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一章 行商之子陈胜 春日澄澈的阳光,倾洒在古色古香的青砖黛瓦庭院。 清新的微风,轻轻拂过陈胜苍白的面容,撩起脑后散落的及肩长发,微微飘动。 他舒服的扬起脸,眯眼静静的感受空气中的安宁气息,多日来抱病卧床积攒的郁结之气,似乎也一点点的融化在了这明媚的春光里。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定的静坐片刻。 似乎,以前总是很忙。 忙着学习。 忙着工作。 忙着创业。 忙着打拼…… 似乎,每天不是活在被别人贩卖的焦虑中。 就是活在对别人贩卖的焦虑里。 如今再回头。 奔波半生,竟只换来了一套魔都的房子。 自己竟然还觉得志得意满,觉着自己终于完成了人生三级跳,跨入了精英行列。 此情此景。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笑话。 “你为什么躺着不去工作?” “为什么要工作?” “工作能挣钱啊!” “然后呢?” “有钱了你就能买车买房啊!” “再然后呢?” “有了车有了房,你就能躺平享受生活了啊!” “那和我现在有什么区别?” 陈胜忍不住睁眼,望着庭院中盛放的一树梨花,低低呢喃道:“所以,这是老天爷给的第二次机会么?” 他认为自己应当感谢老天爷。 拼搏半生,终于在公司即将拿到c轮融资,自己的身价即将暴增的前夕,却查出晚期肝癌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仿佛天都塌了。 更令他崩溃的是,就在他鼓起勇气想要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弥补生命中的诸多遗憾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 上边的投资人不允许他停下来。 下边的员工容不得他停下来。 更可笑的是…… 在他心跳停止前的最后时刻,他那对早已各自重组家庭的奇葩父母,还各自拿着股权转让协议站在他的病床前,一口一个儿子的使劲儿摇着他,让他打起精神来签字了再睡。 真是屎一样的人生啊! 早点完犊子也好! 想到这里,陈胜竟有些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感到遗憾。 虽然他失去的,是他半生所求。 但比起最坏的结果。 如今已是天堂! 商海沉浮十几载,他还不至于这么玻璃心。 但他没遗憾。 这具身体的主人,可是带着满腔的遗憾溘然长眠。 他想要去摸鱼。 他想要去抓蝉。 他想要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晨曦而出,提着鞋子踏月而归…… 如今,他把这些遗憾,都留给了这陈胜这个同名同姓的异域来客。 是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陈胜。 大周朝兖(yan)州陈郡陈县陈家独子,虚岁十四。 …… 卧床休养半月,陈胜已经将小陈胜的记忆梳理清楚。 陈姓,乃是陈县大姓。 一条街上百十人,至少有五十人都姓陈。 但小陈胜他们这个陈家,在陈县这个陈郡治所之地,都算得上一霸! 陈家并非大族。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人丁凋零。 到陈胜这一代,陈家已是三代单传。 这在这个信奉多子多福、开枝散叶的时代,几乎是只有那些穷得家徒四壁、无钱娶妻的门户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家不穷,可偏偏三代以降,所出不是女子,便是早夭。 到了小陈胜这代,更是打小就是个药罐子,若非陈家家底还算厚实,都没可能养得活! 而陈家之所以人丁单薄还能成为陈县一霸,却是因为陈家干的,是贱买贵卖、北买南卖的行商营生。 打小陈胜曾外祖那一代开始,陈家就组织起了马队,领着一大群伙计南来北往做买卖。 这个时代,许多营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连带着雇佣关系,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一代代人传下来,陈家的行商生意一步步发展为以陈家为主体,三百多户伙计为枝叶的共生关系。 每次走货,陈家和底下的三百多户伙计,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走货所得利益,按贡献分配。 