百两银子一般。端王好歹也是炙手可热的王爷,得罪了他有什么好处,若是他当了皇上,你是小舅子也没用!小舅子媳妇就更没用了! 强大的求生欲驱使下,幼菫往萧甫山的身边站了站,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跟他商量道,“国公爷,母亲也没看过呢,正好一起看看。” 萧甫山放下茶盏,淡淡嗯了声。 幼菫就出了上房,吩咐了候在庑廊下的青枝。 端王扬扬眉,果真是惧内的。 青枝很快回来了,和沉香每人都抱着一个大锦盒,身后跟着素玉和依香,二人抬着那副《泰山山巅图》。 端王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就起了身,免了她们的请安,反客为主地吩咐她们把画放到西次间大炕上,连连叮咛着“小心些,小心些。” 青枝她们放下字画,就福身退了出去。她们觉得端王好平易近人啊,比荣国公好相处多了,她们在荣国公面前只剩害怕! 端王站在炕前,仔细欣赏着画作,德郡王也站在他身旁,父子二人的神情如出一辙,都是惊叹,狂热。 这幅画他们是在墨香斋看过摹本,却没想到真本是在幼菫手里。墨香斋老板是临摹的个中高手,摹本已是叹为观止,看了真迹方知,画虎画皮难画骨,摹本难及真迹十之一二。 端王感叹道,“这应是韩院长的得意之作了,传闻他师承白山居士,如此看来此言非虚。”他问幼菫,“韩院长可曾跟你提及过此事?” 幼菫不知有这个传闻,在她印象中白山居士是很久远的传奇人物,竟和韩老太爷还有师徒之谊。 她说道,“妾身从未听韩院长提及过,他只说自己愚鲁粗笨,有辱先师之名。” 德郡王“咦”了一声,说道,“题诗不是出自韩院长之手,我临摹过韩院长的字,和这个不太一样。” 德郡王可以说是字痴,他对字很是敏感,他如此说,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端王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不像,他方才只顾欣赏画作之气势磅礴,诗作之豪情万丈,倒没注意笔迹。 这些画作都是韩院长所赠,那就不可能是赝品了,赝品想出来这等气势也很困难。那么……端王看向幼菫,是她写的吗?题诗用的是行书,方才看的《西游记》用的是小楷,看其风骨,倒是有几分相似。 德郡王却肯定道,“是大舅母的字迹。” 幼菫含笑道,“德郡王好眼力,是我写的。” 德郡脸颊微红,结结巴巴道,“大舅母过奖了……我是看笔锋有相似之处……” 端王皱眉,自己的长子向来行事自信从容,今日怎还结巴起来了。 德郡王觉察父王不悦的目光,立马端正了神色。 端王问幼菫,“诗是你作的吗?” 幼菫硬着头皮点点头。 端王没再说话,心中却是惊叹,如此小女子就有此惊世才华,外面的传闻只是窥得她冰山一角而已。 端王又亲手打开那两个锦盒,每个锦盒里面都有八九副字画,挤得满满的,有的还被挤皱了。看的端王直心疼。 他方才就觉得这锦盒的形状有些奇怪,装字画哪有用这么宽大的锦盒的?真当是大白菜了,一堆一堆的放? 他先把被挤的最惨的那副画小心翼翼地扣了出来,展开,仔细抚平。一副江南水墨山水画展现在面前,他的心在滴血,这么珍贵的字画怎么在她手里就是这种待遇? 又扣出一副来,展开,再次滴血。 …… 待一副副扣出来看完,端王已不是滴血,是吐血,不,是喷血。 幅幅都是精品,千金难买,怎就不配拥有一个独立的画匣了? 他努力修补皲裂的脸,克制着自己想揍一顿她的冲动,礼貌向幼菫道谢,又问道,“国公夫人为何不将它们装裱起来,也能更好地保存?” 幼菫怎么觉得端王的脸色不大好呢? 她说道,“噢,这段时间挺忙的。” 端王又吐了一口大血,挺忙的!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忙,吩咐下人去裱画的工夫都没有?你忙放着我来啊! 他深吸一口气,淡定,还想跟她讨幅画呢,不能得罪她。他脸色又恢复了温和,想着怎么开口讨要才能不显得失了身份。 萧甫山看着端王脸色变幻,便知他是打上这些字画的主意了。 他跟端王说道,“王爷坐下说话吧。” 他这一番已经是站了一个时辰。老夫人已经坚持不住,在罗汉床上靠着迎枕休息。幼菫也是站那里摇摇晃晃的了,萧甫山手在她身后扶着。 端王也没去明间,就在西次间的太师椅上坐下,让幼菫也坐下。 第125章 正妃 幼菫福了福身道谢,连忙坐到了对面的太师椅上,她的腿都打颤了。 西次间一共四把太师椅,端王和德郡王坐下,萧甫山和幼菫坐下,别人就没座位了。原本有锦凳,方才看字画都被挪出去了。主子没吩咐,下人也不敢擅自再把锦凳搬进来。 萧三爷、柳氏和赵氏只能站着。 萧三爷心宽,不觉得有什么,负手站在炕前端详炕上的字画。倒不是稀罕它们,只是觉得能把端王馋成这样,挺得意。 柳氏不在意这些,淡然地看着窗外的垂丝海棠,已是红花满枝,纷披婉垂。 赵氏就不太开心了,若是三个妯娌都是站着也就罢了,偏幼菫自儿坐下了。一坐一站,地位立显。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幼菫,她一个孤女究竟何德何能,跟韩老太爷成了忘年交,生生给她抬高了身价! 端王喝了一盏茶,缓解了些心头的兴奋,脸上又恢复矜贵沉稳。 他对站着的那三位说道,“你们不必拘着,去坐下喝茶吧。” 隐晦地让萧三爷他们出去,萧三爷对着端王眨眨眼,一副我明白你什么意思的样子,负手出了次间。 赵氏在明白自己连在次间站着的资格都没有时,心中一片愤然,捏着帕子出了次间。 端王沉吟片刻,说道,“说起来,韩院长还是本王的老师,韩院长曾在皇宫教皇子读书,教的是算学。本王原本还想跟他修习画艺,可韩院长淡泊名利,不多久便辞官而去。此事成了本王的一大憾事。” 幼菫慢慢喝着茶,不知端王这话是不是跟自己说的,便也没自以为是接口。 萧甫山将茶几上的点心碟子放到幼菫那边,开口说道,“皇后想韩院长做太子太傅,皇贵妃想韩院长教王爷画艺,韩院长明哲保身,辞官是必然之举。” 端王手指轻捻,眼眸微垂,锦袍上盘龙在云间翻腾,“本王彼时心思至纯,是未作他想的。” 他转而抬头看向萧甫山,“当时韩院长对荣国公倒是格外不一般,每日都要单独找你说话。” 他怀疑国公夫人能得韩院长青睐,是因着荣国公的缘故,她的才华也是师承于韩院长。 萧甫山双手扶膝,身体微微前倾,气势丝毫不亚于端王,他微微一笑,“王爷不必试探于我,当年之事无关朝局。内子也无需借我的名头来行事。” 端王重新端起了茶盏,啜了口茶,笑道,“当日你不肯替我求画,今日本王就亲自相求了。” 他对幼菫说道,“夫人既然无暇打理这些字画,不知可愿割爱几幅?价钱你来开,不必客气。” 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到目的了,幼菫心中觉得好笑,他的前后步骤倒和两位舅父像的很。先清场,再攀扯渊源,感慨一番,然后再求画。 还是三位表哥干脆,尤其是程珂,拿起画就走,连个谢字都没有。 幼菫说道,“王爷若是喜欢,挑一副拿走便是,不必提银钱的事了。德郡王也挑一副吧。” 端王面露喜色,转而又觉得一副少些了,他想多几幅的。可他瞥了眼萧甫山,见他已是面色阴沉满脸不耐了。想着认亲那日自己用玄铁剑来换,都没得一幅,今日这样也算很好了。若是幼菫不肯想让,他还能强求不成? 他拱手道谢,顾不上喝茶,起身去炕前挑起了字画。 端王挑了一幅江南早春图,德郡王挑了一幅字。 端王亲自把所有字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心有不忍地重新塞回大锦盒。 去了明间,老夫人已经休息好了。他又含蓄表示想私下说几句,老夫人让众人下去,只留下萧甫山。 幼菫在往外走的时候,端王说道,“国公夫人也留下吧。” 幼菫止住了步,不知啥时还要自己参与。字画他已经得了啊。 见众人都出去了,端王说道,“弘琛今年已经十六岁,到了议亲的年龄。我和宜兰商议的是,先给他娶了侧妃,正妃的位置留给卉云。” 幼菫下巴差点掉下来,卉云现在才七岁,这差得是不是有点大!但仔细一想,自己跟萧甫山差得更大,又淡定了些。 她瞥了德郡王一眼,见他已变了脸色。 萧老夫人颔首,“这样也可以,不过琛儿怕是要等上七八年才行。” 端王笑道,“这个无妨,那时琛儿二十三四岁,也正是好年岁。” 萧甫山皱眉,“卉云性子软弱,不适合,你们还是另做打算吧。”他明白,端王是想进一步拉近两家的关系,将来若是他能支持端王荣登大宝,那弘琛就是太子,卉云就是太子妃。 端王似乎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萧甫山会反对,“荣国公也不必急着回绝,来日方长,慢慢考虑就是。” 临辞别的时候,德郡王犹豫再三,问幼菫,“大舅母可否给我一本你的字帖?我想拿来练字用。” 萧甫山本在跟端王说话,此时停了下来,回头望这边看,眸光锐利。 这个要求很不妥,女子的东西怎么能随便给男子,字帖是幼菫的字迹,就更是不合适了。她不知道他此举是对自己还有执念,还是纯粹因为爱好,希望是后者。 幼菫婉拒,“女子的字过于秀气,不适合德郡王临摹。德郡王还是寻一些名家的字帖临摹更得进益。” 德郡王有些失望,他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萧甫山陪着端王和德郡王去了外院,临走时跟幼菫说还要去西郊大营,要晚些时候回来。 守着外人就不必报备了啊。 -- 下午的时候,幼菫在书房教卉云读书,永青和大丫在西次间大炕上嬉闹。 赵氏来了木槿园,还带了东西,“我娘家托人给我送了些东安土仪过来,大嫂吃个新鲜。” 幼菫吩咐丫鬟把礼品好好收起来,笑道,“多谢弟妹的厚礼。且不说别的,单说那两坛桂花酿,就是难得的好东西了。历来文人到东安,专饮桂花稠酒,酒后必出佳句。有一学子欲做诗人,每次到酒家大饮觅灵感,但三碗下肚,则大醉,语无伦次,不识归路。” 赵氏抿嘴笑笑,“大嫂喜欢就好。我只知道东安桂花酿有名,还不知有这个文雅的……哎呀!” 她后背被东西砸中,身子歪了一下,她面露不虞,转头看向后面。是一只怪模怪样的猴子玩偶,还穿着黄色衣裳,不知是谁扔过来的。永青和大丫停止了嬉闹,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她换上笑脸,拿起玩偶递给永青,“青儿活泼了许多,大嫂会养孩子。” 永青接过玩偶,手脚并用爬到幼菫身边,依偎在幼菫怀中,“母亲。” 幼菫轻轻拍拍他后背,她自是没错过赵氏脸上那一瞬的不悦,人的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厌恶还是喜欢,就看这一瞬。 她笑着说,“青儿向来是活泼的,也知礼仪。”她低头跟永青说,“青儿,砸到了婶娘,该说什么来着?” 永青抱着孙悟空玩偶,脸色的紧张散去一些,跟赵氏小声说,“婶娘对不起。” 赵氏脸色僵了僵,朝永青柔和地笑笑,“无妨,青儿跟婶娘不用这么见外。你小时候可是最喜欢让婶娘抱的。” 永青趴在幼菫怀中不再说话。 幼菫把碟子往赵氏那边推了推,“弟妹吃点心。” 赵氏拿起泡芙吃了一口,赞道,“难怪永成说你院里的点心好吃,果真是比祥和斋的还要精致可口。” 幼菫淡淡笑道,“都是一样的东西,就是丫鬟们爱多用些心思罢了。” 说起来这个点心,还有个插曲。 永成、永之和永和都是住在外院,送点心的时候就各送了一份过去。第二日永和的生母张姨娘就过来道谢,还带了一副自己绣的炕屏。幼菫只说道,“这点点心当不得谢。”就让曲妈妈把她打发走了,炕屏也没有留下。她是正室,没有和隔房的姨娘来往的道理,且永和的正经母亲是柳氏,自己若是接了炕屏,置柳氏于何地。 赵氏说道,“大嫂上次送我的那块香皂,甚是好用。不过洗手沐浴都要用,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大嫂还有没有多余的匀我一块,等我买到了再还一块给你。”说到最后有些不好意思,这种表情倒很少在赵氏脸上出现。 她本不想这般求她,可这香皂秦家商号主要是供给皇宫,在外面卖的少之又少,刚摆出来就被抢光了。自己派几个下人去连夜排队,都没有抢到。 幼菫心想,萧甫远明日就要回来了,她是因为这个吧?秦家商号做的香皂比自己做的用料要考究许多,各种花香木香龙涎香都有,用了后身上清香淡雅。幼菫最喜欢的就是茶花香,之前给赵氏的那块是栀子花香。 她吩咐青枝拿香皂过来,跟赵氏笑道,“二弟妹想要拿去就是,不必说那些还不还的话。就冲这两坛子桂花酿,至少就值两块香皂了。” 赵氏喜出望外,“桂花酿怎么能跟香皂比,多谢大嫂了。” 青枝拿了满满两小匣子的香皂,都是秦家商号送来的。有各种味道的,不过独独没有茶花和檀香的,那是幼菫和萧甫山用的。 赵氏看的眼睛冒光,就像女人见了全色号口红套装一般,她挨个拿着研究了一遍,爱不释手。给萧二爷选了一块沉香的,但给自己的那块在玫瑰香和栀子花香之间犹豫不决。 幼菫也不吭声,假装没看见她的纠结。若没有方才永青的事,她还能多给她几块,可就她对永青的态度,两块她都嫌多。 赵氏见幼菫也没有多想让的意思,也不再自讨没趣,选了玫瑰香的和沉香的,包起来带走了。 大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匣子里的香皂,跟幼菫说,“夫人,青枝姐姐那里也有一匣子呢,还给了我一块。” 幼菫笑着说,“你青枝姐姐能干,自然是有很多。你看看匣子里有没有你喜欢的,随便拿。” 大丫懂事地说,“我有一块就够了,夫人,我能给父亲挑一块吗?父亲跟我说青枝姐姐又香又漂亮,让我多跟姐姐学。他肯定是很喜欢香皂。” 幼菫睨了一眼满脸通红的青枝,“好呀,你来挑。” 第126章 介意 卉云从书房来了西次间,“母亲,剑号巨阙,珠称夜光,前面的我都背下来了。”说着,就站在幼菫跟前,一板一眼地背了起来。读书、写字、吹箫和绣花是她每日都要学的。 幼菫夸赞道,“背的很好。一会咱出去跳绳。” 卉云爬上大炕,依偎在幼菫身边,“母亲,我那个茉莉花的香皂好闻,婉云说我身上很好闻,还跟我一起踢毽子了。”她觉得母亲很厉害,婉云还从来没有这么和气地跟她说过话。 幼菫温和笑道,“那可真是好。香皂母亲这里有很多,用完了只管来拿。” 卉云眼睛里闪着光,弯成了月牙。 幼菫也是美滋滋的,很久没喝酒了啊,没有梅花酿,桂花酿也是可以的,口感是要绵软香甜些,不若梅花酒清冽。 打开酒坛,香醇浓郁的桂花香酒香扑鼻,流口水了,瞄了眼在炕上玩耍的永青和卉云,最终忍住了没喝。 青枝长舒一口气,赶紧吩咐丫鬟把酒搬走,她还真怕小姐一个没忍住就此喝起来了。 晚上,熬好的汤药又端上来了,尝着味道还不错,幼菫一口气全干了。以前吃的汤药苦得要命,喝一口就能全身打哆嗦的那种。 幼菫抬头见萧甫山沉默地看着她,笑嘻嘻道,“不苦的,连蜜饯都不需要。” 萧甫山还是从碟子里拿了一块蜜饯递给她,“汤药哪有不苦的。” 幼菫笑吟吟地接过蜜饯,眯着眼吃了,“真甜。” 萧甫山收回视线,拿着书看了起来,掩住了眸内的心疼。 幼菫见他看书,就去了西厢房,给永青讲睡前故事。永青最喜欢的《西游记》,她把永青讲睡着的同时,把自己也讲睡着了。 她是在萧甫山抱起她的时候醒过来,幼菫小脑袋在他臂弯中拱了拱,很乖巧。 萧甫山阴沉的脸缓了缓,瞥了酣睡中的永青一眼,抱着幼菫回了正房。 跟候在次间的青枝说,“倒杯温水过来。” 进内室把她放到罗汉床上,坐她身旁揽着她,“你也不必每晚给他讲故事,把他给宠坏了。” 他的怀抱很舒服,她懒懒地依偎在他怀中,“妾身是他的母亲,自然要宠着他的。他依赖我,我欢喜的很呢。” 他薄唇紧抿,从青枝手中接过水杯,幼菫想自己喝的,可他却是递到了她嘴边。其实这么喝不舒服的……幼菫就着他的手喝了一些,嗓子舒服多了。 萧甫山放下水杯,看她精神了些,问道“今日端王说的,卉云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 幼菫没想到他还会问自己想法,她直言不讳说道,“妾身是觉得她和德郡王不合适。且不说卉儿是否适合皇家生活,德郡王大她九岁,待她成年嫁过去,德郡王已是妻妾成群了。卉儿嫁过去虽是正妃,却怎能敌得过旧人的情分。妾身也不怕您笑话,虽然甄姐姐和陈姐姐已经过世,可妾身想起您和她们有过多年的夫妻情分,曾经琴瑟和鸣,心里还是会难过。” 原来她还在介意这些。这些过去之事并不太美好,可以说是阴暗龌龊,他不想提及。 甄兰是皇后赐婚,甄家是太子的附庸。他当年只有十五岁,扶着父亲的灵柩从战场归来。国公府风雨飘摇中,他无力去对抗皇后,只能趁着热孝成了亲。成亲当日,突厥侵边,他尚未洞房就赶赴了边疆。半年后回来,甄兰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他却不能找甄家算账。后来甄兰生产的时候难产,母子二人的命都没保住。 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 跟陈初蔓的亲事是母亲定的,侯府嫡长女,母亲觉得是门当户对,他从边关回来才知道这门亲事。虽然他觉得并不合适,永宁侯手握御林军,很有野心,跟永宁侯府结亲并不是明智之举。不过他也不是很介意,成亲无非是延绵子嗣,跟谁并不是很重要。 不过陈初蔓的野心和永宁侯是一样的,她借着自己的名义,让侯夫人的娘家弟弟成了皇商。她那每年五万两银子,就是牵线的好处费。他案头的军报,她也能设法抄一份给永宁侯。他对陈氏的感情淡薄,甚至是厌恶,自她害死了永平,更是厌恶至极。她早产血崩而亡,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不想去查。 外面传闻他两个妻室都是被他害死的,仔细算起来,他也不算冤枉。 他有时想,或许是他杀孽太重,所以子女缘分浅。 他在地狱里待了太久,他的心是冷的,血液也是冷的。他原以为此生就这般度过,却不想会遇到幼菫。他的心在那个九死一生的夜晚,似乎在苏醒,每见她一次,他的心便会软一分。 萧甫山把她揽到怀中,说道,“她们跟你不能比,琴瑟和鸣更是说不上,你不要想这些。”他又道,“不过你吃醋,我还是挺高兴。” 她的确是吃醋了,她想了解清楚他的过去,可他似乎不太想说起她们。 她说起卉云,“您不赞同卉云和德郡王的亲事,真的是因为卉云性格不合适吗?” 萧甫山说道,“萧家已经出了一个端王妃就够了,跟皇家牵扯太多,于萧家没什么好处。” 当年萧宜岚嫁给端王,就把萧家和端王绑在了一起,不管萧家如何忠心,在皇上眼里在众人眼里都是端王一派的了。 “萧家现在很危险吗?您似乎是有些忧虑,您可以跟妾身说说,我们说好要风雨同舟的。”他看起来有韬光养晦暂避锋芒之意。幼菫很想知道萧家现在面临的困难是什么,说不定能帮上他些什么。 萧家一直很危险,只是现在的敌人多了一个忠勇王府,要更危险一些。裴弘元就像一条毒蛇,藏在草丛中,随时准备咬他一口。 他下颌蹭了蹭幼菫的头发,温和说道,“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轻易没人能动得了萧家的根基的。” “那您出门在外小心些。”幼菫叮咛。 依着皇上对他的忌惮,还有端王对他的拉拢,萧甫山的实力应该是很强的,虽然她不知道到底有多强。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觉得心安,他说不必担心,那她就不用担心了。迷迷糊糊的,依在他怀中睡着了。 “好。”他亲了她粉嘟嘟的脸颊一口,调整了下姿势,让她睡的舒服些。 烛光明灭,他脸色恢复冷峻,一手揽着她,一手微微握拳。 第127章 发卖 青枝进来通禀说萧东求见,萧甫山做了个噤声动作,把幼菫抱到床上去睡,又帮她脱了衣裳,盖好被子。 去了前院书房见萧东。 “方才密州庄子上的庄头来报,杜姨娘昨晚自缢身亡了。早上送饭的婆子敲门,里面一直没动静,撞开门进去发现人吊在屋梁上,早就死透了。” 萧甫山沉默了片刻,“找个地方埋了吧。对外就说是病故。不必告诉夫人了。” 萧东刚走,绿芙端了茶水点心进来。 “谁让你过来的?”萧甫山目光锐利,看着她问。 他记得她说她们是老夫人给她在内书房的丫鬟,现在又指到了木槿园。老夫人的意思他明白,是给他备着做通房的。他原本以为自己说的明白,却不想她还一直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前几日萧东汇报,幼菫把绿芙红芙两个丫鬟收拾了一下,虽然手段绵软,不过也是难得她肯出手了。 既然她们还不思悔改,那就他来动手好了。 绿芙声音娇美,似能掐出水来,“奴婢以为您和萧将军会谈很久,就想送些茶水点心过来。” 萧甫山冰冷说道,“下去。” 他的语气不善,绿芙吓得身子一抖,端着还没放下的托盘退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萧甫山出了门,对候在外面的廉妈妈说,“老夫人指来的那两个大丫鬟,都发卖了吧。不要闹出动静吵到夫人。” 廉妈妈诧异,问道,“您说的是绿芙和红芙?” 萧甫山点点头。 廉妈妈应下,不敢问缘由。 萧甫山去了外院晨练,廉妈妈去后罩房悄悄打听了一圈,便明白怎么回事了。那个绿芙也太心急了些,萧甫山刚刚打发走了偏院里的人,她还不明白国公爷的心意?若要耍手段,总该等国公爷过了这个热乎劲再说。 绿芙忐忑了一晚上,廉妈妈带婆子来拉她走的时候,连给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堵上嘴就拖走了。红芙却一直是莫名其妙,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被赶回了后罩房不用值夜了,此刻也不明白为何要被发卖了。 幼菫起床的时候见是青枝过来伺候,问起来才知道这个消息。 幼菫问道,“可知道是因为什么?” 青枝摇头,“廉妈妈什么也没说,不过听紫玉说廉妈妈曾喊了几个小丫头出去问话。” 萧甫山回来了,身上汗淋淋的,直接去了净房。 幼菫就坐在罗汉床上等着,她还是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早膳时永青也在,守着孩子还是不要说这些了。 萧甫山出来见她坐在那里,问道,“怎么不去吃饭?” 她也听见了外面永青说话的声音,要找母亲。乳母在哄着。 幼菫说道,“妾身是想问问,绿芙和红芙怎么被卖了?她们是母亲指过来的。”虽然她也不太喜欢那个绿芙,不过毕竟是老夫人赏的,若是老夫人问起来,她总得有个说法才行吧。 萧甫山说道,“心思不正,卖了她们以绝后患。母亲那里你不必担心,廉妈妈会去说的。” 果真如此。 幼菫促狭地看着他,“是不是绿芙勾引您了?” 他瞥了眼幼菫,佯作认真地想了想,“算是吧。不过为夫没有让她占到便宜。夫人就不要生气了。” “恩……那好,这次就饶过你了。”幼菫笑着说。 她看萧甫山心情还好,就试探说道,“还有,国公爷,下人们犯了错,还是不要打那么重的板子了。小惩大诫即可。” 边说边拿眼角瞟着他。他杀伐果断,又说一不二的,连老夫人都不敢抚了他的话,自己这般干涉不知道会不会惹他不悦。 她一向心软,这是觉得自己太过暴虐了吧。令行禁止,他只是把军营里的那套搬到了府里而已。以前内院的事他是没掺和过的,她总是与人为善,那只能他来动手为她立威了。不过她既然说了,那就听他的吧。 他顺从地说,“好。听夫人的。”丝毫没有不悦的样子。 她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梳子,帮着梳着头发,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他梳头。他的头发又黑又亮,散在身后跟黑缎子一般,幼菫心想,他的性子可不如他的头发这般平顺。 之前她见过萧甫山自己挽发,看着挺简单,可要自己做时,却是手忙脚乱,松松散散的总也挽不好。 萧甫山静静坐着,任他一次次拆了挽,挽了拆,头发扯掉了好几根他也是不动声色。 幼菫看着歪歪扭扭的发髻,泄气地把梳子还给他,“您还是自己来吧。” 萧甫山把梳子放下,“这样就很好,去用膳吧,永青等着急了。” 说着往外走去,幼菫急急跟上去,“您重新挽一下吧,会被人笑的。” “夫人第一次给为夫挽发,总不能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心意。” 萧甫山已经到了东梢间,来往的丫鬟婆子自是看到了他的发型,面露异色又忙低头掩住神色。 幼菫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他淡定自若地坐到八仙桌前。 永青乖乖喊了声“母亲”,幼菫应下,又跟她使了个眼神。永青犹豫了一下,朝着发型怪异的萧甫山喊了声“父亲。” 萧甫山怔了怔,淡淡“嗯”了一声,甚是有父亲威严。 幼菫心想,你和蔼慈祥一点不好吗?非要这么端着累不累。 萧甫山夹了个虾饺给幼菫,又夹了一个给永青。“吃饭吧。” 幼菫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他还真是别扭的可爱! 大清早的,萧东就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手里捧着一堆紫檀木画匣。说是端王府的管家送过来的,给国公夫人的。 萧甫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了幼菫一眼,她对待那些字画的态度伤端王伤的厉害。端王昨日去了外院又念叨了许久,让他好好管管自家夫人。莫糟蹋了好东西! 幼菫淡定地让丫鬟接了画匣,赏了小厮们一人一把铜板,让他们撤了。小厮们乐滋滋的,为啥大家都乐意来木槿园传话,夫人大方啊! 萧东临走前偷瞄了眼萧甫山,国公爷这发型……真别致! 在幼菫一再坚持下,萧甫山最终还是重新梳了头发。手指灵活地几下挽了一个发髻,簪上墨玉簪,又缠上玄色发带,整个人立马比方才俊朗有气势了许多。 去正院的时候,幼菫还担心老夫人会问起绿芙和红芙之事。没想到老夫人连提都没提。果真让萧甫山说对了。 第128章 刑讯 刑部水牢,幽暗潮湿,腐臭难闻,不时有绝望痛苦的嘶吼声。水房地面比外面的地面低矮得多,比那城濠还要低。里面没有窗户,不见天,不见地。 狱卒手里提着一盏松油灯,在前面带路, 刑部郎中王承业跟在萧甫山身旁,毕恭毕敬说道,“连成是昨晚送进来的,是以凶杀秀才的罪名,下官连夜收监了。下官已提前备好了信阳毛尖,荣国公先稍等片刻。下官把人提过来问话。” 萧甫山说道,“上一壶酒吧,喝茶寡淡了些。” 王承业笑着应是,招过来一旁的狱丞,吩咐上秋露白。 酒很快上来了。 戒律房墙上地上是各种刑讯工具,中间的地方摆了案台,萧甫山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台旁的太师椅上,慢慢酌着酒。 狱丞低着头候在一旁,能在大牢里这般淡然喝酒的人着实少见。 王承业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荣国公看似平淡的样子,身上散发的威势却是让他不自觉地惶恐。他在刑部呆了十多年,多少位高权重之人在他手下成了阶下囚,见多了世事无常人情冷暖,也是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领,可是在他面前却显得定力不够。 连成是昨日下午送进来的,送过来的衙役说是一个秀才在花楼狎妓,偏那个妓子是连成相好,争执之下连成把秀才给杀了。按说这种小案应是送到京兆府衙,再不济还有大理寺,刑部通常只负责大案要案的复核。 不久就有人来请他去茶楼说话,他见到了忠勇王。忠勇王跟他说,连成并未杀那秀才,他是被人设了圈套。这种无关紧要的案件,说是不必太过认真审讯,随便打打板子,推到大理寺了事。忠勇王还说大理寺少卿要调到地方,含蓄表示可以推荐他过去。 他一口茶没喝匆匆回了刑部,思前想后了一下午,迟迟拿不定主意。他汲汲营营近二十年,还只是在从五品的位置上,大理寺少卿是个很大的诱惑。 但是犯案之人是兵部左侍郎,四品的官职,这种紧要官员还是要谨慎,万一牵扯到什么……晚上便有人传话说荣国公要亲自来听审。审讯这样一件小事,怎需劳动荣国公亲来了?他想起了连成几次在朝堂上针对荣国公。 他立马就把连成给收押到了水牢。 晚上忠勇王的幕僚又找到他家里,说是尽量轻描淡写,把这件事囫囵过去就好,别让连成说太多话。 水牢里没吃没喝,无法坐下休息,更无法睡觉,一旦倒入水中被溺毙。春寒之际,在冷水中泡了一宿,连成肯定只剩半条命在了。 王承业定了定神,弹弹衣袍,迈步进了戒律房,上前拱手笑着道,“下官不敢逾越,还请荣国公上座审问。” 萧甫山说道,“审讯本公不在行,不要喧宾夺主了,还是王大人请。” 王承业又拱拱手,方走到案台后面坐下。 两个狱卒拖着一个浑身湿淋淋的男子进来,不过一夜的工夫,连成整个人已是萎靡不振,奄奄一息。他脸色惨白,头发散乱,白色的囚服贴在身上,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黑色镣铐,落魄潦倒。狱卒一松手,他就瘫软在地上,慢慢缩成一团。狱卒不容他休息,很快揪他起来让他跪下磕头。 连成眼前恍惚,他努力凝聚目光,方看清陪审之人,荣国公! 他嘴唇颤抖,露出绝望之色。 王承业直接问道,“秀才张德是不是你所杀?” 连成声音微弱,说的断断续续,“不是……我只是推搡了几下……那刀子不是我插的……” 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中了别人的圈套,这种事情他见多了,可是谁让他倒霉,他的主子想弃了他了。 王承业说道,“众目睽睽之下,花楼里很多人都看到了,你还抵赖?来人呐,板子伺候!” 萧甫山放下酒杯,说道,“慢着,本公还有话要问。” 王承业笑着说,“这都是人证物证俱在的,也没什么好审问的了。待一顿板子,他也就服软招认了。” 萧甫山抬眼看着王承业说道,“怕是王大人一顿板子下来,他连口气都不剩了。还要怎么招认?”他招手叫了狱卒过来,“给连大人灌些米汤,让他醒醒神。” 狱卒应下,连忙跑去拿。 萧甫山又转头对书令史说,“本公一会问什么,他说什么,你都记录好了。待他画押之后呈给尚书大人。” 书令史应下。 狱卒很快回来了,给连成灌了一碗米粥,又灌了一碗水。连成伏在地上缓了一会,精神变得好了些。 萧甫山问道,“初四那晚,你夜会西郊大营武库令丞刘成章,说了什么?” 王承业一愣,不是审问凶杀秀才之事吗,怎么问起刘成章来了?有什么关系吗? 连成看着漆黑油亮的地砖,还有股腥臭气,低声说道,“下官不认得刘成章。” 萧甫山冷笑,“你不认识,你是兵部左侍郎,他是西郊大营武库令丞,竟没打过交道?” 连成喏喏道,“军械之事不是下官负责……” 萧甫山招手让狱卒拿过来鞭子,王承业站起来说道,“荣国公,这样恐怕不太妥……” 萧甫山瞥了他一眼,“王大人问不出来,本公帮你一把。”他一手拿起案台上的那坛秋露白慢慢浇到鞭子上,“上好的秋露白,连大人也尝尝。” 在连成还未做出反应之时,萧甫山手腕一抖,鞭子已经抽到连成身上。他看似风轻云淡,却鞭鞭凌厉狠辣,囚服很快就褴褛,血肉模糊。 王承业撇过头去,荣国公这是不懂审讯吗?没人比他更懂了!板子打下去看似和缓,人却容易伤了心脉没了性命;他这鞭子,让人痛不欲生,短时间人却不会有事。且他手上的那力道,又岂是狱卒比的了的? 连成养尊处优多年,哪里受得了这个?连连哭喊求饶。 萧甫山停了鞭子,冰冷地看着连成,“刘成章破坏军械,是不是你授意的,事后又被你灭了口?最好一次吐个干净,本公没什么耐性。” 连成痛苦地蜷着身子,声音颤抖,“是我授意的……但是我没杀他……我只是想给荣国公添些麻烦,没成想他把事情搞的那般大……” 萧甫山说道,“破坏军械是死罪,连大人冒这么大风险来做这事,却只是为了给本公添堵。你区区一个四品侍郎,谁给的你底气?是忠勇王,还是忠勇王世子?” 连成说道,“是兵部尚书康永瑞……他不满你已久,说西北军从不肯受兵部辖制也就罢了,就连西郊大营,兵部也是插手不得……” 萧甫山走到他跟前俯身说道,“别想着糊弄本公,你和康大人不睦已久,他儿子下赌场输了五万两银子就是你下的套吧。也罢,”他抬头跟狱卒说道,“听说刑部大牢的刑具新进了一批新玩意儿,本公还未曾见识过。你拿来瞧瞧。” 连成哪还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他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他深吸一口气,“我都告诉您……是忠勇王,说是此事若成,皇上恼恨您,我做安西都护府都护才更有把握。刘成章的确不是我所杀,应是他派人灭口……” 萧甫山目光冷冽,问道,“那裴弘元呢?他有没有参与?” 连成只觉得周身冰冷,寒气直往骨头里钻,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不知他有没有参与,我们议事的时候他一直不曾出现过……王府要吩咐我做什么事,都是忠勇王的幕僚下达的命令。” 萧甫山站直了身子,问书令史,“你可都记全了?” 书令史站起来应是,拿着文书给萧甫山看,待他点了头又让连成画押。 王承业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站在一旁冷汗淋漓。 萧甫山跟他说道,“王大人还是踏实在刑部干的好,今日就当本公没来过。” 王承业脸色一白,喏喏道,“您都知道……” 萧甫山淡淡看了眼他,转身离去,萧西紧随其后而去。 王承业定定地看着他凌厉的背影,他的意思就是饶过自己了? 萧甫山回到外院,萧东接过马鞭,禀报道,“英国公和英国公世子来了,正在外书房候着。” 萧甫山点头,先去了衡山堂沐浴。衡山堂是他在外院的院子,在和幼菫成亲前一直住在这里。 有小厮给帮他绞干头发挽发戴冠,又有小厮捧了新的衣袍服侍他换上,萧东便知,国公爷方才审讯了。 外书房即便白日也是乌沉沉的,威严肃穆,英国公和世子钟安平等候多时,有幕僚作陪。 萧甫山落座,招呼他们坐下,“兵部左侍郎之位不日就会空出,英国公有没有什么想法?” 英国公眸光一闪,连成下刑狱之事他自是知晓,不过他却没想过能为钟安平某得此位。钟安平是金吾卫五品郎将,没什么实权,不比兵部都是实权在握的。自己虽是金吾卫大将军,和兵部尚书康永瑞同为三品,在他面前却是生生低了一头。若不是还有从龙之功和公爵的名头,怕都不能和他平起平坐。 钟安平如果能坐上兵部左侍郎之位,待有了资历政绩,入阁也不是不可能。那钟家也算没有没落了。 英国公问道,“荣国公之意,是说安平可以一试?” 萧甫山点头,“世子立过战功,对兵部也算熟识,兼任兵部左侍郎一职名正言顺。如今恭王势弱,康永瑞又身陷贪腐案自顾不暇,正是往兵部安插人手的好机会。” 兵部一直是前太子掌控,虽说西北军不受兵部辖制,可难免也要打交道。西郊大营更是,一直受兵部掣肘,行事多有不便。恭王与他势同水火,常借着兵部名正言顺地给他添些麻烦。 英国公问道,“那忠勇王那边……怕他也会设法另安排人接替。” 萧甫山淡淡道,“不会的。他能保住三丰大营就不错了。” 几人商议至午后,萧东进来禀报萧二爷回府了。 第129章 二爷 萧二爷身材欣长,相貌儒雅,和萧甫山只一双凤眸长的相似,精光内敛。他穿着件鸦青色杭绸素面直缀,披了件藏青色披风,虽风尘仆仆赶路,全身上下却是一丝不苟。 他甫一进门就跪到萧老夫人跟前,连磕了三个头,“母亲,儿子回来了。” 老夫人盈着泪扶他起来,“这才一个来月,看着又黑了许多,也瘦了。” 萧二爷扶着老夫人坐下,温和说道,“母亲您心疼儿子,总觉得儿子在外面受了委屈。” 声音从容和缓,却是沉稳有力。 老夫人擦了擦眼角,“从小就属你最懂事,我又怎能不心疼你。你先见过你大哥大嫂,坐下说话。” 萧二爷跟萧甫山请了安,萧甫山又跟他介绍幼菫,“这便是你大嫂。” 幼菫朝他屈身行礼,“二叔。” 萧二爷朝她施了一礼,“大嫂。”眼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也未作出惊艳的神色。 萧甫远自进门就注意到了萧甫山身边的幼菫,他只知道大哥娶了继室,却没想到是这般年纪小,看起来比永成大不了几岁。不过的确是国色天香。他在官场多年,自是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细致入微的本事,萧甫山对这位新夫人很是看重,连自己请安时都是以保护者的姿态护着。他相信自己但凡露出一点异样之色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幼菫让卉云和永青给萧二爷行礼,幼菫这几日着意教过他们给人行礼问安。 卉云规规矩矩地给萧二爷屈膝行礼,请了安。 永青由乳母抱着,看了看幼菫,她正微笑地看着他。他清清楚楚地对萧二爷喊了声,“二叔父。” 萧二爷的印象中永青是不会说话的,此时有几分意外,笑着应了声。又微笑说道,“二叔父还给你们带了灵山有名的桃脯,还有整套的泥人,带回头让下人给你们送过去。” 卉云露出小小的笑容,二叔父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小东西,或是吃的,或是玩的。“多谢二叔父。那个泥人,是彩色的吗?” 这是卉云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萧二爷温和地说,“是彩色的。不同的泥人穿的衣裳也不一样。” 卉云笑的开心,抬头跟幼菫说,“母亲,到时我分给您一个。” 幼菫笑着说,“那我要先谢谢卉儿了。” 这两个孩子变化很大,看起来跟继母也是亲近,萧二爷不动声色,又跟萧三爷夫妇二人说了几句话。 二房的大少爷永成,二少爷永之,二小姐婉云,三房的三少爷永和三小姐曼云,都一一请了安。满满一屋子人很是热闹,老夫人笑呵呵地看着,丝毫没了前几日的恹恹之气。 长子永成和他长的最为相像,性子看着也沉稳,是他最满意的。萧二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长个子了,这两日就考校你功课。” 永成稳稳当当地回了声,“是。”小小年纪丝毫不见慌张。 萧二爷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落座说话。 赵氏在一旁站着,眼圈也是泛红,没了平日里嬉笑怒骂的样子。自他进门眼光就不曾离开过他,她平日里再强势的一个人,在丈夫面前也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女人。此时见了丈夫不觉心里一松,整个人都柔弱了下来。 老夫人问起他皇陵修建还要多久完工,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原有的马上就竣工了。皇上又下令往外扩建,若要实施起来,估计要两年以后才能竣工了。” 这个事情萧甫山是知道的,有御史上奏折说连番扩建皇陵劳民伤财,实非明君所为。皇上扔了奏折,若不是太监拦着,那个御史怕要被打板子了。若是这板子打下去,皇上怕要背一个昏君的历史骂名了。 老夫人叹气,事关皇上她却不好说什么,只说道,“你只管把你的差事做好,不要多说话。” 萧甫远恭敬应下。 兄弟们长时间不见,自是有话要说。女眷带着孩子避去了东次间,西次间只留了他们兄弟三人说话。 萧二爷对萧甫山说道,“没想到你还能想开了,肯再续娶。这些年来你清心寡欲,还以为你就此孤苦一生了。” 萧甫山笑着摇头,过了会儿才说,“她笨的很,若没有我护着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二爷惊讶地看着他,“你倒难得这么说话,以前只觉得你心肠硬的很。” 想到雪地中那双小鹿般惊恐的眼睛,萧甫山脸色柔和,声音也温和下来。“可能是没碰到她吧。” 萧二爷说道,“说起来,我也碰到了这么一位……” 萧三爷眼睛一亮,“二哥,没想到你比我还风流,这是又要填一门娇妾了。” 萧二爷淡淡笑着,“她是灵山县令不得宠的庶女,那日遇到她时正被嫡女欺负,见我过去还能若无其事地行礼。有趣的很。” 萧三爷笑道,“你也是难得这么心软。” 萧甫山则问道,“你一向谨慎,怎还收官员的庶女做妾?” 萧甫远从小就谨小慎微,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件事情他就不会去做。他们八九岁的时候,冬天荷塘里结了冰,自己提议去冰上玩,几个族里的孩子都下去了,他却只肯在岸边观看。后来冰面裂开,有孩子掉到了冰窟窿里。他在岸上淡定地指挥下人下去救人。那几个会水的下人,是他提前找好了候在那里的。后来自己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母亲则给萧甫远亲手做了他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大哥放心,我有分寸。”萧二爷顿了顿,“我都查过了,那县令出身寒门,没什么背景。和朝中也没有牵扯。” 萧甫山不再说此事,他能这么说,那定是有把握的。“王松和要致仕了,你可知道此事?端王有意举荐你接任。” 萧二爷点头,“王尚书前几日给我送了一封信,提过此事。他也有意向皇上举荐我来接任,不过我辞了他。如今朝局动荡,暗潮汹涌,以萧家目前的处境来说,我若是再入阁,那真的是烈火烹油了。” 萧甫远两榜进士,在侍郎位子上已经待了四年,政绩不错,他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很不容易。如今让他为萧家做出如此牺牲,断了大好前程,他心下不忍。 萧甫山沉默了片刻,说道,“事态也不至于那般严峻,即便你不入阁,皇上对萧家的忌惮也不会少。此次若是错过,就不知何时再有此机会了。” 萧二爷笑笑,“大哥何时如此优柔寡断了,他日我若想入阁自有办法。” 萧甫山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 二人议事一直到华灯初上,晚膳时分。 晚膳摆在了正院花厅,这是幼菫嫁进来后第一次几房一起用膳。 萧老夫人和三个儿子坐了一桌,幼菫妯娌三人和孩子一桌,中间也没有屏风隔开,老夫人就想看着儿孙满堂的样子。 三房的四小姐倚云和七少爷永辉也都由乳母抱着过来了,不过姨娘是不让跟着过来的。幼菫每日只在西跨越和正院活动,东跨院的几位姨娘都还没有见过。 老夫人抱了会永辉,他才七个月大,他就咿咿呀呀地对着老夫人说话,逗得老夫人笑合不拢嘴。乳母把永辉接走,老夫人说道,“年纪大了,才抱这么一会就觉得吃力。永成这么大的时候,我还能抱着他逛园子。” 萧二爷从丫鬟手里接过湿帕子,服侍老夫人净手,一边说道,“您现在也不老。后面还有那么多孙子曾孙等您抱呢。” 老夫人笑,“你倒是像你媳妇,最会哄我开心了。” 坐在旁边桌子的赵氏一直留意这边的动静,闻言脸上带了笑意,扭头看向萧二爷,见他只是微笑地看着老夫人,不免有些失落。 第130章 家宴 老夫人吩咐丫鬟拿梅花酿上来,说道,“难得人这么齐整,今日喝点酒高兴高兴。这梅花酿是采了梅花上的雪作水酿制,比寻常的梅花酒要更清冽一些。你们都尝尝。” 幼菫坐在赵氏的对面,左手边是柳氏,正好可以看到对面的情形。萧二爷和老夫人倒更像亲母子,坐在一旁表情淡淡的萧甫山,有些孤零零的。 此时她听说有梅花酿,心中暗喜,目光扫过柳氏,见她也是神色微动。 赵氏开口说话,问幼菫,“大嫂可会饮酒?” 幼菫笑道,“偶尔喝过几次,就是凑个热闹罢了。” 赵氏笑着说,“喝过就好,母亲这个梅花酿可是宝贝,轻易不拿出来的,可要好好尝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她说的声音大,那边桌上都听见了,老夫人笑道,“瞧瞧这妮子,自己惦记我的酒也就罢了,还要拉上幼菫!” 众人跟着笑起来。 幼菫抬头,正与萧甫山的目光相遇,她微微一笑,他却是淡淡的,似乎是在想什么。 丫鬟取了酒过来,三大坛,老夫人很是舍得。封口打开,梅花香气清幽合着酒香溢出,花厅内似有梅花在绽放。 主桌那边已经喝了起来,萧三郎的声音最大,说三坛太少了。 幼菫闻着酒香就已陶醉,跟赵氏柳氏碰了杯,细细品了一口,果然是比寻常的梅花酒清冽,口感更甘醇。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便听赵氏说,“大嫂看起来不似是偶尔喝酒的,倒和三弟妹一样像是爱酒之人。” 幼菫侧目便见柳氏正端着青玉酒杯慢慢饮着,并不理会赵氏说什么。 幼菫笑道,“二弟妹不是说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吗,这么好的酒我们怎可辜负。” 卉云坐幼菫身边,好奇地看着她,幼菫跟她低声说道,“喝酒你就不要跟着母亲学了,这不是什么好习惯。” 卉云笑着点头,低头吃起了丫鬟布好的饭菜。看母亲享受的样子,她其实还是想尝尝的。 “这酒在梅树底下埋了两年。”柳氏放下酒杯轻轻说道。 幼菫抬头看她,她微低着头,似还在欣赏杯中的淡淡琥珀色。 她赞道,“三弟妹这个都能分辨出来,当真是厉害。” 柳氏淡淡说道,“喝的多了,自然就分辨出来了。” 柳氏没再跟她说话,也没再跟她碰杯,两人只是各自喝着。不知不觉三杯下肚,这正是最惬意的时候,再要喝的时候酒杯便被一只大手夺走了。幼菫抬头看向身后,萧甫山正紧抿着嘴唇看着她。 花厅里也安静了下来,幼菫能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们俩身上。 萧甫山看着她眸光水润的样子,脸色不是很好看,“你已经喝了三杯,不能再喝了。” 他隔着那么远,还在数着自己喝了几杯不成? 这点酒对幼菫不算什么,她脑子还是清明的很,知道此时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她笑着说道,“母亲的酒太好喝,一不小心喝多了。您拿走吧,我不喝了。”心里却是暗暗可惜,这酒的确是很顺口。 萧甫山没再说话,拿着酒杯回了主桌坐下。 萧三爷看着他笑道,“大嫂是能喝酒的,三杯算什么,大哥你多虑了。” 萧甫山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连忙住了口。 萧老夫人跟萧甫山说,“你是管的有些多,也就幼菫性子好让着你。” 萧甫山将幼菫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说道,“她年纪小,喝不了太多酒的。” 萧二爷只淡淡看着,慢慢酌着杯中酒。 晚宴并没有拖太久就散席了,三大坛梅花酒都喝光了。 出了上房,大家相互作别。二房和三房都是在东跨院,同路而行。 萧二爷脚步虚浮,赵氏体贴地去搀扶,“二爷小心。” 萧二爷推开她,温声说道,“不必。”脚下却是一个踉跄。 萧三爷喝的最多,摇晃着身子笑道,“二哥莫要逞强了,你的酒量打小就不行,这么多年了也没见长进。” 萧二爷脚步一滞,淡笑着看向萧三爷,“酒量和武学天赋父亲都没遗传给我,这也是没办法。我和大哥一般大,小时候打架我可从来没有赢过。” 萧三爷说道,“但每次打完架挨父亲揍的都是大哥啊!” 他一边说着话,伸手去拉柳氏的手,却被避开了,他借着酒劲说,“柳叶儿,你要跟我别扭一辈子不成?” 柳氏淡淡说道,“三爷说什么醉话。” “这怎么是醉话,你原来那么爱笑,现在怎么不笑了?”萧三爷抓住她的手,不肯放开。 “三爷记错了。” “我就因为这个娶的你,怎么会记错?” 萧二爷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脚步平稳,自言自语道,“爱之深,责之切。” 赵氏疑惑地看着他平静如水的脸,不明白他怎么说了这么句话。 回木槿园的路上,萧甫山步履沉稳从容,和幼菫并肩而行,乳母抱着永青跟在后面。 幼菫正想着柳氏,没想到她有那么好的酒量,她今晚喝了得有十几杯吧,也不见醉意,模样倒是没那么清冷了。 萧甫山冷不丁说了句,“梅花酒性凉,不适合你喝。” 幼菫怔了怔,方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席间不让她喝酒的事。她有宫寒,还吃着药,这种寒凉的东西是要少碰为妙。 她说道,“今日的梅花酒是用雪水酿制,所以寒凉。普通的梅花酒用泉水来做,寒性很小,喝起来是无妨的。” 萧甫山站定了低头看着她,“梅花酒都不能喝。听话。”她哪里知道,他介意的是她除夕那日喝着梅花酒流泪的样子。 他似乎不太高兴。她只是有儿时的味觉记忆,觉得梅花酒更顺口而已,倒也不是非喝不可。“那您的意思是说别的酒可以喝咯?” 她居然在这里跟他讨价还价起来了,他问道,“我若是不让你喝你待如何?” 她想了一下,如实相告,“大概,会趁您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喝。” 萧甫山轻捏了下她的手,含笑道,“你倒是诚实。可以喝,不过不能喝多。” 幼菫笑着搂着他的胳膊,“昨日二弟妹给我送了两坛子东安桂花酿,最是温和绵软,那我就喝那个吧。” 她难得主动亲近自己一次,就是选的时候不太好,后面还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萧甫山揽着她继续往前走,“记得要温热了喝。” 幼菫笑着应下,“好。” 第131章 桃花 香樟院正房,赵氏服侍萧甫远更衣,脸上尽是娇羞,她柔声问道,“老爷这次回来可要多住几日?” “灵山那边离不了人,待母亲过了寿就得回去。”萧甫远温和说道,“这次能回来这几日,也是因着皇上要召见我。” 赵氏有些失望,他们这两年都是聚少离多,每次回来都是匆匆忙忙,还常常在外面忙碌,不在内院。即便在了内院,偏院的狐狸精也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地勾引他过去,偏偏她还要有正室的端庄大度,不能去跟她们争。二爷他又是温雅的性子,似乎对谁都很好,让他像国公爷那般使出雷霆手段处置姨娘,那是绝无可能的。 她把换下的直缀挂起来,仔细抚平,说道,“以前是国公爷常年不在府中,现在您和他掉过个来了。他以往即便在京城也常常是住在西郊大营,现在是日日宿在内院……还把偏院给拆了,两个姨娘也都送走了。” 萧甫远喝着茶,问道,“大嫂是什么来历?” 赵氏笑道,“礼部程侍郎的外甥女,是个孤女,命格不好。听说原本跟她表哥有婚约,后来又退了。国公爷很看重她,聘礼给送了一万两银子。” 当初给甄兰的聘礼是四千两银子,给陈初蔓是两千两银子,继室按说是不能超了四千两这个数的,老夫人居然同意了。 他又问,“永青怎么不住母亲那里了?” 赵氏细细说道,“大嫂查出来前面那位大嫂是被杜姨娘下药早产的,连累了永青体弱多病。母亲一怒之下就病倒了,你回来她才好起来的。大嫂怕永青扰了母亲休息,就接到木槿园去住了。大嫂也是厉害人物,杜姨娘瞒了这么多年,她不过几句话就给套出了实情。” 萧甫远静静坐了片刻,去了净房。有丫鬟拿了衣服进去服侍。 赵氏在梳妆台前坐下,望着镜中不再年轻光彩的脸,她明明和萧甫远一样的年纪,可自己看起来要年长他好几岁。他依然风姿卓绝,自己却青春不再。 她心里总是不踏实。她知道他在灵山那边有两个通房丫鬟,虽心里不好受,不过也不担心,就是伺候人的玩意,也生不出孩子来。可是若有了别人,就不是自己好控制的了。 隔壁的英国公世子偷偷在外面养了个外室,一直到孩子出世了,才领回了府。世子夫人孙灵筠无奈抬了她姨娘,整日看着他们二人在眼前恩恩爱爱,自己竟成了外人一般。 -- 早上的时候萧二爷的小厮来了木槿园,送了两匣子桃脯,一匣子神态各异的泥人,还有一匣子泥叫叫。泥叫叫是可以吹的哨子,五颜六色的,有鸟哨、鱼哨、猪哨等各式各样的。 卉云和永青都喜欢的不得了,在炕上玩了起来。 灵山桃脯果然名不虚传,清香甜美,肉质柔糯而近皮处微脆,口感很好。幼菫吃了几块就没再吃了,毕竟是二爷给孩子的东西,她都吃光了不太好叭。 卉云拿了一个泥人给幼菫,“母亲,这个泥人是给您的。这个最好看。” 幼菫接过泥人,是个穿红袄绿裤的女孩,红红的腮帮子,质朴可爱。她笑着谢了卉云。 永青在旁边看着,转头去匣子里扒拉了一会,拿了个喜鹊的泥叫叫给幼菫。幼菫接过来吹了吹,声音响亮。 他一直眨着眼睛看着她,她笑着说,“多谢青儿,这个泥叫叫可真好。” 永青这才满意地继续去玩。 幼菫继续绣荷包,已经快要绣好了。虽然萧甫山不解风情,她也得有一个妻子该有的素养,给夫君做女红啊。 沉香也带着几个丫鬟在缝各种玩偶,没办法,夫人太宠着小姐和少爷了,予求予取。这才半个来月,大小姐六少爷的床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玩偶了,馋的二小姐三小姐有事没事就去紫荆园找大小姐玩。 紫玉笑着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几支桃花,“夫人,园子里是越来越好看了,您该去逛逛。” 桃花插到青色梅瓶里,零星开了几朵,其它的将开未开,煞是好看。 幼菫心意一动,“园子里桃树多吗?”园子她只逛了一次,很多地方还没逛到呢。 “多啊,在摘星阁的南边有一小片桃林,花期比别处的早几日,现在正是好看的时候。” 幼菫下了炕,“拿篮子,剪刀,咱逛园子去。” 别人不知道夫人要干嘛,青枝却是清楚的很,自家小姐这哪是要逛园子,这就是奔着辣手摧花去的。这三年来,小青山的桃花,哪年逃过一劫了?她默默去小厨房泡糯米。 领着卉云大丫,抱上永青,后面跟着一堆丫鬟婆子,浩浩荡荡“逛园子”去了。 才不过几日,园子里已是繁花似锦,鸟语花香了。此时再看,更能看出当初的匠人设计园子的巧妙,一步一景,各色春光,错落呼应,美不胜收。 摘星阁建在一座假山上,绕过假山,一片胭脂云就展在眼前。微风拂过,桃花如雪,片片纷飞。 此情此景,幼菫忍不住吟诗一首:“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崇拜地看着幼菫,只觉得夫人好风雅,念出来的诗真是好听。 却见幼菫从篮子里拿出了剪刀,吩咐道,“只挑那些刚刚开的剪,开的太盛的就不要了。” 众人石化,他们误会夫人了! 卉云和大丫跟在幼菫身边,幼菫示范地剪了几朵半开的桃花放到篮子里,两人拿着小剪刀也兴致勃勃剪了起来。桃枝很矮,她们抬手就能够到,剪起来毫无压力。 永青也被放到了地上,乳母扶着他在桃枝底下蹒跚学步,偶尔还摘几朵桃花给幼菫。 大家都剪得可开心了! “大嫂。”一声清冷的声音。 幼菫回头,一身淡雅的柳氏站在她身后,手里也如出一辙地提着个篮子。 眼睛往她篮子里瞟了瞟,桃花基本已经装满篮子了。 幼菫笑道,“三弟妹好巧,你这是要做点心吗?” 柳氏淡淡说道,“只吃点心有甚意趣,总要配些酒才好。” 原来也是要酿酒用的。柳氏还真是个奇怪的人,表面冷冷清清的,内里似一片火热。萧三爷也是好酒之人,按说两人应是志趣相投才对,怎就关系这般冷淡了。 她笑道,“三弟妹性情中人,昨晚可惜没能陪你喝道最后。” 柳氏看着篮子里的桃花沉默了片刻,“国公爷疼惜大嫂,不喝也罢,再好也不过是杯酒罢了。” 他那哪是因为疼惜,幼菫也不想跟她解释太清楚,俩人的交情除了打招呼,说过的话两只手能数的过来,这还要算上今天的。 幼菫笑笑,“三弟妹这是要回了吗?” 柳氏点头,跟她屈膝辞别。她那抹清淡如烟的背影,倒是和这桃林得宜的很。 第132章 跟头 早朝事毕,萧二爷去了御书房。萧甫山出了太极殿,信步而行,众官员避让两侧。 忠勇王从身后跟了上来,经过他身边时放慢了脚步,“本王还未曾佩服过谁,如今要对荣国公说声佩服了。郑先昌任了安西都护府都护,西郊大营还安然无恙地在你手里,本王却要替你补上武库的短缺。原只以为荣国公用兵奇才,不想还是善权谋之人。” 连成是四品朝堂命官,没有十足的证据是不能缉拿审讯的。即便萧甫山怀疑,也不能奈他如何。可萧甫山竟然设了圈套,把连成抓到了刑部大牢,越过了京兆府衙和大理寺。若是在府衙和大理寺他还可以有所作为,刑部是端王的天下,事情失去了控制。他有些懊悔,当时自己不够果决,存了侥幸,没有设法斩草除根。 他今日能逃过一劫,皆因帝王制衡之术,他是唯一能钳制萧甫山之人。萧甫山虽未对他赶尽杀绝,却也是让他大大地栽了个跟头,疼的很。 萧甫山脚步未减,淡淡说道,“王爷过誉了。本公也是自保罢了。” 忠勇王叹了口气,“你我本不该这般的,好歹也曾守望相助过。” 他知道这其中很多事情是裴弘元所为。裴弘元动用王府的死士,他又怎么不知道。他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看中了荣国公夫人何幼菫,也是因了她才跟荣国公斗得不死不休。 裴弘元谋略手段超乎常人,忠勇王身为皇家之人,又岂是毫无野心的?他的封地是在辽东,可他却因皇上的忌惮,不得不阖府待在京城,自己也是只有战时在辽东。裴弘元若能助王府强大,聛睨皇权,他也是乐得其成。 是以,他对裴弘元多有纵容,任他调用王府的力量。不过,他也想过,或许他反对也没什么用,他的这个儿子自始至终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萧甫山声音冰冷,“本公始终以为王爷是豁达之人,即便有明争暗斗,也不屑于用那般阴私手段。王爷谨慎了一辈子,方保得阖府平安,如今认回了儿子,还是莫忘了初衷,免得追悔莫及。玮郡王死的不明不白,王爷就没过是谁下的手吗?” 忠勇王骤然变色,声音一凛,“此言何意?” 萧甫山说道,“玮郡王是怎么畅通无阻进了柳才人寝宫的?王爷身手敏捷,可能做到?宫人打板子很有技巧,玮郡王那顿板子看似打的重,却连皮都没打破,更别说筋骨了。怎就死了呢?” 萧甫山看了眼脸色变幻莫测的忠勇王,冷笑离去。 众官员在后面不禁议论,“不愧是荣国公,忠勇王在他面前一点威风都都抖不起来啊。” “也不知是为何两人怎就这般水火不容了,以前还互相借兵的。” 一官员笑呵呵地跟程缙行了一礼,“程大人是荣国公舅父,可知是何缘故?” 荣国公向来严肃冷峻,周身的气势让人在他面前不觉气短。虽同朝为官多年,可众官员没几个人跟荣国公说过话,即便说话也是战战兢兢的说不利索,跟皇上说话他们都没这么紧张过。 可他给程缙面子,见面会行礼称一声“舅父”,程缙虽内心紧张还是故作淡定地应一声,颇有长辈架势。让众官员大跌眼镜。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人能受得起荣国公的礼的?他见了端王也只是淡淡打声招呼,不需行礼的! 是以他们对程缙也是愈加客气,言语间不觉带了几分恭敬。 程缙自是知道为什么,裴弘元那混小子看上幼菫了呗!害他这些日子对着荣国公都心虚的很,那声“舅父”也应得很没底气。荣国公不拆了忠勇王府,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不过看荣国公的样子,对幼菫应颇为宠爱,方才还跟他说,“堇儿一直挂念你们,现在应该能安心些了。” 程缙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些了,荣国公没迁怒幼菫就好,肯宠着她那就更好了。 他跟那几位八卦的官员打着哈哈,“我整日在地里种番薯,怎能知道荣国公的事。” 众人呵呵笑着,官场里的明争暗斗为的能是什么,无非是权势和金钱嘛!难不成还能是为了女人? -- 幼菫跟卉云永青说的是,采了桃花做桃花糕。一则,为免教坏小朋友;二则,他们若是出去炫耀,我们摘桃花酿酒啦,委实有损她国公夫人的端庄形象。 酿酒只是顺便的事呵。 回了木槿园,俩人跟着幼菫一起在小厨房里一阵忙活,然后抱着一匣子桃花糕去了正院。 上房里很热闹,英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孙灵筠过来了,和萧老夫人、赵氏围坐在八仙桌上打叶子牌。老夫人刚摸了一张牌,举棋不定,见幼菫进来,“幼菫你快过来帮我看看,打哪张好。” 英国公夫人笑道,“以往都是你赢,我这私房银子,都让你赢了去。今日也该让我们赢一些了。” 幼菫给英国公夫人请了安,又跟孙灵筠互相打了招呼,方走到老夫人身边,“母亲您是搬错救兵了,儿媳是不会打叶子牌的。” 萧老夫人想起她在小青山呆了三年,回京也不过半年,也没机会玩这些,就说道,“那你坐我旁边,我教你打。” 丫鬟拿了锦凳过来,幼菫坐在了老夫人旁边。 老夫人打牌认真,也很计较,看起来蛮有趣的。几局打下来,老夫人赢了五十多两银子,她数了数手里的银子,笑着说道,“幼菫坐我旁边手气立马好了,竟把方才输的都赢回来了,还有的赚。不打了,免得你没私房钱了还要赖我。” 英国公夫人笑着打趣她,和她携手去罗汉床上坐着。 丫鬟又重新上了茶水点心。汝窑白瓷碟里整整齐齐摆着几块桃花糕,粉色的花瓣缀在乳白糕点上,分外喜人。 英国公夫人赞赏道,“这桃花糕做的真是巧,粘上这几片花瓣,看着就觉得精致好吃。” 幼菫笑道,“这是卉儿、青儿帮着一起做的,刚摘的桃花,您尝尝看。” 卉云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往萧老夫人跟前靠了靠,仰着小脸说道,“祖母,我去园子里剪的桃花,还帮着摘花瓣了。” 第133章 章程 卉云是越来越大方了,若是以前,她可不敢这么主动说话。 萧老夫人欣慰地摸摸她的小手,“真是能干的好孩子。” 在乳母怀里的永青不乐意了,“我也摘花瓣了,还捣桃花瓣了。” 萧老夫人呵呵笑着,让乳母把他抱过来,搂到怀里,“青儿也很能干啊。” 英国公夫人常来荣国公府,她是从来没听过永青说话的,只见他整日躺着。她还曾暗暗可惜他是荣国公嫡长子,这种残缺之身又怎么承袭爵位。今日听他说话却是流畅动听,不免有些意外,“小公子说话伶俐的很。” 萧老夫人笑眼看了幼菫一眼,“他母亲教的好,整日陪着他说话,他跟着也慢慢爱说了。” 英国公夫人是他们的媒人,当时只觉得她是人长得好,配荣国公略显不足,现在却觉得自己浅薄了。单是她对继子的这般用心,就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心胸。 她赞道,“你得了个好儿媳,好好享儿孙福吧。” 萧老夫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众人吃起了桃花糕,赞不绝口,卉云和永青脸的笑更盛了,大家在夸他们做的点心好吃呢! 孙灵筠是个温雅娴静的女子,二十三四岁年纪,五官并不明艳突出,却格外的和谐耐看。她穿了件湖色宝瓶妆花褙子,头饰简单,只一支点翠花簪,翡翠宝结。 她坐在幼菫旁边,低声道,“这桃花糕我也没少吃,这个却格外可口,桃花的香味更浓郁些,却不苦口,荣国公夫人好手艺。” 她说话声音柔和,语速也慢,让人不自觉的产生好感。听萧老夫人说,她是英国公夫人亲自挑的儿媳妇,出自江南耕读世家,家风严谨。祖父曾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和英国公夫人的父亲交好。不过后面的子孙没再出才华卓著之人,不免有些败落。 幼菫笑着说道,“我是在里面加了些桃花蜜,冰糖少放了些。” 桃花瓣若是加的多了,桃花糕是有苦味的,其实幼菫倒是喜欢这股苦味,像杏仁一般。不过是为了孩子吃,照顾了他们的口味。 孙灵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个我倒没想到,回去我也试试。” 她对做各种吃食挺感兴趣,偏幼菫又是个吃货精通此道,两人聊得颇为投机。尤其是听说幼菫的大舅父曾在翰林院任职,现任礼部左侍郎,和她祖父当年倒是很像,便又多了几分亲近。 两人说的投入,赵氏便被晾在了一边,她便在旁边有些不自在。她和孙灵筠相识这么多年,却也不曾这么相谈甚欢过。她们这般无视于她,她们一个国公夫人,一个未来的国公夫人,是觉得她的身份不如她们吗? 待送走了英国公夫人和孙灵筠,赵氏说起了老夫人的寿辰,“儿媳提前一个月交了定钱,请了福喜楼戏班来唱戏,母亲您到时尽尽兴。” 萧老夫人最爱看的就是福喜楼戏班的戏,闻言有了兴头,赞她贴心。 幼菫这才知道二月二十五是老夫人的寿辰,自己还没给她准备寿礼呢。 萧老夫人跟幼菫说道,“老二媳妇手头事情多,这次寿宴你就多操心些,有什么不懂的问她便是。” 赵氏脸色一僵,她都着手开始操持了老夫人却硬生生让大嫂接手,当真是着急培养她这个嫡亲长媳了。 她一直主持着府中中馈,事事做主,俨然以荣国公府的女主人自居。现在她恍然反应过来,真正的女主人是荣国公夫人何幼菫,她只不过是代管中馈。她嫁过来不过几日,老夫人就让她把陈氏的嫁妆交出来,这不就是一个信号吗?她手里的管家权,老夫人不知何时就收回去给何幼菫了吧。何幼菫才是女主人啊。 幼菫应下,看赵氏一副失落的样子,难道这还算什么好差事?操心费力的。若是哪里有个闪失,她来国公府第一次主事可是要丢大丑了。 从老夫人那里出来,幼菫问赵氏要请哪些客人,有什么规矩,赵氏天花乱坠地说了一大堆却约等于没说。 幼菫笑着跟她辞别,也大约是明白她的心思了。 还有几日,很多事情要提前准备起来了。 吃过午膳,幼菫就问廉妈妈,“往年母亲的寿宴下请帖有什么规矩没有?请哪些家?” 廉妈妈跟了老夫人一辈子,对这些最是清楚不过,“男宾自有刘管事安排下帖,夫人您只管给女眷下帖。不过每年也会有些不请自来的,夫人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接着又说了要下帖的人家,幼菫拿笔一一记下来,列明白了各家通常会来几人,每人的大概情况,互相有没有纠葛,列了满满十几页纸。 幼菫让青枝去外院找刘管事要外院的宴请名单,又让几个小丫鬟去请各处管事妈妈,灶上的,采买的,管库房的、管花木的、洒扫的,半个时辰后到木槿园。 到了时辰,幼菫在前院的会客厅等着。 管库房的、花木的、和洒扫的妈妈们准时过来了,她们原就是跟着老夫人的,赵氏管中馈之后也没有动她们。她们只听过国公夫人的威名,还不曾打过交道。只知道国公爷宠爱的很,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幼菫先问了管库房的妈妈往年的惯例是要从库里调用哪些物件器皿,又问了花木的妈妈花房里有什么可用的盆景花草。 她一开口,两位妈妈便知她不是好糊弄之人,不敢欺瞒,一一道来。 待得跟她们谈完了,幼菫让青枝赏了她们每人五两银子,说道,“辛苦两位妈妈明日把往年的旧例拿给我看看。这几日怕是要辛苦二位,这些银子拿着吃茶。” 五两银子,顶她们一个月的月例了,两位妈妈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退下。 又等了半个时辰,灶上钟妈妈和采买的黄妈妈姗姗来迟,钟妈妈进来便是请罪,“夫人恕罪,现在正是灶上最忙的时候,老奴来迟了。” 幼菫抬眼看了看她,问黄妈妈,“不知黄妈妈又是为何来迟了?” 黄妈妈福了福身,“回夫人,每日的采买都要和灶上交接清楚才行,免得有了不对的地方谁也说不清。老奴方才刚刚忙完。” 幼菫淡淡说道,“一日有三餐,也就是说,两位妈妈一天下来是没有有空的时候了。若想找两位妈妈问个话,只能等晚上才行?” 钟妈妈手上权势大,在府里很得脸面,闻言便有些不悦,“大厨房的活计实在是多,老奴也是无法,夫人若是怪罪,老奴却要喊声冤枉了。” 幼菫问道,“不知二夫人找你们问话,是不是也要等一个时辰?” 钟妈妈脸上五彩纷呈,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然是第一时间赶过去的。 幼菫笑了笑,喝了口茶,不再揪着此事不放,“过几日便是老夫人的寿宴,做什么菜品钟妈妈心中可有章程?” 钟妈妈换过神来,“往年都是二夫人吩咐,老奴按吩咐来。” “那好,你就把往年的菜单拿给我看,你没有章程我给你定章程。” 幼菫不再理会钟妈妈涨红的脸,又吩咐黄妈妈,“妈妈把往年寿宴采买的开销报给我,有什么需要提前采买的也提前说清楚,若是到时临了了再跟我说来不及,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她们走后,问了廉妈妈方知,她们都是赵氏的陪房,难怪啊。 第134章 墨竹 糯米到了晚上就泡好了,桃花也阴干好了。待永青睡下,幼菫就在小厨房做起了桃花酿。热火朝天地忙活了半晚上,不是因为麻烦,而且青枝泡的糯米太多了! 青枝豪横地泡了一袋子糯米,她的解释是:“小姐做了酒肯定是要和国公爷一起对饮啊,少了怎么能够?” 幼菫心想,前几日也不知是谁后悔让我嫁给荣国公了。 青枝心想,我已经原谅国公爷了! 萧甫山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幼菫趴在炕上哼哼唧唧的,紫玉在帮她按摩。 幼菫想爬起来却被他制止了,他让紫玉退到一边。 紫玉是见证过荣国公吃自家小姐豆腐的人,还威胁小姐……她是自始至终知道荣国公对小姐居心不良的,可惜小姐一直没看明白,生生被骗着嫁了过来。如今荣国公对小姐贴心,她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玄色戎装未除,如山的身躯凛凛站在炕前,宽厚的手掌轻轻捏着她的肩膀,“你怎么累成这样?” 丫鬟们淡定地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她们是见过荣国公给夫人穿鞋的,给她按摩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的手宽大,揉捏的力道厚重和缓,幼菫舒服得直哼哼。 萧甫山的手下一滞,冷峻的脸上出现了皲裂,这猫儿似的声音…… 幼菫幼菫侧头头看他,他身穿玄色轻甲戎装英气逼人,正气凛然,配上他冷峻的脸更是禁欲。他这般小意地服侍着自己,她的小心脏有些扑通扑通的。 她这个人是挺颜控的,她在怀疑,自己当初肯应下他的求亲,是不是因为他长的好看。 她收了收心神说,“酿酒,是能酿一大缸的那种。” 她对酒的执着啊,萧甫山慢慢给他揉捏着,“酿一些玩就是,你若想喝桃花酿,我给你弄一些好的来。” 市面上再好的能有多好,大燕国还没有掌握蒸馏提纯技术,酒度数都很低。米酒也就几度,高粱酒也就十几度,即便是最烈的高粱酒,也就二十来度。她要酿的,自让人终生难忘的好酒。 幼菫狡黠一笑,“改日让您尝尝什么叫好酒。” 萧甫山也没想她的酿酒手艺能有多高明,可她的这份心意却是难得。他俯身亲了她脸颊一口,“那我就等着你的好酒了。” 胡茬扎人,风尘仆仆,幼菫嫌弃地别开脸,小心脏也不扑通了,“国公爷您还是换了衣服去洗漱一番吧。”婆子已经抬了热水进来。 小丫头又嫌弃上他了,萧甫山黑着脸进了内室,没有丫鬟敢跟进去,国公爷是从不让丫鬟近身伺候的。 青枝低声劝幼菫,“小姐,您怎么能明目张胆地嫌弃国公爷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幼菫忍不住笑了起来,忍一忍,这个词用的太喜感了!她好容易停了笑,跟青枝说,“待你成了亲,你夫君一脸胡渣一身尘土亲你试试,看你忍不忍得了。” 青枝脸颊绯红,她脑海中莫名出现了张海的脸,他最近隔三差五的就找她,说是要见大丫。可每次都是给自己买了一堆吃的用的,跟自己说话反而比大丫多些。 她嗔怒道,“小姐,您好不知羞!”青枝瞪了幼菫一眼,红着脸出了次间。 在内室脱衣服的萧甫山:忍一忍就过去了?这都是调教的什么丫鬟,怎么说话的! 萧甫山从净室沐浴出来,寝衣衣带未系,衣襟微敞。胸肌贲张若隐若现,腰身窄紧,诱人的人鱼线往下没入中裤,裤腰松松垮垮似挂不住一般。头发半湿随意散开,冷峻禁欲的脸上染了几分慵懒。 幼菫摸了摸鼻子,也忒好看了。她还未曾正眼看过他的身子,那个时候哪顾得上。平日里自己也没那个自觉性伺候他沐浴更衣,倒是错过了不少美景。 忍不住再往下瞄…… 她别过眼咳嗽了两声,递了一个荷包给他,“妾身看您身上的荷包都旧了,就给您绣了一个。不过妾身平日里画的都是女子用的绣样,这墨竹总画不出它的气节来。” 幼菫简笔画和素描画的好,水墨画却不在行,没有意境,这个绣样已经是选的画的最好的一幅了。 荷包用的是灰蓝色素锦,上面绣着一丛墨竹,画风偏秀气。他平日里用的荷包是针线房绣的,她们的绣样来回就是那些,平庸俗气,宁郡王为此嘲笑过他多次。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些,有用的就好。比起来,这个荷包就雅致的多,有妻子为他打理日子果真是要精致一些。重要的是,这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绣的。 萧甫山目光略过她耳尖红红,嘴角含着淡淡笑意,若无其事接过荷包,说道,“你画成这样已是难得,构图很好。作画时以草书之中竖长撇法运之,拿出你写草书时的气势来,气节自成。” 她练字是练了二十多年啊,自是游刃有余,水墨画却是靠着原身的底子,还是做不到得心应手。不过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仿佛深谙此道一般。 幼菫问道,“国公爷您会画画吗?” 萧甫山沉默片刻,说,“年少时琴棋书画君子六艺都是要学的。”只是后来这双手拿起来了刀剑杀戮,常在地狱门前徘徊,舞文弄墨文采风流与他渐行渐远。 幼菫眸光闪闪,“国公爷画一幅看看?”他们成亲这么久,她还不曾见过萧甫山写字作画,对他了解真的是太少了。 萧甫山把荷包收起来,捉起她的手,“跟我来。”拉着她去东梢间书房,幼菫体贴地给他把衣襟合好了。外面那么多丫鬟呢。 他走到紫檀书案前,抚袖研墨,垂着眸子很是专注,一个叱咤风云冷厉如刀的人物做起这等风雅之事,竟是这般好看。 蘸墨提笔,在澄心纸上挥毫泼墨,不过片刻,一副墨竹图一气呵成。 一丛墨竹凌厉而生,竹竿如弓,竹叶如剑,蓄势待发。如雷霆霹雳,有万钧之势。 以画观人如相其心。这丛墨竹与他何其相似。 他搁笔说道,“书法有行款,竹更要有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有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有疏密。作画和书法是相通的,都要傲气风骨于其中。你多练习,慢慢就摸到其中关窍了。” 见幼菫呆愣地看着他,长臂拉她入怀,幼菫坐到了他腿上,他揽着她的腰。 “怎么不认得夫君了?好看吗?” 幼菫被勾的从震撼中缓过神来,视线从画作上移开,看向他幽深如渊似海的眸子。眸子里自己的倒影似乎在很深很远的地方,相隔千里万里。 她的确是有些不认得他了,她只以为他粗通文墨,不曾想竟是有惊世才学深藏不露。那双弯弓射箭执剑山河的手,还能执笔画丹青,还能纸上金戈铁马。 她重重点头,“好看。叹为观止。” 他笑着问,“是我好看还是画好看?方才我沐浴出来,你都看直了眼。” 声音低沉沙哑,充满磁性,勾人心魂,呼出的气息滚烫吹到耳边,引起一片酥麻。 幼菫耳尖鲜红欲滴,强作淡定,“都好看。您画功如此了得,这幅画比起韩院长的也不遑多让,怎么就没有才名传出去呢?” “我要那才名也无用,不要也罢。”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这就当我们的闺房之乐吧,你想要什么画,为夫画给你。” 幼菫看着墨竹的不羁之姿,笑着说道,“如此妙手丹青仅作闺房之乐,您倒是有情趣。” 灯光下她眸子灿若繁星,发间馨香,怀中娇软,萧甫山说道,“既然夫人觉得满意,那为夫可否讨个奖赏?” 幼菫觉得好笑,她能有什么可奖赏他的,问道,“您要什么奖赏?” 萧甫山打横抱起她,“去床上再说。” 侍立在次间的青枝和寒香红着脸低头,待他们进了拔步床,青枝合上帷帐,退出内室合上槅扇。 跟有些失魂落魄的寒香说,“走吧。” 二人出了上房,青枝又吩咐小丫鬟烧上热水,便在庑廊下候着。 直到子时,才叫了水。青枝抿嘴一笑。 幼菫枕在他怀中,说道,“国公爷,母亲要让妾身筹办寿宴,您给我些意见吧,我怕办不好。” 他回来时听萧东汇报了,而且还知道赵氏给她诸多为难。赵氏主持中馈这些年,她的那些小动作他都知晓,只是念着二弟的情面睁只眼闭只眼。她拿着公中的银两和陈氏的嫁妆放印子钱,这些年也赚了不少,府里每月的采买她都有不菲的进账,就连陈氏的铺子庄子她也贪墨了不少。 前些日子陈氏的嫁妆要交接给幼菫,一下子二十多万两银子,她也是忙乱了好一阵子才把钱撤出来。少了这么大一块收入,够她肉疼一阵子了。 萧甫山揉揉她的头发,“不要担心,又没人规定非要办成什么样子。刘管事这几日就跟着你,你有什么事吩咐他就是。” 想着那个傲娇的冷面管事,幼菫觉得不太妥当,“他是总管事,帮我做这些琐碎之事会不会不太好。” “无妨,你用就是。” 第135章 会试 会试一共三场,考了九日。今日是最后一日。 初场,试经义二道,四书义一道;二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浩、表、内科一道。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算学三十道。 最后一场是策论和算学。 贡院门口人山人海,都是来接考生的。有几个考生倒在黎明前被抬了出来,形状萎靡邋遢没了斯文,二十余载寒窗苦读毁于一旦。 裴弘元长身玉立,衣冠整洁,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他是第一个交卷出来的考生,离考试时间结束还有半日。 陆辛并一众侍卫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见他出来便上前围成一圈,将他护在中间离开。 他是第一个交卷的,又是如此阵仗,自是引起了众人关注。有人窃窃私语道,“他就是忠勇王流落民间的世子?” “听说是北直隶解元,今年的状元热门人选。” “果然名不虚传,第一个交卷,还这么从容。”会试排名除了看成绩,还是要看交卷时间的。 “他都是王世子了,还来考科举干嘛?白白占了一个名额。” “说不定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接替忠勇王征战沙场,怕以后不能撑起王府门楣。” …… 陆辛目光犀利看向议论之人,武人的威压自不是普通人可承受,几人面露惧色,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裴弘元淡然上了马车,陆辛跟着上去,给他倒了茶水递过去,“世子用茶。” 他连喝几杯,方作罢。为减少出恭次数,他在号舍里喝水很少。 陆辛摆了点心出来,放到小几上,“您先用些点心,属下想着您能提前交卷,府里已经备好了您爱吃的饭菜。” 他双手扶膝,看了陆辛一眼,“说吧,出什么事了?” 陆辛向来是在车外护从,今日这般跟着上了车,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而且事情还不小。 该来的还是会来,陆辛深吸一口气,说道,“连成破坏军械事发,被判秋后处决,张德……死了。” 裴弘元脸色沉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前前后后你仔细说清楚。” 陆辛仔细讲了事情前后,说道,“三日前您回来时,王爷怕影响您科考,不让卑职告诉您。” 裴弘元面如滴墨,“愚蠢!张德之死明显就是个局,那时就该直接下手把连成灭口,怎能任他在刑狱呆着!我走前怎么说的?事关表小姐和萧甫山之事,务必盯好了,随时来报。你的主子是谁?” 陆辛闭了闭眼,“卑职回去领二十军棍。” 他的主子以前是赵侧妃,她死了,他自然是要护好她的儿子,他的主子自然是世子。世子不想依赖王府之势上位,科考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又怎忍心乱他心神?世子素来冷静自持,可但凡事关表小姐就失了冷静。他又怎能冒这个险,错过此次会试,难道让他再等三年? 王府忠勇王外书房,裴弘元推开侍卫阻拦径直进去,忠勇王让幕僚先退下。 “你交卷倒是早的很?考的如何?” 裴弘元面色阴寒,逼视着他,“这件事既然是我筹划,父王就不该插手。刑部虽是在端王控制之下,刑部大牢却也不是滴水不漏,若是三日前我来处理,连成必然活不到次日刑讯。” 忠勇王看着眼内充满戾气的裴弘元,想起萧甫山说的话,不禁有几分相信。刑狱不是滴水不漏,诏狱自然也不是滴水不漏,他行事如此狠辣果决,玮郡王之死,说不定真的是他所为。 玮郡王虽然痴傻,却也是他的骨肉,疼了二十多年的。每每想起他死于非命,都是心如刀绞。他这两日有派人暗查,但事情过去太久,想查出真相并不容易。 他不悦道,“你一回来就兴师问罪,没了规矩。本王也找了刑部郎中王承业,却不曾想荣国公还有这般心机谋算。” 裴弘元嗤笑道,“此案直接越过京兆府衙和大理寺去了刑部,父王当时就没看出来是萧甫山故意为之?他又怎会让王承业含糊了事?连成能吐的这么干净,怕就是萧甫山去审讯的!父王若是不信,可以仔细查查。” 忠勇王问他,“你这两个月来一直针对萧甫山,到底是为了王府,还是为了女人?” 裴弘元捏了捏拳,王府荣耀与他又有何干,若不是这世子身份拖累,幼菫说不定还在他身边,亲昵地喊他一声“晋元表哥”。他抢在萧甫山之前,求娶于她,二人日子必定过得美满和乐。 他淡淡说道,“自然是为了王府。儿子告退了。” 转身离去。 贡院里出来的考生个个精神萎靡,灰头土脸,互相询问着,“你算学做出几道?我空了大半!”“我只做出五道,怕是上榜无望了!”“也太难了,我都怀疑我以前没学过算学!” 有个考生乐滋滋的,说道,“我倒是做上了十几道,这几月去松山书院跟着听了韩院长的课,受益匪浅。” 另个考生附和,“对,我也听了,今年算学要给我加分了!” 程瓒今年的状况就比去年秋闱好的多,能站着走出贡院,且交卷时间还颇靠前。在外面三个月的跋山涉水,体力倒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他回府吃了一点东西倒头大睡,一觉睡到次日下午。待他沐浴收拾整洁,穿上月白的直缀,又是君子如玉的模样。 程绍和程缙已在书房候着他,程绍避嫌不参与阅卷,这几日倒别同僚要稍稍闲散一些,最起码是可以回家了。 程绍问程瓒的作答,各科一一讲来,他不停点头。 最后说到算学,程绍问他答了多少,他最担心的就是他的算学。韩院长曾任前翰林院大学士,又是文坛大儒,翰林院和礼部出题时,都要邀请他一起参与。今年韩院长也不知是怎了,给定的题目特别变态,他们礼部的的官员也是做的满头大汗。 第三场考完,多少考生在贡院外顿足痛哭,皆是因为算学。他估计,程瓒若能答对一半,应就算很不错了,就不至于给他拖后腿。 程瓒说道,“都答上了,不过答对多少还不好说。” 程绍楞了一下,都答上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做的不错,总比空着强,万一蒙对了呢? 他赞许地点头,“很好,若是算学不出大问题,上榜是没问题的。” 程瓒淡淡点头,起身告辞,“昨日回来没有见到母亲,儿子去宁晖堂给母亲请安。” 程绍脸色便有些不好,他多日不在家中,昨日回来方知文斐之事,勃然大怒。以前只觉王氏出身书香门第端庄娴雅,不想却是贪心不足攀附权贵之人。文斐和昌平伯世子那么好的亲事硬生生退掉,想去攀附王府高枝,如今害得文斐名声尽毁。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凤误。 若不是那张德死了,文斐岂不是还要嫁给他?程绍虽无看低寒门学子之意,可终究是不忍心自己娇养大的女儿嫁去受苦。 还有程缙隐晦提醒,外面已有传闻,文斐命硬克夫? 娶妻不贤! 程绍一向斯文温和的脸上有些阴沉,“不必去了,你母亲需要要静养几日。” 程瓒昨日便觉得不对,母亲一向看重他,他考试回来最热情迎接的该是母亲。昨日却只见到了叔父和婶娘,连文斐都没有见到。 待他知道了事情原委,沉默不语,子不言父过,母亦如此。 父亲这半年来对母亲冷淡,他也看的出来,母亲的一些所作所为也让他失望。若不是母亲,他和幼菫本是一对,现在却只能看他被护在别的男人身后。他连跟她多说几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顾晋元变成了王世子裴弘元,他是这月回来刚刚知晓。幼菫回门那日裴弘元也来了,对自己只是淡淡,连句寒暄都不曾有。顾晋元原本就是冷淡至极的性子,哪怕是成了王世子,自己也并不觉得他是良配。 母亲真是糊涂啊。 王氏被禁足在宁晖堂,摔了不少东西。她悔不当初,文婓和昌平伯世子好好的亲事,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退了呢?王莜儿现在又和永宁侯世子结了亲,昌平伯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是自己太过短视了。 她和程绍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度跌入谷底,程瓒自游学回来就对自己淡淡,科考结束过来也只是坐了片刻就走了。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待在院子里避风头的文婓,整日郁郁愤懑,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一心想找门亲事压过幼菫一头,却不曾想到了这番田地。而且最终把她从泥潭中解救出来的,居然是荣国公,确切说是何幼菫! 她不觉得感激,只觉得耻辱! 尤其是那日二叔父下朝回来说的,“这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堇儿真是我们的福星……” 自己如今名誉受损,还要感谢她了? 她讥讽道,“她明明是个害人精!不是她我也不会这样!” 护犊子的顾氏首先不乐意了,沉着脸问她,“你倒说说看她是怎么害你了?” 文斐嚅嗫了半天也没答出来,她总感觉幼菫一直在害自己,可她却没想出来幼菫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和伯府的亲事是自己要退的,在王府落水也跟她扯不上干系…… 第136章 考校 幼菫这几日为寿宴的事忙的不可开交,还要每日陪卉云做功课,陪永青玩。好在刘管事很给力,任她驱使,一点不像她们说的那般不讲情面。 刘管事内心独白:我堂堂大老爷们已经沦为内院管事了,不,连内院管事都不如,就是一跑腿的小厮! 傍晚的时候带着俩孩子去正院给老夫人请安。 萧甫山和萧二爷都在,在明间的太师椅就坐。 萧二爷正在考校永成功课,“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出自何处?” 永成站在萧二爷跟前,自信满满,流利作答,“出自《孟子·公孙丑》,是孟子回答公孙丑问,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借齐人之言作答。” 萧二爷点头,又问,“作何解?” 永成答道,“有智慧,不如好好运用形势;有好的犁锄,也不如等待农时再耕作。” 萧二爷说道,“这只是其字面之意。其言外之意是齐王应顺应时势,采纳其治国之道,仁政治国。你平日里读书不可照本宣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定要前后融汇贯通。这是治国之道,亦是为人之道。顺应时势,择机而动,方可事半功倍。” 永成恭敬地躬身说道,“儿子知道了。” 萧二爷朝他挥挥手,“好了,去陪你祖母说话吧。” 永成应是,转身看到幼菫便露出了笑意,躬身请了安,问道“大伯母,今日您还讲西游记吗?” 幼菫笑着点头,“一会便讲,就从你上次听到的大闹天宫讲起。” 永成眸子里闪着亮光,有些雀跃,又想起大伯和父亲还在,便收敛了神色,说道,“大伯母,我先去陪祖母说话了。” 幼菫颔首。 她上前给萧甫山和萧二爷请了安。 萧二爷站起来温声打招呼,很是温和有礼,君子端方。“大嫂。” 幼菫端庄地点点头,又跟萧甫山说道,“国公爷您今日回来的早,可还要回木槿园用晚膳?妾身也好安排下去。” “不必了。”萧甫山站起来揽着她去了次间,“我和二弟三弟在母亲这里用膳,还有一些事情要谈。你最近辛苦,今晚就早些歇息,不用等我了。” 他们似乎总是有谈不完的事情。 幼菫应下,在次间跟老夫人说了一下寿宴的安排,几个孩子缠着她讲故事。 老夫人也笑着说,“你就讲吧,正好我也跟着听。” 幼菫让丫鬟关上槅扇,男人们在讲正事,自己在这边讲鬼怪故事,感觉不太好意思。 外间萧二爷收回视线,萧甫山对她的确很是爱护,这些琐碎之事竟也要仔细叮嘱她。她也是很有几分本事,短短时日就让这么多人与她交好。 萧二爷跟萧甫山说道,“族学的吴先生做学问太过死板,不够开阔,我想重新换一个。” 萧甫山也赞同,吴先生是落榜举子,是萧二爷的同僚推荐他来国公府族学做了先生。考了大半辈子科举,年过五十了方作罢。他做学问和他的性子一样,顽固不懂变通,给孩子开蒙可以,若要应对科考那就不行了。 方才听永成对答,中规中矩,怕是吴先生自己都不知道这几句话真正含义。若想讲透,还是要通晓历史,了解齐国国情及天下大势,熟知管仲及孟子治国理念。他自己都稀里糊涂,又怎能给孩子讲明白。 就连方才萧二爷所讲,也是不够透彻,若从大势而言,孟子所言之“势”,也只是齐国之势,非天下之势。当时天下已是大争之势,礼崩乐坏,瓦釜雷鸣。此时的顺势而为应是强国争天下,而非他的仁政顺民。所以孟子空有惊世才学辨尽天下,最终却抱憾终生。 萧甫山点头,“那就换一个吧,你那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萧二爷道,“人选是有的,只是想说服他过来,却是艰难。” 有丫鬟进来禀报,萧二爷身边的小厮来送东西。 萧二爷让他进来,小厮手里捧着一个锦盒,给萧甫山和萧二爷请了安,说道,“今年会试的题目出来了。是礼部的张大人亲自送过来的。” 萧二爷接了锦盒,拿出里面的考题,挨页翻看过去,面色微动,对萧甫山说道,“看来教算学的先生也得换。” 大燕重视实务,对科举考试的内容进行了改革,取消了诗赋、帖经、墨义,专以经义、论、策、算学取士。要求应举者熟悉经史,算学实务,精通经世治国的方略。 把算学加进科举考试内容,也是开了历史先河。没有经年的底蕴积累,教授算学的先生也是一知半解,这样下来,算学成了考生最头疼的科目。 萧甫山接过考题,翻看了一下,算学考题刁钻,题量也加大。以往算学只出二十道,今年却生生增加到三十道。比如说,以往那种鸡兔同笼类的题目已经算是难题,只出一道。今年似乎把这类题目当作寻常题目,前后出现了三道,且困难程度比往年大的多。鸡兔同笼,里面还加了八只脚的螃蟹! 算学本就是考生们的薄弱环节,估计今年算学就要把一大批考生拉下马。 这些题目拿给族学的算学先生做,估计大半是做不出来的。永成今年十二,再过三四年就可以参加童子试了,现在算学是该重视起来。靠他来教,怕是要耽误了。 萧甫山道,“若以后都是这种难度,这算学先生怕是不好找。” 萧二爷自也是明白,若想找能做出这些题目的人来教,很难。 他读书时便是对算学颇有天赋,能得赐二甲进士也是因着算学成绩突出。工部掌管土木兴建、水利工程及各项器物制作,算学所用之处众多,他在整个工部是算学最好的。可是这些题目,若是让他来做,却也不容易做出来。 他说道,“我今日听了个消息,昨日第一个交卷的是忠勇王世子,提前了整整半日。算术一科的成绩应该不会差,也不知他是得了谁的点拨。” 萧甫山喝了口茶,淡淡说道,“不管那人是谁,国公府都不能用。裴弘元你还是少沾惹。” 萧二爷心下暗惊,裴弘元不是尚未到弱冠之年吗?一个文弱书生竟然让大哥如此忌惮。大哥一向杀伐果断,佛挡杀佛魔挡杀魔,何时忌惮过谁了? 他现在坐在这里谈笑自如,昨日却是雷厉风行罗列连成二十余条罪状,连成被判秋后处决,查抄连府,男丁流放,女眷为奴为娼。 正如当年甄家,偌大的家族一夜之间大厦倾覆,无人幸免。 回东跨院的时候,已是二更时分。 过了月门,便见一个娉婷身影静静候在路边,见到他过来粲然一笑。 萧二爷眯着眸子,看着她的笑颜,她那双明亮的眸子,像极了那个人。他缓缓抬手,轻轻抚着她的眼,柔声道,“等了很久吧。” 施姨娘娇声说道,“妾身等二爷多久都高兴。” 萧二爷执起她的手,去了二房偏院。 萧甫山回木槿园,脚步轻缓,恐扰了幼菫休息。掀开帷帐,她猫儿一般蜷缩在被子里,乖巧的很。 他坐在床前,静静看了一会她,起身去了净房沐浴。 第137章 意外 寿宴的前一日,府内已清扫一新,花草摆件都摆上喜庆吉祥的,需要提前采买的也置办,都是循着旧例规制,稍作改动。找老夫人过了目,觉得这样就很好。这些安排年年如此,应是大家共同的一个舒适区域。 大厨房的六个厨娘有四个病倒了,腹泻不止。 事情报到幼菫跟前,她沉着脸去了婆子们居住的院子,丫鬟给她搬了把椅子,她坐在院中间问话。 四个婆子脸色蜡黄,嘴唇发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幼菫让她们起来回话,她们却是摇摇晃晃地站都站不稳,幼菫示意丫鬟拿来小杌子给她们坐。 “你们四个怎一块病倒了?是吃了什么?” 一个婆子起了起身,又跌坐了回去,“老奴昨日生辰,昨晚大厨房里的几个姐姐陪老奴一起吃了些酒,怕是哪样东西没吃着,伤着了。” 幼菫问,“灶上的五个妈妈昨晚都在你那里吗?另外两个怎没事?” 旁边站着的一个婆子上前福身,“回禀夫人,老奴昨晚也去了,只是……桌上的醉螃蟹有股子腥臭老奴没吃。” 那过生辰的婆子姓陈,说道,“那醉蟹子就是这个味,难得的好东西,姐姐难不成觉得是我的蟹子有问题?” 蟹子吃不好最容易伤人,幼菫前世可是吃过醉螃蟹的亏,半夜急救车拉进的医院。她问陈婆子,“你那醉蟹是哪里得来的?” “是老奴在街口遇到一个乡下人抱着坛子卖,卖的很便宜。说自己是腌的,拿出来换点钱买米粮。以前老奴就好这口,难得碰上了就买了……” 陈婆子话没说完,告了一声罪就往恭房跑。 按她的说法,那卖蟹子的是不好找了,死无对证。 又叫来府中各处角门的掌事婆子,查看出入记录,陈婆子昨日是出去过一次,走的的园子后面的西角门。 但幼菫发现,灶上钟妈妈这几日分别从三个角门出入过,这就奇怪了。她们住的群房在在园子西面,按说出府后面的西角门最近。怎么要三个角门轮流进出? 喊来她问话,她说是出去买东西。无凭无据,却也挑不出毛病。 幼菫回了木槿园,在院门口看了看旁边银杏树林里晃荡的侍卫,招手让他过来。 木槿园的侍卫最近个个油光满面,他们有萧十一萧十二的前车之鉴,努力想控制一下饮食,可挡不住诱惑啊! 侍卫上前拱手请安。 幼菫问他,“国公爷有没有安排人手盯进出府的下人?” 侍卫犹豫了下,这些部署安排都属于机密,不能道于人知的,可国公爷他自儿都听夫人的,那他们是不是也该听夫人的? 天人交战之后,他一咬牙,这事关府里安全,也算国公夫人该知道的。 “回夫人,有安排暗卫盯梢。” 连院子里都有暗卫,外面又暗卫倒是不奇怪了。幼菫问他,“你可知道是谁?给我叫来。” 侍卫摇头,“这个卑职不知。您可以问一下萧东将军。” 幼菫摆手让他退下,回了上房。 现在当务之急是厨娘,大厨房只剩两个了,各院小厨房的厨娘本就是在征用范围,也没的添加了。 明日是内院外院都要摆宴席,外院厨房的人手也是紧张,幼菫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小丫鬟撩开帘子,青枝端着一碟子阿胶糕进来,“奴婢刚熬好的,小姐您吃一片。” 青枝有厨艺天赋,她熬的阿胶味道特别好,她在这里给自己当丫鬟是有些委屈了。就她的手艺,出去开个饭馆日子也能过的很滋润。 她眼睛一亮,说道,“青枝,你出去帮我办件事。” 萧东带来三个侍卫,都是盯过钟妈妈的。国公府真是个铁桶一般,连下人出入都要盯梢,这不知需要多少人手。 侍卫答复,她三趟都是去了她兄弟家,在家待不多久就走。 幼菫问,“他兄弟是什么人可查过?” 侍卫答道,“查过,是卖水产的。他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俩儿子跟着他做事。” 水产,醉螃蟹,这太巧合了。若说赵氏跟这事没一点关系,幼菫可不信。 幼菫问完话,萧东带着三个侍卫退下。 他们刚走到门口,幼菫喊了声,“萧将军留步。” 萧东转身,扶剑往回走了几步,身上甲胄铿锵作响,绷着脸一抱拳,“夫人有何吩咐?” 他那么紧张干嘛,自己能吃了他不成,幼菫笑笑,“你不必紧张,我就是想问问,我身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暗卫跟着的?” 萧东背后出了一片冷汗,他能不紧张吗,夫人把他单独叫下,怕是今晚就传到国公爷耳朵里了。国公爷连自己四岁亲儿子的醋都吃,每天都黑着脸把夫人从西厢房抱回房。他萧东算个啥。 萧十一到如今还在山里呆着呢,他可不想去找他作伴。 还有这话,让他怎么答?他敢说实话吗?她若因此跟国公爷置气,自己怕不是去山里能解决的。 一番思量,萧东果断回答道,“是这个月开始的。府中诸位主子身边都有暗卫跟着,夫人进府以后便也安排了人手,以保夫人万无一失。” 她怎么有点不信呢,萧东有些解释过度了,欲盖弥彰。 “成亲那日,落玉轩的下人都被拘到了厢房,国公爷在外院宴饮,又是怎么知道落玉轩出事的呢?” 萧东后背的冷汗又出了一层,自然是萧十二去报信了,他和十三两个人也打不过裴弘元的那一队侍卫啊。 这都过去多久了,夫人怎么又想起这茬了?她那日出的事也不光彩,换上别人怕是一辈子都不想提,她咋连避讳都不知要避讳一下。 不对,她避讳啥,国公爷连她心属裴弘元都揭过了,她还怕个啥。不管怎样,错的都是别人!国公爷宠夫人宠的就差给她打洗脚水了! 萧东今天今天自己真不该来,不管内心戏多丰富,他脸上还是绷得紧紧不露声色。 “是程府的下人看落玉轩有异样,报到外院去的……” 若是下人报到外院,那必然是报给程绍或程缙。可从回门的时候程缙和顾氏的反应来看,他们只知道萧甫山带着侍卫去了落玉轩,却不知道落玉轩出事。 萧甫山那之前就在她身边安排了暗卫。 他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又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看他和一双儿女的互动就知道。自己在崇明寺被他画圈后,身边说不定就有他的暗卫了。 幼菫沉默着,手指扣着桌子,一下一下。 萧东心跟着一揪一揪的,两口子咋一个习惯。夫人啊,这待的时间有点久了! “你退下吧。” 萧东如释重负,连忙抱拳退下,眼角瞄了下院子四周便知暗卫大致在何处。他暗叹了口气,快步出了院子。 第138章 洗脚 各院调用了一个厨娘到大厨房,大厨房里已是一片忙碌,要做晚膳,还要准备明日的寿宴。有的料需要提前泡发,汤底需要提前熬制,碗碟要重新清洗。 国公夫人第一次到大厨房来,丫鬟婆子们的请安声此起彼伏,低垂的眸子里充满探究。今年的寿宴一开始就不顺当,国公夫人又什么都不懂,连个主意都拿不了。她们都有些忐忑不安,若是明日耽搁了寿宴可怎么办,她们谁也逃不了。 往年老夫人寿宴都是二夫人张罗,寿宴办的妥帖,她们还能得老夫人的赏赐。今年这般情形看来,赏钱是别指望了,能不挨板子就算庆幸了。 幼菫摆手制止了她们请安,“你们继续做事。” 幼菫四处转了一圈,院子里垒了八个临时的炉灶,上面都都搭着棚子,幼菫问,“炉灶可都好用?” 钟妈妈跟在旁边,“都试过了,是好用的。夫人您让垒这些炉灶有什么用,这人手不够啊,往年掌勺的至少十个人的。” 幼菫沉吟片刻,拿起菜单看了看,“你说的有理,既然人手不够,就减四道菜吧。”她指着菜单,“这个,这个,这四道不要了。料就不必备了。” 钟妈妈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国公夫人傻了不成,老夫人的寿宴哪能随便减菜!哪怕做几道不繁琐的菜凑数,也不能这般简单粗暴地直接砍掉啊。 她转念一想,这样倒是正中下怀。她弄的越乱,老夫人越会迁怒于她,二夫人和自己的地位就越稳固。 钟妈妈撇撇嘴,“夫人别怪老奴多嘴,这老夫人和老爷们怪罪下来,受罚的还是我们这些奴婢。老奴实在担待不起,还是要去跟老夫人回禀一声。” 幼菫淡淡说道,“妈妈能想明白这点就好,寿宴办不好,你也有责任。所以你还是仔细盯好了,别有什么差池,把自己搭进去。” 钟妈妈脸红一阵白一阵,二夫人说了自会保着她,可她心里还是没底。寿宴办砸了,天大的事了,自己怎么能全须全尾的摘出来? 可是她也只能就此放手一搏,若是国公夫人主持中馈,大厨房还有她什么事?过了这么多年的滋润日子,她又怎么舍得放手。 幼菫瞥了她一眼,扔下一句,“外院厨房会调两个厨娘过来,明日一早就过来了,妈妈放心。” 优哉游哉地走了。 钟妈妈愕然,她还真是任性妄为,那外院怎么办,她就不管了吗?外院招待的可都是官老爷! 有几个婆子在不远处竖着耳朵听了,这时便凑了过来打听,“我们当真要减菜吗?惹恼了老夫人和国公爷,咱可吃罪不起啊。” 钟妈妈冷哼,“国公夫人说了要减,咱当奴才的还能反对不成?明日都自求多福吧,国公爷心疼夫人,可不会心疼咱这些奴才!” 有婆子就抱怨,“国公夫人什么都不懂就来管厨房,真是要让她害死了!我还等着明日的赏钱去买药呢。” 钟妈妈瞥了她一眼,“赏钱?赏板子吧!” 不断有丫鬟婆子围上来打听,个个脸色不好,却也不敢妄议主子。前些日子被打板子发卖的二十多个,都是因为背后说了国公夫人的闲话! 幼菫转去正院跟老夫人说了会话,老夫人问她寿宴准备的如何,她笑嫣嫣地说很顺利。 不多久她辞了老夫人,她还有的是事情要忙。 晚上的时候赵氏去正院陪着老夫人说话,“听灶上钟妈妈说,大厨房有四个厨娘吃坏了肚子,明日怕是不能掌勺了。” 老夫人露出几分急色,坐直了身子问,“幼菫方才怎也没说这事,她是第一次掌事没经验,可会处理?” 赵氏面露忧色,“听说是菜单上减了四道菜,又从外院灶上调了两个厨娘。这几日刘管事一直帮着大嫂,外院的刘管事就另想法子了吧。只是这临时请的厨娘不知道能不能得用……” 老夫人一愣,心下有几分失望,到底是年纪小了没经过事。寿宴做得单薄岂不让人笑话?还有,这外院是重头戏,怎能含糊。刘管事肯同意她这样,怕也是老大的吩咐。 她说道,“刘管事做事妥当,他能应下你大嫂,心里定然是有把握的。”想了想又跟赵氏说,“明日你多帮衬着她些,厨房那边你也多去看看。” 至于缩减掉的四道菜,她叹了口气,到时就说的好听些,国家粮食短缺,荣国公府不想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吧。 赵氏应下。心中冷笑,都这样了还这么护着,且看她明日如何收场吧。 夜深沉,萧甫山踏着夜色回木槿园,萧东揪心揪肺地在身后。 他瞥了眼萧东,“还不打算说吗?” 萧东身子一凛,那暗卫果真没良心!这么快就把他卖了! 萧东苦着脸,“国公爷,是夫人问卑职您是何时安排暗卫在她身边的。卑职说是成亲后开始的。” 萧甫山脚步顿了顿,“夫人信了吗?” “似乎不信……” “自己去领罚吧。”冷冰冰扔下一句,萧甫山进了院子。 萧东苦着脸站在外面,他现在俩主子,俩人又都不好糊弄,真的很难做人! 紫玉从小厨房端着足浴盆往上房走,盆里有股中药味。 萧甫山问她,“这是作甚,夫人怎么了?” 紫玉低头回话,“回国公爷,夫人走路多了脚有些疲乏,奴婢煮了几味活血解乏的药材给夫人泡脚。” “给本公吧。” 紫玉还在怔楞,萧甫山已经接过了足浴桶,淡然地进了上房。 萧东正在院墙外用眼光凌迟阴影中的暗卫,不小心听了墙角,心肝一颤,国公爷给夫人洗脚?! 这……这…… 骇人听闻! 说出去谁信! 国公爷您,威信扫地啊!若是传了出去,那些番狗还会畏惧您吗? 萧甫山一身玄色蟒袍高冷,端着个足浴桶进了内室,幼菫眨眨眼,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国公爷,紫玉呢?” 萧甫山把桶放到罗汉床前,温声说道,“让她下去了,过来泡脚。” 他来伺候她泡脚么?这不太好吧? 萧甫山见她不动,伸手拉过来她的脚,扯掉缠枝蒲纹罗袜,一双莹白细腻如羊脂美玉的玉足露了出来,泛着莹润的光泽,纤细小巧,脚趾粒粒晶莹粉嫩,美妙天成。玉足,果真是名副其实。 萧甫山本不作它想,此时手中温腻柔软,一双玉足在掌心娇俏可爱,心中不禁一荡。 幼菫突然想起来潘金莲和西门庆,他们勾搭成奸就是从摸脚开始的……她把脚一缩,“您去更衣吧,妾身自己洗就好。” 他一把捉住,凑到嘴边吧唧亲了一口,有的男人喜爱把玩女人玉足,他此时倒是能体会几分其中感受了。 