而那些既无钱、也无力的伙计户,陈家每年也会给予一笔足够糊口的银钱,一直赡养着他们,以待他们的下一代,还能加入到陈家的商队中,继续四世以来的共生关系。 陈家作为这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主体,要说钱,可能还没到富甲一方的地步。 但要说人,陈家跺跺脚,都能随便拉出两三百条敢打敢杀的壮汉! 巅峰时期,年节之时的郡衙宴会上,都会有陈家家主一席。 只可惜,那已经是小陈胜祖父那一代了…… 到了小陈胜父亲陈守这一代,陈家的家势,已经大不如前。 非是陈守不善经营。 而是这世道,开始乱了。 累年的雪灾、旱灾,造就了无数的流民和流寇。 饿极了的人,就不是人了。 是野兽! 眼珠子绿油油的野兽! 只要能吃上一口食物,哪怕是吃上一口马上就死,他们也在所不惜! 当无数的流民和流寇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别说是百十来人押送的马队,就连军队他们都敢抢! 在接连几次行货失手之后,陈家的财力、人力均损失惨重! 可损失再惨重,各条商路上该打点的关系的也还得继续打点,手底下该赡养的伙计也还得继续赡养。 坐吃山都会空,更别说这么个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法儿…… 这不,月前,冀州和幽州的积雪都还没融化,陈守就又咬着牙,组织起商队,亲自带队北上了。 陈胜知道。 非是陈家撑不住了。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都还有三分钉。 以陈家的体量,就算是落魄到卖房卖地,也还能保三代衣食无忧。 而是底下的那些伙计快要撑不住了! 他们不比陈家,他们本小,利也薄。 接连几批行货失手,大部分伙计家里都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若再不来一波及时雨,陈家倾四代之力打造出来的共生体系,就要崩塌了…… 对陈家而言,这无疑是比行货失手,更可怕的事! …… 陈家的困境,陈胜心里有数。 但他并不怎么在意。 于他而言,只要陈守能平安归来,多坏的结果都只是小事。 他融合了小陈胜的所有记忆,自然也接收了小陈胜的所有情感。 其中当然包括了小陈胜对陈守的孺慕之情。 小陈胜记忆中的那个克己勤免、与人和善,半生拼死拼活都只为了这一大家子的顽强男人,也的确值得他尊敬! 比起那对儿他连回忆都不愿去回忆的生身父母,陈守岂止强了一万倍? 至于陈家的生意……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若是孤身一人来到的这个时空,想做点什么事或许会很难。 但有陈家的底子在,他不觉得这点问题能难倒他。 若是这点自信都没有,前世他也不可能在那么复杂的商业环境下,白手起家将一家公司做到接近上市的规模。 比起陈家的生意问题。 他更在意,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子,像个孩子一样出门疯玩几天,了却小陈胜的遗愿,免得那些天真稚气的渴望,老是不自觉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以及。 眼前这道在他醒来时就已经显示着“检测到异常状态,系统初始化中……”的系统光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加载完毕! 当然,比起这个不知来路的系统,他肯定更相信自己的阅历和能力。 但如果有捷径,他当然也不会傻到迷之自信什么“我一身成就,全靠自己努力拼搏,何曾假人半分”…… 小孩子才重过程,成年人只看结果! 商海沉浮十数载的经验告诉他,这世间唯一的游戏规则,那就是……没有规则! 第二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思及此处,陈胜又下意识的在心底轻呼了一声:系统。 下一秒,一道华丽的光幕自他眼底弹出。 淡黄色的山川草木、日月星辰的轮廓虚影背景,厚重而浩瀚之感,宛如历史的车轮碾脸,雄浑壮丽! 在光幕的底部,三片青莲托着两朵白莲轻轻浮动,泛起点点柔和毫光,不刺眼却极为醒目。 白莲之上,是几行灰色的雾气形成的文字:【检测到异常状态,系统初始化中……】 初始化…… 都小半个月了,还在初始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加载完毕。 适时,院门被推开。 陈胜抬眼一看,就见一名双十年华、身着一袭碎花长裙的清秀女子,与一名灰麻衣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清秀女子远远的见了他,秀丽的面上便露出了喜悦的笑容,原本只算得上秀气的五官,登时就像是盛放的鲜花:“我家大郎知道侯大姐回家了!” 陈胜也笑:“大姐,今儿又买了什么好东西?” 清秀女子揭开腰间竹篮上的蒙着的白布,像哄小孩一样的向他展示:“那可多了,养了五年的老母鸡、去年采摘的香蕈,运气好,还买到了一条老山参……乖,晚上大姐给你炖鸡汤!” 陈胜扫了一眼竹篮里的食材,心下一皱眉,默不作声的抬眼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目光最后定格在了她空荡荡的发髻。 他心中有数了,脸上却露出期待的笑意:“太好了,我早就想喝鸡汤了!” 清秀女子见了他的笑脸,眼梢的笑纹儿越发满足了。 她挎着竹篮上前,轻轻掖了掖陈胜身上的貂裘,轻声细语道:“天儿快凉了,再坐一会儿就回房吧,你身子才利落些,可见不得这么多风!” “嗯呐!” 陈胜笑眯眯的一口答应,“我再坐一会儿就回房!” “乖。” 清秀女子满意的抚了抚陈胜的面颊,“大姐这就去给你炖鸡汤。” “嗯呐。” 陈胜点头,目送清秀女子挎着竹篮,往伙房去了。 直至清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伙房门后,他傻白甜式的阳光笑容才慢慢变成苦笑。 这时,灰麻衣中年男子才凑到他的跟前。 灰麻衣中年男子的年纪并不太大,身子却已经有些微微佝偻,两条胳膊也只剩下左臂还全乎,右臂的小臂袖管,空荡荡的。 但他的精神头儿却很足,完好的左臂上还挂着一条足有成人胳膊粗、摩挲得溜光水滑的精铁水烟筒,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气质。 “二伯,清娘的簪子当了多少钱?” 陈胜径直问道。 中年男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惊奇的“嘿”了一声:“你小子,招子还真毒……十两银子!” 清秀女子,名叫赵清,陈胜的……童养媳! 她是五年前,陈胜生母孝期过后,陈胜他爹花大价钱给他娶的,听说还是落没的贵族之后。 在陈胜想来,他那个便宜老爹会在陈胜那么小的时候就给他娶这么一房童养媳,应该有两个原因。 一来,给打小就病怏怏的小陈胜,以及开始走下坡路的陈家冲冲喜。 二来,也是打着小陈胜的身子万一不成,也能早点给陈家留给后。 只可惜,年少懵懂、久病缠身的小陈胜,既没有那个心、也无那个力。 赵清便在陈家又做长姐又做丫鬟的,伺候了小陈胜五年。 每每小陈胜病重卧床,都是赵清衣不解带的整宿整宿照顾他。 小陈胜自小体弱,大多数时间就是在陈家宅院儿内度过,出门赶一趟集市都是奢望,在他的小小世界里,赵清就是他的半个世界…… 而这个灰麻衣中年男子,名叫陈虎。 是陈家的管家、护院、车夫,以及陈守外出时陈胜的监护人。 陈家并非世家,没有家臣、死士一说。 但陈虎在陈家的定位,就相当于家臣、死士。 只看陈胜他爹陈守外出走货,能把陈胜和陈家,尽数托付给陈虎照料,便可见一斑。 “那根簪子是清娘的唯一的嫁妆,她宝贝得不得了,往常我想把玩她都不肯给。” 陈胜苦笑着微微摇头:“稍后您从家里挑件不紧要的家什,去把那根簪子换回来。” 他翻看过家里的账簿,知道家中,是真没什么现钱了。 家中的现钱,大头都压进陈家的这次走货中。 小头在小陈胜这一病里,花得七七八八了。 虽说还有些压箱底儿的值钱家当…… 而败家这种勾当,陈胜能干。 赵清这个儿媳妇儿,是万万不能做的。 传出去,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得,也算是清娘没白伺候你小子这么多年!” 陈虎笑呵呵的应下。 他与陈守有过命的交情,在陈家从不兴主仆尊卑那一套。 甚至陈胜在家胡作非为,他抄起扁担揍了陈胜,陈胜他爹回家还会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揍得好! 顿了顿,陈虎拉过背上的精铁水烟筒,用火折子点燃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神色忽然有些阴郁,“方才我随清娘出街时,望见你十九叔了。” 他抽的,并非烟叶,而是一种名叫“韭叶云香草”,是一种可以避瘴、健脾、化痰、平咳以及缓解疼痛的草药,陈家的商队里,很多伙计都抽这种草药。 当然,陈虎手中这根精铁水烟筒,既是烟具,也是随身的兵器。 陈守曾对小陈胜说过:别瞧你二伯只剩下一条胳膊,动起真格来,十来条壮汉都近不了他的身! “十九叔?” 陈胜想了想,很快就从小陈胜的记忆中找到了这个人,“您在哪儿看到他的?” 陈虎吧嗒了一口云香草,郁郁的低声道:“极乐园……给人倒尿壶。” 