他十几年来清心寡欲,心硬如石,只觉得男女之事不过是为了传宗接代。这四五年来一直不近女色,也不觉有何难捱,可自跟幼菫成了亲,他每日在她身边都是煎熬。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在引诱着他,让他不能自持。 她年纪太小了…… 他皱着眉头,压下心中旖旎,“我是你夫君,你怕什么。” 试了试水温,方把一双玉足放到水中。 “水烫不烫?” 幼菫被他那一口亲的半响没回过神来,他还真把自己当西门庆了!此时自己是不是应该来一句,“官人真要勾搭我?” 那怕是天雷勾地火了…… “不……不烫。” 萧甫山笑笑,将她双足全部没入水中。 他指腹按压着她的足底穴位,微微用上内力,“明日你坐着看她们做事就好,不要一直站着。”他想了想,“来回走动还是会多,还是备个青帷小轿,就不要自己走路了。” 他按压得力道适中,脚底的疲劳似乎都消失在他指尖。 幼菫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又笑道,“哪里就那么矫情了,明日人来人往的,我坐着轿子岂不让客人笑话。” “你不必在意他们怎么想,自己别受了委屈才是正理。” 幼菫嘟囔,“您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不在意那些,内宅就是妾身的战场,脚痛事小,失节事大。” 萧甫山说道,“听话。” 幼菫倔强道,“不听话。” 他嘴角微微一扬,手指加大了力度,幼菫“嗷”地一嗓子,一脚踹在他脸上。 萧甫山顾忌她踢空会摔下来,不敢躲避,便中了招,脸上沾着几根红花、一片苦参,棕色的药汁蜿蜒而下。蟒袍湿了一片,药渣齐全。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盯着幼菫。 幼菫心虚地看了看他狼狈的样子,噢,那药汁进嘴里了……她乖乖地把脚放回桶里,“好,妾身坐。” 反正他明日也不能一直跟着自己。 萧甫山觉得她答应的很不真诚,倒像是在敷衍自己。 他拿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衣袍,把帕子扔到一边,捏住她的脚,“你服软倒是快。” 幼菫嘿嘿尬笑。 萧甫山继续给她按摩着脚底,说道,“有人为难你,你也不必委屈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估计谁的面子。就像刚才这样,该还手就还手。” 看来今天府里发生的事他都一清二楚了,今天她叫了几个侍卫问话,原也没打算瞒着他,瞒也瞒不住。 幼菫抿嘴笑,“妾身不会委屈自己,不过也不至于出脚,出手就好。” 他给按摩完脚底,又把十根脚趾挨个按压拉扯,手法颇为专业。幼菫在想,明晚让他再这样服侍一遍也不错。 泡完脚又把她抱上拔步床,萧甫山方去净房沐浴。 第139章 早起 二月二十五,萧老夫人五十二岁寿辰。 五更锣响。荣国公府已是烛火荧荧,各方各院的下人已穿梭忙碌起来。萧老夫人的寿宴是每年府里的头等大事,谁也不敢马虎。 紫檀拔步床里幽暗,隐约有烛光透进来,沉香在帷帐外轻声叫幼菫起床,“夫人,寅时了。” 幼菫正睡得昏天暗地,翻了个身,假装没听见继续睡过去。 “夫人,今日是老夫人寿辰。”沉香似乎很了解自己主子的脾性,在帐外低声提醒。 这句话经历了很长的反射弧才传到幼菫的大脑,朦胧中这句话在她大脑中回荡。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今日还有大事!她猛地坐了出来,用力揉了揉脸。 寅时,凌晨三点。她还从来没这么早起过,这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萧甫山天天如此,寅时起床,想想真是很辛苦。 她转头看向他,他还在睡着,薄唇轻抿,没了醒着时的凌厉。今日他不必早朝,就让他多睡一会。 她爬出被窝,重新给萧甫山盖好被子。她想悄悄越过那座山下床,翻了一半,手腕便被扣住,抬眼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他手腕轻轻用力一拉,她便趴在了他身上,额头正好顶着她的下巴。他满是胡渣的下巴蹭着她光洁的额头,嗓音低沉性感,“再睡一会儿,寅正再去也来得及。” 幼菫挪了挪身子,杵着的那是啥,那是啥?我信你个鬼! 她努力推开他的下巴,“别闹,妾身还是去盯着心里才踏实,您继续睡吧。” 萧甫山嗬嗬笑着,抱着她起了身,翻身下床“好,我送你过去。” 幼菫瞥了眼他的裤子,扯了扯嘴角,“您还是先缓缓,丫鬟还要伺候妾身洗漱呢。” 萧甫山怔楞了一下,低头看了眼才反应过来,她说得倒是风轻云淡的很。 他微微闭眼深吸了口气,轻笑道,“今日就先饶了你。” 洗漱后幼菫吃了碗酒酿圆子,卧了荷包蛋,好吃又提神。 在幼菫期待的目光下,萧甫山面无表情地吃完了一碗酒酿圆子。男人也是很爱吃这个的嘛。 最近木槿园的酒酿圆子都是管饱,侍卫下人都没少吃。就连那几个暗卫,也没少吃。 怎么知道的呢?幼菫让丫鬟摆了几大碗酒酿圆子在外面,然后各自该干嘛干嘛。不多一会功夫就只剩空碗了。 这让幼菫想起前世,除夕夜家里会在客厅墙上挂上族谱,前面摆个供桌,供桌上各色贡品琳琅满目,两盅白酒斟满,一炉香点燃。 早上的时候酒盅里的酒会下去一小截,妈妈就会惊喜地说:“老祖宗回来了!” 幼菫每每翻白眼,老妈,“挥发”了解一下! 幼菫穿了件豆绿色柿蒂纹缂丝褙子,裹上斗篷出了房门,院子里已有一顶青帷小轿候着,两个体格强壮的婆子在旁边候着。 两个婆子请了安,掀开轿帷请幼菫坐进去。 小轿晃晃悠悠,萧甫山跟在轿侧,天幕还是一片漆黑,半轮明月,几点星光。 各院门前的灯笼昏黄,驱散几缕夜色几缕春寒。 院子里偶尔传出几声低语,更显清晨寂静。 大厨房里已忙的热火朝天,见荣国公亲自送夫人过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磕头请安。她们绝大多数从未见过国公爷的。 萧甫山扫视了一眼,“都起来吧,继续做事。” 他素来严峻,声音冰冷,自带的气场强大疏远,让院子里凭空冷了几分,气压低了几分。 跪着的丫鬟婆子便很惧怕,瑟瑟缩缩地起身,低着头各自回了岗位。 赵氏也在,穿着件大红遍地金褙子,喜庆明亮。她没想到幼菫能来这么早,一般没主持过家宴的,没有经验,不知还要这般早起。她还想着,老夫人若是知道了,还不得好好掂量掂量国公夫人的本事? 娇气的用青帷小轿抬着,荣国公亲自护着,君子远庖厨,男人哪有到厨房的?可荣国公就肯为她破例做这些,她可真是好命啊。 她跟萧甫山请了安,又拉着幼菫的手笑着说,“大嫂来的早,正好你盯着厨房,我去饮春阁看看。” 幼菫笑着跟她道谢,“辛苦弟妹了,到时还要麻烦弟妹招待客人。厨房这边忙,我怕也脱不开身。” 赵氏余光扫了萧甫山一眼,“大嫂放心,菜品少了几道,做起来就轻省多了,定耽误不了时辰。” 萧甫山脸色瞬间冷了起来,淡淡看向赵氏。 赵氏瑟缩了下,他以往对自己虽然冷淡,却不曾这般刻意冷脸。他不该是对大嫂生气吗? 她福了福身,不敢再多言语,捏着帕子走了。 幼菫心中暗笑,赵氏也真是着急,这就给她上起眼药来了?她睨了眼萧甫山,他昨日连问都不问厨房的事,定然是知道自己的应对了。 幼菫撵着萧甫山走,他面无表情地负手地站在院子中间,那些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地都不会做事了。 萧甫山走前叮嘱她,“少走动,坐屋里等她们请示就行。” 幼菫点头应下,他前脚出了门,她后脚就去了厨房。 钟妈妈汇报着,“各院的早膳都是小厨房做,我们轻省了不少。鱼翅已经泡发好,已熬上了。还有那些炖的时间久的,也先炖上。新鲜的肉菜卯时也就送进来了。” 各院自己做早膳是幼菫提的,各给拨了肉菜米粮过去,这样大厨房这边就不至于手忙脚乱。 幼菫指着院中的临时炉灶,“这几个灶先不要用,先用厨房里的。” 钟妈妈应下,心下冷笑,“怕是白搭了。” 巡视了一圈没什么问题了,幼菫就回屋里喝茶,厨房里有问题的时候就过来请示。 她发现屋里多了一个炭盆,里面的银霜炭燃的红彤彤的,驱散了屋内的阴冷寒气。银霜炭昂贵,一般的宦官之家都用不起,大厨房这里定然是不可能有的。 她问沉香,“炭盆是你安排的?” 沉香摇头,她也觉得惭愧,自己不觉得冷,便忘了夫人畏寒。今日若是青枝跟着,定然会早早地把炭盆安排上。 她招手让候在门外的小丫鬟进来,“这个炭盆是哪里来的?” 小丫鬟屈身行礼,回禀道,“是国公爷差人送过来的。” 幼菫赏了一碟点心给她,让她退下。小丫鬟接了点心,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 幼菫坐到炭盆旁边,身上立马暖和起来。她眯眼看着炭火,想起在香山殿时,他也是让人送了炭盆过去,跟她围着炭盆说话。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 讲经 到了卯正的时候,沉香过来低语了几句,幼菫起身去正院会客厅。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今日酽晴天气好,春色也明艳了几分。 萧老夫人穿了件檀色万字不断头纹的褙子,益寿延年纹样眉勒。老夫人脸色容光焕发,端坐在正座的太师椅上,身体微微前倾,正谦恭虔诚地听着堂下之人说话。 堂下坐着的是几个女尼,正是慧明师太带着八个弟子。大半年不见,慧明师太更加仙风道骨,慈悲超然。她们相处三年,如今再相见,很是亲切,又微微酸涩。那三年,自己得蒙她护着,才得平安。 她昨日让张海送信去静慈庵,向她求四个弟子来国公府做斋菜,没想到慧明师太会亲自过来,而且带了这么多弟子。 静慈庵如今香火鼎盛,慧明师太已是京城贵妇推崇的得道高人,以能得她亲自讲经解惑为荣。可她轻易不肯下山,能得她亲自上门的寥寥无几。曾有人出五千两银子请她过府被她推拒,可有农妇给她一篮子青菜,她就能应下去她家里给她婆母讲经。 她语速和缓低沉,正给老夫人讲经,“五阴无相,如幻、如响、如梦、如影、如热时焰,何以故?梦幻之法,无所有故。无所有者,则一相。一相者,则无有相。施主若能认识到人生如梦,则易从梦中醒悟,认识到人生如幻,不再执着。” 幼菫在门口静静站了片刻,待她讲完经法,才走上前给老夫人行礼问安。“儿媳祝母亲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老夫人见了幼菫进来,笑得愈发慈眉善目起来,她笑着跟她说,“你这孩子,祝寿词都说的比别人好听。慧明师太远道而来,你先打个招呼。” 幼菫转过身去,慧明师太已经站了起来,念着法号,“阿弥陀佛,何施主别来无恙。” 幼菫眼角湿润,“我很好,师太可好?您怎亲自来了?” 慧明师太脸色微动,她得眼前女子相助,终生夙愿达成,自然是好。她闲暇之时便会去那个小院看看,想着何时能再见她一面。 “贫尼也很好,荣国公戍卫边疆功德无量,老施主寿辰,贫尼自当前来为老夫人诵经祈福。” 慧明师太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本经书,呈给萧老夫人,“这本经书是贫尼亲手抄写,大燕国除了静慈庵所藏,仅此一本,已在佛前受了七七四十九日香火佛音。算是贫尼给老施主的贺礼了。” 萧老夫人受宠若惊,她站起来双手接过经书虔诚,念了佛号感谢。 幼菫笑着说道,“儿媳只想着师太若能念着相识一场的缘分,给派几个弟子过来做斋饭,就算是儿媳天大的面子了。不成想母亲面子这般大,能得师太如此厚待。以后儿媳再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显摆了!” 萧老夫人呵呵笑着,“是你有孝心,能想的这么周全。” 她去年去过静慈庵,师太又何曾这般厚待过她,她当时添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也只是在佛堂听慧明师太讲了一刻钟的佛法。今日师太却是亲自上门给她讲经,若不是师太看中幼菫,自己哪来的这般大造化? 还有那斋饭,她是在那里包了院子住下才吃到的,可师太居然轻轻松就答应让弟子上门来做,而且还带来了静慈庵自制的豆腐。寿宴上摆上静慈庵的豆腐斋饭,这在全京城还是头一份了! 想想寿宴的场景,萧老夫人隐隐期待起来。 赵氏掀帘子进来,她听说慧明师太来了,且幼菫也来了正院,就匆匆赶来。 她给老夫人请了安,又跟慧明师太热情打招呼,“去年去静慈庵得师太点拨,心中豁然开朗。不想今日还能有幸得见师太。” 慧明师太波澜不惊,淡淡说道,“施主客气。” 赵氏恭敬问道,“我想为我夫君和儿子求一道平安符,不知师太何时方便?” 这是想私下单独聊聊了,机会难得,她怎可错过? 慧明师太轻捻着佛珠,“今日贫尼是为老施主贺寿祈福而来,怕是不得空了。” 萧老夫人对赵氏这般鲁莽前来有些不悦,两个儿媳对比高低立显,“厨房里有幼菫照看,别处你就多用些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赵氏脸上一僵,昨晚还说让自己多去厨房照看着,现在又说不用自己管了!自己一直在忙,她话里的意思是说自己在偷懒吗? 慧明师太转向萧老夫人,“诵经时辰已到,不知老施主这里可有佛堂?” 萧老夫人脸上一喜,为她在佛堂诵经可跟在会客厅讲经不一样,诵经是正儿八经为她祈福驱灾的!她闻言起身,“有的,就在后面。师太随老身来。” 慧明师太对幼菫说道,“何施主何时能得空,给贫尼去信,贫尼再来拜访。” 幼菫微笑点头应下。 慧明师太轻甩拂尘,抬步而去,颇有大师风范,有两名女尼紧随其后。 赵氏脸色变幻,慢慢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何幼菫在静慈庵呆过三年,自然是和慧明师太熟识的。她为了讨好老夫人,竟然不惜自揭伤疤,也不怕别人议论她不堪的过往? 她看向幼菫,淡笑道,“大嫂孝心,我自叹弗如。” 幼菫回她淡淡一笑,“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厨房里人手不够用,我也就静慈庵的那点人脉关系。” 赵氏扯了扯嘴角,出了会客厅。 走时看了眼那几个女尼和她们身后的竹筐,上面蒙着纱布,也不知是何物。 有两个女尼跟着慧明师太去了佛堂,还剩下六个。 她们中有两个幼菫认识,其中一个觉清师父,当年和她最为相熟,可是背着自己爬过山的人。 幼菫朝她们施礼,“今日就劳烦几位师父了。” 她们恭敬还礼。 幼菫带着她们去大厨房,路上问觉清才知道,她们昨晚连夜准备好了素斋用的配菜,又凌晨起来磨豆浆做豆腐。她们赶到的时候城门还未开。 觉清耿直,只当个稀松平常的事说出来,幼菫听了却是感动于她们对自己的一片赤诚。 自己当时助她们也是有目的性的,并非全凭真心,想起来很是惭愧。 第141章 接待 一路上女尼们收获了众多好奇的目光,几人也是一脸淡然从容。 待到了大厨房,下人们得知她们是静慈庵的女尼,来给老夫人做寿宴的,都又惊又喜。 惊的是声名在外的静慈庵女尼,竟能屈尊到国公府做斋饭,国公爷当真是权势滔天。喜的是,她们能和静慈庵的师父一起做寿宴,说出去是多大的荣耀,够她们吹嘘一辈子了!还有一喜呢,她们今年的赏钱定然少不了了! 幼菫跟几位女尼说道,“这几个灶台是昨日刚垒的,未见过荤腥,劳烦几位就在院中做斋饭了。” 她们连声感谢,这样安排最是妥当不过。她们原本还担心要和别人共用厨房,那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大罪孽。 女尼们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幼菫吩咐婆子抬来几个围屏,把女尼们的工作范围围了起来。又严令下人不得偷看,静慈庵靠斋饭扬名,自不能让人砸了她们的饭碗。 幼菫不时在厨房和院中巡视着,她们有什么问题拿不定主意的就来请示,她仗着前世的经验给她们个意见。 原本她们来请示只是为了方便出事时推卸责任,也不求她能给出个什么妥帖主意。渐渐的,她们收起了小心思和轻视之心,国公夫人居然对厨房之事了如指掌!要出锅的菜她给指点着加上一两味配料,竟似脱胎换骨一般! 青枝带着小丫鬟给幼菫送了一盅燕窝,和几个虾饺,“小姐您先吃点垫垫,后面还有的忙。” 早上吃的早,又吃的不多,这时的确是饿了。幼菫喝了几口燕窝,又夹了个虾饺,问她,“永青没闹吧?” 他这些日子几乎和她形影不离,冷不丁这么长时间见不着,还真担心他会闹脾气。现在他学会了撒娇,有时早上会赖在被窝里不肯起,非要幼菫过去哄他才行。 不过萧甫山在时他不会这么做,听乳母说他会先问清楚了父亲在不在,他倒是机灵的很。 今日人多,永青还不会走路,还是留在木槿园好一些,免得去承受外人异样的目光。 青枝迟疑了下,说道,“老夫人让人接去正院了,六少爷的外祖母和姨母过来了……小姐,她们都不算什么,您是六少爷的母亲。” 幼菫夹着虾饺的手一滞。 她脑海中浮现出一对傲慢的母女,她们是永青的血亲,去见一下自然是应该的。 她咬了口虾饺,细嚼慢咽,“理所应当之事,你安慰我作甚。” 青枝细瞧她的脸色,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稍稍放心了些。 幼菫吃完一个虾饺,放下筷子,“这边无碍了,去招待客人去。” 青枝和寒香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老夫人是在上房,应是为了方便永青,坐在炕上神色淡淡的。幼菫发现她换上了宝蓝色五蝠献寿眉勒,正是自己绣的寿礼,昨日提前送给她的。 今天早上她没有戴,现在衣服没换,眉勒倒是换了。这就值得玩味。 以老夫人的和气性子,早上她应该会戴上自己绣的眉勒,她没戴,那时怕是对自己有几分不满。昨日自己缩减菜品的事她定然是知道了,不好发作,就在这种小事上表达一下自己的小情绪。 她对自己算是很隐忍了,换上别的婆母,怕要叫到跟前上纲上线一番。 永宁侯夫人身穿玫瑰紫二色金缂丝褙子,微吊的两眼让她面相严厉,她正坐在炕上逗着永青说话。永青怀里搂着大只的邦尼兔,紧抿着嘴不吭声,皱着眉头看着她,那样子和萧甫山十足十的像。 陈初莲穿着大红缂丝蝴蝶葡萄纹褙子,玫瑰色红唇娇艳,一看就是涂的口红而不是口脂。在炕前的锦凳上坐着,有些心不在焉,她先看到的幼菫,眼中闪过明显的敌意。 靖国公府罗老夫人和罗夫人,英国公夫人和孙灵筠分坐太师椅,轻声说着话。 赵氏在一旁作陪。 幼菫进了次间,萧老夫人眸色亮了亮,“厨房那边怎样了?” 幼菫笑着说,“都很顺利,时间富裕的很。原以为您还在佛堂,还想去佛堂寻您呢。” 说起佛堂老夫人脸上露出笑意,转着手中的佛珠,“慧明师太替我诵经祈福半个时辰,耗了不少心力,我给安排了厢房歇息。” 屋内瞬间静了下来,大家惊愕不已,慧明师太亲自上门诵经祈福?半个时辰?这是多大的荣耀! 罗老夫人忍不住问道,“是静慈庵的慧明师太吗?” 老夫人很满意众人的反应,笑呵呵地点头,“是啊,是幼菫为我请的,一大早就过来了。” 罗老夫人感叹,“唉哟,这可是你的大造化,全京城头一份了!你有个孝顺儿媳妇呢。” 几人一番惊叹感慨,直让幼菫觉得不好意思。 萧老夫人笑着说是,又卖起了关子,“她的孝心还在后头呢,你们且看着吧。” 幼菫给她们四位请了安,谢了她们的夸赞。又疑惑地看向永宁侯夫人。 萧老夫人给她们相互引荐。 幼菫淡淡笑着,给还在愣神的陈夫人福身请安,她是长辈,又有诰命在身,自己虽是国公夫人却无加封诰命,还是要向她行礼的。 永宁侯夫人回过神来,自打幼菫进门,她就一直仔细打量着,想看看究竟是何等人物就把萧甫山给迷住了。以前虽见过一面却没把她放在眼里,现在才发现她确实是有副好相貌,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心下很不舒服,她一心想把陈初莲嫁入国公府,一则照顾两个孩子,二则维系两府的关系。三则她弟弟皇商的生意一年比一年差,去年更是一落千丈,没了萧甫山的关系,举步维艰。 可是萧甫山连见一面初莲都不肯,丝毫不给永宁侯和自己面子。她原以为是她不想娶继室,没想到不到俩月就娶了何氏进门!看萧老夫人神色,对这个儿媳颇为满意。 她斜睨了幼菫一眼,还是一贯的鼻孔看人,“夫人客气了。” 陈初莲不情不愿地给幼菫福身请安,幼菫淡笑着让她坐下。 永青早就着急了,爬到炕边探着身子朝幼菫伸手,喊道,“母亲!” 声音响亮。 幼菫连忙上前扶住他,他顺势扑到幼菫怀里,“母亲去哪里了?” 幼菫抱着他,柔声回答,“母亲去大厨房给祖母准备寿宴了,青儿起床哭了没?” 永青没吭声,搂着幼菫的脖子,趴在她肩膀上,有些难为情。 第142章 打脸 永宁侯夫人先是惊喜于永青会说话了,又忧心他对继母亲近,他长大了忘了生母疏远了永宁侯府可怎好? 他现在居然住在了继母的院子里,她若想使坏,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幼菫抱着永青坐在锦凳上,陈夫人就开口说话了,“荣国公和夫人新婚燕尔的,青儿住在夫人院子里怕是不妥……不若还是让她搬回这边来吧。” 永青听着就急了,扭头瞪着她,“不要!” 永青现在语言能力丰富了一些,可是生气着急的时候,还是不太善于表达,只会简单直接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萧老夫人掩下对永宁侯夫人的不喜,笑道,“你看青儿这样,谁奈何得了他?” 永宁侯夫人冷着脸说道,“小孩子懂什么,还不是大人怎么教他怎么说?看看卉云,外祖母来了这么久了,也不知过来请安,非要画完画才肯过来。她一向乖巧,何时这么不知礼数了?”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这般直白刻薄地指桑骂槐,谁都听出来她是在说幼菫。 幼菫暗道,这永宁侯夫人 萧老夫人面露不悦,正待说什么,卉云进来了。 穿着粉白色撒红缨褙子,粉色琮群,胸前是羊脂玉项圈,手腕上一对羊脂玉手镯,丫髻上簪着东珠穿的珠花。一个矜贵娇俏粉雕玉琢的玉人儿,大大方方地走到老夫人跟前。 丫鬟拿了锦垫放在地上,她嘴里说着“卉儿恭祝祖母长命百岁。”跪下恭恭敬敬地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头,动作很是标准流畅。 萧老夫人心下熨帖,“好孩子快起来。你今日打扮的好看,比观音菩萨座前的玉女还要好看几分。” 罗夫人和英国公夫人也是跟着夸赞,她们以前怎没觉得这孩子好看呢?还有这通身的打扮,当真是又贵重又不失灵气。 卉云笑弯了眼,以前可没人夸她好看。“是母亲给卉儿备下的,母亲还给了卉儿很多首饰衣裳呢,都很漂亮。”她又朝着幼菫亲昵喊了声,“母亲。” 幼菫笑着应下,感受着众人投来的赞许目光。闺女给她长脸了!我骄傲! 卉云又从乳母手中接过一张纸,双手捧着给老夫人,“祖母,这是卉儿给您的寿礼。” 萧老夫人有些意外,她接过那张纸展开,朵朵艳丽的牡丹映入眼帘,旁边还写着“卉儿恭祝祖母长命百岁”。 幼菫离老夫人近,看了很是惊讶,画的牡丹很有几童趣,上面还有蝴蝶在飞舞。这几个字是自己教的,但是画画却没教。 她只会简笔画和素描,水彩画并不擅长,是以这段时间并未教她画画。绣花样子倒是教她画过。 卉云当真是遗传了萧甫山的绘画天赋! 萧老夫人惊讶地问卉云,“这是你画的?” 卉云点头,“嗯,我画了好几副,刚刚画出这幅满意的来。母亲说今日是您的寿辰,她熬了几夜为您绣了眉勒,卉儿就想也要给您备份寿礼。” 老夫人眼角盈泪,仔细端详着那幅画,连说,“好,画的好。好孩子,你什么时候学会画画写字的?” 卉云被夸赞小脸红扑扑,伏在萧老夫人腿上,“是母亲教的,母亲说我是尊贵的荣国公府嫡长女,得通诗书知礼仪,不能辱没了这名头。” 屋内众人的眼神微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看向永宁侯夫人。 孩子一片孝心为祖母做寿礼,她这个外祖母却因着她迟来了一会指责孩子不知礼数。幼菫尽心尽力教导孩子善待孩子,却被指责居心叵测。 永宁侯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竟不知该怎么开口跟卉云说话。 卉云又一板一眼地给屋内众人请安,又捧了一个小小的锦盒给永宁侯夫人,“外祖母,这是卉儿给您的礼物。” 永宁侯夫人和缓下脸色,笑着接过锦盒,打开发现是支玉管口红,而且是极难得的色号。她惊讶问,“卉儿你是哪里得来的?这个可贵重的很。” 卉云一脸不解,“贵重吗?我那里有满满一匣子,是母亲给我的。那幅牡丹就是用口红画的。” 永宁侯夫人又一次被暴击,这么贵重的口红用来画画?还是她继母送的?满满一匣子? 罗夫人闻言好奇地去看那副牡丹,笑道,“这各色的层层叠叠的牡丹,可不就是口红画的?只那枝叶和花蕊用了颜料,难怪看着这么明艳厚重。” 孙灵筠也凑了上去,惊叹道,“这恐怕是最贵的牡丹了!老夫人,您收的这份寿礼可真是贵重!” 她们都是用着玉芳斋的口红的,自是知道这口红的价值,掩饰不住的惊讶和心疼。 萧老夫人觉得心中好舒坦啊! 她笑着瞥了幼菫一眼,“幼菫向来出手大方,对俩孩子更是宠的无法无天的,就说卉儿头上的珠花,都是东珠攒的。卉儿妆奁里各色珠子,更是多的数不清,怕是亲娘也没有这么舍得的。” 英国公夫人笑着接话,“您得了这么好的儿媳,是不是得好好谢谢老身这个媒人?” “是该谢,回头再给你备厚厚的一份谢礼过去!” 永宁侯夫人连续啪啪打脸,脸色难看了起来。什么叫“亲娘也没这么舍得的”?难不成是说初蔓这个亲娘不心疼孩子? 卉云敏感地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害怕地退到了幼菫身边。 幼菫安抚地揽着卉云的胳膊,低声跟她说,“卉儿你做的可真好。” 她觉得卉云的表现简直是惊艳!她这几日是着意教了她请安礼仪,却不曾教她打脸啊!嘻嘻!这娃儿没白疼,堪称打脸小能手! 陈初莲心思复杂,那玉管口红贵重又难买,自己想买一只都要去求母亲半天。手里有六个色号的口红就觉得开心不已,常在赏花会上显摆,收获了不少羡慕嫉妒的目光,卉云居然拿着这般糟蹋? 荣国公府的家世果真不是永宁侯府可比的,何幼菫嫁过来不过一月就这么阔绰了。上月的忠勇王府宴请她还穿着缎子袄,今日就穿上缂丝褙子了。还不是因了嫁入国公府攀了高枝? 她见母亲脸面上有些下不了台,一手捏着帕子轻掩红唇,“借花献佛谁不会?还不都是国公爷赏的,这满满一匣子的口红,怕是国公爷花了不少心思给你买到的吧?” 幼菫捉住永青摆弄她发钗的小手,笑着说道,“我可不止这一匣子口红。陈四姑娘怎就觉得是国公爷给我买的了?” 陈初莲冷哼道,“玉芳斋的口红昂贵,全色号的口红更是限量,你一个小门小户出身,我倒不信你突然有了这气魄。” 幼菫叹了口气,“你说对了,我是没这气魄,也不舍得花那么多银两买整匣子的口红……” 陈初莲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看吧?打脸了吧? 幼菫继续说道,“这些口红,都是玉芳斋掌柜的送的。” 陈初莲嗤笑,“骗谁呢,当别人是傻子不成?公主去买都要花银子,你哪来那么大脸面?” 萧老夫人看不过眼了,她都替陈初莲臊得慌,她说道,“玉芳斋是幼菫陪嫁的铺子。还有你身上的褙子是彩绫阁缝制的吧?彩绫阁也是幼菫的铺子。” 彩绫阁出品的衣裳都在袖口有朵小小的紫堇,幼菫让彩绫阁给老夫人做了好几套春裳,她自然是知道的。 陈初莲脸色涨红,帕子把口红糊到了脸上都不知道。这两个日进斗金的铺子居然是何幼菫的?她最喜欢的两个铺子!那……她以后还用不用那些口红? 用,心里膈应,不用,难不成用手抠口脂涂?不被人笑话死了! 还有她那一衣橱的衣裳,都是彩绫阁做的,难不成扔了?府里绣娘做的又老气又不显身段,怎么穿的出去? 她本想给拉母亲出沟,却不慎自己也掉沟里了! 幼菫感叹,萧老夫人这打脸的本事也是一流!啪啪的响亮! 罗夫人笑眯眯的跟幼菫说,“这可真是太好了,你可得给我开个后门,我那里口红还缺着几个色号,你得想法子给我凑齐了。还有以后做衣裳,可要优先给我做。” 罗夫人脸上富态,眉眼舒展,一看就是日子过的舒坦,没有烦恼,不缺银钱。一个女人过得幸福不幸福,日子久了都会反映在脸上。 玉芳斋的口红的确不便宜,幼菫自己都觉得掌柜的定价太狠了。一整匣子全色号下来,玉管的要两三千两银子,瓷管的也要七八百两银子。罗夫人能舍得花这钱,说明手头宽裕的很。 反观孙灵筠,虽容貌气质出众,但眉眼间带着郁色,即便笑着也是化不开愁结。比起罗夫人的满头珠翠光鲜亮丽,孙灵筠就过于素净了。两次相见她都是这般,发饰简单。 她虽也用着口红,可明显不如罗夫人热衷,罗夫人说话也只是淡笑听着。 幼菫对罗夫人笑道,“表嫂给我做全福人,我还不曾感谢你。待到下午去我院子里,立马就把你缺的色号给补齐了。就当谢礼了。” 罗夫人连声道谢,又对萧老夫人说,“姑母,我这趟可是赚了,以后出去侄媳妇可有的显摆了!还是托了您寿星的福!” 萧老夫人笑着跟她说,“你拿着便是,她指头缝宽着呢,回头去了木槿园,看上什么东西只管跟她要!” 罗老夫人笑着指着她,“你这个当婆母的,这么排揎自己儿媳妇!” 第143章 拜寿 日头渐高,陆陆续续有贺寿的客人到了,萧老夫人去了前面的会客厅,接受一波波客人的拜寿。 永青被送回了木槿园,卉云拉着婉云和曼云去了紫荆园看她的玩偶,还有模有样地给她们讲故事。 赵氏和柳氏去饮春阁招待已经到了的客人,幼菫被老夫人留在会客厅照应。 萧甫山带着几个锦衣华服器宇轩昂的男人进来,气势逼人,几人纷纷拱手给老夫人行礼拜寿。 其中端王、德郡王和宁郡王幼菫是认得的,靖国公罗横,英国公世子钟安平,永宁侯陈伯钧,幼菫只听过他们的名字,却是第一次见。 几人都是身份尊贵,位高权重,个个容貌俊朗气势不凡。萧甫山一身玄色蟒袍巍然挺拔,萧冷淡然地站在他们中间光芒丝毫不掩,冷峻凌厉的气势让他更胜一筹。 幼菫从太师椅上起身,立在一旁。 萧甫山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她,眉头微皱,薄唇紧抿,似有些不悦。 幼菫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扭过头不再看她,听着老夫人和端王他们说话。 端王是自己来的,说起来有些奇怪,端王妃怀着身孕不来也就罢了,弘琮年纪小没来也说的过去,德郡王今日怎么也没来呢?只是让端王带了副他写的寿字过来,外祖母寿辰,他不来不应该啊。 宁郡王让幼菫大吃一惊,脸上鼓了几个精神抖擞的痘痘,其中一个在鼻头上,让他的神仙颜值生生跌落凡尘。 他浑不在意,还很骚包地摇着扇子,喊了幼菫一声大嫂。 罗横三十多岁,已有上位者的威严,却收敛气势笑着打趣,“姑母人逢喜事,看着似年轻了十几岁。今日这寿辰怕是您四十岁寿辰吧?” 萧老夫人被逗的哈哈笑起来,“你小时候老实的很,长大了却学会油嘴滑舌了。” 她抚了抚宝蓝色的眉勒,这个眉勒的确让她年轻了不少,显得气色也好。幼菫设计绣样搭配的颜色的本事着实了得,她成衣铺子生意好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不禁看了眼站在下面的幼菫,想起她和众人大多都不认识,就跟她介绍道,“这是靖国公,你得称一声表哥。” 幼菫低眉敛容,福身喊了声“表哥”。 罗横终于见识到了夫人口中所言的国色天香,严肃地端正脸色,侧身应了一声。嗯,还是自家夫人珠圆玉润的更好看。 老夫人又介绍了钟安平。 钟安平视线在幼菫身上扫了一圈,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艳,难怪荣国藏着掖着,最近都不让他进内宅了!他拱手请安,声音清朗,“大嫂好。我们两府就隔着一堵墙,我竟这么久了才得见大嫂一面。” 他是跟萧甫山以兄弟论了。她对孙灵筠印象很好,便有些好奇钟安平何等人物,着意看了他几眼。高大英俊,只是性子太活,跟萧三爷有几分像。 想起孙灵筠眉眼间的郁郁之色,她怕是没少受眼前这位世子的委屈。这般想着,便先入为主地对他有了几分不喜。 幼菫淡笑着福了福身,“妾身倒是常见孙姐姐,大概是内宅行走女子更方便些。” 他转头看向萧甫山,眉毛一挑,“大嫂对我一点都不客气。” 萧甫山眸光冰冷,沉声说道,“以后还是称呼国公夫人吧,本公只有两个弟弟。” 钟安平哀怨地看着他,“一起长大的情分我连个弟弟都不配当?” 宁郡王摇着扇子,勾唇一笑,“荣国公成亲后就没有我们这些兄弟了!” 永宁侯陈伯钧穿藏青麒麟长袍,精瘦炼钢,蓄着短须,手握一万御林军,天子近臣。 他眸光锋利审视着幼菫,就是这个女子能让荣国公势在必得,硬生生抗住了皇上、皇后和忠勇王府的三方施压。这其中曲折别人不知,他却是看的分明。 他夫人一直执着于将初莲嫁于荣国公维系陈氏荣宠,当初初蔓那般聪颖都是如履薄冰勉强为之,初莲鲁莽憨直怕是自保都困难。 初蔓去世后这几年,每次侯府想接卉云过去住几日,萧甫山都以孩子太小恐添烦扰为由给拒了。现在他续娶,萧甫山又对她爱护有加,两家怕是连最后的那点亲戚情面都要没了。 这女子看似天真稚嫩,却轻轻松松化解了钟安平的不妥之言,她若想不着痕迹地针对卉云和永青,怕是易如反掌。 幼菫行礼,在他锐利的目光审视下有些不适。 陈伯钧炯炯看着幼菫,说道,“萧夫人有空带两个孩子去永宁侯府坐坐,侯府的园子别有意趣,和贵府大不相同。” 幼菫暗道,我一个现任继室去前任继室的娘家,算是什么景?老狐狸,欺负我年纪小不敢回绝你是吧? 她回眸看了萧甫山一眼,微笑道,“待国公爷有空,定让他带我们娘仨登府拜访,见识一番贵府的园子。”至于他肯不肯,就不是我能说的算的了。 陈伯钧不动声色,“那本候就恭候了。” 萧甫山高挺的身躯站到幼菫身边,朝陈伯钧伸手作请,动作凌厉,如执剑在手,“侯爷,外院叙话。” 陈伯钧瞥了他的手一眼,向老夫人辞别,负手出了会客厅。 众人纷纷辞别,萧甫山落后一步,朝幼菫说道,“一会还会有男客过来拜寿,你去后面吧。” 幼菫无语,难不成把老夫人一个人扔这里? “会客厅总得有人招待才行,您去忙吧,我没事。” 萧甫山脸色严厉起来,“听话。” 她越这样,幼菫的反骨就越被激发了出来,偏不想听他的。她站到老夫人身边,委屈地说,“母亲,您看看国公爷。” 萧老夫人笑呵呵拍了拍她的手,“不用理她,你就在这里陪着我。” 幼菫得意地扬起下巴,“国公爷您快去吧。客人都在外面等着呢。” 她还会搬救兵了,今日是母亲寿辰,他自不能忤了母亲的意愿。他实在是不太懂她的心思,每每和她意愿有分歧的时候,他都不太理解她的思维方式。比如现在,她偏要和自己对着干。 萧甫山皱眉看着她,有淡淡压迫感,“再有男客过来,你避到屏风后面去。我提前会派人来说。” 即便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他释放威压的时候幼菫还是有些受不住。他退了一步,自己也退一步吧。 她很不情愿地噢了一声。 第144章 离间 萧甫山转身出了会客厅,外面端王他们正等着他,众人都眼神暧昧地看着他。他神色如常,“走吧。” 安郡王扇子一敲钟安平的肩膀,“今晚去一品香不?只收你三十两银子。” 钟安平蔫蔫道,“我倒是想去,没银子了,我这个月的银子都进你腰包了。” 安郡王“嘁”了一声,“你也没跟着少吃啊。” 钟安平冷哼,“你比荣国公还要狠,荣国公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你是连兄弟的钱都要赚。我每月银子就那么多,连母亲贴补我的都被你骗去了,我现在是想给爱妾买个首饰都买不起。” 安郡王叹了声“穷鬼”,就去勾搭靖国公罗横。 罗横皱眉嫌弃地拿开他的手,“昨日刚吃的,总得有个限度。” 安郡王失望地叹息,看来得换拨人薅羊毛了。 到了前院,萧三爷迎面上来,拉萧甫山到一边,“忠勇王世子来了,带了贺礼,现在二哥正在议事大厅陪着他。其他客人在四安楼,有几位先生陪着。”先生指的府上的幕僚。 萧甫山没说话,一撩衣袍径直去了议事大厅房,可任谁都感受到席卷而来的阵阵寒气。 裴弘元身着宝蓝色降龙云纹锦袍,挺拔修长,神色清梳冷漠,沉稳淡定的不似一个十八岁少年。 萧二爷审视着他,很好奇这个少年为何会让萧甫山那么忌惮。听三弟抱怨说,他和裴弘元本很投契,是大哥硬生生拆了他们。 裴弘元任他打量,从容地喝了口茶,“听闻有人举荐萧侍郎任工部尚书,你却拒绝了,当真是可惜。” 萧二爷温和一笑,“世子消息灵通。萧某资历尚浅,不能胜任,是王大人抬爱了。” 裴弘元淡笑着摇头,“要说资历,当年荣国公在军中不过呆了一年就能接管二十万西北军。他和你同年,如今除了爵位,还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你二甲进士,已在工部呆了八年,在侍郎位置上呆了四年,不过是要升任三品尚书,怎就资历尚浅了?” 萧二爷凤眸微微缩了缩,果真是个厉害人物,对他履历了如指掌,且其言字字如刀,句句切中要害。自己一向心思沉稳,定力颇佳,被他如此一说,心绪都起了波澜。 萧二爷微笑道,“世子此言差矣,文以经邦,武以拨乱,文武不同,自不可相提并论。” 裴弘元道,“听闻萧二爷博学多才,通晓古今,原以为是睿智清明之人,不想竟如此迂腐。古者文武之道本不分家,又何来各为其道?” 他抬头看向议事大厅正面挂着的先皇御赐匾额,上书“世代忠良”金漆大字。他讥笑道,“荣国公府荣辱兴衰,难道仅系荣国公一人之身?兄弟牺牲成全,尊荣富贵他来享受,这又是何来之理?” 萧二爷扶袖执壶斟茶,茶汤翻滚,芽叶浮沉,清香袅袅。 他放下茶壶,说道,“世子攻心之言,着实可畏。文士之笔,武士之剑,此二者皆不及辩士之舌。世子之舌锋,可令晴空响霹雳,深渊生波澜,假以时日,必成国之栋梁。萧某佩服。” 裴弘元淡淡一笑,喝了口茶,“好茶。” 萧二爷此时算是明白萧甫山对他的忌惮所为何来,此等人物,若是与萧府为敌,必是心腹大患。 萧甫山跨步进了议事大厅,眸光冰冷看了裴弘元一眼,走到上座大马金刀坐下,威势自成。“世子前来为家母贺寿,有心了。” 裴弘元笑道,“我们两府也算有些渊源,怎能断了来往。荣国公该罚一罚贵府管事,居然忘了给忠勇王府下请帖。” 萧甫山两手撑膝,“说起来,前两日府里刚刚罚了一个小厮。一顿板子下去,招供说是忠勇王府的侍卫给了他一百两银子,问了他不少事情。” 裴弘元在他威压之下一片闲适淡然,“哦?竟有此事?那我可要好好查查是哪个侍卫,这般有好奇心。” 萧甫山淡淡说道,“世子不必查了,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他微转头对萧东说道,“带他过来。” 萧东斜睨了裴弘元一眼,领命而去。 裴弘元轻轻转着茶杯,陆辛两日前失了踪影遍寻不到,他便怀疑是落入了萧甫山之手。奈何国公府守卫森严,探查不到。 他说道,“他不过是好奇心重了些,荣国公就把人抓起来,是不是太过跋扈霸道了。” “本公若是霸道,他的命早就没了。哦,还有,跟你来的那几个侍卫,不太老实,本公专门安排了人陪他们在茶房喝茶。” 萧甫山负手慢慢踱步到裴弘元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目光如泛着寒光的刀锋,“凡事不可太尽,世子适可而止。” 萧甫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似有冰雪漫天而至,裴弘元脸上暗了下来。 裴弘元斜靠椅背,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抬头平静看着他,“荣国公说一下,如何叫凡事不可太尽?” 萧甫山负手道,“你费尽心思遍寻不到的账本,本公没有交给皇上,这就是凡事不可太尽。连成府里查抄出三十多万两白银,可账本上记着的却远远不是这个数。” 他仔细看着裴弘元的反应,对方却面色如常,依旧是平静冷漠。 他继续道,“世子猜猜,是什么生意这般赚钱,这差了的银子又是去了哪里?” 裴弘元说道,“这却不好猜。荣国公哪日若是知道查出来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他笑着又说道,“说起来,我也有一事不明。传闻荣国公还有一支萧家军,军队一年所耗巨大,粮草,军饷,衣物,军械,不知荣国公是如何支撑的?历朝历代,盐铁官营,萧家军不受兵部管制,也未编入西北军,兵器打造的用铁从何而来?” 萧甫山坐回上座,说道,“盐铁官营,这倒是让本公茅塞顿开,可以顺着这个思路查查,说不定有收获。” 萧二爷坐在一旁,看着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萧甫山的威压没几个人能受得住,裴弘元却淡定从容的很,根本不似一个文弱书生。 萧二爷出身武学世家,虽无武学天赋,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习得了一身武艺。他细观裴弘元行为举止,竟是有功夫在身的。 裴弘元方才说“古者文武之道本不分家”,他或许就是此等人才,出可以将,入可以相。 萧东带着陆辛回来了,陆辛衣冠整洁,神色未见委顿,竟不似被关押两日之人。 陆辛向裴弘元行礼,“世子,属下无能。” 裴弘元站起身来,上下看了看他,对萧甫山说道,“荣国公竟然心慈手软了。” 萧甫山笑道,“世子可能不知道,陆辛曾经在先父手下当过兵,后来才去的三丰大营。本公是念旧的人,总要给故人几分情面。” 陆辛脸色陡变,他一直奇怪荣国公为何如此善待他,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他在西郊大营呆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此事已鲜有人知晓。自己又已改名换姓,相貌和年轻时已大有不同,荣国公居然查了出来! 他此时说将出来,即便世子明白他这是离间之计,心中怕也有了根刺。世子本就是多疑之人…… 裴弘元不动声色,“那真是巧了,我们两府渊源还真是深。” 萧甫山微笑,“说不上两府渊源,是陆辛和赵侧妃渊源深。当年秋季围猎,赵侧妃惊马,是陆辛飞身救下,忠勇王才跟先父把他讨了去,成了赵侧妃的贴身侍卫。” 裴弘元猛地看向陆辛,见他脸色发白,朝他轻轻摇头。 裴弘元攥了攥拳头,脸色阴鸷,抱拳道,“寿礼已经送到,告辞。” 萧甫山沉声说道,“萧东,送一下世子。” 裴弘元脚步顿了顿,回头跟萧甫山说道,“替我跟堇儿带个好。” 看着萧甫山脸色阴沉凌厉起来,他冷笑着扬长而去。 --- 能得见老夫人一面的,大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幼菫每次都比萧甫山派人提前支开,只能在屏风后听听热闹。 程绍和程缙是萧甫山单独领来的。 幼菫忍不住腹诽,萧甫山看着威风凛凛大丈夫一般,实则小心眼的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被看一眼怎么了?她看到帅哥还要多瞅上几眼呢! 老夫人都比他开明! 程府女眷就没人过来。王氏身子不好不能来,顾氏有着身孕不方便出门,文清和文斐现在在风口浪尖,不好出门,文秀一个小女孩也没人带,估计是都不放心。 程绍程缙虽年轻,可跟着幼菫长了辈分啊!和五十多岁的老夫人成了同辈人。老夫人待他们分外的热情,询问了几句王氏和顾氏,就开始夸幼菫。夸的幼菫都有些不好意思,她有那么好么! 幼菫笑眯眯地看向坐她对面的萧甫山,他却绷着一张俊脸,整个人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他的媳妇儿在被夸诶,他不该高兴一些么! 见幼菫看他,萧甫山脸色柔和了一些,轻抿着薄唇。 也不过寒暄了几句,就有别的官员来拜寿。 赵氏和柳氏的娘家人也来了,幼菫印象深刻的是柳氏的父亲柳老将军。 从屏风缝隙看过去,长的很是威风八面,应是豪爽之人,却很是沉默寡言。 第145章 寿宴 太监来送赏赐,幼菫又陪老夫人换了一品命妇翟服,阖府去外院议事大厅前接了赏赐。 别人的也就罢了,都是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皇上的赏赐却是一匣子香皂并两匹云锦。 皇上,您把香皂换成金银珠宝它不香吗? 幼菫叹息,三世因果,循环不失,因为香皂少得了多少宝贝! 正值盛春,饮春阁一片花团锦簇,春色无边。 戏台子是搭在了饮春阁前面的空地上,下面有序摆着几排八仙桌,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干果。点心正是祥和斋的,品种齐全,寿桃蛋糕各桌摆了一盘。 夫人小姐们云鬓凤钗言笑晏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祥和斋的点心很受她们欢迎,不时品评几句。如今能在宴会上摆齐了祥和斋点心的,荣国公府是京城第一家。 祥和斋点心限量供应,宴请所耗巨大,她们府上饶是派出一堆下人去排队,也难凑齐所需数量。 可荣国公府轻轻松松就摆上了,甚至还有极其难买到的泡芙! 赵氏热闹地和人寒暄着,不得不说她很适合这种场合,气氛活跃不冷场。 柳氏只在一旁站着,不时有下人过去跟她请示什么。 老夫人坐到中间的主桌,正对着戏台子,笑着让起身的众人坐下。赵氏忙拿着单子过来让老夫人点戏。 福喜楼以唱大弦戏闻名,戏单上有《平王庆》、《黄莺儿》、《雁门关》、《孙膑下山》等曲目。 萧老夫人和两位老夫人商量着点什么戏。 主桌旁边桌上坐着罗夫人、孙灵筠、陈初莲,还有几位年轻的夫人小姐,幼菫也坐在了这桌。 一位年轻夫人正在展示自己的口红匣子,一支支玉管口红整齐立在精致的匣子里,引来阵阵赞叹和羡慕的目光。罗夫人和孙灵筠看了眼面色如常的幼菫,但笑不语。 陈初莲怏怏坐着,根本不往前凑。有位小姐扯扯她的胳膊,低声问,“你不是有好几支吗?最近有没有买新的色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初莲冷冷道,“口红有什么稀罕的,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凑齐了香皂才算本事。” 那位夫人此时最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闻言说道,“陈四小姐好大的口气,难不成你凑齐了所有香味的香皂了不成?” 众人都朝她看过来,有的面露不屑,有的一副好奇,陈初莲涨红了脸,“吴夫人不要曲解我的意思。香皂虽不如口红贵重,却是有钱都难买到的。” 吴夫人淡淡笑着,“那你到底是凑齐了口红,还是凑齐了香皂呢?” 陈初莲不禁怨恨地瞪了幼菫一眼,都是她的口红害的!已经丢了一次丑,难不成还要再丢一次不成? 她嚅嗫说道,“我有六块香皂!”其实是把母亲的四块也都加上了,皇上只赏赐了两块,另四块是丫鬟排了好几次队才抢到的。 吴夫人对着小镜子优雅地描了描口红,满意地看了看,又优雅地收起口红,方轻蔑说道,“我以为你有多少呢,才六块就敢说这么大声?” 周围就有人窃窃私语,有人轻笑起来。 吴夫人旁边的一位夫人轻掩着嘴笑道,“陈四小姐可能不知道,吴夫人手里有十块香皂,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呢。” 陈初莲还不曾被这般当众羞辱过,猛地站起来,推开椅子就往外走。 她弄的动静太大,其它桌上的女眷都看过来。 幼菫高声说,“没事,陈四小姐觉得闷,站起来透透气。” 她转头对青枝说,“你去跟着她。” 罗夫人低声说幼菫,“她那般刻薄你,你又何必替她遮掩。” 幼菫低声道,“我是主她是客,我也不能这时候跟她计较。” 她心里是有些不落忍,在正院已经虐过她了一遍了,这同一件事又被虐一遍…… 孙灵筠淡笑着没做声, 萧老夫人点了《孙膑下山》。 戏台上乐器响起,软场的三弦、锡笛、罗笛、笙,伴着硬场的四大扇、尖子号、螺号,很是磅礴壮观。生旦上场,花面脸谱细腻讲究,很有个性。因是行军戏,唱腔粗犷,紧张激越,武打动作都是使的真功夫,真刀真枪很有看头。 幼菫只看了个开头就匆匆去了厨房盯着,青枝过来找她,“陈四小姐方才去了垂花门那边,在旁边小花园里转悠。幸好这个时辰了没什么男客进出,没惹出什么麻烦。奴婢上去劝了几句,她就回了园子。” “她这是去想着见谁吧?当真是胆子大。” 青枝犹豫了下,说道,“奴婢听说,去年永宁侯夫人常带着陈四小姐来国公府,似是有意让她给国公爷做继室。” 幼菫想起永宁候夫人母女二人对自己的敌意,倒也有可能。陈初莲十六岁的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萧甫山又长了副好皮囊,那禁欲的气质又挺惹人征服欲。自己这般理智的人,看着他不也是心里小鹿乱撞? 她们往国公府跑了一年都没成,自己担心什么劲? 她想了想,“你仔细盯好她,别让她在咱府上出了乱子就好。” 青枝应下,又去了迎春阁。 待到快要晌午,素斋全部出锅,端菜的丫鬟小厮川流不息,端着各色斋菜分别送到四安楼和饮春阁。 戏台子这边,大戏方歇,老夫人封了赏钱给班主,让他们歇息。 众人都移步饮春阁里面入座,厅里有些嘈杂,方才听戏没法唠嗑,这不过憋了一会功夫,女人们就觉有说不完的话。 丫鬟们端着斋菜鱼贯而入,众人看着桌上一道道的斋菜,瞬间安静了下来。又渐渐起了议论之声,有人低声说道,“看着像是静慈庵的斋饭呀。” “怎么可能,静慈庵的斋饭去了都不一定吃的到。厨娘自己模仿的吧?” “没有静慈庵的豆腐,再模仿也没法吃啊,外面多少酒楼模仿过都不成。” …… 永宁侯夫人今日吃了憋,终于逮到了出恶气的机会,不过是请来了慧明师太,就猖狂起来了。她就高声道,“国公夫人一片孝心,虽是意头好,不过终究是不伦不类。拿这个招待慧明师太,班门弄斧,怕是要失礼了。” 萧老夫人不悦地皱皱眉头,以前只觉得永宁侯夫人性子泼辣了些,现在才知分明是尖酸刻薄。怕是觉得结亲无望了,彻底不管不顾了吧。 她盼这一刻盼了一上午,本觉得此时应该很高光,怎就变成了这样子?她若再费一番口舌争辩解释,也是失了体面气度,即便他们赞叹,终究不是自己期待的样子。 萧老夫人很气闷。 大厅里突然静了下来,众人都惊讶地看向大厅门口。 萧老夫人顺着众人目光望去,慧明师太带着八个弟子正从容地走进来。幼菫恭谨地站在慧明师太一旁。 慧明师太走到萧老夫人身边,念了声佛号,缓声说道,“施主寿辰,贫尼已经诵经祈福,众弟子又做好了斋饭,此行已功德圆满。贫尼就此告辞了。” 厅里轰的一声,一片哗然! 这斋饭是静慈庵女尼做的?! 她们怎肯下山? 她们不是限量每日每道二十份吗?今日这是多少份了? 关键是慧明师太亲自来了! 还为萧老夫人诵经祈福了! …… 好几位夫人忍不住围了上来,热切地跟慧明师太说话。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上前,慧明师太和萧老夫人被围在了中间。 萧老夫人脸上笑出了一朵花儿,对对,她要的就是这效果! 她也念了佛号道谢,在众人狂热的簇拥下,亲自送慧明师太出了大厅,身边的于妈妈恭敬地双手递荷包过去,“老夫人给贵庵添的香油钱。” 慧明师太道谢,身边的弟子接了荷包。飘然而去。 众人目送慧明师太远去,一直到她们的身影掩入花树之间,方不舍地收回目光,对老夫人笑脸说道,“老夫人您可真是好福气啊!” “可不是,这可是咱京城头一份!谁家寿辰能过的这般气派?” “在寿宴上吃到静慈庵斋饭,咱也跟着老夫人沾光沾福气了!” “不知老身的寿宴能不能请到慧明师太,老姐姐,你可得帮我牵牵线……” …… 萧老夫人笑眼看着幼菫,“你这丫头,鬼精灵的。” 幼菫扶着她往回走,嘻嘻笑道,“儿媳怕有不信的,就干脆把师太请过来,借一把她的威风。” “师太她们可用过午膳了?” “母亲您放心,都轮流用过了。” 赵氏失落跟在后面,看着她们的背影,何氏她……面子也太大了!自己百般设计,倒是更加成就了她? 扶老夫人坐下,幼菫笑着高声说道,“大家先尝尝斋饭,一会还有席面上来。” 众人此时再看桌上的斋菜,就虔诚起来了,那些方才有质疑之言的,此时面露赧然之色。尤其是永宁侯夫人,再一次打脸,啪啪的,众目睽睽之下。别人只是含蓄的说几句,她可是指名道姓的,敌意满满啊! 大家不禁想起永宁侯府和荣国公府之间的关系,眼神微妙了起来。长女死了,她们又想把幼女嫁进来,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如今算盘落空,她可不是得对新国公夫人怨恨吗? 桌上一共八道豆腐斋菜,她们去静慈庵一次可吃不了这么全乎,即便是住下一桌也只得四道菜。幼菫话音刚落,夫人小姐们纷纷动了筷子,干净利落,无需丫鬟布菜。 不过一会功夫,桌上的斋饭便清的干干净净,好吃!骄傲!吃酒席吃到静慈庵斋饭,不是谁都能得这个机缘的! 鱼翅席面陆续上着,英国公夫人看萧老夫人笑不合拢的样子,说道,“你今年的寿辰,怕是没人能比得了了。” 萧老夫人嘴里谦虚着“哪里,哪里”,心里却在说,是啊,是啊! 第146章 好酒 外院四安楼,第一桌席面也是素斋。 男人虽对静慈庵素斋没女人那般狂热,却也是觉得难得吃到的美食,毕竟这豆腐,着实不一般! 萧甫山吃着素斋,面露疑惑,这些自己都吃过,不管是豆腐口感还是斋菜做法,和小厨房做的一样。 静慈庵把豆腐方技都传给幼菫丫鬟了? 待素斋撤下,再上菜的时候,四安楼里一片哄然,桌上有一半菜肴红彤彤的香辣冲鼻。 没见识的,问这是什么菜,有见识的,说好像是一品香做的! 有人觉得不可置信,“不可能吧?一品香自己酒楼生意都忙不过来,会出来做寿宴?” 安郡王最有发言权,他这个月几乎就是长在一品香的,脸上还冒出了久违的痘痘。 他下了定论,“一品香的,如假包换!” 荣国公有一品香的黑金卡,能请到一品香的师傅来做寿宴,应该也能解释的通。安郡王分析。 厅里气氛热烈起来,这是第一次吃一品香不用排队等! 还有很多人是只听过一品香名号,没进去吃过的,更是摩拳擦掌,眼冒绿光。 端王坐在萧甫山旁边,侧身问他,“一品香不会是你的吧?” 萧甫山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不是。” 端王不太相信,萧甫山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手里却有一张黑金卡,解释不通。 小厮们将酒坛打开,浓郁醇厚的酒香飘出。 “秋露白!” “荣国公敞亮!” 在座的武将居多,除了西郊大营的,还有靖国公、英国公旗下的,都是好酒之人,纷纷吆喝起来。 “咦?两坛酒不太一样,这另一坛是什么酒?” 小厮弯腰回话,“回老爷,这坛子没名儿。” 有人就有些失望,“没名儿的就是论斤买的散酒呗。秋露白不管够啊!” 小厮解释,“秋露白管够,这坛子没名儿的一桌就一小坛。” 一虬髯汉子哈哈大笑,“那就好,本将军还没醉过酒,今日就看多少秋露白能把我灌醉了!” 旁边有人笑,“王将军这是想借机喝光国公府的酒吧?” 王将军爽朗大笑,朝萧甫山隔空喊道,“荣国公,不介意我多喝几杯吧?” 萧甫山微微扬眉,“若是耽误明日练兵,军法伺候。” 王将军浑不在意,“不会不会,”又朝小厮招手,“来来小子,给我斟上秋露白!” 众人也纷纷要了秋露白,一时间觥筹交错,白酒就着佳肴,畅快痛饮。 突然有人大吼了声“好酒!” 声如洪钟。 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又有人大吼,“好酒!” 满脸兴奋。 “痛快!” 大家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一人从小厮手中夺过酒坛,“我自己来!” 另一人也去抢夺。 王将军发现他们抢夺的正是小坛子的酒。 他眉心一动,把他们桌的那小坛酒拎了过来,斟上一杯。 一饮而尽。 他脸蹭地一下蹿红,憋半晌说不出话来,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大吼一声,“痛快!” 急不可耐地又倒上一杯。 其他人忍不住,纷纷抢着倒小坛的酒,“好酒!”“痛快!” …… 文官的桌上还好,大家都是斯文人,互相谦让着慢慢品酌。 武官的桌上已是拳来拳往打得不可开交,个个脸红脖子粗。 萧甫山凤眼微眯,如有一团烈火,顺着喉咙一路燃烧到腹中,舒畅痛快。想起昨晚幼菫叮嘱之言,“浅酌即可。” 小丫头神神秘秘,让刘管事采买了几十坛子高粱酒,就是做了这个?那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酒,几个铜板就能打一斤。竟让她化腐朽为神奇,让人癫狂。 他举着杯子端详着杯中酒,酒色清澈,味道浓烈,少一味厚重。幼菫说再窖藏半年以上为佳,她怎会这样提纯酒的?又怎知窖藏半年更佳的? 秦家商号皇家生意她有股份。 一品香她有股份。 香皂她也有股份。 秦茂之是精明人,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不会凭空给幼菫那么多股份。 幼菫应该是,以方技入股吧?她怎么会懂那么多的? 王将军凭着官职高力气大,拿着官职和拳头吓唬人,愣是比别人多喝了好几杯,引来诸多不满和抱怨。可一小坛子只有两斤,一会就喝光了。 王将军把目光转向了文官的酒桌,他搓着手笑呵呵地说,“诸位大人,你们的酒匀我一点呗,改日请你们吃饭。” 就有人把酒坛子收了起来,“抱歉。不行。” 王将军没了威风样子,“哎,别小气,你们又喝不完。且文人,还是喝绵软一些的好。” “这话本官不爱听了,怎文人就不能喝烈酒了?” “呵呵,王将军请回吧。即便喝不完,拿回家还有家中老父可以尝尝。” 王将军连转了几个桌,威逼利诱勉强讨到了两杯,也是有的文人实在不愿跟他一个莽汉纠缠。 他又腆着脸到了萧甫山跟前,两颊已是通红,说话已带着醉意,“国公爷您自家的酒您就别喝了,匀给末将吧。” 萧甫山下巴示意了下周围,“这么多人,你说本公只给你合适不。” 王将军挠挠头,“那您再让下人搬些出来。总得喝个痛快不是?” 萧甫山慢慢酌着酒,“没了。” 又有几个武将凑了过来,“荣国公这酒是哪里买的?” 萧甫山说道,“本公不知。” 他们见萧甫山蹙着眉头,面色冷淡,不敢再造次,转头去跟府里的小厮和管事打听。 一圈问下来,没人知道这酒是哪里买来的。他们是真不知道,这酒是怎么进酒窖的他们都不知道。 几人又满场窜来窜去抢酒喝,惹的几个文人大骂“粗鄙,鲁莽!” 众人喝了小坛的酒,再喝秋露白,便觉寡淡无味,厅里闹腾的很。 秋露白珍贵难得,这种大宴席没人舍得拿出秋露白招待,可今日秋露白生生被嫌弃了。 靖国公罗横也是好酒之人,端着酒杯给萧甫山敬酒,问道,“你当真不知?你从一开始喝的就是小坛里的酒,分明就是知情人。” 萧甫山碰了下杯,“我也是第一次喝。” 罗横听着,总觉得他有些酸溜溜的,似乎不太高兴。 第147章 喝醉 饮春阁这边,午膳散后,老夫人已露疲惫之色,众人纷纷告辞,去外院和各自夫君汇合。 很多夫人意外地发现自家夫君喝醉了。 尤其是王将军的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夫君,醉醺醺地扯着刘管事的空管袖子要酒喝,那模样要多无赖有多无赖,哪里还有半点素日威风凛凛的样子! 刘管事不胜其扰,右手凌厉如刀,砍在他后脖颈,王将军铁塔般的身子倒了下去。 刘管事挥手喊来两个小厮,“送王将军上马车。” 王夫人呆呆地上前,觉得夫君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突然坍塌了。 罗夫人和孙灵筠要去木槿园,让幼菫差人去外院送信,晚些时候回去。 幼菫安排罗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去正院的厢房歇息,又带着罗夫人和孙灵筠去了她们一起去了木槿园正房,没有在会客厅待她们。 绕过会客厅的时候,罗夫人和孙灵筠相视而笑,一般不太熟稔的客人,都是在会客厅招待。 荣国公夫人此举,是直接把她们当了自己人。 幼菫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就是觉得正房里舒服,也方便。 招待她们在西次间坐下,让丫鬟准备茶水点心,又吩咐青枝拿口红和香皂过来。 罗夫人好奇地拿炕上的孙悟空玩偶端详,“这可真是新鲜,哄孩子最合适不过。我看永青今日怀里就抱着一只兔子玩偶。” 永青常在这个炕上玩,便有几个玩偶是一直在炕上的。 幼菫笑着说道,“卉儿和青儿都挺喜欢,睡觉都要搂着。” 罗夫人赞赏地看着她,“你待两个孩子用心,我看他们的样子,比原来不知要好多少。当初给你当全福人的时候,我还担心你,现在看来都是多余了。” 幼菫淡淡笑着,“俩孩子叫我一声母亲,我自是要对得起这称呼。” 罗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好样的,你倒是和姑母像的很。姑母待萧二爷,比亲生的还要好上几分,让我们都佩服的很。” 萧老夫人这一点幼菫也很佩服,她们俩其实不太一样。卉云和永青的母亲是过去式,可二爷的母亲不同,而且她几乎和老夫人同时怀孕的。 幼菫自问,做不到那么大度。若是有那么一个庶子在自己身边,她不知自己能否毫无芥蒂地待他。 两匣子香皂和一匣子口红摆到了炕上,罗夫人和孙灵筠两眼放光,都惊讶地看着她,她原来不知口红多,香皂也多! 想想寿宴上吴夫人,凭着一匣子口红和十块香皂被众星捧月,幼菫这些若是摆出去,在整个京城的贵女圈都可以横着走! 罗夫人惊叹,“你的香皂居然是各色齐全的!” 幼菫笑着说道,“这个也不算什么稀罕东西,待产量慢慢上来了,谁都买的到。” 孙灵筠娴静地笑笑,说道,“人家都往自己脸上贴金,偏偏你总把好东西说的不名一文。起初世子说你拿着宝贝当白菜,我还不信,今日却是信了。” 幼菫惊讶,“我在外面还有这名声?” 孙灵筠说道,“韩院长的字画,连装裱都懒得裱,八九幅一堆挤在一个破锦盒里,是不是你干的?” 她一边说着,想到那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沉稳的端王都能被气得跳脚,幼菫的功力得有多强。 罗夫人也噗嗤笑出了声,花枝乱颤。 幼菫有些尴尬,自己这般糟蹋字画,又声名在外,怕是形象毁了。 她咳嗽了两声,解释说,“锦盒旧是旧了点,但也不是破的……”转念一想,她的重点应该不是这里,又道,“过几天就把它们分开装。” 哈哈哈哈……两人又爆发出一阵笑声,罗夫人笑弯了腰,指着幼菫“唉哟唉哟”不知该说什么好。 幼菫两手一摊,我不解释了,你们笑吧。 罗夫人止了笑,“不笑你了,免得你反悔不给我口红了。” 幼菫把口红盒子推过去,笑着说“不反悔,你们随便挑。” 孙灵筠摇头,“无功不受禄,我就不要了。” 幼菫也不再推让,凭空给太重的礼对别人来说也是负担,“那你看香皂,这个不值钱,你们俩一人一匣子拿走。” 孙灵筠笑,“你可真是个奇特的女子。我却之不恭了。” 她低头认真看着匣子里的香皂,挨个拿起来闻。 幼菫喝着茶,看她们挑。 罗夫人挑了三支口红,都是极难得的颜色,产量最小,一直限量供应。喜滋滋地让丫鬟收了起来。 两人又商量着把两匣子香皂挑着分了,不时品评一番这个香味如何,那个香味如何。 罗夫人选的更多的是女子用的,孙灵筠选的更多是男子用的,这挺有趣。 选好了香皂,三人吃着点心,喝着茶水,闲聊了起来。 罗夫人三十出头,年龄长,性子又开朗,大多时候是她在说,幼菫和孙灵筠在听。 她心胸开阔,不管什么事情什么人在她嘴里,总能说出几分好来,让人听着不由心生好感。 她婆媳和睦,夫妻恩爱,儿女成群,这些福气也不是天生来的,与她的性格定然是有很大关系。 她也没避讳幼菫,低声问孙灵筠,“我听说,你把那外室抬姨娘了?” 孙灵筠脸色黯然,“孩子都有了,我还能如何。世子开口求我,我也不好抹了他的面子。” 幼菫愣愣地看着她们俩,真的不需要避一下我吗? 罗夫人冷哼,“他是欺你好说话,家里有妻有妾,还非要出去偷吃,真不是东西!” 幼菫心中暗赞,骂的好!渣男! 孙灵筠似不太喜她如此骂钟安平,解释道,“世子心性耿直,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被迷惑了心智罢了。他以前待我也是极好……” 英国公夫人就是女子楷模,她教导之下的媳妇也是卑弱敬慎,以夫为天,丈夫偷吃成了天经地义之事。 罗夫人颇有些怒其不争,“你就纵着他吧。你看看荣国公,他的血气比世子可是旺盛,怎就能忍得了寂寞?偏院都拆了!” 幼菫神色复杂地看着罗夫人,您是咋知道我家夫君血气旺盛的?您可别吓我! 第148章 异禀 罗夫人看幼菫的神情,忍不住笑了,“你想哪去了!我家国公爷说的,他听我说你年纪小,就说荣国公天赋异禀,你是要遭罪了。”她暧昧地俯身过来,“是不是真的天赋异禀?” 幼菫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窜出一个雄伟形象,很天赋异禀…… 罗夫人和孙灵筠亮晶晶的眼神,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这成了亲的女人果真是脸皮越来越厚啊,这种话题都聊的这么坦然? 幼菫脸似滴血一般,不停喝着茶水,含糊道,“还行吧……” 那两人笑了起来,罗夫人掩着嘴低声说,“荣国公没有妾室,你可享福了。” 幼菫端着茶盏的手一滞,你说的是性福吗?明明是煎熬好不好? 想想罗夫人的年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这十五岁身子还未张开的年纪自然不能比。 罗夫人又道,“回头我给送些药丸子,常年吃着,保你越来越水灵。而且还有个奇效……你用了就知道了。” 罗夫人嫁给罗横十几年,生了三年两女,夫妻恩爱,贵妇圈里很多人都觉得她是有秘方。即便没有秘方,也必是御夫有术,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技。她的药丸子,定然是好东西。 孙灵筠来了兴致,红着脸问,“可否给我一份?我不会外传的。” 罗夫人笑着说,“好啊,说不定还能帮你把世子抢回来。” 孙灵筠眼睛一亮,“你说的那奇效是……” 罗夫人端着茶盏喝茶,微笑着不语。 幼菫忍不住往不正经的方向想…… 一直到傍晚,正院那边丫鬟过来传话,说是罗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要走了。 去正院和两位老夫人会和,又一路送他们出了垂花门,上了马车。 幼菫除了出府,还从未出过垂花门,这道门,把她和外面的天地完全隔开。 她站在垂花门外,仰望着天空,外面的天空似乎更高,更阔。 赵氏和柳氏奇怪地看着她,看了看天,有什么好看的? -- 刘管事那里藏着的一小坛酒,被萧三爷给搜出来了。刘管事阴沉着脸,那酒是国公夫人给他的!他还一口没喝呢! 其他人早早都撤了,四安楼就只剩罗横和钟安平,萧甫山兄弟三人陪着他们,一小坛酒匀着慢慢喝完,一直喝到傍晚。 钟安平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罗横和萧三爷喝的最多,二人都好酒,尤好烈酒。这酒,甚对他们脾气。喝到最后,二人话多起来。 罗横说他家夫人最爱叫他“横哥哥”,萧三爷说他家夫人没有心。 萧甫山面色如常,喝着茶,看着二人闹。 萧二爷已是醉眼朦胧,眸子幽黑,他问萧甫山,“大哥,可曾有个女子,如此亲昵叫你?” 萧甫山侧身看向他,“我前面那二十几年,哪有什么情爱?” 萧二爷又问,“那么现在呢,大哥可识得情滋味了?” 萧甫山皱眉,“二弟,你喝多了。” 萧二爷斟了一杯秋露白,一饮而尽,“曾有那么一个女子,叫我甫远哥哥。” 他的声音依然温和,脸色依然平淡,可一句话说出来,听着便是抑制不住的悲伤。 萧二爷感情一向不外露,从来都是温和淡然,若不是那几杯烈酒,萧甫山都不知他心底还藏着伤痛。 小厮进来禀报,靖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几个侍卫搀扶着,把罗横和钟安平送上马车。 兄弟三人回到正院,各房的孩子也都在,上房里叽叽喳喳很是热闹,妯娌三人正在挑首饰。 萧老夫人高兴,今年的寿宴内院外院皆大欢喜,办的场面又热闹,还省下一大笔酒钱。她开了箱笼,拿出一匣子首饰让幼菫她们挑。 柳氏拿了支点翠祥云镶碧玺石凤尾簪,在头上比量,问幼菫,“这支簪子可好看?” 一只宽大的手从她身后探过来,接过簪子,又小心翼翼给她簪到发髻上。“好看。” 柳氏回过头,是萧三爷,醉眼迷离,看她的眼神却格外认真。“好看。” 她脸色淡淡,抬手要取下簪子,手却被萧三爷一把捉住,拉她起身,“回去了。” 众目睽睽之下,柳氏红了脸,想挣脱他的钳制,可她又怎敌得过一个练武之人的力气,踉踉跄跄跟着出了门。乳母带着孩子跟在后面。 萧老夫人笑着收回目光,跟萧二爷说,“看你也喝多了,回去歇着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萧二爷温和笑着,“明日走的早,就不来跟母亲辞别了。您保重好身体。” 萧老夫人眼眶红了,“去吧。” 她又跟萧甫山说,“你们也回去吧,幼菫也累坏了。” 幼菫看萧甫山眼神清明,倒有些奇怪,难不成他没喝她酿的酒?还是他的酒量很大,跟裴弘元那般喝多少都不醉? 萧甫山应了声,从匣子里挑了一支点翠镶珠蝴蝶钗,给幼菫插到发间。退后一步端详了一番,眼前的人儿明艳无边,他嘴角含笑,“好看。” 出了正院,萧甫山问她,“脚疼吗?” 幼菫点点头,“嗯,疼。” 萧甫山脚步停了下来,弯腰打横抱起她,无视跟在身后的丫鬟婆子,大步往回走。 丫鬟婆子们都低下头,隐在暗处的侍卫惊讶地差点现了身,国公爷秀恩爱都不分场合了? 幼菫在他怀中挣扎,低声嗔道,“青儿还在后面呢。” 萧甫山沉声说道,“别动,你不要在意别人。”很是强硬,一路抱着温香软玉回木槿园。 他手臂如铁抱的很是轻松随意,幼菫头埋在他胸前,坚如磐石,肌肉随着走路步伐充满张力。心跳沉稳有力,身上有淡淡檀木香。 这种力量,让幼菫很踏实,似乎就这样在被他护着,她什么都不用怕。 萧甫山把她放到炕上,居高临下看着她,“让你坐小轿,你偏不听话,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幼菫辩解道,“起先是坐了的,后来人多才没坐的。” 萧甫山招手让沉香过来,绷着脸问她,“夫人从大厨房出去,有没有坐轿?” 荣国公的威压太强大,沉香只觉头皮发麻,她看了幼菫一眼,低下头低声回道,“回国公爷,夫人没坐。” 萧甫山眯眼看着幼菫,“撒谎,罪加一等。” 他这个人太霸道,习惯了发号施令掌控局面,习惯了别人对他的服从,一旦被挑战了权威,即便再控制,身上的威势也出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幼菫才不会跟她正面迎上,含秋水的眸子湿漉漉的,可怜巴巴地看着萧甫山,“国公爷,我很累,脚疼。” 第149章 哥哥 萧甫山责备地看了她一眼,绷着的脸缓和了下来,拉过她的脚,脱掉罗袜,给她按捏起来。 真气不断输入,疲劳的脚在他手里,舒服的想尖叫,脚趾都蜷了起来。粉色的指甲更加晶莹粉嫩,格外诱人。萧甫山眸子幽暗。 晚膳都用的不多,只吃了些清淡的,永青被萧甫山赶回了厢房,永青一路喊着,“母亲,我要听故事!” 幼菫瞄了萧甫山一眼,就想跟过去, 萧甫山抬手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回内室,“永青住在木槿园不方便,母亲如今身子已经好了,让他回母亲那里吧。” 幼菫不太赞同,永青还不会走路,在她身边怎么说也能多一些锻炼机会。而且他的性子也要刚强起来才行,老夫人对他太过溺爱,并不好。 幼菫帮他脱着锦袍,一边说道,“青儿是您长子,以后是要承袭爵位担起国公府重任的,他现在的性子怎么能行?趁他还小,我们俩都在他身上多花些心思,待他会走路了,您就教他功夫,我教他读书写字,把他培养成文武全才。多好。” 萧甫山心被触动了。 永青这个样子,他原本不再抱希望,只想他能好好活着就行。至于爵位,让二弟或三弟的孩子承袭便是。 可是幼菫,她从没想过放弃永青,一步一步为他打算,努力着。即便她以为自己能生育,也一心想着把永青培养成材。 他在乐阳镇庄子里时,有了对家的渴望,对情爱的向往,有了想和她携手白头的想法。如今真正过上这种日子,才慢慢体会到其中美妙滋味,整个人都踏实完满起来。 萧甫山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在她额头亲了亲,说道,“好,听你的。” 幼菫抬头问他,“不让青儿搬走了?” 萧甫山想了想,“在木槿园旁边扩一个跨院,三间阔足够了,再从前院开个月门,出入也方便,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厢房只有三间还是太局促了,临时住可以,却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时下的房子都不隔音,她挺怕教坏小朋友的。 幼菫抚手笑道,“国公爷这主意再好不过了。赶明儿您赶紧安排下去,估计用不了半年就能住进去了。” “好。”萧甫山揽着她坐到罗汉床上,托腮看着他。 幼菫以为他在想小跨院的事,他却开口说道,“别人也是称呼我国公爷,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幼菫觉得为难,“您位高权重,叫您名字未免不恭敬,叫夫君又太肉麻……” 萧甫山建议,“叫名字不恭敬,那就在名字后面加个称呼。” 幼菫疑惑,“甫山国公爷?有点怪。” 萧甫山深吸一口气,“论年纪的称呼!” 幼菫眨眨眼,“甫山叔?” 萧甫山蹙眉看着她。 幼菫笑嘻嘻说,“跟您开玩笑呢,您这年纪我觉得刚刚好,太小的不够稳重。” 萧甫山捏着她的娇俏秀挺的鼻子,“胆子越来越大了,不听话的事还没罚你。” 唉,又提这事,不就是想让我叫声哥哥么,我叫便是。 幼菫拿出花楼头牌的架势,身子软软地贴在他身上,一手抚着他的胸,娇娇地拖着长腔叫了声,“甫山哥哥~~~” 声音又娇又媚,尾音拖得长长的,媚眼如丝眼梢跟带着小勾子一般,斜斜地勾着他。 这架势,让萧甫山想起了花楼姑娘拉客的样子,若不是调查过她,他都怀疑她逛过花楼。 萧甫山在此声明:他没逛过花楼,他没逛过花楼,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萧甫山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还是叫我国公爷吧。” 幼菫咯咯笑了起来,笑颜如花绽,玉音婉转流,让萧甫山心浮气躁,蠢蠢欲动。 就在萧甫山探手过来摸她的脸的时候,幼菫却正了脸色,“国公爷,大厨房钟妈妈的事您都知道了吧?” 萧甫山有些扫兴地收回了手,淡淡“嗯”了声,“我让人去查了,那醉蟹就是她侄子卖给那厨娘的。” 直接插出来了啊,幼菫原来还只是推测,她问,“那您觉得这件事如何处置的好?钟妈妈是二弟妹的陪房,若是处置狠了,怕会伤了她的颜面。” 萧甫山说道,“下人就是下人,按规矩处置便是。至于赵氏,此事她也脱不了干系。”他想了想,“明日让刘管事处理这事便是,你不必插手了。” 这是最好不过了,幼菫还真不愿意做恶人,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愿意跟赵氏交恶。 难为他这般替她着想,护着她远离这些勾心斗角。 幼菫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那就让刘管事费心啦。” 萧甫山说道,“有件事我要问你,你酿的那个酒,给了刘管事一坛,张海一坛,怎么独独就没有为夫的?” 亏他还以为这酒她是特意为他酿的,结果一点特殊待遇都没有,不是第一个喝的,也没有独得一坛。 幼菫笑问,“您是在吃醋吗?” 他的信息网到底有多广,这等小事他都知道? 萧甫山垂着眼皮瞟了她一眼,点点头,“嗯。” 说这话的时候不应该是配很委屈很可怜的表情吗?配这么聛睨的眼神加冷酷的表情合适吗? 幼菫忍不住捏捏他的脸颊,想把他揉软了,唔,太绷了,一丝赘肉也无。 幼菫再次感叹,这颜值,这身材,妥妥的国际名模。 “给您的是用秋露白提纯的,是想窖藏上半年再给您喝的。不过您现在想尝尝也可以。” 萧甫山嘴角微扬,淡淡说道,“嗯,再说吧。” 闲适地倚在迎枕上,把幼菫搂到怀里,看起了书。 一手握着书,一手轻轻摸着幼菫的头发,她总感觉自己像只猫在被捋毛。 他看的是兵书,幼菫一开始还能跟着看上几个字,后来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没熬住昏睡过去了。 睡梦中被抱去洗了澡,依稀还记得是加了玫瑰花露,香喷喷的。然后进了软软的被窝,还有脚丫被按摩着,她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再后来……她身上很热,很痒,她做了个很羞耻的梦。她知道是梦,却醒不过来。在梦中想着,是白日里罗夫人聊的话题太劲爆了吗?我咋还这么饥不可耐了?而且,还很真实,还挺舒服? 在她忍不住叫出声来的时候,她终于醒了过来,便见一个辛勤耕耘的脑袋…… 无法描述…… 她再睡下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他说这是惩罚,表情还挺严厉的样子。 她记得以前他说这是奖励。 她突然想起来罗夫人说的天赋异禀。 第150章 处置 已是三更时分,裴弘元外书房的灯还在亮着。 书案上堆积的,有辽东军的军报,有各处的暗报,有大理寺不外传的卷宗,还有一本《九章算术批注》。 裴弘元坐在案前,俯首查看卷宗,明灭的烛光照在他身上,冷漠孤寂。 待把卷宗看完,他从书案中起了身,走到书房门口。月光清凉如水,书房外的空地上,依稀可见跪着一个身影,身躯笔直,岿然不动。 裴弘元目光阴鸷,冰冷说了句,“让他进来。” 门前的侍卫闻言松了一口气,陆先生自回府便跪在那里,不吃不喝,再这么下去怕要没命了。 两侍卫都是跟着陆辛多年的,也给裴弘元做了多年的陪练。陆辛虽离得远,也听见了裴弘元的话,他眼神一亮便要起身,却是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两侍卫忙上前扶他起身,他的腿已不能直立,缓了许久之后,勉强在他们搀扶之下进了书房。 裴弘元坐在太师椅上,冷冷看着他俯身跪在地上。 他这么多年来,不曾相信过谁,唯有陆辛,亦师亦友,与别人有几分不同。 他给予了陆辛最大的信任,却连他的底细都不清楚。难怪当年父王会怀疑母妃和陆辛有染,他们之前的渊源,父王最是清楚,又是众口铄金之下,他不得不多想。 而真相如何,只有陆辛自己心里清楚。 裴弘元问他,“你为何一直未成亲?” 陆辛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属下当年易容,身边不能有亲近之人。现在……属下年纪也大了,对成亲也没什么兴趣了。” 裴弘元又问,“你用了半生来成全我,是因为什么?” 陆辛身子一僵,他最终还是问到了这个问题,世子一向心思缜密,即便没有荣国公提醒,他早晚也会怀疑自己。 “属下未能护得侧妃周全,心下难安,势要护世子周全以赎属下失职之罪。” 裴弘元平静看着他,“你觉得我会信吗?” 陆辛俯首,“世子,属下与侧妃绝无私情。荣国公攻心之言,您不可中计呐。” 裴弘元说道,“交出令牌,你走吧。” 陆辛身子一凛,“世子!您罚属下军棍吧,属下不走!” 裴弘元眸光阴寒地看着他,“军棍?杀了你都不为过!明日辰时若是没走,那就受死吧。” 裴弘元不再看他,抬脚出了书房。 陆辛跪在那里,面露绝望,世子说杀,那定会杀的。 --- 幼菫早上去正院,发现老夫人不在上房,问了丫鬟才知去了会客厅,刘管事过来了。 不会这么快吧?昨晚萧甫山刚说了让刘管事处理,这不过过了一晚上。她很好奇刘管事会怎么处置她。 去了会客厅,见老夫人沉着脸坐在正座,坐在下手的赵氏脸色不好。幼菫给老夫人福福身坐到了赵氏旁边。 堂下跪着的正是钟妈妈,头发散落,额头红肿渗血,应是磕了不少头。旁边还跪着一年轻布衣男子,手被麻绳反绑着,已吓得六神无主,打着哆嗦。 刘管事严肃地立在一旁,目光犀利,对钟妈妈厉声道,“你侄子已经招认,你还想抵赖不成?” 钟妈妈又猛磕了几个头,大声喊着冤枉,“老夫人明鉴,老奴只是气那陈婆子不服管教,想给她些教训,无意要破坏您的寿宴。谁成想赶巧她生辰,其他人也跟着吃了。” 刘管事冲外面说了声,“带上来!” 就有两个婆子押着陈婆子进来,她一进来就是大骂,“你放屁!” 刘管事呵斥“跪下!不得放肆!” 陈婆子收声跪下,给老夫人磕了头,“老夫人,钟婆子知道老奴第二日生辰,也知道我要请厨上的几个姐妹吃饭,我还请她来着。是她告诉我说,卢平街街口早上时常有乡下人卖醉蟹,便宜又好吃,我才去买的。她摆明了就是让我们几个不能下厨!” 刘管事看了眼钟妈妈,抖了抖手上的鞭子,“老夫也是许久没活动筋骨了,你要不要尝尝滋味?” 刘管事在府中积威甚重,处事手段也是狠辣果断,说一不二。 钟妈妈畏惧地看了看他手中的鞭子,乌黑油亮,气焰顿消,“是老奴存了私心,怕国公夫人掌了厨房,就不用老奴了……” 赵氏气愤地站起来,指着她说道,“你怎么这么糊涂?大嫂一向与人为善,又怎会为难于你?” 钟妈妈反应过来,转身冲着幼菫磕头,“是老奴糊涂,鬼迷了心窍,求国公夫人恕罪!” 赵氏这招高明,这是要逼着自己求情了,她若是不求情,就会落下一个心肠冷硬的名声。 幼菫懊悔,真不该来啊,好奇害死猫啊! 这时刘管事给她解了围,他厉声道,“你好大的脸面,害了国公夫人还想让她给你求情?你不必费心思了,胆敢破坏老夫人寿宴,今日就算国公爷来也救不了你!” 他冲老夫人躬身说道,“老夫人,您可有示下?” 萧老夫人摆摆手,“刘管事是府里的总管事,这事又是内外勾结,你看着处理便是。” 刘管事说道,“按府里规矩,内外勾结,杖责一百,发卖。”他又跟赵氏说道,“她是二夫人的陪房,二夫人您没意见吧?” 赵氏袖下的手紧紧攥着,她把都下了命令了才来问自己有没有意见?老夫人都任他做主了,她敢说有意见吗? 她皮笑肉不笑说道,“此等刁奴,不可姑息,我怎会有意见。” 刘管事道了声“好”,冲外面喊了声,便有两个婆子进来拖着钟妈妈走。钟妈妈凄声喊着“饶命”“二夫人救我”,被婆子堵了嘴。 钟妈妈的侄子也被拖了出去。 按说继续审问,应还能审出些什么,钟妈妈一个奴才,没有人撑腰万万不敢这么大胆。 但刘管事没有往深里审问的意思,应是给赵氏和二爷留了脸面吧。或许是为了维持家和万事兴,这是老夫人最希望看到的。 待会客厅清净了,萧老夫人淡淡看了眼赵氏,说道,“你管着府中中馈,也该好好约束下人,莫让她们心越来越大,得陇望蜀。” 老夫人向来和颜悦色,还从未这般严肃跟她说话,而且话里还意有所指,是说她不该存了旁的心思吧? 赵氏起身福身说道,“是儿媳御下无方,儿媳受教,以后定好好管教下人。” 钟妈妈被撸了,老夫人亲自指派了一个管事妈妈。 赵氏懊悔不已,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自己吧。 第151章 请帖 下午幼菫正教卉云写字,紫玉进来说刘管事过来了。 幼菫去了前院会客厅,发现除了刘管事,还有韩老太爷身边的小五。 小五是来请幼菫去一品香的,说是韩老太爷久不见幼菫,甚是想念。明日中午一品香设宴,最好的雅间。幼菫拿着帖子,看着后面写了一行小字,“万事俱备,只缺烈酒两坛……” 这才是韩老太爷的真实目的吧? 幼菫问小五,“是不是你把酒拎回去,我不去赴宴也行?” 小五挠着头笑,“老太爷道没这么说……他只说,别人不知道这酒出自何处,他却是最清楚不过的。让您不要推诿不认。” 韩老太爷火眼金睛啊!他应该是最知道幼菫诸多本事的,却从来不问。幼菫怀疑,他说不定已经猜到点什么。 幼菫收下帖子,让素玉给他拿了一匣子点心,又给了几个银裸子,“酿酒的事你可不能传出去了啊,否则小心让老太爷把你给卖了。” 小五笑嘻嘻接了赏,“谢夫人赏,夫人放心,小的嘴巴最是严实。” 小五别看在她跟前笑眯眯的,出去可是被称“五爷”,对谁都不屌,拽的很。 小五跟着小厮退下了,刘管事却没走。幼菫询问地看他。 他有些窘色,不自然地说道,“那个钟婆子已经发卖了。” 这些需要跟她汇报吗? 幼菫点点头,嗯了声。 “盖小跨院的事,国公爷跟老奴说了,老奴已着手准备了。” 幼菫又嗯了声。 刘管事咳了两声,说道,“昨日夫人赏的那坛酒,被三爷给抢了……” 他方才可是听夫人说了,要去一品香赴宴,那她这里肯定还有酒。 幼菫明白他啥意思了,他今日过来是和韩老太爷存了一样的心思,否则小五一个小厮,何须他刘大管家亲自带过来了? 她也不接茬,说道,“哦,刘管事打不过三叔?” 刘管事内心在咆哮,这不是重点好吗?我昨日就不该尝那一口,否则怎会厚着脸皮过来讨酒? 还有啊,他今日一大早就收了一堆帖子,都是各府管事的,约他吃饭。他这辈子都没收到过这么多请帖!还有直接上门的,为的是啥,就是这酒!他能说是夫人酿的吗?不能啊! 若是让人知道国公夫人会酿酒,国公爷不得把他给剁了? 他心里苦啊! 他瓮着声音说道,“三爷是主子,老奴不敢放肆。” 幼菫笑,让青枝又拿了一坛酒给他,“再被抢了我可就不管了啊。” 刘管事接了酒坛,一向严肃的脸上松动了,难得笑了一下,虽然笑的样子还不如不笑,“谢夫人赏。”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再离去的时候,就不似以前那般气势十足了。 --- 一品香幼菫还没去过,说起来自己也算半个东家。 她穿了件素净的杭绸褙子,头上也只插了一支赤金如意金簪,给老夫人说了一声,就带着青枝出门。 刘管事提前知道幼菫要出门,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垂花门等着,除了张海,又是有一队身着程子衣的侍卫在旁边等着,萧东领队。 幼菫皱眉,她一个国公夫人这种排场出去,招摇过市,萧甫山也不怕被御史参一本。 幼菫上了车,青枝跟着上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牛皮纸袋子。 她从后面暗格里拿出来瓷碟,剥了栗子放到瓷碟里,“小姐您吃,街口老张家的,最是好吃。” 幼菫方才就注意到,张海蹭到青枝身边,悄咪咪递给她这包糖炒栗子。平日里青枝就常有些外面的各种零嘴,都是张海送的吧? 幼菫吃了个栗子,香甜可口,唇齿间尽是栗子的清香。 “张海品性不错,行事也稳重,我在想着,该给他指门好亲事,也好照顾大丫。” 青枝脸上有些紧张,“小姐您要指谁?” 幼菫又取了个栗子慢慢吃着,像是在斟酌。 待青枝有些着急了,才说道,“我看沉香不错,你觉得怎样?” 青枝脸色发白,“她是挺好的……” 幼菫道,“只是不知道沉香会不会嫌弃,张海毕竟是个鳏夫,还带着个孩子。” 青枝失神地看着那包栗子,“鳏夫怎么了,张大哥他人很好。” 幼菫笑嘻嘻道,“既然你不介意他是鳏夫,要不把你许给他?” 青枝抬头看幼菫,见她一脸促狭的笑,她涨红了脸,嗔怒道,“小姐!您又捉弄奴婢!” 幼菫笑道,“你就说你嫁不嫁,你若是不嫁我就去问沉香。” 张海人长的端正英气,身份体面,幼菫给的待遇也丰厚,整个人的精气神就看着好。府里不少丫鬟对他动了心思,这个青枝也知道。 青枝叹了口气,“奴婢是贱籍,张大哥如今是您的外管事,管了那么多铺子,奴婢怎敢高攀他。” 却听帘子外面传来张海低沉的声音,“我不介意,你肯嫁我就好。” 青枝心如鹿撞,却是嘴硬的很,冲帘子外嗔道,“谁要嫁你了,美的你!” 幼菫笑。 看来亲事得赶紧张罗起来了,青枝今年十六岁,最好的年纪。她已经陪自己受了那么多苦,不能再耽误她了。 她原本是想还了她卖身契,给她找个侍卫,既然她心仪张海,那也不错。张海在自己手下做,又有萧甫山震慑着,谅他也不敢委屈了青枝。 --- 一品香的门头修建的气派,占地也颇大,后面还有个专门停放马车的院子,院门就酒楼东边。 进院门就排了一会队,前面有好几辆马车,待他们在院子里停好了,幼菫她们的马车才进去。 幼菫下了马车,院子很大,一排排的马车整齐停着,倒让幼菫想起来了前世的停车场。自己的马车么,在整个停车场里只能算是中上等。 就说旁边停着的马车,用的双马,宽大气派,车身紫檀木,蜀锦锦帘,隔着锦帘便是香风阵阵。 车前站着十几个侍卫,侍卫护着的是一个艳丽逼人的年轻女子,身着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珠翠满头,东珠个顶个的大,身边还有两个宫装侍女。应是皇家人。 幼菫身后的二十个侍卫很是扎眼,那女子视线被吸引了过来,她视线扫了一圈,便定在幼菫身上。 她冷冷一笑,拨开侍女侍卫,朝幼菫走了过来。 第152章 元容 她轻蔑地上下打量着幼菫,很是倨傲无礼,“你是荣国公新娶的继室?” 萧东正站在幼菫身后,他低声说道,“夫人,是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元容,幼菫记得萧甫山提过,守寡中,当初皇上想把她赐婚给萧甫山。 她对自己的敌意也是因此而来吧,觉得自己抢了她姻缘? 幼菫叹息,出来吃个饭都能碰上情敌,关键是地位还比自己高。不好办啊! 她认命地给她福身请安,“回公主殿下,正是妾身。” 元容居高临下看着她,也不让她起身,冷哼,“寡淡无味,荣国公眼光也不过如此。”她嘴角一翘,“你这规矩学的不好,第一次见本公主,你该跪下磕头才是。哄本宫高兴了,就赏你一桌黑金卡独有的席面。” 幼菫脸色一僵,众目睽睽之下,她这摆明了是要给自己难堪! 虽说规矩是如此,可这是在外面,她的身份也不低,通常是不必行大礼的。 她大脑快速运转,在想着怎么合理地拒绝。 却听见一声女子威严的呵斥声,“元容不得胡闹!” 幼菫低着头眼角往旁边瞟,只见女子青色裙摆,她身后个锦袍男子。 元容气焰消了下去,嘟嘴道,“姑母……” 那女子走到幼菫跟前,跟幼菫宽和说道,“你起身吧,不必理她。” 幼菫求之不得,连忙起身,抬头见是一个雍容高贵的中年女子,衣着素淡却掩不了周身的矜贵气度。 她身后站着的正是宁郡王。 幼菫又福身道,“多谢长公主。”又冲宁郡王福身,“宁郡王。” 宁郡王收起扇子邪魅一笑,拱手道,“大嫂折煞我也。该我给您请安才是。” 元容对宁郡王不悦说道,“你何时多了个嫂嫂,你不给本宫请安,倒先跟她客气。” 宁郡王收起笑,语气鄙薄,“公主到处摆架子,还摆到我跟前了?你若觉得我慢待了你,尽管去皇上跟前告状去。” 元容被堵得说不出话,她虽贵为公主,却不得父皇喜爱。尤其是她这几年坊间传闻不好,父皇更是恼怒于她。反倒是宁郡王,在父皇面前得脸的很。她若是去告状,岂不是去讨骂? 宁郡王从腰间荷包中掏出一张黑金卡在她面前摇了摇,“知道我这卡是哪里来的不,就是大嫂给的!看看编号是多少?零零壹号!要点席面也比你有优先权,还用得着你赏了?嘁!” 幼菫见到宁郡王的样子向来是玩世不恭笑语晏晏,倒第一次见他这么毒舌。原来萧甫山把卡给了他,难怪他脸上长了那么多痘痘。 元容脸色涨红,她的卡编号是零零五,还是母后出面给买到手的。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英武冷峻的男子,他能耐可真大啊,零零壹号居然是被他买到了。是了,他向来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这天下的男子又有谁能比的过他。 当年他大败吐蕃,父皇携百官出城十里相迎,他一身玄色戎装打马而来,雄姿英发,俊美无匹,她的心便沦陷了。去年驸马亡故,她便一直求着母后,终于母后同意了,却被她何幼菫抢了先! 她恨恨地瞪了宁郡王一眼,一把将幼菫推到一边,幼菫打了个趔趄往后摔去,幸亏萧东眼疾手快伸手扶住。 她跟长公主撒娇道,“姑母,表弟欺负我……” 长公主严厉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幼菫露出和蔼微笑,“你倒机灵,猜出了本宫身份。本宫常听一些你的传闻,有趣的很。一会不若跟我们一起用膳?” 幼菫微笑谢过长公主的好意,“妾身已经约了别人,怕要辜负长公主的美意了。” 长公主笑笑,“无妨,以后有机会再叙。” 幼菫福身请长公主先行。 宁郡王笑嘻嘻地扶着长公主,“母亲您吃了就知道,绝对不虚此行。不过这卡不是儿子的,您得把饭钱给儿子才行……” 幼菫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这卡不是消费了直接扣钱的吗?宁郡王连亲娘的钱都讹? 待她们和元容都走远了,幼菫她们才动身。 萧东挑了四个侍卫跟着,其余的让在院里候着。 从酒楼后门进去,便是一楼大堂。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麻辣香味,大堂的桌子都已经坐满,桌上的饭菜都是红彤彤的。统一着装的跑堂训练有素,往来穿梭着上菜。 酒楼外面还排着长长的队伍,蜿蜒到了街上。 有跑堂的见有人进来,见是身穿程子衣的,就谨慎起来,“军爷您可有卡?” 萧东冷冷瞥了他一眼,“三楼蜀香阁,约好的。” 那跑堂的脸上恭敬又深了几分,点头哈腰的在前面带路,“军爷楼上请。” 蜀香阁门口,又碰到了元容的侍卫,在门口守着。幼菫满脸黑线,难不成韩老太爷还请了元容? 幼菫让萧东他们守在门口,自己只带了张海和青枝进去。那侍卫伸手拦住,“公主在里面,你不能进。” 幼菫冷冷看着他,“这雅间是公主定的?” 那侍卫不理,手拦着不肯相让。 却见雅间门打开了,小五满脸堆笑,“夫人您来了!” 小五黑着脸看那侍卫,“一边去!老太爷请的客人你拦的着吗!” 一个小厮也敢这么嚣张,他堂堂公主的贴身侍卫居然被小厮呵斥,那侍卫脸色很不好,手却是收了回去。 幼菫进了雅间便见韩老太爷坐在正座,一脸不耐。元容坐在韩老太爷面前,回头看到幼菫,皱眉道,“怎么是你?” 幼菫福福身,“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韩老太爷朝幼菫招招手,笑呵呵道“坐这边,何丫头,你可来迟了!” 幼菫过去坐下,“有事耽搁了一会,让您久等了。” 韩老太爷精神矍铄,眼睛贼亮,看着张海手上的酒坛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你肯来就好。” 幼菫觉得自己此行来纯属多余,老太爷眼里只有酒啊。 韩老太爷对元容说道,“殿下请回吧,老夫的字画粗陋,当不得殿下如此厚爱。”伸手把锦盒推到元容跟前,“银票收好了。” 元容脸上有了怒色,很想就此拍了桌子,可韩院长德高望重,惹了他自己怕要被御史弹劾骄纵蛮横了。 且他的儿子韩修远乃大燕文官之首,在皇上面前说话分量极重。若是惹了他,哥哥恭王东山再起那便无望了,母后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她努力压下怒气,笑着说道,“本宫买你的画,也是为了父皇的寿宴,韩院长百般推诿,怕是对皇上不敬啊。” 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 白菜 “那殿下去参老夫一本吧。小五,送客!”韩老太爷端起茶,不再理她。 小五笑嘻嘻地躬身作请,“公主慢走。” 元容还从未被人下过逐客令,还是在抢了她姻缘的幼菫面前,她脸色难看,站起来冷哼道,“韩院长给何幼菫那些字画,她可没拿着当回事,送给这种不懂风雅的人,你就不觉得白白糟蹋了一番心血?” 韩老太爷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子,很怒其不争地看着幼菫,数落道,“你听听你都挣下了些什么名声!” 幼菫心虚地谄笑,“您别生气……我都说了我不要,是您非要给……” 韩老太爷招手让小五抱过来一个大锦盒,随意地往幼菫跟前一放,“既然他们都说了是大白菜,太少了还能叫大白菜吗?这些你都拿着!” 隔壁雅间,萧甫山和端王刚刚到不久。 倚在墙上边喝茶听壁角的端王,一口茶呛着,剧烈咳嗽起来。 宁郡王弯腰捡着掉地上的扇子,脸色古怪,“人比人气死人啊!” 萧甫山坐在桌旁,一派淡然地喝着茶。他家小丫头就是有无知无觉地气死人的本事。 元容的面子似被踩到了地上,又被狠狠蹂躏了几脚一般,偏偏还不能对他发怒。 她堂堂当朝公主,又搬出了父皇,都求不来一副画,可她何幼菫不吭一声,字画一堆一堆的往跟前送? 她恨恨看了幼菫一眼,怒气冲冲出了雅间。随侍宫女连忙跟上,走到门口了又退回来,拿了桌上装银票的锦盒,匆匆追了出去。 幼菫被韩老太爷的霸气给镇住了,她扒拉了一下锦盒里的字画,八幅,她赞道,“老太爷您最近灵感大爆发啊,画了这么多?” 韩老太爷呵呵笑着,“不算啥,你那里若是缺了尽管跟我讲,我给你补上。你这名声既然挣出来了,就得名副其实才行。” 幼菫让青枝收起锦盒,笑着给老太爷斟茶,“您过分了啊~” 隔壁的端王又是一阵咳嗽。这算什么好名声不成?还要费心巴力地维持! 韩老太爷让小五斟酒,“有酒了喝什么茶。你这小丫头不地道,有好酒也不知道孝敬老夫,还得我开口讨要。” 幼菫苦口婆心地说道,“您老人家喝高度酒没什么好处,我也是为您着想。这酒现在太冲,得窖藏一段时日才得厚重醇香。” 韩老太爷不理她的唠叨,已经举杯喝了起来,一口下去,他缓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好酒!难怪今日整个京城都遍传荣国公府有好酒,此酒当得!” 这就传遍京城了?幼菫一副不信的样子。 小五在旁边解说,号称千杯不醉的王将军醉了酒,早上没爬起来,挨了荣国公二十军棍。偏他挨了军棍还咧嘴笑,跟荣国公讨酒喝。那些好酒人士纷纷打听,能把王将军醉倒的到底是何种烈酒?是何滋味? 那些参加过寿宴的,一个个堪称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一番吹嘘,把那酒夸的天花乱坠,把秋露白贬的一无是处。听的那些酒鬼个个热血沸腾口水直流。 菜肴一道道上来,幼菫吃着菜,看着韩老太爷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实在忍不住,夺了他的酒杯。“不能再喝了!您要是没事我走了啊!” 韩老太爷意犹未尽地看着那坛酒,不喝就不喝,反正回家就没人管得了他了。 他说了今日的来意——让幼菫去松山书院当算学老师。 幼菫不禁心动,数学老师,上辈子的毕生梦想啊! 可转念一想,此事可行性不大。且不说这世道对女子的诸多约束,就说萧甫山那个大醋坛子,怎么可能让她抛头露面给一群男子授课? 幼菫叹了口气,“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国公爷不会同意的。” 韩老太爷皱眉,他还忘了荣国公这茬,这女子嫁了人就是麻烦。若是能做自己孙媳妇该多好,随时能有好吃好喝的孝敬自己,有什么事他也能做的了她的主。 他现在想在松山书院普及新的算学课程,幼菫写的那两本批注和新算学,已经抄写了一份,交给礼部下设的书局刊印了。活字印刷术刚研制出来,排队刊印的书籍多的很,自己能挤到最前面,还是程绍的面子。毕竟他儿子程珂在自己手里嘛! 当然,程绍把他排前面的依据也很充分,新算学的普及刻不容缓! 书籍有了,可就他一个人教俨然是不够的,且他的算学水平,比幼菫还是差了一截。 尤其是那套新算学的计数方式和运算符号,他用的也是不熟练,让他来教学生,很是困难。她来教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般人才被埋没在内宅,着实可惜。 韩老太爷打着商量,“要不你问问荣国公?” 幼菫摇头,“您不了解他这个人,小心眼的很,您不要抱希望了。” 隔壁的端王吃着饭,又呛着了,辣椒呛到嗓子眼里,可不是好受的。咳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萧甫山,原来你在你媳妇心目中是这形象啊!还以为你多威风呢!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萧甫山要拉他来一品香吃饭,原来是小心眼来盯媳妇的! 萧甫山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吃着菜。 长公主疑惑地看着端王,他今天可不太稳重啊! 宁郡王耳力不如他们俩,不趴墙上是听不见隔壁说话的。但看端王表情,就猜到隔壁又在说啥劲爆的。他放下筷子,八卦兮兮地趴到了墙上。 韩老太爷心想,我不了解他?哼哼,说不定你了解的还不如我多呢!想当年…… 他啧啧道,“你说你,好男儿那么多,找什么夫婿不好,偏选了他这个怪人!” 幼菫想起萧甫山的霸道,重重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只怪我太年轻了。” 端王和宁郡王都同情地看着面如滴墨的萧甫山,原来你这么被你夫人嫌弃啊!夫纲不振啊! 一顿饭下来,端王和宁郡王看萧甫山的眼光愈发怪异,不能看别的男人?在别的男人面前不能笑?没二十个侍卫跟着不让出门?…… 荣国公你是有多小心眼? 端王想起自己儿子弘琛,被萧甫山勒令不许到荣国公府,连个理由都不给。弘琛对他这个大舅母很是敬佩,难不成萧甫山吃醋了? 一顿饭下来,韩老太爷觉得自己的确不太了解萧甫山了,这还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恣意张扬的少年吗! 韩老太爷叹了口气,想劝服荣国公,不容易。 第154章 真相 吃完饭出来,幼菫就见萧甫山站在蜀香阁门口,双臂环胸,目光犀利。她惊讶道,“国公爷您也来吃饭,好巧啊!” 萧甫山淡淡嗯了声,“来跟端王谈事。” 他瞥了韩老太爷一眼,拉着幼菫手下楼。 韩老太爷摸了摸鼻子,他咋感觉萧甫山看他的眼神不太友好?哼,没礼貌! 萧东和几个侍卫跟在后面,都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国公爷这是开醋厂的吧?威严扫地啊! 萧甫山跟着幼菫上了马车,幼菫抱着他胳膊,“国公爷,难得出来,您陪妾身逛逛吧?妾身很久没去东大街了。” 萧甫山坐着也是身姿笔直,他侧首平静看着幼菫,“我很小心眼,不想去。” 幼菫一愣,很小心眼?自己方才好像说过。 她心虚地问道,“那个,您方才吃饭是在哪个房间啊?” 萧甫山淡淡道,“蜀香阁隔壁。” 幼菫讪讪,“您都听到了啊?” 萧甫山点头,“嗯,一清二楚。” 幼菫尴尬地钻到他怀里,“妾身就是为了推掉韩老太爷的邀请,说的夸张了些,您别当真啊。在妾身心里,您又大气又威武雄壮,顶天立地,仪表堂堂……” 萧甫山皱眉看她,说的什么乱七八糟,一点不真诚。 幼菫看他没反应,叹了口气从他怀里出来,坐正了身子,“国公爷,妾身去书院当先生。” 萧甫山冲外面说了句,“去东大街。” 马车辘辘动了起来,他把她揽回怀中,大手按着她的脑袋伏在他胸前。“你算学很好?” 幼菫白了他一眼,强制亲昵? 她套用了罗夫人的话,“天赋异禀。” 韩院长手中的书稿是她写的,这个太容易查到了。韩院长又参与了会试出题,也就是说今年算学题目难,根在幼菫这里。 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子,懂的东西实在是有些多。即便是她刻意低调,有心人若是刻意要查,也能查出端倪。 “松山书院离京城二十多里路,坐马车要一个多时辰,每日往返两个多时辰,你一个女子太不方便了。” 她脸颊靠着他硬邦邦的胸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说道,“我每日就讲两节课,然后就回来,时间是足够充裕的。再说了,您还派了那么多侍卫跟着,也不会有事。” 萧甫山严肃说道,“不行,你不要想这事了。” 幼菫嘟囔道,“您还说凡事听妾身的,说话不算数。” 萧甫山道,“这是大事,大事还是要听为夫的。” 幼菫哼了声,小气。 一群侍卫跟着,再加上周身寒气逼人的萧甫山,这街根本就没法逛。所到之处众人退避三舍,小摊小贩被吓的话都说不利索,银子都不敢要。 倒是让八卦大众们知道了荣国公夫人还好好活着,荣国公还颇为宠爱,丰富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幼菫逛的很没劲。 玉芳斋和彩绫阁门口看了看,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幼菫就没敢进去,怕把客人吓跑了。 给卉云和永青买了些小玩意儿,兴致缺缺地回了府。 刘管事又领着小厮过来送画匣了,端王刚刚差人送来的,数了数,二十个。幼菫让青枝收了画匣,和刚得的那满满一锦盒的字画一起堆到了库房。 不过几日,幼菫视韩院长字画如大白菜的名声更响了,没办法,韩院长惯着啊! 墨香斋的老板送了拜帖,表示愿意免费给国公夫人装裱字画。 幼菫让刘管事回了帖,不需要。 老板不舍弃,表示愿意装裱一副送澄心堂纸一刀。 幼菫动心了,澄心堂纸“纸中之王”,一刀五六十两银子呐!这老板魔障了吧? 总归还是该尊重一下韩老太爷的劳动成果嘛。 回帖,成交。 墨香斋老板带了二十多刀的澄心堂纸,喜滋滋地亲自来国公府取字画,饶是有心理准备,看到挤在锦盒里的字画,还是心疼得直抽抽。难怪端王出银子让自己来裱画,这情形,任谁都看不过眼啊! 幼菫收了澄心堂纸,拿了五刀给韩老太爷去,又拿了五刀送程府。 张海回来的时候带了个消息,程缙让幼菫马上回去一趟,有急事。 能让程缙开口说急事的,不多。 幼菫去跟老夫人说了一声,带着青枝和紫玉出门了。 -- 已经进了三月,程府外院的景致正好,西府海棠和樱花繁盛,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 议事大厅里,程绍和程缙脸色阴沉,程瓒脸色黯然凝重。 幼菫请安,程绍低着头没动,程缙抬头跟她说了声“坐下吧。” 幼菫惊讶问,“舅父,出什么事了?” 程缙闭了闭眼,“大哥,你来说吧。” 程绍抬起头来,眼里似充血一般,红的厉害,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声音嘶哑,“堇儿,我娶了个祸害回来……” 夕阳西下,议事大厅里仅残的一点昏黄也黯淡了下去,暗夜慢慢侵袭而来。 大厅里没有下人,也没人进来点上烛火,幼菫眼前已模糊的看不清舅父的脸。 她摸了摸脸,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原来,外祖母真的是因她而死。 外祖母为她和程瓒定的那门亲事,竟成了她的催命符。 王氏为了掩埋这门亲事,在外祖母日常的饮食中下了毒,一点一点,最终让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自己后来搬离宁晖堂,也是逃过了一劫,否则也要陪着外祖母一起去了。 难怪自己来了程府不多久,外祖母的身子便越来越差。 还有静慈庵那夜的毒莲子羹,也是王氏派人下的毒。 郑妈妈把一切都招认了,他的儿子大山也招认了。 而捉大山来的,是赌坊的人,从程绍手中拿走五千两银子的封口费。 王氏…… 幼菫起身冲了出去,院中守着的萧东和众侍卫见状,目光凌厉,齐刷刷拔出腰间佩刀,跟在幼菫后面冲进了内院。 花园里已是昏暗,幼菫脚步趔趄,跑到宁晖堂院门口,有婆子在门口守着。 看着气势汹汹的幼菫和身后一群杀气腾腾的持刀侍卫,已吓的魂不附体。 “表小姐……国公夫人……” 幼菫厉声说道,“开门!” 婆子跪到地上,“老爷吩咐谁也不让进……” 幼菫一把推开她。 萧东喊了声,“夫人让开!” 上前一脚踹到门上,门栓咔嚓一声从里面断裂,萧东推开门。 第155章 处置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呆愣地站在原地,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幼菫冲进了正房。 王氏头发散乱,一身狼狈地坐在炕上,脸颊红肿。她见幼菫进来,目光怨毒地看着她冷笑。 幼菫怒意顿生,用尽全身力气,上前狠狠地扇了她两巴掌。 她的手在发抖,全身都在发抖,“你这个毒妇!外祖母那般善待你,你怎下得了狠手!” 王氏狠狠拽着幼菫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善待?她善待的只有你!你仔细想清楚,她是你害死的!” 萧东跟着幼菫进了屋,他大手用力抓住王氏的手腕,王氏吃痛,抓幼菫的手便松开了。 幼菫一时语凝,这正是她心中之痛,她对外祖母心怀愧疚。 她怔楞片刻,回过神来,“难不成外祖母对我好她就该死,我就该死?挡你路的人都该死,这是什么道理?” 程瓒先赶到,喊了声“母亲,您醒醒吧!” 王氏失望地看着程瓒,“还有你!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做这些。你不知感恩,还跟他们一般斥责我,你不孝!” 程绍从外面进来,怒道,“荒谬!你做了恶还要怪到别人头上,你到现在都不知悔改,无药可救!” 程缙说道,“大哥,此时不能就此罢了,你做个决断吧。” 程绍痛心地看着王氏,他曾满心满眼都是她,觉得她是最美好不过的女子。近二十同裘而眠,他竟不知她如此蛇蝎心肠。为了阻止一场婚约,竟不惜毒杀婆母和幼菫。 他闭了闭眼,三个字随着一声叹息而出,“报官吧!” 王氏哀嚎一声就去抓程绍,“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心好狠,枉我为你生儿育女日夜操劳……连条活路都不给我留!” 程绍推开她,转头看望别处,不这般处置,他无法跟程缙和幼菫交代。 程缙有些意外,于法而言是该如此,可这样处理家丑就宣扬出去了。而且程绍为官,程瓒科考,文斐婚嫁,都会受影响。 尤其是程瓒,他会试上榜可能性极大,下月就是殿试。若王氏被盼处决,他便要错过殿试。即便处决在殿试之后,新官上任便是丁忧三年。 再者,有一个弑杀婆母的母亲,程瓒程珂就要因她一世背负恶名,仕途婚娶必然受影响。 程缙开口道,“大哥三思,现在正是程瓒科考紧要时候。” 幼菫也想到了这些,她看向程瓒,程瓒胸膛剧烈起伏,温润的脸上闪过痛色,眉头紧蹙。 杀人偿命,王氏死不足惜,可程家家族名声就要因此受损,她造的孽,不该让子女来偿还。 程绍这般处置,也是为了给程缙和她一个交代吧。毕竟她也是当事人之一。 幼菫说道,“大舅父,家族名声计,还是换个处置方法吧。” 程绍有些意外,她原以为最不能饶恕王氏的就是幼菫,没想到她却开口求情。 幼菫继续道,“我不是可怜她,她死一百次都不能解我心头之恨。可因为她搭上整个程家人的一生,不值得。她活着,不见得就比死了舒服。” 时下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家里内部处理,要么赐自尽,对外报病故,要么送去庵堂苦修。还有一种就是寻个由头休妻。 她若是病故,子女要守孝,程瓒会试即便高中了也不能再参加殿试,三个子女的婚事也要耽搁三年。 程绍也不忍亲自下手结束了她的性命。 庵堂苦修,怕是太便宜她了,不足以平众怒。 程绍说道,“休妻吧,明日就修书一封让王家来接人。” 这比送官体面一些,却也好不了太多。 被休弃的女子在娘家哪有立足之地,尤其是因毒杀婆母被休,回去只会被视为家族耻辱,为了家族名声,要么被送庵堂苦修,要么赐一条白绫。 王家是世族大家,更是注重家族名声,若是传出去自家出了这等女儿,整个家族的女儿都要名声受损。不管是已嫁的还是未嫁的。 王氏脸色惨白,哭嚷着。 文斐赶了过来,她跪地求程绍饶过母亲。 程绍想想文斐近来所作所为,训诫道,“你莫要学你母亲,自私凉薄。做人问心无愧方得长久。” 文斐冷笑,“父亲只觉得母亲错了,可曾想过若是没有何幼菫,母亲又怎会变成这样,我们程家又怎会变成这样?” 程绍不禁觉得痛心,文斐日日在王氏跟前,耳濡目染之下,她和王氏的想法如出一辙。待她嫁为人妇,若也和王氏一般行事,可如何是好……妻贤夫祸少,至理名言啊。 他皱眉道,“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有空多看些经书吧,修身养性。” -- 再出宁晖堂,天已是黑透。正值朔日,漆黑天幕上只有点点星子,不见月光。 幼菫吩咐萧东派人去国公府报信,今晚她就在程府住下了。 萧东嘴里应下,心里却着急,国公爷咋还不来,夫人不回府可是大事,这种大事不是还得他来拿主意的吗? 去苜蓿园的路上,昏黄灯光下,见一高大的身影步伐沉雄迎面而来,身后的披风高高扬起。看走路的气势,幼菫几乎可以肯定是萧甫山。 他走到幼菫跟前站定,巍然而立,在暗夜之下犹如神邸。 幼菫一直绷着的心在见到他的一瞬间放松下来,踏实下来,她乳燕投林般扑到他怀中。“国公爷!” 泪如泉涌。 萧甫山搂着他,轻拍着她肩膀,嗓音低沉柔和,反复安慰着,“没事了,我来了。” 萧东扭过头,真可怕,国公爷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萧东好歹有些平日里的铺垫,接受起来容易一些。身后的一群侍卫冷不丁看国公爷这么温柔小意,更是被吓的不轻,互相对视,这个国公爷是冒充的吧? 程绍心中不安起来,王氏可是前后两次给幼菫下毒的,萧甫山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雷霆震怒。他之前本就在萧甫山面前不太理直气壮,气势比程缙要弱一些。程缙敢在萧甫山面前装模作样地摆摆舅父架子,他可是一点都不敢。 程瓒紧握着拳头,看着幼菫在萧甫山怀中哭泣,格外刺眼。 自己和她本是一对,为此搭上了祖母的性命,母亲的后半生,可是一切却是镜中月水中花,终究是一场空。 第156章 休书 哭够了,幼菫想起旁边还有那么多人,不好意思起来,从萧甫山怀中挣脱出来。 程绍众人上前给萧甫山行礼,萧甫山给他们行了一礼,“府中出了何事?” 程绍伸手作请,“去花厅说吧,顺便用晚膳。” 萧甫山把披风脱下来,裹到幼菫身上,她顿时被他身上独有的男人气息和檀木香包裹,暖融融的。 幼菫本是高挑女子,披风却拖曳到了地上,把她生生显得娇小起来。肩膀被萧甫山揽着,更是觉得自己娇气的要命,幸福的冒泡泡,只想着跟他撒娇。 幼菫一向喜欢温暖的东西,她一直想找的夫君是那种温润如玉的,不知为何,萧甫山会给她温暖的感觉。那正是她一直想要的感觉,安心,踏实。 到了花厅,遣退了下人,程绍把事情原委又给萧甫山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便忐忑地看着萧甫山。 萧甫山冷峻的脸上笼上一层浓重的寒气,幼菫三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其中一次竟是在他刚被她救了不久。若不是她不小心打翻那碗毒莲子,他们此时已是要阴阳两隔了! 而这三次,都是王氏一手造成。 他以前只觉得她在程府过的艰难,却没想到还如此凶险。他不禁后怕,又懊悔当初没有派暗卫去护着,他当时只想着,越少打扰她于她来说越安全。 他目光凌厉地看向程绍,“休书现在就写,本公连夜派人送去王家。” 他在程绍和程缙面前通常是自称“我”,现在这般自称是不想跟程绍讲情面了。 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程绍深吸一口气,吩咐拿纸墨笔砚来。萧甫山没有提剑去砍了王氏,已经是温和了。 当年有个校尉惹怒他,闹市之中萧甫山一剑刺进对方胸口,血溅三尺,之后斯条慢理用校尉的衣裳擦干长剑上的鲜血,扬长而去。街市上无数人亲眼目睹,这是荣国公暴戾嗜杀的铁证。 如此也好,由他派人送休书,王家也不敢耍什么幺蛾子了。荣国公的威慑力不仅仅是权势地位,还有身家性命的威胁。王家若想扯皮耍赖,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是否经得起荣国公的怒火。 笔墨纸砚取来,程绍沉吟片刻。 立书人程绍,系陕西临安府人,从幼凭媒娉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回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萧甫山接过休书看了,和信笺一起封入信封。交给萧西,“方才程大人说的事情原委你都听见了?” 萧西应道,“卑职听见了。” 萧甫山道,“你带上两个侍卫,连夜启程去唐州府王家,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王大人。” 王氏祖上江南世家,兄长在唐州府任知府,他们这支便迁到了唐州,唐州距离京城五六百里,日夜兼程,一日可达。 萧西拱手应诺,收好书信退了出去。 萧甫山又问郑妈妈母子在何处,得知被关到了柴房,便起身要去审讯。 他身上寒气很盛,脸上充满戾气,他这个样子幼菫都觉得害怕,更何况是其他人。 幼菫除了伤心外祖母死于非命,对自己被下毒倒没太觉得有什么,毕竟那次下毒,她已经猜到是王氏所为。此时也不过是验证了猜想而已。 幼菫她觉得应该让她缓一下情绪,再去审问。拉住他的手,仰头看着他,“国公爷,先用晚膳吧。用过膳再去也不迟。” 幼菫一出声,似在漫天冰雪中放了一个火炉,它周边的冰雪慢慢消融。 萧甫山看看拉住他的小手,还有她眸子里的担忧和害怕,身上的寒气消散,脸色缓和了一些,对程绍说道,“先摆膳吧。” 花厅内的压迫感消失,众人深舒了口气,觉得呼吸都通畅了许多。 晚膳只有程绍、程缙和程瓒作陪,大家都很沉默,萧甫山不时夹菜到幼菫碗中。 幼菫侧首看他脸色恢复如常,放心了些,默默写着碗中的饭菜。 晚膳还未用完,萧东推门进来禀报,“国公爷,端王派人有请。” 萧甫山出了花厅,来人正是端王身边的侍卫,拱手禀道,“连成饭菜中被下了毒,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王爷已经去了刑部,让荣国公您也赶紧过去。” 连成已判了秋后处决,且也不过还有一口气在,一点刑讯都经受不起了,此时却被下毒,值得玩味。 现在天色已晚,他来不及护送幼菫,再让她回府路上不安全。 萧甫山沉吟片刻,对幼菫说道,“今晚你在这里住下,我忙完就过来。” 幼菫心道,你来也只能住在外院,来了又何用?此时却也不跟他纠结这些,应了下来。 送萧甫山出了垂花门,幼菫去了苜蓿园,陪顾氏说了会话,顾氏一番感叹唏嘘。 她比不得王氏的家世和八面玲珑,在婆母面前并不受宠,老夫人善待了王氏十几年,竟得了这么一个下场。 文清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着更是清淡如竹,程家的女孩本就美,再添这几分气质,更是出类拔萃。 她一直神色漠然,用了晚膳就回自己院子了。 文秀见幼菫神色不太好,就和以往那般搂着她,找话题哄她开心。 丫鬟过来禀报,落玉轩收拾好了,幼菫就辞了顾氏回去。 走在那熟悉的小径上,以前不知多少次,晋元表哥陪他走过。明明不过几个月,她却觉得很久远。那个偏执的少年,不知何时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少年人情窦初开,感情总要炽烈一些,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 萧东领着六个侍卫默默跟在幼菫身后,幼菫问他,“你们晚上还要在落玉轩守着不成?” 萧东拱手回话,“事关夫人安危,卑职不敢擅离职守。” 只带了六个侍卫进内院,这已经是最大退让了,若不是顾忌程府规矩,他恨不得把二十个侍卫都带上才安心。 幼菫叹气,七个人守着,手拉手围一圈几乎能把落玉轩给围起来了。 穿过香气袭人的花园,穿过荷塘上的九曲木桥,转过竹林,久违的落玉轩就在眼前。门前的红灯笼还是上月大婚时挂的,亮着红晕,在风中轻轻摆动。 青枝领着几个临时拨来的丫鬟婆子,都立在院门旁候着,纷纷跪下给幼菫请安。 看着幼菫身后的侍卫,那些丫鬟婆子都伏在地上低着头战战兢兢。今日这帮人杀气腾腾冲进内院,很多下人都看到了,还以为府里要有一场血雨腥风。很多丫鬟婆子都跑回房里躲到了床下。 青枝皱眉看着她们,呵斥道,“你们这是作甚,小姐能吃了你们不成?!” 幼菫无奈苦笑,让青枝给她们打了赏,各自散去了,她就住一晚,有青枝和紫玉伺候足够了。刚开始不就是这样过来的么? 第157章 劫持 青枝打开院门,笑道,“小姐您看!” 幼菫抬步进了院子,只见院中间的一棵梨树生机勃勃,梨花如碎玉堆积缀满枝头。微风拂过,碎玉洋洋洒洒飘落,落玉轩名副其实。 “居然活下来一棵!” 去年秋天两棵树都被毒的落了果子,她原是不敢抱希望了。 青枝笑道,“这棵树也是福大命大,到了秋天咱又有果子吃了!” 幼菫笑着,仰头看着满树晶莹,似镶嵌在天幕的宝石,高贵,圣洁。 失而复得的欣喜,充斥着胸膛。 院里的布局没变,屋里的摆设也没有变,似乎她从未离开过一般。那个猩红锦缎绣吉祥云纹引枕,还静静摆在临床大炕上,等着她这个老太君。 书房里的书大都搬去国公府了,仅余几本经书,都是幼菫心境不平时抄写的。 青枝看着博古架上的佛经,疑惑道,“奴婢记得不止这几本,别的不说,《地藏菩萨本愿经》应该有三四本的,怎就余了这一本?” 幼菫拿起经书翻看了一下,“不必在意,又不是什么宝贝。” 青枝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皱眉看着懒人沙发旁边的三个空酒坛子,这不是装梅花酿的酒坛吗?她记得喝完后都扔了啊,怎么摆这里来了? 幼菫拿着经书坐到书案前,“青枝,帮我磨墨,我抄一会经。” 青枝应了声,把空酒坛摆到了墙角,去书案前研磨。 再有几日就是清明,她该为外祖母尽一尽孝道,还有她的爹娘。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 春夜寂静,紫玉已回房睡下了,青枝坐在懒人沙发里打着瞌睡。 幼菫摒心静气,虔诚抄着经文。 外面似有喧闹声,窗户陡然被敲响,“夫人,宁晖堂走水了。” 是萧东的声音。 幼菫搁笔,快步走了出去,青枝也惊醒,跟了上去。 院前有竹林挡着,在院子里并看不到什么,只觉南面的天空似乎要亮一些。外面喧闹声很大,有人在敲锣,喊着“走水了!”“宁晖堂走水了!” 萧东上前禀报,“从外面看火势挺大。” 宁晖堂,王氏还在里面,难不成是她要自焚?要死也要休回娘家再死! 幼菫急声吩咐,“你快带人去救火,不,是救人!一定不能让王氏死了!” 他们有功夫在身,救人比府里的下人容易的多。 萧东犹豫,左右为难,屁股上还是火辣辣地疼,几日前刚罚的那二十军棍,可是实打实的。 他现在两个主子,谁都得罪不起,当真难做的很。 国公爷方才走的时候特意叮嘱了,要加强防卫,可夫人的话他又不敢不听。 “有那么多人去了,应是没事……” 幼菫厉声道,“难不成我的话不管用?” 萧东抱拳,“卑职不敢!”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还了得,国公爷都能给夫人洗脚,若是把夫人惹恼了,国公爷更是饶不了他! 程府对王氏的处置他也都听到了,他们如此费尽周折,就是为了让她活着,别连累了儿女的前程。 若是王氏死了,夫人想护着的人被连累了,他可担不起这后果。 权衡之下,萧东点了两个侍卫,赶去宁晖堂救人。快去快回,应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他叮嘱萧十二,“保护好夫人,我们一会就回。” 萧十二英挺的眉毛一挑,笑着应下,“放心,我跟夫人的时间可比你长。” 幼菫也跟着出了院子,往西边走了走,没有竹林遮挡,便可看见宁晖堂那边冲天的火光,红通通的,照亮了半边天。 饶是落玉轩离宁晖堂远,也能闻到一股烟味。 青枝催着幼菫,“小姐回房吧,别凉着了。” 幼菫刚要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打斗声,回头便见一群黑衣人持剑围拢上来。幼菫身边只四个侍卫,已抽刀跟他们缠斗起来。 萧十二身手很是了得,平日里没少在她面前和萧十一表演对打。萧甫山能把他们挑给自己做侍卫,定也是信得过他们的功夫。 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势众,他们在对方的攻势下节节败退。萧十二往空中放信号弹的空档肩膀上中了一剑。 有几个黑衣人撤出身朝幼菫主仆二人扑过来。 萧十二大声喊,“夫人快跑!” 他不顾身后的攻击,一个纵跃扑向冲过来的黑衣人,纠缠住他们。 幼菫还未曾见过这种场面,怔楞在原地,闻言反应过来,拉着同样呆愣住的青枝,转身往荷塘方向跑去。 跑了不过几步,一个黑衣人便追了上来,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臂往怀里一带,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口鼻。幼菫只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黑衣人把幼菫抱起掠身而去,武艺高绝。 -- 萧甫山到了刑部,就直接去了刑部大牢。端王和刑部尚书得了信过来跟他碰面。 刑部郎中王承业看到萧甫山便头皮发麻。反而一同前来的端王没让他这么害怕。 土牢里幽暗憋闷,又潮又霉,还有股恶臭,气味极难闻。 他跟在萧甫山身边解释道,“是值守的狱卒发现的,连成吃了没几口饭菜,就口吐白沫,下官就让人给他抠了嗓子眼,又灌了绿豆汤。” 萧甫山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重点,人现在如何了?” 王承业抹了把汗,回话说,“大夫给吃了解毒丸,又灌了解毒的汤药,现下看起来好些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边牢房里的囚犯不时发出哀嚎声和痛骂声,萧甫山熟视无睹,问道,“王大人可查到毒是怎么下到饭菜里的了?” “还不曾……几个经手饭菜的人都关押起来了,方才下官正在审讯。” 连成的牢房在地牢的最里面,单独关押,他奄奄一息地躺在干草中,已不成人形。 萧甫山俯身看着他,“连大人可知是何人要你性命?” 连成闭着眼,不做声。他已是将死之人,早死晚死又有何区别。 萧甫山说道,“本公原不过是猜测,那三十万两白银不是你贪污所得,今日这番下毒,倒是给了本公答案。你已是将死之人,有人却还是不放心,这是为何呢?” 连成眼角抽动了几下,继续沉默。 第158章 调虎 萧甫山说道,“今日侥幸救过来你一次,以后却不一定这么幸运了。本公今日刚买了几个获罪的官眷,最小的才三岁,说是叫芙儿。本公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她们,连大人,你给出个主意吧。” 连成脸色微动,睁开了眼,嘶哑着声音问,“荣国公要如何?” 萧甫山问道,“那三十万两白银,从何而来?你交代清楚了,本公可保她们无虞,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 连成沉默了片刻,又闭上了眼,“是与人方便收受贿赂而来。” 萧甫山不再审问,站起身出去,王承业白着脸说道,“国公爷,那个送饭的狱卒,趁人不备自尽了……” 萧甫山冷着脸扫了他和旁边的刑部尚书一眼,二人都是满头大汗,在他们管辖的大牢里,刑犯被下了毒,下毒之人还没审出来就自尽了。怎么说他们也是逃不了失察之责。 “去查送饭狱卒这几日都接触了什么人,有什么异常。还有连成,以后王大人你专门负责他,再出了事情唯你是问……找大夫给他好好调理身子,别死了。” 刑部尚书和王承业连声应诺。 出了地牢,端王问道,“那三十万两银子你觉得是哪里来的?” 萧甫山说道,“他家中女眷在我手中,连成连求我都不求,估计这银子背后的真相,比抄家流放更严重。” 端王脸色一凝,低声道,“灭族?能灭族的罪行……大概是要和通敌叛国、谋逆扯上些关系。” 萧甫山点头,“所以让他开口不容易。” 端王问,“你觉得是谁下的手?” 萧甫山说道,“裴弘元,前几日我诓他说从连成家搜到了账本。” 他突然停了脚步,眉心皱了起来,觉得事情隐隐有些不对。 裴弘元心思深沉,应知道自己只是试探之言。自己若真有账本,又岂会说与他听?他这般贸然行动,自己轻易就能猜到是他所为,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且这行动的时间也太巧了。 裴弘元最近行事全是在针对他,他不由想到了幼菫。 幼菫还在程府,程府不比国公府内外防卫严密,晚上侍卫又不能全部在内院……现在幼菫身边的防卫正是最薄弱的时候。 自己又不在身边。 他脸色难看起来,对侍卫说道,“去程府!” 来不及回答端王的询问,他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此时已宵禁,街道上空荡荡的,万籁俱寂,几匹马在暗夜中疾驰而过,马蹄得得声急促响亮。 巡逻的金吾卫卫士远远喊道,“来者何人?!” 萧甫山身后的侍卫一手握着马缰绳,一手亮出荣国公府令牌,高声道,“荣国公执行公务!” 说话间人已远去! 还未到程府,便遇到萧东策马迎面而来,萧甫山心下一沉,勒住马厉声问道,“出了何事?” 萧东结巴道,“夫人……夫人被掳走了!” 萧甫山心脏倏然一紧,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赶到落玉轩,萧甫山检查着地上的黑衣人尸首,听着萧东汇报,“……卑职和外院的侍卫看到信号赶到的时候,夫人已经被掳走了……十几个黑衣人围攻萧十二他们四人,萧十二受了重伤……其他侍卫都已经出去追查了。” 萧甫山站起身来,目光凌厉,如利剑一般射向他,“宁晖堂起火关你何事?你们三人若是在夫人身边,他们又怎能轻易得手!” 萧东跪到在地,“卑职知罪!若是夫人有了闪失,卑职以死谢罪!” 萧甫山脸上阴云密布,怒气很盛,“他若是有闪失,你死了又有何用?你去英国公府找世子,让他调二百金吾卫,就说有盗贼连环偷盗纵火,你们二十人混入金吾卫,去忠勇王府。” 又指着萧十三,“御史陈大人家你去一趟,偷个值钱东西,放一把火。” 萧十三楞了下,拱手应诺,退了下去。 让他当盗贼?他还没执行过这么奇特的任务。那个陈大人,就是当初弹劾国公爷的吧? 萧甫山看着宁晖堂方向,那边的火早已扑灭,空气中还有浓浓的焦糊味。 一晚上两出调虎离山之计!怕是连中毒之事今日事发,也是他安排的。 先把幼菫引至程府,再把他和侍卫调开,一环扣一环。 程绍和程缙已经赶了过来,萧甫山说道,“府里封锁消息,就说夫人在落玉轩养病。还有郑氏母子,舅父带我过去一趟。” 程绍应下,就算萧甫山不说,他们也得封锁了消息。女子被掳,名节尽毁,就算是寻了回来,怕也是死路一条。 一整日下来,大事一件接一件,程绍和程缙已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若是幼菫出了什么意外……他们看着萧甫山周身的煞气,不敢想下去。 去了柴房,郑妈妈和大山被捆着手脚躺在地上,程绍还是心软,竟然没有对他们动刑,身上都是好好的。 他们看到身着戎装的萧甫山和侍卫进来,个个杀气腾腾,如地狱修罗,脸便吓得白了。 萧甫山也不说话,伸手从侍卫手中接过马鞭,狠狠抽在二人身上,每一鞭都带起血肉。凄厉的叫喊声求饶声响起,在暗夜中特别瘆人,马鞭却不曾停止,也不曾有半分留情。 程绍和程缙都是老实巴交的文人,何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心跟着一抽一抽的,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待二人的叫喊声弱了,萧甫山才停了下来,“赌坊的那人是谁?你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虽是在淡淡问话,声音阴寒狠戾如地狱索魂的使者,令他们心惊胆战,如冰天雪地被淋下一桶混着冰刀子的冰水。 大山牙关打着寒战,咯咯作响,“小的也不知他们是谁,半个月前他们在赌坊抓了小的拷问,说是查到了小的去年买砒霜,小的交代了给表小姐下毒……后来他们又抓了我娘,我们都交代了也不放人……就一直关着我们……” 萧甫山问郑妈妈,“他是如何问出你毒杀老夫人的?” 郑妈妈已是气息奄奄,萧甫山让人拿来凉水泼上,她呻|吟着断断续续回答,“大山在他们手上……他说我若是不交代大夫人做了什么坏事,就杀了大山……他问的最多是表小姐……” 萧甫山冰冷扔下一句,“杖毙。” 出了柴房。 赌坊的人只是求财,何必关了半个月才来程府要钱。对程府之事了如指掌,又一直指向的是幼菫。 做这事的除了裴弘元还能有谁? 他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布局,先引幼菫到防卫薄弱的程府,特意挑傍晚行事。再给连成下毒,把自己引走,再放火支开萧东。一环扣一环,每一环都是一箭双雕…… 连成那三十万两银子,是否和忠勇王府有关,此时却是说不清了。他若只是为了引开自己,才给连成下毒,那也讲得通。 第159章 布局 幼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奢华的金丝楠木拔步床,身上绵软无力。 寝帐中悬挂着精巧的镂空球形熏炉,淡淡梅花香在帐中氤氲低回。 不是木槿园的床,也不是落玉轩的床,她恍然想起昏过去前的场景,自己被劫持了! 感觉自己身边有人,她惊恐地转头看去。 一身宝蓝盘龙云纹锦袍矜贵俊美,清冷的薄唇紧抿,坐在床边俯首看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晦暗不明。 床外的烛光被他挡住大半,他明明是在烛光里,却似是在阴暗中。 惊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裴弘元? 他如此行事,就不考虑后果吗? 身子使不上力气,幼菫双手撑床努力想坐起来,她不想这般躺着跟裴弘元说话。 裴弘元伸手压住她的肩膀,“蒙汗药药效还未过去,别逞强了。” 他不过轻轻一按,幼菫肩上便似有千斤重,跌回了床上。 她蹙眉看着裴弘元,“世子掳人行径,不是君子所为。” 裴弘元轻笑,脸色拨云见月般明亮起来,“堇儿,我原就不是什么君子,你从未了解过我。不过没事,你以后有的是时间了解。” 幼菫冷冷说道,“我只知道你是忠勇王世子就够了,我也不想了解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没回答,起身去拿了一个水壶和一个茶杯,倒了杯水,“你喝些水,身上的药效也能退的快些。” 他拿调羹舀水,递到幼菫唇边。幼菫没有推拒,张口喝了,她必须赶紧好起来,这样绵软无力让她很没安全感。他若想对自己做点什么,她连反抗都反抗不了。 他满意一笑,“我还以为你会不喝。这样很好。你身子太弱,不过是那么一点药,你就昏睡这么久。” 他一勺一勺喂着,很耐心也很有技巧,一杯水喂完,一点没有洒落出来,喂水的节奏也没让幼菫觉得难受。 幼菫生病时青枝喂药,虽是多少次的配合了,还是经常会呛着,躺着被喂水很不舒服。 裴弘元问要不要再喝了,幼菫摇摇头。 他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擦的很轻,目光温柔。 幼菫别过脸躲开他的擦拭,“青枝呢?还有那些侍卫呢?” 裴弘元收了帕子,“青枝应该是没事,只是给她也下了些蒙汗药。那些侍卫你就不必挂心了,他们做的本就是刀口歃血的事。” “你是说,你杀了他们?” 裴弘元淡淡说道,“我带你先走的,他们如何我也不知。但跟我去的死士,应该都死了。”他说的风轻云淡,那么多人死了,他却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当时萧甫山的侍卫发了信号弹,其他侍卫赶到应也就是片刻间,自己能利用这个短暂的空档把她带走,已是不易。 萧甫山的侍卫个个武艺高强,他带去的那十几个死士,没了人数优势,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这么久没回来,应是凶多吉少了。 幼菫心中一松,这样说来,他们说不定还活着。他们若因她而死,让她如何也不能心安。尤其是萧十二,跟她最为熟恁,很是活泼爱笑,喜欢吃小厨房做的菜,在木槿园护卫时也常蹭吃蹭喝。 幼菫看着他,“世子意欲何为,还是跟我说清楚吧。” 裴弘元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完,狭长的眼眸里含着笑,薄唇柔和勾起,“自然是要娶你。” 他气定神闲,似是一切尽在掌控中了,便不似以前那般激烈。他原本就是个内敛隐忍的人,这种人一旦不能控制自己,发怒的时候就特别可怕。 幼菫告诫自己,一定不要惹怒他。 她皱眉道,“世子难不成忘了我已成亲?你还年轻,身份又尊贵,又何必执着于一个有夫之妇?夺同僚妻室,你后半生都要背负骂名,我一女二嫁,在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你当真不在意这些?” 裴弘元若有所思,拇指和食指轻轻搓捻着,沉吟片刻,“你说的有道理……那就给你编一个新身份,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是这个意思吗?幼菫气得不行,皱眉看着他。 他捏了捏她秀挺的鼻子,笑着说,“你一个小丫头,比我小好几岁,说起话来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小时候追着大鹅拔毛的劲头哪里去了?” 那个时候,还真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候。不过那时的她,跟现在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灵魂。 幼菫真想告诉他,自己是异世而来的一缕残魂,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幼菫早已经死了。说不定他能就此罢手? 幼菫躲开他的手,“你布局了多久?宁晖堂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裴弘元收了笑,目光灼灼,“从你和萧甫山成亲那日,不对,从得知你和他定亲开始,我每日都在布局谋划。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如何把你从他手中抢回来。今日你们走的每一步,包括你去程府,萧甫山离府,都是我算好了的。” 幼菫暗暗心惊。 他连面都没有出,就算计了所有人,让事情每一步都按他的设想来进行。萧甫山在京中经营了十几年,暗探遍布,疑心又重,居然也被他设计了。 他不过十八岁,如此善于揣摩人心,心思缜密如斯,着实可怕。 幼菫问他,“王氏毒杀祖母和给我下毒,你是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半个月前,那时我就在想,这或许是抢你回来的一个机会。” 她叹道,“你真可怕……” 她的眸子里向来都是装着笑,此时却是一片冰凉,裴弘元忍不住伸手去捂那双眸子,想把它们暖过来。 幼菫皱着眉挥手拨开,他没有强用力,顺势撤了手。 此时的她像只小刺猬,努力炸着身上的刺作出一副强势的样子,却又团在那里不敢进攻,着实可爱的很。 他眸子里盛满笑意,“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王氏那里起火,为了不让程瓒守孝,你必定会让人去救火。你若凡事多想想自己,我也不会得手,是你给了我机会。” 裴弘元对她的了解超乎她的想象,他连这个都能算计到,那么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他是不是也都猜得到? 她不是他的对手,想要说服她放了自己不容易。 她突然不想再说话,别过头闭上了眼。 他脸上带着淡笑,静静看着她。 第160章 暗道 外面传来敲门声,有男子的声音,“世子。” 裴弘元给幼菫盖好被子,“你先睡一觉,我去去就回。”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收了笑,脸上又恢复了冰冷淡漠,起身出了内室,合上槅扇。 幼菫听见外面关门的声音,凝神想听他们说什么,可离的太远,外面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一点听不清。 长史许德站在庑廊下候着,给裴弘元行了礼说道,“荣国公和英国公世子带着金吾卫到了王府,说是在缉拿盗贼,要进府搜查。程府和陈御史府上相继被盗纵火,损失严重……” 裴弘元冷笑,“他倒是会寻由头。” 他转身对门口的两个侍卫说道,“守在这里,不得任何人进出。” 侍卫拱手应诺。 裴弘元他们走后,一侍卫低声说道,“世子从不近女色,身边连个侍女都无,今日倒是奇怪了,带了个女子回来。” 另一侍卫说道,“那是没遇到好看的。方才世子抱她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模样,当真是美艳绝伦,世子不动心都难。” “那咱以后不是要多位世子妃了?有了女主人,世子心情好了,咱日子也能好过些。” “这般藏在这里,怕是见不得光的,想做世子妃难……” 裴弘元和许德去了前面的书房,从一个多宝阁后面,打开一道机关,出现一个暗门,进了一个地下的暗室。 暗室似一个宝库,堆放着不少玉石摆件古玩字画,还有好几个箱笼。 再打开一道机关,又出现一道暗门,下面是幽深不见底的台阶,许德从旁边拿起一盏油灯点亮,提着走在前面。顺着台阶走到底,前面出现一道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的墙壁和上下都是大理石堆砌,墙壁光滑,有些潮湿。 甬道走到一半,空间开阔了起来,有个休息的区域摆了一张矮塌几把太师椅,对面还有一个带门的房间。 再往前走又是长长的甬道,待到上了台阶,出去,又是一个藏宝密室。出了密室,是裴弘元院子里的小书房。 待得裴弘元到了议事大厅,忠勇王已经在那里陪萧甫山和钟安平说话。 裴弘元坐到萧甫山对面,淡淡问道,“荣国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萧甫山上下审视着裴弘元,见他随意穿着一件锦袍,腰间玉带松散。里面套着的似乎是寝衣,头发也只是玉簪簪了起来,并未着玉冠。 他方才似乎是在睡觉,他是自己睡的,还是…… 来的这般慢,是要安排把人藏起来吗? 萧甫山紧紧攥起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冰冷犀利,语调却是寻常,“世子来的有些慢,本公已经等了一盏茶功夫了。” 裴弘元笑了笑,“我们年轻人总是爱睡觉些,想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不容易。荣国公年纪大了,怕是已经忘了这些了吧。你说罢,到底何事?” 萧甫山道,“程府和王御史府上被纵火,巡逻的金吾卫卫士看到匪徒往这个方向来了。不知世子今晚是什么时辰回的府,做了何事?” 裴弘元问,“荣国公是在审问我吗?我为何要告诉你呢?” 钟安平在旁边笑着说道,“世子别恼,正常程序。咱这又不是在衙上,怎么就是审问了。等这事了了,我请你喝酒。” 裴弘元赞道,“好,还是年轻人打起交道来爽快。”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申正大理寺散值,回来差不多是申正两刻吧。礼部新刊印了几本算学的新书,甚是精妙。不过我读的是手抄本,荣国公猜猜,我是从哪里抄的?” 裴弘元每次见面,都不忘刺激萧甫山,暧昧表示自己和幼菫之间的关系。 偏偏萧甫山每次都还往心里去。 他是一个男人,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听别的男人说他跟幼菫的暧昧。 方才在他的外书房书案上,看到了一本《九章算术批注》手抄本,是他的字迹。刊印本是昨日刚出,他不可能这么快抄完全本。那也就是说,他早早就拿到了这本书的原稿,说不定就是从幼菫那里拿到的。 他和幼菫之间的牵扯太多了。幼菫对他也不设防。 申正两刻,跟方才门房说的差不多,他若没出府,那么是侍卫把幼菫掳来的? 也不一定,他是世子,想从别的地方出府也容易的很。 萧十二当时一直追他到墙根,被说对方身量欣长,身手不凡。其他黑衣人隐隐以他为中心。 若说是裴弘元,基本也能对的上。 掳走幼菫又是最紧要的一环,可利用的空档时间很短,容不得半点差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这般费尽心思设计,最后这一环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合理。 萧甫山不再跟他扯皮,“王府其他地方已经有卫士去查看了,只剩世子院子,不知世子可否行个方便?” 裴弘元问,“我若不同意,荣国公待如何,就硬闯吗?” 萧甫山:“也无不可。” 裴弘元站起身,“你最好快些,我还要睡觉。” 裴弘元的院子是三进三间阔,布局和萧甫山在外院的院子差不多,第一进是书房,第二进是卧房,第三进是倒座房。 院子里只几个值守的侍卫,没有女仆。 跟进来的金吾卫迅速散开挨间查看,厢房耳房都不错过。 裴弘元掳走幼菫,此时又身在府中,幼菫的藏身之处,最有可能的便是他的院子。 他既然敢让他们进来搜,面上想搜出人来基本不可能。 萧甫山径直进了书房,一个男人的秘密,很多是在书房。 书房三间相通,多宝阁林立,除了靠墙的位置摆满了多宝阁,中间的位置也并排摆了几列。 西边一间外面加了道屏风,半掩着一张书案,四周也是摆满了多宝阁。藏书很多。 书案上是一本《孙子算经批注》,也是手抄本。 还有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自带风骨的漂亮小楷,分明是幼菫的笔迹。可以看出来经常翻看,纸张微微起了毛边。 在落玉轩书房,书案上摆着同样的一本,还有刚刚抄写的几页经文。 萧甫山眸子紧缩,尽是寒意。 裴弘元双臂环胸,闲适地半靠着书案,嘴角含着冷笑。 第161章 内伤 萧甫山冰冷瞥了他一眼,放下书,四处查看。很多权贵世族书房或卧房里会设置密室,就像荣国公府,外院的每个书房都有密室。 裴弘元说道,“荣国公搜的这般仔细,不像是缉拿匪徒的,倒像是来查看王府机密的。” 萧甫山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世子心虚了?” 裴弘元整理着被翻乱的书籍,分门别类地放回,“再给你半刻钟。” 靠墙七八个多宝阁挨个检查过去,萧甫山走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多宝阁。 多宝阁上摆的都是史书,不同于别的多宝阁整齐规整,这个多宝阁上有本书微微倾斜,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看他方才的举动,裴弘元有很强的强迫症,容不得一点杂乱。 他眼睛微眯,在多宝阁上摸索查着。 裴弘元拳头攥了起来。方才出来的时候许德走在后面,书没有整理整齐。 萧甫山把多宝阁挪开,背后是木制的墙壁,一条条柏木板拼接而成。很光滑,没有其他装饰,也看不出有机关的样子。 柏木板上有疤节。 萧甫山挨个按摁过去,反复试验组合,突然眼前开了一道门,连着石壁,里面一片漆黑。萧甫回头朝裴弘元说了句,“得罪了。” 裴弘元脸色淡漠如常。 有侍卫拿了油灯过来,下去是个密室,藏了些珠宝玉器。再在四壁摸索查看,并无发现机关,萧甫山大失所望。 裴弘元暗暗松了口气,据父王说,王府的机关乃大燕顶级的机关大师设计,都是一层套一层,即便是个中高手也难以发现破解。设计完毕后参与之人都被灭了口。 萧甫山能打开第一道密室,已是非常罕见。 再去卧房那边查看,也是一无所获。 内室床上是暗沉的深灰色,冰冷阴暗,上面没有女人的头发,也没有馨香的味道。 萧甫山脸色阴沉,“你把她藏到哪里了?” 裴弘元淡淡问道,“荣国公觉得我窝藏盗匪?” “你知道我问的是谁。” 裴弘元往外走去,“我没那么聪明,荣国公还是去别处搜捕吧,我要睡了。” 萧甫山从后面迅猛出手抓向他的肩膀,裴弘元身形一转避开,萧甫山又是连环凌厉出招,二人缠斗起来。 钟安平从外面进来,看二人正打的难分难解。 他大半夜被拉来王府搜人,他总觉得有别的事,现在看这事还不小。忠勇王和荣国公之间虽争斗不断,明里却是没直接动过手的,都是背后使刀子。 裴弘元武功之高出乎钟安平的想象,他不是个书生吗?!能跟荣国公对招这么久的人,已经是顶尖高手了! 萧甫山招狠辣,充满杀气,有千钧之势,裴弘元渐渐落于下风,疲于应付。 萧甫山猛地一掌劈向裴弘元胸口,裴弘元连连后退,吐了一口血出来。 钟安平看呆了,萧甫山手上一点没留情面。 裴弘元一手扶胸,缓了一口气,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染血的红唇妖冶凌厉,“半夜行凶,荣国公不怕我告你一状?” 钟安平拉住萧甫山,“荣国公,这无缘无故的,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萧甫山下手有分寸,这一掌下去,会伤他心脉,让他几日内不能剧烈运动,却不会要了他性命。 他目光锋利如刀,似要将裴弘元凌迟一般,沉声说道,“世子想清楚,莫要让整个王府陪葬。” 待萧甫山出了房门,裴弘元又吐了一口血,坐到了地上。 许德招呼了侍卫进来,扶裴弘元上床躺下,“世子,属下差人去请太医。” 裴弘元摇头,若是陆辛在,便知给他请刘丰过来。他以前跟着陆辛学武,每日遍体鳞伤,都是刘丰给配的药浴。 许德是父王指给他的幕僚,文人,跟了他几个月,默契自是不能跟陆辛比。 “去找刘丰来。” -- 幼菫不敢睡,她在床上躺了很久,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试探地坐了起来。 下床出去,内室里布置奢华,一水金丝楠木的梳妆台,罗汉床,衣柜。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纹样雍容典雅,走在上面如在云端,房顶挂着镶嵌琉璃和玉石的八方宫灯。 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后面隔出来净室。 幼菫侧耳听了下外面没动静,去了净室。里面物品齐全,一个炭盆上吊着一个大铜壶温着热水,她掺了温水收拾洗漱了一番。 房里没有侍女,她第一次感觉到没人伺候不方便。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妆奁里有面脂,香粉,精致首饰,梳妆台上还摆了一小匣子的口红。衣柜里有寝衣,各式女子衣裳,幼菫比量了一下,她穿应该是合适。 裴弘元果真是筹谋已久,提前就把这里布置好了。 也不知这是哪里,是不是在忠勇王府。 出了内室,外面还有两间,布置依然奢华。楠木几案上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烛火跳跃。 打开门,冷风席卷着夜色迎面而来,夜色浓稠如泼墨,院子里的花树影影瞳瞳。 “小姐,外面寒凉,还请回房吧。”廊下站着两个侍卫,其中一个拱手说道。 幼菫问他,“这是哪里?” 侍卫低头答道,“世子有命,恕卑职无可奉告。” 幼菫又问了几句,两人就不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守在那里,也不让幼菫往外走。 幼菫无奈回房。 他们自称卑职,应是王府侍卫。但身上穿着的是寻常的劲装,不是王府侍卫的打扮。那这里极有可能不是王府里面。 不在王府,萧甫山想找到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幼菫坐在床上裹着被子,一会在想萧甫山现在在做什么,他定然是怒极了吧。又想自己若能回去,他是否还能心无芥蒂接受自己,他那么小心眼的人。 门口的侍卫又低声议论起来,“果真是倾国倾城,哪怕世子的心是块石头,也能为她裂开道缝。” “你发现没,她梳的是妇人发髻,怕是世子抢来的,也不知是谁家夫人……” 那侍卫看了看周边暗处遍布的暗卫,压低声音道,“难怪防卫这么紧,若出了差错……” 两人脸上一凛,都不敢再多言语了。 , 第162章 侵略 幼菫脸痒痒的,她的眉眼,她的脸颊,她的嘴唇,依次被轻轻抚摸。 她眉尖微蹙,翻了个身,嗔道,“国公爷别闹,我很困……” 裴弘元坐在床前,手僵在了她耳边,缓缓握成拳收了回来,脸上柔和的笑散尽,顿时阴冷下来。 他想着,她之前并不排斥自己,而且还蛮顺从自己,她是个心软的人。只要把她拘在自己身边,天长日久之下,她定然会发现他的好,慢慢爱上他。 他刻意不去想她和萧甫山是如何相处的,就当那些没发生过。 可她那声亲昵的娇嗔,刺痛了他,他们似乎相处的很好。他忍不住去想萧甫山对她的侵略,她又是如何反应。 这种想象一旦打开,便似汹涌潮水般涌来,臆想的香艳场景摧枯拉朽般摧毁着他的理智。 他眼睛发红,头皮发麻,紧攥着拳头,指甲掐入手心皮肉,脸上扭曲狰狞起来。 幼菫半睡半醒之间,脑海中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她怎么睡着了! 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猛地坐了起来,紧张地低头看身上衣裳还好好穿着,松了一口气。 裴弘元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更添了几分怒气。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至于吓到她。 “你怕什么?” 幼菫抬头看裴弘元坐在床边,穿着宝蓝直缀,儒雅俊朗,像极了他当初在程府的样子。外面已是天光大亮,有阳光照进内室。 她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晋元表哥”,冷冷说道,“虽说这算不得我的闺房,但世子这般随意出入,着实不妥。” 刚刚睡醒的女孩儿睡眼惺忪,青丝如云,面若海棠。纯净又妩媚,慵懒又魅惑,让人想好好呵护,又想狠狠占有。 各种矛盾集合在一起,让她有种极致的诱惑力。 裴弘元眸子幽暗下来,有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席卷而来,这份冲动因胸中的怒气而格外强烈。 他心跳如鼓,血气翻涌,受内伤的胸口钝钝地痛,呼吸急促粗重,喉咙干哑。 他的眼睛充满侵略性,有些骇人。 幼菫感受到了危险,本能地往后靠了靠,戒备地看着她,“世子你先出……” “出去”还未说出口,裴弘元突然翻身上床,两手撑在她身子两侧的床围上,将她整个人笼在自己身前。 裴弘元身子紧绷,紧抿着薄唇,那双狭长的眸子跳动着危险的火苗,似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直盯盯地与她对视。 阴冷又炽热的脸离她很近,滚烫的气息灼着她的脸。 他挡住了全部光线,让他的身影庞大如巨兽,幼菫整个人被阴影笼罩,威压和恐惧扑面而来。 幼菫怕了,她知道他的力量有多可怕。他若是不能就此打住,后面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自己根本反抗不了。 她紧紧握着拳头,身体僵硬,身后是床围,已是退无可退。 幼菫明白,她越是害怕,越容易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语气平静,“表哥,我饿了。” 她强作镇定的样子让他心疼。 却也挺聪明。知道他最是抵挡不住她的一声“表哥”,也知道利用他对她的怜惜。 他对谁都可以心狠,唯独对她狠不下心来。 在未和她成亲前,他也想护着她的尊严,不想强迫于她。他要的是三媒六聘娶她进门,堂堂正正地与她敦伦。 他皱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悸动,再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裴弘元定定看了她片刻,收回了手臂,转身下床背对着她站着,“早膳已经好了。我给你挑了个侍女,一会让她进来伺候你洗漱。” 没等她的回答,他径直出了内室。 关上槅扇,裴弘元喉咙一动,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幼菫几乎停摆的心脏又恢复了跳动,他终究还是顾忌几分她的感受的。 她能利用的也就这一点。 幼菫刚下床,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侍女进来,在她跟前跪下磕头请安,自称荷叶。 依着裴弘元揣度人心的能力,找的人定然是忠心耿耿的。这个忠心是对他而言。 荷叶很低眉顺眼,也不多话,恭敬地伺候她洗漱,给她梳了垂鬟分肖髻,这是未出阁少女的发式。 幼菫皱眉,“给我梳坠马髻。” 荷叶白着脸跪下,“小姐恕罪,是世子让梳的。” 看她吓的那样子,像是很惧怕裴弘元。裴弘元的手段幼菫也见识了几分,不再为难于她,“你起来吧。” 荷叶又磕了头,起身在发髻上簪了发钗和步摇。 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宝蓝色妆花褙子,问幼菫,“小姐,这件可以吗?” 幼菫抬眼看了看,“另换件。” 她可不想跟裴弘元穿情侣装。 荷叶又取了一件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很娇嫩,幼菫点点头。 幼菫见过衣柜里的衣裳,都是很显明媚的颜色,也没的挑。 荷叶又取了一条葱绿色挑线裙给幼菫搭配穿上,呆呆地看着幼菫,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里。 可……真好看。 裴弘元背对着内室负手站着,手里握着的是沾满鲜血的帕子。 幼菫出来,他已收起了帕子,挥退了荷叶,淡淡说道,“吃饭吧。” 早膳比国公府的要精致,更讲究色香味俱全。裴弘元坐在幼菫对面,吃的斯条慢理,也不说话,一如以前一般。 看他此时平静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方才那般的冲动。 他给幼菫盛了一碗虫草乳鸽汤,放到她跟前,“有什么事一会再说,你不是饿了吗?” 幼菫很快吃完,她把碗一推,“世子,你放我走吧。” 裴弘元心中叹气,她一旦危险解除,身上的刺又竖了起来,也不肯叫表哥了。 他倒了杯温水递给她,“漱口。” 幼菫接水漱了口,他方说道,“父王的封地在辽东,待过些时日,我就带你过去。在那里谁也不认识你,你安心做我的世子妃。” 他想了一夜,这是最好的办法,幼菫心事重,那就让她远离京城是非。 萧甫山即便追查到辽东,想在辽东行事,也是不易。 只是要如何避开萧甫山离开京城,还要计划周详才是。 萧甫山暗探遍布京城,又有金吾卫掌控城门进出,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能轻举妄动。 第163章 很贵 幼菫皱眉看着他,“可我不愿意。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裴弘元笑,“你这个瓜原本就是我的,被别人抢走了,还不能抢回来了?不管甜不甜,都是我的。苦瓜我也爱吃。” 幼菫忍不住在心里狂翻白眼,偷换概念,此瓜非彼瓜好不好?跟一个策论第一的人辩论,简直是自取其辱。 幼菫起身往外走,“这是哪里,世子是打算把我关在房里,终日不见天日?” 裴弘元微笑跟上,门口的侍卫见裴弘元一起出来,都没有阻拦。 只是他们从没有见过世子笑,此时见世子一脸和煦的微笑,都有些怔楞。 他走在她身旁,陪她在院子里逛,“这是外面的一处宅子,白日你可以在院子里转转,但是不能出院门。你需要什么跟我讲,我来给你准备。” 果真不在王府。京城那么大,萧甫山要想找到她,如同大海捞针。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古朴雅致,院子里种着西府海棠和橘树,各色牡丹雍容绽放。院墙外面有棵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是个暗卫藏身的好地方。 有院墙挡着,只能看到外面高树的树梢。她连宅子什么样都看不到,更别提确认宅子所处的位置了。 “离王府远吗?我若有事找你怎么办?” 裴弘元停下来负手看着她,“不用套我话,我不会跟你说。还有那个侍女,你若想她活着,也别打她主意。” 幼菫心下凛然,自己想的什么她都猜到了,荷叶,她还打算找机会套她的话。 她迎上他的目光,“你不想说算了,不用拿人命来威胁我。” 裴弘元含笑道,“既然你挂念我,我就也住在这里,你有事随时能找到我。反正……你很快就是我的妻子了。” 幼菫愤愤看着他,他总能找到自己的软肋,“我没什么事找你,你还是住王府吧。” 裴弘元不是爱说话的人,平时能不说话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现在觉得逗她说话好玩的很,以后这样日子定然不枯燥。 他微笑,“那你最好乖乖听话,别惹怒我。” 幼菫扭头继续往前走,继续观察地形,不想跟他说话。 前面一进是书房,房门紧闭,门口守着两个侍卫。再前面是倒座房和院门,门口也有两个侍卫守着。 也就是说,院子里明面上有六个侍卫,不知厢房和倒座房里面有没有,暗卫不知有几个。 她想避开这些侍卫逃出去,不太容易,且院子外面还有院子,这座宅子若是很大,那就更难了。 裴弘元看幼菫失望的样子,说道,“院子外面还有巡逻的侍卫,还有暗卫,凭你的本事,逃不出去的。” 幼菫怀疑他在自己心里安装了窃听器,能听到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幼菫嘴硬,“世子想多了。” 裴弘元淡笑,“堇儿,我了解你,比你自己都多。” 被人洞悉心思的感觉很不好,幼菫讥笑道,“世子不知人会变的。你以为我喜欢梅花酒,喜欢梅花熏香,可我现在不喝梅花酒了,也不喜欢在屋子里放熏炉。床头放一块沉香木就足够了。还有,我喜欢素色的衣裳,衣橱里的衣裳没有一件我喜欢的。” 裴弘元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好,我让人给你换掉。” 见他脸上没了笑,幼菫笑了起来,“我再说些世子不了解的,我用茶花香皂洗手,玫瑰花露沐浴,紫玉阁桂花油护发,茶花精油润肤,每日珍珠粉敷身,东珠粉敷面,东珠玉容膏,波斯螺子黛,早晚一盏顶级冰糖雪燕……养我是很贵的,世子养得起吗?” 幼菫挑衅地看着他。 裴弘元挑眉一笑,“只要你肯让我养,你要什么都可以。”他附耳低声说道,“哪怕你要这江山,我也设法替你取来。” 他唇瓣说话时触着幼菫的耳垂,柔软灼热。 幼菫打了个寒噤,退后两步,皱眉看向他,“你疯了!” 裴弘元笑,俯身柔声问她,“你担心我?” 幼菫希望他这只是戏谑之言,否则,一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心疼程瓒程珂,自然也心疼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又怎么忍心看着他下场凄惨。 “我只是被你吓到了,你已是尊贵无比,将来的忠勇王……” 幼菫看了看不远处的侍卫,没有再说下去。 裴弘元眸子里闪着光,他握住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搂到怀里。 叹息道,“不要动,让我搂一会,就一会。” 他轻轻按着她的头,让她完全在他怀中,轻轻闭上眼,脸颊靠着她柔软的发。一动不动。 他在漆黑暗夜踽踽独行,看不到天光,两个月来凝附于骨的痛苦,如万蚁噬心,痛彻心扉。 此时有一缕光照了进来,带着神奇的力量,一点一点抚平创伤。 心底无比平和。 他想,跟她这样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很好。 幼菫身子僵硬一动不动,不敢惹怒他,激发他的欲望,她说道,“世子,我喘不动气了。” 裴弘元抿嘴笑着,松开她,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你先回房,我还有事要做。” 幼菫甩开他的手,“我自己回就好。” 裴弘元似心情很好,负手陪着她走,一直送她进了内室。方离去。 透过支摘窗,幼菫看着他清隽修长的背影,顺着厢房前的抄手游廊,去了前面的院子。 在拐弯的时候他停了脚步,回眸一笑,幼菫一愣,砰地一声放下了支摘窗。 裴弘元看着合上的窗扇,脸上忍不住地带着笑意,书房门口的侍卫在世子面前第一次如沐春风。 许德一直站在书房窗前,方才的那一幕他也看在眼里。世子对幼菫用情至深超乎他的想象。为了这个女子,府里昨日派出的十几个死士全部折了进去。 之前都是陆辛在世子左右,自己只是给出谋划策,并未深入参与过。他到昨夜才明白,世子诸般针对荣国公,原来都是为了她,荣国公夫人! 荣国公实力强悍,不是忠勇王府可以轻易对抗的了的,忠勇王在荣国公面前都是要气短三分。他的胆量委实是大,敢抢了人家夫人! 自跟了世子,他便知他有鸿鹄之志,不是池中之物,可如今却被女子牵绊,英雄气短。 他想回辽东封地,去了那里哪有在京中行事这般方便?他是秋闱解元,会试殿试名次定然不会太差,再加上他的胆识谋略,将来必然能有一番大作为。此时不在京中经营,委实可惜。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第164章 画眉 裴弘元进了书房,许德便上前汇报,“王府周边多了不少探子,城门口出城检查也严格了起来。荣国公府的侍卫扮作金吾卫,拿着金吾卫令牌,在挨家挨户搜查。他们有五六十人,应是怕泄露风声,很谨慎。属下担心,他们迟早会查到这边来。” 裴弘元已恢复了冷漠,问道,“陆辛现在何处?” “他在松山镇的宅子里。每日就是在练武场打拳,不做别的。” 陆辛的办事能力了得,最近没有陆辛在身边,他似被砍了一条臂膀,做事多有不便。 他不怀疑陆辛的忠心。 可他心中有根刺。 裴弘元沉默了许久,“让他过来一趟。” 世子行事果断狠绝,这般出尔反尔还是第一次。他压下诧异,拱手应诺。 裴弘元取来纸笔,写了一个单子交给许德,“这些东西,今日之内置办过来。” 许德接过单子浏览一遍,几乎都是女子之物,样样极致奢侈。世子对表小姐真是宠到骨子里了。 许德叠好了单子收起来,便要告辞。 裴弘元又添了句,“都多备一些。” 免得她说我养不起她。 许德应诺,等了片刻,见世子没有再交代的,方从暗道离去。 裴弘元捂着胸口,坐到书案前,书案上摞着一摞公文和各方密报。王府诸多事务都是他来打理,王府的产业,大半已移交到他手里。辽东军和三丰大营公务,忠勇王也在逐渐让他渗透,他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 忠勇王怀疑他杀了玮郡王又如何,即便他找出了实证,又能奈他如何。忠勇王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他们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 -- 幼菫不确定裴弘元是在书房还是出了院子,视线阻挡,根本看不到前面的院子。 书房门口有侍卫守着,定然是个紧要地方。 她试探地问荷叶,荷叶只沉默着摇头,眼里都是惊慌恐惧。 估计裴弘元事先叮嘱威胁过了。 一直到临近晌午,裴弘元都没有过来,幼菫说“出去转转”,出了房门。 门口的侍卫伸手挡住她,她呵斥道,“世子只说不能出院子,可没说不让出房门!” 两人犹豫了下,放下手让开,微微低头恭送。 世子都陪她出来逛了,应是没事。看世子对她的呵护,说不定是他们未来的女主子。若是惹恼了她,以后怕没好果子吃。 荷叶紧紧跟在后面。 狐假虎威谁不会,幼菫先在院子里转了转,又溜达着去了前院。 书房门口的侍卫戒备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她。 幼菫径直走了过去,又被伸手挡住了,“小姐,这里不能进。” “我要见世子。” 里面传来裴弘元的声音,“让她进来。” 原来他还在。 进了书房,发现里面还有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灰色儒衫,侍立在书案前。 幼菫打量着书房,西边两间通着,摆满了多宝阁,东边一间有槅扇隔开,槅扇关着看不到里面。 书案上摆满了公文,看来他是驻扎在这里办公了。 裴弘元从书案后面起身迎了上来,笑着问她,“想我了?” 幼菫也不给他好脸,问,“午膳什么时候送来?我饿了。还有,屋里的点心不好吃,我要吃祥和斋的。” 裴弘元审视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睛很有神,精芒内敛,似乎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幼菫不敢看他的眼睛,扭头看向窗外的芭蕉。 他含笑问道,“你以为买个点心,买些胭脂水粉,就能暴露你的位置了,是么?” 幼菫心里暗骂妖孽,说道,“不给买算了。” 转身便往外走。 裴弘元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哄道,“又没说不给你买,午膳一会就送来,我陪你一起用。” 幼菫“哦”了声,眼睛乱瞄,“我呆着无聊,想挑几本书看。” 裴弘元不再戳破她的小心思,笑道,“好,随便看,随便挑。” 幼菫挨个多宝阁看过去,挑了一本游记一本话本子,这本名为《盼锦归》的话本子在一众严肃书籍中很是突兀。 她便转悠到了东次间门口,扭头问他,“可以进去吗?” 裴弘元挑眉笑,“可以。” 陆辛低着头,掩住眼底的诧异,整座宅子的秘密都在这里,世子就这般任表小姐转悠? 幼菫打开槅扇,里面是个简单的卧房,一张架子床,一个衣柜,还有几个多宝阁,多宝阁上是些摆件和梅瓶。 难道他晚上是睡在这里?那麻烦了…… 幼菫抱着书出了书房,裴弘元跟在她身侧,“怎么忧心忡忡的?” 幼菫讥讽道,“世子若是被别人圈禁了,定然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法。很快,你就自由了。” 幼菫问他,“你是要送我去辽东?” “对,路上可能比较辛苦,你要有心理准备。” “哪日?” “明日。” 幼菫心中一惊,他动作太快了,若是出了京城,萧甫山还在城内搜查,岂不是彻底错过了? 裴弘元看起来神色并不轻松,陪她用了午膳,就又去了书房,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明日要把她送出京城,他们是在定行动方案吧? -- 下午幼菫倒是吃到了祥和斋的点心,种类齐全。 傍晚的时候,裴弘元给她带来三个匣子,上午她说的那些桂花油珍珠粉什么的一样不落,都在匣子里,一式三份。 她吧啦吧啦说的很快,又只说了一遍,亏他能记得住。 幼菫打开一盒螺子黛,“波斯螺子黛每颗值十金,世子一次买来十几颗,当真出手阔绰。” 裴弘元取出一颗螺子黛端详着,“若说闺房之乐,最雅不过画眉。西汉京兆尹张敝,博学多识,每日最爱给妻子画眉,即便被御史弹劾依旧我行我素。这其中意趣定是妙不可言。” 他捏着螺子黛在幼菫眉上比量,“以后我日日给你画眉,如何?” 幼菫拨开他的手。 她想起了萧甫山,成亲时他的催妆诗“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后来他给画了一次,却是画得又粗又浓跟蜡笔小新一般。幼菫再也没有用过他,他还很遗憾,说是画的多了就好了。 前几日幼菫在他书房看到一些废纸,上面是用螺子黛画的眉形,有秀雅的,有英气的,已经很有样子。难怪紫玉数着螺子黛少了一颗,一直念叨着说定是哪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很是心疼。 她还没等到他画眉呢。 裴弘元看她脸色便知她在想萧甫山,萧甫山的那首催妆诗传遍京城,成了一桩美谈。那些整日酸诗的文人雅士,把萧甫山好一顿吹捧,说他“武可驱兵十万,文可睥睨众生”。 也不知他给幼菫画眉了没有。 裴弘元没了兴致,把螺子黛放回盒中。 第165章 佛魔 房内一时凝滞。 落日余晖斜斜照进内室,光影中有浮尘跳跃。 裴弘元伸手想去挡住那道光束,那些浮尘,很是恼人。 幼菫看着他的动作,说道,“世子帮我在窗前挂一道帘子吧,晚上内室燃着蜡烛,外面看的一清二楚。我一个女子,外面都是侍卫,很不方便。” 裴弘元看了看窗外,其中一个侍卫就在窗外廊下站着。 裴弘元脸色阴冷了下来,他疗伤了一夜,昨夜幼菫是自己睡的,没有侍女。早上他来的时候发现帷帐没有放下来,房里的宫灯和蜡烛都亮着。两个侍卫若想窥视,只需往窗前一站。 他紧抿着唇出了房门,幼菫趴到窗户上,依稀听见他说,“站去另一边……” 幼菫勾唇一笑。 又过了一刻钟他才回来,手中抱着一个深灰色幔帐,幼菫记得书房内卧房用的幔帐就是这个颜色。 他放下幔帐,拿着钉子和锤头,站到了罗汉床上。 幼菫吃着杏仁焦糖,悠然说道,“武功高的人不是可以手掌拍钉子么?” 裴弘元刚要钉钉子,闻言手顿了顿,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丫头嘴巴这么毒? 萧甫山那一掌下去,他现在一点内功用不得。 但是被一个女人说不行,是件很耻辱的事。 他俯身居高临下看着幼菫,暧昧一笑,“你让我亲一下,我给你表演手掌拍钉子。” 幼菫退后一步,内心嘁了一声,不行就是不行,还这般为自己找台阶下。 但她不敢惹恼了他,尤其现在还是在内室。 “世子你继续。” 裴弘元心想,你若真让我亲,我拼着吐血也要把钉子拍进去。 他用锤子一下一下钉好钉子,又把幔帐挂了上去。 就是这般动作,也让他气血翻涌,胸口已经在痛了。 幼菫点评了句,“窗帘挺好看。有品位。” 裴弘元笑笑,难得她赞了自己一句。 去净房洗手,发现茶花香皂已经摆上了,浴桶旁边的高几上,也摆上了玫瑰花露和茶花精油。 女人是这么娇气要用花养着的吗? 他的喉咙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晚膳幼菫吃到了冰糖雪燕,还有自己乱说一气的几道菜,这些菜除了贵还是贵。当然味道也不错。 幼菫百般打听,得知裴弘元晚上要在书房睡,不回王府。 这让她很失望,上午听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要回王府睡。 幼菫沐浴更衣后就赶着荷叶走,“我不习惯丫鬟值夜,你去厢房睡,还有啊,蜡烛不要熄了,我会害怕。” 荷叶低着头出去了,幼菫掀开帷帐做的窗帘一角,见荷叶畏畏缩缩去了前院,是去请示主子了吧。 不多一会,又折了回来,去了西厢房。看来是裴弘元同意了。 幼菫拿着游记和话本子上了床,先看的游记,是讲川蜀风土人情的。幼菫大学在四川读的,利用假期和逃课把各大景点去了个遍,对四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可惜地名有些出入,要靠他们的地理位置和景点来猜,这样也挺有趣,带着问题找答案。 不知不觉,到了三更天,外面传来更夫打梆子打锣的声音。 幼菫打了个哈欠,眼睛快睁不开了。 外面传来了开门声,幼菫闭上了眼,放平了呼吸。 裴弘元轻轻打开槅扇,又拉开帷帐,站在床前。她蜷成一团,背对着他,半张脸埋在锦被下,手边还放着一本书。 他探手过去,小心翼翼把书拿走,动作很慢很慢,生怕弄出声音吵醒她。 他静静看着她,默立良久。 就在幼菫以为自己露馅了的时候,他转身走了,合上了帷帐。 幼菫又拿书看了起来,再看游记怕是要睡过去了,就看话本子。 《盼锦归》讲的是寒门书生袁生寄住富家小姐锦娘府上,二人互生情愫却不自知,徒增了诸多波折,虐的人肝肠寸断,最后袁生考中状元回来娶她为妻。 袁生说,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 锦娘问,你是魔还是佛? 袁生说,是魔是佛,皆在于你。 不愧是裴弘元书房的话本子,文采斐然,感人至深,故事虽俗套却让人有清新脱俗之感。 有些情节幼菫看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哪里看过。她看过的话本子不少,又大多是些书生小姐或者将军小姐的,都是大同小异。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外面一点动静也无,槅扇紧闭。 幼菫穿好衣裳下床,玉瓶装的桂花油和茶花精油都摆了出来。又悄悄打开衣橱,衣裳都抱过去散落到拔步床床围上。 又在拔步床四周的柱子上,床围上,帷帐罗帐上,都撒上桂花油和精油。 幼菫深吸一口气,从烛台上取了根蜡烛下来,在床上和帷帐上四处点火,待看烧起来了,把蜡烛扔到了床上。 又取了另一根蜡烛,倚着床柱子放着。 幼菫站在内室中间,微笑看着整张金晃晃的拔步床逐渐被烈火吞噬,赤红的火焰蹿高冲上房顶木梁,火舌四处乱窜肆虐。 华贵的金丝楠木燃烧起来,也是格外的壮美绝伦,香味浓郁。 衣柜和楠木槅扇也被波及,烧了起来。 渐渐有了楠木燃烧炸裂的声音,房内的浓烟越来越重,空气灼热,幼菫忍下咳嗽,跑到了旁边的净室。 净室和内室相连,只是屏风隔开,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幼菫把帕子沾湿,捂住了口鼻,缩在高高的浴桶后面。 外面传来了惊慌的喊叫声,“走水了!” 幼菫笑,昨夜的程府,也有这样的叫喊声,只是不若他们这般中气十足。但是其中的惊慌恐惧,此时倒是比程府的更浓重一些。 有破门而入的声音,还有惊呼“小姐”的声音,有泼水的声音。 幼菫忍着咳嗽,捂着口鼻,自己是拖延救火最重要的筹码,不能让他们发现了。 也不知火光窜出房屋没有,萧甫山能不能看到,能不能猜到她的意图。 声音越来越多,却越来越模糊,变的遥远。 一声“堇儿……”凄厉绝望,杜鹃啼血也不过如此了吧,幼菫昏迷中在想。 拔步床已是一片火海,楠木木质坚硬,一旦燃烧起来便猛烈横暴势不可挡。 侍卫和暗卫不停的泼水却收效甚微。 裴弘元半跪在地上,雪白衣襟一片殷红,唇色鲜红艳丽,眸子赤红。 他不顾侍卫的阻挠,踉跄起身冲向拔步床,陆辛一个箭步拉住他,自己冲了进去。 再出来时已成了一个火人,他就地一个打滚,侍卫又泼水到他身上。 他抬头看着裴弘元,“床上没人……” 裴弘元眸子亮了起来,心念一转,踉跄冲到了净室。净室里家具少,屋顶已经烧了起来,地面上还完好,只是有浓烟,看不清状况。 他俯下身子搜寻,嘶哑地喊着“堇儿……不要藏了……”“堇儿……别吓表哥……” 第166章 戒子 萧甫山身着玄色劲装,在屋顶墙上纵跃,快如鬼魅,直冲冒着冲天火光的院子而来。 飞跃落地,院里已没有人的踪迹,也无人救火,但地上有水渍和散落的水桶。 几十个身着劲装的侍卫,紧随其后,落入院子便迅速散开查看。 萧甫山厉声喊道,“灭火!” 他不能抱侥幸心理,万一,万一是堇儿在里面呢? 萧甫山冲进烧的最严重的内室查看,烧断的屋梁横七竖八在地上烧着,火光最旺的地方应该是张床,已完全没了形状。 有几个侍卫拎着水桶进来,萧甫山拎起水桶冲头淋了下来,跃进了烈火中搜寻。 动作快的,侍卫们都来不及反应阻拦。 “赶紧泼水!” 有侍卫喊道。 一桶桶水泼到萧甫山身影的地方,他踢开一块块烧的通红的木头,仔细搜寻着,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不过是几瞬间,似乎是过了几百年,周边肆虐的烈火灼烧着他的皮肤,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想着,万一呢,万一在里面呢。 有侍卫淋湿身子冲了进去,抱着萧甫山从火光中出来。 萧甫山头发身上已着了火,两人就地几个滚,几桶水淋上。 萧甫山手上已灼伤起了燎泡,心里却是一松,里面没人。 又去了旁边的净室,净室里火势小很多,很多地方还没有烧起来。他发现一瓶玫瑰花露倒在地上,是幼菫常用的,正是今日忠勇王府采购过的。 他在烧的漆黑的地面上仔细查找,在一个浴桶旁边,他发现一个蒲草纹的紫金戒子,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堇”字。正是幼菫常戴的那个。 她还拿了个一模一样的让他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刻着“山”字,说是这根手指直通心脏,是他们二人心意相通的地方。要一直戴着才行。他觉得她是小孩子心性,他一个大男人戴这般秀气的戒子,委实胡闹。 他拿着戒子跟自己手上的放在一起,纹路和式样都是一样的,只是小巧些。她的手指尖尖纤纤细细的,这个戒子几乎只有他的半圈大。 他紧紧捏着戒子,这是幼菫故意放这里给他提示的吧。她从不摘下的。哪怕沐浴也是戴着。 这座宅子在王府的街对面,虽离的近,但是正门却是开在两条街上。很是隐蔽。裴弘元一整日未曾出王府门,堇儿却在这里,地下定然是有暗道相连。 有侍卫过来禀报,前院书房有发现。 侍卫拿着一封密报,是在书案前地上捡到的,上面只几个字——永宁侯曾和陈文敬过往甚密。 永宁侯何时跟太子扯上关系了? 他不再作多想,收了密报。 书房的布局让萧甫山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隔间是个卧房。架子床上被褥是深灰色,和裴弘元院子里的如出一辙。 萧甫山眸子紧缩,把多宝阁挪开,查看着墙壁,在一处墙壁上一按,出现一个暗门。 顺着台阶下去,一个和裴弘元书房一样的密室。 这里定然有往返王府的暗道。 可是任他如何搜寻,都找不到打开暗道的机关。 这边留下人手守着,萧甫山带着三十多侍卫闯进了忠勇王府。 长剑出鞘,斜斜执在身侧,身上散发着凌厉杀气,如地狱修罗,凡有阻拦者,格杀勿论! 王府的侍卫在他的长剑之下不堪一击,血溅三尺,一路踩着鲜血,踏着尸体,冲到了裴弘元的院子。 又有更多的侍卫聚拢而来,与萧甫山的侍卫缠斗厮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 萧甫山冲进了书房,打开那道密室,里面没人。他又冲到卧房,也是没人。 在发现宅子起火的第一时间,他们就赶到了,那时裴弘元定然是刚刚离开。裴弘元受了重伤,又带着幼菫,不可能跑太快。此时还是宵禁,他们想在街上行走,想躲过金吾卫的巡逻不易。 他最安全快捷的撤退路线就是暗道。 他们冲进王府用的时间也不过是片刻,此时裴弘元还在暗道的可能性最大。 忠勇王赶了过来,怒声喝道,“荣国公欺人太甚!” 萧甫山手上的长剑滴着血,泛着森森寒光,“世子所作所为,王爷可知?” 忠勇王不知道。 对面的宅子起火他是知道。 他只知是出事了,却不知是何事。裴弘元的幕僚和侍卫只知世子不知王爷,若是透露了裴弘元的秘密,便是死路一条。 忠勇王拿他这个狼崽子一点办法没有。 “不管何事,你这般在王府放肆,便是死罪!” 皇室的威严,此时在萧甫山面前却是不值一提。 “那王爷就治本公一个死罪看看。本公倒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本公先死。” 他漫不经心地撩起袍角,擦拭着剑上的鲜血。 “本公能灭了甄家的门,自也能灭了忠勇王府的。” 忠勇王心下一凛,萧甫山一副要血洗王府的架势,怕是裴弘元惹下的祸事不小。 当年甄家被灭门也是他搜罗了铁证,要说把柄,哪个世族大家没有几样?他若有心整垮忠勇王府,也不是什么难事。别的不说,单是裴弘元设计玮郡王轻薄柳才人,再加上诏狱暗杀,就够皇上治忠勇王府的罪了。 忠勇王气势弱了下来。 他挥手遣退侍卫,问,“出了何事?” 萧甫山收了剑,“世子掳走了内子,不出意外,就在这下面的暗道之内。” 忠勇王变了脸色,夺妻之仇,不共戴天,难怪萧甫山如此盛怒,孽子!为了个女人,是要整个王府陪葬吗? 此事若是闹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敢帮着王府,怕也要治裴弘元的罪来平息萧甫山的怒火。 他权衡再三,此事还是私了最好。此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纵容裴弘元为所欲为。 他带着萧甫山去了书房密室,打开了第二道门。 顺着幽深的通道,一路走去,到了一个房门前,萧甫山直觉他们在里面。 侍卫持刀警戒着,打开门。 里面空无一人! 又顺着暗道一直到另一边的尽头,都没有发现裴弘元的踪迹。出了密室,守在外面的侍卫还在,裴弘元不曾出来。 萧甫山问忠勇王,“暗道里可还有别的出口?” “只这一条。” 萧甫山脸色阴沉,剑眉紧蹙,额间凝成川字。 裴弘元可用的逃匿时间很短,回王府另行躲藏的可能性很小,一种可能是宅子里另有暗道,还有一种可能,这条暗道里另有出口。 裴弘元心机深沉,这另一个出口说不定忠勇王根本就不知道。 他又返回了暗道,举着油灯一路寻找暗门痕迹。 又回到了那间房间,他静下心来仔细查看。 第167章 杀戮 喉咙如刀割,又似火燎。 脑海中还是冲天的火光,滚滚的浓烟,带着浓郁的香气。 嘴里有一股甘泉流入,清凉,甘甜,滑入喉间,瞬间抚慰了喉咙的疼痛。 幼菫拼命吞咽着,似嗷嗷待哺的幼兽。 神志在苏醒,她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双狭长的眸子,一个阴冷的面孔。不是他期望的,那张让她心安的俊脸。 国公爷,没看到那火光吗? 错过这一次,她再也做不了什么了,裴弘元实在太难对付,她已经透支完了他的信任。 也不知这是在哪里,是个很简朴的房间,鸡翅木架子床,府上体面些的妈妈家里用的就是这种。 见她醒来,裴弘元脸色温和起来,“说声话试试,伤到嗓子没有?” 他此时没有责怪之意,并不代表真的没有,他的心思深着呢。 幼菫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在哪里?” 声音沙哑,说话的时候嗓子有些疼。 裴弘元长舒了口气,“还好,没灼伤嗓子。你为了躲开我,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吗?” 她居然算计到了他,还成功了,她从一开始就在设计,让他买了桂花油,遮上了窗帘,支开了侍卫和侍女,连半夜他会进去查看她都猜得到。看起来,她不但聪明,对他的了解也不少。 他还从未被人这般从头到尾设计过,说到底,还是对她太心软太纵容,从来不曾设防。 幼菫又问,“这是哪里?” 裴弘元无奈答道,“这是一座民宅,待城门开了,我就带你离开。还有半个时辰。” 还有半个时辰,幼菫紧张起来,起身下床,发现身上的褙子琮裙已经换掉,换了一身粗布衣裙,像个贫家小娘子。 裴弘元身上是粗布短打,但他通身的矜贵气势让人忽略了衣裳的粗劣。 他这是要乔装出城了。 裴弘元负手端详着她,粗布衣裳丝毫不掩她的娇美,倒是更易让人觊觎。若是不易容,出门就被盯上了。 他笑着问,“咱俩像不像一对平民小夫妻?” 幼菫冷着脸看他,“我不是锦娘,你也不是袁生,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为了回到国公爷身边,连性命都不顾,你看不明白吗?” 裴弘元敛了笑,走到幼菫身前,阴沉沉地盯着她,一字一句说道,“以后,你只能是锦娘。你只有袁生,没有别人。” 他的目光阴鸷,似一条毒蛇发出幽冷危险的光,仿佛下一步就会扑上来噬咬她一口。 幼菫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哪怕是生气的时候,也不曾有这么可怕的模样。 她脊背生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陆辛站在门外,拱手道,“世子,可以易容了。” 裴弘元冷声道,“进来。” 陆辛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摆着一些易容的材料和工具。陆辛隐姓埋名十几年,每日易容,易容之术已是炉火纯青。 且他于逃匿之道非常在行,这也是裴弘元不得不重新启用他的原因。 裴弘元拉着幼菫让她坐到椅子上,缓了缓脸色,“先易容吧。” 幼菫讥笑,“世子难道只会阴诡之术,带个女子走都要乔装易容。” 裴弘元淡淡说道,“堇儿,你拖延时间也没用,还有半个时辰,没人能找到这里来。” 陆辛已经调好了易容胶泥,他对幼菫恭敬躬身行礼,“表小姐,得罪了。” 他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最是明白世子对表小姐的感情。他对她恭敬,除了认定她是将来的女主子,还有一点,是因为她自己才得以回到世子身边。 冰凉的胶泥往脸上涂着,盖住了她原本的模样,也盖住了她心底的希望。 外面传来刀剑打斗的声音,陆辛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扔下刮刀,冲了出去。 裴弘元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眸子里变幻莫测。 暗道的第三个出口,居然被他找到了,这个机关是陆辛请了机关鬼才魏丘设计,精巧无比。 魏丘擅长机巧迷阵,但此人乖僻,只隐居山中自娱自乐。数年前陆辛对他有救命之恩,他方答应为他设计此机关,声称世上能破此机关者除他之外唯有一人,且几年前已经死了。 他说,即便是参与挖掘暗道设置机关的工匠,也无法打开。裴弘元自是不敢尽信,可就在暗道完成之日,在他想要屠杀之时,魏丘带着那群工匠消失了。他被关在暗道之内整整一日,那套机关才生效可以打开。 魏丘后来还给陆辛送信,从此两不相欠。 如此玄妙机关,萧甫山居然破解了!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且这座宅子与暗道出口相隔七八户人家,极其隐蔽。 幼菫喜出望外,激动地站了起来,往外跑去。裴弘元一把抓住她手臂,“你不要看那些,会做噩梦的。” 幼菫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有国公爷在,我不怕。” 裴弘元闭了闭眼,松开手。 沉默跟了上去。 院子里刀光剑影,萧甫山浑身笼罩着杀气,凌厉萧杀,手中长剑快的幼菫都看不清,不断有人倒在他剑下。厉声哀嚎,鲜血喷溅,溅到他的身上,没入玄色劲装中。 这是幼菫第一次见杀人场面,她扶着门框,紧抿着嘴唇,强忍着不适和战栗,紧紧盯着萧甫山。 裴弘元站在她身后,平静说道,“他杀人便是这个样子,在这之前,有成千上万的人这般死在他手下。” 幼菫说道,“世子让他们停手,还能少死一些人。他们不是国公爷对手。” 裴弘元冷笑,“你以为萧甫山会放过他们?” 萧甫山抬头看到幼菫,眉头微皱,挥剑格挡攻击,纵身跳出了杀戮场。 幼菫没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他便已到了自己跟前,把她笼在身前,挡住身后的血腥。 他一手握剑在身后,一手握住幼菫的肩膀,低头沉声说道,“没事了。我们一会就回家。” 他如天神降临,巍然而立,虽浑身充满煞气,有浓浓的血腥味,却让她无比欣喜,无比心安。 他下巴上是浓密的胡茬,倒跟小青山遇到他时有了几分相像,他这两日定然是没好好休息吧。 幼菫的心彻底踏实下来,眼睛晶晶亮仰头看着他,“嗯。” 裴弘元淡淡说道,“荣国公好本事,那套机关,你居然破解了。” 萧甫山将幼菫揽在自己臂弯下,冷然说道,“微末小计,不足挂齿。” 他庆幸机关是魏丘设计,魏丘和老师是挚友,老师闲来无事最爱做之事,就是破解魏丘设计的机关,并以此取笑他。萧甫山看的多了,也基本了解魏丘的机关套路,破解起来反倒比普通机关更为顺手。 若非如此,他们一旦乔装出城,后果他不敢想象。 第168章 晨光 萧甫山揽着幼菫进了屋内,又去外面水缸里打了一盆清水,帮她洗掉脸上的胶泥。 萧甫山手背上都是燎泡,幼菫满是心疼,不让他沾水,他却淡淡说道,“无妨。” 幼菫问,“您是进去救火了吗?妾身不在里面啊。” 萧甫山指腹在她脸颊上轻轻搓着,“万一在呢。” 他怎么那么傻,裴弘元和侍卫都在,怎么可能不救她?再说了,那火烧的那么旺,就算是个铁人也该烧红了,他冲进去有什么用? 幼菫眼泪啪塔啪塔落了下来,落到他的手上,灼的他手轻轻一颤。 他指腹给她揩着不断冒出的泪,就跟泉眼一般,汩汩流着没个尽头,低声哄道,“傻丫头,哭什么。又不疼。” 幼菫抽抽噎噎道,“怎么可能不疼,我小时候被烫过,疼了半个月,每日都睡不着觉……” 他轻声哄着,一遍一遍给她洗着,反复用了几盆水,脸上才算清爽。 她怕他一直沾水,忍着不再哭。眼睛鼻子通红。 看她好好的,还能哭能撒娇,他心中两日来积攒的担忧和怒火,慢慢平缓了下来。 裴弘元静静看着二人你侬我侬,看着幼菫在萧甫山面前娇娇地哭,心似被凌迟一般,血淋淋的。 那是他一直希望的样子。 他输了,输的彻底。 她何曾这般对他撒娇过。 她何曾对他这般心疼过。 他也受伤了啊,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不想让她担心啊。 幼菫听着外面的打杀声还在,扯着萧甫山胳膊,“国公爷,我已经没事了,咱走吧。” 萧甫山心知她又心软了,冰冷说道,“他们必须得死。” 至于为什么必须得死,他没有告诉幼菫。怕她有负罪感。 幼菫被掳之事,这些人都知晓,他不能冒险,一个不慎,幼菫便会被逼上绝路。 这个道理裴弘元也明白。 王府三十多个侍卫,又已被萧甫山杀了不少,在荣国公府四十多侍卫的凌厉攻势下,一个个被剿杀。 最后王府侍卫只剩陆辛一人,在勉力支撑着,国公府侍卫只留一个人与他搏杀,其他人都站在一旁看热闹。 裴弘元一脸冷漠。 似乎那些死去的侍卫与他无关,那即将死去的陆辛与他无关。 萧甫山走出房门,说道,“十一,停手吧。” 陆辛对赵侧妃和裴弘元忠心耿耿,萧甫山敬佩他的忠义,死了有些可惜。 他似乎也心软了。 杀戮一旦开始,便是你死我亡方可罢休。 他以前可没说过停手的话。 萧十一恨恨收刀,踹了陆辛一脚,“便宜他了,十二可还躺着呢!” 陆辛颓然倒在地上,身边都是王府侍卫的尸体,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晚了一步啊! 暗夜悄然离去,天际几缕晨光,薄雾蒙蒙。 萧甫山寻了个斗篷包住幼菫,抱了她起来,把她包裹严实,越过裴弘元往外走去。 裴弘元紧紧攥着拳头,手背青筋暴起,看着他的背影,走在晨光里。 萧东已经在院门口候着,身后是一辆黑漆轿厢马车,他殷勤地掀开轿帘,态度史无前例地恭敬。 夫人能寻回来,他悬着的心落下来一半,这两日国公爷不吃不喝不睡,若是长久下去,人怕是要垮了。 只是…… 夫人两夜未归,又与那裴弘元朝夕相处…… 他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国公爷连别人多看夫人一眼都不乐意,这般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又怎能忍受夫人被别人染指? 不管国公爷是要把夫人休回程家,还是冷落内院,自己失职之罪怕是逃不了了。 他这条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幼菫朝他微微颔首,在萧甫山搀扶下上了马车。 萧甫山也跟着上去,马车辘辘而行。 幼菫坐在轿厢一角,欣喜之后,她又有些忐忑,她被掳两日,谁还能相信她的清白? 萧甫山本就对裴弘元耿耿于怀,他还能信她吗? 萧甫山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温和安慰道,“你不要担心,除了两位舅父,没人知道此事。我跟母亲说程府有事,你要多住两日。” 幼菫抬头望着他,“国公爷,我没有被欺负。” 萧甫山捏了捏她手笑笑,“傻丫头。” 他从荷包中取出紫金戒子,问道,“这枚戒子,是不是你故意放到浴桶旁边的?” 幼菫还停留在方才的问题中,他这般一语带过,是说他信了吗?还是没信,只是假装信了让她安心? 她仔细看他的表情,他脸上神色如常,看着在等着她回答。 这个戒子很细小,幼菫没想到他能看到,只是心存侥幸地放在那里试试。放太大的首饰怕引起裴弘元的注意。 她点头,“我就想告诉您,我在那里呆过。那把火也是我放的。” 萧甫山赞许地笑了笑。 “我原还担心你会吓坏了,不想你倒有几分胆气,也很聪明。我就是靠它,确定你是在那宅子待过的,才一路寻了过来。” 他顿了顿,又严肃起来。 “不过,不管什么时候,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与活着相比,都不重要。记住了吗?” 幼菫心下一暖。 时下的男子,都认为女子贞洁是最重要的。 可他却说,她活着最重要。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板着一张脸,严肃的像要打他手板的夫子,一点也不温柔,也不浪漫。 但是幼菫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她的心在沦陷。 她原本对他的感情总是有所保留,她怕,怕付出太多会受伤。 感情谁认真谁就输了。 可此时,她什么都不想,只觉得浓烈的感情要溢出胸膛。 她黑白分明的眸子莹莹看着她,乖巧答应,“好,我记住了。” 说着便想往萧甫山怀里钻,却被他无情地一把推开,“我身上脏。” 幼菫有些挫败地看着他,感觉很没面子。 萧甫山含笑捏捏她紧皱的鼻子,“等回去沐浴更衣,你随便抱。” 幼菫靠到车厢壁上,嘟囔道,“谁想抱你了……” 萧甫山笑。 他拿帕子细细擦着戒子,脸上柔和认真,丝毫看不出方才大杀四方的狠辣无情。 幼菫拿眼稍瞄他。 他握着她的手,把戒子帮她戴到左手无名指,这一刻,像极了婚礼上新郎给新娘戴上戒指,神圣又郑重。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萧东在前面驾着车,嘴巴咧到了耳朵后面,手里的马鞭欢快地在空中打了个响。 他的小命保住了! 第169章 叮嘱 程府的后面有个角门,但是从来不开,因为后面只有落玉轩一个院子。幼菫他们是从角门回的,青枝一直守在那里,听到萧东叫门立马开了门。 抱着幼菫便是大哭。 幼菫拍着她安慰,“回院子再哭。你家小姐这身打扮……” 幼菫还穿着那身粗布衣裳,着实打眼得很。 青枝回过神来,松开了幼菫,红着脸扶着幼菫往院子里走。 听说侍卫没有死的,王氏也还活着,幼菫这才放下心来。 萧甫山衣衫染血,即便是玄衣难辨血色,却也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幼菫想让他先更衣,他却皱眉看着幼菫身上的粗布衣裳,对青枝吩咐道,“伺候夫人更衣。” 幼菫低头看了看衣衫,最起码比他的干净,他是有多不待见这衣裳。 她顺从地换了衣衫,他这才满意地去了净房。 紫玉去大厨房要了热水,两个婆子抬到了净房。 幼菫看着他手背上的燎泡,鼓鼓的个个油光锃亮,看着都觉得疼。 “我来服侍您沐浴。” 萧甫山觉得这些燎泡没什么,他洗澡很快,不过幼菫想服侍,他没理由拒绝。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有劳夫人了。” 他站在那里,抬起双臂,任幼菫帮他脱掉衣衫。 外面的玄衣染血是看不出来,可里面的雪白中衣,上面血迹斑斑,已经干涸成了暗红色。 他是不是也受伤了? 幼菫脸色不太好。 萧甫山见状,以为她是被血吓到了。三下两下把中衣和亵裤脱掉,团了团扔到地上。 他现在身无寸缕,就那么正大光明地站在她跟前。 幼菫心无杂念,上下仔细看了一圈,发现没有伤痕,这才放下心来。 可接下来,她反应过来,看着天赋异禀就那么明晃晃的晾着…… 脸蹭地红了,跟煮熟的虾子一般。 靖国公所言非虚…… 她总是闭着眼,从未见过他这般坦诚相见的样子。 萧甫山嘴角含笑,跨进了浴桶,“好了,过来服侍我沐浴了。” 幼菫拿着巾子香皂,磨磨蹭蹭过去,浴桶中氤氲着水汽,水雾中精壮的胸肌,八块腹肌壁垒分明,v字人鱼线性感诱人。 幼菫摸了摸鼻子,太诱人了! 关键是她还能摸! 正大光明地摸! 幼菫湿了帕子摸了上去,噢不,擦了上去。手上东一下西一下,一双眼睛无处安放,水下太透了,她的余光总忍不住往下瞄。 越是刻意想忘记的,越是忍不住去想。越是刻意不看的,越是忍不住看。 手下的触感很实在,坚硬,饱满,似有无限张力和爆发力。 不知道他的胸肌会不会动? 萧甫山不动声色地任她小手乱摸,四处点火。 洗到最后,幼菫脸上几欲滴血。 待穿好衣服,萧甫山眸子幽暗,揽着她亲了脸颊一口,“以后为夫沐浴就靠夫人了。” 幼菫问,“或者您用小厮?” 萧甫山呵呵笑着,“不行。” 他揽着幼菫坐到罗汉床上,把她抱到怀里,“现在你可以好好抱为夫了。” 萧甫山喜欢抱着她。 她也很喜欢在他怀里的感觉。 幼菫伏在他胸前,搂着他窄紧的腰身,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无比踏实。 不过是离开不到两日的时间,但却仿佛是隔了很久很久。 “国公爷,妾身知道您不想提裴弘元,但是妾身还是想说几句。” 她抬头看着萧甫山,他下巴紧绷,有些冷峻,似不是很愉悦。 “嗯,你说吧。” “他为人偏执,定然不会就此罢休。您一定要仔细提防他,他心思诡秘,又有王府做后盾,说不定……会有不臣之心。” 萧甫山问道,“何出此言?” “妾身也只是猜测。他曾说过,若是妾身要这江山,他也给取来。若不是有些底气,他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萧甫山皱着眉,这句情话说的很霸气,也不知他这两日给幼菫说了多少情话。 幼菫分析的有几分道理,裴弘元不是狂妄自大之辈,他不会平白许诺做不到之事。 忠勇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对那至尊之位有想法也是情理之中。几十年来,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铺垫准备。如今又有了裴弘元这个出色的儿子,就更有争一争的动力和底气了。 萧甫山想到了连成,连成宁肯儿女为奴为娼也要守护的秘密,和这不臣之心说不定有什么关系。 以前的猜测,如今多了几分肯定。 “好,我会仔细提防他。” 萧甫山揉着幼菫头发,笑了笑,眸子里却是寒冷如冰。 幼菫又说了一些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萧甫山默默听着,薄唇紧抿。 裴弘元之所以失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对幼菫的宠爱和纵容。这次庆幸只有两日,若是时间久了,幼菫又心软,说不定真的会对他动心。 幼菫被掳走了他可以抢回来,若是她的心被抢走了……他的眼眸紧缩,这种事情是绝不允许发生的。 他叮嘱说道,“堇儿,你以后若要出门,就跟我说,我陪你一起。”他顿了顿,“这两日找不到你,我实在是……” 他把幼菫紧紧搂在怀里,声音沙哑,“你明白吗?” 幼菫抚着他下巴上长长的胡渣,还有他熬得通红的眸子,他原本是那么坚毅稳如磐石的人,此时却流露出后怕和惶然,她怎能明白? 这两日她又何尝不是想着念着他,度日如年呢。 她紧紧回抱着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妾身知道了。” 二人相拥,脉脉不语。 -- 程绍和程缙都是上早朝了,还要去衙上,散值就要傍晚了。他们没有再等,去跟顾氏告辞。 听青枝说这两日落玉轩的一日三餐丰盛的很,都是顾氏安排的。幼菫郑重感谢了她。 顾氏并不知道幼菫被掳之事,只以为她昨日心情不好,谁都不想见。 她只简单安慰了几句就作罢。 萧甫山亦步亦趋地跟在幼菫身边,顾氏看着他心里害怕,多了的话她也说不出来。 在外院还遇到了程瓒,或许他是特意等在那里的。 他神色沉郁,王氏的事情对他打击很大。母亲不堪,又被休弃,作为人子,他不能斥责,又不能求情,很是煎熬。 他听说幼菫心情不好,谁也不想见,他很想安慰几句。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 心中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说了句,“表妹慢走。” 萧甫山对程瓒很是不喜,幼菫被掳,跟他有很大干系。这人虽然品性还不错,可是他占了幼菫的心思,就是不行。 所以程瓒对他的请安,他只是用鼻子回了声“嗯”。 第170章 走路 幼菫去买了永青爱吃的糖炒栗子,卉云爱吃的冰糖葫芦和窝丝糖,又给老夫人买了老张家驴肉火烧。这才回了府。 程府起了火萧老夫人是知道的,可是她没想到萧甫山还因为救火被烫伤,心疼的直掉眼泪。 萧甫山温声安慰,“您别担心,我那里有上好的烫伤膏药,几日就好了。” 老夫人又问起程府出了何事,能让两人住了两晚,也得是大事了。 萧甫山把王氏的事挑着说了几句,只说犯了七出,要休妻。这种内宅龌龊谁家都有,老夫人也没再细问。只让他们回院子休息。 幼菫让紫玉把糖葫芦和窝丝糖给卉云送去,就直接回了木槿园。 进院子的时候,永青正在院子里扶着椅子晒太阳。 他扭头看到了幼菫和萧甫山,眨着眼睛楞了一下,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幼菫笑着朝开张开双臂,“青儿。”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永青蹒跚着朝幼菫走来! 没有人扶! 幼菫欣喜地看着他,眼里闪着莹光。手臂向前大大张开着。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独自走路,就这样,张着双臂,一步一步,趔趔趄趄走到了幼菫跟前,扑到了她怀里。 谁也没想到他真的能走路,幼菫陪着他练习了一个月,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浪费时间,异想天开,却都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他说好听点是先天不足,说难听点就是残疾啊!是不可能会走路的。 可是他能走了,还走了这么远! “母亲!”他笑着喊。亲昵地搂着幼菫的脖子。 幼菫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高兴地答应,“哎。青儿。” 永青依偎在幼菫怀里,笑的眼睛弯弯,看着她。 眼睛里似有细碎的星光,璀璨夺目。 幼菫也笑的眼睛弯弯,看着他。 永青笑着笑着,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脸上满是眼泪。 幼菫被哭的心酸,拿着帕子给他擦泪,轻声哄着。 他却愈发委屈起来,哇哇大哭,哭到最后,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抓着幼菫的衣襟不停地打嗝,可怜极了。 幼菫拉着他小小的手,柔声说道,“母亲是有事,在程府住了两日。青儿不要生气了。” 永青一把推开了她,幼菫跌坐在地上,他自己也跌坐在地上,眼里盛满泪,打着嗝,控诉地看着她。 眼泪又啪塔啪塔落了下来。 他爬到幼菫身上,抽抽噎噎的,倚在他怀里不说话。 他出生便没有母亲,对他的生母也没什么概念。这一月来他已把幼菫当成他的母亲,他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可她突然不见了。连续两日都找不到。 他以为,世界就内院这么大。 他以为,不见了就是永远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幼菫抱着他,萧甫山扶他起了身。 永青会走路了,萧甫山还沉浸在喜悦中,脸上微微带着笑。 他想让母亲抱,就抱一次吧。 国公爷和夫人回来了,院里一下子就热闹忙碌了起来,丫鬟婆子们出出进进。 张妈妈从幼菫进门就一直在她身边跟着,碍于萧甫山在,却也什么也不敢问。 幼菫回程府一呆就是两日,国公爷还一直陪同,府里定然是出什么事了。看幼菫眼下乌青,明显就是这两日没睡好。 幼菫看她焦急的样子,安慰道,“妈妈,我没事。就是这两日睡的不太好,补补觉就好了。” 张妈妈自然是不信,她出去拉着青枝回了后罩房,问她,“到底出了何事?” 青枝哪一件事也不敢说,干脆不吭声。这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永青在炕上依偎在幼菫怀里,拿着小碟子里的糖炒栗子吃着,幼菫也跟着一起吃。 萧甫山一颗一颗剥着,摆入碟中,那双掌人生死的大手,此刻尽是温情。 幼菫喂了他一颗,他含着手指舔了下,酥酥麻麻。 幼菫瞪了他一眼,收回了手,悄悄捏了几次拳头才驱走指尖异样。 萧甫山面色如常,继续剥着栗子,眉眼却是无比舒展。 永青看了看二人,也拿了一颗栗子放入萧甫山口中。 但是父亲没咬他的指头,他方才分明咬母亲指头的! 他伸了细细的食指到萧甫山跟前,“父亲,咬指头!” 幼菫哈哈笑了起来,萧甫山满脸黑线,这孩子到底是傻还是聪明! 萧甫山皱眉看着永青的指头,冷着脸轻轻咬了一口。 永青满意地收回手指,又捏了捏拳头。这也没什么好玩的呀,父亲怎么刚才还玩的挺高兴的样子? 他拿了一颗栗子继续吃起来。 卉云过来请安,看萧甫山面色和煦,她也小心翼翼地加入了吃栗子的行列,吃着父亲亲手剥的栗子。 这是第一次,父亲这么耐心地陪着他们。 她仔细看着幼菫神色,觉得她好像很困的样子,几次眼睛都要合上了。 最后幼菫是怎么睡着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连续两夜没怎么睡,她实在太困了。 朦胧中听见永青缠着她让她讲故事,她迷迷糊糊的好似在讲,可能讲的不好?永青不悦地抗议,又听见卉云轻声说话,萧甫山轻声说话,身边便安静下来了。 幼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她被抱到了床上,萧甫山却是不在。看床上旁边没有被子,他应该是没有睡的。 他两日没睡了,不困吗? 幼菫问沉香,沉香说国公爷在外院,晌午他回来过一趟,看她还在睡就又走了。让幼菫有事就派人去外院传话。 幼菫也没什么事,就在木槿园陪两个孩子玩。 永青似乎还是怕幼菫会不见了,一直很黏着她。 听沉香说,老夫人听说永青会走路了,还特意来看过他,想接他去正院玩,他也不肯。 他隔一会就要到内室来看看幼菫,看她还在不在。午觉他也是在幼菫床上睡的,乳母抱也不肯走。乳母怕他哭会吵到幼菫,只好任他留下。 不过萧甫山中午回来的时候看了,把他抱回了西厢房,他睡醒了起来发现没在母亲身边,惊天动地地哭了一场。 听了这些,幼菫心柔软的不行,都要化了。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不知道那种母子相连的感觉。可是永青对她,就是这种感觉吧。 她这两日一直想的是萧甫山,倒没担心卉云和永青,她以为离开两日对他们来说没什么要紧。 她对于他们来说,比她想象的重要的多。 幼菫把永青搂在怀里,重重地亲了他一口。 卉云拿了她昨日做的功课过来,让幼菫检查。 她羞涩地笑着说,“我不担心母亲不回来,母亲有父亲陪着,定然会回来的。不过青儿不肯听,一直哭。” 幼菫赞许道,“你想的对,我是你们的母亲,自然是要回来的。你是长姐,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弟弟。” 卉云眼睛闪闪,甜甜笑着应下。 她是长姐,要照顾好弟弟。 第171章 讨酒 钟安平刚刚从兵部衙门散值,便被萧甫山派人叫了过来。 他已经拿到了兵部左侍郎的任命,一个武将,兼职了正四品的文职。这在朝堂上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可是他有荣国公保着,端王又隐隐有被重用之势,谁也不敢说什么。 父亲原本整日看不惯他,动辄就要逮住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训一顿。不过这几日,父亲明显学会了容忍,好几次鸡毛掸子都拿起来了,又放了回去。 家里上上下下都对他更恭敬了,孙灵筠和那几个姨娘,一个比一个温柔小意,弄的他都不知该去哪个院子好了。 他的月例银子也涨了,虽然还是不解渴,可是聊胜于无啊!吃两顿一品香还是够的。 他现在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 大咧咧地坐到萧甫山书案对面,“那毛贼你捉到了吗?” 萧甫山正执笔写军报批复,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现在是兵部侍郎,是文官,文官就要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路消息了如指掌。我上午就让京兆府衙派人去接手案子了,你不知道吗?” 钟安平讪讪道,“文官真不是好干的,兵部的事情太多,我一样样都要学。比巡城还要辛苦。” 这还不说,文官说句话要绕好几个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事,掰扯了大半天他才明白对方要说什么。跟他们打交道,着实是累得慌。 那些文书他有看不明白的,逮个人问,对方热情是真热情,一番唾沫横飞旁征博引,可是说的话字面意思他懂,组合起来咋就听不懂了呢? 到最后,他连自己问的是啥问题都不知道了。 他又八卦兮兮地问,“那小贼是什么来头?是不是和忠勇王府有关系?” 他可是听金吾卫的兄弟说了,昨夜他们在王府附近巡逻,看见萧甫山带着一群侍卫杀气腾腾他冲进了忠勇王府。在府门口就杀了好几个阻拦的侍卫。 前晚又那般跟裴弘元打起来,没有事情才怪。 萧甫山放下笔,说道,“小贼是忠勇王府的侍卫,国公府守卫森严,报复本公不成,把火放到了程府。” 钟安平觉得有些牵强,一场火就能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荣国公惹成那样? 不过荣国公说是,那就是了。 他笑着往前凑了凑,“我帮了你那么大一忙,你要怎么感谢我?” 萧甫山沉吟片刻,“我记得这几年你从我这里借走的银两,七七八八加起来有一万五千两了吧。零头我就不要了,你还个整数就好。” 钟安平有些泄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钱,等我袭爵就有钱了,到时就还你。零头也不用抹。” 他又笑嘻嘻地问道,“那个烈酒还有没有了,给我两坛呗。自喝了那酒后,别的酒都喝着没味。” 萧甫山暗叹,这些日子不知多少人找他讨酒喝,就连皇上都知道了荣国公府有好酒。 “酒没有了,你不要想了。袭爵之事,我觉得你可以和英国公商议一下,不必着急了。原本袭爵是为了抬高你的地位方便行事,你现在已经是兵部左侍郎,又兼着五品郎将,已经足够了。” 钟安平也明白这其中道理,可心里却是失落的很,他倒不在意那爵位,他在意的是银子啊。 他每月的那点薪俸和月例,哪里够花的,如今家里还多了个娇娘子,那银子花的更是跟流水一般。他总不能老是厚着脸皮花孙灵筠的嫁妆吧。 萧甫山拿了一个册子给钟安平,说道,“这是我整理的兵部里的一些事宜和人际关系。还有六部之间的一些关联,你好好看看。兵部里的事尽快熟悉,你接替的是连成的职位,多看看他以前经手的卷宗。若是有什么异样,你跟我讲。” 钟安平慎重起来,接过册子,“连成还有别的事?” 萧甫山说道,“目前只是猜测,若是真的,此事可能不小。” 此事不小,他便知道了轻重,接下来的话是不能问了。 萧甫山送钟安平出了外书房,抬头便见幼菫领着永青走了过来。身后跟着萧十一和萧十三。 萧十一刚从山里出来,能囫囵个出来不容易,他现在谨慎的很。萧十二受伤了,他就顶替上来在木槿园警卫。 他一回来,夫人就让小厨房专门给他做了东坡肘子和麻辣豆腐,还备上了好酒,瞬间抚平了他的心理创伤。 上天是看不过眼国公爷的残暴,派夫人来拯救他们的么? 永青小小的人儿,很兴奋地四处张望着,对什么都好奇。 钟安平惊讶地看着永青,“哎呀,咱大儿子会走路了!” 萧甫山瞥了他一眼,迎了上去,很自然地把永青抱了起来,一手握着幼菫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幼菫笑道,“青儿还没来过外院,妾身这是带他来见识见识。顺便接您回去用晚膳。” 萧甫山“嗯”了声,回头跟钟安平道,“你走吧。” 钟安平却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笑嘻嘻地上前给幼菫请安,“大嫂。” 幼菫给他福了福身,“世子。” 他腆着脸问,“大嫂,听安郡王说您给韩院长带了两坛子酒,不知能不能也给我两坛?” 幼菫笑道,“安郡王有没有说,韩院长还给了我一匣子字画?” 钟安平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自然是听说了,还被惊的半天缓不过神来。 他的大脑很自觉地把字画转换成了银子,一幅画打底两万两银子,八幅画就是十六万两啊。加上家里的那些,天爷啊,大财主啊。 听孙氏说,日进斗金的玉芳斋和彩绫阁也是她的,也不知荣国公怎么娶来的这神仙媳妇,就是个财神爷嘛! 他要是有这么个媳妇,睡觉都能笑醒了! 萧甫山不再搭理钟安平,拉着幼菫的手往内院走。 其实幼菫也没在外院逛过,萧甫山就一路指着各个建筑给他们母子介绍着。 有议事大厅,四安楼,萧甫山和萧二爷萧三爷的外书房,衡山堂,族学学堂。另外还有练武场,马房,还有侍卫和下人住的群房。 永青听的津津有味,原来世界不止内院那么大。 第172章 草莓 萧甫山给皇上递了折子,请了半个月的假。说是手烫伤严重,不敢冲撞了圣颜。 皇上准了他的假,还派太监送来两盒玉清生肌膏,上好的烫伤膏药。由天山雪莲所制,珍贵无比。 打开玉盒,药膏洁白晶莹,有一股清凉幽香。 幼菫赞叹,“皇上对您还是挺好的。” 萧甫山淡笑,“对。” 他躺在炕上任幼菫帮他挑破水泡,她动作小心翼翼的,眉尖紧皱,一副心疼的模样。 这点烫伤对他来说算的了什么,她那样子让他觉得自己受了了不得的重伤一般。 若真是受了重伤,还不知道她要什么样子。 以后行事还是小心些为是,免得受了伤她又哭哭啼啼的。 “您也不必诓妾身。妾身读的史书也不少,皇上的心思哪有那般简单。您整年窝在京城,韬光养晦,便是为了让皇上放心吧?” 他手握重兵,只有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才是最让皇上放心的。 萧甫山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幼菫能猜到这些已经很厉害,很多人以为他窝在京城只是因为西北无战事。 就连萧三爷也没想通其中关窍。 不过他不想幼菫过多参与政事,太黑暗,太血腥。 幼菫瞥了他一眼,他在她面前从不谈政事,她想利用自己的一些优势来帮他都不成。 “您不和妾身讲政事,也不见得就是保护了我。一直养在花房里的花,风一吹就折。妾身多了解一些,心里也踏实,说不定还能帮上您呢。” 萧甫山微眯着眼看着她。 幼菫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要赞一句她的温室理论。 结果他淡淡来了句,“一会你伺候我沐浴。” …… -- 阖府上下都知道永青会走路了,萧老夫人高兴的直抹眼泪,给全府上下赏了一个月的例银。 下人们见了永青都要笑眯眯地恭敬请安喊一声“六少爷”,不年不节的,六少爷让他们白得了赏银呢。 幼菫也在木槿园大肆打赏,把青枝心疼的直抽抽。 永青现在没事就喜欢在府里到处溜达,还一定要自己走着。幼菫也由着他显摆,他缺失了四年的自由,四年少走的路,似乎恨不得这几日就都给补回来。 去荷塘边看了鱼,去樱花道折了樱花,又去摘星阁眺目远望,似有无限精力。 明明还是个罗圈腿直不起来,就不觉得累么? 永青趴在摘星阁的阑窗上往外看,兴致勃勃。 幼菫已是腰酸背痛,抓着他的手,免得他翻出去,虚弱地问他,“青儿,你不觉得累吗?” 永青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母亲让我多走路的啊。” “嘿,你个小东西,还会拌嘴了?”幼菫捏着他的腮帮子蹂躏起来。 永青咯咯笑着,不断重复着,“母亲让我多走路的啊。” 卉云拉着他从幼菫身上下来,“青儿,让母亲休息一会,姐姐陪你玩。” 正院,傍晚时分,永成、永之和永和已经从族学下课。在老夫人这里凑堆看《西游记》。 赵氏和柳氏也在,陪着老夫人说话,婉云和曼云在玩新得的玩偶,一个憨态可掬的猪八戒,一个萌萌的孙悟空。两个玩偶在她们手中对打起来。 丫鬟洗了一盘新鲜采摘的草莓端了上来,正是幼菫庄子上花房里种的,刚刚送过来两篮子。 这个时候的水果稀少,大多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很是金贵。像这种娇嫩的草莓就更是稀罕了,只能等着两月后才能有的吃。 老夫人给各房分了一盘子,还剩下一半。 各房分得那么一盘,孩子又多,每人也吃不了几个。几个孩子见有草莓上来,都凑过来吃,虽说守着规矩不能争抢,却也是你一个我一个很快把一盘子草莓瓜分完了。 吃完了都意犹未尽的,三少爷永和在三个男孩里最小,七岁,他被姨娘养的胖嘟嘟的,胃口也是最好的。 他流着口水问老夫人,“祖母,草莓还有吗?” 老夫人笑,“总要给你大伯父和父亲留一些吃啊。待下次庄子上送了,再给你吃。” 永和有些失望。 幼菫领着永青和卉云进了上房,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老夫人欣慰地看着永青走到她跟前,接过他手里的樱花,搂到怀里心啊肝啊地亲热了一通,又笑呵呵地吩咐丫鬟端草莓上来。 不一会丫鬟把草莓端了进来,放到老夫人身旁的矮几上,老夫人端着盘子到永青跟前,让他挑着吃。 永青拿了一个给老夫人,又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给幼菫。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下也没觉得不舒服,他们母子之间心里有对方,才是最好的。她也才能彻底放心。 幼菫笑着谢了他,他又拿了一个,依在老夫人怀里吃起来。 老夫人也招呼卉云过去一起吃。 赵氏和柳氏跟幼菫互相打了招呼,坐在一旁低声说话。 赵氏脸上笑着,心里却不太舒服,方才五个孩子才端了一盘草莓上来,永青和卉云两个孩子就独独得了一盘。 老夫人这心眼子也太偏了。 永和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老夫人跟前,看着永青吃草莓,祖母明明说只给大伯父和父亲留了,为何永青还有的吃? 他不高兴地冲永青说,“你会走路又怎样,只不过是只会走路的猴子!” 声音清脆响亮。 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赵氏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微笑着吃着点心。 几个大孩子也懂事了,都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幼菫心下不悦,永和这话说的刻薄,不像是小孩子说的,倒像是大人的口吻。 按说柳氏此时应该管教一下孩子,说几句话。可她依旧不动声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永和不是她的庶子一般。 幼菫斟酌了一下,隔着房,她也不好教育责骂他,就开口问道,“永和,这话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永和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只是在发泄他的愤怒。 “姨娘说的。”他觉得很形象,就记住了。 一句话让老夫人变了脸,“不知好歹的东西!从秋,打发人去外院看看,老三回来没有?” 廉妈妈应了声,出了门。 这是要处置张姨娘了。 永青却没有气恼,神气地扬着脑袋说,“我是齐大大圣孙悟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是猪八戒,又胖又笨,只知道吃。” 幼菫暗赞,好儿子,骂的漂亮! 永和又气又恼,又见老夫人对他没有好脸色,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才不是猪八戒!你是猴子!” 永青吃着草莓,平静回了句,“我是孙悟空,你是猪八戒。” 他又递了一颗草莓给幼菫,“母亲,以后不给三哥讲故事了。” 永和哭的更大声了。 老夫人皱眉,“柳氏,你是他母亲,就不管一下?” 柳氏转头吩咐永和的丫鬟,“带三少爷回去。” 丫鬟低头拉着永和出了房门,房里还能听见他的哭声。 老夫人不满地看了柳氏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幼菫把草莓放入口中,呀,可真甜! 柳氏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套蜀锦小褂长袍,跟幼菫说道,“大嫂,我闲来无事给永青做了套衣裳。您让他试试,不合身我再改。” 幼菫有些意外,柳氏冷淡,平日里和她也没有交往。 她竟有心思给永青做衣裳? 幼菫接过衣裳笑着道谢,小褂里面有薄薄的夹棉,正适合现在穿。 她说要现在试试,幼菫也不好推辞,就抱着幼菫上了炕。 为了方便永青活动,幼菫平日里给永青穿的都是小褂小裤。 脱掉他身上的缂丝小褂,露出里面的潞绸小衣,还有胸前挂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柳氏站在旁边,好奇问道,“这佛珠是哪里来的?” 幼菫帮永青穿上新袍子和小褂,一边整理着,“是我给他的。他不肯戴原来的项圈,我就给他换了这个。” 柳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合身吗?” 幼菫端详着,笑道,“很合身。多谢你了。” 柳氏淡淡然没再说话。 萧老夫人也被吸引过来,永青最近一直住在木槿园,她倒不知道他还戴上了一串佛珠。 想来应是幼菫从铺子里买来带着玩的。 她看了柳氏一眼,跟幼菫说道,“说起来,原来那个项圈还是柳氏送的,贵重不说,还是开过光的,不戴真是可惜了。” 柳氏淡淡道,“六少爷生来体弱,当年这项圈求来也是费了一番波折,只希望能护得六少爷平安喜乐,逢凶化吉。” 老夫人回想起这四年来,永青多少次差点救不过来,最终是有惊无险。说不定真是有着项圈的功劳。 这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只是永青执意不肯戴。 他想跟幼菫亲近,戴她送的项圈,可是何事能有他的性命重要? 老夫人心里又动摇了,跟永青商量,“要不你带回原来的那个项圈吧?” 永青摇头,很是坚决,“我戴母亲送的!” 老夫人再劝,他就上来脾气了,哭闹着要回木槿园。 幼菫也没有要劝永青的意思,他亲近她,她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永青一哭起来,老夫人又心软了,哄着他说不换了都依他。 第173章 为何 萧甫山和萧三爷是一起过来的。 听了事情原委,萧三爷就怒火上了头,俊朗的脸上笼上一层阴云,扭头就要去找张姨娘算账。 永青是大哥唯一的儿子,地位自是非同寻常,她一个姨娘不知死活竟这般背后编排,是觉得活腻了不成! 萧甫山叫住他,沉声说道,“你要罚她也是之后的事。永和已经七岁,以后就住在外院吧。妾室的见识心胸终究短浅,少让她跟孩子接触。” 萧甫山看了幼菫一眼,心想,不是哪个正室都有她这般心胸的,若是换做她,永和定然不会养成这般模样。 三房的庶子庶女都是由姨娘教养,现在看来的确是很不成规矩,永和跟二房的永成和永之比起来,很是上不了台面。 再看看永青卉云,嫡母不过是教养了一个月,这通身的气派就跟以往有了很大不同。 尤其是永青,居然能把大他三岁的永和气哭了,自己还一派淡定从容。 萧三爷面露愧色,应了下来,又跟萧甫山和幼菫行礼赔不是。 他拉着柳氏回了梧桐院,坐到柳氏对面,认真跟她商量,“把永和过到你名下养着吧。” 柳氏淡淡看着他,“三爷有了庶长子不算,还要把他变成嫡长子不成?” 萧甫安一时语凝。 他自知理亏,当年柳氏进门前张姨娘就有了身孕,却一直瞒着大家。一直到怀孕八个多月时才彻底瞒不住了,那时孩子已经彻底成形,再落胎就是造孽了。 永和这才得以生下来。 柳氏也曾天真烂漫过,跟他骑马射箭,饮酒畅谈。二人也曾山盟海誓,你侬我侬。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冷淡的?他实在记不清了。 只记得她上一次笑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他们上一次同床而眠也是很久远的事了。 哪怕是这些时日他住在梧桐院,也只能睡厢房。 他忍不住问柳氏,“你实话告诉我,你不肯尽嫡母之责,也不想为我生嫡子,到底是为何?” 柳氏藏在袖下的手在发抖,她两手握到一起,眸子低垂掩住了情绪。 她语气淡淡,“三爷若是非要嫡子,那便休了妾身吧。” 萧甫安脸色冷了下来,“难不成……” 他拳头握了握,站起了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停在柳氏跟前,紧紧逼视着柳氏,“难不成你心里有了别人?” 柳氏仿佛听了一件很可笑的事,讥讽道,“三爷自己朝三暮四,便觉得旁人跟你一样吗?” 萧甫安神色松了下来,“你是因为我有妾室?” 柳氏说道,“三爷不必问了。你就当没有妾身这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她拿起一本书看起来,不再理他。 萧甫安默立片刻,拂袖而去。 柳氏抬眼看着他的背影,闭上了眼,眼角湿润。 -- 萧甫山难得赞了永青两句,说他今日的表现堪称好男儿。 永青淡淡看了萧甫山一眼,“虎父无犬子。” 傲娇的小眼神很欠揍。 萧甫山一愣,也淡淡看了他一眼,“明天开始扎马步。” 永青弄明白了啥是扎马步后,觉得容易的很,他现在可是会走路的人。 很豪气地答应了。 幼菫同情地看着他,无知者无畏啊。 晚膳后,往常永青都要在炕上跟幼菫玩一会,今日却是仰面摊在炕上,呼呼睡着了。 幼菫失笑,她还以为他不累呢。 萧甫山让乳母抱永青回厢房。 又去廊下吩咐紫玉,“煮足浴汤,夫人泡脚。” 隐在各处的暗卫又是心中一颤,国公爷又要给夫人洗脚了! 幼菫失笑。 他似乎是喜欢上了给她按摩洗脚,手背受伤不能给她洗脚,按摩还是可以的。 他熟门熟路地拿了个小杌子,坐到她对面。 那小杌子在他如山的身躯之下,着实违和的很。 萧甫山握着白玉般的脚丫,总觉得看不够,细细捏着。他的手掌宽大,一双玉足纤细在他掌中玲珑不盈一握。 “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中看。玉足若得其妙,还需掌上观。” 幼菫汗颜,只觉他这是西门庆没跑了,还是文采不错的西门庆。 他的文采在作催妆诗时领教过一次,画的那副墨竹更是令人惊叹,题字也是铁画银钩自成一派,他若是放下刀剑做个文人,应该也是很使得。 “国公爷您的文采果真只打算作闺房之乐吗?” 萧甫山按捏着她的脚,“待得天下太平,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我便做个文人,画画写字养家,你看如何?” 幼菫憧憬道,“您初出茅庐,但画的好,怎么也得值一百两银子一副。到时我们寻个山野乡村,也不需要这么多奴仆,一幅画够我们一家子一个月的嚼用了。” 萧甫山眼内含笑,“好,就卖一百两银子一幅。你也不必缩减用度,我多画几幅就是。” 幼菫眼睛弯弯笑着,那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美好。远离权谋,远离战争,男耕女织,岁月静好。 紫玉端来了浴足桶,萧甫山把她脚丫放到热水里,坐到她身边。 “王氏娘家来人了,她母亲和兄长王知府来的。” 他侧首看幼菫脸色,见她面色平静,方继续道,“我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闹,不过没事了,他们把王氏领走了。” 他没说的是,王家带了二十多个家丁过来,他带了五十全副武装的侍卫过去,王家人一下子老实了。 幼菫没想到他能特意去一趟,他堂堂一个国公爷,去掺和别人家的内宅之事,传出去难免有损颜面。 他这般做无非是为了让她心安。 幼菫叹道,“您其实不必特意过去一趟的,王知府也是官场上的人,他定然不敢这件事闹开。” 萧甫山不以为意,“无妨,别节外生枝才是要紧。” 幼菫那般护着程家人,他也一并护着便是,免得她又分心去操心他们。 她只需一心一意待在他身边就够了。 没想到,解决了这个,幼菫还有别的事操心。 “大舅父还不到四十,如今没了妻室,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两位表哥和表姐的亲事也无嫡母张罗……应该再续娶一个继室才行啊。” 有些摩拳擦掌。 她恶趣味地想,若是找个继室年龄和程瓒他们差不多大,不知相处起来要多有趣。 尤其是文斐那个脾气,跟继母相处定然是精彩的很。她有做坏事的心思,却没做坏事的脑子,若是碰到个厉害的,估计有她难受的。 萧甫山无奈看着她,“傻丫头,你一个外甥女操心舅父的婚事,于理不合。” 幼菫没想到这个,有些失落。 外祖母已不在世,没有长辈张罗亲事,真是麻烦。 第174章 马步 早上幼菫是被哭声吵醒的。 是永青的哭声。 沉香含笑道,“国公爷在教六少爷蹲马步,在前面的院子。” 幼菫穿上薄袄出了房门,寒香正在收拾床铺,见状放下活计追了出去,跟在幼菫身后。 沉香去拿披风的工夫幼菫已经出门,她深深看了寒香背影一眼,叹了口气,又把披风收了回去,去收拾床铺。 天微微亮,永青的哭声很是响亮。 前院的樱花树下,永青两腿打着颤,正扎着马步,一边哭着。 萧甫山面无表情,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拿着竹竿,但凡永青直起腿了,竹竿就去敲他的大腿。 幼菫看的心一抽一抽的。 永青看到幼菫过来,哭的更委屈了,就想收了拳找幼菫。 萧甫山竹竿毫不留情地打到他腿上,严厉道,“继续!一刻钟未到!” 永青吓的一个哆嗦,又颤巍巍地蹲了下去。 他原本觉得父亲和气多了,没那么怕他了,现在才发现自己看错他了!他明明就是个大恶魔,比牛魔王还要坏! 幼菫心有不忍,却也不敢替他求情,练武就是要吃苦的。 她没想到萧甫山能这么严厉,毕竟永青刚刚学会走路。 “青儿,孙悟空学本领也是要吃苦的,坚持住。” 永青小小的脸皱成了一团,眼里包着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萧甫山握了握她的手,有些冰凉,眉头蹙起,“你先回房,你在这里他更是委屈。” 他转头跟幼菫身后的寒香说道,“你是怎么伺候的,连件披风都没给夫人披?” 寒香福了福身,解释道,“回国公爷,夫人走的急,奴婢跟上来时夫人已经出门了。” 萧甫山面露不悦,“强词夺理,罚一个月例银。” 寒香心中委屈,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梨花带雨别有一番风情。 幼菫觉得事出有因也不能全怪寒香,可看萧甫山脸色严肃,也不能落了他的面子替寒香说话。 就跟他福身,拉着寒香往回走。 路上幼菫安慰道,“你别担心,罚的例银我给你补上。” 寒香默默不言,回了后罩房自己房间,伏在床上哭了起来。 沉香跟了进来。 寒香抹着泪,“国公爷心疼夫人,就拿奴婢不当人了吗?我不过解释了一下,就要斥责罚月例!” 沉香低声斥责,“说什么话,国公爷也是你能编排的?夫人仁慈,你也不能这般没规矩。且不说你的确有不对的地方,主子训斥哪有奴婢顶嘴的道理?” 寒香的心思她明白一些,她也曾暗示提点了几句,可她执迷不悟。国公爷对绿芙红芙的处置,她还看不明白吗? 寒香狠狠擦掉眼泪,“你说的对,谁让我是奴婢,活该被轻贱!” 沉香冷眼看了看她,不再劝解,离开了。 -- 昨日是嫁妆铺子送账,今日是秦家商号送账,一品香、快餐店和香皂上月的账本和收益送了过来。 秦先生亲自带着账房送账。 一品香在大燕已经开了六家分店,快餐店也有遍地开花之势,香皂更是笑傲江湖。 近二十万两银子的银票递到幼菫手里,幼菫还没捂热乎,秦先生又笑眯眯拿走了,“你托我办的事已经办妥了,这些银两还不够,剩余的从下月的分红里扣。” 幼菫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叹息,“钱花起来好容易啊。” 秦先生笑,“你若觉得赚钱慢,不若把酿酒的方子给我,定然日进斗金。” 幼菫笑,“韩老太爷的嘴巴不太牢靠。这酒很多人都知道是荣国公府出去的,我再和你合作,怕是会给国公爷招来麻烦。我再想想吧。” 秦先生惋惜,酒的消耗大,利润高,每日流水最是可观。 秦先生走后,萧甫山溜达着进了会客厅,手里端着一盅燕窝,“其实你也不必多虑,正常生意来往也没什么。” 幼菫诧异地看着他,“您是怎么听见的?” 萧甫山放下燕窝,“你们连门都不关,十米开外都能听见,怕是院门外的那几个侍卫也听清楚了。” 他只是站在第二进的院子里,就能听的一清二楚。 幼菫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晚上的时候,内室有声音外面的侍卫能听见不?” 萧甫山淡然自若地点点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能听见。” 幼菫忍不住仰天长啸,“还有没有点隐私可言了?!您把他们撤了吧!” 萧甫山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含笑看着外面,“别担心,他们若是敢私下议论半个字,本公就割了他们舌头。” 木槿园院门外竖着耳朵的萧十一众人,心肝一颤,立马作鸟兽散。国公爷太狠了,为了哄夫人连兄弟情意都不顾了! 萧甫山手掌一抬,会客厅的门哐当合了上。 “你和秦家商号做生意,有心人只要肯查,很容易就能查到。你以为你能瞒得过他们?恐怕端王和宁郡王也查过你。” 幼菫觉得不可思议,端王宁郡王不是他的好基友吗? “他们跟您不是一条心?” “傻瓜,人和人之间哪里是那般绝对的,尤其是身居高位的,哪个不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们和我亲近,跟我也是一条心,但不代表他们对你我完全不设防。” 他心里叹息,就连他自己,不也曾调查过幼菫吗? 幼菫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的,难怪萧甫山不愿意跟她谈政事,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难免会失望。 端王是萧宜岚夫君,萧甫山的姐夫,幼菫首先想的是都是自家人。可若细想起来,若是萧甫山没有现在的权势地位,于端王无益,两人也不见得会如此亲近。 他为了巩固两家关系,能把长子的正妃之位为卉云空出来,这般明显的举动说起来有些功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自己当初重回程府,不也是利字开路吗? 幼菫遗憾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当初那两幅字画,就跟端王要些好处了。” 萧甫山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淡笑道,“你很快就能要到好处。” 幼菫眼睛亮了起来,“您有法子?” 萧甫山把燕窝推到她面前,“趁热喝了。” 第175章 讨账 秦先生还给带了几匣子各色宝石珠子过来,都是海外过来的。不得不说,秦先生真的是很大方啊。 幼菫让卉云和大丫挑一些珠子,两个小丫头脑袋凑在一起喜滋滋地挑着,不时商量几句。漂亮的珠子是小女孩最喜欢的首饰了,可以做珠花,手串,珠钗,耳铛。 大丫已经渐渐懂事,明白自己和卉云不同,虽不是丫鬟,却也不是主子。她只挑了几颗就停了手,小心翼翼地放到腰间的荷包里。 幼菫捏捏她胖嘟嘟的脸颊,“继续挑,把荷包装满了。” 大丫抬头看幼菫,眼睛闪亮,脆生生地说道,“谢谢夫人!” 又兴致勃勃趴着挑了起来。 他的父亲张海,替她管着几个铺子,又时常替她跑腿办事,不知省了多少心力。 屋里伺候的丫鬟一脸艳羡,幼菫笑,又让青枝装了一盒去给丫鬟们分了。 整个木槿园上上下下欢天喜地的,丫鬟们笑嘻嘻地凑一起,说着自己的珠子要做什么首饰。 萧甫山看了直摇头。 她上月在秦家商号那里赚了二十万两银子,也不知是干了什么,不声不响地花了出去,而且还不够。得了些珠子,又大把撒了出去,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败家娘们说的就是她吧? 扎了一早上的马步,永青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四脚朝天摊在炕上,看卉云她们挑珠子。 女人啊,就爱这种亮闪闪的东西,有什么好,还不如糖炒栗子来得实在。 幼菫挑了一些珠子,攒成一只小熊,给永青玩。 永青拿着小熊端详了一番,圆滚滚的还挺好看,满意地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走,讨账去。” 萧甫山负手走在前面,幼菫领着永青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往正院而去。 永青现在不想跟父亲说话,也不想看见他,记仇的很。他那竹竿打下去,狠着呢! 父亲在母亲面前总是和和气气的样子,还抱他,给他夹菜吃,都是装的,装的!母亲一不在跟前,那张脸不知道多吓人,母亲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永青小小地叹了口气,母亲太傻了,太可怜了。 一声奶声奶气的叹息,把幼菫惊得一愣一愣的。 她低头看永青,刚刚养起一些肉肉的小脸皱成一团,眉头紧锁,跟个小肉包子一般。 幼菫忍住笑,“小家伙,你叹什么气?” 永青小脸严肃,“母亲,等我长大了会对你好的。” 萧甫山停住脚步,回头凉凉说道,“还是等你断了奶再说吧。” 永青傲娇地把头撇到一边,不看萧甫山,坏人! 在世安堂院子里,碰到端王和宁郡王急冲冲地赶来,身后跟着个抱着字画匣子的随从。 幼菫讶然地看向萧甫山,他是怎么知道端王会来的? 噢,他也有派人盯着端王呢。 相互见了礼,端王和宁郡王又不失礼数地赞了永青几句,毕竟永青现在可是荣国公府的宝贝疙瘩。 宁郡王看着永青手中的小熊,酸溜溜地想,他费心心力到处薅羊毛,攒了一个月的银子,也不知能不能买的起这么一只小熊。 那眼睛,居然是大颗碧玺石的! 永青戒备地把小熊藏到了身后,这个坏叔叔,像是要抢他玩具! 宁郡王尴尬地收回视线,他一个郡王,混的这么惨吗?比不上一个小屁孩? 萧甫山引着他们去了前面的正堂,坐下淡淡瞥了端王一眼,“王爷今日不忙?” 怎么可能不忙,可是再忙也得来这一趟! 端王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还好。想着你烫伤了,过来看看你。” 萧甫山扫了一眼随从手中的画匣,“哦?王爷有心了,让你破费。” 他跟萧东说道,“把王爷带的礼给收了。” 萧东应了声“是”,就坏笑着往候在门口的随从那边走,刚挨了二十军棍,结结实实一点不掺水分,走起路来有些瘸。 若不是夫人跟国公爷求情,五十军棍是少不了的,怕是得两三个月下不了床。 夫人好人呐! 最幸福就是萧十二,夫人不但让丫鬟每日做好吃的送去,还给了他一坛烈酒,让他伤好了再喝。不过那家伙现在已经偷偷在喝了,他威逼利诱也没得一口。 木槿园的侍卫,十个人才分得一坛,那滋味,此生难忘! 他真后悔啊,若是当日他没去救火,现在躺那里喝酒的就是自己了! 萧东高高大大的身躯往随从身前一站,伸手就要拿匣子。 随从迟疑地看向端王,尴尬了啊!给还是不给? 端王清了清嗓子,“那个……来的匆忙没有备礼品,回头让管事给你送来。” 萧甫山微微挑眉,慢悠悠道,“王爷那把玄铁剑,甚好。” 端王眼神复杂地看向萧甫山,怎还明抢起来了,你什么时候这么不顾颜面了? 萧甫山不动如山,连个表情都没给端王。 宁郡王揶揄道,“王爷你那玄铁剑还是没省下,荣国公这是秋后算账了。” 端王咬咬牙,给就给,荣国公分明是看明白了,他今日有求而来,借机敲诈。 果真狡诈。 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且守着国公夫人,他总不能小气了,太没面子。当初她给字画的时候可是眼都不眨一下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下午让管事送来。” 看端王肉疼的样子,幼菫心里舒坦了好多,看样子玄铁剑挺值钱呐。 她跟永青低声说道,“父亲赚钱了,有钱给你买糖炒栗子了。” 永青突然觉得父亲很厉害,能赚钱买糖炒栗子,也不算是太坏,脆生生说道,“好!有钱买糖炒栗子了!” 屋内谁的耳力都不弱,大家的表情都古怪起来,你们一副穷的揭不开锅的样子,让别人怎么活? 就说那一品香,一个月得进多少银子? 萧甫山微笑地喝着茶,他家媳妇和儿子气死人不偿命啊! 又叮嘱了一句,“剑鞘上的宝石,可不能抠掉了。” 端王咬着牙一字一字说道,“荣国公放心,本王没有那么小心眼。” 他特意在“小心眼”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宁郡王桃花眼一弯,哈哈笑了起来。 萧甫山俊脸上的微笑僵硬,看向幼菫,媳妇诶,你给为夫造了个什么名声…… 幼菫避开他控诉的目光,一脸无辜的样子,扭头看向旁边矮几上的山茶花,玉杯擎处露华浓。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第176章 南石 端王扳回一局,脸上带着笑,抬手让随从拿了匣子上来。 他亲自从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幅装裱好的画来,在几案上展开。 正是萧甫山画的那幅《墨竹》,幼菫趁着墨香斋免费裱画大奉送,就一起拿去裱了。 端王问幼菫,“国公夫人,不知此画是何处得来?何人所作?” 幼菫疑惑地反问端王,“王爷怎拿到了这幅画,它应该在墨香斋啊。” 端王握拳放嘴上咳了两声,国公夫人怎么跟荣国公一样,就不能婉转一点吗,一点面子都不给留。很明显是他不问自取的嘛! 他花了那么多银子,又是替他裱画,又是赠送澄心堂纸,得这点便利不为过吧? “本王去墨香斋逛,听说是夫人的,就顺路拿了过来。” 幼菫也没想听他什么解释,她在想的是,这幅画端王似乎很看中,那么多韩老太爷的画他没拿,单拿了这一幅过来。 要知道,他可是最崇拜韩老太爷的。 这幅画萧甫山虽然没有落款,却是题了一行字:冉冉孤生竹,结根太山阿。 他跟萧甫山自幼熟识,难得不认得萧甫山的画和笔迹? 幼菫问,“王爷可识得此画是何人所作?” 端王感觉她是在套自己的话,明明是他先问的! 可是谁让他有求于人呢? “传闻白山居士晚年收得一关门弟子南石居士,极具慧根。他流传于世的仅有两幅画作,一幅在本王手中,一幅在长公主手中,神工意匠,观之入魔。” 他记得上次幼菫说过,韩院长说自己愚鲁粗笨,有辱先师之名。此言也不差,南石居士之才华,在韩院长之上。 不过幼菫和韩院长熟识,这话还是不要说了。 他叹息道,“只可惜,他此后十几年再无画作传出,生死未卜,才子之名昙花一现。这幅墨竹图,倒是颇有南石居士之气势。” 幼菫瞅了眼一脸淡然的萧甫山,他画画水平这么厉害的么?这么看来,他的画不止卖一百两银子了。 那个南石居士是不是他呢? 不管如何,就凭端王不认得他的画迹和笔迹,就说明他并不想端王知道自己的这一面。 幼菫恍然道,“还有这等奇人?妾身倒是不知。这幅画是夹杂在韩院长的字画里的,我还以为是他随手画了忘记署名呢。” 端王深信不疑,若这是南石所画,在韩院长那里也说的通。 若不是南石所画,也该是韩院长交往的世外高人。 端王面色微动,“本王虽不识南石居士,却与他神交已久。若此画是他所作,看墨迹又是新作不久,说明他尚在人世,世间也少了一件憾事。万望夫人帮我向韩院长求证一下,不胜感激。” 说着向幼菫行了一礼。 幼菫怎敢受端王爷的大礼,连忙侧身避开。 她被一番话说的动容,端王爱画成痴,此时倒颇有真性情,不掺其它。 “王爷言重了,改日我问问他。” 萧甫山踱步到几案前,看着上面的《墨竹》,淡淡说道,“王爷用过午膳再走吧。有好酒。” 端王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里,愣了愣,荣国公主动请他喝酒? 以前若非有事相商,他是从不和他们喝酒吃饭的! 他声音里带了点他自己都没觉出来的感动,还有丝丝委屈,“多好的酒?” 萧甫山沉声说道,“比寿宴上的还要好。” 还有比那更好的酒?端王脸上有些愣愣,回过神来还不忘维持自己的稳重形象,清清嗓子,“好,那你可得管够。” 萧甫山淡笑,“你们先去外书房稍等,我得先出去一趟,给夫人和儿子买糖炒栗子。” 端王和宁郡王齐齐皱眉看向萧甫山,这一家子真是没谁了,一样一样的! 大家往外走的工夫,宁郡王摇着扇子凑到了幼菫身边,一把桃花扇无比骚包,一双桃花眼怎么看都有些贼眉鼠眼。 明明是昳丽倾世,雌雄莫辨的绝世妖孽,配上这幅表情总觉得有几分猥琐。 桃花扇掩住半边风流美色,谄笑道,“大嫂,我告诉你荣国公的一个秘密,你给我两坛酒吧。要最好的那种。” 幼菫忍住想喊他一声“美人姐姐”的冲动,体贴问道,“你喝的了那种烈酒吗?我这里有上好的桃花酿,甘甜绵软,不若换成这个?” 宁郡王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一口老血堵在心口,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更添几分风情。 端王跟萧甫山笑道,“国公夫人贴心,很是怜香惜玉。” 萧甫山目光冰凌凌地扫了宁郡王一眼,“内子向来心软,最是同情弱小。” 宁郡王恨恨看了萧甫山一眼,他们夫妻俩一个比一个毒舌! 他转过头来,蛾眉轻蹙,哀怨地看着幼菫,“大嫂,你瞧不起我,京城四大公子里我的武艺可是最高的。” 美人皱起眉头来也是好看的,让人下不了狠心虐他。 他还会武功?幼菫不可思议地上下看了看他,“你说罢,若是觉得值,我就给你。” 宁郡王感觉自己又被她的目光侮辱了一次。 算了,纯爷们,为了好酒,不跟小女子一般计较了。 他扇子又掩了上来,低声说道,“荣国公上月请我在一品香吃了一顿饭,专门请教我怎么讨好女人,他最近对你好,可都是我的功劳。” 幼菫意味不明地看了萧甫山一眼,他冷峻的脸上有一丝不自然,皱眉看着宁郡王。 幼菫问,“什么时候的事?” 宁郡王毫不迟疑地说道,“一个月前,他还给我一张一品香黑金卡用,为期一个月……” 他脸色一变,心虚地看向萧甫山。 萧甫山伸手过来,冷冷说道,“卡交出来吧。你不提醒本公还忘了,一个月期限到了。” 宁郡王懊悔不已,真蠢,怎么忘了这茬了! 他满脸堆着笑,“反正你也不用,我再用几天……” 萧甫山一口回绝,“不行。” 宁郡王往旁边躲了躲,捂着荷包哼哼道,“小气,我没带在身上,回头给你送来。” 萧甫山身形一晃就到了宁郡王跟前,一手扣住他手腕,一手在他腰间一探,荷包便到了萧甫山手里。 在宁郡王唉哟唉哟的抱怨声中,打开黑底绣桃花的荷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萧东笑嘻嘻地伸手接着。 众人脸上精彩起来。 第177章 秘密 萧东手里捧着的,除了一张黑金卡,几个铜板,两块小小的碎银外,还有一支口红! 粉嫩嫩的芙蓉玉管,静静地躺在萧东手里。 端王用怪异的眼神看向宁郡王,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离宁郡王远了一些。 萧甫山也意味不明地看了宁郡王一眼,拿走了黑金卡。 萧东近距离看着手中的粉嫩口红,不禁想起来一些关于宁郡王的传闻。一度,传闻的另一位男主是国公爷…… 幼菫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也不怪他,他这么美,想找个女子配他的确难了些…… 宁郡王喊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那口红几乎没有颜色,我是用它来滋润嘴唇的!” 众人看着他娇艳如桃花的唇瓣,不约而同嘴角一扯。 宁郡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桃花扇往腰间一插,夺过桃花荷包,把他的零碎玩意儿都划拉了进去。 幼菫一副好姐妹分享心得的样子,跟他嘀咕道,“我也是最喜欢这个色号,滋润效果也好。” 端王哈哈笑了起来。 宁郡王被激怒了,再也忍不住,抽出扇子上去直取端王咽喉。 端王不慌不忙见招拆招,从容不迫。 看似闲庭信步,实则两人动作极快,只见一青一白两个虚影。 美人打起架来也是赏心悦目,明明是凶狠的杀招,在宁郡王手下生生多出几分绝艳来,似在花雨中凌空起舞。 幼菫一边欣赏美景,一边感叹,端王看似温和无害,宁郡王看似玩世不恭,实则个个深藏不露啊。 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 永青看的两眼放光,这也太厉害了! 幼菫抓住机会进行教育,“你好好扎马步,将来比他们还厉害。” 永青重重点头,“嗯,这样我就不怕他抢我小熊了!” 别人听不明白这话啥意思,宁郡王却是听的懂,他分了心神身形一滞,被端王逮到空档右手如鹰爪扣在他脖颈处。 宁郡王扇子一挑,挑开他的手,大步走到永青跟前,一把把他举了起来,“臭小子,我什么时候要抢你小熊了?” 永青有萧甫山和幼菫在,也不怕他,手脚踢打着他,“坏人,放我下来!” 萧甫山把永青从宁郡王手中解救出来,把他放到地上,跟幼菫说道,“你们回去吧。糖炒栗子一会给你们送过去。” 幼菫笑着应下,领着永青往回走。 宁郡王追上去两步喊道,“大嫂,酒,酒!” 幼菫也没回头,“到时让刘管事给你。” 宁郡王重重叹息了一声,总算还得了一样。 -- 幼菫和永青吃到了萧甫山“赚钱”买的糖炒栗子,永青打算原谅萧甫山。 端王和宁郡王喝到了比寿宴上还要好喝的好酒,走的时候偷偷顺走了一小坛,最后分赃不均打了一架。 幼菫在木槿园萧甫山的书房,在书案上一番翻找,找出一份公文,上面有萧甫山的批复。 拿着《墨竹》上的字迹对比,用的都是行书,却分明是两个人的笔迹。 公文上的批复虽也是笔力雄浑,却无《墨竹》上那边肆意洒脱,铁画银钩。 好啊萧甫山,还有秘密呢。 不过说他是南石居士,幼菫却觉得有些勉强。 十年前他才多大,哪有那等功力。 他和韩老太爷差了三十多岁,怎么可能是师从同一人呢? 且他俩都从来没跟她提过彼此啊,同门师兄弟能是这样? 不管如何,有必要让萧甫山跪一跪搓衣板,从实招来。 敢瞒着她。 幼菫气咻咻。她觉得自己最近脾气见长了,可能是被他惯的?毕竟他是跟宁郡王取过经的,他还真是可爱。 幼菫看了眼书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的三本书,是自己所写,刊印本。 萧甫山买来干嘛的?他又不科考。 莫名有些心虚。 自己瞒着的秘密比他大多了。 他也没刨根问到底啊。 她当时说是天赋异禀,他是信了呢,还是没信呢? 也不知在他心里,是怎么猜测她的。 想着想着,幼菫没了质问的底气,万一他反问就麻烦了。 还是就如此相安无事的好,大家都装着糊涂。 如此自己把自己劝退了,晚上萧甫山回来的时候,幼菫便什么也没问,神色如常地招呼他用晚膳。 萧甫山有些意外,她上午看他的眼神可不太友好,一副你等着瞧的样子。这么快气就消了? 他的书房也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明显就是去对笔迹了。 傻丫头,整日在她跟前,她就没注意到画上的笔迹不同吗? 若说她傻,上午在端王面前还能不露馅,替他把事情瞒住了。心思也算灵敏。 他夹了鸡腿,斯条慢理把它撕成细条,堆在碟中,放到她跟前。 “端王我会跟他说,画是韩院长友人所作。” 幼菫“哦”了声,“那端王岂不是会很失望。” 萧甫山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南石在他拿起刀剑杀戮的那一刻,就死了。端王料的也不算错。” 幼菫拿筷子的手轻轻一颤,他这是承认他是南石了。 比韩老太爷更具才名的南石居士,白山居士的关门弟子。 他既然是韩老太爷的师弟,自也不怕端王去找韩老太爷求证,老太爷自会替他圆过去的。 他说这话时带着的感情很复杂,幼菫无法形容,却让她觉得心疼。 他是痛恨杀戮的,从年少的时候就是。可是他却走了一条他最痛恨的路,用杀戮来解决问题。 从一个肆意洒脱,清风朗月之人,变成一个心狠手辣,行事诡谲之人,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到底要经历多少苦痛折磨。 这种苦痛,又岂是几句话就能安慰的了的。 幼菫给他盛了一碗老鸭汤,“国公爷,喝汤。” 萧甫山直盯盯看着幼菫,也不用调羹,端起碗来一口气喝光,目光不曾离开她片刻。 幼菫被她盯的心里发毛。 他交代完了,是不是要让她交代了?他书案上的书,明摆着是特意买回来的。 他放下碗,用帕子擦了擦嘴。 “你若想要什么画,就跟我讲。我来给你画。” 幼菫有些呆愣,放过她了? 南石不是死了吗,还能作画吗? 他是怕她多心,心疼他,所以要强忍着悲痛为她作画吗? “国公爷,其实您也不必……妾身也不是很喜欢画。” 萧甫山嗬嗬笑了起来,“傻丫头,你家爷又没死。” 幼菫眨眨眼,是说南石不作画,萧甫山还可以作画吗? 萧甫山催着她吃鸡肉,南石的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掀过去了。 第178章 吐血 晚膳永青吃的很少,有些蔫蔫的。 幼菫摸了摸他额头,也不发烧,许是早上扎马步累着了,就让乳母抱他回厢房,早些休息。 幼菫继续在书房抄经书,为外祖母抄的。萧甫山也去了他的书房,两人各忙各的。 没抄多久,永青房里的丫鬟慌慌张张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夫人,六少爷吐血了!” 幼菫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的湖笔跌落,身上染了墨汁。 “你说什么?!” 丫鬟颤声回道,“六少爷吐血了……” 自幼菫嫁进来,永青虽虚弱,却没有大的毛病,甚至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这让幼菫忘了他曾经几经生死,多少次在阎王殿前徘徊。 她以为他会走路了,就是好了。 幼菫推开椅子,急匆匆跑去西厢房。 一进房便是一股血腥气,永青躺在床上,小小的脸苍白如纸,闭着眼睛没有了平日里的生气。 萧甫山也刚进来,脸色很不好,床前木地板上一大滩污血,他用手一点一点捧着收集到碗中。 手上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永青的鼻息很弱,似乎随时要消失一般。 幼菫心揪着痛,她握着他软弱无力的小手,轻轻叫了他几声,“永青,永青……” 他没有一丝反应,眼珠也没有转动,了无生机。 幼菫慌了,嘴唇发抖,蹲到萧甫山身旁,他还在收集着血。 “国公爷……怎么回事?” 萧甫山嗓音沙哑,“最近这一年来他每月都要吐两三次血,你嫁进来后,这是第一次。” 他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中的事。 “萧东萧西已经去请太医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萧甫山收集好了污血,净了手,就跟幼菫一起候在床前。 不过两刻钟,萧东萧西一人夹着一个太医,冲了进来。 两位太医衣衫歪斜,头发散乱,拱手说了声,“荣国公,下官失仪了。” “无妨,刘太医,吴太医,请。” 萧甫山拉着幼菫让开,让他们诊治。 两人很有默契,一个去给永青把脉,一个去查看八仙桌上的那碗污血。 刘太医把脉一番,又检查了永青的口鼻,收了脉诊。 对萧甫山拱手道,“贵公子还是以往那般,心脉不通畅,迷了心智。只是……此次脉象要更凶险一些。” 萧甫山皱眉问,“这事何故?药平日里一直吃着,不曾间断。” 吴太医也过来回禀,“血无异样。查不出毒。” 刘太医躬身请罪,“下官愚鲁,也不得其解,先施针一试。” 萧甫山似乎很熟悉他们的说辞和流程,手一摆,“施针吧。” 刘太医净了手,拿出金针来为永青施针。 新月如勾西悬,暗夜沉沉。 木槿园里无人入眠,却一片沉寂。 施针后永青脸色似有所好转,等了一个时辰却是还没醒。 若是以往,一个时辰内就醒过来了。 两位太医一直候在木槿园到天亮,几番商讨,定了药方,煎药喂下去,却是不见效用。 永青就那么昏迷在床上。 在萧甫山的目光威压下,两位太医脸色越来越苍白,比床上的永青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六少爷就此救不过来了,荣国公盛怒之下,他们能不能活命都尚未可知。 “两位大人可有别的法子?”萧甫山问道。 一声问话让二人心底紧绷的弦崩断了,刘太医和吴太医砰地跪倒在地上。 刘太医两手扶地,“下官才疏学浅……无能为力……” 萧甫山皱眉,“以往都是你们二人救治,为何这次就不行了?永青最近一个月身子可是好了很多,应是有了好转才是。” 刘太医颤声道,“此时脉象,确实是跟以前相似,只是更凶险……” 幼菫说道,“无缘无故的,不可能突然这样……你确认,没有中毒?” 刘太医回道,“下官所学有限,吐的血中查过无毒,脉象上下官也未曾查出端倪。” 幼菫腹诽,宫中行走的人果真是有一套保命的本领,似是而非,含糊其辞。待到出了事,他总能有说辞替自己圆回去,无大功,也无大过。 幼菫追问,“那让人吐血,有哪几种可能?” 刘太医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下官以为……先天不足,邪侵五脏,中毒……都有可能……” 一个邪侵五脏就囊括了大半病症! 幼菫语气不善,“刘太医这般含糊其辞,国公爷找你来有何用?” 这帽子就扣的大了。 刘太医抬头看向萧甫山,只见他脸色阴沉,审视地盯着他,似是在等他的回答。 他低下头,颤声说道,“下官无能,已是倾尽毕生所学……” 萧甫山挥手让他们下去,对萧东说道,“再去请两位太医过来,京中的名医,也都去请来。” 萧东拱手领命退下。 一茬一茬的太医和京城名医过来,都是束手无策。反倒是永青昏迷不醒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幼菫命硬之事再次被人提起。这不刚进门一个月,没把荣国公克死,先要把继子克死了。 别人过的不好,或者臆想别人过的不好,总能让一些人得到极大的心理满足和平衡。 所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半日过去了,厢房里一片凝重。 萧甫山看幼菫眼内通红,说道,“你先回房睡一觉,他醒了我就叫你起来。” 幼菫坐在床旁边不动,“再等等。我不困。” 萧甫山打横抱她起来,回了正房,把她到床上,“听话,好好睡觉。” 他回头跟候在一旁的青枝说道,“看好你家小姐,不许她下床。” 青枝福身应是。 幼菫看着他转身离去,他的脊背依然英挺笔直,有几分清萧。 幼菫睁着眼,盯着上面的承尘,怎也睡不着。永青每月都要吐血,到底是什么病会这样,幼菫真后悔,咋就没学医呢? 他每日的饮食都小心的很,入口必要试毒,应该不是中毒。 若是他身子孱弱所致,那他最近这般健康又作何解释,即便是有病发,症状也应该较之前有所减轻才对。 白日里还是活蹦乱跳的,怎么晚上就这般凶险了? 幼菫冲着低垂的帷帐外面说道,“青枝,你记不记得,当初韩老太爷中毒,净空法师曾经去过草庐给他把脉?” 青枝掀开帷帐进来,“奴婢记得,净空法师还给开了药方。小五说他医术很高明。” “要不,让他过来看看?” “小姐,净空法师从来不下山的,怕是不太好请。” 幼菫坐了起来,“他不是还许了我一个承诺吗,拿着佛珠去请,他应该会来。” 青枝不太情愿,“国公爷那么厉害,让他直接去请就是。” 第179章 罅隙 即便是木槿园捂得严实,瞒着老夫人,她最终还是知道了消息。而且是从府外面知道的,管事妈妈出去办事,回来就把外面的传闻学给了老夫人。 一向和气的萧老夫人脸色阴沉,赶到了木槿园,握着永青的手直掉泪,她朝萧甫山怒声道,“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萧甫山无奈说道,“您知道了也无益,平白跟着担心。” 老夫人垂泪看着永青,这一个月好不容易养的胖了些,脸上也有了小孩子肉嘟嘟的样子。可不过一日,下巴就尖了起来,小脸只剩巴掌大。 “他自出生就是在我跟前养着,他成这个样子了,我怎就连知道都不能了,他可是我的命啊!” 赵氏和柳氏站在老夫人身旁,赵氏宽慰道,“母亲您别担心,大嫂照顾的好,永青现在体格好了许多,定能逢凶化吉的。您看之前几次,不都好好地挺过来了?” 被赵氏一提醒,老夫人停了哭声,环视厢房,没见幼菫的踪影。 她问萧甫山,“幼菫呢?” 萧甫山解释,“她熬了整整一夜又一个上午,方才我让她回房休息了。” 老夫人脸色闪过不悦,“她是青儿母亲,青儿现在这样,她怎么睡得着?” 萧甫山蹙眉看着老夫人,“母亲您怎说出这般话,幼菫对永青用心,您该都看到了。” 萧老夫人撇过头看永青,“我只要永青好好的。” 永青是老夫人的逆鳞,谁也触碰不得。她原本对幼菫抱以厚望,觉得她是永青的福星,可偏偏她嫁进来一个月,永青就昏迷不醒。难道真如街上的传闻那般,是她命硬克的? 人一旦心里有了猜疑,有了疙瘩,也就变得苛刻起来。 她突然想起来永青的碧玺石项圈,柳氏说的对,这项圈是能保佑永青逢凶化吉的。他刚刚摘下来一个月就出事,不就是应验了吗? 她喊永青的乳母过来,“青儿原来的那个项圈呢,快找来,给他戴上!” 乳母应下,去箱笼里找出来项圈,老夫人急急接了过去,亲手给永青戴上。碧玺石璀璨夺目,映着永青苍白的脸更加孱弱。 老夫人将项圈放入小衣内,贴身佩戴,闭目念佛,“佛祖保佑,青儿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老夫人从永青枕头底下摸出来那串小叶紫檀佛珠,递给乳母,“这个收起来,回头给大夫人。” 乳母接过佛珠,暗叹了口气,用帕子包好收到了箱笼。老夫人真是糊涂,夫人对六少爷的好她看在眼里,是掏心窝子的好,老夫人怎就看不明白呢? 大夫人对近身伺候六少爷的下人格外客气,还时常打赏,生怕她们慢待了六少爷。做面子功夫的人又岂会做这些。 萧甫山看着老夫人的一番作为,心下万般不赞同,却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忤逆她,他俯身说道,“母亲您心疼永青,儿子知道。不过现在我们还要商量对策,您在这里着实不方便,我送您回去。” 萧老夫人看看还候在一旁的大夫,怕影响了救治永青,点头应了。 萧甫山扶着老夫人起身,出了槅扇发现幼菫站在槅扇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幼菫向老夫人福身请安,“母亲,您来了。” 面色如常,不见喜怒。 老夫人有些不自在,淡淡“嗯”了声。方才自己说的话有些刻薄,不知道她听见了没? 两人都没了平日里的亲热劲,人心就是这么奇怪,焐热了需要很久,但是凉下来只需一瞬间。 萧甫山温声问幼菫,“你怎不睡一会?” 幼菫抬头看他,他一贯冷峻的脸上带着歉意,还有疲惫。 幼菫不希望在他眼里看到这种愧疚无奈的情绪,他是如山岳一般的人物,顶天踵地,巍然屹立。 幼菫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妾身睡不着,想起来一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您先去送母亲,我去看看青儿。” 萧甫山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方扶着老夫人离去。 出了木槿园,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想劝我,可现在外面传遍了,青儿是幼菫克的。我以前只觉得你喜欢她,也不曾计较这些。可现在青儿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能不信。” 今日一上午,进进出出七八个太医,十几个大夫,他们身边又带着药童。萧甫山也没强硬封他们的口人多口杂的,消息想传开太容易了。 只是传成幼菫命硬克的,是萧甫山始料未及的。 萧甫山朝跟在身后的赵氏和柳氏说道,“你们先走吧。” 二人福福身,相视一眼,快步走到了前面。 萧甫山不是个善言谈的人,不善于劝解人,也不喜欢解释。别人误解便误解,生气便生气,他并不介意。 哪怕是母亲,以前对他也是多有误解,他也无心费唇舌解释。 这个世界这个样子也无不可。 可是幼菫受了天大的委屈,怕是心里不好过,女孩子,总是要娇气一些,敏感一些。 他还是解释几句的好。 萧甫山开口说道,“那些都是无知百姓信口胡诌,您也当真。若是幼菫命硬所致,永青之前一个多月未吐血又作何解释?会说话,会走路,聪明伶俐,又是作何解释?” 老夫人不言语了,这些曾经只是她的梦想,这一个月的时间,都变成了现实。 她无法强行抹掉幼菫的功劳,幼菫为了照顾永青,把他搬到了自己院子里,有几个继母能做到这样? 只是,青儿他如今这样……让她怎么不多心呢。 哪怕是有万一的可能,她也不能容忍。 萧甫山见她脸色松动,又继续道,“再说她回房睡觉一事,是我强抱她回去的,又让丫鬟盯着,就这般,她还是不放心又跑了出来。您一向心地慈善,待人和气,怎在这种小事上计较起来了。” 她沉默了片刻,“方才我是心里怕。青儿待她亲近,跟亲娘一般,我就怕她对青儿不够用心。平日里,青儿待她再好我也是高兴的……” 老夫人催他回去,“你不必送我了,照顾青儿要紧。” 萧甫山松开手,仰头看天,乌沉沉的,不见日光。要下雨了。 第180章 求医 幼菫在给永青喂水,永青牙关紧咬,也不吞咽,喂的很是艰难,有大半流了出来。 幼菫轻声说着话,哄着他喝,仿佛他能听到她说话一般。 从昨晚到今日,幼菫不知跟他说了多少话,也不知讲了多少遍孙悟空。 她执着的有些傻。 就像当初她每日教永青走路一般。 萧甫山一言不发,坐到床前,扶着永青靠在他怀中,一手捏住他的下颌。 幼菫用调羹缓缓送了水到他咽喉,萧甫山再松开下颌,一口水算是喂了进去。 这般配合着,一碗水喂完,才作罢。 萧甫山想起自己昏迷时,幼菫给她灌水,直接把茶壶嘴探到喉咙里往里灌。简单粗暴,又快又急,他都喘不过气来,只觉得鼻子耳朵里都要往外冒水,难受的很。偏她还觉得自己很冰雪聪明,自吹自擂了一番。 她现在喂永青喝水,倒是耐心细致的很。 她对永青有一种母亲特有的柔软。 待那几位大夫摇头走了后,萧甫山蹙着眉头,开口说道,“堇儿,母亲方才……” 幼菫伸手捂住他的嘴,薄唇温热柔软,在她手心。子不言母过,他这个为难的样子让她心疼。 “您不用解释,妾身明白。” 萧甫山拿开她细白如玉的手,握在手心,嗓音低沉醇厚,“别人说的话你都不必理会,只要我知道你好就够了。” 幼菫反握着他手,眸子灿若星辰,“嗯。”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幼菫想起净空法师,问萧甫山,“国公爷可知道净空法师医术如何?” 萧甫山面色平静如水,说道,“医术极好,在太医之上。” 幼菫觉得奇怪,问,“那您为何不请他给青儿医治?” 因牵扯皇家秘辛,萧甫山犹豫了一下。 他摒退左右,跟她说起净空法师来历。 净空法师是皇上的皇叔,颇受泰成皇帝看重,据传曾有意传位于他。不过最终是传位给了先帝昌隆皇帝,先帝继位后,他便避走山林,后来出家为僧。 他立下一条规矩,不下山,不结交皇室权臣,尤其是手握重兵的武将。也是这条规矩,才保得他一世平安。 当今皇上每年都会去崇明寺进香,净空法师一直避而不见。 三年前萧甫山曾去求医于他,他也是避而不见,只让弟子传话,“祸往者福来。” 萧老夫人参详其意,以为是上上之断言。是以她每年都要去崇明寺烧香拜佛,只求永青早日否极泰来,遇到他的大造化。 萧甫山捏了捏眉间,“哪怕我解甲归田,怕也不能换得他为永青诊治。” 幼菫没成想净空法师还是那般尊贵的身份,倒是看不出来。 不过只要他医术好就足够了。 “或许妾身可以一试。” 幼菫拿出那串佛珠,“当初净空法师曾许诺了妾身一个心愿,以佛珠为凭。” 萧甫山大为意外,他接过佛珠,粒粒光泽油润,应是已盘磨多年。他知道永青身上戴了佛珠,只以为是普通之物,却不曾想有这般大的来历。 崇明寺开光之物甚受追捧,也极为难得,更别说净空法师经年盘磨日日不离手的佛珠了。此佛珠之珍贵,堪称无价。 更何况,它还承载着净空法师的一个许诺。 就这么一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宝贝,她就这般随意给永青戴着了,还不吭一声。 若是别人,怕是要把这佛珠来历好好解说一番,也好让别人重视,赞一声她待永青的好。 她仿佛从不在意这些。她做了那么多的事,都是悄不声息,不欲为人知。 想起母亲方才嫌弃地让乳母收走佛珠,他不觉叹气,母亲可知她嫌弃的正是她梦寐以求之物。 “堇儿,你怎没说过它的来历?” 幼菫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说的,它有没有用处,我也不知道。戴上也只是求个心安。” 萧甫山暂时收起诸多疑问,眉头并未松开一些,“虽说净空允诺了你,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不见得会应下。” 皇上每年都去崇明寺,实则是对净空忌惮的很,毕竟他是有正统的皇家血脉。寺庙的势力也是不可小觑。 净空若是给永青医治,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以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幼菫不舍弃,“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您给妾身派一队侍卫,妾身亲自去求他。” 萧甫山从幼菫手中拿过佛珠,“还是我去吧。” 萧甫山走后不久,老夫人又来看永青。 她坐到床边,拉着永青的手不放,脸色悲凄。她身上有檀香的味道,应是去小佛堂了。 幼菫坐在一旁的锦凳上,默默不语。她是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不会奉承,也不会强颜欢笑。 她可以理解老夫人,不怪她,但不代表她可以心无芥蒂。 你给我一个微笑,我会还你一个微笑,甚至再加一个拥抱。 你给我一巴掌,我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赵氏和柳氏也在一旁坐着,这种时候,老夫人最是敏感,她们无论如何也是要表现一下关切的。 老夫人方才回去思来想去,觉得幼菫还是不要靠永青太近的好,万一真是她克的,她在身边,永青还醒的过来吗? 她脸上已恢复了和气,对幼菫说道,“这里我守着就行了,你一夜没睡,去歇着吧。” 方才还嫌她睡觉不管孩子呢。 幼菫也是睡意上来了,不再推辞,也不想去顾忌她到底想的是什么。就像萧甫山说的,只要他知道她好就够了。 幼菫给老夫人福了福身,看了一眼床上安静的永青,出了厢房。 回房就睡了过去,或许等她一觉醒来,萧甫山已经带着净空法师过来了。 仿佛是刚睡着一般,青枝就叫她起床了。说是国公爷回来了。 青枝帮幼菫穿着衣裳,一边轻声道,“国公爷脸色很不好,回来就直接去了厢房。接着又出来一趟吩咐叫您起床。” 幼菫问,“可有带人回来?” 青枝摇头,“带了很多侍卫进来,没有别人。” 幼菫心下觉得不好,她匆匆收拾了一下,披上斗篷,去了厢房。 天空乌云沉沉盖顶,低低压在木槿园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狂风和着冷雨,残花零落空阶。 下人都不见,有侍卫在廊下候着,屏气敛神。 第181章 中毒 厢房里气压很低,不单萧甫山在,萧三爷也得了消息过来了。 厢房里没有丫鬟婆子,廊下也没有,她们都去哪里了? 萧甫山负手站在永青床前,脸色阴沉如浓墨,虽低敛着眸光,通身却带着骇然怒气,似泰山将崩,让人心生恐惧。 萧老夫人坐在床前,她只知他是出去求医,却是不知他去了哪里。看他这个样子,她都害怕,莫说萧甫安和赵氏柳氏了。 见幼菫进来,老夫人说道,“幼菫过来了,你要说什么便说吧。” 萧甫山示意幼菫站到他身旁。 他从怀中拿出一串小叶紫檀佛珠,问老夫人,“母亲可知这串佛珠来历?” 老夫人看了一眼,脸色有几分不悦,已经过去了的事,他又这般翻出来作甚,脸色还这般难看。 他要给媳妇找回脸面,就不顾她这个母亲的脸面了吗? “是幼菫买来戴着玩的吧。没开过光的佛珠,青儿戴着也无甚用处。你又何必又来计较这些。” 赵氏站在老夫人身旁,附和道,“说起来,母亲和妾身那里也有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还是在崇明寺开过光的,母亲的那串是圆智大师亲自加持过的。” 圆智大师是净空法师的大弟子,佛法高深,平日里管理着寺内事务,被认为是净空法师的接班人。 净空法师极少露面,在广大信男信女心目中他是神仙一般的存在,大家也不敢奢求能得他些许点化恩惠。退而求其次的圆智大师,就受到了信徒们的热烈追捧。能得一件他加持过的佛珠,那是无上的荣耀了。 萧甫山冷冷看了赵氏一眼,“这串佛珠,在净空法师手中盘了三十年,是他师父颖德法师赠予之物。” 颖德法师乃天纵奇才,不仅佛法造诣精深,武学和医术也是登峰造极。当年他福泽广施,被称活佛。圆寂三年肉身不腐,圆满修成肉身舍利。 “什么?!”萧老夫人一时失态,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净空法师怎会把这等宝贝给她?” 萧甫山淡淡说道,“我刚刚从崇明寺回来,净空法师亲口所言。” 老夫人脸色震动,目光投向萧甫山手中的佛珠,那串被她嫌弃的佛珠,竟是净空法师经年不离手之物?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从萧甫山手中取过佛珠,虔诚地捧在手中,手微微颤抖。 这般宝贝,同时被颖德法师和净空法师加持过的宝贝,浸染了净空法师无上佛法的宝贝,居然被她弃之如敝履…… 赵氏面露尴尬,她刚才开什么口啊! 这等宝贝全天下再也难寻一件了! 萧甫山把佛珠拿了回去,冷峻的脸上划过厉色,“净空法师还说,这串佛珠有辟毒之功效,是颖德法师费尽心力处理过的。若不是永青戴着这串佛珠,怕是命已休矣。” 众人皆是脸上骤然变色,中毒?! 老夫人几欲站不住,萧甫山扶住她,让她坐下。 她嘴唇颤抖,又惊又怒,又带着不可置信,“他会不会是看错了,他又没见到青儿……谁会给青儿下毒,他入口的东西都试毒的……” 萧甫山声音冰冷,“净空法师乃颖德法师亲传弟子,医术毋庸置疑,他观佛珠上有毒气浸染痕迹。但是是何毒他不知,也解不了。” 净空法师都解不了的毒,那青儿,岂不是没救了? 老夫人脸色苍白,肝肠寸断,厉声喊道,“是谁要害青儿?是谁?!” 她如同失了心智一般,突然冲到幼菫跟前,抓住她的衣襟,疾声厉色道,“是不是你?是你要害青儿,好为你的孩儿腾位子,是不是?!你好狠毒的心……” 幼菫尚沉浸在永青中毒的震惊中,被抓的有些懵,心中酸涩不已。原来老夫人心中这般忌惮着她,自己做再多,也打消不了她心中的偏见。 人的第一反应最为真实,最能反映她内心真正所想。或许连老夫人自己都不知道,她对幼菫的提防之心这般强烈。在她心中,继母和继子天生是对立的,他们之间有道天然的鸿沟,不可跨越。 继母便是恶毒的吗? 她一时心灰意冷,苦笑道,“我若要害青儿,又何必拿了佛珠给他戴呢?” 萧甫山上前扒开老夫人的手,皱眉道,“母亲,您怎就执迷不悟!今日去请净空法师,是幼菫让我去的,是因了净空法师欠幼菫一个承诺,他才肯见我一面。” 他举起手中的佛珠,冷笑道,“净空法师说这佛珠可暂保永青性命,您既不信她,这串佛珠不戴也罢。” 萧老夫人眼神清明了一些,对啊,她怎糊涂了,幼菫若要害青儿,怎么会给他戴佛珠这等宝贝呢?救命的宝贝! 她急急地抓佛珠,“快给青儿戴上!我信幼菫,快给他戴上!” 萧甫山松开手,她抓着佛珠急急走到床边,取下碧玺石金项圈,小心翼翼地把佛珠戴到永青脖子上,贴身放好。 她长舒一口气,仿佛永青马上就能得救了一般,脸色软了下来。 “是我糊涂了,不是幼菫,那是谁呢……无缘无故,谁想要了青儿性命……” 她抬头看萧甫山,“你说,会是谁?” 萧甫山沉声说道,“刘管事已经带人封锁了各院,不得走动,所有人一一隔开查问。” 赵氏小心翼翼问,“国公爷,不知要多久?各院三餐怎么办?还要出去采买……” 萧甫山目光冷冰冰扫过她,赵氏忍不住低下了头,“妾身掌管府中内务,总得讨个准话……” 萧甫山说道,“各院小厨房自己做饭,有刘管事安排侍卫统一采买。” 赵氏福身应是,不敢再说话。 萧甫安此时一脸震惊,他只觉得荣国公府一团和气,是最和睦不过的人家,怎么会有这么多龌龊事。 先是永平被陈氏害死,又是陈氏被周姨娘害死,现在永青又出了事。 萧甫山对萧甫安说道,“你这几日就不要去上值了,我会派人跟英国公打招呼。府里你要多照应一些。” 萧甫安点头应下,问道,“要不要让二哥回来?家里出这么大事……” 萧甫山此时,除了幼菫和老夫人,谁都不敢信。 他说道,“他回来也好。” 他扫视了一圈,“都各自回去吧。” 第182章 怀疑 厢房里只余萧甫山和幼菫,还有永青。 幼菫问萧甫山,“国公爷,您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萧甫山脸色凝重起来,“永青所中之毒名为噬筋散,乃异域奇毒,轻微剂量便会让人机体无力有如废人,剂量若是重了,便是吐血身亡。而且此毒极为隐蔽,从血液和脉象上查探不出中毒痕迹。” “我带了一些永青吐的血过去,此毒有一特点,中毒之人的血经久不凝。净空法师就是依此判断此毒就是噬筋散的。” 幼菫也凝重起来,眉尖紧蹙,“这么说来,我们岂不是都无法查找毒源和凶手?” 萧甫山平静道,“很难。” 幼菫有些怀疑净空是在故意推脱,毕竟自己送他的那豆腐方技,也算不得什么。他的身份微妙,一个不慎便会招来杀身之祸,让他打破自己定的规矩救人,着实也是有些强人所难。 “净空法师是真的解不了毒吗,还是他不想趟这趟浑水?” 萧甫山说道,“他是见过此毒,且还见着那人最终不治身亡。此毒颖德法师都束手无策,在那之后他用尽毕生精力研究此毒,终是无果。” 他炯炯看着幼菫,继续道“净空法师猜测,永青应是刚出生便被下毒。也就是说,永青原本被佛珠解了部分毒,身体才有所好转的。最近又被下了一次毒,剂量很重。” 他方才守着众人没有说,还是对他们有所提防的。毕竟在这大宅院里,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的事情多的是。 幼菫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那……佛珠吸走毒,青儿会不会慢慢好起来?” 萧甫山缓缓摇头,“佛珠能吸附的毒素也是有限,且他本就体内有了毒素积累。净空法师之意,最好的结果就是一直这么躺下去。” 幼菫的心彻底凉了,颓然坐下。 永青刚刚才见识了几日外面的风光,体会了几日自由的滋味,就要这般一辈子无知无觉躺在床上,还不如之前…… 自己到底算是救了他,还是害了他。 厢房里是久久的沉默,窗外雨落落空阶彻响,凄风萧萧。 萧东在门外禀报道,“国公爷,小厨房那边查完了。” 萧甫山让他进来说。 原来萧甫山已经将院子里的下人都关了起来,分开一一审问。 小厨房的餐具都检查过了,无毒,经手永青饭菜吃食的人也都一一询问,没有找出什么疑点。 永青吃剩的吃食通常都是身边的丫鬟婆子分着吃了,吃过的人都身子好好的,没有不适症状。倒是查出有小丫鬟偷偷藏吃食,也是无毒。 永青入口的东西必试毒,凶手从吃食入手的可能性不大,太容易被发现。除非……下毒的是试毒之人。 永青身边近身伺候的是乳母和丫鬟紫竹,若说要神不知鬼不觉下毒,她俩的嫌疑最大。 对她们二人是审问萧甫山没有让幼菫参与,只带了侍卫进去,萧甫山不希望她看到自己的那一面。 幼菫看到侍卫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里面装的东西,是刑具吧? 想起电视剧里看到的行刑时的残忍,幼菫不寒而栗。乳母和紫竹在府里日子过得优渥,怎么受得了这些酷刑。 她们平日里对永青很是尽心尽力,希望不是她们。 半个时辰后,萧甫山出来了,神色淡然如常,摇摇头。 幼菫松了口气,带着青枝去了后罩房,乳母和紫竹两人都缩在墙角地上,瑟瑟发抖如筛糠,脸上满是惊惧。幼菫检查了她们的手指和身上,没发现上刑痕迹。 没动刑就能把人吓成这样,也不知萧甫山是怎么做到的。 乳母跪下磕头,“夫人明鉴,奴婢绝不会害六少爷……若有假话,天打雷劈!” 幼菫扶她起来,安慰道,“我信你们。国公爷审过了就没事了。此事实在是太过重大,你们不要怨恨国公爷。” 两人磕了头,连称不敢,方起来,情绪慢慢缓和了下来。 幼菫又安慰了几句,让她们先休息一下,晚些时候再去厢房伺候。 出了后罩房,幼菫跟青枝说道,“你一会给她们各送去十两银子。” 青枝应下。 回厢房发现刘太医正在厢房里,房里的物件一一检查试毒。 幼菫问,“您是怀疑凶手是从青儿身边的东西下毒?” 萧甫山道,“不是乳母和紫竹二人,那么想长时间给永青下毒,吃食的可能性就很小。只能是通过其他途径。” 但是一直把厢房里的东西清理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整个荣国公府人心惶惶,隔离审问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中午,除了翻出几样小偷小摸和私通的龌龊事,其他一无所获。 萧二爷中午的时候也回来了,到木槿园看了永青,温和的脸上带着几分凝重,又和萧甫山在书房里谈了很久。 赵氏陪着萧二爷一起来的,她拿了一个药枕过来,说是能驱邪辟毒,是她父兄送给她的。 她脸上不太自在,“母亲对你好,我是有些不痛快,不过我对永青没有坏心思,也想他好好的。这个药枕说不定对他有用,你若是不放心,就找太医看看再用。” 幼菫接过药枕,谢了她,按说这个敏感的时候,她不应该送这种东西过来。 即便药枕没问题,是真的对永青有好处,幼菫也会怀疑她是做贼心虚,以此来洗脱嫌疑。 幼菫现在草木皆兵,谁也不敢信。 萧甫山这两日只睡了一个时辰,一直在书房,幼菫却是被他强逼着睡了一觉。 幼菫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一大海碗羊肉面,一碟酸辣土豆丝,又切了碟辣白菜,一壶改良的秋露白。 番薯有些小的不能作种的,京城这边的程缙报给了皇上,皇上除了留在皇宫一些,其余的分给了大臣。每家也不过一袋子。 现在番薯已经在大燕各州县官府督导普及种植,虽还不能全面种植,却也形成了规模。 大家大都是炖肉吃,还有蒸着吃,幼菫却做了许多花样。酸辣土豆丝,呛拌土豆丝,烤土豆,煎土豆饼,永青和卉云爱吃的土豆泥,薯条。 萧甫山最爱吃的还是酸辣土豆丝。 好在分给荣国公府的番薯多,程缙又派人送来了一些,也够他们吃的。 第183章 沙盘 萧东站在书房门前守着,见幼菫过来,连忙替她打开书房门。 萧甫山坐在书案前,坐姿笔挺,英挺的剑眉紧锁。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即便是很疲劳的时候,也是腰背笔直,除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其他看不出一丝疲累。 他总是那般坚硬如磐石,似乎什么都不能打败他。 幼菫把黑漆托盘放到书案上,吃食和酒一样样摆到他跟前。 幼菫把筷子递给萧甫山,放柔了声音,“国公爷,您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再想。” 她穿了件素色的蒲草缠枝纹薄袄,豆绿色湘裙,头上只簪着一支素银钗,素净的很。头顶还包了一个帕子,应是从厨房出来忘记摘了。 她虽没说什么,眼里的担忧却是藏也藏不住。 萧甫山接过筷子,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拉着她坐到他身边。 萧甫山最爱吃的还是幼菫亲手做的饭菜,每次都会吃的精光。他只吃了饭菜,却没有喝酒。 幼菫要给他斟酒,被他制止了,他怕喝了酒脑子不清醒,影响思考。 可幼菫是想让他喝了酒能好好睡一觉。 他把托盘端出去给了萧东,“酒给你了。” 萧东眼睛登时贼亮,却是忍住了没笑,六少爷还没醒,他若是没心没肺地笑,不单酒没了,怕是还要挨顿板子。 他拱手谢了萧甫山,把托盘递给洒扫的丫鬟,让她送去厨房。 自己则抱着酒壶守在书房门口。 萧甫山坐回幼菫身边,跟她说道,“行军打仗时,我都要做沙盘,标上每个山丘,每条河流,城池,用以推演交战情况,布局谋划。沙盘越大,做的越细致越好,甚至细致到一颗树,这些细节有时会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幼菫眨眨眼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跟她讲行军打仗的事,不过她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个。她心里隐隐有了些猜测。 “您是说,把青儿那几日的事情都列出来,然后一一推敲调查,寻找蛛丝马迹?” 萧甫山啪地在幼菫手背上一拍,“聪明!” 幼菫嘶嘶直吸气,手背火辣辣地疼,她蹙眉看着萧甫山,这是把她当男人了吧? 萧甫山顿时反应过来,连忙抓起她的手,放唇边吹了起来。凌厉的薄唇此时微微嘟着,认真在她手背上来回吹,轻柔的凉气抚在手背上,如薄荷一般清凉。 他这个动作很幼稚,就跟哄小孩子一般,不过幼菫真的没那么疼了。 “好了,不疼了,说正事。” 萧甫山皱眉看着她通红的手背,怎么可能不疼,“你等一下,马上。” 他急冲冲出了书房,如一阵风一般,守在门口的萧东摇头,国公爷也有犯错的时候。真当这是在行军打仗,身边都是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啊。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盒玉清生肌膏,捉住幼菫的手就给她抹。 幼菫心疼道,“这是给您手用的,我这只是红了而已,也太浪费了!” 萧甫山轻轻涂抹着,“你用什么都不是浪费。不要动。” 幼菫被他一句话说的心里暖融融的,自动忽略了他说后一句时的强硬语气,这就是养败家娘们的节奏啊。 涂好了药膏,萧甫山说道,“永青身边主要就是你、乳母和紫竹,你们三人一起,把出事前三日的事情都列出来,事无巨细,从头到尾列出来。越详细越好。” 他看了看幼菫红通通的手背,“去西厢房,你们三个说,我写。” 幼菫腹诽,明明他的手更厉害好不好,他手背的皮烂乎乎皱巴巴的,她每每看了都头皮发麻。 他写就他写吧。她也好集中精力整理思路。 乳母精神不振,怕是昨日被萧甫山吓的不轻。幼菫又安抚了她们几句,引导着她们回忆那几日的事。 虽说只有三日,但要把所有事情一样样列出来,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其中又会牵扯许多旁人,其实是一件非常庞大的工程。 三人相互提醒,不时会有添加修改,萧甫山不时也会提醒补充几句,他那几日参与的也很多。 从金乌西悬到明月当空,又到旭日东升,才算全部罗列完。 幼菫和青枝去厨房给永青做了乳鸽米粥,熬的稀烂,又做了菜糊糊。 永青只能吃一些流质的东西,喂起来也是要靠幼菫和萧甫山,两人已是默契十足。 喂好了永青饭,又喂他吃了药。 两人就开始对着单子研究,把有怀疑的地方圈出来,一一排查。 卉云身边的丫鬟过来禀告,“大小姐这两日特别爱睡觉,原觉得是累着了,可是这都三日了,还是一直躺床上不肯下床。” 萧甫山和幼菫相视一眼,脸色凝重,一起去了紫荆园。 这几日一直忙着永青,卉云那边一直没顾上。 只见她躺在床上,精神萎靡,见萧甫山和幼菫过来了,也只是小猫一般地叫了声,“父亲,母亲。” 幼菫问她,“卉儿,可有力气坐起来?” 卉云摇头,大眼睛里满是不安,“母亲,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是不是要死了,和弟弟一样?” 幼菫笑着摸摸她的脸颊,“傻瓜,你只是生病了,吃了药很快会好起来的。” 萧甫山又派人请来了太医,也是查不出缘由,和永青脉象一样。 卉云也中毒了。 幼菫想起来永青的乳母,也是神色萎靡,原只是觉得她吓着了。如今看卉云样子,两人倒是很像。 让太医去把脉,果真是一样的脉象,只是比较轻微。 萧甫山目光冷冽,看着太医检查卉云房里的物件。 幼菫拉着他去了院子,低声说道,“卉云和永青的乳母都中毒,却比较轻微,妾身觉得她们可能是无意中被永青波及。凶手既然对卉云动了手,怎么这般手下留情,平白增加自己曝光的危险。” 萧甫山若有所思地看着幼菫,“如果把卉云那几日的日常也列一遍,找他们共同交集之处,说不定会有收获?” 幼菫心道,对,这就是数学里的交集。 幼菫留在紫荆园记录,让萧甫山回去睡一觉,他再这么熬下去,人就垮掉了。 “您就算不为您自己考虑,也要想想我们娘仨,您若是垮了,我们怎么办?” 萧甫山似被说动,将她搂在怀里,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方离去。 第184章 丢人 幼菫执笔写着,卉云的乳母和丫鬟一一道来,卉云见幼菫在,精神也好了一些,偶尔会插上几句。 萧老夫人过来看了卉云,抹了一会泪。看幼菫熬的通红的眼,和消瘦的脸颊,脸色闪过一丝不自在。她冷静下来后,又有廉妈妈给她劝解分析,也知道自己做了多糊涂的事。 廉妈妈在木槿园跟了幼菫近一个月,对她的为人处世看的明白,她对永青如何也是看的明白。 老夫人语气和软地跟幼菫说了会儿话,叮嘱她好好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幼菫恭谨地应着,神色疏淡。 她叹了口气,扶着丫鬟走了。 张妈妈私下里劝幼菫,“她既给了你台阶下,你也别这般冷淡着她。至少面上还是要亲热些。你这般什么都挂在脸上,是要吃亏的……” 幼菫心不在焉听着,对她来说,管理面部表情,还是挺难的。 一直忙到半夜,也算全部记录完。整座国公府已在睡梦中,春夜阑珊。幼菫和青枝出了紫荆园院门,便见萧十一和萧十三在院门口等着。 见幼菫出来,二人上前请安。 幼菫问,“你们在这里作甚,紫荆园到木槿园就没几步路。” 萧十一挑着灯在前面走着,回头笑嘻嘻回话,“国公爷吩咐的,爷担心您呐。” 又殷勤提醒,“夫人小心脚下。” 萧十三跟在后面护卫,看着萧十一那没心没肺的样子直叹气。 国公爷可说了,夫人若少一根寒毛,他们的脑袋就别想要了。他们现在可是天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随时说掉就掉的。 幼菫虽觉得没大必要,不过心里还是受用的很。 萧十一心里小算盘噼里啪啦响,哄夫人高兴了,才能有酒有肉吃。他这好不容易回了夫人身边,可不能再被分到别处去了,嘴已经被养刁了,别处的日子没法过。 等十二伤养好了,定然是要回来的,可木槿园门口只需要两个侍卫,自己表现好些,把十三挤走。 一行人踏着夜色回木槿园。 幼菫一进院门便见书房里烛光大亮,萧东守在廊下。 她气不打一处来,在紫荆园是白劝他了吗?亏她还觉得他被感动到了! 萧东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愣是没敢说话,帮她打开了房门。 国公夫人还有发脾气的时候! 幼菫进了书房,把手中新写的单子往书案上一拍,气哄哄地说道,“您怎么不听话?赶紧睡觉去!” 萧甫山微抿着嘴唇,抬头无奈地看着她。 幼菫见他不动,便要上前拉他。 “大嫂。”身后传来温和有礼的声音。 幼菫身子一僵,僵硬地转头,发现萧二爷正站在她身后的多宝阁旁,看着她淡笑。 丢人了! 幼菫迅速换上娴熟端庄的样子,朝萧二爷福身,“二爷。” 萧二爷温声解释道,“是我找大哥谈了会儿事情,打扰了。先告辞了。” 幼菫尴尬地说,“没有没有。二叔慢走。” 萧二爷冲萧甫山颔首,出了书房。 幼菫瞪着萧甫山,“您方才怎么不提醒妾身一下?” 萧甫山揉揉她的头发,“无妨,家有悍妻是好事,没人敢欺负。何况,本来他们就说我惧内。” 幼菫忿忿不平,“妾身明明是很贤淑的,被传成悍妇,太吃亏了。” 他把单子收好,一挥手熄了蜡烛,揽着她往外走。 淡淡说道,“那你就当悍妇。” 幼菫哼了声,“那你要听话些,悍妇可是会拧耳朵的。” 萧甫山乖乖应道,“好,我听话。” 只听见院外“扑通”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萧甫山神色如常,揽着幼菫往正房走去。 幼菫说道,“国公爷,外面好像有声音。” 萧甫山瞥了院外树上一眼,淡淡说道,“没事,野猫摔地上了。” 院墙外树底下一个侍卫,默默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重新爬上树隐匿起来。 萧东无力地扶着廊柱,一言难尽地看着萧甫山的背影,国公爷您夫纲不振啊! -- 这几日很多相熟的人家都过来探望,大都是带了药材补品,不过是在外院或者正院坐坐,就让他们走了。 程绍和程缙是进了木槿园,见了幼菫和萧甫山一面。程缙觉得幼菫的状态实在是不太好,很憔悴。 他找了个萧甫山不在的空隙,私下问幼菫,“他们可是为难你了?你说出来,舅父替你做主。” 他儒雅的脸上少有的严肃强硬。 有娘家人撑腰,原来是这种感觉。 幼菫眼眶发热,强忍着酸意笑道,“没事,舅父放心,就是有些累。” 程缙皱眉审视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考虑她说这话的真实性,她明明看起来挺委屈。 “真没事?” “真没事。” 程缙抬头见萧甫山远远地站着,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一本正经道,“那就好,好好照顾六少爷……和荣国公。” 幼菫嘴角扯了扯,“知道了,舅父。” 送走程绍程缙后,萧甫山跟幼菫说,“你舅父待你不错。他们还带来了一支五十年老参,还有不少补品药材,很是花了心思。” 一支五十年老参,至少两三千两银子,舅父这是在为她挣面子啊。 别人来探望最多是到了正院,偏宁郡王,打着长公主的旗号,一路到了木槿园。 萧十一他们虽认得宁郡王,可这是夫人内院,怎能容他乱闯?这般放他进去,国公爷的板子可不是好受的。 萧十一伸出胳膊拦住他,“宁郡王留步,若是找国公爷有事,卑职去替你通传。” 宁郡王桃花扇一收,桃花眼瞪着他,“别惹我啊!我现在心情不太好。” 说着就想拿扇子拨开萧十一的胳膊。 萧十一看着胳膊上娇嫩的扇子白皙的玉手,不觉一阵恶寒,他可是听萧东说了! 宁郡王扇子没拨开他,另一只手就跟了上来,玉白修长的手抓住他的胳膊,身子往前一靠,就想硬生生闯过去。 萧十一胳膊被推的一弯,宁郡王仿佛就在他怀里一般。 宁郡王倚着他肩膀,桃花眼眼梢一挑,斜睨着他,“咱也算熟人了,给点面子。” 萧十三在一旁咳笑着喊道,“十一,你抱着宁郡王作甚?” 萧十一脸都绿了,一把推开宁郡王,涨红了脸,“宁郡王自重!” 第185章 下流 宁郡王气咻咻地看着他们一个二个的表情,分明就是没把他这个郡王当回事。他不过是来看一下大侄子,怎么就不自重了?看嫂子……那只是顺便的! 他扇子隔空点着他们,“行啊你们……小心本郡王跟荣国公讨了你们去,有你们好受!” 我x,不装了啊! 还一下子要两个! 无耻!下流! 萧十一和萧十三两人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士可杀不可辱! 两人目光一对,架势一摆,拳头冲着宁郡王就招呼上去了。 宁郡王武功不弱,可双拳难敌四手,躲过了萧十三的,没躲过萧十一的,左眼硬生生挨了一拳。 “啊”地一声惨叫。 吓得萧十一和十三停了手。 宁郡王左眼圈一片青紫,眼珠子痛的跟要爆出来一般。他摸了摸火辣辣的左眼,手心沾了刺红的血,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他的脸面!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臭小子,拿命来!” 他收起扇子,抡拳就直冲萧十一面门。萧十一此时有些心虚懊悔,这一拳打的似乎有点狠了,那宁郡王又最是在意他的脸面…… 他接招就变的小心翼翼,只格挡不还手,万一再伤着哪儿,彻底被赖上了怎么办? 他还想娶媳妇儿…… 萧十三一看情形,撤到了一边,抱着拳看戏,反正宁郡王也受教训了,他还是不掺和了。 “住手。” 冰冰凉的喝止声。 萧十一条件反射地立马听令,停止了缠斗。 可宁郡王不听啊,拳头趁机冲着萧十一的脸砸了上去。 萧十一没防备,右眼硬生生挨了一拳。 他闷哼一声,怒看向宁郡王,“小人!” 宁郡王满意地看着萧十一的熊猫眼,冲萧甫山喊道,“荣国公,把这小子给我吧!” 萧十一一个激灵,脸色一白,紧张地看向萧甫山。国公爷若是敢把他送给宁郡王,就死给他看! 萧甫山淡淡瞥了眼二人如出一辙的熊猫眼,一左一右,莫名的和谐。不凑在一起倒有些可惜了。 “你来作甚?” 宁郡王冲萧十一冷哼了一声,傲娇地走到萧甫山跟前,脸上换了个严肃的表情,低声道,“隔墙有耳,进去说。” 萧甫山审视地看着他,似在考量他这话的可信度,这么多年来他还没说过什么正经事。 宁郡王推着他就往院子里走,“我说的是真的。” 萧甫山手臂一震,震开他的手,却没再拦他,负手进了院子。 宁郡王回头冲萧十一冷哼了一声,笑眯眯跟在后面,四下打量着。 雅致是雅致,不过不如他们公主府雕梁画栋的贵气,他心里点评了一番,抬脚跟着进了会客厅。 一进门,他的脸就开始龟裂。 只见两面墙上满满挂了十几副韩院长的字画,上面挂了下面挂,也没个章法,乱七八糟的惨不忍睹。 他们家是拿着字画糊墙的吗? 他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这画挂的很别出心裁呐……” 萧甫山坐到上首,伸手请他坐下。 他淡淡说道,“卉云拿着口红在墙上到处乱画,内子觉得那般涂鸦在内室是童趣,在会客厅有些失了庄重。就挂上画遮了起来。” 宁郡王桃花瓣红唇抽了抽,还真是用来糊墙的!越发变本加厉了啊!拿着字画不当白菜,当糊墙纸了! 端王花了重金替她裱的画,被糊了墙,若是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跳脚。 还有还有,他们家孩子是拿口红画画的吗?有这么败家的吗?他那支口红,花了小一百两银子,大半个月的月例银子,对他来说可是巨资了!人家只是哄孩子玩的? 说起来,当初他也是看中了幼菫的,若是手脚利落点,把她娶到手,现在不愁吃不愁喝的人就是他了啊! 宁郡王酸溜溜地说道,“你真娶了个好媳妇。” 萧甫山脸色难看了下来,眼刀子冷嗖嗖地递了过去,宁郡王立马赔笑道,“说正事,说正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萧甫山,“这是续清丹,有起死回生之效。是我替永青跟母亲求来的。” 萧甫山握着玉瓶,面色微动,“我若没记错,这是南诏国进献给皇上的,一共三瓶,皇上送了一瓶给长公主。” 宁郡王摇着扇子,“兄弟够义气吧?不过你可不能传出去,母亲说事关重大,谁也不让知道。” 这是保命的东西,长公主又怎舍得轻易送了出去,宁郡王怕是费了番功夫。 萧甫山问,“你是不是答应了长公主什么条件?” 宁郡王挠挠鼻子,不自在地说,“你就甭管了,一日三粒,记得给大侄子吃。” 萧甫山沉默了片刻,拿出黑金卡递给他,“你拿着用吧。” 宁郡王喜出望外,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黑金卡,脸上的笑怎也忍不住。 这几日没了黑金卡,吃一顿饭花的银子都让他肝疼肉疼,每次等着上菜就能把他心里的火攒的老高。再者上月薅羊毛好容易日子过得宽裕了些,这一旦没了额外的进项,日子接着就紧巴了。 他咧着嘴问道,“用多久?” 萧甫山对他的脸色史无前例的和煦,“用到里面存的银子花完了。” 宁郡王咳了两声,眼神躲躲闪闪,“那个……你可能还不知道,里面现在还剩一万三千两银子了。这余额低于一万两就不能用了……” 萧甫山一脸震惊,“你是怎么吃的,一个月吃了七千两银子?” 宁郡王低头抠指头,心虚道,“有时一天去吃两顿,有时请别人一起吃……那一品香定价又贵,一顿饭花个两三百两银子也寻常……” 萧甫山皱眉看着他,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手忍不住有些痒痒,捏了捏拳头。 若是自己弟弟,他这巴掌就呼上去了。 他起身去了趟书房,拿了张银票递给宁郡王,“去存上,再好吃也不必日日去吃。” 宁郡王拿银票的手在颤抖,热泪盈眶,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万两! 想想他寒酸的荷包,简直是侮辱他的郡王身份呐。 他把银票反过来正过去的看了又看,心里琢磨着,是全存到卡里好还是存一半留一半作私房钱好。 待看够了,方颤巍巍地把银票叠好,跟黑金卡一起,放到了荷包里。与那几个铜板和几块碎银作伴。 第186章 被偷 宁郡王冲萧甫山露出一个无比谄媚的笑,“大哥真是好人,不若好人做到底,再给我两坛好酒。” 萧甫山犹豫了。 不是他小心眼……那酒,是幼菫特意为他酿的。 “上次给了你两坛,你还偷走一坛,这才几日?”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宁郡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义愤填庸道,“那三坛酒,我总共没喝几口!” 宁郡王声情并茂,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起来自己的辛酸事。 当日顺走的那一坛酒,宁郡王只分得不到半坛,为此还跟端王打的差点绝交。那端王,平日里看着稳重谦和,不摆王爷架子,关键时候便露出本性来了,居然拿王爷身份来压他! 后来他拿着那小半坛酒去一品香吃饭,没有卡,订不到雅间,只能在一楼大堂混。 说到这里,宁郡王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略带哽咽,仿佛萧甫山收回了卡是天大的罪过一般。 那酒香啊,打开坛子才喝了几口,就被大堂里的人盯上了,一个个跟饿狼似的眼冒绿光,色眯眯地上前跟他搭讪。他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垂涎自己的美色,还恶狠狠地骂他们下流,结果他们是要跟他讨酒喝。 他隔壁桌有个穷酸老头,过去跟他讨酒不成,就硬生生抢,抱着酒坛子撒丫子就跑。 宁郡王虽功夫比不得端王,可轻功很是了得,居然追不上那老头。追了半条街,就追丢了,回了一品香,他的那桌菜还被收走了! 饭没吃成,掌柜的还跟他讨账! 宁郡王发泄了半天对那穷酸老头的愤怒,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萧甫山没了耐性,“不是还有两坛子吗?” 宁郡王顿时炸了,蹭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我最气的就是这个,那两坛子酒昨晚被偷了,在公主府被偷了!府里那么多侍卫,就愣是没抓住他!” 他一张俊美的玉脸涨的通红,“我看那贼,说不定是和去程府的是一伙的。京城治安最近太差了,我一会得去找趟钟安平,他得负责。” 萧甫山眸子闪过一丝冷芒。 裴弘元还没那么闲。 不过那贼能从长公主府偷走东西,着实是不简单。长公主府的守卫,虽比不得荣国公府,却也是非常森严的了。 京城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他淡淡说道,“我再给了你,你就不怕又被偷了或者抢了?” 宁郡王愣了愣,他还真不敢保证,他现在特别没有安全感。 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还有黑金卡,还有一万两银子,他紧张兮兮道,“你说的对。酒我还是先拿一坛,回去我就打开喝,晚上睡觉我也搂着。就不信他还能偷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还是给我派两个侍卫吧,就要方才那两个。” 萧甫山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萧十一和十三是长的不赖,高大威猛的,又年轻英俊。 “晚上之前把他们还回来。” 宁郡王心里踏实了,“好咧!” 他站起来摇着扇子就往外走,“我去看看大侄子,在哪个屋?” 顺便看看嫂子,联络联络感情。 萧甫山淡淡说道,“不必看了,你走吧。” “来都来了,还是看看。”他脚步不停地,出了会客厅,抬步就往后院走。 萧东抬起腰刀拦住,冷笑道,“想另一只眼也黑了你就再走一步试试。” 宁郡王扭头跟萧甫山恨声道,“你手下的侍卫怎么一个个这么横?” 萧甫山手里托着一坛酒,平静道,“再不走酒也没了。” 宁郡王恨咻咻一把夺过来酒坛,抱在怀里,“走就走。” 萧甫山负手送他出了院门,跟萧十一和萧十三说道,“你们俩随宁郡王回府。” 二人脸色一白,宁郡王还真把他们讨去了! 二人齐刷刷单膝跪地,萧十一抱拳,一脸决绝,“国公爷,您还是杀了卑职吧。” 萧十三一脸生无可恋,“卑职宁死不从!” 宁郡王张大嘴巴看着二人,壮士啊!宁肯死也不护送他? 荣国公这是养了些什么奇葩!不过拌了几句嘴,就恨他恨成这个样子? 宁郡王体贴地跟萧甫山说道,“既如此,那就不用他们护送了,本郡王成全他们。劳烦荣国公给我另挑两个人。” 萧甫山瞥了眼地上那两个傻缺,淡淡说道,“也好。” 萧十一萧十三傻眼了,是护送?不是要把他们送给宁郡王? 两人对视一眼,蹭地站了起来,齐声拱手道,“国公爷不必麻烦了!卑职护送就好!” 声音格外的洪亮整齐。 也不等萧甫山应,两人一人一只胳膊,拖着宁郡王就急匆匆走了。 “哎哎,我能走路,你们干嘛呢!” 宁郡王和萧十一一左一右极其对称的熊猫眼,一路收获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萧甫山回了院子,取了一粒续清丹给萧东,“找大夫验一下,别暴露了身份。” “是!”萧东领命而去。 幼菫拿着玉瓶端详着,说道,“您不放心的应该不是宁郡王吧?” 萧甫山赞许地看着她,却并未多说什么。 幼菫斜睨了他一眼,不就是事关皇室嘛,至于那么讳莫如深吗。 她冷哼道,“什么都不肯跟妾身讲,什么都要靠妾身猜。那我猜猜,若是这药大夫说没问题,您会不会给青儿吃吧。” 萧甫山揉了揉她的头发,眼神温柔,宠溺道,“那好,你猜猜看。” 幼菫很肯定地说道,“不会。” 萧甫山挑眉,“这可是续命的丹药。为何不会?” “第一,大夫说无毒,不代表真的无毒。就像太医说青儿没中毒一样。” 萧甫山点头,“有道理。” 幼菫对他的表情很不满意,觉得他是在哄孩子说话。 “第二,您若不信任一个人,无论他怎么清白您也不敢信他。尤其是这种紧要关头。” 萧甫山眸子沉沉,她都猜对了。 长公主和皇上一母同胞,皇上忌惮他,这种紧要时候,他不能去冒险。 幼菫叹息,“可惜了宁郡王一片热忱。” 萧甫山俊眉紧蹙,不悦地看着她,“有我记得他的热忱就行了,你就不必想这些了。” 幼菫讶然看着他,吃醋了啊?是不是所有异性都不能提? 国公爷,您的醋缸实在有些大! 第187章 死了 幼菫去紫荆园陪了卉云半日,给她讲了会故事,她精神很不好,最后睡了过去。 小丫鬟过来请幼菫,说是国公爷有请。 幼菫回了木槿园,萧甫山在书房里,清俊的脸上一派严肃,“柳氏曾做了一套衣服给永青,巧的是,卉云还拿着这衣服回紫荆园半日,在上面绣了个金箍棒。” 幼菫坐直了身子,“您是怀疑……” 萧甫山说道,“柳氏一向冷淡,怎么会突然想起来给永青做衣裳?事出反常必有妖。那衣服永青可穿过?” 幼菫脸色一变,出事那日穿的正是这件! 把紫竹叫进来,问她,“三夫人做的那件袍子和小褂洗了没?” 紫竹看着萧甫山还是害怕,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那晚六少爷换下来后,奴婢送去了洗衣房,现在还没人送回来。” 幼菫看了萧甫山一眼,带着紫竹去了后院的洗衣房。 洗衣房的管事婆子上来请安,幼菫问她,“六少爷的衣服浆洗了没有?” 管事婆子从没跟国公夫人面对面说过话,现在六少爷又出了事,很是惶然。 “回夫人的话,这两日阴雨不断,怕洗了干不了发霉,所以一直还没洗……”又怕被降罪,忙道,“老奴这就安排洗了,用熏炉熏干……” 幼菫松了口气,“不必了,把六少爷的衣服都挑出来,带走。” 待紫竹抱着衣服回了厢房,让太医过来一一检查,无毒,把袍子和小褂都泡到水里搓洗,然后试毒。依然是无毒。 幼菫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 柳氏是那么清淡如菊的女子,若是她都有问题,那么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 萧甫山也不希望是柳氏,但是他反复看了这两份单子,这件衣服是最可疑的。 紫竹吩咐小丫鬟把湿了的衣服拿去洗衣房洗了,小丫鬟刚端起盆子要往外走。 “慢着。” 一声冰凉的喝止声。 紫竹和小丫鬟站在那里不敢动了,小丫鬟吓得手里的盘几乎要端不住。 萧甫山慢慢踱到她们跟前,“把那件袍子和褂子拿出来。” 两个丫鬟在萧甫山的目光注视下,哆哆嗦嗦地把衣服从水里捞了出来,又拧干,拿帕子吸干水分。方捧到萧甫山跟前。 萧甫山拿着袍子从上往下仔细看了一遍,又把小褂看了一遍,“卉云绣的金箍棒在哪里?” 紫竹颤声回道,“就在右边袖口内侧。袍子和小褂都是。” 幼菫接过衣服翻看了两边的袖子,都没有。 她抬头看萧甫山,“没有。” 而且袖口连个针眼都没有,如果是绣过花,不可能一点不留下痕迹。 也就是说,这两件衣裳根本不是永青穿过的那套! 萧甫山淡淡说道,“去洗衣房。” 后院洗衣房,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在萧甫山锐利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他冰冷问道,“六少爷的衣服谁动过?” 管事婆子两手撑地,吓得说话已不成句子,“六少爷的衣服……一直在筐子放着……没人动……” 萧甫山凌厉扫视了一圈,“本公再问一遍,谁动了六少爷的衣服?” 有个紫衫粗使丫鬟惊惶地抬头看了萧甫山一眼,又低下头,战战兢兢说道,“奴婢那日在整理六少爷的衣服……只是想数数有几件,第二日要洗的,别的没做过什么……” 萧甫山问,“哪一日?” 丫鬟颤声道,“少爷出事的第二日……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 “你可还见着谁靠近这衣服了?” 丫鬟犹豫了一下,说道,“三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杜鹃过来过,她和奴婢是同乡……她给奴婢带了几件她不穿的衣裳过来……”她又解释道,“不过她没动衣服,只是和奴婢说话。” 在府里能做到二等丫鬟,已经是很高的位置了,不仅衣裳多月例多,能近身伺候主子,不时会有赏赐,日子过的很舒坦。对最低等的粗使丫鬟来说,二等丫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萧甫山眼睛微眯,“你中间有没有离开过?” 丫鬟回忆了一下,面露惊慌,“奴婢回房一趟,放衣服……” 萧甫山吩咐侍卫,“把她关押起来。那个杜鹃,押过来。”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柳氏,那个淡的常常让人忽视她的存在的女子,一个谁都想不到的人。 杜鹃很快押过来了,动了刑,招认了。是三夫人指使她的,拿了套一样的衣裳,把原来的那套换了下来。至于三夫人做了什么,她并不知道。 萧甫山和幼菫去了正院,又派人去请萧二爷、萧三爷和柳氏过来。 去送信的丫鬟慌慌张张回来,“三夫人吐血了……” -- 柳氏躺在萧三爷怀里,脸色苍白如纸,胸前一片鲜红,口里不停地吐着血,分外惨烈。 她抬眼看着萧三爷,眼眸里全是不舍和深情,断断续续说着,“三爷,妾身能嫁给您,不知多高兴,欢喜的一夜没睡觉……只是妾身命不好,不能陪您到老了……” 萧三爷手颤抖着,不停地用帕子给她擦着血,俊朗的脸上满是惊慌,“叶儿,别说话,一会太医就来了,一会你就没事了……” 柳氏虚弱地笑笑,秀丽的面孔因着唇上的鲜血透着一股绝艳,萧三爷已经很多年没见她笑过了,再一次见到,却是在这种时候。 “妾身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妾身从来没怪过您,怨过您,妾身冷淡您,不给您生孩儿不是因为您不好,是妾身不好,配不上当母亲……妾身连生了曼云都觉得后悔,何苦害了他们……” 一句话,一口血,不停地往外涌着。 萧三爷手里的帕子被血浸透,换了一条又一条。 他肝胆俱裂,厉声道,“别胡说,你不会有事!有什么事都好说!” 他转头对跪在地上的丫鬟吼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丫鬟慌忙起身趔趄跑出去。 柳氏手努力抬起来,细细抚着他的脸颊,他的鼻子,他的眉眼。 “三爷,您可真好看……妾身自第一眼见到您,就忘不了您了,妾身真舍不得您啊……待妾身走了,您再找个继室,能像大嫂那般,对孩儿好的……” 柳氏的手再也擎不住,无力地垂了下来,眼皮似有千斤重,任她怎么支撑,也慢慢阖上了。 嘴唇还在微微张着,似在呢喃,“三爷……” 萧三爷慌了,捉住他的手,把她搂在怀里,悲声喊道,“柳叶儿!!你不能死……叶儿!!” 椎心泣血,摧心剖肝。 萧甫山和幼菫扶着萧老夫人,站在门口。 萧老夫人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第188章 造孽 宫里的太医这几日天天往荣国公府跑,进了内院,本以为是要去木槿园,带路的小厮却说是去梧桐院。 到了梧桐院,饶是刘太医见多了生死,还是心惊肉跳。柳氏身上床上满是血,床前的地上堆满了染血的帕子。萧三爷手上都是血,搂着柳氏不肯撒手,眼神呆滞,嘴里不停地喃喃着。 “柳叶儿,我也喜欢你啊,从见第一面就喜欢,听说要跟你成亲,我也是欢喜的睡不着觉……娶那些妾室,我就是为了气你,你不理我,为什么不理我呢……有什么事非要死,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讲,我来想法子……” 刘太医咳嗽了一声,拱手道,“萧将军……” 萧三爷恍惚地转头,看了刘太医一眼,眼睛亮了亮,“刘太医!你来看看内子,快来救救她!” 他小心翼翼地把柳氏放下,站起身来就拉刘太医的手,“快!她晕过去了!” 刘太医手上瞬间沾满了粘腻的血,他强忍着不适恭声应着,看萧三爷那猩红的眼,就没敢拿帕子擦手。 他也不取脉枕了,三夫人那模样分明已经消香玉陨了。 丫鬟抖着手把帕子铺在柳氏手腕上,一不小心碰到她冰凉的手,一声尖叫瘫软到了地上。 萧三爷勃然大怒,吼道“滚开!” 一把扯起她,往后一扔,丫鬟就被摔出了老远,头撞到博古架上,晕了过去。 刘太医不敢耽搁,忙上前把脉。 脉息全无。 刘太医起了身,拱手道,“萧将军节哀,夫人已经香消玉殒了。” 萧三爷抓着他的胳膊,“你再试试,你的金针不是能起死回生吗?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刘太医胳膊被抓的生疼,他无奈道,“萧将军,夫人去了很久了。恕下官无能为力。” 萧三爷俊朗的脸狰狞起来,发指眦裂,“你胡说!庸医!” 萧甫山从外面进来,抓住萧三爷的手腕,沉声道,“三弟,别自欺欺人了。” 萧三爷看向萧甫山,松开了刘太医,刘太医慌忙带着药童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 萧三爷紧紧闭眼,悲声嘶吼,“大哥,柳叶儿他怎么了啊!” 萧甫山淡淡说道,“我也不知。不出意外,永青的毒,是她下的。” 萧三爷睁开眼,怒视着萧甫山,“大哥慎言!柳氏那么与世无争的人,怎可能害人!” 萧甫山面色平静,“那你说说,她给自己吃下的毒药是哪里来的。永青吐血的样子你也是见过,是不是很像?” 萧三爷一时语凝,是很像。 柳氏分明是一心求死,似乎是从多年前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所以她才会对他冷淡下来,不想再生孩儿。她觉得自己不配做母亲,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害了永青? 不对,不对。 他想起来了。 “大哥,不对,永青才四岁,可她五年前就心生死意,这是为何?永青不是她害的,你再查查,肯定是错了。” 五年前…… 五年前,永宸和永平先后得水痘夭折了。 他的两个儿子都没了。 萧甫山目光凌厉起来,“你好好想想,那时是不是刚好永宸和永平夭折了?” 萧三爷尚未反应过来萧甫山此言何意,努力回想着。 是了,那日她哭的厉害,他还搂着她轻声安慰,问她为何哭。 她说,四少爷夭折了,她心里难过。 那日永宸刚刚夭折,他心里还想,她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 可是从那日以后,她就再也不跟他同房了,一开始是说身子不爽利,后来又是各种理由。再后来,连理由都不给了。 萧三爷脸色一凛,她为何是从那日开始的? 他抬头看向萧甫山,看着他森然凛冽的目光,突然没了回答的勇气。 看萧三爷的反应,萧甫山的目光更冷了,“是也不是?” 萧三爷身子抖了一下,低声道,“是。”他又急急解释,底气却不那么足,“或许,只是凑巧了……” 萧甫山双拳紧握,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萧东!” 萧东正在门外候着,应声而到。 萧甫山冷声道,“封了梧桐院,所有下人都关起来!” 萧东拱手道,“是!” 不过一会功夫,梧桐院里就冲进来十几个侍卫,所有丫鬟婆子都嘴里塞了破布捆了起来,关到了到厢房里。 一把椅子放在第一进的院子中央,萧甫山坐在那里,看着萧东审问。 萧三爷在正房里犹豫了很久,酸涩复杂地看了毫无声息的柳氏一眼,闭了闭眼,转身出了门。 先从柳氏身边贴身伺候的妈妈和丫鬟开始,一番用刑下去,一个丫鬟交代,四少爷得水痘的前两日,她看见魏妈妈拿了件小孩衣裳回来,看着就是穿过的旧衣裳。第二日她就见魏妈妈戴的袖套,分明就是那小孩衣裳改的。然后她就跟着三夫人去了卢嘉园,还抱了四少爷永宸。 魏妈妈是柳氏的乳母,一开始受了刑,依然是咬着牙不说。可对主子再深的感情,也比不过自家孩儿的身家性命。 萧东不过细数了一遍她他儿子做了什么恶事,魏妈妈就受不住了,一一老实交代了。 是三夫人指使她干的,那件小孩衣裳是得了水痘的孩子穿过的。她也不明白三夫人为何要害四少爷,只以为是和陈氏有什么恩怨所以报复她。 但是五少爷永平被传染水痘,不是三夫人做的。 至于六少爷永青被下毒的事,她并不知情,给六少爷的衣裳是三夫人亲手缝的,还边缝边掉眼泪。 萧三爷站在萧甫山身后,一脸震惊。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当年那个明媚开朗的女子,会性情大变做出这等恶事。 柳氏母家有父母宠爱兄弟友爱,夫家有婆母和善,和他也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这般顺遂的日子,怎么会让她生出这么大的恶念?他实在想不通。 萧甫山脸色沉重,眉眼间染了一层寒霜,对萧三爷沉声说道,“有什么话,去母亲那里说。” 也不等他回答,负手出了院门,高大挺拔的背影隐没在夜色中。 萧三爷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长兄为父,他一向敬重的大哥,三个儿子先后被柳氏害了,女儿也被连累卧床不起。 这到底造的什么孽! 他冲回了正房,抓住柳氏的胳膊,拼命摇晃着,嘶吼着,“柳叶儿,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啊!” 第189章 哀求 萧老夫人双目紧闭躺在床上。 幼菫和萧二爷、赵氏侍立一旁。 萧二爷一身靛蓝色杭绸家常直缀,儒雅温和,面露忧色,微蹙着眉头看着刘太医把脉。 萧甫山不肯让幼菫看那等惨状,执意让她留在正院陪老夫人。幼菫脑海中不断闪现着柳氏满是血的脸,她说的那些话,似乎是早存了死志。到底是什么让她这么不顾一切? 那个淡的似乎风一吹就能消散的女子,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 她为何她连辩解一句都不肯,选择以这般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刘太医从梧桐院刚出来,就被丫鬟又请到了正院。短短几日,他几乎把荣国公府的院子转了个遍。 刘太医作为医者,最不信的便是鬼神之说,此时他却真真觉得荣国公府是冲撞了什么邪灵,应该请道士过来做做法驱邪。 老夫人不过是气急攻心,迷了心窍。 他凝神给萧老夫人施了针,老夫人悠悠转醒,她恍惚想起来方才发生了什么,便要起身下床。 萧二爷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温声劝着,“母亲,您刚施了针,先休息一会。” 萧老夫人还不知柳氏毒害青儿之事,她脸色焦灼,“柳氏怎样了?可救过来了?” 萧二爷却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前脚萧甫山让众人到正院,后脚柳氏就吐血而亡。 他不动声色,温声安慰,“大哥去梧桐院了,您别担心。” 萧老夫人看到侍立一旁的刘太医,突然反应过来,她脸色一变,“刘太医为何在这里,柳氏是不是已经……” 萧二爷叹了口气,“母亲,诸行无常,您保重好身子要紧。” 萧老夫人闭上眼缓了缓,坐起了身,“我去看看她。” 老夫人吩咐丫鬟更衣。 萧二爷无奈带着刘太医出了内室,付了诊金,吩咐小厮送他走。 萧甫山进了院子,看了眼刘太医,“刘太医先等一等。”吩咐院里的丫鬟,“带刘太医到厢房歇息,上份晚膳。” 丫鬟福身应下,领着一脸不解的刘太医去了厢房。 萧二爷询问地看向萧甫山。 萧甫山沉声道,“关系到柳氏的身后事如何处置,有些事还是要让母亲知道。刘太医在,以防万一。” 萧二爷心下明了,点点头,让了一步让萧甫山先行,进了上房。 萧老夫人已收拾妥当,幼菫和赵氏扶着,正要出门。 萧甫山接过手扶着她去了西次间,“母亲,坐下说话。” 萧二爷遣退了下人,关上了门。 老夫人坐到炕上,看了看萧甫山脸色,觉得比永青出事那日还要不好。 萧甫山站在她身侧说道,“您要有个心理准备,万不可太过激动。” 她心一紧,手里紧紧捏着佛珠,“什么事,你说吧。” 萧甫山沉声说道,“柳氏身边的丫鬟婆子已经招认,永青是柳氏下的毒,还有永宸得水痘,也是她设计的。” 萧甫山说的平静,不带一丝起伏。可这句话如同一颗爆竹扔到众人耳边,“嘭”地一声炸了,震耳欲聋,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房内一片静寂。 众人脸上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若说这府里谁最不会被怀疑,那便是柳氏了!赵氏甚至觉得,自己干出这种事的可能性倒比她要大些。 啪地一声,老夫人手里的佛珠断了,佛珠散落到地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格外清脆响亮。 那脆响,敲到人心上,心惊肉跳。 “贱妇!我萧家何处对她不住了!” 老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萧甫山站在她一旁,忙给她顺着后背。 待她缓过气来,抓住萧甫山的手说道,“休了她!给柳家送信,让他们来接人!” 房门开了,萧三爷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走到萧甫山跟前,直直跪倒地上,咚咚咚给萧甫山磕了三个响头,“大哥,是我对不住你!柳叶儿已以死赎罪,求大哥看在曼云的面子上,莫要休了她……” 几日的不眠不休,萧甫山原本冷峻的脸更加线条凌厉,眼窝深邃,他低头冷冷看着萧三爷。 “我原本以为我子女缘分浅,是因为我杀孽太重,不曾想,竟是我从未防备的府中人在背后害我。柳氏害死了永宸,间接害死了永平,现在永青又生死未卜,卉云卧病不起,她的罪孽又岂是一死能赎清的。 永宸和永平尚且不能入祖坟,她一个凶手若葬入萧家祖坟,我萧家祖先岂能容她。你将来见到父亲祖辈,又该如何向他们解说?” 萧三爷无力伏在地上,“大哥……” 萧甫山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强硬不容置疑,“不必再求了,你起来吧。” 老夫人恨声道,“你不用求你大哥,让她入萧家祖坟,休想!她祸害萧家祸害的还不够吗?” 萧三爷痛哭流涕,“母亲,是我这些年亏待了她,若是我对她好些,她也不会这般行事。母亲,她若被休了,柳家怕也没她的容身之地……” 老夫人怒其不争,“那是他们柳家的事,他们教育出来的女儿,自要自己来收拾残局。你现在就写休书,亲自送去柳将军府。” 房内没有下人伺候,她跟萧二爷说道,“甫远,让人准备纸墨!” 萧二爷眸光沉沉,深深看了萧三爷一眼,出门吩咐。 萧二爷在场时赵氏往往比较收敛,她知道自己夫君沉稳内敛,不喜张扬,她太活跃怕是不会讨喜。萧二爷一向观察入微,她的一个小动作怕也会入他的眼,引起他的不喜。 萧二爷出了房门,她才眼光灵活地打量了一下房内众人,见幼菫蹙眉垂首,脸色郁郁。只不过几日功夫,她看起来瘦了很多,身上的褙子腰间空荡荡的。 她不太能理解幼菫对俩孩子的感情,若是换上她,如此这般结果高兴还来不及呢。 真是傻。 她虽做不得这种人,心里却也是有几分高看。 萧二爷回了房内,赵氏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低眉敛目。 有丫鬟进来在八仙桌上摆好笔墨纸砚,又退了出去。 萧二爷站在桌旁,亲自扶袖研墨,儒雅从容。 他一改平日的温和,带着几分压迫感,沉声说道,“三弟,动笔吧。” 萧三爷缓缓站了一起,一步一步走到桌前,拿起毛笔,手下似有千斤重。 第190章 儆猴 休书写完,萧三爷毛笔啪地掷到地上。 颓然坐到椅子上。 萧甫山拿起休书看了,“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萧三爷脸色微动,这种事情上门必然是有一番扯皮,即便是萧家占理,死后休妻的事情也委实是羞辱人。柳家定然是不会轻易同意接人回去的,说不定还要动手。 “大哥,我自己去就行,您给我派队侍卫,您不必去受气。” 萧甫山淡淡瞥了他一眼,“侍卫有何用,柳老将军和他四个儿子,你能顶得住哪一个?” 萧三爷不再吭声。 柳老将军有四子一女,唯一的女儿柳叶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两个哥哥两个弟弟把她宠上了天。 萧三爷最怕的就是陪柳叶儿回将军府,四个人高马大的大舅子小舅子如狼似虎,再加一个不怒自威的岳父大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浑身的胆量都被吓没了。 上月他酒后一句胡话,说柳叶儿是木头桩子一般,她几个兄弟酒桌上抡开膀子便是对他一顿胖揍。若不是柳叶儿拦着,他怕是能被打残了。后来还是他负荆请罪,在京城里丢了一次大脸,才平息了柳老将军和他四个儿子的怒火。 如今柳叶儿人死在了荣国公府,还要被休弃,他估计话没说完就能被生撕了。 萧甫山走到幼菫身边,叮嘱道,“你先回木槿园陪永青,母亲这边有二弟他们。” 他这是怕她在老夫人这里心里不自在吧,且也不能好好休息。 幼菫低声应下,叮嘱他要小心。 萧甫山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和萧三爷出了门。 幼菫见佛珠还散落地上,便蹲到地上捡,赵氏见状也跟着一起捡。佛珠滚的到处都是,仔细搜了很久才捡齐一百零八颗。 幼菫将佛珠用帕子包好,放到老夫人手边。 跟老夫人福身,“母亲莫要过于悲伤,府里还有许多事要靠母亲拿主意。” 萧老夫人经她一提醒也反应过来,现在柳氏的尸首还在那里,总得换身干净衣裳。 还有梧桐院的下人还要处置,府里的下人还要封口,一会柳家还要来人…… 老夫人收了悲容,提起精神来,“你说的对。还有很多事要做。” 如今真相大白,萧老夫人对幼菫更是愧疚,她欲言又止,软声道,“你先回去吧。” 幼菫福福身,又跟萧二爷福身告退。 萧二爷颔首,“大嫂慢走。” 每次萧二爷喊幼菫大嫂时,幼菫总是觉得很怪异,他的目光太过深沉,让人有种看不透的感觉。自己一个黄毛丫头,怎堪的上他一声大嫂。 昨晚在他面前丢了脸,估计在他心目中她已然是个悍妇了,现在面对他更是不自在。 赵氏上前跟上一步,“我送送大嫂。” 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幼菫对赵氏说道,“弟妹回去吧,不必送了。” 赵氏却是轻挎着幼菫的胳膊,低声说道,“三弟妹……呸呸,柳氏竟能做出这等事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跟她做了那么多年的妯娌,竟没看出她有这么狠毒的心思……大嫂可知她为何要加害永青?” 她八卦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爱,不知是不是因为柳氏的事情太过阴暗,这种摆在面上的小心思竟让幼菫觉得有几分舒心,心生好感。 幼菫苦笑,“我也不知道,她也没给问话的机会。” 赵氏有些失望地哦了声,“大嫂路上小心。” 青枝挑着灯,扶着幼菫走了。 回了木槿园,幼菫让张妈妈召集所有院子里的下人,到会客厅前训话。 这几日院子里人心惶惶,尤其是今日下午洗衣房的下人差点被上刑,大家更是惶然,生怕自己不知哪里又做错了,惹祸上身。 不过片刻,张妈妈就到西厢房回话,人到齐了。 幼菫去了前院,站在廊下的台阶上,看着下面乌泱泱站了三十多个丫鬟婆子,她才发现原来自己院子里居然有这么多下人。 她们都面露不安,都低着头,不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要审问。 依香搬了太师椅出来,放到廊下,幼菫看了一眼没有坐。 幼菫下了台阶,走到她们跟前,脸色严肃,缓缓说道,“我是刚刚发现,原来木槿园有这么多人伺候。这人多了,是非便多,漏洞也多。从今日起,大家便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该说的话不要说,睁大眼睛,别被有歪心思的人钻了空子。” 她看了眼跪在一旁的丫鬟,正是洗衣房的那个紫衫丫鬟,名叫春兰。 幼菫继续说道,“像春兰这般,不过是几件旧衣裳,就能让她忘了自己本分的,木槿园是留不得的。” 春兰伏地磕头,求饶道,“夫人饶命!奴婢是被杜鹃蒙骗,并不知她是起了坏心思,故意支开奴婢的。” 幼菫冷冷说道,“有外人在,你擅离职守,便是过错,被人蒙骗,便是愚蠢。我要你何用?” 幼菫狠了狠心肠,转头对张妈妈说道,“春兰打二十板子,罚一个月月例,去府里的洗衣房吧。” 全府只有正院和木槿园单独设了洗衣房,每日活轻省不说,动辄便有赏赐。春兰这一个多月来得的赏赐,能顶好几个月月例了。 府里的洗衣房就不一样了,是全府最苦最累的地方,每日从早干到晚,洗不完的衣裳,月例也比木槿院低许多。 幼菫觉得这种惩罚也够了。若不是为了杀鸡儆猴,板子她也不想罚的。 张妈妈恭声应下,心里暗暗叹气,她原以为小姐终于要强硬起来了,不想却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像春兰犯的这错误,哪怕是发卖了也是使得,至少也要打上五十板子吧。 张妈妈对春兰厉声说道,“夫人仁慈,饶了你一命,你还不谢过夫人?” 鉴于府里之前动辄一百板子动辄发卖,春兰以为自己此次难逃一死,不成想还能活命。 忙磕头谢过幼菫。 张妈妈指了两个婆子,让他们带春兰去后院受罚。 幼菫知道这是张妈妈嫌她罚的轻了,她也无奈,前世人人平等思想作怪,她做不到草菅人命。 她又肃了肃脸色,严厉说道,“现在六少爷卧病在床,不好再生杀孽,便饶了春兰一命。下次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严惩不贷。你们若觉得我性子和软便生出懈怠,那便交由国公爷来处置。可听明白了?” 这句话似乎是很起作用,下面的丫鬟婆子明显被震慑住了,连连应诺称是。看来狐假虎威是有道理的。 后院已经传来春兰的哭喊声。 幼菫跟她们说道,“都散了吧。” 青枝扶着幼菫回了西厢房,幼菫低声跟她说道,“你一会拿些金疮药,让紫玉悄悄给春兰送去。她一个粗使丫鬟,怕也没钱请大夫。” 青枝噗嗤笑出了声,“奴婢还以为小姐能撑多久,连半柱香都不到。” 幼菫瞥了她一眼,“你就会编排我。这种事情是防不胜防,春兰也是倒霉,只能当那只儆猴的鸡了。” 青枝笑笑,出了厢房,去正房拿膏药去。 第191章 柳家 柳将军府修的粗犷大气,到处都透着一股武学世家的随性硬气。 萧甫山和萧甫安半夜造访,柳老将军深感意外,还以为边疆起了战事。 待得萧三爷说明来意,柳老将军的四个儿子恼羞成怒,挥拳就冲着他打了过来。柳四公子更是取了剑出来,萧三爷以一对四,苦不堪言。 萧甫山平静坐在上首,面色不变,手指一弹,叮地一声,长剑从柳四公子手中脱落,直冲着端坐下首的柳老将军面门凌厉而去。 柳四公子失声惊叫,“父亲!” 柳老将军头一歪,险险躲过,长剑铮地一声钉到他身后柱子上,发出嗡嗡颤响。 柳老将军怒目看向萧甫山,“末将跟随老国公爷戎马半生,又追随国公爷多年,国公爷难道半点旧情不念,要这般折辱末将!我叶儿已经偿命,死后被休,让我柳家有何颜面立身于世人面前。” 萧甫山淡淡看着他,“柳将军曾替本公忧心,膝下单薄无人承爵,还因此与本公对饮酩酊大醉。本公一直感怀在心。结果这一切皆是你女儿所致,不知柳将军有何想法?” 柳老将军收敛了怒气,沉声道,“叶儿在国公府受了委屈,性情大变,为了报复也未可知。她在将军府娇养长大,性子孤傲,难免极端行事。”他说着便双膝跪地,“此事是柳家对您不住,末将替她向荣国公请罪。” 他左手一伸,一把袖剑落入手中,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的右胸。扑地一声,剑身没入胸口,鲜血喷溅而出。 堂上五人正打得不可开交,柳大公子首先发现了这边动静,惊呼了声“父亲!” 所有人都停了手,四个公子团团围住柳将军,对萧甫山露出忿然之色,却不敢开口指责。 萧三爷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萧甫山身旁坐下。痛快打了一架,他倒觉得心中郁气消散了不少。他看了眼不动如山的萧甫山,大哥方才不帮自己,难道本意便是这个? 柳大公子要去请大夫来,被柳老将军制止,“你们都坐下。” 柳老将军被扶着坐回太师椅,“国公爷若是觉得不够,末将愿将人头奉上。” 柳大公子知道自己父亲性格,言出必行,他忍不住开口说道,“荣国公欺人太甚,小妹心地单纯善良,怎可能做出此等恶事。她如今暴死荣国公府,死无对证,什么罪名都可以往他身上安了。” 其他几位公子纷纷应和,义愤填膺。 萧三爷直皱眉头,柳老将军是御赐亲封的正四品忠武将军,战场上又有累累战功,在军中威望颇高,大哥对他也颇为敬重。他如此决绝,拿命相挟,想让他接了休书,怕是难。 若再闹出人命来,怕是要连皇上都惊动了。荣国公府也要背负上一个逼死良将忘恩负义的罪名。 萧甫山平静看着他,眼神深邃难测,不见表情,“柳校尉言之有理。本公有些奇怪,三弟说柳氏下毒杀人,柳将军自始至终都没有质疑过,直接爽快认下,只纠结休书之事。倒是贵公子,还记得为柳氏喊一声冤屈。” 柳老将军捂住胸口,吐了一口血,“末将信任国公爷为人,断不会信口雌黄,是以未加揣测深信不疑。” 萧甫山点点头,似是认可了他的解释,“柳氏深居内宅,手中却有连太医都解不了的毒药,本公甚为不解。柳将军可知毒药从何而来?” 柳老将军似已支撑不住,艰难答道,“末将不知。” 萧甫山站起了身,从萧三爷手中接过休书,放到桌上,淡淡说道,“休书已送到,柳将军若是不想柳氏暴尸街头,便安排人去收尸吧。” 话说完,也不待柳将军的回话,信步出了大堂。 萧三爷一愣,这么简单粗暴?这就解决了?他都做好了要在将军府掰扯一宿的准备。 此事还真得大哥来干,若是他说了这话,保证不能活着出这大堂的门。 “荣国公!”柳老将军怒吼一声,又吐了一口血,胸口鲜血汩汩。 萧三爷打了个冷战,缓过神来,冲横眉立目的父子几人拱拱手,急匆匆跟了出去。 身后柳四公子追了上来,他在西郊大营任职,对萧甫山最为崇拜。他气息有些不稳,急急说道,“荣国公,这其中定有误会,姐姐不是那种人。您再查一下,她定是被人陷害的。” 萧甫山脚步慢了些,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还是顾好你父亲母亲吧。尤其是你母亲,她近日身子可好?” 柳四公子面露忧色,他最担心的就是母亲,“家母身体尚好,只是她最是心疼姐姐,怕会承受不住连番打击。荣国公您,可否通融一下,别休了姐姐?” 萧甫山面色不变,“你既担心,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她讲此事吧。” 萧甫山不再理他,在他犹豫如何回话之际,人已经出了府门,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萧三爷和侍卫紧随其后,扬长而去。 -- 萧甫山回木槿园时已是后半夜,进了院子,见西厢房还留了盏蜡烛,烛光昏暗,便知幼菫在那里。 进了厢房,沉香和紫竹守在外间,在塌上和衣而卧。 听见动静,二人忙起身请安。 沉香怕萧甫山不高兴,低声解释道,“夫人给六少爷讲故事,讲着讲着睡着了,夫人这几日睡的少,奴婢就没喊醒她。” 萧甫山嗯了声,放轻了脚步,进了内室。 内室里没点蜡烛,只从外间透进来一点烛光。幼菫和衣躺在永青外侧,身上搭了条被子,身子绷直,紧挨着床沿。 永青离他有半米远,面对着外面侧卧着,身后放了个枕头顶着。幼菫吩咐紫竹每日要常给他翻身,以免长褥疮。 她睡觉向来是蚕蛹一般蜷成一团的,而且很不老实,觉得他那里暖和,睡着睡着就钻到他被窝里去了,还喜欢手脚并用缠着人。 她是怕压到永青吧。 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能在睡梦中一改常态绷在那里不动,身子估计都僵了,这怎么能睡的好。 第192章 讽刺 萧甫山连着被子一起,把她抱了起来。 幼菫睡的很浅,她还惦记着柳氏的事。 她睁开眼看了看,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的气息在鼻间萦绕。干脆又闭了眼,把头埋在他怀里,“国公爷,事情怎么样了?” 萧甫山把被子往她头上包了包,温声道,“明早再说。” 幼菫怎么可能忍的到明早,一连串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有太多疑惑了。一回了正房,她就清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萧甫山。 “您还是现在跟我说吧,我睡不着了。” 萧甫山无奈,去净房洗漱了一下,去床上陪她。 他原本是想送她回房后,再去正院的,萧二爷和萧三爷还等在那里。 萧甫山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不出意外,一会柳家会派人过来拉走柳氏尸首。” 幼菫好奇,“他们居然同意了,我原还担心呢。” 萧甫山冷笑,“容不得他们拒绝。” 他顿了顿,问幼菫,“你觉得柳家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什么?” 幼菫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肯定是不相信柳氏杀人啊,然后就是愤怒,觉得是我们萧家诬陷她。柳氏那么与世无争的性子,若不是铁证在前,我们都不敢相信,何况是他们。” 萧甫山说道,“柳老将军的几个儿子差不多是这么个反应,但是柳老将军,直接默认了柳氏杀人,没有任何质疑。他关注的重点是休书。” 幼菫疑惑道,“这就奇怪了,为人父母者,最是袒护儿女,怎能轻易承认儿女杀人呢?而且还是两次,还是事关您,他的顶头上司。” 萧甫山点点头,“你说的对。哪怕他真的是特别明事理,大义灭亲,那他也该质疑一下柳氏杀人的动机才是。但他直接替她解释了,是因为她在国公府受了委屈,为了报复才杀人的。” 幼菫看向萧甫山,“就像您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如此反常,除非……他事先知情。” 萧甫山脸上冷峻,“我查了柳氏的出府记录,她初四那日回了一趟将军府。理由是柳夫人病重,傍晚方回。但据柳四公子所言,她母亲近日身体康健。那么,她回将军府是为了什么?” 难怪他要去将军府,原来他在去之前就对柳老将军起了疑心。这事若是和柳老将军有关系,那干系就大了。 还不知要牵扯出什么事来。 那日柳氏回府她是记得的,萧老夫人正逗着永青走路,闻言还叹了句,“亲家母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好了。” 那是青儿刚会走路的第二日,然后两日后她就给青儿送了一套衣裳。 幼菫抬头看向萧甫山,笃定道,“为了毒药,或者是为了找人商量对策。她发现青儿能走路了,要设法重新下毒。她不想让身边人知道此事,那她就得事事亲力亲为。” 萧甫山脸上笼着一层阴霾,沉默不语。 柳氏回府求助,那求助之人应就是柳老将军。柳老将军追随萧家三十多年,有何仇怨,让他对永宸和永青下此毒手? 父亲临终之前还将他托付于柳老将军,望柳老将军尽力扶持他坐稳西北军统帅之位,保荣国公府不倒。 柳老将军跪在他身前痛哭流涕,大放悲声。 时隔十四年,萧甫山至今记得他的哭声,让人动容。 柳老将军杀敌勇猛,谋略手段却是不行,父亲去世不久,他便被排挤去了最艰苦的池原关,一去便是五年。 待柳老将军再回凉州时,他已经历经九死一生,在西北军中和京城站稳了脚跟,几场以少胜多的大战,让他成了少年战神。 他当年去池原关,到底是无奈之举,还是刻意为之? 幼菫又不解地说道,“柳氏和柳家若是因为不满三叔泄愤,也该是对永和他们下手才对,为何是单对您的子嗣下手呢?柳氏临终前,好像也不似是怨恨三叔的样子。” 萧甫山平静说道,“怕是冲着我来的。” 柳氏为何下毒,柳老将军为何不容他的子嗣,这些不查清楚,始终是隐患。 柳氏一死,想要再查下去,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了。 窗外萧东低声说道,“国公爷,二爷派人过来传话,柳家来人了。现在在梧桐院。” 萧甫山嗯了声。 他给幼菫盖好被子,叮嘱道,“你先睡,我回来不会太早。” 幼菫应下,现在已经是四更天,再回来得天亮了吧。 -- 柳家四位公子趁着夜色到了荣国公府,在梧桐院免不了痛哭一场。然后悄无声息地把柳氏尸首拉走了。 隔了一日,将军府就开始大办丧事,称柳叶儿暴病身亡。因嫁入萧家多年无子嗣,不久前已被休弃,是以葬入柳家祖坟。 这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萧甫安休妻,这已经算是大消息了,毕竟牵扯的是声名显赫的荣国公府和忠武将军府。 刚休妻不久,柳叶儿就暴病身亡,这信息量就大了,八卦大众自动给这二者建立了前后因果关系。并很是指责了荣国公府一番,仗势欺人,始乱终弃。 最让众人震惊的是,柳家声称要将柳叶儿葬入柳家祖坟。出嫁的女儿是不能葬入母家祖坟的,会坏了母家风水。可柳家不管,说是不能让女儿做孤魂野鬼,无香火供奉。 柳家要大办丧事,收到请柬的人家就很头疼,去了,怕得罪荣国公,不去,怕得罪忠武将军。 于是很多人家就派了管事到荣国公府打听,刘管事恶狠狠道,“柳家死人,跟我萧家有何干系,你们不怕晦气就去吧。” 各家管事回去把话一传,主家便心中有了数,两家这是彻底闹掰了。权衡之下,还是荣国公更为得罪不起,且给个被休弃的女人奔丧也着实是晦气不吉利,各家便不约而同地以各种托辞拒绝去柳家奔丧。 就连柳家的四个亲家,也只是派了管事过来,主人无一个出现。柳家这般不顾礼法,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几个儿媳是敢怒不敢言,她们母家便表明了态度,来为她们撑腰。 第193章 布施 柳家到崇明寺请和尚来做法事,任他出多高的银钱,崇明寺都以僧人不够为由拒绝了。 又去静慈庵请,静慈庵拒绝的更爽快,连个理由都不给。 后来还是去了香火稀薄的雾山寺,请到了三十个做法事的和尚。 是以,柳家灵堂虽然布置的热闹,来奔丧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 做法事的和尚,身上的僧衣补丁摞补丁,很是寒酸,看的柳老将军直皱眉头,这哪是给他来撑场面的,分明是来打脸的! 反观荣国公府,请到了静慈庵上百女尼到府中做法事驱邪去晦,而且还是慧明师太亲自带领。 荣国公府府内佛音缭绕,府门口则布施斋饭一日,说是要为子孙后代积福。 静慈庵的斋饭向来限量供应,京城能吃的到的大都是些权贵人家,普通老百姓能抢得到的少之又少。 于是乎荣国公府门口人山人海,整条荣英胡同挤满了人,胡同外的几条街也是人头攒动,几乎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在往这边涌来。 巡抚衙门和金吾卫也被惊动了,不得已出动了人马出来维持秩序,荣国公府的侍卫和小厮则在门前维持秩序。 府门前的空地上一字摆开十几张桌子,上面一溜摆着热腾腾的十几盆斋饭。几案后面棚子下还坐着几个女尼,敲着木鱼,念着经文。 几案旁是府里的小厮,手脚利索地拿着长勺,给排队的老百姓舀斋饭,每人一勺,碗筷自备。 领到斋饭的人,有的就地吃掉,赞叹声不绝于耳。 有的则用手捂着碗,要带回家给家中老小吃,沾一下福泽。 从府里不断有小厮端着一盆盆的斋饭鱼贯而出,旁边有手执腰刀的侍卫护送。 那浩浩荡荡的阵势让京城众位看官叹为观止,在排队领斋饭之余,又拿柳家那三十个雾山寺凑数的和尚作比较,言语间皆是对荣国公府的崇拜敬仰,和对柳家的鄙夷嘲讽。 吃人嘴短,至理名言。 不过半日功夫,荣国公府便成了慈善之家,柳氏被休弃便被猜测是德行有亏。说不定还是做了什么乌糟事,否则荣国公府为何无缘无故做法事? 柳老将军本就对门前冷落很是气恼,听了街上的热闹传闻,更是怒火中烧,生生又吐了一口老血。 幼菫不太理解柳家的做法,他们现在不应该低调行事吗,怎么还这般大张旗鼓,生怕人家不知道一般。 萧甫山淡淡说道,“欲盖弥彰。” 柳家想借此向世人向萧家表明他们的清白,还有他们的坦荡和愤怒,可过犹不及,反倒是露了怯,显得心虚。 萧老夫人本就是信佛之人,跟着慧明师太念了半日的经,心绪慢慢安宁下来。 午膳是老夫人和幼菫陪着慧明师太一起用的斋饭,慧明师太观幼菫对萧老夫人不冷不热,没了上次她来时的亲热,联想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六少爷,还有前几日关于幼菫命硬克子的传闻,便猜到了一二。 慧明师太私下问萧老夫人,“施主可知,净空法师曾给何施主断过命格?” 萧老夫人愣了愣,净空法师多少年没给人看过命格了?竟给幼菫看过?想到幼菫还得了净空法师的佛珠,又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了。幼菫还真是有大造化,得了净空法师青眼。 “幼菫不曾跟老身提起过,只是传闻说她的命格不太好……” 慧明师太捻着手中佛珠,缓缓道,“当日净空法师到敝庵议事,偶遇何施主,观其面相,称她乃富贵命格,福泽身边诸人。” 老夫人面色微动,身子前倾,“师太此言当真?” 慧明师太念了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 老夫人喃喃道,“如此说来,我是大大冤枉她了……” 这孩子,她怎么就不知道为自己解释呢? 慧明师太又念了句佛号,起身出了花厅,去梧桐院继续做法事。 -- 幼菫和萧甫山一起,给永青喂了一小碗豆腐脑,这个细腻顺滑,倒是好喂。 幼菫放下空碗,“要不,宁郡王给的那个药丸,咱试试看?可以先拿老鼠做实验。” 萧甫山淡淡说道,“我已经让永青的乳母吃过了,没有作用。” 幼菫汗颜,万一药丸有问题,那乳母岂不是要赔上性命。唉,跟他讲人权估计也讲不通。 “难不成青儿就这般躺一辈子,就没有医术更好的人了吗” 萧甫山说道,“倒有一个,净空法师原还有个师弟,医学天赋奇佳,但他早年被逐出师门,几十年来音讯全无,也不知是否还在人世。我已经派人去民间探寻了。” 总算还有几分希望。净空还活的好好的,他师弟应也活的好好的吧? 紫竹正在整理箱笼,她拿着碧玺石项圈过来,“夫人,这个项圈六少爷临时用不着,又太贵重,要不要先收到库房里?” 幼菫记得老夫人说这个项圈是柳氏所赠。 她接过项圈,整个项圈四周镶嵌满了细碎的碧玺石,七彩斑斓,下面的碧玺石坠子更是光彩夺目。 幼菫摩挲了片刻,心念一动,抬头问萧甫山,“柳氏若是手中已经没有毒药了,那这之前四年她是如何一直下毒的?” 萧甫山若有所思,从幼菫手中接过项圈。 这个项圈是永青出生时柳氏所赠,称是柳老将军在镇化寺求得,已开过光,在佛前受了七七四十九日佛音。 永青早产,刚出生时跟小猫一般,老夫人总担心养不活。这个碧玺石项圈来的正是时候,老夫人就把它当成了宝贝,给永青一直贴身佩戴,日日不离身。 若是用项圈藏毒…… 萧甫山手指在项圈上轻轻一捻,便有几颗碧玺石掉落下来,下面金项圈上便露出凹槽。 “拿银针来。”萧甫山对紫竹说道。 紫竹连忙去取来银针,永青平日里吃食水果都要试毒,银针最是不缺。 萧甫山把银针蘸湿,用针尖往凹槽里刺探,针尖竟又下探了一小截。 等了片刻,银针取出,针尖赫然变成了黑色! 项圈是中空的,里面藏了毒! 第194章 小贼 他和幼菫相视一眼,又换了一根银针蘸湿,在其它碧玺石表面刺探,却是查不出毒来。 也就是说,毒素只会通过碧玺石慢慢渗透,轻微剂量根本银针探测不出来。但是永青常年佩戴,毒素积少成多,慢慢蚕食他的健康。 所以他从小身子虚弱,无法走路,甚至无力坐起来。 一个多月前他不再佩戴项圈,没了毒素侵害,又歪打正着戴了佛珠,身子才慢慢好起来。 当真是设计精妙,当真是好算计! 谁又能想到,这个精致无比的项圈里面藏了毒?若不是幼菫的到来打乱了这一计划,怕是永青到死都不知道在是怎么死的! 柳老将军下毒,若说之前只是推测,现在却是可以肯定了,真真的铁证如山。 萧甫山眸光阴沉凌厉,看着发黑的银针。 幼菫叹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用这个下毒,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那柳老将军看着是鲁直的武将,哪里来的这般诡谲心思?” 萧甫山神色一震,似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捕捉不到。 他凝神想了许久,都没想起来。 “堇儿,你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幼菫看他神色严肃,谨慎起来,又一字一句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萧甫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不可能,定是他多想了。 萧甫山拿着项圈去了书房,回了书房,负手站着,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一把剑不说话。 幼菫默默坐在一旁陪着他。 过了许久,萧甫山走到书案前,执笔细细描绘,不消片刻,便画了一幅碧玺石项圈,美轮美奂,和真的一模一样。 幼菫忍不住赞叹,这画工委实是神乎其神,南石居士果真名不虚传。靠这画技,养家是绝对没问题的! 萧甫山叫了萧西进来,把画递给他,“去密州镇化寺一趟,问他们四年前有没有给这么一个项圈开过光。” 萧西接了画纸,拱手退下。 幼菫拿起项圈,想仔细瞧瞧里面的机关,却被萧甫山一把夺了过去,重新放回书案上。 “不要动,有毒。你以后离这项圈远些。” 他冷峻的脸一旦严肃起来就很凌厉,口气又是一副先生教育小孩子的样子。 幼菫把头撇到一边,不悦地嘟囔,“那么严肃,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甫山看她嘟着粉嘟嘟的唇瓣,一副委屈的样子,语气就软了下来,眉眼间的忧色却是挥之不去。 “堇儿,我是怕你出事,你若再有事,我该怎么办?之前你也有接触永青的那件衣裳,身上多多少少都沾染上了些毒。你看卉云和永青的乳母,到现在身上还是没力气。” 幼菫突然心里酸酸涨涨的。 他一向心智坚定,如磐石般坚不可摧,现在却说出“我该怎么办”这样的话。 他有过愤怒,有过悲伤,有过狠戾,有过柔软,但他还从未有过这么软弱无助的情绪。 她在他心目中,是这么重要的吗,就像他的精神支柱一般。 他对她的感情,有这么深了吗? 幼菫勾了他一根手指轻轻握着,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不动就是。” 萧甫山叹息了一声,把她揽在怀里,“乖。” 萧十一在廊下禀报,“国公爷,园子后角门那边侍卫卫七捉了个小贼,过来请您示下。” 萧甫山说道,“让他进来。” 萧甫山去了会客厅,幼菫留在书房。 一又高又壮的侍卫进来,躬身行礼,声如洪钟,“国公爷,一小贼翻墙进了园子,被卑职当场逮住了。现在正捆着呢,您要不要审一审?” 一般的贼可不敢进荣国公府,而且还是大白天。 萧甫山吩咐道,“十一,你去审审。” 萧十一拱手,“是!” 卫七说道,“我就说您不会见他。他一直吆喝自己是宁郡王,要见您。骗鬼呢,堂堂宁郡王有门不走爬墙?卑职狠狠揍了他一顿。” 卫七说完就要拱手退下。 萧甫山皱眉,“他说他是宁郡王?长什么模样?” 卫七呆萌地点点头,“嗯,长的挺俊俏,一看就是游手好闲的小白脸,专干偷鸡摸狗勾当的。” 他抬头看了萧十一一眼,又道,“他还戴了个半脸面具。奇怪,他眼上也有一个乌眼青,和十一哥倒是很像。” 萧十一努力绷着脸憋住笑,摩拳擦掌,“国公爷,卑职这就去会会这小贼!” 说着拉着卫七就往外走,出了院子,他笑呵呵道,“好小子,行啊!改天请你喝酒!” 卫七挠着头嘿嘿笑,“不是我一个人捉住的,老八老九也一起上了。那小子功夫还不赖。” 萧十一哈哈笑,“好,一起请!” 卫七大着嗓门,“谢十一哥!” 荣国公府的侍卫,以东南西北为尊,都已经有将军衔,其次便是冠以萧姓的,都是贴身侍卫,再次才是卫姓的,最末是安姓的。 萧姓的侍卫在府里几乎可以横着走,卫姓安姓的侍卫都要仰视他们。 卫七眼睛发光,崇拜地看着仰首挺胸一脸坏笑走在前面的萧十一。国公爷身边的人就是不一般啊,国公爷还没开口赏他们,他先开口赏了! 穿过园子,一直走到园子的最北边,在一个柴房里,萧十一见到了宁郡王,卫八卫九在旁边守着。 宁郡王一身狼狈,两眼乌青,被捆着手脚扔在地上,跟只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 见萧十一进来,他见了救星一般喊道,“萧十一,告诉那小子,小爷是谁!” 萧十一噗嗤一笑,“宁郡王,你咋两只眼都青了?” 宁郡王瞪着卫七,“还不是那傻小子,本郡王怎么说他都不肯信,下手还更狠了!”他对萧十一不耐道,“你赶紧给我松绑!” 卫七八九傻眼了,他还真是宁郡王!这可咋整?一不小心得罪了一尊大神! 萧十一却是嘿嘿坏笑,拖了条长凳坐下,居高临下俯视着宁郡王。 “国公爷让我来审问小贼,没问清楚可不能轻易放了你。你说说,大白天翻墙进府干嘛,是不是来偷东西的?” 宁郡王恼了,“你故意的吧?报复是吧?” 萧十一哼声道,“我才没你那么卑鄙,我这是公事公办。” 第195章 雅贼 萧十一想起前天的遭遇就恨的牙痒痒,那日和十三送宁郡王回了长公主府,他说请他们喝盏茶再走。结果,把他们关在花厅一关就是一下午,里面那几个太监,看他们那眼神色眯眯的,还不时趁着斟茶吃他们豆腐……想起来就犯恶心! 偏偏那些太监还带着功夫,他们俩身在虎穴,也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傍晚,宁郡王才放他们出来,还假惺惺说什么“哎呀,把你们俩给忘了!失礼失礼!” 这种恶心人的事,怎么好意思找国公爷替他们讨回公道?怕是说出来瞬间就传遍国公府,成大家的笑柄了! 宁郡王看他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屈辱过! 他咬着牙,“你没去你们府前门看看?乌泱泱全是人!我倒是想从前门进,那也得能挤得进去啊!” 萧十一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腮帮子,斜睨着他,“然后呢?你就从后面爬墙?” 宁郡王愤愤地扭动了下身子,“我从后角门叫门了!那看门的婆子不给通传,说园子通着内院,不让男人进!” 萧十一点点头,“嗯,有道理。你这模样一看就不像好人,那婆子提防着你呢。” 宁郡王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萧十一,你信不信,我真把你讨了去!” 萧十一嘿嘿笑,“你这招没用了,换别的吓唬我吧。” 卫七八九在一旁冷汗直流,目瞪口呆。天爷啊,萧姓的果真牛掰啊,居然敢跟宁郡王叫板。 他们什么时候也能这么装大爷啊! 宁郡王恨的牙痒痒,却不得不改变策略,他深吸一口气,放软了声音,“你给我松绑,我改天请你吃一品香。” 萧十一不为所动,“我在木槿园就能吃到,何苦要跑出去吃。不稀罕。” 这都啥侍卫啊,一品香都不稀罕,日子过得比他一个郡王爷都要好吗? 宁郡王彻底没招了,他泄了气,躺地上不动了,像一只僵直的毛毛虫。 宁七往萧十一身边凑了凑,“那个,十一哥,他好歹是郡王爷,要不还是交给国公爷吧。” 宁八宁九也上前附和,争取戴罪立功,宁郡王回头可千万别找他们算账。 萧十一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好吧,看在他们仨的面子上,我就当你不是贼吧。宁七,给他松绑。” 什么叫“当你不是贼”?他本来就不是贼! 宁郡王一重获自由,跳起来就往萧十一身上招呼,萧十一一边躲避一边喊道,“小心我再把你绑起来啊!” 宁郡王攻势不停,连跟他打了几十个回合,直到他发现自己实在打不过萧十一,才停了手。 萧十一一脸得意,背着手在前面带路,一边念叨着,“你说你好歹也是个郡王,一点脸面都不顾,大白天翻人家墙,也就是碰上我好说话……” 宁郡王黑着脸,他原本觉得自己算是能说的了,可遇到了萧十一他才知道,他那算的了啥?萧十一这样的,估计把他跟猴子放一块儿,都能唠上一天。 好不容易熬到了木槿园,萧十一还装模作样地进去禀报了一趟,才请他进去。 宁郡王抻了抻他那皱皱巴巴脏兮兮的月白色锦袍,又正了正歪七扭八摇摇欲坠的玉冠,换上一张义愤填膺的脸,进了院子。 宁郡王没想到他能见到幼菫,唉,偏偏他这形象…… 幼菫一边喝着茶,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坐在她旁边的萧甫山,则是眉头紧蹙满脸阴沉。 幼菫不想错过“小贼”这场好戏,虽然萧甫山很不高兴,她还是执意留在了会客厅。 事实证明,她坚持留下来是对的,宁郡王小贼的形象,让她大开眼界。尤其是那双熊猫眼,配上他义愤填庸的表情,极具喜感,盛世美颜荡然无存。 这幅形象上街,回头率定然比他正常时要高许多。 宁郡王迅速转换表情,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给幼菫拱手行礼,“多日不见,大嫂清减了不少。” 突然觉得浑身发寒,他本能地后退了两步,抬眼见萧甫山眉眼间染了寒霜,正冷冰冰地看着他。 唉,真是小气,连句话都不能说了么。他已经很努力正经说话了!大嫂就是瘦了啊,那衣服都挂不住了。 萧十一刚出会客厅的门,听到宁郡王那句话,脚下一滞,敢点评夫人身材?不想活了!他这这么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还不够吗! 幼菫给他福身行礼,看着他略显肿胀的脸,硬生生把“宁郡王倒是丰润了些”给咽了回去。她若是说了,萧甫山的脸估计就更黑了,说不定还会把她撵回房。 宁郡王选了个安全的位置坐下,保证萧甫山想揍他时能来得及逃走。 一回生二回熟,见多不怪,再看对面墙上那些糊墙纸时,宁郡王就淡定了许多。 萧甫山淡淡问道,“你来何事?” 似乎有些不耐。 宁郡王也习惯了,不跟他计较。 他又一次说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前日你给我的那坛酒,又被偷了!我不过是去了趟净房的工夫,出来就发现床上的酒没了。我院子里的侍卫,都被迷药放倒了……” 萧甫山脸上认真了几分,这贼能在长公主府这般来去自如,侍卫形同虚设,着实是有本事。这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若他是想要宁郡王的命,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宁郡王应该庆幸他是个“雅贼”。 “你是被他盯上了。我看这酒你还是别喝了,免得惹祸上身。” 宁郡王不服气,似是被激起了斗志,“我偏不信。你再给我一坛,我再调几个高手到我房里,就不信他这次还能逃掉。昨晚我拿了坛秋露白放房里,他根本不上当。” 幼菫皱眉看着宁郡王,“那贼既然盯上你了,你这么一趟趟地来国公府,他怕是把国公府也盯上了。” 宁郡王脸色骤变,“那你们可要加强防卫,丢了东西可不能赖我啊,我可没银子赔。”他不放心地看了看墙上的字画,“这些字画,你们还是先收起来的好。二三十万两银子挂墙上,这不是明摆着招贼吗!” 第196章 赏赐 萧甫山看了眼墙上的字画,若不是府里守卫森严,这些画怕是早就不保了。单冲幼菫那闻名京城的名声,府里就很招贼了。 这个贼若是来国公府,想捉住他,怕也要费一番功夫。 萧甫山回了趟书房,拿了坛酒给他。 “他既然能把你一院子的侍卫迷倒,你请的那几个高手,不见得能躲的过去。想捉住他,你还得想想别的法子。” 宁郡王接过酒,掂了掂,“怎么只有半坛?” 萧甫山瞥了他一眼,“难不成,你还想给他一整坛?” 宁郡王很不高兴,“你怎就知他这次一定能得手?” 萧甫山慢慢喝着茶,“八九不离十。” 宁郡王哼声道,“走着瞧,等捉住了他,带过来给你瞧瞧。” 萧甫山连眼皮都懒得抬,就下了逐客令,“内宅不便,你回吧。” 宁郡王却不着急走,八卦兮兮问,“萧三爷啥时候休妻的,咋还出人命了呢?前几日见他还好好的。” 萧甫山喊了声,“十一。” 萧十一应声而至,“国公爷。” 萧甫山淡淡吩咐,“送宁郡王出府。” 萧十一咧嘴应道,“好嘞!” 说着就去拖宁郡王的胳膊,“郡王爷,走了您嘞。” 宁郡王被拉的趔趔趄趄,还不忘跟幼菫道别,“大嫂,我走了啊!” 萧甫山手掌一挥,会客厅的门砰地一声合上了,宁郡王往前急冲了一步堪堪躲开,没被门拍上。 -- 第二日一早,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朱全带了几匣子珍稀药材过来,还有两根百年人参,根须完整,品相极佳。赏赐可谓贵重。 萧甫山带着萧家众人磕头谢恩,接了药材。 朱全身为皇上的贴身太监,又是太监总管,宫里宫外的地位很是超然,就是各位王爷都要给他三分颜面。 他只贴身伺候皇上,像这种出宫传旨送信的活计,是从来不干的。 朱全身材精瘦干练,面白无须,常年弯腰形成的习惯,即便是想姿态高些也直不起腰板来了。 他对萧甫山很是恭敬,宣完旨后就跟萧甫山说话,“今日咱家是代皇上传旨,就不给荣国公磕头请安了。改日一定补上。” 萧甫山淡淡颔首,伸手作请,“朱公公客气,进屋喝茶。” 朱全笑着推辞,“皇上记挂六公子,让咱家务必替他看望一二,咱家亲眼看过了,也好回去跟皇上回话。” 萧甫山神色不变,谢了皇上关怀,引着他去了木槿园。 萧甫山对他的态度算不上客气,可是朱全也介意不得,他就算是对皇上,也没有多热情。 荣国公这个人是冰冷惯了,哪怕是给你一个笑脸,那也是冰冷的。 朱全在西厢房见了永青,说道,“六少爷看着脸色倒是好,说不定很快就醒过来了。皇上一直担忧六少爷,咱家回去禀了皇上,皇上心也能放宽些。” 萧甫山又顺着话谢了皇上挂心。 朱全又问道,“听太医讲是中了毒,可查出是何毒了?” 萧甫山说道,“尚未查出。只是看症状似是中毒。” 朱全叹了口气,惋惜道,“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就受这般苦楚。太医都没法子的病,这可如何是好?” 萧甫山淡淡说道,“本公已在民间遍寻名医,朱公公挂心了。” 幼菫发现他背在身后的左手一直攥着,似有些不耐。 朱全淡淡一笑,告辞出了木槿园。 待送走了朱全,萧甫山换下接旨穿的深紫色蟒袍,幼菫帮他摘了梁冠,笑着说道,“妾身看朱公公若是再多问一句,您就该下逐客令了。” 萧甫山淡淡说道,“不会,他来传旨代表的是皇上,我自当恭敬。” 幼菫心道,我可没看出你有多恭敬啊。你若是恭敬,怎会送他只送出了木槿园,让萧二爷代为送客。 在萧甫山说“二弟你送一下朱公公”时,幼菫可看的明白,朱公公脸上闪过一丝意外。 “妾身看他对您很恭敬,所以问的细致些。” 萧甫山淡淡说道,“替皇上打探消息,自然是要问的细致些,若是皇上问他,他答不出可怎么好。” 是这么回事么。 幼菫叹了口气,这皇上也真是无趣,要让人家替他卖命,还整日各种提防。人心换人心,你这般心情假意,让臣子怎么真心臣服? “国公爷,妾身还是觉得和您做对田野小夫妻比较好,您就不必日日这般辛苦,勾心斗角,尔虞吾诈。” 萧甫山微微一笑,这就让她叹气了,若是知道多了,还不知要怎么烦心。 他低声说道,“好,我尽快让你得偿所愿。” 幼菫笑眯着眼,眸子里盛满细碎星光。 幼菫拿了件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缂丝右衽袍子,给他换上,他抬着胳膊看幼菫给他系扣子。 她站在他身前低垂着头,系得认真,露出一截纤细优美的脖颈,白皙细腻,如天鹅般高贵优雅。发间的茶花馨香在他鼻间萦绕,撩人心弦。 他不忍她忙碌辛苦,可是看她围着他转的感觉又实在太美好,让他无比满足,心安。 他忍不住捉住她的肩膀,幼菫疑惑地抬头,跌入一双深邃如渊似海的眸子。他蓦然低头吻住她,撬开她的唇齿,温热的舌间相抵。 他醇厚温热的吻,就如那经年陈酿,太过醉人。 他身上浓烈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厚重又富有攻击性,总让她脸红心跳。 幼菫双眼紧闭,蝶羽般的睫毛轻颤,脸色酡红,眩晕迷离。 萧甫山叹息了一声,坚硬有力的双臂紧紧环着她。 和煦的阳光照进内室,照在相拥的二人身上,岁月静好。 -- 宁郡王再次登门造访,身着月白色行龙锦袍,风姿特秀,脸上戴着银制面具,冷光幽幽。 站在那里很有几分凛冽冷酷气质,若是忽略他手上的桃花扇子,真真似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玉面杀手。 萧甫山没再给他进内宅的机会,在外书房招待了他。 萧甫山也不看他,翻看着手中的军报。 宁郡王在书案前站了一会,实在忍耐不住,他开口问道,“你怎就不问我过来是何事?” 萧甫山头也不抬,淡淡说道,“还用问吗?又被偷了。” 第197章 乌龟 宁郡王悻悻地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这贼着实可恨,我不往回拿酒了,你小心些吧,说不定他喝不到酒就寻到你这里来了。” 萧甫山终于抬起了头,端详了一番他的面具,“你的脸怎么了?” 宁郡王撇过脸不自在地哼哼,“这要问你的侍卫。” 萧甫山靠在椅背上,眯眼看着他,“你昨日戴的是半脸面具,只遮住眼睛。现在这样,倒像是整张脸没法见人了。” 宁郡王把面具一摘,“看吧看吧,说不定今晚你也这样!” 只见宁郡王两边的脸颊,一边画了一只乌龟,惟妙惟肖。再搭配上一双熊猫眼,惨不忍睹。 萧甫山冷峻的脸上,难得带出了笑意。 “是那贼画的?” 宁郡王恨恨地说道,“对!我醒过来时就这样了!我不过是给他留的酒少了些……” “这乌龟,不会是洗不掉吧?” 宁郡王脸上愁云惨雾,“我用了好几种药水,都洗不掉……你说我要是一辈子这样,还怎么讨媳妇?那小贼,着实可恨!” 萧甫山唇角微扬,“找个不嫌弃你的吧。” 宁郡王绝望地闭上了眼,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不自信,“那得多丑才能不嫌弃我……明日母亲还给安排了相看一个姑娘,成不成那倒其次,我这张脸一露出来,丢脸丢大发了。估计要成全京城的大笑话了!” 萧甫山有些奇怪,宁郡王肯相看姑娘了?以前他肯看一眼那些贵女的画,都算难得了,然后便是一番点评,丑,难看,磕碜。 就因为他不肯相亲,或者相亲的时候总搞出些幺蛾子,长公主一气之下断了他的零花钱。一个月他就只能领到一百两银子的月例,额外的一个铜板也不多给。 但他很是坚决,无论长公主如何为难绝不让步,这几年他的日子过的很是紧巴清苦。 “你想通了,想成亲了,这是好事。” 宁郡王暗暗腹诽,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动了一辈子不成亲的念头,整日跟个和尚一般清心寡欲。现在娶了个漂亮媳妇,就显摆起来了,摆起过来人的架势,说教起他来了。 宁郡王哼哼道,“成亲有什么好,顶多就是手头能宽裕些。还不是为你给你讨那续清丹,我答应了母亲相亲,一年之内成亲。” 萧甫山猜测宁郡王会答应长公主什么条件,却没想到是这个。 永青所中之毒,对外放出的风声是不知何毒,药石无用。宁郡王在并不知那续清丹是否有用的情况下,肯以自己的终身大事为条件,换得此药。其中情意,弥足珍贵。 他沉沉开口,语气不自觉地有些和软,“相亲的事让长公主拖几日吧,我想法子给你弄来解药。” 宁郡王受宠若惊,荣国公温柔起来,他都挡不住啊!好感动,好幸福! 他竟有些热泪盈眶,略带哽咽,“你有什么法子?除非能抓到那小贼。” 萧甫山手指轻轻扣着书案,语气淡淡,却是掷地有声,“那就抓到那小贼。” 宁郡王熊猫眼中不太明显的眸子里,顿时充满了希望,荣国公许诺的事,还没有办不成的。 他也不敢再讨酒了,那个小贼他实在是惹不起。他叮嘱了萧甫山几句那小贼的阴险狡诈,才戴上面具,摇着扇子走了。 萧甫山写了封信装进信封,交给萧东,低声吩咐了几句。 萧东领命退下。 他踱步出了书房,遇到萧三爷的小厮,怀里抱着两坛子酒。 小厮低头给萧甫山请安,神色慌张。 萧甫山皱眉,语气不善,“大早上的拿酒作甚?” 小厮更是慌了,吓的跪倒在地,“是三爷要的。三爷要喝烈酒……刘管事说酒窖里没有烈酒,只给了秋露白。” 烈酒都在木槿园,若是在酒窖,早就被萧甫安喝光了。 “三爷在哪?” 小厮结结巴巴回道,“在普昌院……” 普昌院是萧三爷在外院的院子。 “把酒送回酒窖。”萧甫山话说完,抬脚去了普昌院。 普昌院是个两进的院子,比衡山堂要小。 一进房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 萧三爷胡子拉碴一脸颓废,醉醺醺坐在地上,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喊道,“这酒没味,喝不醉人!来人,拿烈酒来!” 萧甫山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萧甫安向来最是豪爽洒脱,心性耿直,原以为他对柳氏感情淡薄,却没想到是个痴情种子。 萧甫山以前是无法体会这种感受,他死了两任妻室,他甚至连难过的情绪都没有。他想着,可能是自己天生绝情绝性,心如石头般冷硬,无知无觉,无情无欲。 可遇到了幼菫,他的心鲜活跳动起来,渐渐有了知觉,有了七情六欲。 他甚至连想一下幼菫出事都不行,心口窒息般疼痛。 他有些能理解萧甫安的痛苦。 “你喝再多酒都没有用,别喝了。” 萧三爷抬头,这才发现是大哥来了。 他苦笑,“我只要醒着,脑子里全是柳叶儿,心痛的厉害……喝醉了就好了,睡着了就好了。梦里柳叶儿还活着,还好好的……” 萧甫山蹲在他跟前,“难不成,你要醉生梦死一辈子?” 萧三爷又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有何不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何必分的那么清楚。” 萧甫山夺走他手中的酒坛,“你还有三个孩子,你若这般逃避一辈子,谁来管他们?” 他还有三个孩子,还有曼云,小小年纪失了母亲。 萧三爷痛苦地抱着头,闭眼不语。 萧甫山说道,“我们萧家子弟,历来都要去山里历练,我十四岁时便去山里待了半年。母亲心疼你和二弟,你们俩都不曾去过。你现在既然无心做事,不若去山里历练一番。” 身体的疼痛,总比心里的疼痛要好些。 萧三爷缓缓睁开眼,“好。” 萧甫山起身往外走,“你准备一下,明日我派人送你过去。” “大哥。”萧三爷喊住他。 萧甫山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萧三爷站起了身,身子有些摇晃,认真说道,“大哥,是我对不住你。” 萧甫山微抿着薄唇,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第198章 负了他 萧甫山回木槿园,在院门口,他看了眼院墙前看似在警戒实则在晒太阳的萧十一,招手让他过来。 萧十一扔了手里的树叶,颠颠地跑了过来。 “国公爷。” 萧甫山皱眉看了看他明显大了一圈的脸,幼菫对这些侍卫也太好了,跟养猪一样。 “去山里的路还记得吧?” 萧十一脸色大变,“国公爷!卑职没偷听!” 萧甫山淡淡说道,“你明日送三爷去山里。你若想待在那里也可以。” 萧十一长舒了一口气,不是让他去就好,再去一次,会死人的!国公爷什么时候这么调皮了,故意吓唬他。 他笑嘻嘻问道,“国公爷,宁郡王是不是又被偷了?” 萧甫山淡淡看了他一眼,“对,今晚说不定来国公府。若是捉不住,就把你送给宁郡王。” 萧十一顿时又紧张起来,去了宁郡王那里,还有活路? -- 萧西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到木槿园禀告公事,他还是不太适应。 一路好几个丫鬟眼睛往他身上瞄,他还要强作镇定目不斜视,真是太难了。 国公爷是越来越宅了啊,就算有了媳妇,白日里也该待在外书房才是啊。 “国公爷,卑职去了镇化寺,找了他们的住持。他们根本就没见过这个项圈,他们寺庙开光之物,都是佛珠手串平安符之类的。这般贵重的物件很少有,所以记得清楚。” 萧甫山问道,“他们寺香客名单,你可有查过?” 萧西常年在外面跑动,做刺探工作,思虑最是仔细周全。 “属下给他们添了二百两银子的香油钱,他们便把卑职的化名记到了香客簿上。卑职查了他们最近十几年的香客名单,没发现有柳将军或他家眷。” 项圈不是出自镇化寺,柳老将军做戏没有做全套,留下了破绽。他是料定这个项圈的秘密不会被发现吧。 萧甫山看着书案上的项圈,精美绝伦,揽尽光华。 萧甫山用帕子把项圈包起来,递给萧西,“你去找张海,让他带你去找秦家商号秦茂之。秦家商号有银楼,让他找个靠的住的手艺师傅,把这几颗碧玺石重新镶嵌上。再看看这个项圈的工艺,是哪里打造的。” 萧西领命退了出去。 萧甫山就在书房等着,一直到晌午的时候,萧西回来了。 他把项圈递给萧甫山,上面已经修复如初。 萧西脸色凝重,“秦茂之找了个老师傅看了,他似是看出了中间的空心。他说这像这种精巧的工艺,一般的工匠是打造不出来的,应是皇宫内造之物。” 萧甫山变了脸色。 -- 幼菫一直等着萧甫山回房用膳,等了许久等不到。 他最近常常坐在书房想事情,幼菫很少去打扰他。可是饭菜已经热了两遍,她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他还是不回。 幼菫去了前院,萧西在廊下守着,脸色有些焦灼。 见幼菫过来,他忙拱手请安,他不常在内院行走,跟幼菫不如萧东和萧十一他们熟稔。 按照国公爷的规矩,不管是谁进书房,都是要先通禀的。 他要进去通禀,幼菫却说“不必了。” 径直越过他,推门进了会客厅。 萧西愣了愣,国公爷改规矩了? 书房的门开着,萧甫山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望着墙壁上挂着的剑沉默着。背影清冷萧条。 让人心疼。 昨日她就曾这般看着这把剑。 幼菫轻声问道,“国公爷,这把剑是何来历?” 萧甫没有回头。 “这是父亲生前用过的剑,临死那一刻都握在手中不曾离手。父亲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仰俯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人心。他一生践行此言,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只可惜……这天地,这世人,负了他。” 他声音平缓毫无波澜,无悲无喜,可其中似又蕴着惊涛骇浪,大悲无声。 幼菫不知道为何他会提到父亲,这个已经逝去十几年的人。时隔多年,还让他如此悲伤。 她轻声问道,“出了何事?” 萧甫山收回了视线,转过身来,“那个项圈是内造之物,出自皇宫。” 幼菫迟疑道,“您是怀疑……皇上?” 萧甫山微微点头,“前几日我派人调查柳老将军,发现他跟随父亲前的履历一片空白,身世经历都查不到。巧合的是他跟随父亲的时间,当今皇上刚登基不久。父亲刚刚率萧家私兵平息了王宫叛乱,助皇上登上了皇位。 十四年前,西北军和吐蕃一场大战,在大战即将大胜之际,父亲却中了一只冷箭。冷箭是从背后射出,力度之大,直透胸口。当时柳老将军是第一个到父亲身边的人。” 萧甫山抬头问幼菫,“你昨日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暗箭是谁射出的呢?那暗箭的力度,至少两石,能拉两石弓的人极少,柳老将军能。” 幼菫压住心中震惊,问道,“您是说,柳老将军是皇上三十年前就安插在父亲身边的奸细,父亲大败吐蕃之际,他便过河拆桥?” 萧甫山点头,“先帝允许萧家养私兵,这支私兵便成了皇上心里的一根刺,不拔不快。父亲最忧心的也是这支私兵,想解散了它,却又担心没了私兵震慑,萧家可能就成了待宰羔羊。 父亲临终前曾托付柳老将军,让他扶助于我,但他借故去了池原关,未曾帮我半分。我原以为他是无奈之举,现在想来,是故意为之了。” 老荣国公所效忠的皇上,信任的兄弟,自始至终都在算计他,的确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幼菫还不知萧家居然还养着私兵,这可是犯了皇上的大忌啊,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当年商鞅呕心沥血变法强秦,在秦孝公死后不久,便被秦孝公的儿子嬴驷五马分尸。究其原因,便是秦孝公临死之前给商鞅留下两万私兵,留诏书曰若嬴驷不堪大任,他可取而代之。 萧家情形,何其相似也。 “国公爷,萧家怎么可以养私兵呢?有多少?” 萧甫山心中一凛。 萧家私兵,只有萧家掌家人知晓,萧甫远和萧甫安都不知道。或者他们有听过一些传闻,却不敢肯定,也不知具体情形。 他在幼菫面前竟如此放松,把这绝顶机密之事说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你不该知道这些。不要问了。” 不问就不问,她知道的这些也足够了。 第199章 老贼 萧家有私兵,那皇上设计下毒的事差不多八九不离十了。 幼菫顿时觉得,她能不能长命百岁还真不好说。 即便躲过了这一任皇上,还有下一任皇上呢? 萧家只要有私兵,皇上便安心不了。可萧家没私兵,萧家便安心不了。 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无论私兵解散与否,萧家都要终日在刀尖行走,阎王殿前徘徊。 能让皇上忌惮的私兵,必然是以万计,想养这么多私兵并保持其强大战斗力,可不是件容易事。每年的军费开支定然是个庞大数字,也不知他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 幼菫看萧甫山一脸严肃的样子,不再追问,心里却有了一些计较。 “这些都是您的推测,或许,有别的可能。皇上未对您下手,却是为何呢?” 萧甫山见她不再纠结私兵之事,松了口气,她若纠缠着非要问,他若不说,她生气了怎么办。她哭起来可真不好哄。 “现在吐蕃虎视眈眈,皇上又怎舍得我出事。当年父亲,若不是吐蕃边患未除,怕也不会多活那十几年。” 幼菫不禁齿寒,最是无情帝王家,大抵便是如此了。 那么早上皇上派人前来探望,是心虚了,来探虚实? 抓住萧甫山的胳膊,眸子里满是担忧和不安,“国公爷,您一定要小心身边人,别再重蹈父亲覆辙。还有那些太医,也不能用了。” 萧甫山覆上她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这些事情,我会一一查清楚。” 这有怎么放心的了,他之前说过,跟着他的日子不会太平,可没想到是如此不太平。 萧甫山用了午膳,就又去前院书房了。 他一直脸色沉郁,不太说话。 这件事太大,除了父仇子仇,还有整个萧家以后该如何与皇室共处,都是沉甸甸的问题。 整个下午木槿园的下人被约束在后面两进院子里,不得到前院。永青也被从厢房抱到了正房的大炕上。 幼菫也有些期待,那个让宁郡王抓狂的小贼,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想等着看热闹。 可到了晚上就来月事了,小腹痛的厉害,躺在床上滚来滚去。 素玉给熬了浓浓的姜汤,还未端进门萧甫山就接过去了。 她上次来月事他就不在身边,还跟她闹了别扭,让她受了委屈。他不在身边,竟不知她会疼成这个样子。 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手脚冰凉,额头却出着汗,蜷在被窝里,很是可怜。 刘太医给开的药,说是能暖宫调经,他看也没甚用处,幼菫每日平白受那么多罪,早晚喝着苦药。 他扶着幼菫坐起来,嗓音低沉温和,轻声哄着,“乖,喝了就好了。” 幼菫挺爱喝姜汤的,热热辣辣的,喝了肚子暖烘烘的,不明白他为啥还要哄着。 她调羹都不用,端着碗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肚,小腹瞬间冲进一股热流,舒坦! 萧甫山见她眉头都不皱一下,还很舒服的样子,眸子里闪过一丝尴尬。他接过空碗,看了看干干净净的碗底,手顿了顿才放到了床头小橱柜上。 幼菫又钻回了被窝里,软软蜷着,娇娇小小的,眉尖紧蹙。 萧甫山蹲到床前,探手到她小腹,运内力到手掌,缓缓揉着。 幼菫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似有源源不断的热量,从他温热的掌心传输进来,醇厚舒缓,驱走着疼痛和寒气。 “国公爷,您累了就歇会。” “不累。闭眼,不要说话。” 幼菫闭上眼睛,怀里似抱着一个太阳,暖暖的,不知不觉昏昏睡了过去。 夜色漆黑如墨,阴沉沉地压下来,漫天里不见一点月色星光,唯有乌云滚滚,狂风阵阵。 这样的暗夜,遮住了声响,掩住了行踪,是梁上君子最爱。 国公府一片沉寂,整座府邸陷入了沉睡,就连那巡逻的侍卫也是无精打采,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打盹。 一道黑影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几个兔起鹘落,便到了外院的库房附近。似狗一般到处嗅着,循着味道摸到了酒窖。 酒窖门口只两个侍卫,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空气中有股浓郁香醇的酒香。 黑影轻手轻脚走到二人身边,往他们鼻子前撒了些药粉,戳了戳他们,见没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酒坛,晃了晃,似乎很失望,又放下。 他从侍卫腰间解下钥匙,打开酒窖大门,悄悄溜了进去。他寻到壁灯,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 黑衣人黑巾蒙面蒙头,只露一双眼睛,露出兴奋贪婪的光芒。 酒窖很大,摆满了大酒缸,大大小小的酒坛,一层摞一层,摞的高高的。 他穿梭在酒缸酒坛中,又挨个酒坛嗅着,这般嗅了不知多少酒坛,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他似有些迷茫,不再嗅酒坛子,开始顺着窄道走,却怎么也走不出来。 他紧张起来,脚下的步子加快。从外面看来,他就似一个陀螺一般,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转来转去。 他猛地住脚,去搬动酒坛,手里正抱着一个坛子,惶然转头,发现身后站满了侍卫,个个黑巾蒙着口鼻。 在他放下酒坛撒药粉之际,几人便出手向他攻来。 他逃不出去,只得在原地跟他们打斗,动作敏捷武功高绝,几人竟一时不能近他的身。 混乱之下有酒坛倒地碎裂,他心疼地大吼一声,“酒都撒了!不打了不打了!” 他竟就此停了手,侍卫们却不停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绑了起来。他嘴里不悦地喊着,“我都说了不打了你们还绑我!” 听声音分明是个老头。 周围便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有人高声戏谑道,“不绑你难不成还要放你走?” 萧东一把扯下他的面巾,果真是个老头,鹤发童颜,红光满面,嘴巴周围的白胡子把嘴都遮住了,一双眼睛骨碌乱转。 萧东笑道,“居然是个老贼。” “小贼”变成了“老贼”,这让众人很是惊讶。 这老头功夫实在是不一般,若不是有阵法困住他,还真不见得能捉住他。 他愤愤喊着,“狡诈!居然设八卦阵!魏丘那老东西呢,让他出来见我!” 萧东笑呵呵道,“魏丘回家喝好酒去了,你是见不着了。” 他吩咐侍卫,“带走!” 第200章 净严 木槿园也设了机关阵法,萧甫山一直在木槿园守着。 待听说人已经捉到了,他吩咐萧东审讯,帮宁郡王要出解药要来,便回房了。 幼菫睡的不安稳,又皱起了眉头,他探手过去,缓缓揉着。 早上萧东苦着脸来禀报,“国公爷,那老贼太闹腾,一晚上没个安宁,又要吃的又要好酒。解药就是不肯给,说是得拿二十坛好酒换。就是宁郡王喝的那种。” 萧甫山起身往外走,“胃口不小,本公倒要见识见识这个厉害人物。” 老贼被关在了一间群房里,有舒服的大床,松软的被子,作为一个贼,这是非常高的待遇了。 老贼手脚被捆着,呼噜如哨响,睡的正香,身边有好几个侍卫守着。 萧东也是无法,老贼说他要是睡不好,解药也就配不出来了。 萧东搬了把太师椅给萧甫山,“国公爷,您先坐。这老贼油滑的很,您可着要呆一会呢。” 萧东费了半天劲,终于把老贼给叫醒了。 老头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抱怨道,“没睡醒呢!解药想不起来!” 萧东也懒得跟他再费口舌,直接把他提溜到萧甫山跟前,往地上一掼。 老头精神了些,嘴里骂着,爬了起来,眨眨眼看着萧甫山。 “你就是荣国公?” 萧甫山点头,“对,你认识?”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啧啧道,“外面把你传的凶神恶煞的,看模样倒是不赖。能请到魏丘那老东西,也算有几分本事。” 萧甫山眼里多了几分兴味,“你认识魏丘?你叫什么?” 老头脑袋转来转去的,眼珠子躲躲闪闪,“我干嘛要告诉你。你给我酒,我给你解药,咱两清。” 萧甫山平静说道,“你不说也罢,我再请魏丘过来一趟就是。” 老头瞪着他,胡子撅的老高,哼哼道,“说就说,不过我饿了,你要先给我上来一桌好菜一坛好酒。” 萧甫山跟萧东招手,“给他上酒菜,菜让青枝和素云做。” 老头顿时眉开眼笑的,往前跳了两步,“好小子,爽快!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痛快!你跟我说说,你那酒是哪里来的?我跑遍了全大燕,加上那些番邦,我也没喝到这么好喝的酒呢?” 萧甫山坐在那里喝茶,也不回答。 老头嘴巴不闲着,啰嗦个没完,“……斋饭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肉更香些。以后你还是别施斋了,施鸡腿吧……快餐店你去过没,那炸鸡腿可真香……一品香的菜吃了销魂,就是那伙计太猴精,我不过是去了一次就记住我模样了,拦着不让进,不就是上次没给银子么……” “听说你娶了个命硬的媳妇,把儿子要克死了……真是可怜……” “唉你年纪轻轻怎么跟个老头一样,阴沉沉的怪吓人的,难怪外面传你凶神恶煞,一点不冤枉你……听说你一不高兴就杀人,是不是真的……” …… 萧东带着小厮搬了酒菜进来,就见萧甫山眉头紧皱,满脸不耐。 萧东心道,国公爷,您知道卑职跟他呆了一夜是什么感受了吧。 老头见酒菜上来,就闭了嘴,跟僵尸一样跳到八仙桌旁。 东坡肘子,香辣羊排,口水鸡,剁椒鱼头,肉丝大拉皮,老头眼睛贼亮,口水直流,“快给我解开绳子!” 萧东看向萧甫山,萧甫山点头。 萧东给他解开了绳子,就警惕地站在他身边。 老头上手就抓着红烧肘子啃了起来,啃了几口,“哎呀,好吃好吃!”又急不可耐地打开酒坛,倒了一杯酒,他皱眉,“闻着味道不对啊。” 他喝了一口,不高兴了,“哎,这不是宁郡王喝的那酒!” 萧东哼哼道,“知足吧您,就这酒全京城的人想喝也喝不到。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脸大的贼。” 老头品砸了一番,虽然比宁郡王那里偷的要差些,的确也算的是极品好酒了,比他以前喝的那些不知要好多少。 不喝也挺可惜。 先喝了再说吧。 又抓起羊排啃了起来,“哎呀,比一品香的还要好吃!” 老头看着不胖,胃口却不小,一阵风卷残云,桌上的几道菜一扫而空。一小坛酒也喝的滴酒不剩。 他打着嗝,舒服地叹了口气,“日子就该这么过……” 萧东不容他把话说完,就粗暴地把他的手又重新捆了起来。 这老头轻功太厉害,让他跑了也不好逮。 老头又开始碎碎念,“小人之心!我要是想跑,昨晚上就跑了。你以为这绳子能捆住我?还不是舍不得那好酒,才留下的……” 萧甫山坐到了他对面,“说吧,你叫什么?” 老头斜瞅着他,“你非要知道我叫什么作甚。” 萧甫山审视地看着他,“能叫魏丘老东西的人不多。轻功这么好的人也不多。” 老头眼神傲娇,“算你有眼光,不过我说了你可不能传出去,要不然,我天天到你府里偷东西。” 萧甫山沉声应下,“好,我答应你。” 老头抬头看一动不动紧盯着他的萧东,满脸嘚瑟,“还不出去?” 萧东看向萧甫山。 萧甫山点头。 萧东一挥手,带着几个侍卫出了厢房,守在门外不远处。 老头嘿嘿笑道,“我叫王二柱,你听过没?” 萧甫山淡淡一笑,“没听过。倒是听过苍回,净严和尚,本公称呼你哪个更好些?” 老头脸色一变,把头扭到一边,“谁,谁啊?没听过。” 萧甫山气定神闲,娓娓道来,“苍回,法号净严,颖德法师关门弟子,二十多年前因屡屡犯戒被逐出师门。之后便杳无音信。颖德法师圆寂后三个月,曾回来一趟,去魏丘那里偷鸡,被阵法困了三日。” 老头不自在起来,东张西望地到处乱瞄,“魏丘那老东西,我非把他的鸡都毒死不可……我是净严又怎样,除了你这个怪人,也没人认得我。” 萧甫山伸手帮他解开手上的绳子,“那净空法师呢?” 净严自己把脚上的绳子解开,伸了伸腿,哼哼道,“师……他又不下山,怕什么。哎呀不说了,你赶紧让他们搬酒来,我要走了。” 萧甫山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酒只剩一坛了,新酒要什么时候出来,本公也不好说。” 第201章 忽悠 净严手指挠着胡子,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那我就在这里住下等着,什么时候二十坛酒齐了,我就给解药。” 说完就一瞬不瞬地盯着萧甫山。 萧甫山似乎对他要赖在这里很无奈,皱眉看了他好一会,方吐出一个字,“好。” 净严露出得逞的贼笑,开始看着萧甫山的脸色提条件,“每日的饭菜,就按这个标准来,毕竟你欠我酒嘛。剩下的那坛好酒先拿过来,待喝完了,就喝方才的那个凑合吧。” 见萧甫山脸色越来越不好,净严适可而止,“就这两条好了。别的我将就将就便是。” 萧甫山眉头紧皱,“做饭的丫鬟是内子院里的,得给内子做饭,忙不开身。内子对饭菜要求高,一旬之内一日三餐不能重样。你的饭菜只能外院厨房做。” 净严听到“一日三餐不重样”眼睛一亮,哼哼,偷吃我是最爱行的。 他眼珠子骨碌乱转,“那就先凑合着吧。你走吧,我再睡会。” 萧甫山起身往外走,“外院你可以随便逛,内院可不能进。” 净严已经上了床,“知道了,知道了。” -- 净严是被香味给馋醒的,睡了一上午,他又饿了。 外面传来说话声,“夫人给十二的饭菜,你给帮着端进去。” “好嘞!夫人对十二哥可真好,这饭菜每日就不带重样的。” “那可不,谁让十二拼命救夫人了呢。夫人最是恩怨分明。唉,还有那烈酒,听说要管十二喝一辈子。” 脚步声渐去。 净严按捺不住,出了房门,循着香味去了隔的不远的一间房,房门开着,里面传出阵阵饭菜香气。 他清清嗓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便见一个仅着中衣的壮硕男子,坐在八仙桌旁大快朵颐,一只胳膊还吊着绷带。 桌上摆着红烧肉,炸鸡翅,尖椒肥肠,酸辣土豆丝,砂锅炖乳鸽,还有两大海碗清汤面。还有一壶烈酒,香气阵阵。 净严哈喇子流出来了,看着就好吃啊。 一个侍卫,咋就吃这么好呢! 萧十二皱眉赶人,“哪里来的老头,赶紧走!” 净严紧盯着桌上的肥肠,笑嘻嘻坐到他对面,“这么多菜呢,你一个人也吃不了。我陪你一起吃,再喝上两盅。” 萧十二夹起一口肥肠吃了,又享受地喝了口酒,嗤笑道,“做梦呢你,滚出去,别妨碍爷吃饭!” 净严也不恼,脸上堆着笑,“我看你身上的伤挺厉害,我帮你治治,保准好的快。” 萧十二斜睨着他,“我好那么快干嘛,夫人那里好吃好喝给供着。” 净严哼哼,“一个个都夫人夫人的,你们夫人就那么厉害?” 萧十二又吃了口红烧肉,满足地叹息了一声,“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把净严馋的抓耳挠腮。 萧十二笑道,“夫人自然是厉害。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夫人不会做的。这些饭菜是丫鬟做的,若是夫人做,哼哼……” 净严追问,“怎么?” “好吃到胜过天上做神仙。” 净严红润的脸上满是向往,似在想象那味道,“那得多好吃啊。” 萧十二八卦兮兮地说道,“国公爷的传闻听过没,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不近女色……” 净严连连点头,“去哪里吃饭都能听到别人谈论他,不想听都不行。” 萧十二笑道,“夫人命硬你也听过吧,为何国公爷还非她不娶呢?” 净严八卦心大起,“为何?” 萧十二拿起一个炸鸡翅晃了晃,“自然是因为夫人厨艺好。吃了一次就忘不了了。” 萧十二嘴里说着,心里却也在犯嘀咕,当初夫人在庄子里时,国公爷三天两头去蹭饭吃,不会真是因着夫人做饭好吃吧?每次明明夫人就不想留他吃饭,他却赖着不走…… 那正大光明赖着吃饭的样子,他都没眼看。 净严发出一声恍然的惊叹,“原来如此。我看那小子冷冰冰的,也不像个能动心的人。” 萧十二啃着鸡翅,半真半假地附和道,“谁说不是。平日里对我们,那就是活阎王一般,可一到夫人面前,唉哟,软的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低声附耳说道,“连洗脚水都要亲自给夫人端。” 净严眼睛睁的大大的,“那小子为了顿好吃的,比我还拼啊。” 萧十二叹道,“谁让夫人做的饭菜好吃呢。就这样,国公爷也不是日日能吃到,要看夫人心情好不好,哄的夫人高兴了,能亲手给他做上一两道。”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看到没,为了救夫人,差点没命。夫人为了感谢我,给我做了几道菜。我吃了以后,恨不得再被砍几刀,好再吃一顿。” 净严听的一愣一愣的,脸上已是无限向往,“你们夫人,要怎么才能哄她高兴?” 萧十二睨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吃了?甭想了,夫人现在心情不好的很,谁也哄不了她高兴。” 净严悄咪咪把啃剩的鸡骨头扔地上,“我就随便问问。” 萧十二叹了口气,“外面的传闻你没听到吗,说夫人命硬把六少爷克的要死了。六少爷一直不醒,老夫人也怪起了夫人。夫人心里委屈啊,她对六少爷可是掏心掏肺的好。你说说,六少爷要是不醒,夫人心情怎么好的起来?” 他又附耳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偷的那好酒,是夫人酿的,夫人心情不好,估计那酒也酿不了了。就连这个烈酒,喝完了也就没的喝了。” 萧十二一副很失落的样子,“夫人还说要管我一辈子的烈酒,怕是很快喝不到了。” 净严联想到早上萧甫山一脸为难的样子,深信不疑,便急了,“她不酿酒,那我喝什么?” 萧十二叹了声,“六少爷不醒,怕是喝不到喽!”说完似乎没了耐性,又开始赶人,“赶紧走,小爷的菜都凉了!” 也不再理他,埋头吃起来饭。 净严把地上的一小堆鸡翅骨头往桌子底下踢了踢,“走就走。” 趁他不备,端着肥肠碟子就跑。 萧十二腿脚不灵便,追到门口大声吼,“老贼!等小爷好了,有你好看!” 第202章 解毒 净严在国公府呆了一日,四处打听着国公夫人和六少爷的消息。一开始侍卫们还说几句,后来大家见了他都绕着走,谁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了。 净严看萧甫山外书房亮着灯,就背着手溜达了进去。 书房里烛光荧荧,萧甫山伏案写着,连头都不抬一下。 净严在书房里四处逛了逛,东翻翻西翻翻,无聊的很,不时偷瞄两眼萧甫山。 萧甫山一直就似没他这个人一般,忙着手头的事。 净严再也按捺不住,坐到萧甫山对面,“哎,小子,听说你儿子一直昏迷不醒?” 萧甫山头也不抬,淡淡说道,“你最好少在府里打听,若是再这样,就扔你出去。” 净严往前坐了坐,“你可能不知道,我医术挺厉害的。只是从没用真名行医,民间没传出名号。” 萧甫山继续写着批复,很敷衍地哦了声。 净严不满地去捉他手中的毛笔,萧甫山手往后一躲,军报上淋了几滴墨汁。 萧甫山皱眉看他,“你要作甚?” 净严连忙把手收了回来,心里竟是一慌,就似是他犯了戒师父要罚他一般。好几十年没这种感觉了,现在竟然被一个小儿给吓到。 真是没面子! 他瞄着萧甫山,伸手从笔架上另拿了支毛笔玩,为自己找回了几分面子。 “我是听说你儿子昏迷不醒,说不定我能治他。” 萧甫山把军报收到一边,“你被赶出师门二十几年,难不成还能比的过净空法师。” 净严一脸不服气,嚷嚷道,“师兄他笨的很,比我差远了!别人求我治,我都不治的!” 萧甫山自然是知道,否则也不会费这番周折来引他上钩了。净严脾气执拗怪异的很,他不想做的事,谁也拿他没办法。魏丘当年中蛇毒差点死了,他就在旁边,他说不救就不救,居然一抬脚就走了。 看他一脸不信的样子,净严本想拿笔戳戳他,最终还是没敢。 净严哼哼道,“好歹那也是你亲儿子,死马当作活马医,你就不肯试试?” 萧甫山皱眉看他,怎么说话呢! “你若不能治,又如何?” 净严说道,“那酒我就不要了!” 萧甫山淡淡道,“这于我又没有干系。不若,你就见了我叫一声世叔吧。见了魏丘,那就得叫爷爷了。” 净严蹭地跳了起来,气哼哼道,“叫他爷爷,想得美!走,我这就把你儿子给治好了!” 萧甫山起身,“那本公就看看你的本事。” -- 木槿园西厢房。 幼菫上下打量着净严,分明就是个得了小儿多动症的白胡子老头,哪里有医术高超的样子,跟净空法师的仙风道骨大相径庭。 “你就是那老贼?” 净严上下打量着幼菫,分明就是个还没长成的小女娃娃,怎么就被传的那么厉害了。看模样……倒是挺好看,荣国公这小子分明是冲着美色去的! “你就是那夫人?” 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信任。 幼菫让开了一步,萧甫山引着净严到永青的床前。 净严伸手摸脉,一副很随意的样子,一点没有别的大夫把脉时的敛气凝神。 他脸色骤然一变,谨慎了许多,又拉过另一只手把脉。 把完脉,他又翻看了永青眼睛和嘴巴。 他抬头问萧甫山,“你是不是找师兄替他看过?师兄怎么说的?” 萧甫山如实相告,“净空法师看过他吐的血,说是很像噬筋散,他无能为力。” 净严满脸不屑,哼哼道,“师父都无能无力,他那个笨蛋,自然更是无能为力。” 萧甫山问,“你能治?” 净严起了身,头扭到了一边,“我可没说。” 幼菫觉得这个老小子就是小孩子性子,不激一下他不行。 她哼声道,“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净空法师好歹还给青儿控制住病情,他是笨蛋,你岂不是更是笨蛋?” 净严不高兴了,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是笨蛋。他撅着胡子说道,“小女娃娃你别蒙我,他要是能治,自己的亲哥哥他怎么不救?” 萧甫山眸内划过一抹厉色,如渊似海的眼中风云莫测,瞬息万变,却又渐渐归于沉寂。 原来净空法师所说的那个中噬筋散之人,就是他嫡亲的王兄承恒太子。萧甫山听父亲讲过,承恒太子突然得了怪病,身不能行,终日缠绵病榻。他的母亲,当时的皇后,请来颖德法师救治,也只是暂缓了他的病症。最终与皇位擦身而过。 也就是说,这个噬筋散皇家有,那么现在只能是在皇上手里。 那个碧玺石项圈,是出自皇上之手,确信无疑。 幼菫嘁了一声,从永青脖子上取出佛珠,在净严面前摇了摇,“净空法师给的,能辟毒驱邪,可保永青一命。” 净严很不以为是地瞥了眼佛珠,“他哪有那么大本事……” 他话突然停住了,一把夺过佛珠,仔细看了一番,又凑到鼻下闻了闻,脸色大变,“这是师父的佛珠……这分明就是师父给师兄的护身符,怕他也中此毒,师兄居然舍得把佛珠给你们。” 他又嘟囔道,“师父真是奇怪,师父分明已经研究出了解毒之法,怎就不能把解毒之法传给师兄……” 幼菫一愣,是这样么,净空法师当时和自己只是一面之缘,怎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她了呢? 她何德何能,受他如此大礼。 萧甫山却明白颖德法师的一番苦心,净空法师乃皇后之子,皇家正统,太子离世,按说他是最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虽心灰意冷退出皇权之争,可先帝却不见得放心。若是噬筋散就在先帝手中,净空有了解毒之法,反而更容易招来杀身之祸。先帝又怎可能留下一个对自己充满戒心的皇弟? 幼菫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他知道解毒之法,“你既然知道怎么解毒,怎还在这里推三阻四的。真是无趣。” 说着就要拿回佛珠,看净严摩挲佛珠的样子,难得正经了几分,分明是在怀念前尘往事。 净严拿着佛珠舍不得还给幼菫,这可是师父生前之物啊。 幼菫手里攥着佛珠一端,净严攥着另一端,两人大眼瞪小眼。 净严怕线绳断掉,最终还是松了手。 第203章 会元 他哼哼道,“千年雪莲你们找的到吗?师父浸泡佛珠的药材就是缺了这一味,他用的是百年雪莲,药效差了大半。” 萧甫山在旁边沉声说道,“若是本公寻来千年雪莲,你是不是就能救他?” 净严还在犹豫。哪有那么简单,还要浪费他不少宝贝,这可都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他没想到是这么个病,早知道就不来了。 可不治他以后就没酒喝了,还有他们说的好吃的不行的菜肴。 关键是,他不想叫魏丘爷爷! 荣国公这小子,实在狡诈的很! 他哼哼道,“是能救,只是得耗费我不少内力催动药效,你们得给我吃好吃的,先攒攒体力。” 只要能救青儿,给你吃龙肝凤脑都行! 幼菫爽快答应,“以后你的一日三餐,木槿园给你送。” 净严咧嘴笑了起来,“我现在就饿了,让她们赶紧做去。说好了啊,十天不能重样!” 送走了净严,回了房。 萧甫山坐在拔步床床上,帮幼菫揉着肚子。 永青解毒有望,幼菫脸上带着笑意,眸子里敛尽月华星光。 她舒服地躺着,看着萧甫山刀凿斧刻的脸庞,深邃的眼眸,高耸的鼻梁,性感凌厉的薄唇,禁欲诱人。行走的荷尔蒙,说的就是他吧。 每每靠近他,总是让她脸红心跳。 “国公爷,千年雪莲您能找到吗?看净严那意思,极难。” 萧甫山眸底沉沉,里面似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低沉开口,“我想想办法。” 幼菫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说想想办法,自然是有办法的。 她就这般信任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萧甫山看着她的娇憨睡颜,久久未动。 -- 四月十五是春闱放榜的日子。 忠勇王天不亮就派人去贡院门口看春榜,他则端坐在议事大厅,等着消息。他对自己儿子有信心,秋闱解元,春榜上榜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名次也不会太差。 他现在就等着各方来贺了。 看榜的侍卫回来了,一路疾行进了议事大厅,气还没喘匀就笑着禀报,“王爷,世子爷高中榜首,会元!” 忠勇王一时怔楞,“会元?” 侍卫又报了一遍,“卑职看了好几遍,春榜第一名,会元!” 连中两元! 居然又是榜首! 忠勇王反应过来,哈哈笑了起来,“不愧是本王的好儿子!” 他吩咐身边的侍从,“去世子那里传话,让他来议事大厅。” 侍从弯腰应下,声音有些发抖。 忠勇王看了他一眼,“算了,不必你去了。” 又另叫了侍卫进来,吩咐他去。 裴弘元院子里。 裴弘元身着玄色劲装,修长精瘦,身影翻飞,剑光飞舞,凌厉无比。剑气所指,海棠花叶细碎零落满地,随着他周身的气流旋转成一个漩涡。 陆辛站在廊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似已疯魔。 他每日除了处理公务,便是拼命练武练剑,府里陪练的侍卫个个苦不堪言,重伤在他剑下的不知有多少。 不练武的时候,他却又冷静异常,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本该就是这么深沉冷静的样子,只是自从何幼菫和荣国公定了亲,他就失去了冷静。 忠勇王的侍卫到了院门口,便不敢再往里走,也不敢出声。春榜高中是好事,可世子心思难测,他可不一定这么想。 裴弘元的侍卫也不帮他通传,只面无表情地在院门口守着。世子练武的时候进去打扰,那是自寻死路。 侍卫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裴弘元才收了剑,陆辛立马上前递上了帕子。 “世子爷,王爷那边有人过来。” 裴弘元拿帕子擦着脸上颈间的汗,“让他进来。” 陆辛冲院门口招了招手,那侍卫忙整理了下仪容,进了院子,躬身禀道,“恭喜世子爷,高中春榜榜首,王爷请您去议事大厅。” 裴弘元把帕子扔给陆辛,淡淡说道,“没时间。” 转身回了房。 侍卫楞在那里。 陆辛说道,“你就这么回王爷就是。” 裴弘元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玄青行龙云纹锦袍,他不用侍女侍从,更衣都是要靠自己。 待他出来,陆辛进来禀报,“世子爷,荣国公过来了,王爷让您过去一趟。” 裴弘元眸光微沉,“所为何事?” “来传话的侍卫说,荣国公带了贺礼。他在外面还跟王爷私下聊了几句。” 裴弘元冷笑,“去看看。” -- 议事大厅里已坐了不少来道贺的人,大都是些下面的官员,都是四品以上,品级太低的也坐不到这个大厅里。他们得消息说不定比王府都要早,估计也是紧盯着贡院,一得了消息就往这边赶,争取做第一波道贺的人。 皇家人倒没有几个过来的,皇室中人个个看中面子,只会选热闹喧嚣之后的时间过来道贺,以此显得自己尊贵从容。 忠勇王和萧甫山说着话,其他人都神态恭谨安静听着,连插话的人都没有。 这些官员的品级都很高,有的人是和萧甫山平级,但没有实权,在他面前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忠勇王不会天真以为荣国公真的是来道贺的,半月前他差点血洗王府,怎么会这么快就消了怒气。 忠勇王府和荣国公府之间,已是水火不容,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必做了。 裴弘元走进议事大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果真是龙章凤姿,卓然不群,沉稳得不似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 如此惊世才学,又有是王府未来主人,将来还不知要如何在朝堂之上搅动风云。 众人纷纷起身向他道贺,他淡淡回了礼,就看向唯一没有站起来的萧甫山。 萧甫山坐在忠勇王下首位置,淡然喝着茶。 裴弘元想起去年他中解元时,萧甫山第一次去程府,说是道贺,却令整个程家惶然不安。现在想来,萧甫山当时的目的便是幼菫,他应在那之前便见过她。 自己当时虽然起了戒心,终究是低估了他对幼菫的势在必得。 有官员让出了位子,裴弘元坐到了萧甫山旁边。 萧甫山放下茶盏,“给世子道喜了。” 第204章 雪莲 裴弘元侧首看萧甫山,脸上挂着淡笑,目光却是冰冷,“意料之中之事,算不得什么喜事。我还以为,我们两府没往来了呢。” 萧甫山神色淡然,沉声开口,“家母寿宴,世子上门贺寿。本公自当礼尚往来。本公还单独备了一份贺礼给世子,不若借一步说话。” 裴弘元最是痛恨他这种表情,总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的淡定从容,哪怕是幼菫被劫走那夜,他也未见半分慌张。此人看似坦荡,实则心深如海,最是无情。幼菫那般心思单纯,怎是他的对手,怕是被拆骨入腹还在替他数钱。 裴弘元轻笑,“荣国公求人都如此理直气壮吗?” 裴弘元心思诡谲,能猜出几分他的来意也不奇怪,萧甫山起身,“世子不愧是春榜榜首,甚是聪敏。” 萧甫山已经抬步往外走去,厅内的官员纷纷起身相送。 裴弘元起身看向忠勇王,忠勇王走到他跟前,低声道,“他想买那株千年雪莲,本王说府中诸事是你做主。” 这株千年雪莲,去年惊现于世,一度引起轰动,最后被忠勇王抢先一步花重金购得。 裴弘元难得赞许地看了忠勇王一眼,转身出了大厅。 忠勇王居然有种被夸奖的喜悦,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转念一想,脸色沉了下来,到底谁是儿子谁是老子! 裴弘元引萧甫山去了他的外书房,路上遇到的侍卫,明显对萧甫山充满敌意。那日死在萧甫山剑下的侍卫不知有多少。 萧甫山神色自若,似在自家庭院漫步一般,丝毫看不出他曾血洗王府外院。 裴弘元看在眼里,眸光微冷,他喜欢拿实力说话,可萧甫山更喜欢拿实力说话。偏偏现在他力薄,无论是个人武艺还是府中实力,都被萧甫山碾压。 他若像萧甫山那般拿剑闯荣国公府,恐怕是闯不进大门,更别说进院子了。 进了书房坐下,裴弘元问道,“荣国公要私下给的贺礼是什么?” 萧甫山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递给裴弘元,“二十万两。” 裴弘元接过银票,随意翻了翻,便放到萧甫山身旁的桌上。“你要雪莲何用,救你儿子?你该知道,我巴不得你儿子出事。” 萧甫山未回答他的问题,“你若觉得不够,或者你开条件。” 裴弘元灼灼看着他,身子前倾,一字一句说道,“那好,你跟堇儿和离。” 萧甫山眸子里染了冷意,他来之前便有心理准备,裴弘元必然会拿幼菫做条件。难得自己有求于他,他又怎肯错过这么个机会。 “世子明知本公不会答应。” 裴弘元笑,萧甫山这个人的控制欲,怕是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没指望他会答应。 “那我退一步,你让堇儿来找我要,我便双手奉上。你知道,我最是不忍拒绝她了。” 萧甫山脸色阴沉下来,“世子还是换个条件吧。” 裴弘元端起茶,“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萧甫山收了银票,“那就说些别的。关凌山铁矿五年前由兵部和工部共同接管,开采铁矿打造兵器。兵部给出军械数额,提供铁料,工部铸造给发。按兵部各军械数量,工部的用料核算,五年所耗铁料约两百万石。关凌山铁矿的开采速度,五年大概能开采铁料两百八十万石。负责这铁矿开采的恰好是连成。” 裴弘元端茶的手一滞,他缓缓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波澜不惊。 “这么说来,连成是贪墨了不少。说起来,我也有一事不明。传闻荣国公还有一支萧家军,军队一年所耗巨大,粮草,军饷,衣物,军械,不知荣国公是如何支撑的?历朝历代,盐铁官营,萧家军不受兵部管制,也未编入西北军,兵器打造的用铁从何而来?” 萧甫山淡淡说道,“传闻只是传闻,世子莫太当真。八十万石的铁料,想要运出去,车辆,船只,搬运,总会留下痕迹,想要查,倒也不难。世子手下也不少暗探,应也知道,很多事情只要是查开了头,后面就容易多了。” 裴弘元沉默了片刻,他说的没错,想要查,总能查出端倪。他能从连成的三十万两银子,一路查出来铁矿,手段可谓是厉害。 萧甫山为了不让他见幼菫,居然要拿这个做条件。这明明是他扳倒忠勇王府的一个机会。私开铁矿,私造兵器,都是以造反罪论,忠勇王府即便不倾覆,也将元气大伤。 他原以为萧甫山对幼菫,也没多少看重,不过是贪图她的美色。他两任妻室都难产而亡,这也太过巧合。这么冷血的人,又怎么会一心一意待幼菫。 现在看来,萧甫山对幼菫,竟是用了真心。 裴弘元眸色暗了暗,“荣国公说说你的条件吧。” 萧甫山说道,“铁矿一事本公可以不追究。以己度人,忠勇王护得大燕北境安宁三十年,劳苦功高,不是谁都可以替代的了的。但若你们有别的心思……” 萧甫山淡淡一笑,“本公不会袖手旁观。” 裴弘元倒不认为萧甫山肯就此罢了手,不过萧甫山只要肯稍稍抬手,他自有法子让王府免于劫难。 “好。雪莲我拿给你。” 他出门叫了外面守着的陆辛,“去找父王禀一声,把雪莲拿来。” 陆辛应下,心下却是惊愕不已。世子对荣国公恨之入骨,居然能答应他的所求,着实匪夷所思。 裴弘元回了书房,萧甫山视线正在书案上的《新算学》。 裴弘元笑道,“说起来,我能得榜首,还要感谢堇儿。不出意外,我算学应是第一名。” 萧甫山慢慢品着茶,不再搭理裴弘元。 陆辛拿来了千年雪莲,用一个匣子装着,入手冰凉,应是在冰窖里存放着。 萧甫山打开看了看,已制成了干雪莲,色泽鲜亮,保存的很不错。 萧甫山起身,“告辞了。” 裴弘元坐着不动,对陆辛说道,“送荣国公。” 看着萧甫山离去的背影,裴弘元脸色冰冷阴沉。 第205章 算学 净严刚跟过来探消息的宁郡王打了一架,心情大好。 那小白脸脚下功夫不错,不过比他还是差太远了。功夫就更不行了,还敢过来找他算账,这不是找虐来的么? 正在吃着烤羊肉串,满嘴流油。 这上面加的香料,分明就是药材,烤出来咋就这么香呢? 他对萧甫山这么快弄到雪莲非常意外,也很不开心。 他原本还想在府里多吃几日好吃的,这么快就弄到了,他治好病不就得走人了? 他眼珠子骨碌乱转,要不然,就说制药丸很慢,能拖几天算几天。 萧甫山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还是不要耍小心思。永青早一日醒,你早一日喝上好酒。若是你想继续在府里呆,本公也没意见。” 净严用手抹了抹嘴巴,斜睨着萧甫山,“你和魏丘那老东西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我怎么看你心眼比他还多?” 萧甫山淡淡扫了眼桌上喷香诱人的烤肉串,他还没吃过呢,居然这老小子先吃到了。 也不回答净严的问题,转身走了。 净严抓起烤肉串继续吃,哼哼了句,怪人。 -- 程瓒春榜第四名。 这让程绍非常意外,程瓒秋闱是第八名,全国各地的菁英汇集于此,卧虎藏龙,他原本想着春闱能考了二三十名就非常好了。居然是第四名! 他找出了程瓒的各科名次,算学居然是第二名!第一名是裴弘元。 程瓒却没什么意外,他看了程珂给他的那两本算术批注,考的题目看起来就简单了许多。 外院大厅里都是道贺的官员,且整体品级比去年秋闱时高了不少,有个厉害的表妹夫,程家在京城的地位超然了许多。 程绍脸上一扫郁色,神清气爽了许多。程家人都长的好相貌,程绍三十八岁,也是男子正当年,一身靛蓝色直缀温和儒雅,气度从容,看起来还是很年轻。 他如今恢复了单身,他自己虽没什么想法,可别人有啊。程家清流人家,现在如日中天,下一代又在崛起,这样的人家可是难得。而且程家有个好家规,不得娶妾室,嫁过去便是他唯一的女人,这是多少女人的梦想。 还有程瓒也是尚未定下婚事,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模样,又有好前程,更是京城难寻的好儿郎。 当然,像裴弘元那种,大家是连想都不敢想了,高不可攀。 所以今天来道贺的,就有人带了自家的姑娘过来。年纪大些的是奔着程绍来的,年纪小些的则是奔着程瓒来的。有的人则是抱着两个都试试的想法,哪个成了算哪个。 程绍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怎么程缙总寻各种由头让他回内院,后来总是偶遇夫人小姐。那些小姐一副脸红娇羞的模样,娇滴滴地跟他请安。他也是过来人,总算明白过来了,这是程缙和顾氏帮他寻摸继室。 孩子们都到了婚嫁的年纪,必须得有嫡母操持,他找个继室也是势在必行。可是他还是觉得别扭的很,这个年纪了再跟毛头小伙子一样相看姑娘,成何体统。 程缙再喊他去内院,他也不去了。 萧甫山下午也特意来了一趟,带了一幅韩院长的画,和一套文房四宝。字画是幼菫给程瓒的贺礼,他很不愿意帮她带,他准备一份还不够么,都是名品。 可是幼菫撅起了嘴,算了,还是帮她带了吧,反正这些画也不是她画的。 程瓒一接过画便知道是幼菫送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真真是清风朗月,日月之姿。“多谢荣国公。替我谢过堇表妹。” 萧甫山凉凉地扫过他的脸,至于这么高兴么。 “不必客气。你就当她是送了你一颗白菜好了。” 不值钱,你不必太在意。 程瓒愣了愣,他似乎听出一些酸意来。 他微微一笑,抱着锦盒送去了书房,留给萧甫山一个清隽的背影。 程瓒明白萧甫山是啥意思,别人不明白啊,大厅里本就安静,荣国公在这里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荣国公的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听到耳朵里去了,大厅里更是雅雀无声,安静如鸡。看吧看吧,实锤了,国公夫人果真是拿着韩院长字画当大白菜! 程绍第二日去了礼部,顿时忙碌了起来。礼部书局之前刊印了几本算学的书,各印了五千本。他是觉得太多了,可是韩院长信誓旦旦说肯定卖的掉,他总要给韩院长面子,便印了。 五两银子一本批发给各书阁,比手抄本便宜,又能保证没错误。他们成本确实低的很,二百文就足够了。可谓是一本万利。 那两本批注,一上市就被哄抢,五千本很快就卖光了,没几日时间就替礼部赚了四万两银子。后来各书阁又拿着银票来追订,又各印了五千本。因此皇上大大赞赏了程绍,礼部还能赚钱,这简直是旷古奇闻!国库越来越虚空,各部要向礼部学习才是! 可《新算学》就惨淡了,印出来半个多月了,乏人问津。只有松山书院的学生买,因为松山书院开了新算学这门课。可松山书院的学生才几个啊,不过几百人。 程绍有些后悔,偏偏这《新算学》有上中下三册,加起来一共一万五千本。 都要砸手里了。 可今天一来礼部,书局里的小吏就跑来乐滋滋说,《新算学》被各书阁一抢而空。而且还都来追定,又各定了一万本。 程绍懵了。 小吏笑着解释,“大人您还不知道呢,这春榜上一百二十人,有三十多人是出自松山书院。其中忠勇王世子还是榜首,贵公子第四名,都是沾了算学好的光。松山书院开了新算学这门课,学子们可是把这当成风向标了,都去书阁里抢书,生怕以后科举要加新算学的内容。” 小吏也高兴啊,书局成了赚钱的部门,他们也跟着薪俸涨了不说,油水也多了啊。各书阁为了能多分到几本书,出手可大方着呢。 程绍低声叹息,书局竟成了赚钱的营生,幼菫分明是给了他一颗摇钱树啊。 第206章 药丸 赵氏去萧二爷的外书房找他,手里拿着三本《新算学》。 这两日萧二爷白日里便在外院,晚上都去了偏院,她想见一面都难。她心里骂着偏院里的小狐狸精,面上还要做出一副贤淑大度的样子,每日让小厨房给他送着滋补药膳。 她脸上带着笑,把书放到萧二爷手边,“二爷,这是妾身让小厮去书阁买的,若是去晚了一步,怕是抢不到了。松山书院已经开了这门课呢。” 萧二爷搁下笔,拿过书翻看了几页,这两日松山书院的名气又蹿高了一大截,稳稳盖住了国子监。这门《新算学》也终于被大家注意到,他在工部看过这本书,里面都是怪异的符号,可细看之后,又觉简易精妙的很。里面的一些算学知识,闻所未闻,也不知韩院长是多大的脑子,才编的出这本书。 萧二爷还是温和的语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本书太艰涩,若是没有先生教是看不懂的。永成能把那两本白《标注》吃透,就很好了。” 赵氏对永成寄予厚望,总觉得不能跟风新算学,心里不踏实。 她仔细看着他的脸色,放柔了声音说道,“二爷不是要换族学里的算学先生吗,正好找个能教新算学的。别人都学,成儿若是不学,妾身怕他以后跟不上。” 不管是《标注》还是《新算学》,都是新出的书,能教的了这个的先生又岂是好找的。据他所知,就连松山书院,也只有韩院长一人教授新算学,每次上课都是一两百人一起上。 萧二爷淡淡说道,“哪里是你想的那般容易,想学新算学,怕是只有去松山书院一条路。” 赵氏不肯就此放弃,“要不您去找一下韩院长,您曾是他的学生,他总能给您几分面子。” 萧二爷面露不悦,赵氏看似精明,实则都是些小聪明,太急功近利。女人还是心思单纯一些比较好。 他把书合上,放到一边,“永成连童生都不是,想去书院连想都不要想。这件事你不必管了。永青还昏迷不醒,你有空还是多去木槿园看看。” 赵氏看他脸色不好,暗暗懊悔自己太着急了,二爷做事自有章程,又岂是她能置喙指点的。 那些姨娘为何能得二爷的喜欢,还不是因为她们对二爷言听计从,温柔小意。 可她是正室,要考虑孩子的前程,又怎么能什么都不管呢。 她心里酸楚,脸上却带着笑意,“妾身正要去看看呢。平日里国公爷总在木槿园,妾身去着也不太方便。不若二爷陪妾身一起去?” 萧二爷淡淡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吧。” -- 净严花了一日一夜的时间,把药丸制了出来,装了两小瓷瓶。 那串佛珠,净严也处理过,上面已经没了毒性。 幼菫打开瓷瓶,顿时传出一阵幽香,沁人心脾,又混合着淡淡药味。倒了一粒出来,淡淡的褐色,通身莹润光泽,似琥珀一般微微透亮。 幼菫斜睨着净严,“那么大一朵雪莲,再加上其他的好几味药,才出这么一点药丸吗?净严,你不会私藏了吧?” 净严顿时跳了脚,脸色涨红,“雪莲看着大,捣碎了也就那么一点。小女娃娃你别瞧不起人……” 幼菫把药放回去,“那么大声做什么,分明是心虚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你说说要怎么救青儿吧。” 净严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什么叫心虚了,什么叫不跟你计较了? 这臭丫头……太鬼精灵! 他闭眼默念了一遍心经,气还是很不顺。 又默念了一遍烤肉红烧肉东坡肘子口水鸡……气顿时顺了许多,看萧甫山皱起了眉头,他才开口说话。 “拿一粒活和水化开,给他喂进去。他中毒太深,我得运功帮他把药效催到奇经八脉。” 他撅着胡子瞥了眼萧甫山,“你,在旁边给我护法。” 萧甫山知道这其中厉害,一个不慎,不单净严会经脉受损,永青也会有危险。 他让幼菫去前院守着,又在厢房外面安排了侍卫,方进了厢房。 侍卫们个个严阵以待,手握腰刀。 幼菫其实是很想看看运功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头顶冒热气呢,还是全身冒热气呢?可是萧甫山一副很谨慎的样子,她还是乖乖去了会客厅。 坐下没一会,萧十一就进来禀报,萧二爷和二夫人来了。 真是好巧不巧,就这么个关键时候。难怪萧甫山让她到前院守着,难不成他猜到了他们会来? 幼菫让他们进来,出了会客厅迎了几步,相互见了礼。 赵氏想去厢房看永青,幼菫怎能让他过去,引着他们进了会客厅。 幼菫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府里来了个江湖郎中,国公爷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要让他给看看。现在正在厢房呢,估计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萧二爷皱眉,俊雅的脸上满满不赞同,“那位老者,听说是个偷酒贼,性命攸关之事,怎能儿戏?” 萧甫山这些日子忙的很,萧二爷虽在府上,二人竟没什么时间一起说说话。 幼菫深以为是地点点头,细数着净严的不着调,深深表达了自己对他的不信任。但是,府里国公爷说了算,她也没办法呀。 萧二爷不再说什么,寒香上了茶,他便品起了茶,一举一动温雅从容。 赵氏喝了口茶,端详了一番寒香,对幼菫笑道,“大嫂的丫鬟个个都好看,若是不知道的,这通身的气派,还当是富家小姐呢。” 幼菫看了眼寒香,穿了件葱绿色缠枝纹褙子,珠钗耳坠,装扮的雅致,秀美窈窕,神色淡然,整个人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就有外院的管事看中了寒香,托廉妈妈过来问幼菫的意思,想娶回去做续弦。听廉妈妈说,那管事三十岁年纪,长的很不错,家境也好。 不过跟寒香一说,当时就直掉眼泪,说是她做了奴婢,不想让她的孩子也跟着再做奴婢。 她心高气傲幼菫是知道,这是不想嫁奴才了。幼菫也没想着让她们一辈子做奴婢,萧甫山既然用不到,待她们年纪大些总要放出去的。 第207章 不疼 幼菫笑道,“寒香读书识字,看着就格外好看些。” 寒香脸上染了一层红晕,福了福身,“谢夫人,谢二夫人夸奖。奴婢蒲柳之姿,不敢当得如此夸奖。” 赵氏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寒香,这丫头也不是个安分的,这还守着爷们呢,卖弄什么文采呢。 这分明就是程家给安排做通房丫头的。 可怜大嫂这般看不明白,还整日让她这般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就不怕国公爷被她勾了去。他们现在是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日子过的久了,哪个男人忍得了寂寞?国公爷现在开了荤,整日的那么多新鲜颜色在跟前,不动心思才怪。 赵氏笑了笑,说了句,“果真是读过书的,当丫鬟倒真真是可惜了。”便低头喝起了茶。 幼菫又不是傻的,怎么还听不出赵氏话里的意思,这种事又怎么是能防得住的。防住了跟前的,防得住外面的吗?萧甫山若是起了别的心思,她再提防也是无用。 萧甫山能不能守住约定,幼菫心里也没太有底。这个男人太过强大,习惯了别人的服从,习惯了控制局面,又怎肯甘心受别人控制和拘束。 她只能说,现在挺好。 至于以后,岁月漫长,只能慢慢看。 还有萧二爷在,幼菫也不再跟她这般谈论一个丫鬟。 她笑笑,“弟妹觉得这茶如何?” 赵氏细品了品,只觉得入口甘甜,却尝不出是什么茶。 萧二爷温声说道,“汤色碧清微黄,叶底嫩芽秀丽,浓郁回甜,雅州蒙顶茶不愧仙茶之称。” 赵氏眼里盛满情意,看向萧二爷。 幼菫赞道,“二叔乃懂茶之人。我和二弟妹一样都是俗人,只喝着用来止渴了。” 赵氏指着幼菫笑,“你别拉上我,我只是没喝过这等好茶罢了。若是喝过,定然是尝的出来的。” 萧二爷淡淡说道,“茶本就是用来止渴的,大嫂说的没错。非要从中喝出个所以然来,才是俗不可耐。” 幼菫看了赵氏一眼,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旋即又笑着附和。 萧二爷这话分明没有给赵氏面子,赵氏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在萧二爷面前乖的跟个猫儿一样。 幼菫吩咐寒香拿了一包蒙顶茶过来,给了赵氏的丫鬟拿着。 “二弟妹拿着回去喝。” 幼菫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萧二爷起了身,和赵氏一起告辞。 赵氏走的时候环视了一圈墙上的字画,想说什么,最终是没说。 幼菫松了口气,也不知厢房里现在怎么样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侍卫过来传话,说国公爷让夫人过去。 幼菫满怀期待地进了厢房,一进房门便闻到一股血腥气,床前地上赫然有一大滩黑血。她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床前,永青躺在床上,身前血迹斑斑。 幼菫捉住永青细细的手腕,“青儿……” 净严在塌上盘坐着调息,萧甫山站在一边。 萧甫山走到幼菫身边,低声说道,“别怕,这是逼出来的毒血。连续七日,毒应差不多就清了。” 幼菫身子一松,那差点跳出来的心又归了位。 “吓死我了,妾身还以为他搞砸了,方才二爷还说他不靠谱。” 萧甫山嘴角微扬,幼菫似乎对净空特别毒舌。 “二弟还说什么没有?” 幼菫想了想,“还说茶好喝,别的没了。坐了一会就走了。” 净空从塌上起了身,迈着嘚瑟的小步伐走了过来,但明显看着精神头不如之前足。 他哼哼道,“小女娃娃不要瞧不起人,我说能救,那肯定就是能救……我现在内力消耗太大,得补补,你就看着弄五六七八道菜吧。” 幼菫笑眯眯说道,“人还没醒,只能丫鬟做。”让侍卫把不停唠叨的老头给请走了。 净严那意思,永青用七粒就够,卉云两三粒也就好了。一瓶药丸都有富裕。 幼菫就拿着药丸给永青乳母吃了一粒,乳母受宠若惊,她的病症并不重,这是给少爷救命的药丸,得来不易,怎么还给她一个下人吃呢。 幼菫不以为意,说若是还不好,明日接着吃。 千年雪莲的来历萧甫山并未告诉幼菫,只说是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这药丸的价值,说是一粒千金也不过分。 幼菫这般随意给了乳母,让萧甫山有些意外,她似乎对人命特别看重,并无贵贱之分。 卉云吃了药丸,当天晚上便能下床了,精神好了许多。到了第二日,已经跟在幼菫屁股后面跑来跑去了。 这个药丸果真有效的很,净严老小子有几分真本事呐。 幼菫高兴之余,亲自调了一个火锅汤底,一碗销魂蘸料,又备上满满一桌火锅大全套,给净严送了过去。 净严终于吃到了小女娃娃亲手做的饭,一边吃一边泪流满面。 太好吃了! 荣国公果真是奔着小女娃娃的厨艺去的! 又过了一日,永青又一次吐血后,幼菫正在帮他清理身上的污血,却听见一声小猫一般虚弱的声音。 “母亲……” 幼菫身子一颤,看向永青的脸,他眼睛微睁,正看着她。 “青儿,你醒了?”幼菫小心翼翼摸着他的脸,“再跟母亲说句话。” 永青似乎还没太有力气,闭了闭眼,声音软软,“母亲有一日讲错了,孙悟空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不是三百年。” 幼菫喜极而泣,原来,他每日讲故事永青都能听得到。 他每日生活在黑暗中,有感知,却不能动,不能看,不能言。小小的他,得有多害怕,多无助。 幼菫心揪揪着疼,眼泪怎也止不住,“对,母亲讲错了,是五百年。” 永青细细小小的手举起来,想去摸幼菫的脸,却够不到。 幼菫俯下身,他的小手软软地抚到幼菫脸上,替她擦着眼泪,“母亲,我不疼。您别哭。” 幼菫的心彻底化了,眼泪怎也止不住,嗓子忍的发疼。此时此刻,她似乎体会到了母子血脉相连的感觉。不是责任,不是感动,是那种疼到心坎里毫无条件的感情。 萧甫山眸子里含着淡笑,看着两个小人儿你一句我一句,又哭又笑,旁若无人。 他这个父亲,被儿子彻底无视了。 净严使劲眨了眨眼睛,擦了擦眼角,清了清嗓子,“那个,小女娃娃,该去给我做饭了。” 第208章 看病 一盆干锅鸭头摆到净严面前,此味只应天上有,净严边吃边哭。永青醒了,后面就用不到他了,以后想再吃这等美味怕是难了啊! 净严私下里偷偷去找幼菫,“小女娃娃,你说说,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幼菫黑着脸看他,“我是要死了吗?” 净严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死不了……额呸,你好好的。我就问,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我来帮你,你给我做好吃的。” 幼菫摇头,“没有。” 净严不肯死心,“那你有病没有,我来给你治。”. “你才有病呢,你全家……算了,你也没家人了。我再给你做一顿好了,以后可不行了,我堂堂国公夫人,忙的很。” 幼菫说的很傲娇。 国公爷威风那么大,她这个国公夫人,威风也要摆的足足的才行。平日里她要端着,跟净严却不用讲什么规矩,还别说,这种感觉还真不赖。 先吃完这顿再说,净严胡子丛中半隐半露的嘴一咧,边笑边流口水。 净严在外院里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许多,那些侍卫们对他毕恭毕敬,国公爷唯一的儿子被他救了,怎么恭敬都不过分! 净严啃着麻辣兔头,喝着芳香四溢的好酒,赛过活神仙。荣国公那臭小子,居然骗他,这酒他分明就一直有! 在他身后,萧东黑着脸给他捏肩捶背,咬牙切齿。 净严不时抱怨两句,“没吃饭呢,有气无力的。” “哎哎,用那么大劲干嘛,锤死我小心你家夫人找你拼命。” “不要学你们国公爷,整天黑着脸,小心讨不到媳妇……他那媳妇,估计是抢来的。要不然就是小女娃娃眼神不大好……” 萧东心道,你只猜对了一半,不是抢来的,是骗来的。 萧甫山负手站在房门口,一身玄青锦袍巍然挺拔,脸色阴沉沉的,让净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净严住了嘴,心虚地低头啃兔头。 臭小子年纪轻轻,威势就这么足,自己也一大把年纪了,在他跟前跟个儿子一样。真是没面子。 当年师父管他管的严,他也没这么怕过。 萧甫山走进房,跟萧东说道,“你先出去。” 萧东如释重负,拱手说是,一溜烟就跑了,比兔子还快。这个屋,他再也不想来了! 萧甫山看了眼外面,萧东已消失不见,他轻功何时这般好了? 他走了,谁来守门? 萧甫山坐到净严对面,拿了几张银票放到他跟前,“这是一万两银票。你居无定所,有了银子能方便些。” 净严把指头一根根舔干净,又在身上擦了擦手,笑嘻嘻拿起银票揣到怀里。 “好小子,最懂我心思。既然你舍不得我,我就多住些时日。” 萧甫山说道,“本公说过,你想住多久都可以。不过……” 他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有个事还要你帮本公一下。” 净严的八卦心大起,这小子总一副冷冰冰的架势,连救他儿子都不肯出口说一句软话,怎还求起人来了? 要他帮忙,哼,必须得讨些好处才行! 他小眼神傲娇起来,说话也拿起了腔调摆起了架子,“说吧,要让老夫帮你作甚?” 萧甫山说道,“内子有宫寒之症,每逢月事腹痛难忍,太医说很难受孕。你帮她瞧瞧。” 净严面露喜色,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那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说自己没病。哼,还是求过来了吧? 翘起了二郎腿,斜睨着他,“成,让你媳妇再帮我做两顿饭。嗯……还有这个好酒,再给我加两坛……不对,十坛。” 萧甫山心里很不爽,幼菫给他都没做过几次饭,这个净严倒是吃了好几顿。 但是,他不想幼菫每月来月事都那般受罪,而且,他也想要个属于他们二人的孩子,最好是多要几个,热闹。 他沉吟片刻,“本公答应你。不过,她以为自己已经治愈,已能生育。你到时可不能说漏了,只说是给她调理身子即可。” 净严促狭笑了起来,转着圈瞧着萧甫山,“哼哼,臭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子。那小女娃娃也不算眼瞎……” 萧甫山脸黑了下来,他怎么那么想跟他打一架! -- 净严给幼菫把完脉,脸色难看,皱着眉头直叹气。 幼菫心有不忍,净严整日没心没肺的,还没见他这么伤心过。 净严倒是心地纯良,她不过是痛经,竟让他这么难过么,治不好就治不好了呗。 幼菫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也不是什么大病……” 净严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重重叹了口气。 这家子人咋就跟千年雪莲干上了,一个二个的治个病都要用千年雪莲。他好不容易贪墨下来的半株雪莲,怕是不保了啊。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小女娃娃不能生孩子,那个臭小子万一因为这个休了她,也着实可怜啊。 可让他就此把雪莲给献出来,又心有不甘,多少好药都能用到这雪莲呢。 萧甫山跟净严说道,“出去说话。” 幼菫觉得萧甫山也太小题大做了,一脸严肃的样子,仿佛她得了绝症一般。 净严眼珠子转了转,“你先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她。” 萧甫山脸色微沉,“怕是不便。有什么话你现在问便是。” 净严上下瞅着他,“我个老头子你还怕什么,还要不要给你媳妇治病了?” 萧甫山眸子一冷,净严缩了缩脖子,语气便怂了下来,“有些话当着你的面你媳妇会害羞,不好意思说。你回避一下为好。” 幼菫也理解这个,毕竟是妇科病,总会问道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面对医者还好,让她守着萧甫山说,她还真不见得好意思开口。 她和萧甫山成亲还不得俩月,也没熟到啥都不顾及的地步。他总一副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她在他面前,总是特别害羞。 幼菫抬头跟萧甫山说道,“国公爷,您先在外面等等,一会就好。” 萧甫山眸子里瞬间变得柔和,脸上的棱角都跟着软了下来,和煦地回望幼菫。“若是有事,你喊一声。” 看的净严一愣一愣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变脸吗? 不是,什么叫有事喊一声?能有什么事?荣国公你能不能单纯一些! 第209章 反水 萧甫山踱步出了房门,黑着脸站在庑廊下,门的另一旁是一直候在外面的青枝和寒香,低头侍立。 萧甫山扫了她们一眼,脸更黑了。这还是第一次,他被轰到外面。 隐在不知名角落的暗卫,心理活动丰富,国公爷也有这么一天诶!夫人真是威武! 净严贼兮兮地跟幼菫低声道,“你被荣国公骗了,我告诉你实情,你给我做三顿饭如何?噢不对,他还答应了我两顿,还有十坛酒,估计是不能给了,你得给补上。” 幼菫知道萧甫山是瞒了她不少事,他性子冷漠,不善跟人交心,她经常在想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骗她,幼菫倒有些意外。有些事他虽不说,但也不至于欺骗吧。 幼菫爽快说道,“成交,你说吧。” 净严低声说道,“你宫寒不孕,并未治愈。他骗你呢。今日让我过来,就是给你治宫寒的。哼,这臭小子心眼多着呢,你小心些。” 幼菫楞在那里,一动不动。 难怪,每次她喝药时萧甫山总是一副不忍的样子。难怪前几日让她停了药,说是太医说喝足一月就可以了。难怪他曾很认真跟她说,堇儿,我不太喜欢孩子,你若不想生孩子也可以。 看他对卉云和永青的态度,的确不是太喜欢孩子,幼菫便信了。不过她心里还是想着要生一个才圆满,所以他说这些时,幼菫心里很不舒服,他对他们的孩子就没有一点期待吗? 他这么瞒着着自己,他是怕她有心里负担吧。 幼菫心里一阵酸胀,他真是傻,这般瞒着,能瞒多久? 净严看幼菫半天不说话,觉得她是生气了,就替她出起了馊主意。 “你也别生闷气,他骗你,你也骗他就是了。我就跟他说治不了,让他难受上一阵子再说。” 净严越说越觉得可行,嘿嘿笑了起来,“等你肚子里揣上了小娃娃,吓傻了他!肯定好玩!” 幼菫的一点情绪全被净严给带跑偏了,眨眨眼,还别说,挺可行。 幼菫脸上也贼了起来,低声问,“你真能治好我?” 净严信誓旦旦,“必须能。保你身体倍棒,想生几个生几个。” 幼菫放心了些,满脸奸诈和兴奋,“那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就说你的药只能治好腹痛,不孕治不好。” 净严笑的胡子乱颤。 出了房门,净严换上了沉重脸,拉萧甫山到了院中间,摇着头直叹气,“荣国公,老夫无能为力……顶多能让她腹痛减缓。” 萧甫山脸色如常,沉声道,“那你就开药吧。” 净严从他脸上看不出伤心失望,很是伤心失望,背着手回去做药丸去了。 他的千年雪莲啊! 萧甫山回了房,坐在罗汉床上看书,神色淡淡。 幼菫在心里捋了一遍:以前他骗我我能生但实际我不能生,以后我能生但骗他我不能生但我还要假装我能生。 啊,有点绕。 幼菫笑眯眯坐到他对面,甜甜说道,“国公爷,待净严给妾身调养好了身子,妾身就给您生个孩儿吧。” 心里暗笑,你肯定很心塞吧,媳妇不能生,还在这里做梦想给你生孩子呢。 萧甫山翻看着手里的书,淡淡说道,“好。为夫一定努力。” 装,真能装。你能努力出个啥。 不过这话,还是不由得让幼菫脸红心跳。 幼菫清清嗓子,往前凑了凑,“国公爷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萧甫山认真想了想,“都行吧。若是男孩,我就教他练武射箭。若是女孩,长的最好是像你,漂亮,你就教她读书女红。” 幼菫觉得他装的还是挺到位的,她都被他说的心动了。 “那男孩就长得像您,高大英俊,但是还是爱笑一些比较好。您不能对他太严厉,他才那么小呢。您看青儿,都怕您。” 萧甫山嘴角含笑,摸摸她的脸颊,入手细腻光滑,他把书放到一边,轻轻一拉,幼菫便跌入他怀中。 软香在怀,顿时有些心猿意马。整个三月份意外不断,他们是很久不曾亲近过了。 他轻咬着她的耳垂,“对男孩子就得严厉一些,将来他才能有担当,心智才能坚定。” 他嗓音低沉又有磁性,幼菫一阵酥麻,啊啊耳朵要怀孕了! 她躲开他的嘴唇,大白天的…… 心里开始心疼影儿都还没有的儿子,她努力为未来的儿子争取权益,“妾身觉得,小孩子小时候要给他足够多的爱,长大了他才能更宽容,更有力量去面对困难。” 她这紧张的样子可爱的紧,萧甫山呵呵笑了起来,亲了她脸颊一口,把他箍在怀里,“等今天晚上,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他拿起兵书,又看了起来。 幼菫愣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耳尖忍不住又红了起来。想想她还是有些怕,虽然心理年龄到了,可是身体年龄不行啊。 他看书总觉得他一点不难过的样子,这装的也太像了吧。 二人世界没享受多久,青枝就在槅扇外低声禀报,“小姐,六少爷醒了要找您。” 青枝跟她的年头太久了,一直改不过来这称呼,萧甫山似乎也不太介意,幼菫也就懒得纠正她了。 萧甫山一只胳膊一直箍着她,幼菫扭动了一下身子,“国公爷,妾身过去看看?” 萧甫山不松手,淡淡说道,“男孩子不能太惯着,慈母多败儿。” 青儿受了那么多日子的苦,总得多安抚安抚,幼菫也不跟他多争辩,努力搬开他的胳膊,下了罗汉床。 萧甫山摇摇头,放下书,陪她一起过去。 永青看到幼菫进来,眼睛一亮,待看到后面跟进来的萧甫山,又露出失望之色。 父亲最讨厌了,他要是在的话,母亲就不能搂着他讲故事了,更不能陪她睡觉了。 永青大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巴巴地看着幼菫,“母亲,我一个人睡觉害怕。老是睁不开眼,说不出话。” 他这是还没从前段时间的恐惧中脱离出来吧。 幼菫心疼起来,摸着他瘦的巴掌大的小脸,“别怕,晚上母亲陪你睡。” 永青偷瞄了一眼父亲的黑脸,脸蛋在幼菫手上蹭啊蹭,“我睡着了母亲也不能走。” 幼菫也偷瞄了一眼萧甫山的黑脸,“好,不走。” 到了晚上,幼菫给永青讲了会故事,两个人便香喷喷地睡下了。 不妨一个高大的黑影进来,毫不留情地把幼菫连着被子一起抱走了。 一直到后半夜,房里才彻底安静下来,暗卫们长舒了一口气,国公爷您,节制啊! 第210章 好戏 御书房。 老皇上精神有些萎靡,明黄的龙袍松松挂在身上,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萧甫山。 “荣国公最近消瘦了?可是为了孩子的事烦忧?” 萧甫山面对杀父杀子的真凶,神色如常,拱手道,“谢皇上关怀。犬子已大好。” 皇上轻轻转动着玉扳指,“嗯,那就好。有空带他进宫,朕也见见他。” 萧甫山说道,“犬子尚不良于行,又小儿无状,怕冲撞了皇上。” 恭王站在萧甫山对面,眼泡浮肿,好好的相貌却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样子。他目光阴冷,冷笑道,“荣国公这般推诿,难不成,是要抗旨吗?” 萧甫山淡淡瞥了他一眼,“恭王很会扣罪名。” 恭王冷哼,“荣国公果真是位高权重,连本王都放不到眼里了。是不是连父皇,都放不到眼里了?” 萧甫山面无表情,声音却冷了下来,“恭王慎言。荣国公府世代忠良,先祖父先父皆是为大燕命丧沙场。难不成,恭王是容不得本公,要送本公上断头台了?” 当今朝上满朝文武,也就一个荣国公敢如此对他无理,偏偏自己又奈何他不得,每每交锋都落于下风。甚至被他害得丢了东宫之位,被禁足数月。 恭王脸色涨红,指着萧甫山的手在颤抖,“你放肆!本王何时说要杀你了?” 萧甫山淡淡说道,“王爷去年已杀了一次了。” 皇上抬起眼皮,呵止他们,“好了,吵的朕头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荣国公退下吧。” 出了御书房,萧甫山走在宫道上,红墙绿瓦华丽耀眼,宫道寂然无声,可这背后,又有多少肮脏龌龊,又有多少杀机重重。 -- 荣国公府外书房门口,萧东和萧西站在不远处守着。书房前三丈之内无人行走,四周有侍卫警戒。 端王眉间紧锁,“荣国公,这是扳倒忠勇王府的一个好机会,你怎就放过他了?” 萧甫山拿着剪刀,修剪着蜡烛的灯芯,烛光跳跃,映在他冷峻凌厉的脸上,忽明忽暗。 “王爷想一下,现在若是忠勇王倒了,他手中的军权会给谁?” 端王沉思了片刻,“如今朝中能领兵打仗的,除了你和靖国公,便是信阳候,你是说信阳候?” 信阳候是皇后的嫡亲弟弟,曾在的东南打过几场胜仗,在朝中也是硬派人物,只是兵权比萧甫山都要少许多。 萧甫山手上已有二十多万兵权,皇上自然不会再给他。靖国公是萧甫山的外家,两家是一体的,若是给了他,跟给了萧甫山也无区别。 剩下的就只有信阳候了。 皇上需要一个能跟荣国公抗衡的人,如果忠勇王府倒了,那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信阳候。 信阳候府作为皇后外家,与荣国公和端王天然对立。 萧甫山看着那修剪之后更明亮的烛火,“皇上前几日解了恭王的禁足,信阳候若是有了忠勇王的兵权,那么恭王复太子之位也是指日可待。” 皇上解恭王禁足,是在柳氏死后两日。其中缘由,端王不知,萧甫山却能猜得几分。皇上怕萧甫山会猜到真相,他不放心端王了。 端王沉默了,他代皇上处理国事这段时间,体会到了高高在上的感觉。那是和做王爷完全不同的滋味,天下皆在他手下,他手中朱笔一点,便定乾坤。 恭王的威胁比忠勇王自然要大,忠勇王若要篡位,那是谋逆。恭王却是可以名正言顺登上那位子。 “恭王那里,荣国公可有对策?” 萧甫山转过身来,“王爷先告诉我,给皇上炼制丹药的道士是不是你的人。” 端王望向萧甫山,他高大的身躯站在烛火前,身前的黑影如同一个庞然巨兽,占据了整个书房,笼在他身前,俯身看着地上蝼蚁般的他。 道士的事他做的隐秘,连他身边的幕僚都不知晓。 他淡淡回答,“是。” 萧甫山踱着步,到他对面坐下,缓缓说道,“恭王沉不住气,才会露出破绽。” 端王脸色一凛。 -- 永青连吃了七天的药,身子彻底好起来了,已经可以下床走路。 净严给号了脉,说是不必再吃药了,腿的弯曲,以后慢慢也会好起来。 自永青醒过来,萧老夫人每日都要过来看看,搂着永青心啊肝啊的。 萧老夫人这半个月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脸上有些憔悴,白发也添了不少。她戴着幼菫给她绣的那个宝蓝眉勒,脸上带着和气的笑,拿了满满一匣子的头面给幼菫。 老夫人的宝贝不少,里面的头面件件精致不凡,比起新婚敬茶时送的,有的甚至更要奢华。 幼菫合上匣子,推了过去,“多谢母亲,您之前已经给了那么多,这些您还是留着,总不能把好东西都给了我。” 幼菫虽说的恭敬,可老夫人又怎听不出来其中的客气疏离,哪有以前的半分亲昵。 老夫人脸色黯淡下来,跟永青又说了会话就走了,匣子却没有让丫鬟带走。 幼菫淡淡看了匣子一眼,让青枝收了起来。 净严这几天胖了一圈,脸颊上的肉都鼓起来了,幼菫听说他轻功很好,但看现在这一身的肉,也不知还能不能身轻如燕。 他也拿到了三十坛好酒,是幼菫和青枝素云连夜给赶制出来的。一天三坛,不过几天功夫就喝掉了一半。 宁郡王这几日天天顶着两只乌龟来找净严打架,让净严反而找到了乐趣,越发不肯给他解药了。 不但不给解药,每次打架的时候,都会成功把他脸上的面具给抢过来。宁郡王颜面扫地,国公府外院的侍卫个个都瞻仰了他的风姿。宁郡王也因此得了一个“王八郡王”的美誉。 宁郡王拉着钟安平一起,还是打不过净严,反而一人得了一对熊猫眼。宁郡王的黑眼圈刚消了,这新鲜的又接上了茬。 两人恨咻咻地去找荣国公,结果这么多日了就没见着他的面,天天不在府里,也不知在忙什么。 两人趁着给老夫人请安的机会,向幼菫求助。 幼菫看看钟安平的熊猫眼,又看看宁郡王脸上的一对王八,强忍着笑很中肯地说,“宁郡王若不想娶妻,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宁郡王黑了脸,“谁说我不想娶媳妇?荣国公答应帮我讨药的,他讨不到,你就得管。” 钟安平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你想娶媳妇了?哎呀不怕,哥哥帮你找!年纪大些的行不?” 宁郡王嫌弃地拍开他的爪子,怒目瞪着他,“你是来帮我的还是损我的?” 钟安平看着他脸上的王八,啧啧道,“你都这模样了,也别挑了……能找个不嫌弃你的就不错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宁郡王彻底怒了。 他把扇子一收,“打一架吧!” 钟安平锦袍一撩,“打就打!爷就没怕过谁!” 宁郡王和钟安平从小就常来国公府,跟老夫人熟稔,也不客气,就地在大堂里打了起来。 正堂的空间开阔,正中间的空地够他们俩折腾。钟安平毕竟是武学世家出身,功夫都是实打实的,比宁郡王略胜一筹。宁郡王仗着轻功好身形灵活,钟安平也一时占不到什么便宜。 幼菫和萧老夫人吃着点心喝着茶,饶有兴致地看着一对熊猫打架。 幼菫可惜地叹了声,“要是有瓜子就完美了。” 没了美貌的男子打架,就没那么赏心悦目了,不过那对熊猫眼倒增加了不少趣味。 那对熊猫眼一愤怒起来,更具喜感了,幼菫想到了熊猫大侠。 丫鬟居然端来了瓜子,放在幼菫手边。 啊,完美了。 幼菫嗑起了瓜子,这般配置,不就是免费看了一场孙膑下山的大戏吗?原本她还遗憾,老夫人寿宴那日只看了一小会。 瓜子挺香,磕了一会,发现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碟剥好的瓜子仁。嗯,嗑累了,这样吃起来的确是很爽。一口一小撮,一口一小撮,一小碟不一会就吃完。 然后又多出来一小碟。 幼菫赞许地看了青枝一眼,贴心好丫鬟啊。“不必费劲剥了,专心看戏。” 青枝俯身低声说道,“小姐,这些瓜子都是老夫人亲手剥的。” 幼菫愣住了,老夫人一个长辈,哪有给儿媳妇剥瓜子的道理。 幼菫抬头看向老夫人,她正笑眯眯看着堂下的比武,似乎没注意到这边。她的手边碟子里,是高高的一堆瓜子壳。 幼菫收回目光,继续看戏。 那两人正打的如火如荼。 看的兴起时,幼菫不时提醒他们一句,“小心花瓶!汝窑的!”“小心茶盏,均窑的!” 上座那边传来一声,“小心灯盏,青瓷的!” 幼菫看向老夫人,抿嘴笑了笑。 老夫人目光与她相遇,脸上露出一个舒心又和蔼的笑,又继续提醒,“哎呀小心熏炉啊,掐丝珐琅的!” 宁郡王他们打不下去了,停了手,两人后背都已湿透,贴在身上。 二人无奈地看看老夫人,又看看幼菫,再看看二人手边的瓜子壳,满脸黑线。 宁郡王挫败地坐下,“老夫人,您看戏呢。” 萧老夫人开怀笑了起来,“我看你们打的比那些武生要好,从秋,看赏。” 钟安平身姿高大潇洒,撩袍坐到宁郡王一旁,很有骨气地说,“老夫人,我现在可是兵部侍郎了,堂堂四品官,和萧二爷平级。您不能拿我当小孩子了。” 宁郡王也很想骨气一把,转念一想,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要白不要! 戏已经让人看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得点赏钱也不错。 他笑嘻嘻说道,“谢老夫人赏!” 廉妈妈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到二人跟前,福了福身,“郡王爷,世子爷。” 宁郡王往托盘里一看,我的乖乖,两个金灿灿的大金元宝!一个得有十两重! 他桃花眼眯了起来,站起来一手一个抓到手里,“既然世子不要,那就都归我了。”又朝老夫人躬身大声道谢。 钟安平一看那金元宝,后悔了,自己方才多说那些话干嘛,十两金子到手它不香吗? 他咳嗽了两声,“那个……另一个是老夫人给我的。” 宁郡王瞅了他一眼,“你说了你不要,兵部侍郎呢,堂堂四品官呢,不是小孩子了呢!” 钟安平也是要面子的人,还守着幼菫,怎么好意思跟宁郡王抢? 他咬牙切齿说道,“您拿好,别砸着脚!瘸了媳妇就更不好娶了!” 宁郡王把金元宝往荷包里一塞,叹息了声,“好重啊,踏实!” 老夫人笑眼看着他们俩打闹,又吩咐了廉妈妈一句。 廉妈妈又拿了一对金元宝给钟安平,钟安平谄笑道,“老夫人,您以后还是拿我当小孩子好了!” 幼菫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俩,挺高的俩大老爷们…… 在老夫人的说和下,幼菫还是帮了宁郡王。 这么个美男子要是就此毁容了,也是可惜。 要让净严屈服只有一个法子,美食。 幼菫做了两盆麻辣香锅,让丫鬟端给了他们俩。 “你们端着去外院,拿着个换,净严肯定答应。” 两人眼都直了,盯着盆子的红红绿绿狂咽口水,眼睛一瞬不瞬。 钟安平跟宁郡王打商量,“要不,你的脸就这样吧,我看也挺好……” 宁郡王艰难从盆里挪开目光,想了想,“脸还是得要……咱俩先吃,给他留个盆底。” 二人商量妥当,抱着盆就去了外院,蹲在净严房外的窗户下,吃起了麻辣香锅。 净严的鼻子是属狗的啊,闻着味就出来了。 他眼睛放光,“谁做的?” 宁郡王抱紧了盆,头也不抬地哼哧哼哧吃着,哎呀真香,要不然脸不要了吧? 钟安平比宁郡王还多了几分理智,头从盆里抬了起来,含含糊糊回了他一句,“荣国公夫人。” 净严彻底失去了抵抗力,那小女娃娃做饭香啊,这几天嘴被养刁了,吃别的竟有些胃口不佳。他觉得他消瘦了。 他嘻皮笑脸地凑上去,蹲到两人跟前,“让我尝尝。”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转身子,继续奋战。 净严又绕过去,继续看盆流口水,两人再次转了方向。 眼看着盆里的菜越来越少了,净严有些急,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到宁郡王眼前,“解药。” 宁郡王伸手就抢,净严躲了过去,“你们俩盆里剩下的都给我。” 宁郡王又连扒拉了几口,“成交!” 净严和宁郡王一手交盆,一手交药,净严又手脚麻利地把埋头猛吃的钟安平怀里的盆抢了过来。 宁郡王生怕有诈,就着净严房里的水盆,倒上药粉,当场洗脸。 还好,那老贼没再耍诈。在脸上呆了十多天的乌龟终于洗掉了! 宁郡王泪流满面,最近连他父亲母亲都嫌弃他啊。 第211章 唐突 永青身子好起来的消息传了出去,各家又开始来国公府走动,靖国公夫人罗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就是常来的那两个,带着她们的儿媳妇罗夫人和孙灵筠。 这日英国公夫人再次过来,还带了一个幼菫不认识的年轻女子,秀雅娴静,和孙灵筠有几分相像。看起来应有二十多岁了,但还是姑娘打扮。身上穿着件水蓝色花软缎褙子,一对和田玉镯,簪了一只玉簪和金钗,很朴素。 这不是那种刻意低调的朴素,倒像是打扮了的。那支金钗,幼菫曾见孙灵筠戴过,应是孙灵筠送她的。 英国公夫人笑眯眯地介绍,“这是灵筠娘家的妹妹孙灵箩,过来看她姐姐,要在府里住些日子。” 萧老夫人仔细端详了一番,笑着跟英国公夫人说,“看着就让人舒心,这娴雅的性子倒跟她姐姐十足十的像。” 萧老夫人说着话,从廉妈妈手中接过一对玉镯,让她上前给她戴上,说是见面礼。 这分明就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廉妈妈连回趟内室都没有,哪里来的手镯。 这场面熟悉的很,当初她在崇明寺就收了老夫人一对玉镯,不过成色要比这个好许多。幼菫想到了刚刚休妻的萧三爷,老夫人这是要给张罗继室了? 孙灵箩福身谢过了萧老夫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丝毫不见局促羞涩。 英国公夫人应和道,“可不是,她性子是最好不过的。人也能干,在家里还帮着管家,管的井井有条的。” 两个个老夫人说着话。 幼菫正坐在孙灵筠旁边,笑着看向孙灵筠眨眨眼,“孙姐姐,什么情况?” 孙灵筠抿着嘴低笑,“你不都猜出来了。” 萧老夫人看她们在说话,笑着跟幼菫说,“你们年轻人就别在这里拘着了,幼菫你带她们去园子里转转。” 幼菫应下,跟孙灵筠和孙灵箩一起出了正堂。赵氏留下照应。 园子里绿意盎然,鸟语花香,走在里面让人有心旷神怡之感。 孙灵箩第一次来府上,幼菫就一路给她介绍着院子里的景致,她认真听着,不时问几句。 到了一个亭子,趁着孙灵箩赏花的工夫,孙灵筠拉着幼菫说起了悄悄话。 孙灵箩是孙灵筠的嫡亲妹妹,今年二十三岁了。年纪轻的时候眼光高,总觉得那些世家子弟轻浮没担当,挑着挑着就剩下了,到二十的时候才勉强找个门当户对的。可刚要定下亲事,她们母亲就去世了,要守三年孝,对方就借故推了这门亲事。 现在刚出孝期,他父亲前两年续娶了,继室年纪也轻,不能给操持亲事。就把孙灵箩送来的京城,让孙灵筠和英国公夫人给帮着寻门亲事。 英国公夫人就想到了萧三爷,萧三爷今年二十五,这不是正好的吗? 问了问萧老夫人的意思,萧老夫人也正忧心萧三爷的亲事,一拍即合。今日就带过来相看一下。 幼菫不禁咂舌,这个年代,女子十八岁未嫁就算是大龄剩女了,她居然剩到了二十三岁。 说是继室年轻不会操持婚事,怕是她的年纪在苏州城实在是难寻亲事了。 孙灵筠低声问道,“你觉得我妹妹怎样,萧三爷跟她能成不?” 幼菫想到萧三爷对柳叶儿的念念不忘,觉得短时间内让他接受另一个女子是挺难的。不过时人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萧老夫人若是就此给他定下,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幼菫笑道,“这个都是母亲说了算,我个做大嫂的能做主不成?” 孙灵筠轻笑,“我看荣国公府你能做的了一半的主,萧老夫人对你是满意的不得了。我看着,你说什么她都能听。” 她这几次来荣国公府,就发现萧老夫人对幼菫比以往更为亲近,幼菫但凡说了什么话,她都赞同的很。跟婆母私下里也说,幼菫就是荣国府的福星,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她这么小的年纪,能这般得婆母喜爱,的确是很厉害。 幼菫抿嘴笑,“你别捧我了,你家世子爷和三叔最是熟稔,他该最清楚两人合不合适。” 孙灵筠其实问过钟安平,钟安平觉得萧三爷若是看不上,一切都白搭。 孙灵筠问道,“听说萧三爷被荣国公派出去办事了,他多久能回来?” 幼菫摇头,她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萧甫山没说,她也没问。萧甫山最近似乎很忙。 永青醒了后他就恢复了早朝点卯,还要去西郊大营,回来便在外书房呆着,常常要到半夜才回房,那时幼菫早已睡下。两人能相处的机会很少。 她现在也不知道柳家的事要怎么处置,皇上那边要怎么应对,萧家要如何自处。 不过哪怕他有时间和她说话,应该也不会跟她说这些。 孙灵箩过来了,两人就停了这个话题。 幼菫带着她们往摘星阁那边去,那里赏景是最好的,可以俯瞰整个园子。 待几人爬上了假山,才发现摘星阁门口有小厮守着。 小厮见了幼菫躬身请安,“大夫人,二爷和程大人在里面说话。” 舅父? 幼菫问,“是哪位程大人?” “是程侍郎程大人。” 大舅父和萧二爷同朝为官,有交往倒也正常。 还有孙灵筠她们在,幼菫也不好再进去跟舅父打招呼,就打算带她们下山。 这时摘星阁的门开了,萧二爷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程绍。 两人都是儒雅沉稳的人物,长的又温润俊朗,都带着温和的微笑。站在那里让人如沐春风,却又不敢造次。 萧二爷跟幼菫说道,“大嫂,我们正打算下去,你们进来吧。” 幼菫给她们二人行了礼,问程绍,“舅父您来府上,怎也不派人给我送个信,我好去给您请安。” 程绍温和解释道,“我是和萧侍郎有事要谈,本想进内院给萧老夫人请安,也见见你。恰巧你们有客人在,我们就来园子里逛逛。” 程绍要特意进来见她,应是有事要说吧,也不知是不是程府出事了。 上次他们过来,程绍跟她说王氏被她父兄送去了清心庵。在距京城一百多里外,它与静慈庵不同,不受民间烟火供奉。送去那里苦修的都是犯了错的权贵家眷,进去之后除了礼佛修行,每日都要做苦役,生活清苦。庵中管理严苛,若不服从便是严厉责罚,有那受不住的会自行了结性命。 万一王氏出什么事,虽和程家无关了,但依着程瓒和程珂的性子,定然不会对她弃之不顾。 幼菫忍不住问,“府里可好?” 程绍见她紧张的样子,知道她想到别处去了,笑着安慰,“府里很好。我是有别的事找你,也不着急,你先招待客人。” 幼菫这才想起孙灵筠她们,连忙给他介绍。 孙灵筠和孙灵箩上前给程绍和萧二爷行了礼。 幼菫笑道,“说起来,舅父您和她们还有几分渊源。她们是孙正文老大人的孙女,孙大人和您一样都在翰林院和礼部呆过。” 程绍恍然,听说孙灵箩刚从苏州过来,礼貌问道,“不知孙大人如今身体可硬朗?在下早年曾受孙大人点拨,受益匪浅。” 孙灵箩对着程绍微微一笑,“多谢程大人惦念。祖父身子硬朗,闲来常去河边找街坊下棋。” 程绍点点头,不再多言。 萧二爷和程绍便告辞离去。 在程绍和孙灵箩错身的时候,孙灵箩站在靠近山外侧的地方,她稍稍往外让了一下,却不妨踩了石头,身子失去了平衡,她惊叫一声往外倒去。 程绍出手堪堪抓住她的胳膊,此时她的身子大半已悬在外面,程绍猛力一拉,孙灵箩便被拉了回来,扑到了他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孙灵筠趴在程绍怀里,脸埋在他胸前,鼻间是男子的气息,一时有些恍惚。待身下的男子温和出声,“姑娘,你可还好?” 孙灵箩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爬了起来。程绍当了肉垫,她倒是一点事没有。 可程绍就不大好了,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石头,直直摔下去,整个后背都生疼。 他忍着痛起身,一派君子端方,给孙灵箩施了一礼,“程某唐突了。” 孙灵箩脸上飞着红霞,“多谢程大人搭救之恩。” 幼菫和孙灵筠站在一旁,两人都愣住了,这可怎么好? 这般肌肤相亲了,女子清誉毁了呀。 萧二爷上前一步打破尴尬,“大嫂,我先陪程大人去母亲那里请安。” 幼菫点头,怕是要商量这事如何解决了。 幼菫拉着魂不守舍的孙灵箩进了摘星阁坐下,又吩咐丫鬟收拾了萧二爷他们的茶水,重新摆茶水点心。 桌上摆着一盘棋,下了一半,应是方才萧二爷和程绍下的。孙灵箩看着那盘棋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孙灵筠脸色很不好,程大人那年纪,定然是已有了家室的。众目睽睽之下,妹妹清誉被毁,难不成要去给她做小? 她好歹也是世家嫡女,怎能做妾室? 孙灵筠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幼菫看孙灵箩的神色,倒觉得此事说不定有戏。程绍三十八岁,官居四品,配她倒也是足够的。继室么,年龄差的都会大些。就像自己和萧甫山,不也差了十四岁么。 幼菫开口说道,“大舅父今年三十八岁,原配犯了七出被休,现在尚无妻室,也无妾室。大舅父为人最是温和正派,一向洁身自好。” 孙灵筠眼神一亮,居然还有没妾室的人家,这倒是难得,她就深受妾室争宠之苦,还是希望自己妹妹找个能一心一意待她的男子。 孙灵筠问道,“程大人为何没有妾室,是遣散了还是……” 这是给舅父找媳妇啊,幼菫必须卖力,“程家祖训,四十无子嗣方可纳妾,大舅父这辈子是别想纳妾啦。外祖父母已去世,大舅父有两子一女,都已成人,长子程瓒刚中贡士第四名。次子程珂是韩文正院长的关门弟子。” 幼菫说完,冲她眨了眨眼。 孙灵筠原还觉得年龄大了些,但这其他的条件可真是好呀,打着灯笼难寻。妹妹若是嫁过去,不必侍奉公婆,也不必费力养育继子继女,又无妾室争宠,简直不要太幸福。他的儿子也争气,家风正派严谨,和他们孙家倒是很像。 这般想着,孙灵筠脸上就带了笑。 坐在一旁的孙灵箩低着头,却是听的仔细,这位程大人看着很是沉稳谦和,倒比之前相看的那些男子要强许多。 年龄大些倒也没什么,她自己本也年纪不小了,且他看起来也不老,模样也俊朗。 幼菫借故出去了一趟,留她们姊妹在里面说话。 她在山下的桃林里溜达了一会,姐妹俩便下来寻她了。 看孙灵箩的娇羞模样,怕是答应下了。 三人回了正堂,萧老夫人便笑着跟孙灵筠说,“方才有人想让我做个媒人,替他向孙家提亲。” 幼菫心里赞道,哎呀大舅父,看不出啊您,这么有担当! 够男人! 够雷厉风行! 孙灵箩脸红的更厉害了,扭着帕子躲去了屏风后。 幼菫暗笑,怕是把耳朵竖起来了。 孙灵筠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位程大人如此君子。 “老夫人,求亲的可是程侍郎程大人?” 萧老夫人笑道,“正是。他说,若是孙家小姐同意,他便三媒六聘上门求亲。” 孙灵筠看向英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颔首,她觉得这门亲事再好不过了,甚至比嫁给萧甫安还要好。 孙灵筠跟萧老夫人福了福身,“妹妹亲事还要家长长辈做主,容我派人去苏州问一下祖父和父亲。” 英国公夫人她们未再久留,告辞离去了。 萧老夫人问幼菫,“你觉得孙家小姐如何?” 幼菫点头,“儿媳觉得挺好,当得一家主母。”她迟疑问道,“舅父抢了三叔的姻缘,母亲您不介意?” 萧老夫人笑着低声说道,“我原就觉得她年纪配老三大了些,不过英国公提出要相看,我不好意思一口回绝她。原想着等老三回来让他自个儿回绝呢。” 幼菫失笑,老夫人还会耍心眼了? 第212章 黄金 不多一会,萧二爷就和程绍一起进来了,幼菫请程绍去了木槿园,在会客厅招待他。 程绍有些尴尬,来国公府一趟居然给自己定了一门亲事。他原不想这般快娶继室,总要过几个月再说。可是毁了人家姑娘清誉,他又岂能不负责任。只是他这般年纪,是太委屈那姑娘了。 幼菫是小辈,偏偏让她看了个全。 程绍从长随手中接过一个匣子,又让他出去候着。 他把匣子递给幼菫,“这是皇上赏赐的一百两黄金,都给你。” 幼菫接过匣子,里面并排着十个金元宝。“舅父这是作甚?” 程绍说道,“书局刊印书籍效果甚好,皇上赏的。皇上让我督办在各省都开一个书局,这原本是你的功劳,偏偏让我抢来……” 印刷术能普及开来,这会是程绍的大政绩,说不定用不了几年,程绍又能往上升升了。 幼菫笑道,“舅父您计较这些作甚,若说出是我做的,皇上还能封我个官做不成?” 程绍叹了口气,“我这心里总觉得愧对你,你在程家实在也没享什么福。若早发现王氏那毒妇,你也不必受那么多委屈了。说不定你跟程瓒……” 程绍看了眼门外,闭嘴不说了。 幼菫心想,就算早发现王氏下毒,有裴弘元在,她也不可能嫁给程瓒啊。 永青听说母亲回来了,跑到会客厅找幼菫。“母亲母亲,诗我背下来了!” 小不点背着小手,学着在族学窗外看到的老先生的样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摇来晃去,背了一遍。 萌萌哒。 背完了等着幼菫夸。 幼菫全方位无死角地夸了他一遍,永青满足了,然后就好奇地打量着程绍。 幼菫跟他介绍,“这是母亲的舅父,你应该叫舅祖父。青儿会不会行礼?” 永青虽然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亲戚,不过听名字应该和祖母一样老才对,可是看起来怎么一点都不老呢? 他放下疑惑,很自豪地说自己已经学会行礼了。 他走到程绍跟前,小手抱拳,一板一眼地向程绍躬身行礼,“青儿给舅祖父请安。” 即将要做新郎官的舅祖父从怀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什么见面礼。他摸了摸永青的小脑袋,“好孩子,下次再你给见面礼。” 永青眨眨眼,“我能自己选见面礼吗?” 程绍觉得这样的小孩儿真是乖巧,他若也有一个,脑子里闪过孙灵箩的模样……他摇摇头,甩走不该有的想法,暗骂自己登徒子。 永青见他摇头,有些伤心,“不行么?” 程绍忙说,“可以可以,你想要什么?” “糖炒栗子!”永青说完,期待地看着他。 最近父亲可能没赚到什么银子,他都醒来好几天了,也没给他买过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应该很贵吧。 程绍笑了,小孩子真是可爱啊。“好。下次给你买。” 永青跟要得了什么宝贝一般,清脆响亮地谢了程绍,就缠在幼菫身边不肯走了。 幼菫拿起桌上的几页图纸,正是程绍方才从怀中掏出来的,上面画的是房子一样的东西。 程绍解释说,“是萧侍郎给我的,让程瓒帮他算一下用料。” 唔,这画的是皇陵啊。她拿着图纸进了萧甫山书房,一顿写写画画,交给程绍。 “舅父明日再给二爷吧。” 程绍愕然,他们工部的一大群人花了好几天没算明白,她这么一会就算出来了? 所以说,他们程府真的是人杰地灵,出来的孩子都特别聪明,算学都特别有天赋? 程绍拿着图纸,晕晕乎乎出了国公府。 -- 第二日,萧二爷拿到了程绍送来的图纸,上面明明白白标了各部分的用料,旁边用小字写了算法,用的是新算学。 数据都很精确,不是他们原来那样估算一个大概值。这个当然是越精确越好,因为要提前准备土木石料。估少了会耽误皇陵工期,估太多了,皇陵所耗巨大,御史又要拼命劝诫皇上了了。所以皇上对他的要求是,皇陵要建好,银子要少花。 他对着图纸看了半响,心中慨叹,后生可畏,新算学可畏。 程绍则在心中慨叹,幼菫可畏,程瓒整整算了一晚上,才算出和幼菫一样的结果。 当日萧二爷就辞行回了灵山。 老夫人说着话,赵氏就有些心不在焉。 待幼菫回了木槿园,赵氏带了一小袋核桃过来,说是萧二爷前几日带回来的。 核桃皮很薄,用手轻轻一捏就开,里面的果肉饱满紧致。 幼菫谢了她,招待她喝茶。 赵氏亲热地拉着幼菫的手,说起了永成,“永成在族学里读了五年了,是里面几个孩子里读的最好的。听说现在的算学更难了,族学里的先生却是不会的,只有松山书院的韩院长能教的了。” 幼菫应和地说了句,“这样啊。”他们自然是不会啊,因为韩院长都是我教的啊。 赵氏见幼菫不接茬,继续说道,“书院里今年考中贡士的有二十多个,因着这个,今年想进松山书院的学子特别多,比往年更是难考了。” 赵氏想做什么幼菫自然是明白,她接话道,“松山书院是挺难考的,忠勇王世子是会元,他是十二岁才考上松山书院的,是书院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学生了。大表哥是春榜第四名,也是十三岁才考上的呢。” 赵氏脸色僵了僵,她这摆明了是断自己的话头,不想帮忙! 她调整了下面部表情,笑着说道,“是啊,所以永成去考的话根本没法跟他们比啊。听说你和韩院长熟识,能不能帮着引荐一下……” 幼菫为难道,“韩院长脾气古怪,怕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说不定还会恼了我。听国公爷说二叔也是在松山书院读过书的,或让他想想办法?” 二爷若是有办法她又何必来求她? “大嫂谦虚了,听说韩院长对你言听计从,收程二公子作关门弟子也是因了你的面子。” 这都是什么谣言……你们猜对了! 永青病时赵氏还送过一个药枕,幼菫念着她的好,说道,“那些书我也看过。要不,让永青先看,不懂的过来问我。” 赵氏脸上僵了僵,她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懂的还不知道有没有永成多。 她喝了口茶,“不麻烦大嫂了,我再想想法子。” 噢,那最好啦。 第213章 敬香 萧甫山难得回来的早,进了院子便听见永青嗷嗷的惨叫声。幼菫在给永青压腿,他的腿膝盖窝处是弯的,要经常抻压才行。 卉云似已经习惯了,一脸平静地在一旁拿着绷子绣花,不时看他们一眼。 永青头上都是汗,幼菫也一样。 永青叫的惨,幼菫咬着牙不松手。 永青喊,“母亲坏,我不叫你母亲了!” 幼菫说,“好。那你叫我什么?” 永青想了想,“叫姐姐!” “好。叫姐姐。”幼菫继续压着,又用了些力。 又一声惨叫,“母亲坏,姐姐我也不叫,叫堇儿!” 因为他听父亲叫她堇儿。 幼菫忍俊不禁,“小东西,堇儿只有父亲能叫,你不能叫。” 幼菫越这么说,永青越觉得找对了方向,“堇儿!堇儿!” 萧甫山穿着玄色轻甲戎装,走进了次间,威严地看着永青。 永青怂了,也不惨叫了,也不堇儿了,可怜巴巴地卖乖,“父亲……母亲欺负我。” 眼里饱含着泪水。 幼菫觉得这个小孩越来越会撒娇了,也学聪明了。 萧甫山淡淡说了句,“那换我来压。” 永青闻言彻底怂了,立马改口,“不用了,母亲压就很好。” 说着话,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没处说理了! 晚膳后送走了卉云和永青,萧甫山又给幼菫洗起了脚。 他说起来明天去崇明寺敬香的事,“我已经安排人去崇明寺清山了,母亲和永青也去。” 萧老夫人信佛,总觉得是佛祖的旨意永青才转危为安。否则,怎么就那么赶巧永青戴上了佛珠,又那么赶巧能解这毒的江湖郎中就来了荣国公府。净严,府里的人都以为他是江湖郎中,除了萧甫山和幼菫。 她先去为了永青不知去了多少次崇明寺,永青如今身子好了,也该去还愿。 萧甫山虽不信神佛,却也敬重他们。 幼菫看他一脸严肃,好像是挺担心的样子。经历了裴弘元劫持,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他是杞人忧天小题大做了,出了府,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去崇明寺的阵仗颇大,听说萧甫山清了山,英国公府一众人也要一起去,程府也要去。今日正是沐休,明日也不用早朝,衙门那里请个假就好。 程府是因为顾氏,她一直想去崇明寺为孩子祈福,可又怕人多拥挤。现在清了山,正好跟着蹭一下。 净严听说他们要去崇明寺,昨天晚上居然就闷不吭声地走了。剩下的那几坛子酒也带走了,看起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幼菫觉得可惜,有这么个活宝还是挺好玩的。 萧甫山却说,这样也好,于他更安全些。 英国公府和他们结伴而行,府门口汇合。 英国公夫人,钟安平,孙灵筠,孙灵箩,都来了,还有一个很妖娆柔媚的女子,一直跟在钟安平身侧,看打扮倒比孙灵筠还要精致。钟安平对她呵护有加,手臂在她身后护着,应是哪位姨娘。 孙灵筠的脸色很难看,远远走了过来,跟萧老夫人和萧甫山请了安,就拉幼菫到一边,低声说道,“何妹妹,我跟你一辆马车。” 幼菫问,“那你妹妹呢?” “没事,她跟着母亲。” 幼菫看英国公府主子坐的马车只准备了两辆,老夫人和孙灵箩坐一辆,那孙灵筠只能和那姨娘坐一辆马车了。 “好,我车上只有我和青儿。” 老夫人一辆马车,幼菫、永青和孙灵筠一辆马车,后面跟着三马车的丫鬟婆子。 老夫人原本想带上几个孩子,萧甫山没同意。 萧甫山骑着马,带着近百侍卫护送,走在街上浩浩荡荡的,很是引人注目。 他身穿石青色宝相花右衽锦袍,身姿挺拔,威严英武。他总是喜欢这些接近于黑色的颜色,倒是很衬他冷峻的模样。 钟安平穿着宝蓝色锦袍,英俊潇洒,骑马与萧甫山并行。 永青还是第一次出府,早上刚扎完马步,控诉了一会父亲,就开始趴在窗户上往外张望。外面的房子,各色行人,叫卖的小贩,路边的麦田,都让他惊讶好奇,嘴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孙灵筠沉默了很久,看着窗外钟安平意气风发的样子。 萧甫山不时骑马靠近车窗,看上幼菫几眼,偶尔说几句话。 钟安平却未曾跟孙灵筠说过一句话,只是在萧甫山靠近马车的时候,调侃他几句。 孙灵筠开口说话,“那个就是世子爷的外室,姚月柔,教坊司里出来的。在外面生了孩子,才领回府抬了姨娘。昨晚跟世子说孩子这几日老惊梦,她要去崇明寺给求个平安符。哼,世子惯着她,连脸面都不顾了。” 教坊司说白了就是官方妓院,幼菫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却不知竟是妓子出身,钟安平脑子被驴踢了吧? 钟安平还带着她一起敬香。荣国公府去的都是正室,哪有跟姨娘一起结伴的道理? 幼菫低声问,“英国公夫人最重规矩,怎也由着她乱来?” 孙灵筠冷哼,“谁让人家生了儿子呢,母亲心疼孙子,又心疼儿子,规矩也要往后放一放了。当初不也是看她生的是儿子,才让她进门的。” 孙灵筠进门七年,只得了两个女儿,小女儿也三岁了,一直未再有孕。 英国公夫人和萧老夫人一样,最是注重子嗣的。母凭子贵的事情,哪个世家大族里都有。 孙灵筠话匣子一打开,便停不下来了。 姚月柔进门后,处处算计孙灵筠,让钟安平对孙灵筠多有不满。偏偏她那些算计让人还挑不出错处,没法在嘴上说清楚。 孙灵筠无奈之下给自己一个丫鬟开了脸,做了通房,那丫鬟也是花容月貌年纪又轻,分了一些钟安平的心思。可那丫鬟竟被姚月柔设计,被钟安平发现她和小厮幽会,钟安平一怒之下打了她板子。她羞愤之下自尽了。 孙灵筠心灰意冷,“孙家家教严苛,母亲却从未教过我如何对付妾室。我现在就想,只要这世子夫人的位子能坐稳了就好,别的我也不作指望了。” 幼菫安慰她,“你也别这么想,她一个妾室,以色侍人能有几日好?她总有被厌弃的时候。你是正室,谁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 孙灵筠冷笑,“你可不知她的手段,教司坊里教养出来的……算了,不说了,没得污了你的耳朵。” 第214章 狐狸精 大青山山脚下有僧人劝退前来的香客,“各位施主请回,今日寺中有贵人来访,不便接待。” 有香客抱怨,有的驻足山脚,想看看是哪家府上的,这般霸道。 待看到看到上百威风凛凛腰挎长刀的侍卫骑马而来,尤其是为首的那位,眼神深邃锐利,眸光似寒剑一般扫视一圈,便觉一股寒意逼来,众人都不自觉地低下头,屏住了呼吸。 一直到队伍过去,他们方敢抬起头来,长舒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像随时要杀人一般! 有几名侍卫留在在山脚下警戒,面无表情,那些香客也不敢再久留,纷纷离去。 崇明寺山门前空旷寂然,有侍卫早已到了散落四处警戒。有知客僧在候着,幼菫她们下马车,需要步行进寺。 马车上坐了那么久,身子都僵了,大家都活动着筋骨。 那姚月柔已经跟钟安平凑到了一块儿,你侬我侬地说着话,姚月柔那手就没离开过钟安平的身子,又是给整理衣裳又是给系玉佩,又是喂他喝水。柔弱无骨的身子不时蹭到钟安平身上。 钟安平很是受用地任她伺候着。 孙灵筠和幼菫站一起,目光忍不住地往那边看,恨恨说了句,“伤风败俗!当是在她房里呢!” 幼菫也算开了眼,这受过专业训练的就是不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啊,撺了一天的火,到了晚上男人怎么还忍得了,不乖乖找她去了。 山下有侍卫过来跟萧甫山禀报,“国公爷,恭王要进山敬香,卑职在山脚下拦着,他就拔了剑。卑职不敢再阻拦,现在应该快到这里了。” 萧甫山问道,“他带了多少人?” 侍卫答,“带了三十多侍卫……还有九公主也跟着来了。” 萧甫山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侍卫拱手退下,又下了山。 钟安平也顾不上跟姚月柔腻味了,走过来问萧甫山,“恭王是不是来给你添堵的,怎就偏巧他也今日来敬香了?” 萧甫山不置可否,跟萧东萧西吩咐了几句。 “荣国公好大的排场,把整座山都给包了。”随着一声讥讽,恭王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暗黄色盘龙锦袍明晃晃昭示着自己的身份。 虽说亲王可以穿暗黄色或土黄色锦袍,可大多王爷都避讳着黄色,选择相对低调的藏青石青这些颜色。 恭王估计是当太子当习惯了,虽贬为王爷,却总想着自己跟别的王爷不同,心理上总高他们一等。这暗黄色的锦袍别人穿不得,他却是穿得理所当然。 萧甫山淡淡看了他一眼,“王爷果真是无事一身轻,本公陪女眷敬香都要跟着。” 恭王被踩到了痛处,脸色涨红。 他自年前被皇上贬斥,便不能再插手政务。在这期间,自己在各部安插的人手也端王拔掉不少,甚至整个礼部已经不在他掌控了。现在他人虽然被解了禁足,可如同没了牙齿的老虎,凶不了了! 他自我心理建设了一番,自己是皇上嫡长子,目前的弱势只是暂时的,早晚一天还是要重回东宫的,那至尊之位早晚也是他的。 等他登了基,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他萧甫山!父王不敢对他下手,自己可不怕他,大燕难道少了他还不行了吗! 他反讥道,“荣国公当真霸道,难不成你来了崇明寺,本王就不能来了?本王要亲自为父皇求一个平安符,你敢阻拦不成?” 萧甫山身姿笔挺,巍然如山岳,气势凛然,硬生生把色厉内荏的恭王衬的如小丑一般。 他淡淡说道,“王爷一片孝心,本公怎敢阻拦。王爷到了佛前,记得为枉死的西北军三万将士敬上三炷香。” 祁山一战始终是萧甫山心中的痛,那些将士本不该死。他原本并未帮端王做些什么,一直在皇权斗争中置身事外。可自己想中立之心,无人肯信,就连自己亲近之人也都觉得,他是端王一派。 既然恭王如此不依不饶,那他就帮端王一把又有何妨。 恭王脸色僵了僵,他被褫夺储君之位还不够吗,还为他们敬香!皇权之争本就是血淋淋的,死上几万将士又又何妨。 他沉下脸说道,“本王不必荣国公来指点。” 九公主元容身穿五彩缂丝衫,缕金挑线纱裙,明艳逼人。她站在恭王身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萧甫山,满眼的崇拜和多情,毫不避讳。 他是那么丰神俊朗,威武不凡,周身的强大气势让她痴迷,无法自拔。她府里养的那些面首,那些侍卫,哪个能及上他万一? 她脸上带着完美得体的笑容,是皇家女人们必练绝技,声音温柔,“荣国公,真是好巧。今晚贵府可要留宿崇明寺?” 萧甫山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连一个表情都不给,便不再看她。 元容有些失望,看着萧甫山的凌厉完美的侧颜,舍不得移开眼。 她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他身上是好闻的檀香味道,混合着强悍富有侵略性的雄性气息,让她心旌荡漾。 她妆容精致的脸微微仰起,看着萧甫山深邃幽黑的眸子,她嗓音都跟着柔媚了许多,“还有几日便是父皇寿辰了,荣国公可要去赴宴?听说今年布置的特别热闹。” 今年是皇上六十大寿,自然是要大办,皇上年纪越大,越留恋世间繁华,越重视这些形式。礼部和内务府使出了浑身解数,从两三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寿宴,生怕一个不周到触怒了龙颜。 各位皇子妃子也是费尽心思,或从民间搜罗宝物,或亲手动手制作,都想着在寿宴上一鸣惊人,赢得皇上的欢心。 那些有资格列位寿宴的王公大臣,也是不敢懈怠,早早地就活动起来了。 荣国公地位崇高,乃武将第一人,自然是要去赴宴的。可往年荣国公赴宴的次数并不多,要么是在边关,要么是有军务。 她每年的这日都打扮的艳光四射,只想吸引到荣国公的目光,可每每都失望而归。 萧甫山淡淡说道,“皇上大寿,若无军务本公自然是要去的。” 九公主闻言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可准备寿礼了?父皇最是慈爱,你只要用心准备,他都会高兴的。” 荣国公没再回他,目光转向了恭王。 恭王视线扫了一圈萧甫山的后面,此时萧老夫人英国公夫人已带着众位女眷站在不远处,遥遥跟恭王和九公主福身请安。 恭王的目光落到了幼菫身上,浑浊的眼睛亮了起来,起了兴味,一寸一寸地上下打量着。幼菫只觉那目光如毒蛇一般阴冷又恶寒,带着腥臭和滑腻,在她身上逶迤游动。 萧甫山眸子冷了下来,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恭王请先行一步。” 恭王只听说荣国公娶了个命硬的继室,不成想是这等绝色,他府里姬妾无数,无一人能及。那身段那相貌,还有那嫩的能掐上出水来的肌肤,当真是极品。 他笑呵呵说道,“既然遇到了,荣国公不介绍一下?本王还未曾见过你的新妇和儿子,总得奉上一份见面礼才是。” 萧甫山霍然伸手作请,带着凌厉之气,声音冰冷,“恭王先请!” 恭王脸色冷了下来,冷哼了声,“不识抬举!”拂袖而去。 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的臣子,也就他萧甫山一人! 姚月柔站在最后面靠边的位置,恭王在经过她身边时住了脚,他万花层中过,对女子最是敏感。这等身段风骚的女子,他仅一个余光就能精准锁定。 他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声音轻浮,“这不是月柔姑娘吗?何时从良的,难怪这么久没见你了。” 姚月柔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恭王暧昧笑道,“怎么不认得本王了?真是让本王伤心,你我好歹也曾有段露水情缘。” 姚月柔惊慌地看了钟安平一眼,钟安平脸色狰狞,青筋暴起,紧握着剑柄。 恭王却以为她是看萧甫山,他转过身去跟萧甫山笑道,“荣国公,不成想我们还有这等缘分。” 看着萧甫山冰冷的脸,他顿觉扬眉吐气,哈哈大笑,高视阔步而去。 元容则凝望了萧甫山片刻,方依依不舍离去,经过幼菫她们身边时,目光瞬间变得冷硬,如刀片落在幼菫身上。 幼菫暗自腹诽,这兄妹俩还真是一个德性,见了好看的异性就挪不开眼,恨不得扑上去把人衣裳给扒了。 萧甫山那家伙太过招蜂引蝶,这么整天把他放在外面,还真不大放心。转念一想,他对自己也很不放心,半斤对八两,瞬间又释然了。 罢了,谁让咱两口子长的好看呢。 英国公夫人脸色难看,这真是丢脸丢到家门外了。她冷冷看了姚月柔一眼,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钟安平一眼。 钟安平虽知道姚月柔有过别的恩客,但他眼不见为净,没见到就当没有了。却不曾想,恭王那王八蛋居然就是其中之一,还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令他颜面扫地。 众人往寺院里走的时候,姚月柔可怜兮兮又满满哀戚多情地遥望着钟安平,一副不敢靠近又不舍又愧疚的样子。 钟安平阴沉的脸神奇地慢慢缓和了起来。 这波操作,幼菫给打满分! 幼菫拉着永青的手,走的很慢,渐渐落到了后面。寺庙里动辄是台阶,永青玩的不亦乐乎,爬上去,再从台阶旁边的斜坡上滑下来。 几百年的积累,斜坡上已形成两道屁股形状的轨道,光滑的很。水滴石穿不是没道理的,柔软的屁股都能把石头打磨成这样。 萧甫山走到她身边,散尽了凌人气势,叮嘱道,“恭王来者不善,你和青儿要小心些,莫要离开侍卫的视线。” 幼菫睨了他一眼,笑道,“妾身还担心国公爷您呢,别被狐狸精缠上了。有的狐狸精妖气重,佛祖是镇不住她的。” 萧甫山知道她说的是谁,轻斥道,“莫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幼菫酸溜溜地哼哼,“我也是认真的。” 永青耳尖地听到一个新名词,奶声奶气问幼菫,“母亲,狐狸精是什么?” 幼菫忘了身边还有个问号宝宝,也忘了避开他,她想了想,回答他说,“狐狸精就是很漂亮的女人,跟狡猾的狐狸一样,让人见了她只想听她的话,谁拉都拉不住。” 小子,等你长大了就知道狐狸精的厉害了。 永青歪着小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下,又仔细端详了一番幼菫,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母亲就是狐狸精!” 幼菫脸色一黑,揪着永青的耳朵咬牙切齿,恶狠狠问,“母亲怎么是狐狸精了?!小东西,胆子肥了啊!” 永青小手捂着耳朵,把它从幼菫的魔爪中解救出来,疑惑母亲为何生气,“母亲就很漂亮啊,父亲又很听母亲的话,我和姐姐也很听母亲的话,谁拉都拉不住。母亲是最好看的狐狸精!” 幼菫哭笑不得,感觉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她又加了一条,“狐狸精是漂亮的坏女人!” 永青想了想,母亲给她压腿的时候坏,别的时候还是挺好的,那母亲当不成狐狸精了。 “青儿明白了。母亲,这里有狐狸精吗?” 幼菫叹息,这个狐狸精的话题要一直进行下去吗?她若说有,是不是又该问谁是狐狸精了? 她扭头看萧甫山,他正微微笑着,薄唇微抿,呈现出完美的弧度,配上深邃立体的五官,帅的跟妖孽一般。唉,他是男狐狸精吧,她的心咋就把持不住了呢。 幼菫打着哈哈岔开话题,“青儿乖,滑滑梯去,你看那个滑梯多长啊。” 问号宝宝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很是不甘心,滑梯可以不玩,问题不能不问。 他抬头问萧甫山,“父亲,你遇到狐狸精了吗,她是怎么缠你的?” 萧甫山收起了笑,煞有其事地说道,“你母亲那么好看,有她在,哪个狐狸精敢出来。” 永青似懂非懂,边滑着滑梯,边皱眉思考着问题。 幼菫抿嘴笑,“国公爷嘴上是抹了蜜了吗?” 萧甫山拉着他的手,附耳说道,“晚上你尝尝看,甜不甜。” 幼菫耳尖红红,低着头笑。 永青从滑梯上滑下来,看着奇怪的二人若有所思,父亲母亲之间似乎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第215章 金身(一更) 知客僧引着他们去了院子休息,老夫人一个院子,他们一家三口在另一个院子里。 老夫人有心她带着永青,给小两口单独相处的机会,可永青不同意啊。永青不同意幼菫就不同意,萧甫山同意也没用。 英国公府那边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安排住的,反正应该会挺热闹。那个姚月柔能把钟安平迷成这样,一颦一笑间就能解了自己的危机,果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顾氏他们还没有到。 上次来崇明寺,一不小心定了自己的终身,现在想来不觉莞尔一笑。只是害了陈将军,大过年的去了西北。 萧甫山低头看她,“笑什么?” 幼菫收住笑,“没什么。” 两人的回忆里还掺了个第三者,估计萧甫山不会乐意提起这件事。 萧甫山向他伸手,“出去走走。” 幼菫把手放到他宽大的手中,“去哪里?” 他含笑道,“你一会就知道了。” 两人手拉着手,刚走到门口,不约而同地看往身后,永青皱着眉头看着他们。 什么父母啊,不管孩子了? 幼菫失笑,过去拉着他的小手,她另一只手则被萧甫山紧紧扣住。 寺庙里没有香客,偶尔能遇到扫地的僧人,竹枝做的扫帚沙沙作响。 春木已焕发盎然生机,古木森森,枝繁叶茂,鸟鸣啾啾。树叶间漏过的光线洒在地上,斑驳陆离,迷乱人眼。 永青没有见过和尚,自打进了崇明寺,见到的人都光着头,真是奇怪的很。出了府,真是什么人都能遇到啊。 他一直回头盯着扫地僧看,好奇地问,“母亲,他们为什么没有头发?” 幼菫说道,“他们不想讨媳妇,就剃光了头,断掉三千烦恼丝。” 永青一脸惊讶,“他们怎么那么傻,有媳妇陪着睡觉多好,还能讲故事。” 不远处的僧人扫地的动作一僵。什么父母啊,怎么教的孩子? 萧甫山脸黑了下来,瞪着永青斥道,“不得乱说!” 幼菫被童言无忌逗乐了,扶着萧甫山的肩膀笑了起来,“青儿,你怎么那么可爱!” 永青见母亲在笑,刚被吓跑了的胆子又回来了,认真道,“等我长大了,就娶母亲当媳妇,天天给我讲故事。母亲,到时你就不陪父亲睡了,只陪我睡。” 幼菫看了眼萧甫山阴云密布的俊脸,笑道,“那可不行,你长大了母亲就老了,到时母亲给你找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当媳妇。” 永青撇嘴,“骗人!母亲才不老,我就要娶母亲,不要别人。” 萧甫山皱眉严厉道,“胡闹!以后睡觉前不许给他讲故事。” 他这严厉的样子明显没把永青当孩子,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脸上阴沉沉的很吓人。 永青被吓住了。 嘴一瘪,就要哭。 他都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父亲为什么生气。他娶了母亲,不还是一家人么,又不是见不到了。 萧甫山眯眼盯着他,“你要哭,就让侍卫送你回去。” 永青畏惧地看了他一眼,生生憋住了就要出来的眼泪,拉着幼菫的披风,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她,“母亲……” 幼菫蹲下安抚地摸摸他的小脸蛋,“没事,不会送你回去的。” 说着就要抱他起来。 不防萧甫山俯身探过胳膊,单手一把把永青抱了起来。 幼菫跟在萧甫山身侧,嗔怪道,“国公爷跟孩子较什么真,童言无忌。” 她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父亲呢! 萧甫山握着她的手,霸道地捏了捏,“不能纵容他乱来,父亲当年对我更要严厉。” 幼菫腹诽,你父亲也不会因为你一句童言童语就大发雷霆吧? 永青哀怨的小眼神看着父亲,他分明就是嫉妒母亲对他好! 踩着碎光,一路到了香山殿,殿门巍峨,四周几步一岗有侍卫警戒。 原来是要来这里。 幼菫笑眼看向萧甫山,细碎的光落到他脸上,鼻梁高挺,侧颜清俊凌厉,萧萧肃肃如松下之风。 他侧首看向幼菫,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眸子里盛满欢喜。 两个人眼中只有彼此。 他嗓音低沉浑厚,“进去看看。” 穿过两重殿,到了后面的三圣殿,院子里松柏青翠,林荫浓郁。 萧甫山径直领着她进了偏殿,二人许下此生之约的地方。 偏殿并不大,不过是三间房大小,正中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两侧地上摆着蒲团。 阳光斜斜照进来,殿内清影稀疏。 幼菫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她四处打量着。 萧甫山拿了三炷香点上,插到香炉中,虔诚的样子让幼菫有几分恍惚。 仿佛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放下屠刀,一心向佛。 萧甫山拉着她站到香案前,含笑问她,“看出哪里不同了没有?” 幼菫抬头看向香烟袅绕中的观音菩萨,金光闪闪,“您给菩萨塑了金身?” 萧甫山似是陷入回忆,眼睛微眯。 “那日我敬香时许下心愿,若是你能嫁与我为妻,我就为他重塑金身。” 幼菫记得他说过他不信佛,他也不需佛祖渡他。 “国公爷,您怎么会去求佛祖呢?” 萧甫山揽着她肩膀并立在香案前,“佛祖若能帮我娶到你,我求他一次又何妨。” 母亲前几日说,可能幼菫进萧家门就是佛祖的旨意,幼菫救了永青,其实就是佛祖救了永青。 萧甫山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他遇到幼菫就是天注定,否则怎么那么巧,他就躲进她的屋子了呢? 幼菫承认自己被感动到了,幸福如泉眼一般从心间汩汩流淌,无穷无尽。“若是妾身那日没答应呢?” 萧甫山毫不客气地回答,“那就直接上门提亲,荣国公府的权势和端王府的权势都压上去,你舅父总能妥协的。” 居然是这种回答,幼菫还以为会是个很深情缠绵悱恻的回答。 她撇了撇嘴,“您还真是大言不惭,我当时就该拒了您,看您的权势是不是真的管用。” 幼菫领着永青往外走去,不理他。 萧甫山跟上她,捏了捏她的脸颊,“傻丫头,你见了我就脸红,我多逗你几次,总能把你的心给抢过来的。” 幼菫问他,“您是觉得我的心在别处吗?” 萧甫山叹了口气,“那时的确是有些怀疑。” 幼菫追问,“那现在呢,还怀疑吗?” 他眸光幽深,似千年古潭,“那你说有没有?” 幼菫毫不迟疑回答,“没有。” “那就不怀疑了。”他也是毫不迟疑,拉着她的手,“回去用膳。” 幼菫侧头看他的脸,总觉得他并未说实话,他若没了怀疑,又怎会多此一问。 第216章 喝茶(二更) 回了院子,知客僧说程府的人已经到了,引着他们过去。 幼菫意外的是,不单程缙和顾氏来了,程绍也来了。 相互请安后,永青又得了不少见面礼,这次大家都事先有了准备,程绍还给永青带了一袋子糖炒栗子。 永青把金项圈金裸子金九连环随手放一边,宝贝地抱着糖炒栗子吃起来。 那些东西定然不如糖炒栗子值钱,那种金灿灿的东西母亲那里多的是。还是大舅祖父比较大方,他定然是最有钱的。 永青在心里一番比较后,本着抱大腿的想法,对程绍特别亲近,大舅祖父大舅祖父的叫的亲热。啊,富豪,我对你这么好,你以后要多给我买糖炒栗子啊。 程绍对永青的热情大感快慰,呵呵呵笑的慈祥,看来我还是很有孩子缘的啊。 程绍解释起来他此行的目的,想为母亲点一盏长明灯。 此地无银三百两,做贼心虚。点长明灯还用你特意来了,程缙也能点啊。 幼菫假装相信了,附和了几句。 用过了午膳,陪着老夫人去大雄宝殿正殿敬香还愿,是圆智大师接待的他们。 萧老夫人很虔诚地在佛前磕头敬香,又添了足足的香油钱,那厚厚一叠银票也不知道有多少。 圆智大师给讲了两刻钟的经,还给了永青一个平安符。 此行的目的便是达到了。 正欲离去,圆智大师对幼菫说道,“何施主请留步,师父请您去禅房喝茶。” 圆智的师父,自然就是净空法师了。 萧甫山要陪同前往,被圆智大师拒绝了,“师父说,他不见萧施主。” 萧甫山说道,“我在禅房门口等她,大师请带路。” 萧甫山语气淡淡,却是不容置疑。 圆智大师念了声佛号,“两位施主请。” 萧甫山叮嘱侍卫带老夫人和永青回去,便陪幼菫随圆智大师而去。萧甫山不露声色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挽着幼菫的手漫步。 圆智大师似是无知无觉一般,捻着佛珠在前面带路,在竹林里几个回转之后,身后跟着的尾巴便没了。 曲径通幽处,便是净空法师禅房,四周是一片竹林。 萧甫山站在禅房前候着,幼菫随圆智进去。 一进禅房便是茶香袅袅,净空在矮几前盘腿而坐,缓缓斟茶,灰衣僧袍,一派仙风道骨。 得知了他的身世,如今再看他,的确是有几分皇家人的矜贵从容啊。 幼菫淡淡一笑,坐到他对面。 净空把茶盏推过来,“何施主尝尝,老衲自制的竹叶茶。” 色泽微黄淡绿,晶莹透亮,入口有淡淡竹叶清香,无一般茶的微微涩味。 幼菫一饮而尽,赞道,“法师好手艺,此茶真乃清心静气佳品。” 净空又帮她斟了一杯,说道,“施主本性天然,深得其味。” 幼菫握着茶盏,问他,“法师叫我来,只为喝茶?” 净空法师缓缓说道,“自然。若是施主有疑惑,也可以问老衲。” “我的确有一疑惑,法师当时为何将那般珍贵的佛珠赠予我?难得您佛眼通天能预知未来?” 净空法师:“施主真心应物,不生分别,此佛珠才得了大用处。一切因果皆在施主。” 幼菫叹息,佛法精深,不管什么疑问都能似是而非地拿句禅语回答你。 他是说,她没拿佛珠当回事,随意拿给了永青用,才得了这个结果?那不还是他预知未来的吗? 幼菫往前探了探身子,轻声问他,“您知我过往?” 净空法师面色如常,缓缓答道,“世间事无非是幻,世上人何必执着。” 他对她的问题无一丝意外,再琢磨他的意思,应是知道自己是一缕异世幽魂了。 她压低了声音又问,“我还能回去吗,要如何回去?” 幼菫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她若要回去,应该还是从那条河吧。可是万一跳下去就直接淹死了呢? 前世的她落入水中,也不知被救起了没有,是不是已经成了一坛子骨灰。若是如此,哪怕是回去也只能飘着。 幼菫无数次梦见前世的母亲,哭的悲切,幼菫与她似触手可及,又似隔着天堑。幼菫想去拉她的手,那双记忆中温柔又温暖的手,明明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 她每次都看不真切,母亲到底是在对着什么哭。 她唯一能看真切的,便是母亲那双悲切的眼睛,还有眼角的皱纹,满头的白发。母亲也不过五十多岁,是个爱美的女人,怎么会生出什么多白发来。 每每午夜梦回,便是揪心的痛,对母亲的思念如那春夜的雨丝般细密蔓延。 净空问道,“施主可能放下今世尘缘?” 幼菫胸口一窒,抬头看向窗外,萧甫山身姿笔挺负手立在一丛修竹旁,背影清萧,与那丛修竹相得益彰。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昨晚刚刚给她洗了脚。 她又怎么舍得。 幼菫深吸了一口气,“将来之事谁又知道,法师只管答我。” 净空捋着白胡子淡笑,“不可说不可说。” 幼菫叹了口气,“法师您真会含糊其辞。” 净空微笑,慢慢品着茶。 一时间禅房内静然无声。 一个小和尚拿了一个竹木匣子过来,放到幼菫身侧。 净空抬眼说道,“这是竹叶茶,施主拿回去喝吧。” 幼菫抱着匣子起身向他他辞行,走了几步,她回头问,“您知道净严师父回来了?” 净空含笑不语。 幼菫恍然,讶然看向他,“是您把他……” 她躬身低声说道,“多谢法师慈悲。” 净空法师拢了拢衣袖,微闭双目,捻着佛珠,默念起了佛经。 阳光照进禅房,落在净空身上,似镀了一层金色佛光。 幼菫出了禅房,见萧甫山依然站在竹旁,目光沉沉一直跟随着幼菫,直到她走到他跟前。 幼菫总觉得他眼眸里含着什么别的情绪,她抬头轻笑,“国公爷,不认得妾身了?” 萧甫山接过她怀中的匣子,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她的眉眼,“堇儿长的好看,我是怎也看不够。” 他说的认真,丝毫不带调笑情绪。 幼菫低笑,“佛门净地,国公爷慎言。” 萧甫山薄唇紧抿,握着她的手往回走,他手上的力气有些大,幼菫的手被紧紧包在他掌心。 禅房内,圆智大师跪坐在净空法师对面,给他斟了一杯茶。 他神色恭敬,“师父,何施主他们已经走了。” 净空缓缓睁开眼。 圆智大师说道,“弟子有一事不明,何施主如此年幼,她如何能福泽大燕?” 净空发烧捻着佛珠,“她与萧施主相遇,因果已开,已是让大燕免于倾覆。至于别的,你且看吧。” 圆智大师俯身应是。 净空法师淡淡看着外面,“八卦阵里的那几位,先困他们一个时辰。” 圆智大师怔了怔,又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第217章 连襟(三更) 幼菫和萧甫山经过大雄宝殿时,遇到英国公府众人和程府众人,在殿门前的院子里交谈。 程绍程缙跟钟安平随意站在松树下,谈的起兴。三人同朝为官,也算熟稔,尤其是现在钟安平进了兵部,成了文官,和程绍同为侍郎,每日早朝都是跟程绍紧挨着站。 英国公夫人、孙灵筠、孙灵箩和顾氏坐在石桌旁说话,姚月柔则孑然站在不远处,楚楚可怜地望着树下的钟安平。 顾氏挺着大肚子,不时抚摸着,脸上尽是母性光辉。 孙灵筠目光中满是艳羡,她比顾氏还要小上三岁,若也能再怀一胎,该是多好。 孙灵箩心不在焉听着二人说话,不时往程绍那边瞟上一眼。 程绍穿着一件靛蓝色团花暗纹杭绸直缀,身材修长挺拔,温润儒雅,淡淡含笑听着钟安平说话。 如今和程绍即将成为连襟,钟安平热情空前高涨,对程绍格外热情,拉着他说起来没完。 钟安平从小到大都被萧甫山碾压,在他面前就从来没硬气起来过,明明是同龄人,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可他总感觉自己是多了个爹。 如今终于有机会翻身了,单是想想萧甫山叫自己表姨夫的表情,就笑的停不下来,简直不要太爽!这两日他都高兴得睡不着觉,比自己娶媳妇还高兴! 程绍脸色有些不自在,耐着性子听他聒噪。 “程大人,以后咱可要多走动了,到时你我把酒言欢,把荣国公也叫上作陪。小辈嘛,在旁边端茶递水就行。” 程绍握拳咳了一声,目光微微往孙灵箩那边一扫,恰巧孙灵箩也往这边偷瞄,粉蓝色的褙子映着她微红的脸格外娇艳。 他收回目光,低低笑了笑,“程某不善饮酒,怕不能让钟大人尽兴。” 钟安平爽朗笑道,“无妨,那我们就小酌几杯。关键是荣国公一定要在旁边伺候。” 程缙并不知道孙灵箩之事,总觉得今日的钟安平过于殷勤,说话也让他有些听不懂。钟安平与他们平级,又是英国公世子,何至于对大哥如此巴结? 程绍看了钟安平身后一眼,笑道,“那要看钟大人能否请得动荣国公。” 钟安平摸了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嘁了声,“不是请,是吩咐,长辈有令他敢不来?不尊长辈,失了伦常,国法难容。” “噢?世子打算如何吩咐本公?” 身后传来淡淡一声,却如一声惊雷,吓的钟安平虎躯一震,他转过身谄笑道,“开玩笑呢!荣国公哪里去了,去院子里也没寻到你。” 萧甫山瞥了他一眼,“圆智大师马上就过来,进大殿吧。” 钟安平狗腿地去拿他手中的匣子,“我来帮你拿,免得你辛苦。” 萧甫山没松手,“不必。” 钟安平手下用了力,奈何萧甫山看似随意拿着,匣子却是在他手中纹丝不动。 钟安平失望地松了手,也不知里面是什么宝贝,定然是圆智大师私下里给他好东西了。 幼菫还想一会陪程绍他们去灯楼点长明灯,就和萧甫山在殿外等着他们。 有顾氏他们在,钟安平也没有让他们与姨娘一同拜佛的道理,且母亲还膈应着她跟太子的事呢,方才在院子里发了好大的脾气。 他犹豫了下,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姚月柔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一会他们敬完香,我再陪你一起进去一趟。” 姚月柔哀戚地垂首,柔柔说道,“妾身卑贱,原就是不该来的。让世子爷为难了。” 钟安平握着她的手,低声哄着,“说什么话,咱俩单独敬香,还能多为浩儿求些福泽。” 姚月柔轻轻点头,很是乖顺,“世子爷您去吧,莫让姐姐久等了,您若是被姐姐责怪,妾身心疼。” 钟安平欣慰地捏捏她的手,她家月柔就是懂事贴心呢。 待含情脉脉依依不舍目送走了钟安平,姚月柔敛了凄容,转身看向幼菫方向。 幼菫垫了个帕子,坐在石凳上,冷眼看了一出好戏。 姚月柔厉害啊,这么一会功夫就把钟安平哄的妥妥帖帖了。难怪孙灵筠那般心灰意冷,这女人分明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战斗力太强了。 钟安平是傻了不成,拿着个妓女当宝贝。难不成男人都要这一口? 幼菫瞅了身旁的萧甫山一眼,男人没个好东西,三妻四妾的! 哦不对,他们程家人和父亲除外! 都是世家娇养出来的嫡女,身份地位也算足够,凭什么要去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女人就合该卑躬屈膝,忍辱负重不成?甚至是和一个妓女共事一夫? 她都无法想象,这些男人是如何做到这般理直气壮,让夫人给他们抬姨娘的。 萧甫山感受到了她怒气,知道自己被迁怒了。他捉住她的手向她保证,“你放心,我以后不找妾室。” 他姿态放的很低,一点没有人前的凌人气势。 幼菫收回了手,低声哼哼,“以后不找,以前也找了呀!密州庄子上还有一个呢。那么多女人,也不嫌累得慌!” 幼菫心里带着气,有些口不择言。 萧甫山不禁懊悔,他当年只是为了传宗接代,也未曾在意过这些。早知道后来会遇到幼菫,拒了这些亲事妾室就是。 他低声说道,“杜氏上月已经自尽身亡了。怕吓着你,就一直没告诉你。” 幼菫怔了怔,看着殿前长方的铜鼎香炉,沉默不语。 青枝和紫玉抱着一堆东西寻了过来,青枝一过来就轻轻皱起了眉头,“小姐,石凳寒凉,您不能直接坐。” 她说着拿了一个蓄了丝绵的锦垫,收了石凳上的帕子,把锦垫放上。 幼菫重新坐下,“也无妨,正是盛春,没那么凉了。” 青枝嘟囔着,“奴婢要跟来您不让,妈妈知道了定要责怪奴婢了。” 她偷偷瞄了眼一旁的萧甫山,怎么照顾小姐的呢?不知道小姐不能受凉吗? 萧甫山觉得自己又被丫鬟迁怒了,守着幼菫,他一向收敛威势,这些丫鬟倒放肆起来了。 他淡淡瞥了青枝一眼,青枝脸色一白,噤了声。 第218章 勾引 石桌上摆了一块锦缎,上面一次摆上了一碟樱桃,一碟草莓,一碟雪媚娘,一碟蛋挞。 青枝总怕她饿着,一直致力于给她养肉。这月幼菫瘦了不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没了,青枝着急的要命,整日见缝插针地给她往嘴里塞吃的。若不是这是在寺里,她怕是能给她端只鸡来。 紫玉伺候幼菫净了手,端着盆子就往外走,想把水泼了。 萧甫山暗叹,合着准备了这么多东西,就没他的份。 他开口说道,“把水端过来。” 紫玉脚步停了,愣愣回过头,怀疑自己听错了,水是脏的啊,国公爷让端过去干嘛?噢,国公爷应该是要喝水,是跟青枝姐姐说的吧。她转身继续往外走。 萧甫山皱眉,“净手。” 这些丫鬟怎么这么不机灵? 紫玉这次听明白了,僵硬地端着水到萧甫山跟前。心中惊愕不已,夫尊妻卑,国公爷居然要用夫人用过的水洗手? 青枝很淡定地站在一旁,这有啥可奇怪的,国公爷还用夫人用过的洗澡水洗澡呢! 萧甫山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手,擦了擦。 幼菫拿了个蛋挞吃着,见萧甫山洗了手,就又拿了个蛋挞递给他。自己方才实在是替孙灵筠憋屈,倒让他平白受了一顿气。 萧甫山接过蛋挞吃起来,面色如常。 跟在身后的萧东不淡定了,这是什么神仙组合,奶,糖,蛋,恰恰是国公爷最不喜欢吃的三样东西。 可细瞧国公爷,又觉得他好像吃的还挺香。 萧东挠挠头,难道是他记错了? 碟子里的樱桃个个鲜亮红润,晶莹剔透,很是可爱诱人。 现在是三月底,樱桃还未到大量上市的时候,有那山坳里阳光充足的地方,樱桃成熟的能早几日。恨不得跟银子一个价,金贵的很,权贵们就好抢头筹,都抢着买。这些是今日一早刚采摘的,出门时刘管事给装上了马车。很是新鲜。 幼菫吃完蛋挞,漱了漱口,拿着樱桃吃起来。 吃了一颗,味道很是清甜,刚要把核吐到石桌上碟子里,一只大手就探了过来,手心朝上放在她嘴边。手心还有淡淡的茶花香,他方才用的是幼菫的香皂。 幼菫抬头看他,萧甫山眉眼温柔,“这样吃能快些。你不是说樱桃美容吗?多吃些。” 她前几日不过提了一句,樱桃养女人,他就记住了,差刘管事买了樱桃回来?她就说怎么这几日樱桃不断,还疑惑刘管事怎还管起这等小事来了。 幼菫眨眨眼,把核吐到了他手心,这个自觉性不错。 幼菫拿抓了一把樱桃,嘴巴不停地吃了起来,吃一个,头轻轻一低,就能吐核,方便又畅快。萧甫山的手一直那么举着,不一会就攒了一小堆樱桃核。 他手边的那个小脑袋,像极了贪吃的小松鼠。 姚月柔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下愕然。世子爷说他最怕的人就是荣国公,她以为荣国公定然是冷酷暴戾的,很难相处。他对夫人竟然是这般宠爱? 这种宠爱是很低姿态的那种,是全心全意地呵护。 世子爷虽宠爱她,却是她曲意奉承使用手段换来的,更像是被哄舒服了,给她的一种施舍。 她原以为世子爷是世间难得的俊美男子,可瞧荣国公的俊美无匹和凌人气势,竟似把世子爷比到了泥土里。那冷峻漠然的模样,让人总想撕掉他这层伪装,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也不知荣国公夫人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把这样桀骜不驯的男子收服的如此妥帖。 她犹豫了片刻,袅袅婷婷往他们这边走来。 世子将来是英国公,都是国公爷,和荣国公也算是平起平坐。她的儿子是长子,说不定还是将来的英国公世子。这个荣国公夫人不过是继室,长子也不是她所出,这么算起来,她和荣国公夫人打交道也不算什么,差不了她多少。 这么想着,她面上的笑也自信了许多。 她走到跟前,仪态万千地福身请安。可能有些女人天生在男人面前特别有表现欲,她风骚的样子让幼菫感觉她是想勾搭萧甫山。 “妾身姚氏给荣国公请安,给荣国公夫人请安。” 那嗓音甜度太高,生生让幼菫觉得嘴里的樱桃都没味了。 幼菫把樱桃核往萧甫山手里一吐,似豌豆射手射豌豆一般,发出噗的一声。 萧甫山淡定地收了樱桃核,假装没看见那顺带喷出来的口水。 幼菫斜睨着她,“有事吗?” 姚月柔一愣,没想到幼菫这么不客气,甚至有些粗鲁。她就是想闲聊几句,哪里有什么事? 不过一瞬间,她硬生生想出了个事来,她柔柔弱弱说道,“今日托荣国公的福,英国公府能得以来崇明寺敬香,妾身是来谢过荣国公和夫人的。” 她说着话,柔媚的眼光便往萧甫山身上飘。 她出身教坊司,最是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如何让男人心软。声音如何控制,身段如何摆弄,表情如何拿捏,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世子爷便是见她一面便为她所倾倒,花了大价钱为她赎身,养在了外面。 幼菫淡淡说道,“我竟不知,英国公府需要个姨娘出面跟别府打交道。只是荣国公府可没这个规矩,妾室就是妾室,上不得台面的。” 姚月柔没成想幼菫把话说这么直白难听,她脸色苍白,泫然欲泣,泪眼朦胧的模样有几分柔弱娇态,很是楚楚可怜。 她眸横秋水,含愁含恨,看向萧甫山,“国公爷,妾身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 幼菫总算看明白了,还真是来勾搭他男人的啊。国公爷都叫上了。 她倒不着急了,看好戏地瞥了萧甫山一眼,又伸手抓了一把樱桃,吃了起来。 萧甫山连看都不看姚月柔一眼,伸手继续接着樱桃核,淡淡说道,“萧东,去请世子过来一趟。” 萧东高声应下,“遵命!” 幼菫从中听出了幸灾乐祸。 姚月柔楞了,看向一脸冷漠的萧甫山,他就半分不懂怜香惜玉吗?即便如此,也该给一下世子爷面子才是! 钟安平很快就过来了,他看了凄凄婉婉的姚月柔一眼,问萧甫山,“荣国公,什么事?” 萧甫山冰冷看着他,“你的这个妾室,过来代英国公府感谢本公。你说本公该如何回她?” 钟安平脸色一冷,一个妾室哪有跟荣国公搭话的道理?就连孙灵筠都没有跟荣国公说话的份,姚氏她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 他对姚月柔斥道,“不成体统!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姚月柔妖娆的身子以极其优美的姿势颤抖了起来,泪珠从多情的眸子里滚落,“妾身知错了,妾身是想和国公夫人说说话……” 她一哭,钟安平脸色就软了几分。 他也不敢嬉皮笑脸了,肃着脸向萧甫山拱手道歉,“是这贱婢不懂规矩,冒犯您了。明日我请您喝酒赔罪。” 幼菫从钟安平过来就不吃樱桃了,捏了块帕子直搓眼睛,硬生生把眼睛给搓红了。 她哀怨地看着萧甫山,“国公爷,您说实话,是不是早就看上姚姨娘了?怎她就对您那般亲近?” 萧甫山艰难地转头看幼菫,看她居然把眼睛搓得通红,脸色不由阴沉了下来,皱起了眉头。这小丫头,为了帮孙氏出气,居然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还把他也拉扯进来。 幼菫瞪着他,“您不必这么看妾身。这妾室虽说可以送来送去,可她要进萧家门,妾身不答应!” 萧甫山叹了口气,哄着道,“好了别生气了。是她硬生生往前凑,本公也没跟她说什么。” 幼菫继续搓眼,带着哭腔,“您还用说什么吗,看她就差扑您身上了!这还是守着妾身的面,若是妾身不在,还不知要怎样!” 钟安平脸色难看起来,姚月柔撩拨人的手段他最是清楚不过,要不然也不会一年多了还这么宠爱他。男人嘛,血气方刚,最是受不住女人撩拨。虽心里也忌讳她的出身,可她整日哄着,他竟信了她的忠贞。就连恭王那般给他落了面子,他也忍下了,觉得已是过去之事。 荣国公不管容貌还是权势都很具吸引力,他是清楚的很。她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对荣国公动了心思!果真是水性杨花,死性不改! 他目光凌厉如刀,落到姚氏身上,她身上那件把她身材显得丰满玲珑的短襦长裙,此刻显得格外碍眼。 姚月柔脸色大变,抓住钟安平的手急急解释,“世子爷,妾身没有勾引荣国公,妾身心里只有世子爷您啊!” 钟安平又岂会信他,荣国公那无奈又生气的样子,分明就是默认了! 钟安平手臂一甩,姚月柔便摔到了地上,交领的短儒衣襟大开,春光乍泄。 幼菫见状忙看向萧甫山,还好,他正在专心地给那堆樱桃核排队,就跟士兵列阵一般。 钟安平的脸更黑了,怒声道,“赶紧滚!” 姚月柔还从未见过钟安平对她发脾气,他发起怒来竟如此吓人。此时众目睽睽,她也无法施展媚术,只得先避其锋芒,待回府再做打算。 姚月柔拉紧衣领,起身仓皇离去。 幼菫背过身去,不看萧甫山,似还在生气。 钟安平站在那里,神色讪讪,看着萧甫山在摆弄樱桃核。 他一向敬重萧甫山,虽然不至于把他当爹,可也是当兄长甚至是师长一般对待的。萧甫山在他心中,那就是高高在上的神,只可仰视不可亵渎。今日让一个妾室平白亵渎,自己真不知该如何跟他交代。 他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就脑子抽风把她给带出来了呢?给他惹了多大的麻烦。 他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一会就派人送她回府。” 萧甫山淡淡看了他一眼,“以后再有这种场合,你若想带妾室,还是别来了。” 钟安平尴尬地点头应下,连声保证。 他又朝幼菫的后脑勺说,“大嫂别生气了,您这样,荣国公肯定不肯饶过我。” 幼菫冷冷说道,“我们自己府里的妾室没给我气受,出来倒要受你妾室的气。世子还真是好眼光……算了,我都羞于启齿。” 钟安平脸色涨红,被萧甫山教训他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就这样过来的。可被幼菫一个小女子这么说,他脸上便有些挂不住。男子都好面子,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姚氏出身风尘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也知道背后很多人议论。今日被幼菫这么直白说出来,他顿时觉得颜面全无,着实是臊的慌。 英国公夫人他们从大殿出来了。 英国公夫人一过来就觉得气氛不对,荣国公和幼菫脸色不虞,钟安平垂头丧气,姚氏也不见了踪影。 她便猜到有事,对钟安平说道,“我累了,你送我回院子。”她又对孙灵筠说,“你难得出来,先在外面逛逛吧。” 钟安平如释重负,和众人告辞,扶着英国公夫人走了。 幼菫看着站在原地的孙灵筠,钟安平都没想到要回头看她一眼,跟她叮嘱几句。 萧甫山起了身走到一边,和程绍程缙说话。 顾氏走过来担忧地看着幼菫,守着那么多人却也不方便问。 幼菫安抚地拉着她坐下,“我无事,舅母吃些点心。” 幼菫让孙灵筠和孙灵箩也坐下吃东西。 孙灵筠却没心思吃,钟安平被中途叫出来,分明是出了什么事。 她拉着幼菫的手低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姚氏又耍什么幺蛾子了?” 幼菫笑,“你还真是了解她啊。” 幼菫拉着她们三人,脑袋凑到一起,低声把方才的事说了。 孙灵筠紧抿着嘴唇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噗嗤笑出了声,她轻拍了下幼菫的手,“你可真会打蛇打七寸!” 幼菫轻哼,“我也不算冤枉她,你没看她对国公爷那嗲声嗲气搔首弄姿的样子。若是换上别的男人,怕早就心猿意马把持不住了。” 孙灵筠说道,“她在府里啥样你还不知道呢,府里那些侍卫,最爱偷偷看他。你家荣国公能忍住不看她,很是难得了。” 幼菫哼哼,吹起了牛皮,“他不敢。” 幼菫的年纪小,一张嫩白婴儿肥的小脸,想吹个牛耍个威风,总有些奶声奶气。 三人都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萧甫山,听程绍说着话,嘴角微微上扬。幼菫可能不知道,一个武艺高强的人耳力到底有多好。 孙灵筠收了笑,正色道,“多谢你了。” 幼菫摆摆手,“举手之劳。你回去再接再厉,别让她再爬起来。我看你家世子爷对她挺没抵抗力,那姚氏稍微说句软话他就心软了。” 孙灵筠若有所思。 第219章 飞驰(一更) 顾氏吃着雪媚娘,芒果味的,口感丰富变幻,吃着心都要融化了。她职业病又犯了,眼睛晶晶亮。 幼菫抿嘴笑,“回头让青枝去趟你那里。” 顾氏捏捏她的脸颊,“小聪明蛋。” 孙灵箩觉得顾氏跟幼菫的感情真好,舅母和外甥女之间这么亲昵的可不多见。 她今日和程家人相处这一会,觉得他们家人都特别正派,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坏心思。能嫁进程府,倒的确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她脸上有染上红晕,悄悄转头看向程绍。 程绍正和荣国公说着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荣国公也很给他面子,对他很是恭敬。 顾氏吃着雪媚娘,顺着孙灵箩的视线看过去,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碟子里的雪媚娘被几人一扫而空,孙灵筠和孙灵箩吃着也是惊叹不已,满脸享受满足。 程绍过来说要去灯楼点长明灯,幼菫拉着孙灵筠,眨眨眼,“你们也去吧,点好灯我们在寺里面逛逛。” 孙灵筠笑着应下了。 孙灵筠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想让孙灵箩和程绍多接触一下。 孙灵筠私下里问了妹妹,她含羞带怯地说他人挺好。她从小心高气傲,倒没听她这般夸赞一个男子。 她已经差人回苏州送信,虽用的是府里的侍卫,脚程能快不少,可路途遥远,这一去一回快的话也要半个月。 程绍冲她们点点头,负手走在了前面。 知客僧引着程家几人去了灯楼,长明灯为外祖母点上,又有僧人诵经。幼菫在长明灯前为外祖母默念了一段经文,又默默感谢了她对自己的庇佑。虽然前身已死,可自己替她活了下去,享受了老人的福泽。 待得出来时,顾氏私下问幼菫,“那位孙家小姐,定了亲事了吗?” 幼菫笑,“没有。” 顾氏眼睛亮了亮,她肩负给程绍找继室的重任,真是愁煞她也。她一个弟媳给大伯哥打听亲事本就不方便,偏程绍还不配合,一听说要相看就躲得远远的。她还能抓过来硬逼着他去不成? 她低声说道,“我看她挺不错,进退有度,娴雅知礼,你觉得说与你大舅父如何?” 幼菫扶着她下台阶,笑道,“缘分天注定,舅母您就瞧好吧。” 顾氏听出弦外之音,“你是说……” 幼菫低声道,“舅母先耐心等半个月。” 顾氏明了,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子松了许多。整个程府,上上下下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可把她愁死了! 程缙担心顾氏,走上来搀扶她,幼菫也就松了手。 顾氏露出几分小女儿神态,红着脸任他一双修长的大手扶着。 从灯楼再往后走是一片桃林,人家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半山的桃花,如漫山红霞。 幼菫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桃林,惋惜道,“若是爬到山顶,从上往下看,定然是壮观的很。”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爬上山肯定是不可能了。 萧甫山低头看了看她,没说话,转身去跟程绍和程缙说了什么。 他又折回来,一把抱起了幼菫,说道,“搂紧我。” 幼菫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觉头晕眼花,慌忙搂紧萧甫山的脖子,紧紧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带着湿润的雾气,还有淡淡的桃花香。 她咋感觉自己在飞呢?! 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睁开眼看看。” 幼菫缓缓睁开眼,顿时惊呆了,漫山的桃花在他们脚下飞驰,如梦似幻。 萧甫山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保持平衡,凌空飞驰,姿势帅的要命。每隔一段,脚下便轻轻点一下桃树,借一下力。 千里快哉风。 飞翔的感觉原来是这样。萧甫山的轻功原来这么厉害。 幼菫兴奋地尖叫起来,“啊~~~~~国公爷,你好厉害啊!” 好厉害啊…… 清脆的声音在山间回荡。 萧甫山嘴角带着笑,紧紧搂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身。 兴奋之余,幼菫吧唧一口亲在萧甫山脸颊上,萧甫山气息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山头,又踩了一脚桃树,方保持住了平衡。 萧甫山沙哑说道,“你想亲为夫,一会到了山顶再亲。” 幼菫脑袋埋在他颈窝间,咯咯笑着,似有羽毛挠在萧甫山心上,痒痒的。 不过一盏茶功夫,他们便到了山顶,稳稳落到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 幼菫刚落地时,还有种失重的感觉。 萧甫山揽着幼菫的肩膀,凭风而立。 男子挺拔,女子窈窕,石青色锦袍袍角飞扬,与月白色织锦披风交缠,缠缠绵绵,似一对神仙眷侣。 脚下的半山桃花绚烂,隔着淡淡雾气,似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气势磅礴。 美的惊心动魄。 幼菫心里憋了半天,没想起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只叹了句,“好美啊。” 萧甫山转头看幼菫,她的秀发被雾气微微打湿,几缕发丝贴在额间,凌乱又妩媚。一双含秋水的眸子似也被雾气打湿,湿漉漉的更添风情。 他帮她戴上风帽,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描着她的眉眼,“世间美景,哪及堇儿万一。” 这情话,也太有杀伤力了! 幼菫迷蒙地看着他,沉醉在他的情话里,他深邃的眸光里。 幼菫似喝醉了一般,傻傻笑着,“国公爷,您莫不是天上的神仙,到人间历劫来了?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好看,这么厉害,连说情话,都这么好听。” 萧甫山沉沉看着她,“我若是神仙,会为堇儿留在人间,生生世世轮回追随。堇儿若是神仙,可愿为了夫君留下?” 幼菫愣了愣,眼神清明了些,她怎么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 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脑洞。定是话赶话,赶巧了。 她嘿嘿干笑,“我怎么会是神仙,我又不会飞。” 萧甫山问,“那你可愿留下?” 幼菫有些心虚,哪是什么神仙,是鬼啊,她愣是不敢正面回他,“国公爷,您怎么那么傻,这些假设如果,明明是小女子做的事。” 他低声说道,“是吗?是我犯傻了。” 萧甫山视线投向远方,不知落在了何处,半响没说话。 幼菫瞄了几次他的侧颜,也看不出他有何表情,有何情绪。 幼菫放下心来,脑袋倚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看着桃花灼灼,风起云涌。 第220章 埋伏(二更) 程绍和孙灵箩不知不觉落了单,只她的一个丫鬟跟着。 程绍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孙灵箩,桃花树下她的脸颊与桃花融为一色。 他摸了摸胸口的位置,迈步走到孙灵箩跟前,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住了脚。 程绍温声说道,“他们也不知去了哪里,我们不若在这里等等。” 孙灵箩自他往这边走时就低下了头,此时听着他温和低沉的声音,脸上更是泛红。她今日还未曾跟程绍说过一句话,心里眼里却满满装着他。自己如此这般,当真是奇怪的很。 方才这一路走来,程绍一直在她不远处跟着,却不曾说话,她还以为他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他非要这么君子吗?他们明明已经在议亲。 她又暗笑,他若不是如此君子,自己也不会心悦于他吧。 她福了福身,“程大人,这里风景很好,小女正有此意。” 程绍毕竟年龄阅历在那里,在她面前倒未显局促,他淡淡点头。 他说道,“那日是在下失礼,我的年纪,委屈你了。” 孙灵箩抬起了头,落落大方说道,“程大人不必说这种话,大人谦谦君子,小女何来委屈。” 程绍心中暗赞了一声,他此时才发现她的另一面,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娇弱,她娴静的外表之下,还有一颗充满韧性和理智的心。 程绍温和笑笑,“是我迂腐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孙灵箩,“这个你拿着,戴着玩吧。” 孙灵箩有些意外,又很惊喜,他居然会花心思给她送礼物,虽然说的话有些干巴,却也是很难得了。 她接过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点翠珍珠步摇,精致淡雅,是她喜欢的风格。锦盒内有水云轩的标记,姐姐曾说过水云轩的首饰精致,也很昂贵。点翠的首饰制作工艺繁杂,以翠鸟之羽镶嵌于金饰之上,色泽艳丽,百年不褪,是以价格尤为昂贵。 他们孙家自祖父致仕,便再无后起之秀,没有杰出的后代支应门庭,渐渐便有些没落。父亲是六品的下州长史,为官清廉,兄弟又都是读书人,不事生产,家里一直入不敷出,日子拮据。 母亲去世后她接管了家中中馈,费尽心力打理铺子,虽有改善,却也只是勉力支撑家中开销。 像这种精致昂贵的首饰,她是从来没有买过的。最好的一支玉簪,还是他及笄礼时母亲送的。 她拿起步摇,淡淡笑道,“我还不曾戴过这么精致的首饰呢,很好看。” 她说的坦然,一点没有窘迫和自怨自艾。 程绍见她喜欢,也无觉得他此举不妥,放下心来。 那日经过水云轩,鬼使神差走了进去,在店内伙计的极力推荐下,买了这支步摇。也没想好要不要送她,毕竟亲事虽在议了,但她家中长辈尚未允准。如此送出,有些孟浪。可见她那般落落大方,又觉得是自己太过拘泥了,这才送了出去。 他说道,“孙大人清廉,品格高洁,孙家是真正的清贵世家。” 孙灵箩抿嘴笑,他说话总是这么严肃么。 -- 雾气越来越重,顺着山势往下流淌,四处弥漫。缕缕霞光映在上面,似天宫仙境。 幼菫想着,二人的仙人之姿也维持挺久了,该回人间了。 正欲开口说话。 突然,萧甫山身子一凛,说了句,“闭眼!” 下一瞬,萧甫山抱着她旋身而起,同时便是叮叮当当金属相撞的声音。 带着劲风的利箭密密麻麻破空而来,如漫天飞蝗,射向巨石之上的萧甫山和幼菫。萧甫山身子如陀螺一般快速旋转的,一手执剑格挡,一手抱着幼菫在怀中。 无数的箭矢被斩断落到脚下,又有无数的箭矢钉入旁边的树干上,箭羽嗡嗡颤着,嗡鸣声,利箭破空的清啸声连绵不绝,和那漫天的利箭交织成一张大网,笼在他们周围。令人窒息。 萧甫山的手如铁箍一般紧紧揽着她的腰,此时他已无法分心去控制手上的力道,只想着幼菫万万不能摔落出去。 幼菫在萧甫山怀中,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们中了埋伏!她的腰要被勒断了一般,随着他身体的快速旋转更是疼痛难忍。她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出声,生怕分萧甫山的心,此时一个不慎两人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忍不住睁开了眼。 箭雨似乎没有尽头,带着凌厉的寒气,呼啸而来。对方应是占领了制高点,从上而下射击,呈一个半圆扇面。 他们背后是桃林,是他们唯一的退路,可此时,桃林里有一群黑衣蒙面人持剑逼近,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幼菫绝望了,另一边便是悬崖,难道他们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萧甫山一边格挡一边往悬崖边退,幼菫感觉他的动作似有些凝滞,没了方才的灵敏。 他说了声,“抱紧我!” 幼菫条件反射地立马抱紧了他的肩膀,手心一片温热粘腻,幼菫的手被烫了一般又松开,她心中一凛,他受伤了! 她不敢出声,心中却是抽痛,双手搂住他的腰身,不敢再触碰他的肩膀。 蓦地一个失重,耳边便是呼啸风声,还有利剑划着石壁的声音,尖锐刺耳,有火星四溅。 他们在快速地下坠,如坐跳楼机一般,眼前只见一片残影,还点点火星。 萧甫山借助几次凸起的岩石和凌空探出的小树,降低了下坠速度。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们落到了崖底,萧甫山似已力竭,无力地松开幼菫的腰身,以剑撑地单膝跪地,颓然如玉山将倾。 幼菫没了腰间钳制,伏在地上不停地呕吐,一只温厚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幼菫慢慢缓过劲来,停止了呕吐,她急急捉住萧甫山的手,“国公爷,您伤的可厉害?” 萧甫山神色如常,看不出痛色,安慰道,“无妨,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 幼菫仔细看他后肩,穿着石青色衣服,接近于黑色,只看得到那里濡湿,幼菫轻轻一抹,手上便是血红一片。 她的手有些抖,虽以前见过他受伤比这个严重的多,可那时不认识他啊。 萧甫山拉过她的手,轻声哄着,“真的没事,应是箭头擦破了皮。方才可是吓到了?” 幼菫还是惊魂未定,白着脸点点头,“有一点。不过现在没事了就好。国公爷可知他们是什么人?” 萧甫山脸色冷然,“想我死的人太多了,得好好查查才知道是谁。” 他站直了身子,身姿笔挺,仿佛方才力竭的人不是他一般,拉着幼菫往前走。 “他们一会应会追来,此地不宜久留。一会找个山洞,你躲里面,我在洞口对付他们。” 幼菫明白自己是他的负担,他要分神照顾她,怕是连一半的力气都没法发挥出来。 若是找不到山洞呢。 她说道,“国公爷,若是他们追来,您不必管妾身,妾身自己会找个地方躲起来。” 萧甫山沉声说道,“你不必担心这些。只管跟着我。” 他总是说让她不必担心,总想什么事情都他一个人来抗,他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总有累的时候,总有力有不逮的时候呀。 可他的话就是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幼菫心中的惊慌消散了许多,心跟着也安定下来。 左不过一死,两个人死在一起,做一对鬼夫妻也不错。 悬崖底下小河蜿蜒流淌,草木葳蕤而生,有星星点点野花点缀其间,除却眼下险境,此地当真是风景如画。 他们顺着河迎风而上。 不多久,身后有一群黑衣人追了上来,萧甫山抱起了幼菫,施展轻功急速向前方掠去。 黑衣人的轻功似很不错,在后面穷追不舍,幼菫目测,他们有四五十人。萧甫山还要顾及她,的确是很难与他们正面对抗。 他们的距离在慢慢缩短,萧甫山的速度明显不如他们方才上山时。 幼菫灵光一闪,摸了摸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包药粉,往后撒去,药粉顺着风,吹到了他们身后的黑衣人身上脸上。 黑衣人瞬间倒地哀嚎起来,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有的则在不停地抓挠面部和手,凄厉的哀嚎声很是瘆人。 萧甫山停了脚步,诧异地看向身后,只见四五十个黑衣人纷纷倒地,痛苦不堪。只有七八个人幸免,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倒地的同伴。 幼菫拍拍他的后背,“国公爷,赶紧上啊!妾身自己躲起来。” 萧甫山回过神来,放下她,“你躲到树后去!” 幼菫连声答应,扔下句“小心啊”,提起裙子,拿出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往大树那边跑去,绣花鞋穿出了赛场钉子鞋的感觉,一骑绝尘。 萧甫山看了一眼她豪迈的步伐,转身冲向那群黑衣人。那几个黑衣人哪是他的对手,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被斩于剑下。 幼菫也真正见识了萧甫山的武艺高绝。 剩下的那些黑衣人,已丝毫没有战斗力,他们想强撑着起身都不能。萧甫山挨个问过去,“是谁派你们来的?” 无人肯答,纷纷咬了口中毒药自尽。最后只来得卸掉一个人的下巴。 第221章 药包(三更) 萧甫山冲大树后面探出来的小脑袋喊道,“堇儿,无事了!” 声音雄浑,在山谷间回荡。 幼菫听了好几遍回放。 幼菫又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跑到萧甫山跟前,脸上兴奋地闪着光,眸子里细碎了星光,璀璨夺目。 她有些气喘吁吁,双手撑膝,迫不及待地问,“国公爷,都死了吗?” 话一出口,幼菫蓦然发现,自己是个狠人,居然这么兴奋地盼着别人死。 看来他适应环境适应的很快。 萧甫山扶住她,大手在她胸口捋着给她顺气,“跑这么急作甚。留了一个活口,已经捆起来了。” 幼菫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那只大手,这,这…… 虽说是自家夫君,这样也不大好吧? 萧甫山的手顿了顿,手下的柔软和饱满触感这才传到心里,他淡定收了手,深深看着他,“最近似乎又大了些。” 幼菫老脸一红,这人说起下流话,咋跟说“今天天儿不错”一样随意? 说好的不苟言笑严肃认真呢? 幼菫整理了一下被他揉乱了的衣襟,又裹好披风,防备他再吃豆腐。 萧甫山失笑,小丫头是把他当成登徒子来防备了吗? 他捏捏她的脸颊,笑道,“你裹紧披风,就能防住我吗?” 幼菫躲开他的手,嘟囔道,“这个时候了,您还是正经些,想想怎么出去。” 萧甫山笑笑,从怀中拿出一个细竹筒,往空中放了信号弹。 “萧东他们一会就寻过来了。” 他拉着幼菫找了个平整的石头坐下,“请教一下夫人,你方才对那些黑衣人做了什么?” 幼菫狡黠一笑,打开腰间挂着的荷包,从里面拿出几个纸包出来,有几种颜色。 幼菫一一介绍,“这是我让净严给我配的毒药,白色包装的是迷魂药,牛皮纸包装的是痒痒药。” 萧甫山问,“那红色的呢?” 幼菫坏笑道,“是更厉害的痒痒药,接触一丁点就让人痛不欲生,唯求一死。方才给他们撒的就是这个药。” 萧甫山想想那些人满脸血淋淋的惨样,不觉后怕,严肃看着她,“你就不怕自己一不小心粘上了,你可有解药?” 幼菫嘿嘿笑,“不怕,净严说我和青儿都不用怕这个毒药,我们俩吃了他配的那么贵重的药丸呢,这点小毒药对我们来说不算啥。我都试过了。我怕你会中招,好不容易跟他要了几颗解药给你备着。” 这些毒药和解药,费了她三顿饭呢! 萧甫山听了冷汗直流,当真是无知者无畏,这么厉害的毒药她居然敢自己试试?万一净严骗她呢? 这个小丫头有时候胆子委实大的很,以后还是得看紧一些,别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他又指着一包白色打着叉叉的问,“那这包呢?” 幼菫眼神乱飘,避开他的视线,“那个……国公爷,萧东他们怎么还没到?是不是没看到信号,要不您再发一个。” 她越这么躲躲闪闪,越说明这个药有问题,他原本不过是随口一问,现在却是认真起来。可别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让她拿着惹出大祸来。 萧甫山捏着她圆润的下巴,固定住她乱动的小脑袋,“说说看,是什么药?” 幼菫眼珠骨碌乱转,让萧甫山联想到了净严,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咋这么几天就跟着学上了? 她很真诚地回望着他,“记不清了……他给的药太多,妾身房里还放着不少呢。” 唉,她咋就拿了了这包呢,光看着是白色的了,以为是迷魂药,匆忙间给装了进去。 咋就没注意那个叉叉呢? 萧甫山怎么会信,这小丫头撒谎的技术实在是不高明。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他松开她,探手拿起来药包,“再不说,为夫就吃了试试看。反正你那里有解药。” 幼菫脸色一变,连忙抓住他的手阻止,“不行!这个没有解药!额……也不是没解药……反正就是不行!” 萧甫山深邃的眸子睨了她一眼,斯条慢理地开始解药包。 幼菫仰天长啸,两眼一闭,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别解了,我说!” 萧甫山停了手,含笑看着她,“说吧。” 幼菫咬着牙艰难开口,“笑春风……” 萧甫山脸色的笑消失了,他这几日不过是忙了些,没盯着她,净严跟他捣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萧东他们居然没有发现。 他危险地眯起了眼,“夫人是嫌为夫不够努力吗?” 幼菫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怎么会……是净严非要给的,说是您年纪大了,以防万一……妾身又不能跟他说您很行,是不是?” 萧甫山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脸色好了些,把药包揣到了自己怀里,他呼着热气在幼菫耳边,声音沙哑低沉,“夫人不必担忧,行不行的,夫人以后看为夫表现。” 幼菫脸色大变,忙要推开他,“那倒不必……” 萧甫山却是把她轻轻一拉,她便跌入他怀中,萧甫山轻嘶了一声。 幼菫焦急问,“可是碰到您伤口了?” 萧甫山轻轻皱着眉头“是,很疼。不若你亲一下为夫,算是补偿了。” 幼菫犹豫了两秒钟,都是两口子,亲一下就亲一下了。反正看他的这张帅脸,她也是挺想亲的。 她嘟着水润的红唇,冲着他坚毅的薄唇就印了上去。当嘴唇碰到一起时,周围的鲜花仿佛在逐次盛开,春天来了。 萧甫山剑眉一挑,搂着她辗转起来。 幼菫有些缺氧,脑子里一片浆糊,也不知是他吻技太高,还是他身上的雄性荷尔蒙太浓。 不远处传来咳嗽声,幼菫身子一僵,避开他的侵略,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她紧张道,“国公爷,来人了。” 萧甫山神色如常,淡淡道,“嗯,我知道。” 幼菫掐了他胳膊一下,嗔道,“那您还不说……” 萧甫山促狭看着她,“我原以为你亲一下脸颊就好,没成想夫人这么热情,为夫又怎好拒绝。” 幼菫起身坐到石头上,把风帽往脸上一拉,没脸见人了! 萧甫山低低笑了。 第222章 迷药(四更) 萧东带着一群侍卫站在不远处,个个背过了身,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思考人生。 直到萧甫山开口说话,“萧东。” 萧东才转过身来,瞬间到了萧甫山跟前,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国公爷,属下来迟了。” 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熟悉,仔细一想,不觉脸红。上次他这么说是一年前,国公爷在小青山遇袭,这次是在大青山…… 萧甫山淡淡瞥了他一眼,“是来了迟些,若不是夫人,你此时就该给本公收尸了。” 幼菫在一旁听了不觉惭愧,若不是我拖累,您早就全身而退了好么。哪有为了夸媳妇咒自己的? 萧东汗颜,夫人这么厉害么?看那些黑衣人,死的都很惨,让人头皮发麻。夫人手无缚鸡之力,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是隐藏实力了,实际上是绝世高手? 方才看到山顶上那密密麻麻的箭矢,他的心便沉了下去,国公爷还带着夫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见到山底射出的信号,他又燃起了希望,国公爷不愧是国公爷! 可万万没想到,竟是夫人救了国公爷? 萧东心思千回百转,垂首道,“夫人威武!是卑职失职。昨日清山,桃林这边都查过了,没发现异样。他们应是从这边悬崖爬上去的。” 萧甫山抬手示意他起来回话,“桃林那边可有情况?” 萧东起身禀报,“桃林下面一直布置着人手,没有状况。卑职发现您太久没下山,就另带了人马上山寻您,没动用那些侍卫。卑职一路寻来,发现一些痕迹,他们应是还在半山腰埋伏了人手,在我们到达前已经撤离了。” 对方单这一队人马就有五十人,若是加上另一队,那要一百人左右了。而且看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分明就是死士。动用一百死士,这是非常大的手笔了,要知道培养一个死士非常不容易。 他们荣国公府也养了不少死士,但每次出动,顶多也不过二三十人。 对方为了置他于死地,倒是很下了血本。 萧甫山问,“恭王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萧东说道,“他和他几个侍卫在竹林里被困了一个时辰,出来后很是跟圆智大师发了脾气。后来他寻到了桃林,溜达了一圈。” 萧东愤愤说道,“肯定又是恭王!要不怎么就这么赶巧,他也来了崇明寺。分明就是里应外合来的。” 萧甫山手指轻轻叩击着石头,若是恭王所为,他此行也太过惹人猜疑,他即便草包了些,但他的幕僚不是吃素的。不过,他或许反其道而行之,以此证明自己无辜。 他指了指那那个活口,“回去审审再说。” 他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晃,萧东忙伸手扶住,“国公爷,您受伤了!” 萧甫山淡淡摆手,“无碍,回去再说。” 萧东一眼看到萧甫山左边大腿上的断箭,箭头已经没入肉,只留一小截箭杆在外面,应是他挥剑砍断了。 他不禁心中暗暗佩服,国公爷真爷们啊,都伤成这样了,还能抱着夫人亲热。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萧十一他们已经检查完黑衣人的尸体,没有发现什么印记。 这边是后山山谷,要绕到前山路程不短。 萧甫山要自己走回去,萧东想让他坐滑竿,可他怎么说服得了国公爷呢。 幼菫这才知道萧甫山腿上受了伤,难怪他方才的脚步有些凝滞,不如之前灵敏。 这个男人就不知道疼痛吗,顶着个箭头在腿上,也不知道吭一声,硬生生忍了这么久,还要抱着她奔跑。 还让他坐着腿…… 她板着小脸,“听话,坐滑竿。” 一副哄永青的语气。 萧东和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萧甫山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还不去砍竹子。” 侍卫们哄地作鸟兽散,冲到林子里砍竹子去了!顺便释放一下按捺不住的八卦之心,彼此交流一下心得体会。 不过一刻钟,两副滑竿就做好了。一副抬萧甫山,一副抬幼菫,各右两个侍卫抬着。 滑竿是个简易的竹椅,再用两根竹竿抬着,萧十一和萧十三抬着幼菫,走的很快,耳边生风。 幼菫坐着很悠哉,不时和萧甫山说两句话。 萧甫山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阴沉沉地看着前面抬着滑竿的萧东。 堂堂荣国公坐滑竿着实有失颜面,也不是多重的伤,怎就需要抬着了。 刚进寺院,又一次遇到了恭王。 他幸灾乐祸地打量着萧甫山,“荣国公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若不是亲眼所见,本王都不敢相信。” 萧甫山两手撑膝,居高临下看着他,“王爷看看,可认识那黑衣人?” 一侍卫把那黑衣人推到恭王面前,他被卸掉了下巴,嘴巴诡异地张着,脸上已是血肉模糊,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怒视着萧甫山。看着很是瘆人。 恭王对萧甫山的强大威压很不喜,偏偏他还忍不住地觉得呼吸不畅,气焰生生消了大半。“你难不成是怀疑本王?” 他瞥了一眼那黑衣人,一阵恶寒,嫌弃地避开了身子,“荣国公手段果真是名不虚传,心狠狠辣……” 萧甫山淡淡说道,“本公只是问问,王爷紧张什么。” 恭王冷哼,“本王如今正得父皇器重,何必节外生枝。” 萧甫山似没了耐心,敷衍地说,“说的有理。萧东,走吧。” 队伍又继续前行,恭王跟在旁边问道,“你下午是不是见净空法师了?” 萧甫山说道,“本公倒是很想见见他,王爷可否帮着引荐?” 净空法师不见皇家人,他自己还没见过呢。 一直这么仰着头跟萧甫山说话,恭王觉得很没面子,停了脚步。目光阴鸷地看着他们离去。 回到寺中时天已黑透,众人都凑在萧老夫人的院子里,神色焦灼。 萧甫山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只留下钟安平,去了萧甫山他们的院子。 萧甫山侧卧在塌上,以手撑头,受伤的腿伸直,另一条腿曲着,随意又霸气。幼菫腹诽,受伤的人非要这么帅吗? 随行的府医给萧甫山把腿上的剪开一个洞,露出箭头和暗红的血污,“国公爷,剜肉取箭会很痛,您忍耐些。” 萧甫山淡淡嗯了声,“你准备吧。” 幼菫被他们的对话给震到了,“等等,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环节,不是应该用麻沸散吗?” 萧甫山从没用过麻沸散。他习惯了自己掌控一切,在任何时候都要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失去意识。哪怕是醒着忍受疼痛,也比昏迷着任人摆布强。 他摆手让她出去,“无妨,你先去母亲那里。” 怎么会无妨,这不得活生生疼死? 府医去给手术刀具消毒的工夫,幼菫殷勤地给萧甫山倒了一杯茶水,“国公爷,喝口茶润润嗓子。妾身马上就走。” 幼菫都端到嘴边了,萧甫山没有拒绝,顺势喝了。 下一瞬,他便咬牙瞪着幼菫,“丫头,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幼菫合上他的眼睛,笑嘻嘻道,“迷魂药,国公爷别硬撑了,晕过去少受罪。” 萧甫山捉住她的手腕,脖子上青筋暴起,“擅自行事……胡闹!” 幼菫的手腕被捏得很疼,她不禁暗叹,意志力真是强大啊,净严说他制的迷魂药没人撑得过三个数。这人,居然还在这里说话,手上还有这么大力气! 他对自己非要这么严苛吗,放松一次又如何呢? 幼菫柔声安抚,“妾身在旁边守着呢,您先睡一觉,一会就好。” 她的另一只手又抚上他的眼睛,软软香香的。萧甫山的眼睛在她手心眨了眨,最终还是闭上了,放任自己在黑暗中沉沦,也罢,让她放心一些吧。 但他的手却紧紧握着幼菫的手腕,不肯松开。幼菫都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她对楞在一旁的府医说,“你动手吧。” 府医尚在震惊中不能自拔,夫人果真是威武,居然敢给国公爷下药!上一个给国公爷下药的人,坟头草都枯荣了好几次了! 他回过神来,手脚麻利地在箭头旁割开一道口子,取出箭头,又消毒上了金疮药,缝合包扎。 幼菫第一次近距离观看了一场古代手术,原本还想利用自己的现代知识指点一二,发现完全不用啊。 人家懂的比她多多了! 萧甫山在手术后不到两刻钟就醒了,眯着眼看着幼菫,幼菫的手还被他握着。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幼菫有些心虚。她也是方才听钟安平说才知道,萧甫山再重的伤也是不用麻沸散的,生生忍着。 府医则在旁边为夫人捏了一把汗,看看,要秋后算账了吧?国公爷再宠爱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肆意妄为啊!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啊!夫人还是太年轻。 萧甫山沉沉开口,“下不为例。再有一次,就把你的药包没收了。” 幼菫很乖巧地点头应下,下次再说下次的嘛。 萧甫山岂能看不出她的敷衍,却也没再说什么,看着她手腕上的淤青,语气便软了,“疼不疼?怎也不知道躲开。” 幼菫腹诽,我躲得开么? 她很乖地说,“不疼。” 萧甫山微微皱眉,跟府医要了去淤膏,帮她细细涂了起来。 府医呆呆站着,老虎的屁股随便摸?摸完了老虎还问手疼不疼? 萧甫山没有休息,去厢房审讯去了。 第223章 描眉(一更) 永青待在老夫人院子睡下了,幼菫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习惯了每日他待在跟前闹腾,突然安静下来很不适应。人的习惯真是可怕。 萧甫山两刻钟后就回来了,又自己在净房收拾了一番,才上床。 幼菫一直没睡,一直在等着他,等着他说审讯结果。 幕后之人是谁? 审讯并不理想,那个黑衣人受不住刑罚,咬舌自尽了。死士就是这样,都是从小培养出来的,已经被彻底洗脑,即便给他一条生路,他也不会去走。 幼菫有些失望,“那岂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倒也不是。”萧甫山没有再跟她讨论这个话题,搂着她躺下,“睡觉。” 钟声悠扬,整座山都陷入沉寂,可暗夜之下,到底又有多少暗流涌动。 -- 次日一早,幼菫被院里里的说话声吵醒了,已是天光大亮,太阳都斜斜照进来了。永青在院子里小声说着话,不过他说着说着嗓门就大起来了,然后便是萧甫山的轻声呵斥。 幼菫起了身。 永青见房门开了,颠颠跑进来,“母亲,我想你了!” 幼菫坐在梳妆台前梳妆,笑,“母亲也想青儿了。” 永青笑眯眯,伏在她腿上,“我这么说,父亲还不信。” 幼菫摸摸他的脑袋,“青儿方才玩什么了?” 永青天真回答,“我扎马步时有个狐狸精来找父亲,我帮着父亲把她赶走啦!” 狐狸精这个词他到底是记住了……以后在他面前不能乱说话了。 可这狐狸精,永青这次还真用对了。 早上永青扎着马步,还被萧甫山强制要求不得哭出声,免得把幼菫吵醒了。 永青正默默流着泪,九公主元容就推门而入,身后的侍卫愣是没拦住她,她的身份在那里啊,动辄拿身份来压人,谁敢出手动她。 一副风华绝代的华丽妆容,稠丽妩媚,眉目间染着春水秋色,对看着身着黑色劲装剑眉星目的萧甫山,竟是痴了。 萧甫山本就对她强闯院子很是不喜,见她半天不说话,皱起了眉头,“公主何事?” 元容回过神来,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玉盒,步步生莲走到萧甫山跟前,“本宫……我昨晚听说你受伤了,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不会留疤痕。” 她的手托着玉盒在萧甫山跟前,微微仰着头,满是仰慕和期待。 萧甫山依然是面色冷峻,淡淡说道,“不必了,本宫有金疮药。公主请回吧。” 他的冷漠,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更是吸引元容。强者,不肯驯服的强者,对她有致命的吸引力。 元容收回玉盒,嫌弃地瞥了永青一眼,“你受伤了怎不卧床休息,这些事让下人做就是。” 一个先天不足有如猴儿的儿子,怎就值得他这般用心了,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 永青皱着眉头,不高兴地提醒,“你说话声音太大了,会吵到母亲睡觉。” 元容对永青的无礼很是恼怒,可碍于萧甫山不好发作,若是平时,一顿掌掴是少不了的。 她脸上露出嘲讽,“身为妻室不早起侍奉夫君,竟然睡到日上三竿,荣国公就如此容忍她吗?” 萧甫山连个眼神都不给元容,用竹竿敲着永青的小腿,不时纠正他的动作。 “本公的妻子想睡到什么时辰,便睡到什么时辰,与公主何干。公主请回吧,莫扰了内子休息。” 元容心中酸意翻滚,荣国公竟有如此柔情的时候,他那么高高在上的男子,竟能放这么低的姿态吗?他若是能对自己如此深情呵护,那该是何等幸福之事。 他为何就不肯好好看她一眼,她的容貌风姿,又岂是一个清汤寡水的小姑娘可比的? 她目光冰凉地望了正房一眼,那里房门紧闭,里面睡着的女人又怎配睡在那里,享受荣国公的呵护宠爱。 “荣国公当真是铁汉柔情,不过是个克父克母的天煞孤女,竟也能得你如此相待。” 永青一边端着马步,一边观察着元容,他虽年纪小语言能力有限,可人的善意恶意还是分的出来的。母亲说过,狐狸精是漂亮的坏女人,这不正合的上么? 于是,小牛犊子清清脆脆说了句,“狐狸精!” 元容顿时炸了,厉声呵斥,“放肆!来人!” 她身边的侍卫齐刷刷拔了剑,剑拔到一半,感受到凌厉强大的威压,几人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杀神荣国公面前,又怂嗒嗒地把剑齐刷刷收了回去。 萧甫山负手走到他们跟前,目光凌厉,威压迫人,“怎么,还不走吗?若是本公出手,可是得见血的。” 元容气焰弱了下去,连和萧甫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她不过仗着自己的公主身份,让别人忌惮几分。可若是惹怒了荣国公,父皇定然不会站在自己这边,说不定还会和皇兄一样被禁足。 她嘟囔道,“荣国公到底是不是男人……” 萧甫山喊了声,“萧东!” 萧东带着一队侍卫齐刷刷站到元容面前,个个面无表情。 开玩笑,勾引我们国公爷,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元容把手中的玉盒狠狠摔到地上,“我们走!” 赶走了狐狸精,永青兴奋的很,一不小心,就把幼菫给吵醒了。 幼菫笑眯眯看着从外面进来的萧甫山,“国公爷,狐狸精呢?” 萧甫山淡淡看了一眼满脸自豪的永青,永青立马低头乖乖喝起了热豆浆。 萧甫山从紫玉手中接过螺子黛,“一会用了早膳,就启程回京。” 幼菫看着镜中,他低垂着眸子,深情专注,眉眼间似化开了冰雪温暖如春。 那双大手,拿过刀剑,画过丹青,如今为他涂抹脂粉,描绘弯眉,竟是别样的性感。 一番细致描绘,他扶着她的脸颊,端详着镜中美人。 眉若淡淡春山远斜,目似两汪秋水横波,巧笑倩兮,勾魂摄魄。 不愧是丹青国手,手下果真有神奇力量,给她凭添了三分颜色,妩媚中带着几分清幽高远,别有一番风情。 他目光与她在镜中相遇,似有万千柔情,“以后为夫给你描眉。” 秋水似要溢出春池,幼菫笑眯着眼,“好。” 第224章 玉玺(二更) 两人正眉目传情中,幼菫蓦然发现永青有些过于安静,根据经验,定是在做什么坏事。 她也顾不上和萧甫山对视了,转身往后看去,永青正安静地趴在矮几上,手里摆弄着一块青白色的东西。 矮几上放着一个竹木匣子,正大开着,正是净空法师给的那个,后来萧甫山给了萧东。灰绿色的竹叶散落几上,旁边一块灰色棉布。 幼菫起身走了过去,永青把手中之物递给幼菫,“母亲,这个可好玩了,加了水能印出字!” 是块温润如膏冻的青玉,下面方正,上面翻腾着一条威严凶猛的盘龙,双目圆瞪,龙口大张,似要把人吞噬了一般。 是块好玉,雕工也细腻。 净空法师真是客气,送了茶叶,还送玉石。 幼菫摸摸永青的头,“喜欢么?” 永青亮晶晶点头,“喜欢,会印字!” 幼菫把玉石随手往桌上一放,“那就给你了,回去摆到你房里。咱现在先洗手吃饭。” 永青乖乖跟着幼菫去了净房洗手。 出来时,幼菫便见萧甫山拿着玉石,脸色严肃。 幼菫问道,“国公爷您也喜欢?可是妾身已经送给青儿了……” 萧甫山深深看了自家媳妇一眼,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把永青扔了出去,跟萧东说了句,“送去老夫人那里。” 永青看着紧闭的房门,“……” 萧甫山把玉石反过来,露出底面的字,“你看看,这是什么字?” 幼菫仔细辨认着,都是反刻的,不太好认,“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萧甫山点头“你有何想法。” 幼菫懵懂地眨眨眼,“刻功不错?” 萧甫山叹了口气,无奈说道,“传国玉玺听过吗?” 幼菫点点头,真是奇怪,冷不丁提传国玉玺作甚,这块还能说玉玺不成。“听过,没见过。” 萧甫山举着手中玉石,“这就是。” 幼菫差点原地坐化,还真是?!她颤巍巍接过玉玺,手中顿时似有千斤重,传国玉玺,那至高权利的象征? 有了它,便是名正言顺的皇上? 萧甫山说道,“先帝当年虽继位当了皇帝,但是传国玉玺却是不知所踪。先帝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终其一生都在四海寻觅玉玺下落。最后却是抱憾而终。当今皇上继位以来,也是广撒人手寻找玉玺下落。不成想,竟是在净空法师手中。” 净空真是了不得,当年他应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啊,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搞不懂,搞不懂。 关键是这玉玺,怎么就给她了呢? 幼菫很肯定地说,“定是那小和尚不小心拿错了……” 幼菫七手八脚地把玉玺用棉布包起来,又放回匣子里。这么贵重的玉玺,居然只配一块粗布,一个竹木匣子。还被丢在桌上,就这么明晃晃放在这里一整天。 她不放心,又把玉玺拿出来,塞到萧甫山胸前,又给他披上一件披风。 顾不上用早膳,两人去找圆智大师。 圆智大师念了佛号,“这是师父给何施主的,师父说,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幼菫左右看了看,贼兮兮地低声问,“大师可知道布包里面是何物?你还是拿给净空法师看看为好。” 圆智大师微微一笑,“施主拿走便是。师父已经云游去了。” 幼菫有些结巴起来,她可没有要当武则天的意思啊,“我……我一个女子,拿着有何用……” 圆智大师但笑不语,闭目咪咪吗吗念起了经。 幼菫把玉玺塞到萧甫山怀里,心惊胆战回了院子,把下人都赶了出去,让萧东和萧十一在院子里守着。 幼菫苦着脸,“国公爷,您觉得净空法师是何意?” 萧甫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净空拿这玉玺拿了了几十年,要交出也该是还回皇家,怎么就突然给了幼菫。 净严一向心有成算,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他任凭幼菫处置,定是算到了幼菫最终会做出何种抉择。 净空对幼菫似乎是格外看中,他甚至破了自己的誓言,见了萧甫山一面,还出手引净严回京城。 他此时离开崇明寺云游,不知是否是因为此番变故,被迫离开。 萧甫山沉吟片刻,问幼菫,“若是遵从本心,你想如何处置?” 幼菫端起武则天俾睨天下的气势,睨着萧甫山,轻轻捏着萧甫山下巴,可惜个头所限只能仰视他,生生变成了她在邀宠献媚。 “当女皇上,然后封您作皇后?” 内心补了一句,再扩充一下后宫,搜罗天下美男。 萧甫山捉住那只小手,薄唇紧抿,深邃的黑眸里似有暗潮汹涌,又似有万千考量,他沉默了片刻,低沉开口,“那我便替你取下这江山,只是,后宫之中只能有我一人。” 他脸色严肃,说的极其认真郑重。 幼菫呆呆看着他,国公爷,您听不出这是玩笑么? 这是,这是……因为她一句话,这是要起兵造反了?还甘愿做她背后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如山岳一般巍然,如磐石一般坚毅,又怎能让他屈居在一个女人的罗裙之下。 正如老荣国公所言,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仰俯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人心。他一向光明磊落,胸襟坦荡,她又怎舍得他被世人骂作窃国贼子,为天下人所不齿。 幼菫扑到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国公爷,您怎么这么傻,妾身开玩笑呢。”她的脸埋在她胸前,“不过您这么说,妾身高兴。” 萧甫山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头问道,“那堇儿真正所想是什么?” 幼菫收了戏谑,正色道,“国公爷熟读诗书,应也知晓商鞅下场凄惨,他手有私兵,又有先帝密诏。即便他无心帝位,可嬴驷又怎肯信他。如今您,正合了商鞅当时之处境,尤其是当今皇上对您忌惮比嬴驷更甚。私兵和玉玺都是烫手山芋,留也留不得,扔也扔不得。” 萧甫山面色微动,“你继续说。” 第225章 孩子(三更) “即便有皇位更迭,最好的状况是端王继位,帝心难测,您又怎敢保证,到时端王还会待您坦荡如初。就似皇上对父亲,当时二人也是曾经坦诚相待过,后来还不是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 不管是您把玉玺献给哪个皇帝,怕只会徒增他们的忌惮之心。您得了这个玉玺,便是您的罪过,要么是说明您势力强大,比皇家更甚;要么说明您天命所归,比他们名正言顺。” 萧甫山目光灼灼,他没有想到,幼菫一个小小女孩儿,有如此精辟见解,字字如刀,刀刀见血。 他扶着幼菫的脸颊,“那依堇儿之言,这玉玺该如何处置为好?” 幼菫眨了眨大眼睛,又恢复了懵懂,“我也不知道……” 萧甫山的手滞了滞,所以说,小丫头的智商是间歇性的吗?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先放着。等你想到了再说。” 幼菫瞥了眼那个竹木匣子,觉得碍眼的很,这就是个定时炸弹啊。哪怕是先放着,万一哪天不小心炸了呢。私藏玉玺可是谋逆大罪。 她不放心地叮嘱,“那您可得藏严实了啊,找个老鼠都找不到的地方藏。。” 萧甫山宠溺笑笑,“放心。没人找的到。” 幼菫真的放下心来,脸上轻松了许多。 又问起他,“方才妾身所言,您觉得有理?” 萧甫山点头,“字字珠玑,精辟独到。” 幼菫心里突然堵的慌,闷闷说道,“也就是说,您对端王将来,也是不放心的很咯。您和父亲戎马一生,为大燕披肝沥胆,得此对待,您是否会心中不甘,心灰意冷?” 他目光坚毅,声音低沉,“枯荣有数,得失难量。你不要担心我,我无事。” 早膳已经凉了,青枝又让知客僧送来一桌热的。 却说永青被送到了萧老夫人的院子,蔫蔫地吃着斋菜,不时叹口气。 萧老夫人被他逗乐了,笑着问他,“你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永青放下调羹,又叹了口气,“祖母,父亲太小气,整天跟我抢母亲。母亲不过送我块石头,他都生气,把我给扔了出来。” 老夫人失笑,“你父亲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你母亲给你那么多好东西,我也没见他生气过。” 永青一副你不懂的表情,又叹了口气,一言难尽,他的语言能力有限,是讲不清楚了。 -- 回程的队伍清爽了许多。 姚月柔昨日已经被提前送回府了,孙灵筠和孙灵箩坐了同一辆马车。 萧甫山腿上有伤,和幼菫坐了一辆马车,永青不情不愿地去跟老夫人一辆马车。 马车明明很宽敞,坐三个人都不觉拥挤,可萧甫山甫一坐进来,整个车厢似乎一下子满了。 他的存在感太强大。 大青山脚下有一条河,名叫青山河,昨日他们落崖时那条河流淌出来,到了前山,再绕着小青山顺势而下。 幼菫当年就是在这条河还的魂。河水冰冷刺骨,胸腔窒息,那种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幼菫掀开帘子,看着波光粼粼,思绪万千。 萧甫山静静看着她,眸底晦涩不明,她当年跳下这条河,是对这世间毫不留恋了吧。 一直到过了河,幼菫才放下锦帘。 萧甫山沉沉开口,“堇儿,我们要个孩子吧。” 幼菫愣愣抬头,他知道净空能治好她吗? 萧甫山似是猜到了她的疑惑,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我知道,你用不了多久宫寒就能治愈。” 幼菫顿时少了一样乐趣,很是遗憾,“净严的嘴巴实在是不严实,出卖了国公爷,又出卖了妾身。” 萧甫山也没跟她解释,任她误会着。 他低声问道,“要一个有你我血脉的孩子,可好?” 幼菫犹豫了,十五岁要孩子也太早了,她不管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没做好生孩子的准备。 幼菫认真跟他解释,“妾身身子骨还还长开呢,最好是再过五年,满了二十岁为好。” 萧甫山脸色看起来有些黯淡,“五年……” 幼菫点点头,看他那么迫切想要孩子的样子,心里很是高兴。 回府的第一件事,幼菫给萧甫山亲手熬了当归黄芪乌鸡汤,提着食盒送去了外书房。外书房门外有萧东守着,远处还站着几个侍卫。 萧东见幼菫过来,没有放她进去,还是进去通传了一声。 国公爷方才说了谁也不见,他不敢确定这个里面包含不包含夫人。 萧东出来了。 好吧,不包含夫人。 他恭敬请幼菫进去,还殷勤地帮着提着食盒,因为丫鬟是不让进的。 端王也在。难怪门口警戒这么严。这么快就来探病,真是消息灵通。 幼菫给端王行了礼,就把食盒里的乌鸡汤,炒鸭血,四红补血粥,清炒菠菜,一一摆了出来。都是益气补血的。 幼菫来月事时,经常吃这些东西,味道很是不错。 萧甫山昨天失了那么多血,怎么也得好好补补。 萧甫山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高兴,似乎对幼菫这波人前秀恩爱很满意。 幼菫还没有送温暖送到外书房的先例。 幼菫也不打扰他们谈公事,给萧甫山盛好粥,就施施然走了。若是以前,她定会再送一份给端王,现在……还是算了,哼,以后指不定变成啥样呢。 端王就这么硬生生躲过了一劫。 端王坐在萧甫山对面,看他吃的津津有味,脸上一言难尽。 荣国公还是后宅进的少了啊,连这些都不懂吗? 萧甫山吃完了爱心餐,让萧东收走了东西。 方跟端王说话,“内子担心我的身体,让王爷见笑了。” 端王嘴角扯了扯,是很见笑,你就别显摆了。 他呵呵笑着,“荣国公和夫人伉俪情深,羡煞旁人。说不定你很快就又要当父亲了。” 萧甫山神色暗了暗,“她还太小。再等等。” 端王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婆心,“这可不能等。女人生了孩子才能真正长大,心也才能彻底踏实下来。”他意有所指地说道,“谁也不好说以后会发生什么。” 萧甫山知道他说的是谁,端王去年新纳了一个昭仪,是高丽送过来和亲的,被端王一眼相中,要了过来。她似乎在高丽有情郎,一直念念不忘,几次逃走都被捉了回来。 后来她怀孕了,生下一子,便彻底歇了逃跑的心思,安稳留在了端王府的后院。端王对她颇宠爱,连跳两级给她抬了侧妃的位份,常常在她那里留宿,对此萧宜岚还曾跟萧老夫人抱怨过。 端王心思细密,京城内又遍布眼线,不似钟安平那般好糊弄,幼菫被裴弘元掳走之事,他应是猜到了一些。他是怕幼菫放不下裴弘元吧。 只是,他忧心的又岂仅仅是这个。 萧甫山沉默了片刻,“不急。” 端王见他不听劝,也不再说此事。 他又继续方才幼菫进门前的话题,“刺杀之人会不会是忠勇王世子派去的?放眼整个大燕,最想你死的人应就是他和恭王了。” 端王并不知道皇上和萧家之前的纠葛,他的认知里,皇上顶多是忌惮萧家的兵权,却是不会动萧家的。诸夷环伺,大燕要靠萧家威慑虎视眈眈的吐蕃和突厥,皇上就算再糊涂,也不会砍倒大燕的柱石。 萧甫山淡笑着摇头,想他死的人可能不止这两个。 至于裴弘元,是他第一个排除的人。那群杀手不但是要他死,对幼菫也丝毫没有留情面。裴弘元不会这么做。 “不会是他。” 端王问,“那是恭王?” 萧甫山能想到的人就是皇上和恭王了,若是皇上,这么着急要他的性命,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按照他的老谋深算,总该利用完他,西北彻底安稳了再说。 他说道,“那些死士用的弓箭,是军中之物。工部造的弓箭与民间的略有不同,我只是奇怪,对方为何要露这么大的破绽。” -- 到了第二日下午,钟安平匆匆赶了过来,他从崇明寺回来,就直接去了兵部,查了各卫所和军营的弓箭登记数量。又去各卫所军营武库,一一核查,事必躬亲。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西郊大营有弓箭出库,弓的数量上百张,箭矢的数量就大了,八千。 萧甫山脸色不太好看,不管凶手是谁,问题出在自家身上,那真是贻笑大方了。 幼菫不肯让他再骑马,派了萧十一在外院盯着他。他刚要往马厩那边走,萧十一就硬着头皮拦住了,“国公爷,夫人有令,不让您骑马。” 萧甫山瞬间感觉这侍卫已经不拿自己当主子了,白培养了。 要是坐马车去西郊大营,到那里天都黑了,还能干啥。 钟安平萧东他们同情地看着萧十一,小子胆子挺肥,敢拦国公爷,今天谁也帮不了你了! 萧甫山把马鞭一扔,“萧东,你去!” 然后拍拍萧十一的肩膀,转身回了外书房。 萧东抱着马鞭愣了楞,萧十一居然完好无损……这么说,以后在夫人和国公爷之间,要站夫人? 第226章 偿命(四更) 钟安平跟回了外书房,坐到萧甫山对面。 萧甫山抬眼看他,“还有事?” 钟安平笑嘻嘻地伸手,“借我二百两。” 萧甫山蹙了蹙眉,“你又要买首饰给姚氏?” 钟安平尴尬地说,“不是,那姚氏,我现在看了膈应得很。我是手头实在没银子了,又不好意思跟孙氏要。” 萧甫山递了二百两银票给他,钟安平接过银票,笑嘻嘻道,“再要两坛烈酒。” 萧甫山淡淡说道,“内子说了,你要喝酒,让你夫人找她要。” 钟安平内心疯狂吐槽了一番,你还真听你媳妇的!嘴里却不敢说一个字。以后得巴结着孙氏了么,他揣着银票耷拉着头走了。 萧东回来已是晚上,他拿了西郊大营武库里的出入库单子。 “是柳将军手下的吴校尉,前几日支取了一百张弓八千箭矢,说是柳老将军派他去的。这领取单子上有他亲笔签名,还有柳老将军的印鉴。” 萧甫山看着单子,“这么多弓箭一次性领取,是谁搬运的,运往何处?” 萧东一一作答,吴校尉手下的一队亲兵,领了后就直接运出了大营。恰恰那几日萧甫山没去大营,柳老将军的职位又在那里,谁也没敢说什么。都送去了城郊的一个宅子里。萧东去寻吴校尉没寻到,他手下的亲兵说已经好几日没见他人影了。去了他家里,发现他家已经搬走了。 而那座宅子,是在柳老将军夫人娘家兄弟的名下,最近刚刚买下的。 萧甫山蹙着眉头,这个数量的弓箭,在黑市上就能买到。柳将军擅长用兵,若要刺杀他,怎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如果不是柳将军,那这凶手祸水东引,嫁祸柳将军,又是为何? 萧甫山独坐了许久,起身去了柳将军府,坐着马车,有萧十一在这里盯着,骑马是别想了。 半个多月不见,柳老将军头发白了不少,他一直在府里养伤。 萧甫山反客为主,坐在会客厅主位上喝着茶,脸色冷峻。 柳老将军也不看萧甫山,只反复抚摸着腰间挂着的一把匕首。萧甫山认得那把匕首,削铁如泥,是父亲心爱之物,后来送给了柳老将军。当时年少的他心心念念想讨来这把匕首,可父亲说,柳老将军是功臣,自当给他。 萧甫山问他,“柳将军这般爱惜这把匕首,可是思念先父了?” 柳老将军手停了下来,“老荣国公义薄云天,对末将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末将自是感念他。” 萧甫山放下茶盏,走到他跟前,一个探手,在柳老将军出手格挡时,匕首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柳老将军怒目而视,“荣国公何意?” 萧甫山看着匕首柄上镶嵌的各色宝石,淡淡说道,“害青儿的人太多,这把匕首给他防身正合适。这本是先父心爱之物,用来庇佑他的孙儿,他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些。你觉得呢,柳将军?” 柳老将军胸口起伏,收敛了怒意,“荣国公既然看中,那就拿走。” 萧甫山淡淡一笑,把匕首收入袖中。他踱步走到会客厅侧面的一张几案前,上面摆着一张金弓,明晃晃的,是御赐之物。到底是为战功而赏,还是为帮皇上去除心头大患而赏,那就不得而知了。 萧甫山把金弓取下,对着柳将军,手指轻轻拨动弓弦,崩地一声,接着便是弓弦嗡鸣。 柳将军强忍着怒意,“荣国公此番来是为公务还是私事?” 萧甫山拿着金弓,“为公事,也是为私事。私事便是,本公和内子在崇明寺被袭,差点命丧大青山。” 柳将军冷哼,“难不成荣国公又要怀疑到末将头上?” 萧甫山淡淡说道,“这便是公事了。刺杀所用弓箭出自军中,恰巧柳老将军刚私自领了一批弓箭。放在了白杨巷你小舅子的宅子里。” 柳将军猛地站了起来,“末将不曾出将军府,哪里领弓箭去?” 萧甫山眯眼看着他,“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柳将军可否告诉本公,你为何对萧家有那么大的仇恨?” “荣国公这般强加罪名,就不怕末将上奏皇上求清白吗?” 萧甫山笑,这是柳将军第一次见他笑,也是最后一次。 “正合本公之意,让皇上来裁决,也免得柳将军觉得冤屈。” 他此行,不过是替父亲拿回匕首罢了,父亲的心爱之物,又怎能留在杀他的凶手手中。 -- 第二日萧甫山便在上朝上了折子,弹劾柳将军私挪军械,刺杀重臣。 有大青山几千的箭矢在,西郊大营府库单子上有他的印章在,柳老将军百口莫辩,什么印章丢失,什么宅子是凭空来的,都被认为是狡辩。 铁证如山,皇上下令把他关进了诏狱,当天晚上就死了,说是他趁着狱卒送饭,抢了钥匙逃狱,被斩杀。 隔日早朝,皇上当朝下了皇命,柳家阖家被流放。 至于真相如何,又有几人知晓。 有人觉得他罪有应得,又唏嘘他在新老荣国公麾下几十年,竟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也有人联想到了当年甄家,还有连家,觉得是柳将军得罪了荣国公,被他 下了朝,在百官注视下,萧甫山负手走出了大殿,身着墨绿色六品官服的裴弘元跟了上来。 他虽听说了幼菫无事,可他又怎能放心的下,此案是大理寺接手调查。大青山顶那几千箭矢,他亲眼所见,密密麻麻,但凡有一个箭矢没有挡住…… 他开口问道,“幼菫她可有受伤?” 萧甫山脚步不停,淡淡说道,“内子的事世子还是少打听为好。” 裴弘元并不介意他的冷淡,此次刺杀,不仅仅是针对萧甫山,还有幼菫,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此案疑点重重,柳将军分明是做了替死鬼,可萧甫山怎就这么给他定了罪?真凶若是找不出来,幼菫岂不是时刻都有性命之忧。 他耐心跟萧甫山说道,“柳将军不是真凶,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好好想想,是谁又想你死,又想柳将军死。” 萧甫山停了脚步,看着眼前面露忧色的年轻人,“世子关心,本公承情了。大理寺若是查出来什么,记得跟本公说一声。。” 裴弘元苦笑,若是他都查不出来,大理寺又怎么可能查出来。 他本想再叮嘱几句,让幼菫不要再出门了,又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萧甫山又何须他提醒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萧甫山出了午门。 钟安平摆脱了各位同僚的嘘寒问暖,快步去追萧甫山。 他现在是朝堂上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文武两边都吃的开,荣国公遇刺又是和他在一起。大家不敢拉着荣国公问,便拉着他打探情报。 至于程绍程缙,大家都已经放弃了,这俩人嘴巴太严实! 萧甫山已经上了马车,钟安平扒着车窗掀开锦帘抱怨,“你不是寻我有事吗,怎么也不等我。” 萧甫山端坐在马车里,上面已经摆了点心茶水。 他拿了个夫人牌蛋挞吃着,一时间奶香四溢,“我坐马车走的慢,何必等你。” 他说的有些傲娇。 钟安平嘴角抽了抽。 他看着矮几上的精致点心和冒着热气的茶水,还有坐塌上松软的迎枕锦被,车壁上挂着的沉香熏炉,叹道,“荣国公你……何时这般娇气了?” 萧甫山淡淡说道,“我先行一步,你到的早,就先帮着喂喂疾风。” 钟安平看着远去的马车,不满地嚷嚷,“你又不是没有马夫,怎么每次都让我喂马!” 两刻钟后,钟安平在马房喂饱了疾风,疾风亲昵地往他怀里蹭。这个人最好了,每次都给我吃最好吃的豆子! 钟安平心一软,又拿起刷子给它刷毛。 英国公到了,下马后把马鞭扔给他,他说了句,“给它也刷刷毛!” 钟安平:“……” 萧甫山回府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进了书房,气氛便严肃起来了。 钟安平坐在下首,脸上震惊说不出话来。 英国公说道,“你真想要要如此了?恭王实则对你没有什么威胁,若不是非要走这一步,还是要慎重考虑。你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事一旦开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萧甫山端了茶壶给英国公倒茶,又给钟安平倒了一杯,“恭王和我已经是不死不休,此人心胸狭隘没有格局,他若上了位,你觉得萧家有活路吗?怕是要在被绞杀和造反之间选一条了。” 英国公握着茶盏,却没有喝,喟叹,“萧家境遇你父亲当年也忧心过,难道大燕,只能容得下庸才?那个恭王也着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是忍他很久了。你有什么安排,便说罢!” 萧甫山说道,“英国公府不似荣国公府这般没有退路,我今日提前跟你说一声,也是让你有个考量。你我身后都是一大家子的亲人要守护,你做如何抉择我都能接受。我手上能用的兵马你也大概有数。” 英国公摆手,“我们两府一向荣辱与共,这时老夫哪能退缩。你手上的实力我清楚,没有我的协助你也能成事。不过金吾卫行走怎么说要方便一些,这种时候,你就不必跟我客气了。” 萧甫山站了起来,向英国公抱拳行礼,“萧某在此谢过世叔了。” 第227章 马蹄铁(一更) 幼菫放过了不停骂她狐狸精的永青,停止了给他压腿,捏捏他的脸,“再叫我狐狸精,下次压腿时间加倍。” 永青腿脚利索地下了炕,又喊了句“狐狸精!”然后一溜烟跑了! 幼菫看着他小猴子一般的背影,笑了笑。 她收回视线,坐到了萧甫山身边,萧甫山一直看着他们俩闹,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特别美好。在太阳光下,她的脸上有层淡淡的绒光,稚嫩又柔和。 他手里把玩着那把镶嵌宝石的匕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乎总也看不够一般。 “国公爷,您在为柳老将军伤心?” 萧甫山放下匕首,“怎么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有人做局设计他,我顺势替父亲报仇,也不算冤枉他。” “他是罪有应得。不过妾身觉得他死的蹊跷,您说,诏狱铁桶一般,哪是那么轻易逃的?他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萧甫山脸色淡然,“无用之子,又带着那么多秘密,死的自然要快些。只是,真正该死的人,还活着。” 他虽看着平静如水,可她总觉得有隐忍和克制在里面,还有些忧心。 幼菫忧心道,“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还真做不了皇上,也不知他最终要如何来对付您。” 萧甫山拉着幼菫倚在他怀里,他声音低沉,“堇儿,你跟着我总要担惊受怕一些,委屈你了。” 幼菫不敢动,他肩膀上还有伤,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您跟妾身说这个作甚,那日被追杀时,妾身还在想,跟您做对鬼夫妻也不错。” 萧甫山沉默了片刻,又搂紧了一些,“傻瓜。有我在,定会护你周全。” 萧东过来禀报,端王来了。 端王给老夫人带了一匣子阿胶一匣子虫草,又给幼菫送了一份,说是萧宜岚备的。幼菫瞥了眼赵氏不太好的脸色,觉得萧宜岚做事不够周全,都是弟媳妇,怎好顾此失彼。 端王和老夫人说了会话,就去了木槿园,这是他第一次到木槿园来。 端王进了院子,又递了一匣子东珠给幼菫,“听母妃说夫人喜欢东珠,这是宜岚送你的。” 幼菫接过匣子,这是什么谣言……嗯,她的确挺喜欢东珠的,贵重啊。 无事献殷勤,端王估计有什么事要求着萧甫山了。 幼菫很识趣地抱着匣子回了正房,你给我一盒东珠,我还你一片清净。 幼菫想要欣赏珠子,可永青没兴致啊,他要去外院看大马,父亲骑着的样子,实在是威武。 他的小脑袋瓜中,这两天已经无数次幻想自己骑上去的样子,高大威猛,威风凛凛。 两个人拉着手去了外院。 端王进了会客厅,他站在厅中间,望着糊墙纸一般的字画,有的还被口红画花了。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眼前一黑,狠咬舌尖才让自己没当场晕过去。 他颤抖着手指着墙,“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他堂堂一个王爷,得了幅字画跟宝贝一般,在书房选了个最好的位置悬挂,每日都要欣赏品砸一番,心中快慰满足。到了这里,怎就变成这种待遇了? 他突然很是后悔帮她装裱,没装裱好歹还在锦盒里好好挤着,不至于沦落至此。难怪宁郡王让他一定要到木槿园会客厅看看,说话的时候很是幸灾乐祸。 萧甫山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神色淡淡请他入座。 端王是来谈正事的,都是要命的大事,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先唠叨几句。 “荣国公若是缺糊墙纸,我那里倒是有几匹不错的云锦……花纹素雅大方,明日我让人送来。” 萧甫山觉得端王提议不错,会客厅里整齐些总是好的,谢过了他的好意。 端王见他赞同,长舒了一口气,又头疼地看着那几幅被用口红涂鸦的,自古以来修复字画,还真没有过修复女子口脂的先例,也不知墨香斋能不能修的了。 “这几幅被涂了口红的,我一会送去墨香斋修复试试,若是不行……”端王心抽抽地疼,深叹了口气,“也千万别让韩院长知道,他若看到了,还不知如何伤心。” 萧甫山说道,“不必了,这样就很好。” 他知道,幼菫是不会有这个心思把它们送去修复的,她反而觉得这样更有别样趣味,更有收藏价值。 她的原话是,名画都是死物,里面有了故事,有了遗憾,它才能鲜活起来,激发人的丰富情感。 他觉得很有道理。 端王眼神复杂地看着萧甫山,这人,说变就变的吗,虐妻狂魔变身宠妻狂魔? 荣国公认定的事,别人又怎么改变的了呢。 端王放弃了劝说,终于切入了正题。 恭王又讨了皇上欢心,声称自己斋戒了七日,去崇明寺为父皇求了平安符,祈祷父皇万寿无疆龙马精神。 这都说到了皇上心坎里,皇上赞他仁孝,高兴之余,还赏了恭王一支玉萧,先秦古萧弄玉。 端王脸色冷凝,“我就怕,布局尚未完成,恭王已经复了储君之位了。” 帝心难测,这个的确很不好说,皇上虽说耽于美色,朝事疲怠,可诡谲心机仍在。端王在他跟前也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萧甫山手指轻轻叩击着桌子,“恭王已经在部署兵马了,不过他会不会真的反,我还不敢肯定。要想让他沉不住气,必须得你占绝对优势,狗急了才能跳墙。” 端王攥紧拳头,“你可是查到了什么?” 萧甫山点点头,“只要有兵力部署,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马房颇大,里面的马很多,即便打扫的再干净,味道也是很不好闻。 永青就眼睛睁的大大的,盯着高大的骏马目不转睛。有萧十一在旁边护着他,生怕他的小手摸到马屁股上去。 幼菫离着马厩远了些,不过那股味道并没有减少多少。有两个马夫牵了两匹马在外面,刘管事跟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讨价还价。 见幼菫过来,刘管事上前请了安,吃人最短,跟着夫人喝酒喝的多了,刘管事对幼菫格外敬重。 幼菫问他,“那两匹马好好的为何要卖掉?” 刘管事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道,“马都是好马,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可跑的路多了,蹄子已经磨得不行了。留着也没甚用处了,只能卖给别人。” 幼菫还从未注意过这些马的蹄子如何,难道不钉马蹄铁的吗?噢,是了,几次出门,似乎马蹄打在路上的声音没有那么清脆。 幼菫去看了那两匹马,马蹄后端已经是血淋漓的,看着就疼。 幼菫问,“就没想过把它的蹄子给保护起来吗?” 刘管事觉得这问题好笑的很,夫人毕竟是小孩子,说出来的话让人觉得好笑。 他笑道,“这马要是穿了鞋子,怕是就跑不起来了。” 那两个马夫侍弄马一辈子,手艺也是上一辈传下来的,闻言也是低头露出不以为然的笑来。 马被那人买走了,总共只换了十两银子回来,当初买回来是花了五六百两,有那些名马,甚至要上万两。但是蹄子废了,都只值这个价钱。 幼菫也不恼,让刘管事拿了纸笔过来,画了马蹄铁的形状,标了要求,递给他,“你拿着找铁匠,按着马蹄子的尺寸打上几个,待回来了再跟你说。” 刘管事笑着接过纸,夫人画绣样厉害,还要给马设计鞋子了不成? 看着图形也是奇怪,并不像是鞋子,画工倒是很好。 刘管事也不给她泼冷水,拿着画纸去安排去了。 傍晚的时候刘管事回来了,幼菫和永青在萧甫山的衡山院睡了一觉,精神抖擞。 刘管事看着手里环形的东西,实在不知道夫人要搞什么名堂。 幼菫查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便让那两个马夫找匹马,给它钉上。 一马夫不情不愿,哼哧哼哧道,“小的侍弄马半辈子了,也没听过马蹄子上还能钉东西的。若是出了意外,奴才怕要被国公爷责罚。” 另一马夫怕得罪了夫人,小心陪着笑解释,“奴才弟弟的意思是说,钉上这个东西,万一马站不稳摔了,可不太好办。” 幼菫说道,“钉了这个,它只会抓地更牢,不会摔的。你们只管做,出了事我担着。” 两个人还杵着不动,刘管事便恼了,“夫人的话也敢违抗,不想干滚蛋!” 刘管事对他们的威慑力比幼菫大多了,两个人乖乖拿着马蹄铁去了马厩,挑了一匹最劣等的马做实验。 幼菫也不介意什么马,指挥着他们修了马蹄,把马蹄铁钉上。 马蹄铁钉好,把马解开小心翼翼地牵了出来,两人紧张地盯着它,生怕它一个不慎摔倒了。 可是他们担心的一幕没有发生,马若无其事地走着,四蹄稳健。 马夫面露异色,有些不能相信,请示了幼菫,骑着它去马场跑了两圈。 幼菫在原地等着,不一会俩人回来了,面露喜色,“夫人,这铁鞋子当真好用,马儿跑的很稳当!奴才觉着,比原来还要快些!” 两人完全不似方才那般敷衍不情不愿,对幼菫立马热情恭敬了许多。 刘管事神色如常,淡淡瞥了二人一眼,听夫人的就对了。这下信了吧? 其实他自己方才也不信。 两人又迫不及待拿了四个马蹄铁,挑了一匹马蹄子就要不行了的马,给它钉了上去,还好角质还能承受钉子的长度。 这匹马原本再跑上半年,怕也难逃被卖掉的命运。 有了这神奇的铁鞋子,马儿何惧那万水千山,道路坎坷? 两个马夫竟然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每日和马儿相处,早是产生了浓厚的感情。 原来夫人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第228章 冤大头(二更) 萧甫山和端王谈完事情,已经是一下午过去了。萧甫山问了侍卫,一路寻到了马房。 二人很敏锐地意识到了马蹄铁的威力,不禁相视而望。 每年大燕有成千上万匹战马因为马蹄磨损被淘汰,战马昂贵,购置马匹是军费里很大的一笔开支。且战马都是从草原部族购买,每年的数量都是有限的,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所以大燕的骑兵数量一直受限。 而骑兵快捷,或深入长驱,或绝敌粮道,或追敌败兵,或奇袭敌后,或掩袭敌前,战力强大,是一个国家兵力强弱的重要体现。 有了这个马蹄铁,大燕每年的战马数量只会增加不会减少,每年会增加多少精骑? 这个小小的马蹄铁,每年要为大燕节省多少军费,增加多少战力? 这是大大的功劳啊! 萧甫山和端王一人一匹马,去马场跑了几圈,那马蹄得得的清脆响声,稳健又悦耳。 端王脸上激动的泛着红晕,一下午商量的对策,都不如这个小小铁蹄效果好! 幼菫觉得端王高兴的有些莫名其妙,一个马蹄铁就这么高兴? 永青已经看够了马儿,幼菫就要拉着他走,却被端王请进了外书房。 那热情的劲儿,让萧甫山看了直皱眉头。 端王坐定后,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这夺人功劳之事,实在非君子所为。 青枝的点心已经追着送到了外书房,幼菫和永青吃着点心,小声说着哪个更好吃。书房里只有他们俩的声音。 端王求助地看了萧甫山一眼,萧甫山不但不开口,反而也拿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 端王叹了口气,荣国公这是护着媳妇呢,毕竟是要抢他媳妇的功劳。 他清了清嗓子,“夫人设计的这个……”他顿了顿,萧甫山身后的萧东说道,“马蹄铁。” “哦对,马蹄铁,甚为实用,于大燕有大用处。” 幼菫咽下点心,睁着大眼睛看着端王,等着他继续说。 端王汗颜,我在等你接话呢!你看我干吗? 萧甫山说道,“王爷还是直接说吧,内子心思单纯,你不说明白,她不太懂的。” 端王内心在呐喊,你确定是单纯不是腹黑?我怎么觉得你们两口子一个比一个会折磨人呢? 他清清嗓子,“这个马蹄铁,本王想拿来用,夫人不若提个条件,算是本王的谢礼。” 幼菫恍然,这么个事啊,真是替你累的慌,“这么简单的东西,王爷一看就明白,不必问妾身,想用就拿去用便是。” 端王一愣,这么爽快? 他和煦笑道,“这个可不简单,千百年来就没人想到过。夫人莫要谦虚了。” 幼菫想了想,“若是王爷非要感谢的话,要不然就问青儿想要什么吧,今日去马房也是他要去的。” 端王还没开口问,永青已经清脆脆地说,“我要糖炒栗子!两袋!” 哎呀呀,终于又逮到一个冤大头! 端王又是一愣,他感觉自己在这一家人面前智商完全不够用的,各种出乎意料啊! 永青心在下沉,他是有点贪心了,他怯怯看着端王,“要不然……一袋也行。” 端王被逗笑了,他哈哈笑着,忍不住上前一把抱起了永青,“好孩子,两袋就两袋!”他心中无比畅快,眼里竟透着柔和,“你还想要什么,告诉姑父,姑父都买给你。” 萧甫山看着端王,这还是他第一次抱永青,也是第一次自称姑父。家里的孩子都是叫他王爷,他也从未纠正过。 他一向端正自持,这般畅快的笑也是第一次。 永青觉得这个姑父大方的很,对他印象很不错,他努力想了想,弱弱问道,“还想要糖炒栗子……可以吗?” 端王哈哈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姑父只要来府里就给你买!” 永青眼睛亮闪闪,小脸激动的红扑扑的,“姑父你最好了!等我长大赚了银子,也给你买糖炒栗子!” 端王怔了怔,心下有一股暖流流淌,他有那么多孩子,有的已经成人,还从未有哪个跟他这么说话,要赚银子给他买糖炒栗子。 而永青认知中的糖炒栗子,是无比昂贵的。甚至……能为他换来一座江山。 -- 朱全又来国公府送药了,说是皇上赏赐给荣国公的。 幼菫暗暗吐槽,伤口都愈合了您才来送药? 朱全宣了皇上口谕,萧甫山接了药膏和人参,谢了恩。 又寒暄了几句。 朱全环视了一圈,看了幼菫和她身边的永青一眼,说道,“六少爷看来是大好了,国公夫人待六少爷尽心尽力,亲自教养照顾,当真是用心。咱家也会禀明了皇上。” 萧甫山淡淡说道,“内子为犬子嫡母,照料他乃应当之责,不敢得公公特意禀奏皇上。” 朱全笑笑,甩了甩拂尘,施施然走了。 回内院的路上,萧甫山说道,“我记得刚刚成亲时,你说不想当诰命夫人,不想进宫谢恩。现在看来,你怕是难以如愿了。” 幼菫一愣,“您是如何知道的?” “朱全说话向来没有半句多余,他说的每句话,必然是有用处的。他临走前夸你的那几句,应是为皇上给你封诰命做铺垫。不出意料,旨意这两日就能下来。” 他本对封诰命无可无不可,但是幼菫不想,他也想着拖些时日也好。他现在位高权重,皇上对他已是赏无可赏,封无可封。待他再有战功,也算给皇上留了封赏的余地。 可现在皇上却突然要封幼菫诰命,没有缘由,这不能不让他多想。因为幼菫照顾永青而封赏,这个理由太过牵强。 幼菫郁闷不已,她本就不想进宫,现在知道了皇上的用心险恶,皇宫便是龙潭虎穴。她去了岂不是一不小心就要送命么? 赵氏心里酸溜溜,面上却带着笑,跟幼菫道喜,“先恭喜大嫂了。一品诰命夫人,咱全京城也没几个呢。” 夫人诰命从夫品级,萧甫山骠骑大将军和国公爵位都是从一品,又有实权,幼菫的诰命定然是一品了。 萧老夫人和英国公夫人是一品诰命,罗老夫人和靖国公夫人都是二品诰命。 萧二爷官居四品,赵氏只是四品恭人。 幼菫苦笑着应付,真相太扎心,你们不知道啊! 萧老夫人也跟着高兴,让幼菫跟她回了正院,给她恶补起来诰命夫人的相关知识,和册封后进宫谢恩的规矩。 萧甫山坐在一旁喝茶,看着幼菫在萧老夫人严苛要求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忍不住跟老夫人说,“母亲,这样就可以了,不必太认真。” 萧老夫人瞥了萧甫山一眼,最终还是停止了对幼菫的摧残,端了一碟樱桃到她跟前让她吃。 第229章 诰命(三更) 诰命的旨意是隔了一日送到的,一品诰命,一同送来的,还有相应的翟衣翟冠,宝册金蝶。 幼菫大妆了起来,要进宫谢恩。 一品诰命用的是五翟冠,无数的珍珠宝石和金子堆砌而成,富丽堂皇,压在头上比成亲时的凤冠还要重上几分。五只珠翟神气地开着屏,彰显着翟冠主人的高贵。 翟衣是石青色的,上绣衔珠翟鸟纹,纹饰繁复庄重,再系上玉带,披上霞帔。 一张稚嫩的小脸,硬生生成熟端庄了几分,端端一个高贵优雅庄严不可侵犯的贵夫人。 萧甫山赞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手指轻轻蹭了蹭她不点而朱的唇瓣,“好看,有诰命服人的气势。” 幼菫笑得端庄优雅,“国公爷过奖了。” 萧甫山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还是平日里那样就好。” 他手执螺子黛,细细为她描眉,一边说着,“封了一品诰命也有好处,你不愿意下跪,进了宫除了皇上皇后,其他人你都不必跪。见了贵妃公主也只福礼即可。” 他特意提公主,应只知道了她之前被元容刁难下跪请安的事,这种事肯定是瞒不过他。 幼菫笑着说,“这倒是好消息。您也不必担忧妾身,很多事情逃避也没有用,还不如让它早些来。” 萧甫山俯身在她皎洁的额间亲了亲,“你说的对。” 他今日画的眉形要清淡许多,若说配这身大妆,眉眼的妆容深一些会更好看。他是什么小心思,幼菫是猜的到的。 萧甫山已穿好了紫色蟒纹礼服,戴上了五梁冠,肃穆威严,和她并排而立,倒是一对威势十足的壁玉佳人。 萧甫山和她一起坐着马车,一路倒是轻松的很,幼菫跟他说着卉云和永青的趣事,他认真听着,也没有提进宫会如何的事情。萧十一驾车,萧东萧西带着两队侍卫随扈。 进了宫门,已有两顶轿辇在里面等着,候在旁边的小太监跪下磕了头,一脸谄笑,“奴才江荣给荣国公请安,给国公夫人请安,皇上怕您二位辛苦,派了轿辇过来,皇上和皇后已经在坤宁宫等着了。” 萧甫山让他起了身,又扔了个荷包给他。 江荣接住荷包,掂量了掂量,又是千恩万谢地说着好话,宫里的太监熬出了头,赚到手的银子还是很多的。每日宫里人来人往的官员,但凡要跟他们说句话,都要银子开道。只不过在这吃人的宫里,拿到手的银子有没有命花还是两说。 在扶着萧甫山上轿辇的功夫,江荣低声说道,“有两位太医正在给皇后请脉……国公爷您慢些,小心别磕着腿。”说到最后声音大了起来。 萧甫山神色如常,坐上了轿辇,两个轿辇一前一后,去了坤宁宫。 萧甫山看着江荣在侧前方弯腰带路,太医给皇后请脉本是寻常之事,江荣特意说出来便是不寻常。江荣是朱全的徒弟,心思灵活,自去年太子被褫夺封号,便跟萧甫山时而透露几句消息。应是要提前为自己找好靠山。 很多时候,哪怕他安排了再多暗探细作,都比不过一个皇上的近身服侍之人。即便他们没听皇上说什么,也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揣摩出来。 太医,他和幼菫有什么可忌讳的? 他看向幼菫,突然想起来幼菫的宫寒之症,难不成他们要拿这个做文章? 幼菫正欣赏着来往的婀娜宫女,寻找里面的容貌秀美者,在心中为她编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察觉萧甫山的目光,她转头询问地看向他。 萧甫山对她说道,“见了皇上皇后不必紧张,不会回话不要紧,有什么话,本公会替你回的。” 他说话的方式跟平时不同,平时在她面前不会自称本公,他这话的重点是,让她少说话,有什么事由他上。 幼菫眨眨眼,“妾身明白了。妾身还未曾见过皇后娘娘威仪,当真是紧张的很。” 萧甫山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今日的翊坤宫宫门大开,门前停着皇上的轿辇,旁边是一众太监和几个大内侍卫。 两个宫女上前请了安,在前面带路进了院门。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皇帝是天,是乾,皇后是地,是坤,是以皇上寝宫为乾清宫,皇后寝宫为坤宁宫。一乾一坤,一天一地,阴阳相合,天地合璧。 皇后是天下女子中最尊贵的,坤宁宫比庄贵妃的翊坤宫自然要更气派华丽些,九间阔三间进深。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朱红漆廊柱和槅扇,雕龙画栋,肃穆庄严。 宫殿内地平宝座上,皇上和皇后比肩而坐,面色威严。 皇后年近六十,已是再多脂粉都无法遮盖苍老之态,只靠华丽的皇后大妆来撑着,让人慑于皇后威严而忽略了容貌。 只是她旁边的皇帝,拥有至高权利之人,看的也只是容貌,他那双愈加浑浊不堪的眼睛,在幼菫进来后便直盯盯看着她。 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对虚无缥缈的爱情早是死了心,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利才是她更看重的东西。她对皇上眼里掩饰不住的贪婪熟视无睹,反倒是意味不明地看了萧甫山一眼。 幼菫低眉敛目,规规矩矩跪下行了命妇大礼,萧甫山在一旁跪下相陪,倒像是拜天地一般。 皇上瞥了萧甫山一眼,“怎么你也跪下了,又没给你封什么官。” 萧甫山拱手回话,“内子受封,臣感沐皇恩,理应谢恩。” 幼菫暗赞自家夫君话说的漂亮,又觉得他这般陪着自己多跪了一会,当真是有些吃亏。 皇后赞了萧甫山功勋卓著,又教诲了幼菫一通贤良淑德,带着施舍一般的高高在上,一字一句说的缓慢。三五分钟能说完的话,她硬生生说了一刻钟。 皇后一直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是年纪太大眼皮太松,还是因为她习惯了以此表示自己的威仪。 就在幼菫膝盖撑不住身子,脖子撑不住脑袋的时候,皇后说道,“都平身吧。” 这是幼菫跪的最久的一次,幸亏她带了护膝,否则膝盖还不知咋样了。 萧甫山扶着她站到一旁,皇上又赐了座。 皇上眯着眼对幼菫说道,“朕听说永青是你亲自来照看着,倒是难为你一片苦心了。” 幼菫福了福身,“谢皇上夸赞。妾身身为嫡母,有教养子女之责。” 皇后优雅地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你身为嫡母,除了要教养子女,还要为荣国公开枝散叶,荣国公身为一等公爵,膝下也太单薄了些。你嫁与荣国公已两月,可有了喜讯?” 幼菫腹诽,您管的还真宽呐。 她正要回话,萧甫山已经出声,“回皇后,内子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要孩子也不迟。” 皇后终于抬起了眼皮,声音高抬高了几分,“当真胡闹,等她怀上,生的时候也十六了,怎就年纪小了?到底是怀不上啊,还是年纪小啊?” 皇上问,“太医何在?” 萧甫山目光清冷,果真是如此。 两位太医从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是吴院判,一个是张太医。张太医是熟人了,之前给幼菫看过宫寒,此时正两股战战,看也不敢看萧甫山一眼。 幼菫看到张太医时,便明白了皇后今日就没打算放过她。 净严给她配的药需要吃一个月,现在她的脉象估计还是不理想。 张太医跪倒在地,声音颤巍巍,“回皇上,微臣以前曾几次为荣国公夫人诊脉,她宫寒甚重,不能有孕。” 皇上沉声问道,“此言当真?” 张太医两手扶地,“微臣不敢欺瞒皇上,不过……荣国公让微臣对国公夫人谎称已经治愈了。” 皇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本宫也是方才才知道这事,忧心不已。荣国公也是个痴情人,只是你如今只一个男丁,身子也不太健全。将来谁来承袭你的爵位,为大燕建功立业呢?” 萧甫山淡淡说道,“劳皇后费心了。臣自有打算。” 皇后面色不悦,萧甫山对她就从未打从心底里恭敬过,对庄贵妃那贱人也比对她恭敬。元容怎就非他不嫁了,堂堂公主,居然嫁个人还要费尽心思。这荣国公,唯一的好处也就是手里的兵权了。 她把视线投向一直在啃指甲的幼菫,皱了皱眉,当真是没规矩。 “何氏,听闻荣国公身边连一个妾室都无,你这般善妒,已是犯了七出。自己又不能生育,又是犯了一条。你如今是一品诰命,更当谨守女训,做天下女子表率。你说,本宫该如何罚你才是。” 幼菫停止了啃指甲,又一次跪到了地上,哀戚说道,“国公爷爱护妾身,妾身今日方知,自己竟不能生育。妾身心中惭愧,但凭皇后娘娘发落。” 萧甫山眸光微动,不知幼菫这是何意,他看向幼菫,“不要乱说,你既是本公妻室,本公自不会弃了你。” 皇后仿佛没听到萧甫山所说一般,对幼菫缓缓说道,“你肯识大体,也不枉皇上给你封的这个诰命。按大燕律,妇无子,妒,去之。如有诰命,一并褫夺。你可有异议?” 第230章 怀孕(四更) 幼菫伏地哀戚回话,“妾身不敢有异议。” 萧甫山上前一步,沉声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臣不会休妻。她年纪尚小,怎就敢肯定她一定不会有孕?” 皇后哼声道,“张太医妇科圣手,他都医不好的病,难不成还有人能治好了?” 萧甫山淡淡说道,“犬子也被太医说是无药可救,可最后还是被一个江湖郎中给治好了。” 吴院判汗颜,他们整个太医院当初几乎都去了个遍,皆是束手无策,最后居然被一个不知名的江湖郎中治好了。皇上还因此罚了他们太医院一个月的月俸,怒斥他们无能。 皇上说道,“当初你们成亲是朕赐的婚,如今何氏不能生育,便由朕来再下一道旨意吧。” 萧甫山沉声开口,不容置疑,“皇上,臣不会休妻。内子向来福泽深厚,皇上皇后娘娘不若再等等看看。” 皇上似很不耐,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也罢,不休就不休吧,朕最是拿你无法。只是你年岁已大,也不能一直陪何氏这么耗着,朕就再给你指一门亲事。九公主元容和你年岁合适,指给你做平妻如何?” 萧甫山跪下说道,“请皇上收回成命,臣有何氏一妻足矣。” 皇后脸色阴沉,有些意外皇上的提议,怒声道,“放肆,荣国公想抗旨不成?元容堂堂公主,纡尊降贵下嫁于你,你不知感激,还推三阻四,你眼里可有皇家威严?即便元容嫁与你,你们也只能住公主府,至于何氏,待在荣国公府就好。” 萧甫山脸色沉了下来,便要说话,不妨幼菫抢先开口,“皇上对国公爷一片关爱,妾身今日方才体会。国公爷曾跟妾身感慨皇上您,贤明不让圣尧舜,盛世正德法治功。皇上不仅仁政治国,还体恤臣子,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好皇帝!” 幼菫声情并茂,感情充沛,感人肺腑,听的萧甫山一愣一愣的,小丫头又要玩什么? 皇上此时眉目舒展,被夸的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熨帖,他还当萧甫山对他起了异心,竟这么高评价他吗?且这一通夸赞有水准啊,遣词用句比翰林院那些老家伙高明多了!贤明不让圣尧舜,盛世正德法治功。嗯,这个可以让史官记下来,作为他一生功绩的一个总结评价。 还有那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也要记下来! 他一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也当得此言了! 他捋着胡子,呵呵笑道,“你们两个,倒真是天造地设一对,哪能那般胡乱夸赞朕,朕怎能跟尧舜帝相比。” 幼菫无比真诚地回道,“国公爷说您是,那定然是的。他从来不说假话。皇上您这么英明神武,千古一帝,您做的决定妾身定然是要听从的。” 皇上心里更熨帖了,萧甫山的确是从不说假话的。这个何氏,也是个知进退懂礼仪的。 自己方才那般,此时心里竟有些过意不去了,贤明不让圣尧舜,千古一帝,自然是不能做棒打鸳鸯的事的。 他忍不住解释道,说不出的和蔼,“朕也不想为难于你们二人,只是有太医作证,你不能生育。朕也是无奈……好了,你们俩起来说话,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但凡你能生育,朕也不会如此。” 幼菫也是跪不住了,在萧甫山的搀扶下起了身,坐到了一旁锦凳上。 皇后见皇上的话风有些转变,脸色就绷了起来,巧舌如簧,本宫就不信你还能变出个孩子来。 宫女上了两碟点心,给二人斟了茶水。 萧甫山询问地看了她一眼,这就完了?还有后续没有? 幼菫低声说道,“国公爷,皇后娘娘这里的点心真是精致,咱国公府里的比起来,当真是粗陋。” 萧甫山没少吃皇宫里的点心,精致是精致,可比起幼菫做的,可是要逊色些。也不知这小丫头又要搞什么鬼。 可皇宫里入口的东西,又怎能轻易碰。 他顺着说道,“皇宫里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你莫要贪嘴忘了礼仪规矩。” 殿内安静,两人的话一字不漏地落入皇上耳中。 皇上温和笑着,竟有几分慈爱,“何氏毕竟年纪小,贪嘴一些也正常,想吃就吃吧,荣国公不必拘束她。” 幼菫笑嘻嘻起身福礼,“多谢皇上。” 幼菫似贪嘴的小孩子,迫不及待拿了一块桂花糕便往嘴里放。 桂花糕还未入口,幼菫便是呕地一声,一阵干呕。 她花容失色,忙跪下请罪,“妾身失仪……呕……” 干呕更是厉害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整个殿内只有她干呕的声音,众人脸上五彩缤纷。 萧甫山一向冷峻的脸上带着微不可见的笑意,拱手请了罪,扶着幼菫出了大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丫头难不成…… 宫女拿来了痰盂放在幼菫跟前,幼菫见到痰盂便觉得脏,更是难受了,竟是吐了起来。 待把腹内的东西吐空了,才觉得好受些。 宫女端了茶水过来,说是皇上让送来的,幼菫漱了口,那种翻涌的恶心劲压下去一些。 萧甫山眼里能掐出水来,柔声问她,“可好些了?” 幼菫靠萧甫山身躯掩着,朝他眨眨眼,“妾身无事。” 萧甫山明白她说的这个无事是说今日他们无事,可是他关心的是,小丫头你是有身孕了吗? 两人再回殿内的时候,皇上脸上就慎重起来,“何氏身子不适,正好让太医把一下脉。” 张太医脸上冷汗直流,他怎么觉得,国公夫人像是有喜了? 他跪到幼菫身旁,放了脉诊,幼菫搭了帕子,张太医左手倒右手,来回诊了好几遍,脸色苍白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上月脉象还是寒气淤积,怎么会有孕? 皇上皱眉问,“如何?” 张太医转身趴在地上,“回皇上,是喜脉……” 皇上脸色不太好看,他方才刚说了那番话,现在让他怎么说? 他不悦地看了皇后一眼,不是说不孕吗?怎么这么快就有喜了? 皇后没了方才的万千仪态,说话也没那么慢了,连装都忘了装了,厉声道,“你不是说她不能有孕吗?” 张太医簌簌发抖,“上月诊脉时的确还是很不好……臣无能……” 皇后对吴院判说道,“你来诊脉!” 吴院判暗暗叫苦,难不成他们整个太医院都要栽在荣国公的手里不成? 他跟幼菫请了声安,方诊脉,希望能诊出不一样的结果来。 可事与愿违,喜脉真真的,还胎像稳固。 他跪到了张太医旁边,“回皇上,回娘娘,是喜脉。” 皇后嘴唇发抖,好容易说服皇上指婚的,怎么就这么巧这个时候怀孕了,就这么生生错失了机会!皇上不想得罪萧甫山,方才又金口玉言说了,是因何氏不孕才指婚的。现在人家有了身孕,还能再硬生生指婚不成? 皇上看了眼满脸喜色的萧甫山,还有喜极而泣的何氏,头疼的很,他怎么就那么不经夸。怎么就开口许诺了呢。 老了老了,耳根子软了。 他瞥了两个战战兢兢的太医一眼,颇为嫌弃,“都下去吧。” 守着萧甫山他们,他最终是没开口赏板子。 他又对萧甫山说道,“既然何氏有了身孕,你又不乐意,朕也不给你赐婚了。回去好好让她养着身子吧。” 萧甫山和幼菫起身谢恩。 幼菫又顺势夸上了,“皇上英明。妾身觉得国公爷说的那两句诗,还可以添几句。朝野恭迎中外客,君臣德正地天同。江山锦绣安平泰,史载伟名燕正德。妾身愚笨,只是有感而发,文采不及国公爷,韵押的不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皇上心底的那点不悦又瞬间被抹平了。这韵没押好,可是诗的内容好啊。君臣德正,这是夸他们君臣和睦,德行端正呢,这不正合了他的年号么? 说起来,他当皇上这几十年也算是功绩卓著了,远的不说,就说番薯和印刷术,足够载入史册了。还是他们程家的功劳。 这么和和睦睦是最好了,那些阴诡算计,他也不愿的。 他笑呵呵说道,“你一个女子能做出这等诗来已经很是难得,不愧是程侍郎的外甥女,有才情。朱全,看赏!” 朱全领着两个小太监进来,一人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萧甫山和幼菫谢了赏,此行就算有惊无险过去了。 出了坤宁宫不远,就遇到了元容,她粉面含春,脉脉含情望着萧甫山,“荣国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宫人落了轿辇,萧甫却没有动,淡淡说道,“公主何事?” 元容瞥了幼菫一眼,娇嗔道,“这么多人,你让我如何说……” 萧甫山冷冷说道,“起轿!” “哎哎……”元容急忙去拉他衣袖,被萧甫山躲开。她娇声道,“你怎么这样……父皇给你我赐了婚,你对我就不能温柔一些么?” 萧甫山淡淡说道,“公主怕是听岔了,皇上还在坤宁宫,不若你去问问。起轿!” 扔下呆愣的元容,萧甫山和幼菫的轿辇顺着宫道,渐行渐远。 第231章 真相(一更) 轿辇送到了宫门口。 待出了宫门,幼菫长嘘了一口气,宫门外面连空气都要更清新一些,也不似宫内那般稀薄。 她连感慨一句都没来得及,就被萧甫山打横抱起。 幼菫急的连声喊,“您的腿!您的腿!” “我无事。你身子要紧。”他低声哄着。 ……身子? 萧甫山身姿高大挺拔,神色自如,在守门御林军侍卫的惊讶目光中,上了马车。 御林军乃皇家近卫,戍守宫门,护卫皇上,战力强大,攻无不克。他们在京城几乎可以横着走,各方官员对他们都要客气几分,甚至是畏惧。 可独独荣国公,对他们不冷不淡。 他们也独独在荣国公面前强硬不起来,荣国公的赫赫战功和凌厉杀气,让他们在他面前丝毫不敢造次。 就这么一个神一般的存在,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夫人,还那般温柔小意? 他们看到的一定是假的荣国公。 他帮幼菫取下沉重的翟冠,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可还恶心?” 幼菫也不说话,趴在迎枕上嗤嗤笑了起来。 他无奈地看着她,“还笑,为夫都让你惊出一身冷汗。” 幼菫笑道,“您害怕作甚,享齐人之福,岂不快哉。妾身当时应下,可是真心诚意。” 萧甫山轻声呵斥道,“不要说这些。你不是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玩笑,就不要开了。” 他这个人,真的是太严肃,连玩笑都开不得。估计他就算是要开玩笑,配上那张不甚有表情的冷峻脸,说出来应该也没那么好笑了。 幼菫见他认真,也歇了调戏他的心思,趴在迎枕上蔫蔫的。又是跪又是吐的,她当真是累坏了。 萧甫山见状,脸色又柔和起来,把整个坐塌都让给了她,高大的身子坐到塌前面的地板上。其实坐塌很宽大,即便他坐在上面,幼菫也是可以躺开的。 他深邃的眸子里尽是柔情和星光,柔声说道,“不要这么缩着,躺平了睡。” 低沉和软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带着暖意,就似漫天风雪的寒冬腊月她独守一个火炉,抱着一杯热茶,任外面寒风凛冽,屋内却是温暖如春,芳香四溢。 心软的如棉花糖一般,还带着丝丝的甜,幼菫沉溺在他的眸子里,傻傻笑着,痴痴看着他。 萧甫山叹息,“先躺好了再看,这样多难受。” 幼菫把身子往里挪了挪,躺平了,“国公爷您上来坐吧,您的腿上还有伤,蜷着更是难受。” 萧甫山见她执意如此,最终是坐了上去。 他抚着她平坦的小腹,问道,“你是何时知道你有身孕的,怎也不告诉我一声?” 幼菫脸埋在迎枕里,又笑了起来,他还当真了? 萧甫山认真说道,“你以后务必要小心,不能再抱永青,也不要陪他玩闹,他不知道轻重。那些针线,也不能动了,厨房也不能再进。木槿园我会再加几个侍卫过去,你但凡出木槿园院门,身边就要带上一队侍卫。” 他见幼菫定定看着他,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他叹了口气,摸了摸她柔嫩的脸颊,上面是一层莹莹粉粉的光晕,她还是太小了,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懂得这些。 “算了,我还是请两个有经验的嬷嬷跟着你,你身边的丫鬟年纪太小,有些事还是想不周全。” 他是那么欢喜。 幼菫眼睛有些酸涩,她问道,“国公爷,您喜欢孩子?” 萧甫山沉沉看着她,“自然是喜欢。我前几日做梦,梦见一个小孩儿对着我笑,说不定就是他来跟我打招呼。” 说到最后,嘴角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幼菫突然有些不敢告诉他真相…… 幼菫爬了起来,心虚地不敢看萧甫山的眼睛。 “国公爷,梦就是梦,当不得真的……” 萧甫山看着她乱飘的眼神,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幼菫抠着霞帔上的金线,不知该怎么说好。 “那个……国公爷,净严给妾身一种药,能让人脉象跟喜脉一模一样……妾身没想到,连症状都一模一样。”她偷瞄着着萧甫山慢慢黯淡下来的脸色,赔笑道,“净严很厉害啊?” 萧甫山紧抿着唇,眸子里的星光黯淡了下去,变得幽暗无边。 车厢里有些压抑。 他的视线在幼菫小腹上停留了良久,才缓缓移开。 他捉住幼菫的手,“别抠了,霞帔都要被你抠破了。”他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什么好,你怎就带着这种药进宫,也不怕被宫人翻了出来,那可是大罪。” 幼菫举着纤细白嫩的手,得意说道,“不怕,妾身藏到指甲里,需要哪个啃哪个,安全的很。妾身就怕被皇后为难,所以有备无患。就想着,她若是罚我跪着,我就吃药晕倒。” 就是药效来的慢了些,让皇上皇后说了那么多废话,连累她家夫君平白受了气。 萧甫山仔细看她的十指丹蔻,果真每个缝里都有些许粉末,因为指甲涂了颜色,很不容易发现。 幼菫得意地细数,“除了这个,还有让人脉象像小产的,还有像得了重病的,还有一个能让人脉息全无……净严说了,这些都是宅斗必备,您若是抬了妾室,就让我用这个对付她们。妾身就想,宅斗能用,宫斗自然也用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萧甫山已经被幼菫的胆大给彻底打败了,他突然想把净严找回来,好好揍他一顿。 “你有没有想过,几个月后生不出孩子怎么办?” 幼菫眨眨眼,“过些日子,妾身再吃一次那个小产的药就好了,让太医过来诊脉,不怕皇上不信。” 她想起方才那个药的逼真程度,突然心里有些没底,这个小产的药不会那么逼真了吧? 萧甫山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不是太好。 回到木槿园第一件事,就是让幼菫把所有的药都交出来,满满当当整整一匣子。 萧甫山数了数,居然有十几种! 他轻轻拍了拍幼菫的屁股,“都没收了,这些以后你都不能碰。” 幼菫坐到炕上,哀怨地看着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他最是见不得她这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用的时候跟我说,我同意了才行。” 幼菫哀怨的眼神一收,立马满脸笑容,转头跟卉云和永青玩去了。 萧甫山摇摇头,拿着匣子去了书房。 第232章 赚了(二更) 张太医在宫里被打了二十板子,看着一样的二十板子,在掌刑太监手里便有了轻重之分,他挨的便是重的。 谁让他得罪的是皇后呢,皇后好事未成,还挨了皇上的训斥,这心里的怒气,自然要找地方发泄。 他是被抬着回府的,医者不自医,可太医院同僚,竟没一个人来探望他,替他医治。因为谁都怕得罪了皇后,他们每日在后宫行走,最怕的便是皇后,一个不慎便是身首异处。府里的管事无奈去药堂请的大夫,当真是世态炎凉冷暖自知。 张太医趴在床上,只觉前途凶险叵测。皇后以后定然不会让他好过,他更怕的是荣国公,自己说好的保守秘密,如今却把国公夫人的私密抖给了皇后,荣国公怎么可能饶过他? 他叹了口气。 “张太医如此忧心,所为何事?”一声阴测测的声音响起。 张太医浑身寒毛直立,结结巴巴问,“来者……何人?” 一个黑色身影走到床前,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巾遮面,身姿英挺。 “你猜猜,猜对了我就让你死痛快些。” 张太医冷汗直流,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是……荣国公府的?” 听着不像是荣国公的声音,看气势也不像。 黑衣人拉了个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挺聪明,看来也知道我是为什么来了。” 张太医也顾不上疼痛,顾不上太医尊严,从床上爬了起来,跪到了地上,“好汉饶命!下官也是被逼无奈……皇后让人把内子和小儿绑了。我若是不说出实情,他们俩就没命了啊。” 黑衣人冷哼,“那么多太医去荣国公府,她怎就单单挑你一个人问?分明是你为讨好皇后,出卖了我家夫人!” 张太医连忙解释,“皇后当时已知道国公夫人得了宫寒,找下官只是为了确认,给她作证人。第一次我去庄子上诊治的事,她也知道。” 黑衣人默了默,冷声说道,“你可知道国公爷的手段?你若是有半句假话……哼哼,整个张府就等着为你陪葬吧。” 张太医连声保证,“下官绝无半句假话……” 就在张太医以为自己要“死个痛快”的时候,黑衣人却是起身离去了,只余门扇被风吹着吱呀开合的声音。 张太医劫后余生,愣愣跪在那里,得罪了荣国公,居然还能活着…… 他居然觉得自己赚了。 -- 萧十一跟萧甫山汇报了情况,就立在一旁等着示下。 萧甫山手指轻扣着桌子,“也就是说,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给皇后。这个人,会是谁?” 幼菫看着行事谨慎,实则马虎的很,她所谓的秘密,往往是人尽皆知。她自己还在那里乐呵,觉得事情瞒得严严实实的。 知道她宫寒的人太多了,除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还有裴弘元,还有她那两个表姐,还有萧十一和萧十二,甚至还有更多的侍卫,更多的有心人。 又有谁想害了她,还能捅到皇后那边去。 萧甫山第一怀疑的是裴弘元,若说谁最想拆散他们俩,非裴弘元莫属。他想给皇后递个消息,也是容易的很。 再就是幼菫身边的那几个丫鬟,她们一直跟着幼菫,张太医给她看病的事,她们最清楚。 萧甫山抬头看着萧十一,萧十一脸色一变,打了个激灵,“不是卑职!” 萧甫山问道,“你待在夫人身边最久,她身边的丫鬟,你可有发现哪个有异常。” 萧十一松了口气,努力回想了下,夫人的丫鬟个个漂亮——除了素玉,心灵手巧,做的一手好菜。若说有嫌疑,他可感受不出来。 “若说异常,卑职就觉得青枝姑娘和张海走的太近了,没少给他送好吃的。” 萧甫山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侍卫养废了,脑子被吃的糊住了,自己还在这里问他有何发现,他能发现什么。 “他们俩要成亲了,整个木槿园都知道了,你不知道?” 萧十一挠挠头,“是吗?我就说这几日木槿园怎么这么热闹,人来人往的。” 萧甫山摆手让他出去。 -- 青枝和张海的亲事定在了这月十八。 张海跟刘管事借了银子,买了一座二进的小宅子,离国公府不是很远,已经在布置着,大丫也被张海接了出去。 青枝要绣嫁妆,时间紧迫,已经不出房门了。 幼菫去青枝房里和她说话,她正在房里绣嫁妆,大红的嫁衣映着她的脸红润动人。 几个小丫鬟抱了八匹绸缎料子过来,其中还有两匹蜀锦,精致华美。 还有一个紫檀妆奁,里面满满的金银首饰,龙凤金镯,玉镯,各式金簪玉簪,攒珠头面,琳琅满目。 青枝红着脸,“夫人您也真是,奴婢是第一个出嫁,大家伙儿都看着呢,以后其他人出嫁您可怎么给。” 幼菫睨了她一眼,“她们怎么能和你比,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又共过患难。就说你替我挨的张妈妈那些骂,又岂是这些东西能抵得清的?” 她笑着推了一个小匣子给她,“这个才是重点,你打开看看。” 青枝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最上面是一张卖身契,她红着眼把它放幼菫跟前,“您这个不必给奴婢,等成了亲,奴婢还要回来伺候您。” 幼菫把卖身契塞回她手里,“傻瓜,你总该为你将来的孩子着想,总不能让他也是贱籍。你也该过你自个儿的日子了。” 青枝握着卖身契,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下来了。她跟在小姐身边十年,小姐的日子便是她的日子,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冷不丁要出去过自己的日子,她反而无所适从了,自己的日子是什么日子? 幼菫拿帕子帮她擦着眼泪,“高兴的事,哭什么。你想我了,回来看我便是。离得又不远。” 幼菫指着匣子,“你看看下面是什么?” 青枝拿出来一看,瞪大了眼睛,“小姐,您……一间铺子,一千两银票,大户人家嫁小姐都够了!” 幼菫笑,“你就是大户人家嫁小姐。你开个吃食铺子,足够你们过的富裕了。” 青枝嘟着嘴,“太便宜张海了,奴婢带了这么多嫁妆过去……” 口不对心喔。 青枝的房里越发热闹了,丫鬟们都艳羡地看着塌上摆满的料子,那个妆奁青枝却是没打开给她们看。不过单那个紫檀木妆奁就很贵重了,还用说里面的首饰么? 小丫鬟们大都给的大都是自己绣的帕子荷包,二等丫鬟体面,大都给银耳钉耳环,寒香给了一支银簪,是幼菫赏她的,这是非常重的礼了。紫玉给了一对琉璃耳环,她跟幼菫的时间久,手头自然是宽裕。 寒香打扮的光鲜,却只给了一对银耳环。 紫玉睨着她,“看寒香姐姐的这通身打扮,我还以为你要送个金镯子呢。” 寒香涨红了脸,起了身,“夫人那里不能有人伺候,你们先聊着。” 紫玉见她出去,撇了撇嘴,“她是看你的位置要空出来了,拼命在夫人面前表现呢。” 青枝扯扯她的袖子,“她用心服侍夫人是好事。你们几个二等丫鬟里,她的年岁最大,晚上能在房里伺候。夫人想要提拔一等丫鬟,也只能提她。” 紫玉闷闷坐着,她跟夫人的时间比寒香要长,可就因年岁太小,比不过一个后来买进来的丫鬟。 青枝拿了点心鲜果招待小丫鬟们,小丫鬟轻易不能近身伺候夫人,自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都兴奋的很,房里一时叽叽喳喳的热闹。 紫玉跟青枝打了声招呼,出去了。 去了前面的院子,便见寒香正陪着幼菫在樱花树下站着。永青和卉云在跑来跑去。厅里是刘管事带着下人在贴墙,用的正是端王送过来的云锦。 寒香手里捧着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碟子樱桃,一个小碟,上面已经堆着樱桃核。 紫玉进厅里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扶着幼菫坐下。 她低声责备寒香,“夫人最是经不得久站,以后注意些。” 寒香她看了幼菫一眼,见她目光追随着两个孩子,似乎没注意她们这边。 寒香声音清亮,“妹妹教训的是,是我考虑的不周全。” 幼菫回过头,“怎么了?” 寒香福了福身,谦卑地说道,“是奴婢的错,紫玉妹妹在教训奴婢。” 紫玉怒视着她恨恨说道,“我怎么就是教训你了?错了就是错了,这番作态给谁看!” 寒香冲她福身,“妹妹说的是。” 紫玉一时气结,寒香一直心平气和不断示弱,反倒成了她无理取闹。 幼菫对紫玉淡淡说道,“这边也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你回房里去吧。” 紫玉没想到夫人一点没向着自己,看了嘴角含笑的寒香一眼,福身退下了。 寒香蹲到幼菫身前,端着托盘,方便幼菫吃樱桃。 幼菫吃着樱桃,随意说着,“青枝马上要嫁人了,后面便是你和沉香,这一两年也该一个个出阁了。沉香是想让我给她指个府里的管事,你可有什么打算?” 寒香柔声细语说道,“夫人只管替沉香姐姐打算,奴婢不急。” 幼菫笑,“你今年十六,再过两年十八,女人的好时候就这么几年,怎么能不急?若是传了出去,别人还不得说我苛待下人。” 寒香低着头,一言不发。眼前那红红的樱桃,小小一碟就要一两银子,自己月例才三两银子。 幼菫叹了口气,“你该知道,国公爷是不打算纳妾室的。” 寒香跪下说道,“夫人,奴婢不敢对国公爷有非分之想。只是现在奴婢还没有嫁人的打算,只想尽心服侍夫人。” 幼菫也不再说什么,让她起来。 第233章 铺子(一更) 幼菫收到韩老太爷送来的一幅画,还有一封信,画是贺礼,信是劝说她去书院教书。 经过刺杀一事,幼菫是彻底歇了去书院教书的心思,她还是很怕死的。 她让小五捎回去一坛好酒,一坛泡菜,还有一句口信,“不去。” 孙灵筠过来了,给幼菫送了一篮子樱桃,还有一支玉簪一支金钗,算是幼菫封了诰命的贺礼。 玉簪是普通的青玉,这种成色的幼菫通常随手拿来赏赐丫鬟。 孙灵筠赧然说道,“我的嫁妆本就单薄,又常要贴补世子爷,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实在不好找。” 幼菫理解她的难处,一般铺子的收入都不是太多,就像祥和斋之前那样,勉强贴补日常开销。孙灵筠不管家,日子并不会因为她是世子夫人更宽裕一些。 她今日是单独来送贺礼,是私下里的人情来往,估计是没好意思跟英国公夫人伸手。 幼菫笑道,“我觉得好看的很,我可要好好收着。”她附耳说道,“你知道皇上赏的是什么吗?香皂!我这里都有好几匣子了。” 当时那个匣子一入手幼菫便知道是香皂,当真是已无力吐槽。还有另一匣子是两样首饰,回来便被萧甫山收走了,他怕有毒。 孙灵筠抿着嘴笑,“御赐之物,也就你拿着不当回事。” 幼菫嘻嘻笑,“你若稀罕就拿走。我看着真是闹心,还是你送我的玉簪和樱桃来的实在。” 孙灵筠低笑。 两人聊了一会,她吞吞吐吐说起来自己想开个铺子,能多些进项。想着幼菫的铺子都日进斗金,就想来取取经,让幼菫给她出出主意。 幼菫的点子是很多的,自己心力又有限,又不敢太招人眼。 幼菫问她,“你自己可有方向,是开什么样的铺子?” 孙灵筠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没太有主意,我手上银两不多,最多能拿出来一千两。还要租铺面。” 幼菫没想到她居然拮据到这种地步,堂堂一个国公世子夫人,手里居然只能拿出一千两银子。平时还要维持世子夫人的体面,还有人情往来,这点银子好干啥。 幼菫拿了个炕上的玩偶,跟她说道,“就着这些银两,我临时想到的就是开个玩偶铺子,这个卖一阵子应该就被人模仿去了。不过我这里可以一直给你画新样子,生意应该不会太差。” 孙灵筠眼睛一亮,她觉得这些玩偶很新奇,整个京城都没有,小孩和女子都喜欢。关键是不用花多少本钱,省下的银两说不定够盘一个铺面了,缝制的话她可以让府里的丫鬟婆子来,额外给她们银钱便是。 她平日里对下人的打赏并不多,也就靠着宽和二字,她们也算忠心。若是能额外增加些进项,她们定然也是高兴的。 她连连点头,“这个挺好的!只是要辛苦你了!” 幼菫笑,“也没什么,我画花样快,耽误不了什么功夫。你若想干,找铺子的同时,可以着手缝制了,我给你送几个丫鬟过去当师傅。” 孙灵筠笑着点头,眼里闪着光,握着幼菫的手,最终什么也没说。 两人又商量了会具体细节,一直到夕阳在山,孙灵筠才满面春风地走了。 幼菫让她带走了那匣子碍眼的香皂,还有两坛烈酒。 孙灵筠一回府便在路上遇到钟安平,姚月柔穿着件轻纱低胸束腰的长裙,可怜巴巴地拉着钟安平说话。钟安平最近几日都没有进她的院子,不过经过她几天的努力,倒是肯跟她说话了。 孙灵筠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出声,默默转到了旁边另一条小道,背影落寞。 钟安平看着她淡然的样子,还有丫鬟手里抱着的酒,分明是替他讨来的。 他突然对姚月柔不耐起来,扯开她的手,跟在孙灵筠后面。 姚月柔楞在了原地,她的媚术对世子爷没用了吗?他方才明明已经心软了,再勾一勾,就更能跟着她走了。 孙灵筠见他跟进了院子,也没表现的多高兴,指了指八仙桌上的酒,“荣国公夫人那里得来的,世子爷拿走吧。” 钟安平不自在地坐到了她对面,“我又不是因了酒才过来的。” 孙灵筠淡淡嗯了声,“世子爷是要在这里用膳吗,妾身去安排。” 她虽还是和以往那般体贴,可钟安平却觉得不一样了,以前她体贴里带着深情,现在却不见了。 他心里很不舒服。仔细看着她,他发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她头上的发饰简单,甚至是有些寒酸,他蓦然发现,她的头面居然比不上姚月柔一个妾室。 姚月柔向来是珠翠满头光鲜亮丽的,其中很多都是自己跟孙灵筠要了银子买来的。 难怪荣国公夫人总对他意见那么大,似是很瞧不上他,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当真是混账的很。 孙灵筠正询问地看着他,钟安平回过神来,说道,“不必麻烦,有什么吃什么就好。” 孙灵筠有些意外,他以往对吃食是很挑剔的,总要单独为他准备。不过他既然说了,那就听他的好了。 她去了内室,让贴身丫鬟彩蝶打开箱笼,数起了手里的银两。 一共还剩一千二百多两,方才她问了外管事,哪怕是普通地段的临街铺子,一间带着一个后院,盘下来至少也要一千五百两。 装修也得花一百两银子,采购碎布和丝绵也得花几十两,手头还要留些余钱作日常开支。她还有至少六百两银子的缺口。 过几日还能发六十两银子的月例,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彩蝶在整理箱笼,把一个匣子放到了里面,正是幼菫送她的香皂。 她出声说道,“彩蝶,把匣子拿过来。” 彩蝶有些奇怪,方才夫人还说要留着人情往来用的,一匣子香皂能用很久。她又把香皂匣子拿了出去,递给孙灵筠。 孙灵筠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四块香皂,每块香皂外面都包着一层油纸,盖着内务府的印章。 皇宫里的香皂用料要更考究精致,里面加了精油,甚至还有几块是龙涎香的,昂贵无比。再加上这是皇上赏赐,就更是贵重。 第234章 换钱(二更) 据她所知,京城很多夫人都打听着买皇宫里的香皂,一块龙涎香香皂能卖上百两银子。像自己这般一整匣子各色齐全的,更是难得,估计没几个人能有。 她盯着匣子想了许久,自己如今情形,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 她拿了信签纸,写了几封请帖,装好给彩蝶。“把帖子给各家夫人送去,明日请她们来英国公府赏花。” 彩蝶不作它想,拿着请帖退下了。 春日里是赏花的好时候,京城里的赏花宴和那繁花一样多,各家夫人小姐大宴小宴不断。像这种临时通知的小宴,都是熟识的人家,不过是找个由头聚在一起唠嗑。 钟安平见孙灵筠一直在忙碌,也不搭理自己,总觉得,似乎自己已经可有可无? 当初他对母亲给找的这个妻子不是很满意,总觉得不够美艳,也不够活泼讨人喜欢。可母亲看中了孙家的门风和家教,说这样的女子才当得一家主母。 后来看她对自己很顺从依恋,也就释然了。可现在,这点顺从和依恋也没了吗? -- 孙灵筠一大早就让丫鬟去祥和斋买点心,如今英国公府和程府的关系愈发亲近了,丫鬟去买点心都是直接进铺子里面,什么样的点心只要铺子里有的随便挑。 这待遇,在京城除了荣国公府,也就他们英国公府了。 丫鬟们买到了刚上市的雪媚娘,足够给孙灵筠撑起今天的赏花宴了。 那些夫人小姐们,就喜欢追捧这种别人抢不到的东西。 园子里的花厅里,摆上了点心鲜果,一共只请了六位夫人,都是手头宽裕喜好攀比的,其中就有吴夫人,萧老夫人寿宴上大出风头的那位。 孙灵筠笑着请她们品尝雪媚娘,“一大早丫鬟刚买回来的,今儿请姐妹们来,就是一起来尝尝鲜的,看看是不是真如宣传的那般好吃。” 吴夫人拿了一个雪媚娘,惊讶道,“今日第一日售卖,你居然抢到了。我一大早派了下人去排队,到我出门也没见他们人影儿。” 孙灵筠淡笑,“祥和斋第一份。我额外打包了六份,姐妹们走的时候带着。” 几位夫人对孙灵筠刮目相看起来,她们虽身份地位不如比孙灵筠,可个个手头富裕,又是心高气傲的,暗地里有些瞧不上孙灵筠的寒酸。 但这种稀罕东西,孙灵筠轻轻松松就买到了头一份,还买了这么多,让她们突然发现权利地位的差距是金钱无法弥补的。 雪媚娘有两种口味,芒果和草莓,夫人们吃的尽兴,暗暗高兴有了出去炫耀的资本。 几人聊了一会衣裳口红,又聊起了香皂,这都是每次聚会的必谈话题。 孙灵筠在这种时候向来都是静静听着,只看最后谁胜出。 通常是吴夫人胜出,原因无它,银子多。 不过今日吴夫人却惜败,衣裳口红赢了,可香皂输了,光禄寺少卿夫人于夫人拔得头筹。因为光禄寺少卿刚哄了皇上高兴,赏了他一小匣子香皂,十二块。其中有一块龙涎香的,极为难得。 于夫人终于赢了吴夫人一次,笑容比外面的骄阳还要亮上几分,“那块龙涎香的,还是给老爷用吧,那味道闻着可真是好,男人用最是合适不过。” 几位夫人都应和着,龙涎香的,皇上极少会赏赐大臣,人家有资本显摆啊。 吴夫人脸上虽是和气笑着,心里却老大不痛快。 彩蝶站在孙灵筠身后,低声问,“夫人,龙涎香的香皂很稀罕吗?您不是有两块……” 孙灵筠低声呵斥,“别瞎说!” 彩蝶忙告罪,闭了嘴。 彩蝶说的声音虽小,可大家都在一张桌上,在座众位自然是听的清楚。 吴夫人心下畅快了许多,瞥了于夫人一眼,我不是第一,你也别想当第一。 她拉着孙灵筠的手笑着说,“世子夫人真是深藏不露,我们在这里说的热闹,你有两块也不吭一声。” 孙灵筠拍拍她的手,“你也知道我不好这些,那些各色味道的香皂,我看着就头昏脑涨。怎还能跟你们这般说出个一二三来。我也只就着一个香味用,别的是享受不了了。” 吴夫人眼睛一亮,却没说话。 一直到小宴散了,吴夫人借故比别人晚走了一步。 她低声问孙灵筠,“你若不喜欢,就让给我吧?我给你的价钱,定比别人的高。” 孙灵筠喝了口茶,笑着没说话。 吴夫人急了,“哎呀,你留着又没用,多浪费。” 彩蝶笑着给吴夫人斟茶,“夫人,您别为难我家夫人了。方才于夫人私下找我家夫人,要出八百两银子买那一匣子,夫人也没卖呢。” 吴夫人眼里闪着兴奋,“有一匣子呢?十二块?” 彩蝶福了福身,“是二十四块,一个大匣子。夫人也懒得打理,她自己都不清楚。” 二十四块!岂不是妥妥的京城第一人! 她热情地拉着孙灵筠的手,“好姐姐,你就卖给我吧,我出一千两银子!保证谁都不说,没人知道是你卖的。” 孙灵筠暗暗咂舌,市面上的香皂一两银子她都嫌贵。皇宫里的再贵重,也不至于四十两银子一块啊。 吴夫人见她沉默,从荷包里拿出来两千两银票放到孙灵筠手里,“两千两,好姐姐你就让给我吧。” 两千两银票随便拿着出门吗?孙灵筠再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的贫穷。 她无奈说道,“吴夫人,我怎好赚你的银子。” 吴夫人见她松口,高兴地吩咐彩蝶,“快拿香皂出来,你家夫人同意了!” 彩蝶见孙灵筠点头,才回房把香皂匣子搬出来。 吴夫人打开,看了看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内务府”印章,两眼放光。笑眯眯抱着匣子走了,生怕孙灵筠反悔。 彩蝶笑嘻嘻扶着孙灵筠回房,“夫人,咱是不是可以去看铺面了?” 孙灵筠手里一下子宽裕起来,心里踏实了许多。衣是人的威,钱是人的胆。 她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对,咱收拾一下就出门。” 第235章 玩大了 幼菫没想到孙灵筠动作那么快,不过一日铺子就盘下来了,而且是在寸土寸金的东大街。现在铺子那么便宜了么。 幼菫把一叠图样给她,大都是平时给卉云他们做过的玩偶,每个玩偶可以做不同颜色,又有不同大小。这些已经足够支撑她开一个店了。 又派寒香带着几个丫鬟去了英国公府,帮她培训人手,这个其实用不了几日,都能上手。 幼菫身边似乎冷清了许多,大丫鬟都不在身边了。房内伺候的就寒香和紫玉。 小丫鬟进来通禀说老夫人过来了。 幼菫觉得奇怪,便要下炕出门迎接,刚穿好鞋子。 “赶紧坐好了!别下来,别下来!” 老夫人脸上带着喜色,叠声说着,脚下利索的很,几步就到了炕前,扶着幼菫让她坐回炕上。 老夫人身后跟着一群丫鬟,每人手里捧着一个匣子,并排站在下面。 幼菫有些懵。 老夫人热情的有些过火啊。 “母亲,您这是作甚?” 萧老夫人笑眯眯握着她的手,“你这孩子,有了身子怎也不说一声,若不是宜岚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我还蒙在鼓里。甫山也是,你年纪小不懂,他也不懂吗,这个时候什么都得谨慎起来了才是。” 幼菫暗暗哀嚎,玩大了。 她讪笑道,“母亲……月份还小,能不能保住还两说着呢。” 老夫人脸色一沉,连忙拉着她的手摸檀木炕桌,“呸呸呸,莫乱说。胎神娘娘莫怪胎神娘娘莫怪……” 老夫人一挥手,丫鬟们把匣子一一摆到了炕上,都各色安胎补品,燕窝阿胶,各色鲜果。 她和气笑着,“以后你可不能这么乱说话了。从秋擅长做药膳,以后就在你这里照顾你了。平日里吃东西走路也要注意,永青还是去我那里,免得他不知道小心……” 永青不高兴了,“我不去!我要陪着母亲,母亲见不到我会睡不着觉。” 自我感觉无比良好的永青,说的理直气壮。 老夫人点点他的额头,“你母亲肚子里有了弟弟,不能累着,你不心疼母亲了?” 永青满脸好奇,伸手去掀幼菫的褙子,想找找弟弟在哪里。 幼菫捉住他的手,无奈道,“你现在还看不出来,要很久很久以后他才能长大。” 至于多久,说不定是几年吧。 永青觉得母亲很厉害,肚子里居然会有小孩子。 不过,这不是他离开母亲的理由,“我要留下来保护母亲和弟弟,我不走!” 幼菫附议。 老夫人又心疼永青,又担心幼菫肚子里的孩子,真真是为难的很。 廉妈妈在一旁劝说安慰,老夫人最终是同意了,又拉着幼菫叮嘱这个,叮嘱那个。 寒香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寒香,“这是你新提的大丫鬟?瞅着有几分眼熟,总觉着在哪里见过一般。” 萧老夫人是知道青枝要出嫁的,还给送了五十两银子的添箱礼,这在丫鬟里是极大的体面了。赵氏也跟着添了二十两银子。 幼菫还没开口,赵氏就笑着接话,“说起来,儿媳第一次见她时也觉得面善的很。不过都是一个府里的,眼熟些也是正常的,尤其是寒香姑娘长的又出众。” 老夫人点头,“应是这么回事。” 老夫人又拉着幼菫说起了别的,寒香退了出去,额头上出了薄薄的汗。 老夫人问幼菫,“皇上寿宴的贺礼你可备好了?” 皇上的寿宴还有三日了,萧甫山和幼菫都在宴请之列。 幼菫讪讪,“儿媳马上就着手准备。” 她是真忘了。萧甫山也没提醒啊! 他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受伤的人不该好好休息吗,整日待在外书房,哪里来的那么多大事商议。 幼菫“怀孕”的事,青枝从紫玉那里听说了,居然不肯出嫁了,还让小丫鬟给张海送信,亲事过两年再说! 张海苦着脸来找幼菫,幼菫哭笑不得,把青枝好一顿说,好容易才劝下她。 这事闹的,怎么收场。 -- 幼菫要去外院找萧甫山商量寿礼的事,院子里软轿已经候着了。老夫人的意思,总结一下就是,以后幼菫就当自己没长腿了。 外书房前面又是站了很多侍卫,寒香被拦下了。但夫人没人敢拦啊。 萧东从寒香手里接过食盒,“姑娘还是在外面候着吧。” 幼菫进了外书房,发现端王在。 端王对幼菫客气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马蹄铁还是因为她封了诰命。 端王笑着恭喜幼菫。 幼菫黑着脸,我谢谢您啊。 萧甫山看着幼菫满脸郁闷的样子,招手让她上前,“有了身子,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幼菫皱眉看着他,没完没了了是吧! 萧甫山嘴角含笑,“带了什么过来?” 幼菫腹诽,食盒就在您旁边,不会自己打开看么? 端王腹诽,又要显摆了吧。 幼菫挤出一个笑来,“您最爱吃的蛋挞,还有杏仁焦糖。” 一边说着,幼菫打开了食盒,又让萧东取了两个空碟过来,分了一半给端王。 端王疑惑地问萧甫山,“荣国公你喜欢吃甜的?” 萧甫山拿起蛋挞吃着,淡淡回道,“是。” “喜欢吃蛋和奶?” “是。” 端王脸上又是一言难尽的表情,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什么口味我不知道吗。 幼菫觉得端王真事多,“王爷您若是不喜欢,妾身让丫鬟再端些鲜果来。” 端王摆手,“不必了,荣国公能吃得,本王自然更能吃得。” 端王一个蛋挞还没吃完,萧甫山便开始赶人,“王爷忙,我就不留你用晚膳了。” 端王:“……” 萧东代萧甫山送走了一脸无力吐槽模样的端王。 萧甫山则要留在外书房照顾“有了身子”的媳妇儿。 幼菫坐到萧甫山旁边,叹了口气,“国公爷,事儿闹大了,怎么办?” 萧甫山认真想了想,倾身靠近她,“再过半月你的身子应也能调养好了,不若假戏真做,马上怀一个。前后差了一个月,倒也不算什么。” 幼菫呵呵呵干笑,“您还是把那个药给妾身,直接吃了比较好。” 萧甫山默了默,“再等等吧。” 再等等……您不会真想把我逼上梁山吧? 第236章 损招 幼菫说起自己的来意,给皇上的寿礼。 以她对萧甫山的了解,估计他是要敷衍了事。他对皇上就一直没打从心眼里恭敬过,何况现在还发现他们之间有血仇。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萧甫山分外的慎重,“我已经安排人手去民间寻了,这两日就会有消息。” 特意寻宝物讨好皇上?萧甫山的性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往年寿宴都是能不去就不去的人,寿礼能凑合就凑合的人,突然转性了? 幼菫联想到最近他日日在外书房忙碌到半夜,还有频频来国公府的端王和英国公父子,事情似乎有些不寻常。 幼菫审视地看着萧甫山,“国公爷,您是不是在计划什么事?” 萧甫山眉心微动,他没想到幼菫这么敏锐,他不过是稍稍反常了一些就被她发现异常。既然她能觉得不对,那些一直盯着他的有心人说不定也能觉得。 他差点犯了一个大错。 他现在需要的是保持常态,至于取悦皇上的事,还是让端王来就好。 萧甫山沉沉看着幼菫,“我让刘管事随便去库里挑一件就好。” 咋又变了? 幼菫更加肯定有事了,“国公爷,您要对付皇上?” 萧甫山不置可否,大手拉起她来,“走,回去用膳。”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转移话题,幼菫是看透他了。渗透到骨子里的霸道,强硬,只不过面对她的时候用了温和一些的方式。 幼菫抱紧他的胳膊,耍起赖来,“您不说妾身就不走。寿宴我也要去呢,您总该给交个底,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幼菫拿自己说事,正好戳中了萧甫山的软肋。 他脸色软了下来,她说的有道理,寿宴上会出什么事他也不好说。幼菫有急智,给她说了她还能随机应变。 他另一只胳膊环住她的腰,缓缓说道,“逼恭王造反。” 幼菫腿一软,若不是萧甫山揽着她,怕是要坐地上了。 天了噜了,怎么都是要命的大事! 萧甫山叹了口气,抱着她坐到后面的矮塌上,轻轻揽着她,“你不要担心,不管他是否造反,萧家都不会有事。” 幼菫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所以说,马蹄铁是要让端王立功,让皇上更加器重他,让恭王沉不住气?” 萧甫山有些意外她这般迅速地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他赞许地捏捏她的脸颊,“聪明。” “您原本想送皇上一份寿礼,讨他欢心,也是为了给端王加码?” “对。” 幼菫调皮一笑,“妾身看出您有异样,所以您发现此法行不通?” “对。” 幼菫依在萧甫山怀里,笑嘻嘻睨着他,“妾身倒是有个主意,能给端王加码。不过您要答应妾身一件事。” 萧甫山挑了挑眉,古灵精怪。 “除了那匣子毒药,其他的都可以。” 幼菫坐直了身子,瞪着他,“为什么独独除掉毒药,我就要它。” 萧甫山大手按住她的脑袋,又把她按回怀中,语气不容置疑,“不行,太危险。” 幼菫小脑袋拱了拱他硬邦邦的胸口,继续引诱他,“您再考虑考虑,可以让恭王彻底坐不住的好主意噢。” 萧甫山丝毫不为所动,“不行。” 幼菫叹了口气,真是块又冷又硬的石头。难道那些毒药比扳倒恭王更重要吗,到底懂不懂取舍。 这一身无奈的小叹息把石头给化开了一道缝,萧甫山心里一软,解禁了迷魂药。 这个迷魂药是幼菫最喜欢的,一步一步来吧,总有一天把那些药都要回来! 幼菫笑嘻嘻说了自己的点子——让庄贵妃假怀孕。 老蚌怀珠,恶趣味的幼菫越说越兴奋,巴拉巴拉说的唾沫横飞,小脸绯红。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色的萧甫山,露出震惊的表情,小丫头这脑袋到底是咋长的?这种馊主意都想的出来? 不过……效果应该挺不错。 就不知端王和庄贵妃会不会答应了,毕竟,真是挺损的。 -- 烟纱罗帐轻垂。 皇上在一个年轻的美人床塌上,很是丧气,最近有些力不从心。那些丹药,明明一直按时吃着。 朱全听着没了动静,在内室外面低声说道,“皇上,奴才有事禀告。” 皇上不耐地下了塌,胸中翻腾着怒气,“什么事非要现在禀报?” 朱全说道,“庄贵妃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找太医!” 朱全吞吞吐吐,“几个太医都去了……皇上您还是去看看。” 庄贵妃一向不喜张扬,性情温和与世无争,同时让几个太医过去,怕是病的不轻。 到底是有少年夫妻的情分,皇上压制住怒气,去了翊坤宫。 庄贵妃躺在床上,脸色红润,倒比平日更明艳几分,哪里有不适的样子? 他皱眉问,“爱妃怎么了?” 房里的众位太医和宫女都在身后跪了下来,吴院判颤着胡子禀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贵妃娘娘有喜了。” 皇上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胸中郁郁一扫而空。六十岁得子,这才是真正的宝刀未老龙马精神! 皇宫里已经近十年没有孩子出生了,他心里还是很介意的,谁又愿意承认自己不行了呢? 他每日流连后宫,最爱的还是年轻的妃嫔,至于位份高的皇后,贵妃,他还是会给她们应有的体面,每月过去留宿一晚。 就这么一晚,她就怀上了! 他快步走到庄贵妃床前,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比当初第一次当父亲时还要高兴几分。 庄贵妃虽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宜,含羞带怯时别有一番风韵,轻轻柔柔说了一堆,总结起来就是皇上雄风依旧,威风不减当年。 皇上龙颜大悦,当即便升了庄贵妃的位份,后宫唯一的皇贵妃,位同副后。 消息传到坤宁宫,杯盏碎了一地。 皇后脸上充满了戾气,“贱人!五十多岁了还能怀孕,老天都想帮她不成!” 她每月翻看月事簿,知道庄贵妃月事已经是几个月不来一次,这样都能怀孕,不是天意是什么? 自己之前被夺过封印,后宫的大半权利还是在庄贵妃手中。如今她升了皇贵妃,位同副后,怕是已经盖过自己这个皇后了! 女官从外面进来,躬身说道,“娘娘,各宫妃嫔都去翊坤宫道贺去了,那些送礼重的,说话好听的,皇上都有赏赐。” 皇后脸上戾气更盛,她这个正宫娘娘还没表态,那些个墙头草这么快就去巴结了! 真把那贱人当成了正主不成! 皇后咬碎了银牙,最终还是要备上厚礼,笑容满面地去道喜,那样子,就跟是她自个儿怀孕了一般。 第237章 宫宴 四月初十,皇上的六十寿宴如期而至。 幼菫又一次按品大妆,兴致勃勃出门。萧甫山看了眼幼菫眼内掩饰不住的神采,含笑握住她的手。 马车没有直接往皇宫方向去,而是绕了个弯,去了东大街。 东大街今日有一处特别热闹,喜洋洋玩偶店新开张,店门口有伶俐的伙计拿着玩偶招揽顾客。 玩偶,这个名字都没听过,不过看着倒是很讨喜。逛东大街的大多是富家夫人小姐,夫人要给孩子买,小姐是自己觉得稀罕,纷纷住了脚,进去看稀罕。 有那购物狂型的,手里已是大包小包满满当当,太可爱了,哪个都想要! 门里门外只看不买的也不少。 有那种理智型的:看着挺简单,让手巧的丫鬟好好看看,回去自己缝便是。 有那高冷型的,小孩子玩意儿,和我高贵优雅的形象不匹配,就算是心里喜欢,也坚决不能买! 人群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带刀侍卫驱赶,有那家世高些的,便出声怒斥,“哪家府上的,这般霸道!” 侍卫连句话都懒得回她,两列侍卫手拿腰刀隔开人群,中间留出一条小道来。 有那有经验的,便知道是有大人物来了,侍卫可不是哪家都用得起的,不是皇亲便是国戚。 不多久一辆宽阔豪华的的马车停在了门前不远处,车厢前的羊角宫灯上一个大大的“荣”字,赫然是荣国公府的标志。众人都彻底噤了声,荣国公,自然是该这么霸道的。 锦帘掀开,先是身着深紫蟒袍的萧甫山下来,接着是一双柔荑放在他手中,一品诰命大妆的幼菫优雅下车。刹那间天地间一切颜色黯然失色,惊为天人。 众人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出的浊气惊扰了仙人。 男子冷峻威严,女子姿玉倾城,二人神色自如进了店面。 “荣国公夫人原来这么好看呐。”“比安郡王还要美上三分……” 正在相亲的安郡王:阿嚏!谁想我了? 有人低声问,“荣国公和夫人也来买玩偶的吗?” “他们按品大妆,是要进宫给皇上贺寿吧?” “也就是说……这是给皇上的寿礼?” …… 众人突然不说话了,个个摆好了姿势,蓄势待发。 不多一会,荣国公和身边的侍卫抱了一大堆玩偶,跟在款款而行的国公夫人后面出来了。 待得荣国公府马车离开,侍卫撤了警戒,门口的吃瓜群众蜂拥而上,冲进了玩偶店。 店里的伙计们猝不及防,玩偶瞬间被抢购一空。 开门不过半个时辰的喜洋洋玩偶店打烊了。 -- 宫宴设在了燕明宫,宽阔的宫殿布置的身为奢靡,金碧辉煌。 皇上还未到。大殿中央有舞娘翩翩起舞,丝竹靡靡。 来参加宫宴的都是皇室宗亲,大臣来赴宴的只有荣国公和尚书令韩修远。二人乃文臣武臣的第一人。各人都携带了家眷。 萧甫山和幼菫这桌在第一排,靠皇上还是比较近的,是众人很眼馋的位置了,左边是端王和萧宜岚,右边是韩修远和他夫人。 幼菫这是第一次见韩夫人,不由多看了两眼。她不到四十年纪,长相很普通,颇有些壮实,跟端庄优雅也不沾边,行为举止很是散漫随意。宫宴还未开始,她已经拿着桌上的点心大快朵颐了。 她目光无意中遇到幼菫的,笑着说了句,“这个枣泥桂花糕好吃,你尝尝。” 幼菫笑笑,拿起一个吃了一口,“嗯,很好吃。” 韩夫人不再理她,又探手拿了一个栗子酥吃了起来。 韩修远面如冠玉,坐姿笔挺如松,双手交叠于膝上,眼神低敛,严肃安然。 栗子酥的碟子在他这边,他抬手一手扶袖一手端着栗子酥,放到韩夫人跟前,一个端碟子的动作都让他做的那般优雅好看。 韩夫人吃起来方便了许多,栗子酥一口一个吃的香甜。 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不太搭调,可二人似乎默契的很。 幼菫突然有种被窥视的感觉,她循着感觉望去,正对面坐着的是裴弘元,身着藏青行龙云纹锦袍,单独一桌。此时他正旁若无人地直直看着她,脸色一如从前的淡漠。见她望过来,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恭喜你,要当母亲了。 幼菫还未来得及低下头,手就被萧甫山握住了。 他的眸光冰冷看了裴弘元一眼,附耳沉声说道,“莫要看了,大殿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幼菫侧头看他,红唇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萧甫山正襟危坐,“听话,不要闹。” 幼菫真的是不小心,她只是想看着他说话,难不成她还能当众调戏他?她肃着小脸解释,“妾身又不是故意的。” 萧甫山倒不是怕她调戏,可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们调情。这是闺房乐事,在闺房内他独享其乐就好。 他捏了捏她的手,眸子柔和,可说话却是霸道,“好,我知道了。不过你不要看对面了。” 幼菫乖乖点头,他也不是很想看。 对面二人的互动,裴弘元看在眼里,他一手执壶,一手执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朱全尖着嗓子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庄皇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都跪下齐呼“皇上万岁,万寿无疆。”“皇后娘娘,庄皇贵妃娘娘千岁。” 皇后脸色僵了僵,他如今在众人眼中和那贱人是并列的了! 不同于以往的帝后同席,此次和皇上同席的还多了一位庄皇贵妃,皇贵妃的大妆高贵肃穆,给一向柔和的庄皇贵妃平添了几分威严。 皇上另一侧的皇后,面带微笑,可偶尔瞥像庄皇贵妃的眼神,似乎淬着毒一般。 庄皇贵妃孕吐厉害,闻不得烛火灯油,皇上居然把六颗硕大的夜明珠都赏给了庄贵妃,放在翊坤宫照明。 那夜明珠,她贵为皇后,也不过只有一颗! 皇上精神焕发,他感觉这几日精气神好的很,各种顺心,不但后宫顺心,前朝也顺心,这个孩子还真是个福星。 举杯同饮之后,便是寿宴的重头戏了,献寿礼。 先是各位宗亲和大臣献礼,最后才是皇子,因为要压轴嘛。 宗亲们献的无非是些奇珍异宝,名人字画,其中韩院长的一幅字画就在其中,是韩修远所献。 众人嘴角直抽抽,虽说韩院长的字画贵重难得,可你直接拿自己老爹的字画来真的合适吗? 整个大燕,最不适合拿韩院长字画送人的就是你和国公夫人了吧? 皇上一直呵呵笑着,一点不厚此薄彼,似乎哪个礼物都很喜欢。 第238章 寿礼 接着众人把目光放到了萧甫山和幼菫身上,他们这一对真是挺惹眼的。皆因他们身旁放着一个硕大的大红绸包袱,也不知哪里撕下来的一块布头,皱皱巴巴,软趴趴一大坨瘫在那里,实在说不上美观。 大家猜不出来能是什么东西,单看这外包装……挺一言难尽的。 萧甫山一手拎着红色大包袱,一手扶着幼菫走到大殿中央。先磕头贺寿,然后正色说道,“臣的寿礼,皇上应该不出一年就能用上,定然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 皇上的胃口被吊起来了,笑呵呵问道,“是何寿礼,朕一定用的上,还父慈子孝呢?” 萧甫山打开大包袱上的死结,铺展开。只见一大推各色兔子,猴子,小狗,老虎,狗熊,甚至还有猪,有大有小,小的一手可握,大的一米有余。个个毛茸茸的,软趴趴的,让人心都化成了水。 皇上那一向坚硬如铁充满算计的心,此时也是化了,可真是用的到啊,皇贵妃腹中麟儿待得出世,不就可以拿来哄他玩了吗?小东西肯定被逗得咯咯笑啊,可不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么? 那画面,真是美好啊。 皇上忍不住起身走了下来,蹲来挨个拿起来看,哎呀呀,心软的一塌糊涂,他现在迫不及待盼着小皇子出生了。 他挑了一只软趴趴的长耳朵兔子,一只又萌又威风的老虎,拿着回去给庄皇贵妃看,“爱妃摸摸,多软,待皇儿出生,肯定喜欢。” 皇上说话的语气中竟带着温柔,一点没有平时的威严。 庄皇贵妃拿着小兔子,眼里尽是柔光和母爱光辉,“可真好,妾身看着都欢喜,他定然也是欢喜的。” 她巧妙的没说是“皇儿”,猖狂的事她从来不干。 可一旁的皇后已经不高兴了,还没出生呢,就一口一个皇儿,怎么就知一定是皇儿了? 她淡淡说道,“荣国公从民间搜罗来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就罢了,这是给皇上过寿啊还是给别人过寿啊。” 她的意思是,你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啊,光想着去巴结你妹妹的婆母了! 萧甫山拱手说道,“回娘娘,臣送礼全凭心意。觉得皇上应是用的到,就买来了。” 众位宗亲深以为然,荣国公往年,送过突厥首领的人头,送过西北带回来的葡萄干,还送过皇上拉不开的弓,的确是任性的很。可人家那寓意好,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今年这个虽然依然任性,已经好太多了,至少是真的用的上啊。 皇上哈哈笑的开怀,“爱卿说的有理,送礼全凭心意,这个心意最重要。朱全,把那匣子南珠拿来,赏给荣国公夫人!” 皇上高兴起来是真大方。 皇后脸色又是一僵,那匣子南珠是新进贡的,个个硕大晶莹,有白,粉,金,黑各四颗,乃南珠中的极品。比东珠贵重数倍。 皇上一共得了两匣子,赏了庄皇贵妃一匣子,剩下的这匣子她想着自己怎么也能得十颗。现在,居然全赏给了何氏? 朱全去了帐子后面,不一会捧着一个黄花梨匣子,笑眯眯走到幼菫跟前。 幼菫磕头谢恩,哎呀,终于不是香皂了! 朱全把那包玩具归拢了归拢,嘴角抽了抽,这绸布真是够廉价的,荣国公您能大方点吗? 皇上却丝毫不在意,宝贝地把大包袱放在自己脚下,他要挨个好好摸着看! 接下来是皇子们献寿礼了。 恭王毕竟是嫡长子,他穿着暗黄盘龙锦袍,金光闪闪,先上前一步献寿。 他自信满满,拱手朗声道,“父皇,儿臣的寿礼太大,得宫人抬进来才行。” 皇上抬手,“准了。” 抬起的那只手里还拿着粉嫩嫩的兔子玩偶。这只兔子应是玩偶界的巅峰了吧。 恭王拍了拍手,四个太监抬着一个木架子走了进来,架子上面是一个高高的凸起,盖着红色锦缎。 锦缎光泽华美,众人暗暗拿着萧甫山的破绸布作比较,这才是献寿礼的正确姿势啊。 恭王一副魔术师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的模样,大手一挥掀开了锦缎,大堂里一片低呼声。 只见架子上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黄色玉石,这本已是贵重难得,更难得的是,玉石正面平整,有红色纹路,赫然是大燕的国土版图。 恭王朗声道,“此乃儿臣差人踏遍大燕寻得,父皇国事繁忙不得出宫,有了这块玉石,父皇在宫内也能尽览大燕江山了。” 皇上手里又换了一只狗熊,走下去端详了一番,赞道,“的确很像,好!好!搬到御书房去,朕要每日看着!” 恭王本是对皇上手里那只狗熊很介怀的,这寓意……咋就恰好拿了这个玩意儿过来? 不过皇上的连声叫好,他又开心起来,期盼着看着皇上。荣国公那堆破玩意儿就赏了一匣子南珠,到他这里,怎么也不会太差吧?他这个可是花了大价钱买的。 皇上说完了好,就抱着狗熊回去坐下了,然后,没然后了。 恭王愣了愣,在皇后眼神示意下,他退到了一旁。看着皇上乐呵呵的样子,暗暗安慰自己,父皇高兴就好,自家儿子要什么赏赐。最大的赏赐就是那座真正的江山了。 想到这里,他又开怀了起来。 接下来是端王,恭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据他打听,端王府也派了人手去民间寻宝,不过可没寻来什么宝贝。他拿自己府上的那点东西来,想比的过自己的这块玉石,是不可能的。 端王向来不事张扬,沉稳内敛,穿的藏青锦袍,不似恭王那般明晃晃。 他跪下磕了头,又洋洋洒洒说了一通贺词。 恭王见他两手空空,在一旁笑道,“三弟难不成是公务繁忙,忘了给父皇备贺礼?” 他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很高明,一是暗指他不敬皇上,二是,如此不孝子父皇你还这么重用他,那么多公务,倒是分一些给我啊。 皇上听了果真心里有些不舒坦,眯着眼看着端王。 端王泰然自若,从怀中掏出一个灰色粗棉布,众人嘴角直抽抽,这还不如荣国公的那块绸布呢。这种粗棉布,在皇宫用来擦地都不够格! 端王双手托着,躬身道,“这是儿臣献给父皇的寿礼。” 朱全下来接了,入手粗糙,这破布里能包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不成。看来端王要凉凉了。荣国公那一套岂是你能学来的? 第239章 宝物 皇上接了那块破布,他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么低劣的布料!若不是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他就直接扔端王脸上去了。太不拿他这个皇上当回事了! 皇后瞥了眼破布,轻笑道,“妹妹可知里面是什么宝贝?” 皇贵妃柔和笑着,“臣妾最近自顾不暇,哪顾得上他啊。” 皇上闻言暗叹了口气,端王好歹是小皇子的皇兄,就给他几分面子,打开看看吧。说不定跟荣国公那样,包装次了点,里面装的是好东西呢。 破布打开,露出来一块弧形铁环,若是把那缺口补上,跟镣铐差不多。 皇上面色不虞,太不吉利了! “靖章,这是什么东西啊?” 语气里已经带了隐忍的怒气。 坐着的宗亲看不见,可站着的皇子们可是看的清楚啊,父皇手里的不就是一个缺口的镣铐吗? 有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来,端王最近走的太顺了,想给自己找个跟头吗? 恭王觉得父皇是想发火,但是碍于皇贵妃的面子又不能发。但是他不怕啊,他可以替父皇泄愤啊。 他高声斥道,“老三,你是来诅咒父皇的不成?大好的日子,真是晦气!还不跪下请罪?!” 端王不紧不慢说道,“皇兄此言实不敢当,这是我进献给父皇的宝物,怎么就晦气了?” 皇后见端王神色自若,不惧恭王的挑衅,心下便觉得事情蹊跷。他一向是稳中求胜的,从不会贸然行事。 皇后朝恭王使眼色,可惜恭王好不容易能踩端王一把,机会难得,哪里还顾得上看皇后。 他一副义正言辞,情绪激愤,“一块破铁,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能变成金子不成?再好的宝物,如此晦气,也是对父皇大不敬!父皇,请治端王大不敬之罪!” 端王拱手跟皇上说道,“父皇,儿臣嘴拙,不会描述此物。未免再起争执,伤了兄弟情分。还请父皇移驾大殿外,父皇一看便知。” 皇上皱着眉,觉得端王有些故弄玄虚,看看庄皇贵妃,还是同意了。 他携着皇贵妃的手,领先向外走去,没办法,怀孕的人,需要照顾嘛。 皇后黑着脸跟了上去,在皇上另一边并排而行。 大殿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匹马,有侍卫在它四周守着,唯恐它惊扰了皇上。 这是很普通的一匹马,皇上觉得即便端王实际上是送一匹马,他也是嫌弃的。在端王请她不知道上马的时候他是很抗拒的,他骑的向来是名驹。 待皇上上了马,端王亲自牵着马往前走,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如踩着鼓点跳舞一般,很有节奏,十分悦耳。 皇上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着问端王,“你给朕的那东西,是钉在马蹄子上的?” 端王恭敬说道,“父皇英明。燕父皇忧心大燕骑兵太少,儿臣愚笨,这么多年才想出这么个笨办法来。” 皇上欣慰大笑,“你踏实肯干,也就你能用笨办法解决大问题。若是换上靖玄……”他想起恭王的冷嘲热讽和不依不饶,还有献给自己的那投机取巧的玉石,他冷笑道,“给马穿鞋子,他怕是先要嘲讽一番。” 端王温和笑着,“儿臣是不如皇兄聪明的。”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说,他仰头看着皇上,一片孺慕,“父皇要不要跑马试试?儿臣至今记得小时候看您骑马的英姿。” 皇上对端王的适可而止非常赞赏,他此时若是对恭王落井下石倒是失了气度了。 端王眼中的那片孺慕和敬仰,也感染了皇上,他豪气大发,“好!跑两圈试试!” 端王将缰绳交给皇上,皇上一夹马腹,马儿跑了起来,得得得得,马蹄声响亮清脆,格外悦耳,也格外有气势。 皇上跑了好几圈方尽兴,身上已是出了汗,精气神却看着好了许多。 他畅快大笑,“果真是宝物!无价之宝!朕看这马儿跟着都威风了不少!” 他用力拍了拍端王的肩膀,“不愧是朕的好儿子,好样的!” 皇后袖下的手紧紧攥着,之前她和恭王说的话,全都成了笑话。端王是好儿子,恭王就不是了吗? 恭王脸色挫败,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主意呢?明明简单的要命! 众人又呼啦啦回了大殿,皇上重新换了衣袍,笑呵呵地坐定,“靖章献的这个宝物,可抵得上千军万马。朱全,看赏!” 他方才对端王心里有多不满,现在心里就有多愧疚,就想着好好补偿这个儿子。 想必是方才在后面已经吩咐好了,朱全直接从后面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端王谢了赏。 皇上笑着说,“你打开看看?” 端王依言打开,面露讶色,拱手道,“谢父皇赏!” 皇上眉目舒展,笑道,“这个扳指跟了朕大半辈子,还是你们皇祖父当年送给朕的。你骑马射箭的用的多,便让它陪着你吧!” 玉扳指是拉弓射箭时扣弦用的,保护拇指不被勒伤,但它更是权利的象征。两代皇上传下来的,现在给端王是什么意思? 众人脸上微妙起来,皇家人一辈子都在勾心斗角尔虞吾诈,这风向如何他们还是看的明白的。 恭王心里彻底崩塌了,他脸色灰败,旁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听不见看不见。他只想着,完了,这江山不是我的了。 接下来其他皇子的寿礼就乏味可陈了,皇上也再没有赏赐。 宫人上了膳食,大殿中央又起了歌舞。 御膳房做的膳**致,若说味道,幼菫觉得比不过青枝做的。 幼菫余光瞥向旁边的桌子,韩夫人正吃的津津有味,一盘子烤鹿肉,几乎都进了她的肚子。反观一旁的韩修远,吃的斯条慢理赏心悦目。她曾听程缙说韩修远是个狠角色,但看他这做派真是不像,太优雅了。萧甫山和韩修远虽离得近,却没有任何交流,两人应是不熟。 萧甫山夹了一块鹿肉放入幼菫碟中,“专心用膳。” 幼菫似是一个吃饭走神被父亲抓包的小孩,乖乖收回了视线,跟碟子里的鹿肉奋斗起来。难怪韩夫人喜欢吃,这个烤得的确很不错,就是已经凉了,不滋滋冒油了。饶是如此,她也是吃的满嘴流油。 整个大殿,恐怕就她和韩夫人两位女眷吃的最嗨了。 萧甫山拿帕子擦了她嘴边油渍,低声说道,“你喜欢吃,改日我们自己做。” 幼菫眼睛亮闪闪,“嗯嗯,现烤的更好吃!” 裴弘元已经不知喝了多少酒,可是他眼神清明,丝毫没有醉意。他倒真希望自己能醉一次。 第240章 错了 成王坐在裴弘元旁边的桌子,姿态闲适,很是风流倜傥。他俯身靠近裴弘元,“世子好酒量,哥哥请你去凤鸣楼喝酒如何?” 裴弘元脸色淡漠,也不看他,只独自喝着酒。 这个半路认回来的堂弟素来冷漠,成王已经习惯了,他斜睨着他笑道,“你不会还没逛过花楼吧?” 裴弘元又喝了一杯,拾著夹了一块烤鹿肉放入口中,味道……有那么好吗? 一张妖孽脸从后面凑了过来,宁郡王拿桃花扇拍拍成王的肩膀,“王爷消息不够灵通啊,世子他连侍女都不用,怎么可能去花楼那种腌臜地方。” 成王不搭理宁郡王,继续跟裴弘元搭腔,“要不去一品香,我有那里的黑金卡,上好的雅间。在那里时常还能碰到韩院长,说不定你还能讨教一二。” 韩院长是一品香常客,京城有不少文人去一品香制造偶遇,韩院长吃完饭,往往发现账已经被哪位热心人结了!他还是挺高兴的,毕竟,他也不富裕。这张卡还是秦先生友情赠送的,若是用完了不好意思再让人帮着充值吧! 不过韩院长也没有吃人嘴短的自觉,人家找他搭讪,若是看不顺眼,该不搭理还是不搭理。 世子也是文人,正在科举,定然也是韩院长的拥趸者吧。 宁郡王又拿桃花扇拍了拍他肩膀,“王爷此言差矣,世子秋闱时韩院长给开了三日小灶,他需要制造偶遇吗?” 成王恍然大悟,拿扇子拍了拍手,“是了!是我糊涂了。不过一品香的饭菜,也是一绝啊。只为了口腹之欲,去那里饮酒畅谈也不错。” 桃花扇第三次拍了上去,宁郡王叹了口气,“王爷你又错了。世子他自己就有一品香的黑金卡,他又不缺银子,还用你请了?” 裴弘元有侍卫在庄子上盯着,自是知道幼菫和秦先生要合作开酒楼。所以一品香第一天开业,在其他人还不明所以观望的时候,他已经派人去办了黑金卡。算是除了内定的那两张黑金卡,最早办黑金卡的人。只不过他去的次数并不多。 饶是成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时也是被搓起火来了,这宁郡王是来找茬的吧? 整个皇室宗亲里,成王最怕的就是宁郡王,两个游手好闲的人,互相看不上,互相觉得对方肤浅。 他嫌弃地拿开肩膀上的桃花扇,黑着脸说道,“宁郡王闲的很。” 宁郡王打开桃花扇摇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这句话你说对了,我的确是闲得很。世子还要上衙,还要准备殿试,很忙的。你若是想找人喝酒,还是请我吧!”他露出一副我去是给你面子的表情,“只可惜你没有好酒,我就凑合一下吧。” 成王很不想跟这个人说话,没见过硬要人请吃饭还嫌弃人家没好酒的。 …… 裴弘元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身边二人的争执似乎也没入他的耳。 不知不觉,一碟烤鹿肉吃光了。 -- 宫宴散了。 萧甫山脚步沉稳,压着步子走的缓慢。他小心翼翼扶着幼菫,有“身子”的人,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慢到什么地步呢,所有的皇室宗亲都走到了他们的前面,远远地把他们甩开。 但他们也不是最慢的,韩修远夫妇跟在他们后面。 韩夫人似乎不太舒服,韩修远扶着她。 幼菫回头看了一眼,韩夫人皱着眉头,弯着腰,很是难受的样子。 幼菫关切问,“韩夫人可是身子不适,要不禀了皇后娘娘请太医看看?” 韩夫人摆摆手,“不用,就是吃撑了。走走路消消食就好。” 她说的直白坦然,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就连她身边的韩修远也是一脸淡定。 幼菫:“……” 四个人就这么在宫道上慢慢走着,谁也不说话,只韩夫人偶尔发出呻吟声。 在幼菫以为大家就要这么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韩修远开口说话了,“听闻国公夫人有喜了,恭喜二位。” 萧甫山也未回头,“多谢韩大人。” 韩修远问道,“冒昧问荣国公一句,你已有一嫡子,夫人若是再诞一子,爵位该谁来承袭?” 萧甫山神色淡淡,反问道,“韩大人觉得呢?” 韩修远脸色严肃,“继室有先后,前者为尊,子凭母贵,六少爷自然更尊贵些。再分长幼秩序,六少爷是长。如此一来,六少爷无论是论尊卑,还是长幼,都该他来承袭爵位。” 萧甫山轻轻捏了捏幼菫的手,似是在安抚,“现在他们尚幼,说这些为时过早。等他们长大了,若是永青不成器总做些混账事,把他赶出家门都是轻的。荣国公府百多年的祖宗基业,西北军二十多万将士的性命,总不能断送在他手里。” 韩修远冷笑,“荣国公府历代都是嫡长子袭爵,却又是为何?” 幼菫在一旁听的明白,这是在讨论嫡长贤呢,不愧是韩老太爷的儿子,以小见大,以家论国。 幼菫叹了口气,“国公爷,听说净空法师出游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那般大年纪了,在寺里乖乖呆着不好吗?” 嘁,若论嫡庶,净空当年也是皇后所生,承恒太子死后,也该是他来继位。若论长幼,先帝前面还有几位皇兄。 至于当今皇上,也是非嫡非长,否则也不会借助老荣国公和英国公的兵马来夺位了。 韩修远闻言脸色严厉起来,净空法师是皇室子弟,乃皇家秘辛,知道的人不多。她一个闺阁女子,竟知道这些。 “自古以来女子不得议政,荣国公怎可如此纵容?” 萧甫山沉声说道,“韩大人不若回去问问令堂,内子和净空法师的渊源。” 一提父亲韩修远就有些头疼,一大把年纪了,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成了忘年交。有她这个忘年小友比着,他这个当儿子的,就跟不是亲生的一般。 就说老太爷画的那些画,给荣国公夫人的都是精挑细选一送一大堆。到了他这儿,他想挑一副送皇上,推三阻四不情不愿,最后挑了幅没画好打算扔掉的给他了事。 他若是在老太爷面前露出质疑荣国公夫人的意思,还不知要挨几棍子。之前他只不过是说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慧极必伤,就挨了七八棍子。是老太爷亲自拿着棍子打,下手丝毫不留情面。 至于荣国公夫人和净空法师有什么渊源,他突然没那么好奇了。 第241章 同意 韩修远又拉回了方才的主题,“尊卑长幼有序,方能少生祸端。自古以来哪个打乱秩序的,不是伴随一场血雨腥风。荣国公还是要慎重行事。” 萧甫山淡淡一笑,“若按伦理,儿子忤逆不孝,该当如何?” 韩修远脸色沉了沉,却也不得不回答,“按《大燕律》,忤逆不孝者,轻则杖笞,重则绞刑。” 韩修远明白自己这是跳进了自己挖的坑里,恭王先前做的些混账事,通敌叛国,大大的不孝。按律已是死罪,哪里还有资格来论嫡长贤。 萧甫山嗯了声,便不再说话,给幼菫戴上风帽,扶着她缓缓走着。 韩修远俊美的脸色严肃,蹙眉看着前面的二人,不知何时扶韩夫人的手松开了。 韩夫人不满地嚷嚷起来,嗓门颇大,“你倒是扶着我啊!疼死我了!” 韩修远回过神来,忙扶住韩夫人的胳膊,柔声说道,“你若疼得厉害,不若找个地方坐下休息一下。” 韩夫人强忍着疼痛,“不必了,赶紧回府,父亲今天回来呢。” 韩修远闻言蹙了蹙眉,手上用力,把韩夫人身上大半的重量压在自己胳膊上。 出了宫门,幼菫正要上马车,身后传来一声,“国公夫人请留步。” 是韩夫人的声音,她的嗓门响亮,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和。 幼菫回头看她,韩夫人正笑眯眯看着她,韩修远脸色有些无奈。 “韩夫人何事?” 韩夫人笑的腼腆,“你做的辣白菜和辣椒酱忒好吃,能不能给我一些?”她瞅了韩修远一眼,“你给父亲的那些,他都护的紧,我也吃不到几口。” 幼菫笑笑,“好呀,等回府,我让下人给你送一些。” 韩夫人眼睛明亮,“不用那么麻烦,我让下人跟着你去拿就行。”她转头指着两个随从,“你们俩,跟着去荣国公府搬吃的。” 那两个随从拱手应下。 长的很是人高马大。 幼菫嘴角直抽抽,他们两个人“搬”?韩夫人这是打算要多少? 她应了声好,韩夫人就笑呵呵道了声谢,转头走了。 幼菫看着二人离去,韩夫人略显壮硕的身子压在韩修远胳膊上,他修竹般的背影显得有些孱弱,却是笔挺如松。 -- 萧甫山先送幼菫回木槿园,换了家常直缀就又去了外书房。 韩夫人派来的两个大汉,搬走了两坛子辣白菜,两罐子辣椒酱,还有一罐子辣油豆腐乳。实在是有个大汉的手还空着一只,幼菫心疼地给他塞上一罐子辣油豆腐乳。 幼菫脱掉翟衣翟冠,趴在炕上就不想动了,肩酸背痛腿抽筋,去一趟皇宫掉一层皮啊。 萧老夫人已经在木槿园候着了,她现在每天都要到木槿园一趟。 廉妈妈端来了养胎药膳,盯着幼菫喝了。味道是不错,可挡不住一天几顿地喝啊,总归还是带点药味的,幼菫喝到最后吐了。 这一吐,萧老夫人和廉妈妈更是眉开眼笑了,“这孩子调皮,折腾他母亲呢!” 幼菫:“……” 紫玉帮她按捏着,寒香则给她端来了鲜果点心。这几日木槿园各式吃食补品泛滥,萧老夫差人人流水一般地往这边送。 萧老夫人在一旁念叨着,“不能趴着”,“不能按腰”,不能…… 永青一直在炕上盯着幼菫的肚子,开始了每日必问,“母亲,弟弟长大了没有?” 幼菫:“没有。” “母亲,给弟弟吃糖炒栗子长的快!” “弟弟太小,吃不了。” “那他吃什么?” “啥也不吃。” …… 孙灵筠带了一匣子阿胶糕过来,整个人精神焕发,孙灵箩也跟着一起。 孙灵筠摁着幼菫不让她起来,她是听说幼菫怀孕了的。 “你只管躺着听……我那里缝了几日的玩偶,不过一个时辰就卖光了。还是托了你的福,竟跑去买了玩偶给皇上贺寿,让我白得了这么大便宜。” 幼菫嘻嘻笑,“明白为何让你今日开张了吧?” 孙灵筠抿嘴笑,“我原害怕定价太高卖不出去。现在看来,打出名声去,也不怕别人来跟风。” 做生意就是这样,品牌效应么。 孙灵筠又红着脸道,“不瞒你说,你给我的那香皂卖了两千两银子,我才盘的下这个铺子。我想着,铺子给你三成股份。” 她倒是坦诚的很,幼菫不以为意地摆手,“你不必这么客气,若真要算来算去,可真就算不清了。咱两府世代交好,谁还跟谁计较过?” 孙灵筠知道她是不在意这点银子,她有那么多铺子日进斗金,听世子说她应还有别的生意。 她也没再推辞,说起她又买了一些丫鬟婆子,专门让他们缝玩偶,府里丫鬟婆子们实在忙不过来。沉香她们几个怕还要在那里当几日的师父。 她眼睛里满是神采,今日一天的收入,已经够她周转起来了。她当时孤注一掷,饶是有卖香皂的两千两,盘下这个铺子也花光了她的积蓄。东大街的铺子太贵了。 孙灵箩不知何时跟卉云凑到了一起,在书房看她写字,不时指点一下。 卉云一直是幼菫在教,女先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这些日子事情太多,又有了“身孕”,老夫人约束着她,卉云这边也是顾不太上。 但是卉云很好学,每日自觉拿着字帖临摹,幼菫有时间的时候就拿给她看。 孙灵箩教的很耐心,见幼菫过来,笑道,“夫人有了身子不便。左右我也无事,不若我来教卉云一阵子。” 幼菫笑道,“我是巴不得呢,不过……会不会耽误姐姐绣嫁妆。” 孙灵箩脸上爬上一层淡淡红晕,“我都这个年岁了,嫁妆早就绣好了,现在左不过是绣些小玩意,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幼菫拉着她的手,“那我就先谢过姐姐了。”她眨眨眼,“不过……舅母帮外甥女带孩子,也算使得。” 孙灵箩涨红了脸,推开她的手,扭头去多宝阁那边捧了本书,挡住了脸。 孙灵筠低声跟幼菫解释,她祖父和父亲已经同意了亲事,她方才先去的正院,已经给萧老夫人回话了。 孙父偕继室已经在来京的路上,嫁妆也一并带来了。他们是着实着急了,能嫁出去已经是不易,能嫁给程侍郎,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好亲事了! 第242章 打劫 小五过来送请帖,请幼菫去韩府赴宴,“老太爷说了,您明日不去也得去。” 幼菫接了请帖,“老太爷何时这么霸道了?” 小五嘿嘿笑,“夫人您就去吧,老太爷说了,到时要见的晚辈比较多,让您准备好见面礼。” 幼菫失笑,按她的年纪,得叫老太爷一声祖父,和老太爷的孙子同辈。他只有两个孙子,成亲没几年,不至于一大堆孩子了吧? 幼菫问道,“老太爷是不是还说让我给他带好酒啊?” 小五嘿嘿笑着拍马屁,“夫人英明!难怪老太爷说您不但聪明,还大方。老太爷说,最好多带些。” “还有呢?” “还有那个辣白菜啊,辣椒酱啊,麻辣兔头什么的,也多带些。” 自带酒水,自带菜肴,还要带见面礼,确定是韩老太爷在请客?分明是打劫的,还是下帖子打劫! 幼菫问,“你可知道,你家夫人刚从我这里搬走一堆东西?” 小五一拍脑袋,“哎呀,夫人不提醒小的还忘了,还有您给我家夫人的那个辣油豆腐乳,老太爷说至少得给他两罐才行……我家夫人她只给老太爷看了一眼,不肯分给他吃。” 幼菫:“……” 这个韩夫人,当真是个人物! -- 萧甫山晚上回来,听说幼菫要去韩府,又出去了一趟,不一会带了一个年轻女子过来。 “她会些功夫,以后由她贴身伺候你。” 女子名叫又冬,今年十七岁,长相普通壮实,在丫鬟里应该是最高的了。她脸色平静,甚至是有些冰冷。 又冬利落跪下,咚咚咚磕了头,“请夫人赐名。” 那声音,幼菫听了都觉得疼。 幼菫笑着让她起身,“你名字挺好听,就不必改了。” 又冬起了身,幼菫让寒香带她下去休息。 萧甫山去净房洗漱了,头发散着,潮湿慵懒,他坐到拔步床上,把幼菫揽到了怀里。那动作,就像是顺手把趴在旁边的猫抱到了怀里。 他勾住幼菫的一缕发丝,反复把玩,“又冬是我培养的死士,刚把她调回来不久,这几日一直在府里跟着学规矩。你以后就让她寸步不离身,轻易没人是她的对手。” 幼菫没想到又冬有这么大的来历,死士,那是杀人不眨眼连死都不怕的人呐。 “死士当丫鬟,会不会太委屈了些,您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 萧甫山呵呵笑着,“傻瓜,当死士那是刀口歃血,有今日没明日。当你的丫鬟,日子安稳,是她们求都求不来的。你只管放心用她,她定然会对你忠心耿耿的……” 至于她为何会忠心耿耿,萧甫山没说,不过他不说的事情,一般都不太美好。 他说着话,手却不太老实,幽深的眸子里墨色翻涌。 根据为数不多的经验,他这个样子的时候,后果都比较严重,一时半会很难收场。 幼菫脸虽红了,可依然不忘提醒他一句,“国公爷,廉妈妈说了,怀孕头三个月最危险。” 萧甫山暗哑着嗓子,声音缱绻,“等你真怀上了再说。” 幼菫手抵着他的壁垒分明的胸口轻笑,“您四五年都忍得,这才一个月,怎就忍不得了?” 女孩轻轻一笑,带着三分娇三分媚,三分调戏,还有一分漫不经心。 “妖精!”萧甫山突然欺身而上,将她卷到身下,他的唇在她脖颈间噬咬,“我看你是越发大胆了,这种话也能说。” 那一声低吼,似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让幼菫心肝颤了颤。 他周身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似一头凶猛的猎豹,蓄势待发。 “国公爷,您得顾着夫人腹中的孩儿,忍着些才是。” 槅扇外廉妈妈高声提醒。 萧甫山动作滞了滞,却不肯停下来。 幼菫伸手推他,“您还是忍忍吧……” 萧甫山堵住她的唇狠狠地吻了她一通,才翻身躺回床上,呼吸已是乱的一塌糊涂。 幼菫嗤嗤笑着,满是幸灾乐祸。 萧甫山蹙眉紧紧闭上了眼,调节气息。 廉妈妈侧耳细听,内室没了动静,才放心下来。无奈摇摇头,让他们分房不听,难受的还不是自个儿。 -- 次日幼菫精神抖擞,带上又冬和紫玉,带了一马车的礼品,还有一队二十多人的侍卫,浩浩荡荡去了韩府。 紫玉昨晚没见到又冬,此时正好奇地看着她。又冬冰冷着面孔,环胸看着外面,那动作,跟个男子一般。 萧甫山也骑马护送,他还有事情要忙,送到府门口便离去了。 韩老太爷笑呵呵看着下人卸着马车,一坛坛的酒水酱菜搬了下来,他脸上的笑越来越灿烂,跟朵菊花似的。 这两个月的餐桌是有保障啦! 幼菫站在一旁,试图拉回韩老太爷的注意力,“老太爷,您叫我来是何事啊,不会是为了这车东西的吧?” 韩老太爷义正言辞,“瞎说,这些都是顺便,找你来是有正事。” 至于什么正事,却是不肯说,一直到马车卸完了,他才抱着一罐子辣油豆腐乳往会客厅走。 等到坐下了,幼菫以为他该说正事了吧,却不想,他却是吩咐小五,“赶紧把馒头端过来!” 热腾腾的馒头很快就送过来了,似是提前备好的了。 老太爷夹了两块豆腐乳到小碟中,“听儿媳妇说,这豆腐乳配馒头最好吃。” 幼菫失笑,“老太爷,您这也太等不及了吧?” “哎呀,香!真香!” 老太爷一口馒头一口豆腐乳,吃的两眼放光。 幼菫又苦口婆心讲起了养生之道,“豆腐乳含盐高,吃多了可不好,一天最多两块……还有那辣白菜,辣椒酱,也要适量才行啊。” 老太爷已经习惯了幼菫的唠叨,哪次见面不说一通?你说你的,我吃我的,不一会功夫一个馒头两块豆腐乳下肚。 就在他伸筷子要从罐子里再夹豆腐乳的时候,幼菫一把把罐子拿走了。 幼菫凶巴巴威胁,“您再这么不听话,以后不给您送了。豆腐乳没有,辣白菜辣椒酱都没有!” 老太爷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你这小丫头,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已经活的够本,还在意多活两天少活两天作甚?能快快活活把剩下的日子过完,那才是划算。” 幼菫不听他的歪理,把罐子交给小五,“小五这个你来保管,一天只许给老太爷吃两块。” 小五笑嘻嘻应下,抱着罐子出去了,他管着罐子,偷吃起来也容易些。 韩老太爷冲着他喊道,“不许偷吃,我可数清楚有几块了!” 第243章 拜师 老太爷带着幼菫去了一处小院子,只让又冬一人跟着,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要搞什么名堂。 小院子在外院的最偏远的一个角落,周围种满了树,不知为何,有些阴森森的。 这种感觉进了院子就更强烈了,院子里很荒凉,长满了草。 幼菫止住了步子,“老太爷,您不要装神弄鬼,还是跟我说说要干嘛吧。” 韩老太爷瞪着她,“瞎说,我能害你嘛。” 幼菫瞄了眼面无表情的又冬,挎上了她的胳膊,“警醒点,保护好我。” 又冬点点头,身体僵了僵,她对这种肢体接触很不习惯。幼菫心里踏实了一些,有个会功夫的丫鬟,很有必要啊。 房门吱呀打开,里面更是阴森森的,不过应是经常打扫,干净整洁。正面几案上摆着的一个牌位,吓了幼菫一跳。 只见牌位上写着“先师左氏讳恒之神位”。 原来是白山居士的牌位,幼菫神色肃穆起来。 韩老太爷倒了一盅白酒摆到几案上点了香插到香炉中,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又嘀嘀咕咕念叨了一番。声音有些含糊,幼菫没听清楚,但听到有提她的名字,还有萧甫山的名字。 老太爷念叨完了就起了身,又点了三炷香递给幼菫,“磕三个头,叫声师父。” 白山居士是萧甫山的师父,幼菫跟着叫他一声师父也是使得。 幼菫接过香插到香炉,跪下规规矩矩磕了头,叫了声“师父。” 韩老太爷满意地笑了,笑呵呵带着幼菫又回了会客厅,抱了一堆字画匣子出来,“你看看这是啥。” 匣子已然很旧了,铜搭扣锈迹斑斑,“还用猜嘛,字画。您之前画的?” 幼菫打开匣子拿出字画,随着字画展开,幼菫便发现这不是韩老太爷画的。她那里那么多他的字画,对他的画风了如指掌。 待看到落款,幼菫惊呆了,白山居士! 韩老太爷笑呵呵道,“如今你已经是师父的弟子了,这些字画你就拿着,当作师父给你的见面礼。” 幼菫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的,是她失忆了吗?还见面礼,她听了都觉得瘆得慌。 “老太爷,您是不是糊涂了?白山居士什么时候成我师父了?” 韩老太爷一副你傻了不成的神情,“你方才给谁磕的头,叫的谁师父?” “我是……”幼菫突然住了嘴,她是想说是替国公爷磕的头,可现在还有丫鬟在,这还是个秘密呀。萧甫山都没有跟她明说的秘密,只是心照不宣。 幼菫哼声道,“您设计我。白山居士已经仙逝,您帮他收弟子作甚?” 韩老太爷捋着胡子,“这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好主意。你成了我师妹,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教书了嘛。我想好了,你不去松山书院也可以,就在国公府办个学堂,专门替松山书院教算学先生。” 幼菫被韩老太爷清奇的脑回路给震到了,她不想教书的原因是萧甫山不想让他抛头露面,不是因为别人不信服她。 她成了白山居士的弟子,也不解决问题呀! 幼菫认真地问韩老太爷,“您不觉得您最应该做的,是去说服国公爷吗?” “我要是能说服他,让你来拜师干嘛。你好歹也是白山居士的弟子,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吧!”韩老太爷背着手肃着脸,一副大师兄的口吻。 办学堂的事,就这么让大师兄自说自话给定了。 幼菫瞥了眼那一堆字画,件件都是无价之宝。大师兄说的话还是得听,倒不是为了师父他老人家的字画,纯粹就是爱好教学。 程珂来了,也不用下人通禀,就大咧咧进来了,见了幼菫楞了楞,他们俩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 他咧嘴笑了起来,“哎呀表妹!这可真是巧了,现在见您一面可不容易!” 韩老太爷威严地咳嗽了两声,程珂立马收敛了嬉皮笑脸,一副文人雅士的优雅做派,毕恭毕敬地给老太爷拱手行礼,“老师,学生给您带了祥和斋的点心,有新出的雪媚娘。” 说着,身后的小厮递过来点心,程珂呈了上去。 韩老太爷满意地点点头,态度和缓了许多,幼菫严重怀疑他就是看在点心的面子上。 老太爷指着幼菫对程珂说道,“快来见过你师叔。” 程珂看看幼菫,再环视了会客厅一圈,怀疑自己听岔了,“老师您让我叫她啥?” 韩老太爷瞪着眼,“叫师叔!她是我师妹!” 程珂整个人不好了,自己拜个老师,还生生降了一辈? 幼菫此时却发现了当白山居士的好处,仿佛一下子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她板着一张小脸,威严地在太师椅上坐定,严厉中又带着几分和蔼地看着程珂,气质这块拿捏得死死的。 程珂嘴角抽了抽,她这副小表情真是很欠揍! 韩老太爷终于没了耐心,一巴掌呼了上去,程珂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幼菫跟前,双手交握躬身九十度作揖,“学生程珂拜见师叔。” 幼菫欣赏了一会他的脑门,他最近一直在长个子,已经比程瓒还高了,幼菫想俯视看他一次不容易。 待看够了,她抬抬手,和蔼地缓缓说道,“师侄免礼。好书生,师兄收了个好学生啊。” 那拿腔捏调的样子,让程珂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程珂刚站直了身子,幼菫就递了个荷包过去,“这是我给师侄的见面礼。” 程珂看着手中荷包,嘴角又抽抽起来,感觉自己要中风了! 这真不怪幼菫,她以为是送给韩老太爷的重孙子重孙女的,算着年龄都不会太大,就给男孩准备了金豆子银裸子,女孩准备了珠花。 现在看来,还真有点麻烦……整个韩府除了老太爷以外,其他人都是晚辈啊! 程珂咬着牙说,“多谢师叔了。” 幼菫和气笑着,“师侄不必客气。”她又低声笑嘻嘻道,“你不正好缺银子么,够你花一阵子了!” 程珂这么一想,也有些道理,他贼兮兮笑道,“那以后师侄缺银子花了,就去找师叔您了。” 幼菫还真不怕他这个,豪气地说道,“没问题。” 叔侄二人,接下来进行了一番友好交谈,幼菫成功被师侄诓走了一千两银票。 就在程珂还要继续交流的时候,紫玉把幼菫拉走了,“夫人,表少爷他没安好心呐,您别上当。” 紫玉从小在程府长大,最是了解这个二表少爷了。 幼菫还看不穿他的小伎俩?只是想让他高兴高兴罢了。今日萧老夫人作为媒人去程府给程绍回信去了,接下来便是过六礼,程珂此时还不知道,等他回去了,怕是要难受一阵子了。 第244章 晚辈 韩老太爷让下人把韩家人都请了过来,今日沐休,韩修远也在。 除了韩修远夫妇,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儿媳,三个孙子,两个孙女。 众人看着主位上和韩老太爷分坐两边的幼菫,都面露不解,却无人吭声。看来老太爷的家教还是挺严的。 韩老太爷开口说话了,“这是我的师妹,你们都来拜见一下吧。” 韩修远蹙起了眉头,父亲越发纵容这何氏了,怎能这般胡闹。“父亲,白山居士仙逝多年,怕是没见过荣国公夫人的。” 韩老太爷正色道,“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最大遗憾就是,好容易收了一个得意弟子,却不肯以他弟子相称。如今我替他收个弟子,也算圆了他的夙愿。” 这是他弟子的媳妇儿啊,替他老人家收拾那个不孝弟子的。 韩修远却是不知其中内幕,南石居士是谁老太爷一直讳莫如深。如今老太爷这云里雾里地一通说,饶他心智超群,也没琢磨透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对南石居士敬仰已久,只可惜一直无缘一见。他曾在皇上那里和公主府看过南石的画作,笔下似有千军万马,画面恢弘,气势磅礴。胸中似有豪情万丈,肆意洒脱,快意人生。 只可惜天妒英才,斯人已逝, 何氏一介女子,即便有几分才学,又如何能代替南石居士弥补了师祖的遗憾呢? 韩修远也不能忤逆质疑父亲,压下心中的疑惑和不满,冲幼菫规规矩矩拱手作揖,“韩修远见过师叔。” 他行礼的姿势优美无可挑剔,那上位者的气势收敛了大半,很是恭谨谦卑。 幼菫无比受用,昨天还在质疑她不守女训呢,现在还不是要乖乖给她行晚辈礼?以后你在我面前就别想抬起头来! 幼菫端着架子说道,“贤侄免礼。” 哇,好爽,好爽! 韩修远直起身来,幼菫便递了个荷包过去,韩修远面色如常,接了荷包道谢。 他心里却已是万马奔腾,他已四十多岁,都是当祖父的人了,几十年没收过银裸子了! 然后是韩夫人行礼,她倒是丝毫不在意觉得降了身份,公爹的师妹,自己给她行礼是应该的啊,而且做酱菜还那么好吃! 幼菫对她印象很好,没送她珠花,从手上撸下来一对玉镯给她。啊,终于体验了一把萧老夫人撸镯子的感觉。 韩夫人喜滋滋接了镯子,绿汪汪的定不是凡品,自己戴是小了些,可是可以留着给孙媳妇重孙女啊。 接下来是孙子孙媳妇行礼,幼菫当了“师叔祖”。两个孙子都已经二十多岁,清风朗月,日月之姿,比他们的父亲温润许多。长孙在吏部供职,次孙在翰林院供职。两人面对如此年轻的师叔祖,有些不自在,觉得祖父玩的有些过火,把他们都给搭进去了。 幼菫给了两个孙子银裸子,两个孙媳妇一人一支金钗,金钗是从头上拔的,镶嵌了东珠的,也算体面了。 再就是重孙重孙女行礼,幼菫当了“太师叔祖”,瞬间感觉自己垂垂老矣。这辈分,也是没谁了! 这一通拜礼下来,最没面子的就是韩修远了,他得的那个荷包,跟他儿子孙子是一样一样的! 午膳用的就更是身心舒泰了,小辈们纷纷来敬酒,吉祥话不断,“师叔祖您可真年轻”“师叔祖您可真好看”“祝太师叔祖长命百岁”“太师叔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幼菫提前体会到了儿孙满堂的幸福感,不禁露出了祖母笑。 难怪老夫人那么执着于多子多福,对庶子也那般疼爱。被环绕献孝心的感觉不要太好! 韩夫人坐在幼菫下首,亲热地跟她说话,“师叔你画画一定很好吧?” 幼菫笑道,“画画我不太会,花样子倒是画的还行。” 韩夫人仿佛找到了知音,“哎呀,就是,画画有什么好?不能吃不能穿的。花样子实在,还能绣花。” 额……听着怪舒坦的。 韩夫人察觉到韩老太爷不悦的目光,忙转换话题,“师叔给的豆腐乳可真好吃,等吃完了我还能去拿不?” 幼菫笑道,“自然可以。你若喜欢,这些酱菜的做法我都教给你,自己做也不错。” 韩夫人连连摆手,“我不会做菜,您别教我了。”她笑眯眯道,“我是您的晚辈,时常去给您请安也是应当的。” 顺便搬些酱菜走。 幼菫咋有种韩夫人是韩老太爷亲闺女的感觉? 不过韩夫人看着直爽耿直,也是心有成算之人,古代这种方技都是各家的宝贝,她是不想平白得来吧。 下午又给老太爷解答了一些新算学问题,韩夫人就拉着幼菫逛院子,两个儿媳妇恭恭敬敬跟在身后。 韩府的园子清幽古朴,古木幽深,亭台楼阁,就连那丛丛的花木都透着久远的味道。 整个韩府似乎把底蕴渗透到了骨血里,渗透到每一个角落,就连那来往的丫鬟都带着一股书卷气。 韩夫人很健谈,性子泼辣,说话直来直去,措辞简单粗暴。她拉着幼菫聊吃食,聊孩子,聊京城八卦,就是不聊很多夫人感兴趣的衣裳胭脂水粉。大多时候是她在说,幼菫在听。 两人路过一个凉亭,亭子里负手站着一个人,幼菫迎着光看不清他表情,却觉目光锐利。 “老爷,你在这里作甚?”韩夫人先开口了。 原来是韩修远。 韩修远迎出来几步,对韩夫人温声道,“你回去备一份礼给师叔,总不能让师叔空手回去。” 幼菫想说,我要带走一大堆白山居士的字画呢,这世上没有比这更重的回礼了。也就韩夫人看不出来你是在支开她。 韩夫人一拍脑袋,“哎呀,看我这脑子,师叔您先在这里休息会,我去去就来!” 韩夫人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远去了,隐约听见她吩咐丫鬟送茶水过来。 韩修远一直目送韩夫人走远,一直到她的身影被花树挡住,方收回视线,伸手作请,“外面晒,师叔里面坐。” 话说的恭敬,仪态也恭敬,可语气却是凌厉。 “师侄客气。”幼菫一句话,成功让韩修远脸色沉了沉。 两个儿媳妇在站在太阳地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们似乎是对韩修远很是畏惧。 幼菫跟她们和气笑笑,“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在这边坐坐。” 两人如释重负,给幼菫和韩修远福身告退。 紫玉在石凳上铺了锦垫,幼菫方坐下,她的丫鬟但凡跟着出门,锦垫是必备的,生怕她受了寒气。 韩修远避嫌并未进亭子坐下,只是在亭子边缘站着。细眸,短须,精瘦,这种人很容易让人觉得严厉。 “师叔有才学,也聪明,懂得玉韫珠藏,收敛光华。如今父亲要将珠玉展现于世人前,师叔不觉此举有违初衷吗?” 幼菫淡笑,“此珠玉非彼珠玉,师侄莫要混淆了。且我此时借的是师父和师兄的光环,我做的再好,别人只会说我不愧为韩院长师妹,而不会质疑我其智近于妖。彼时我献书于师兄,是为大燕计,此时我教书授课,也是为大燕计。怎能说是有违初衷呢?” 她脸上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恬然宁静,思维缜密,让韩修远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对话。 他微微皱着眉头,她说是为大燕计,自己拦着她,岂不是不顾大局,只拘泥小节了? “师叔心怀天下是好事,只是,荣国公府已是煊赫无匹,师叔此举怕是要招人猜忌,以为是为荣国公笼络人心。” 第一个猜忌萧甫山的,便是韩修远吧? 听闻他一向持身中正,又极为固执,朝堂上谁的面子都不给,只看对错。几位皇子,他从不结交,对他们的示好也是冷淡待之。正因为如此,皇上对他尤为信任。 幼菫笑,“我在闺阁时便听闻,师侄持身中正,行事只看对错,不惧攻讦。以己度人,国公爷他既胸襟坦荡,又何须畏惧人言?” 韩修远在亭子外,看了幼菫良久,目光中有审视,又似在思量。 他往里走了几步,站到了幼菫对面,细眸内闪着精光,“荣国公的爵位,师叔以为该由谁来承袭?” 又来试探。幼菫若说立贤,不是变相承认了萧甫山在参与夺嫡吗?若说立嫡长,那萧甫山的所作所为岂不是与此有悖? 幼菫淡淡说道,“这个自有国公爷来定夺。” 以小推大,皇位之承袭,自是又皇上来定。你们争来争去,有甚用处?嫡长贤,要用哪个标准,还是要皇上来定。 幼菫的回答有些狡猾,其实细究起来,又是转了个圈回去了。但可以成功堵住韩修远的质疑。 韩修远自也是觉察了她的狡猾,皇上定夺,要考虑的还是嫡长贤呐。 “师叔聪慧。” 幼菫笑道,“师侄心智学识必是在我之上的。其实纵观千年,很多事情又岂是辩论几句对错便有结论的。就像下棋一般,棋局瞬间万变,师侄又何必执着眼下这一二子。师侄该想的是,如何让这一大盘棋赢了才是。” 韩修远眸心微动,若是让恭王上了位,大燕这盘棋能赢了吗? 丫鬟上了茶水点心,韩修远拱手说道,“师叔金玉良言,师侄受教。师叔喝茶,侄儿还有公务在身,先退下了。” 韩夫人备好了礼,回来抱怨了一番韩修远,怎能把师叔自个儿扔这里? 幼菫也未再久留,辞别了浩浩荡荡送她到府门口的一大家子人。 程珂作为师侄,一路护送着到了国公府,路上幼菫吩咐他买了糖炒栗子,又给卉云的冰糖葫芦和窝丝糖,最后又给老夫人的驴肉火烧。 程珂隔着帘子咬牙切齿问道,“师叔还有什么吩咐?” 幼菫笑眯眯道,“没了,剩下的铜板你留着买糖吃。” 程珂黑着脸,看了眼虎视眈眈的萧东和众侍卫,把到了嘴边的那声“臭丫头”硬生生咽了下去。 第245章 来历 幼菫回府的时候萧老夫人早已回来,笑眯眯接了驴肉火烧,拉着她到炕上坐,生怕她累着。 永青吃着糖炒栗子,内心戏丰富:母亲今日拉了一马车的东西出去,定然是去卖了换银子了,然后给我买糖炒栗子。母亲对我可真好,以后还是不叫她狐狸精了! 老夫人问起去韩府的事情,幼菫天花乱坠讲了一番,老夫人乐的呵呵直笑。 “这么说,以后京城大半的官员文人都得叫你一声师叔了?” 幼菫睁大眼,“母亲,还是您目光高远,儿媳都没敢想这些!” 老夫人笑眯眯的,这个儿媳妇给国公府争面子了!谁还敢说她家儿媳名声不好?白山居士的弟子,韩院长的师妹! 幼菫暗道,您儿子才是白山居士正儿八经的亲传弟子呢,您早就该骄傲了! 赵氏听得也是一愣一愣的,觉得不可置信,可又由不得她不信。白山居士的一堆字画在那里堆着呢! 然后幼菫又切入正题,她要在国公府办学堂教书,为松山书院培养算学先生。 幼菫笑嘻嘻地给老夫人脸上贴金,“您是府里的当家人,这事儿媳自然是要来请示您的。将来松山书院的算学先生,都是咱府里出去的,您脸上也有光啊。” 赵氏整个人都不好了,大嫂算学这么好的么,她前些日子刚拒绝了她给永成教算学…… 不可能不可能,黄毛丫头懂什么,定是韩院长在给她长脸呢。 老夫人心里挺熨帖,她倒不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有什么不好。她出身将门,年轻时经常跟着老国公爷打马球,狩猎,甚至出征,出尽了风头。 可幼菫的学识,她还是心里有些打鼓,“你真能教了他们?” 幼菫自信满满,“教他们自然是绰绰有余的。儿媳在小青山呆了三年呢,整日跟着韩院长研习算学,韩院长说儿媳有灵性,悟性比他还要好上几分呢。” 老夫人还是有些犹豫,萧甫山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最是霸道不过,“就怕老大不能答应,且你还有着身子呢。” 幼菫安慰她,“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儿媳就是讲讲课也不累,多活动活动还好生养呢……您同意了,国公爷他不敢说什么的。” 老夫人人可不这么觉得,不过她这里应下也没关系,总归她觉得这也不是坏事。萧家一直是以武传家,添些文气也不错。 幼菫又问起老夫人去程府的情况,老夫人笑着说,“孙大人再过三四日就到京城了,到时程大人就去提亲,我看着,用不了多久就能喝他们的喜酒了。” 孙灵箩在紫荆园教卉云读书,幼菫去看了看,放下冰糖葫芦和窝丝糖。 回了木槿园,寒香已备好了鲜果点心,殷勤地忙前忙后伺候着。 又冬刚来,身上很是素净,只簪了一直桃木簪。幼菫让紫玉取了妆奁过来,挑了支银簪,和几样头面给她。 又冬也不推辞,接了首饰,脸上依然是面无表情。 幼菫跟她说道,“以后你便是一等丫鬟,每月是五两银子月钱。四季各四套衣裳,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张妈妈。” 又冬福身应下,也无多余的话。 一旁的寒香脸色不太好,这个又冬刚来了不过一日,规矩都不懂,就被提了大丫鬟。自己这般鞍前马后,夫人看不到吗? 紫玉看寒香那脸色,心下就觉得痛快,仅有的一点点小失落也消失了。她笑眯眯地冲又冬福礼,“又冬姐姐,恭喜你了。” 又冬点点头。 寒香也挤出笑来行礼祝贺。 幼菫笑着跟紫玉说,“你也是跟了我许多年的,冲着资历也该提一等丫鬟了。今日你也一并提一等吧,值夜先不必你来。” 紫玉怔楞了片刻,小脸激动的通红,捉住幼菫的手,“谢谢夫人!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夫人,一辈子都对夫人忠心!” 张妈妈在旁边咳嗽提醒,紫玉忙松了手,规规矩矩福礼,脸上笑的灿烂无比。 幼菫笑了笑,“既然是一等丫鬟了,就该有自个单独的房间了,跟着张妈妈去收拾一下吧。” 又冬和紫玉跟着张妈妈出去,房里就剩了寒香一人,她脸上的不满藏也藏不住。尤其是紫玉在经过她时的趾高气扬,更是深深刺痛了她。 她倔强地抬头看着幼菫,“夫人,奴婢年岁比紫玉大,又一直在房里伺候,自觉比又冬和紫玉都要强。夫人为何提了她们,独独落下了奴婢?” 幼菫喝了口茶,说道,“这样倒有几分你原本的样子了。她们我都知根知底,用着踏实。寒香,不若说说你的家世来历吧。” 寒香低下了头,“奴婢家里没人了,家里的男丁流放,女眷都被发卖了。” 幼菫问道,“这些我知道,你的父亲是谁?” 寒香白着脸,不吭声。 幼菫淡淡说道,“你看,你连自己的家世都不敢告诉我,我凭什么要重用你呢?” 寒香跪了下去,解释道,“奴婢家族下场凄惨,实不忍提起……” “先夫人甄兰,和你是何关系?” 寒香脸色更是苍白,“奴婢低贱,不敢和先夫人相提并论。” 幼菫笑,“你到现在还瞒着。那便我来说吧。甄兰是你母亲的嫡亲妹妹,你的亲姨母。你父亲是密州刺史,当年甄家被诛了满门,你父亲也被连累贬职,去年因卷入私盐案被抄家流放。” 她宫寒的事情被人泄露给了皇后,萧甫山觉得她身边的丫鬟嫌疑最大。 沉香之前含糊告诉幼菫,寒香是对萧甫山起了心思的。寒香最近热情的反常,她一向孤傲,又怎会因为升一等丫鬟扔了自己的骄傲,那般卑躬屈膝。 幼菫猜测寒香说不定是因为情爱来陷害她。 萧甫山派人一路查过去,便查到了这些。昨晚刚刚送回来的消息。难怪前几日萧老夫人和赵氏都说寒香面熟。 幼菫问萧甫山,“您就没觉得寒香眼熟吗?” 萧甫山绷着一张俊脸,分外的阴沉,“和甄兰成亲当日还未圆房我便去了战场,回来她怀孕了,我便住在外院不再见她,哪里记得她的模样。” 幼菫也是这时才知道这些事情,之前她对甄兰的事闭口不提。他那时才十五岁,正是少年气盛的时候,定然是觉得屈辱的很吧?幼菫都不理解甄兰是如何想的,少年萧甫山该是何等风采,她怎就那般看不上寻了别人?她倒好奇那奸夫是何等人物了。 萧甫山猜测她可能是要报复,因为甄家倾覆和寒香父亲被贬职,都是他推动的。而查私盐案的,是端王。 寒香身子微微颤抖,“先夫人去世时奴婢才三岁,对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的。奴婢也没想到这么巧,夫人就嫁给了国公爷……” 寒香到程府是因为幼菫要和程瓒议亲,她不是因为阴谋进程府的,这个幼菫倒是相信。 幼菫问道,“你紧张什么,又怕什么?你是先夫人的外甥女,你早说出来,我自不会亏待了你。” “奴婢罪臣之女,不敢再跟先夫人攀亲戚,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夫人……” 幼菫冷笑,“我宫寒的事,你说与谁听了?” 寒香脸色大变,伏在地上,“奴婢不敢陷害夫人!奴婢谁也没说!” 幼菫站了起来,俯首看着她,“说与别人听怎就是陷害我了?难不成,你知道我因宫寒之事被人陷害了?” 寒香结巴起来,“这是……这是夫人的秘密,说出去定然会给夫人惹来麻烦的……” 幼菫逼视着她,“那个人是谁?” 寒香身子簌簌发抖,却是紧咬着唇,什么也没说。 恰恰是这种沉默,说明定然是有这么个人的。 幼菫站直了身子,冷冷道,“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若再不说,那我只有把你交给国公爷了。” 幼菫吩咐了两个婆子把她单独关押起来,近身看着她,别让她寻了短见。 关押她的地方,选了一处荒废的院子。 依香和半香在廊下守着,见寒香被婆子押走,有些呆愣。 幼菫让依香进来,依香今年十五岁,在现有的丫鬟里年龄算比较大了的。她平日里也在房里伺候,跟着青枝。半香小些,十三岁。 依香随手把方才撞歪了的锦凳摆好,站在炕前等幼菫示下。 依香做事一向利索,也机灵,不过前面有几个年岁大的丫鬟,又有紫玉,幼菫用她比较少。 幼菫跟她说道,“以后你顶替寒香,和沉香又冬轮流值夜。值夜的规矩你也清楚?” 依香眼睛一亮,忙福身说道,“谢夫人。奴婢晓得,青枝姐姐一直有教奴婢。” 青枝在教导丫鬟上还是很用心,从不藏私,她做事情的标准就是,什么能给小姐带来好处她就做什么。 幼菫点点头,拿了十两银子给她,“你去趟大厨房,让她们给置办桌席面送过来,就说是庆贺又冬紫玉提了大丫鬟的。至于寒香,你可以隐晦说几句,就说冲撞了我,可能要被发卖了。” 依香收下银子,脆生生应下,“奴婢明白了。” 紫玉匆匆从后院过来,“夫人,寒香犯了什么事?” 紫玉嘴上虽是有些不饶人,可倒没有坏心思。 幼菫说道,“性子太孤傲,不适合做丫鬟,你和又冬去趟针线房,再添两件夏季衣裳。” 紫玉也觉得寒香不适合做丫鬟,做惯了小姐的,哪能甘心伺候人? 她应下出去了。 大厨房和针线房是府里的八卦集散地,每日人来人往,八卦散播最为迅速。木槿园是国公夫人的院子,最受下人们关注。木槿园一有了人事变动,不需紫玉她们主动讲,女人们就七嘴八舌打听起来了。 又冬和紫玉升了大丫鬟,是她们谁也没想到的,大家都猜测定然是寒香。 紫玉和依香唏嘘了几句,大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连夫人都敢顶撞,怕是要被发卖了。 到了用晚膳时,消息就悄悄传遍了整座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