极乐园? (妓)院? 陈胜的神色顿时也有些压抑,“您没跟他打招呼吧?” 陈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你当老子傻?老子要跟他打招呼,他还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哎,多好的汉子啊,刀子都劈到眼巴前儿都没眨一下眼皮子,临了儿临了儿,却落得靠给人端屎端尿谋生!” 陈虎与他口中的“十九叔”,都曾是陈家商队中的伙计。 他在走货途中,丢了一条手。 而十九叔在走货途中,伤了肺腑。 丢了一条手,一身武艺虽然废了大半,但多年打熬的底子还在,虽说再也吃不了刀头饭,但要对上普通人,打十个也只是等闲。 可伤了肺腑,别说再与人动武,连沉重些的体力活儿都干不了,平日里还得依靠药物来缓解疼痛。 按照惯例,像十九叔这样伤在走货途中,失去劳动力的伙计,都应该是由陈家出钱赡养治病的。 可陈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陈家。 而十九叔,显然也是不愿再拖累陈家。 “我房中还有几条皮裘和几件饰物,稍候您一并送到当铺,换成钱粮,送到各家各户手中……像十九叔这样家中要紧的叔伯,适当多送上一点儿。” 陈胜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才道:“这点东西是杯水车薪,但先撑过眼前这个档口,后边的,我再来想办法!” 陈虎听言,并未因陈胜年少而轻视于他,反而很是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大郎,你终于长大了!” 陈家商队的主心骨,终究是陈家人。 只有陈家人担得起事,陈家商队才有主心骨。 陈胜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儿的瞪了这倚老卖老的老货一眼:“好了,趁着天光还早,您领我上街瞧瞧。” 陈虎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陈胜,几次张口欲言,最终还是憋了回去,点头道:“稍待,我去套车。” 他不放心陈胜的身子。 可他不能拦着陈家人挑担子。 第三章 盘根错节 车是牛拉的板车。 陈胜坐在光秃秃的木板上,即使紧紧的掖着皮裘,还是觉得遍体生寒。 小陈胜的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差了…… “大郎,要不然咱还是回家去吧!” 驾车的陈虎眼见陈胜冻得嘴唇乌青的模样,有些不忍的低声道。 陈胜摇了摇头,强撑着道:“不打紧,您继续说……” 陈虎踌躇了几秒,还是回过头继续给他介绍道:“那厢的‘长隆布坊’,是郡望李家的产业,李家扎根陈郡三百年,出过好几位郡守大人,端是树大根深、财雄势大。” 所谓郡望,便是一郡之内的名门望族。 像陈家这样的地头蛇与之相比,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陈胜看着前方招牌横跨三间门脸儿的“长隆布坊”招牌,点了点头,示意陈虎继续。 “这厢的‘丰盈粮铺’,是王家庄的产业,王家庄在咱陈县周边,是首屈一指的大庄,庄主王雄老大人,曾辟郡尉,掌三千兵马,声势雄壮!” “这间‘有余酒家’,是郡丞刘大人家的产业,刘大人为官二十余年,树大根深,你父与之多有交集……” 人流如织、接踵摩肩的长街上,陈虎一边驾车,一边指着两旁的门市,如数家珍的给陈胜介绍。 陈胜认真听着,心下忍不住感叹。 这便是底蕴了! 这么多大中型企业的资料,换个小门小户的贫家子弟,得走多少冤枉路才能弄清楚这里边的门门道道? 要是连这些门门道道都不弄清楚就一头扎进来,只怕立时就被这些地头蛇、坐地虎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就陈虎这一路介绍过来。 这县里边但凡有点规模的商铺,背后不是和某个官宦有勾连,就是富甲一方的周边强豪。 这些人做起生意来,会遵从市场经济的调节吗? 只怕欺行霸市、巧取豪夺才是他们的本色吧! 也是直到此时,陈胜才发现,自己恐怕是将赚钱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了! 就他一路走来所见,各行各业的大头基本上已经被这些坐地虎给把持完了! 剩下的,就只剩下一些诸如铜匠、铁匠、木匠之类的技术含量较高且难成气候儿的小作坊。 要想在陈县内赚大钱,很难不触动这些坐地虎的利益。 就算不触动他们的利益,也难保做起来后,这些坐地虎不会见钱眼开、巧取豪夺。 陈家商队的体量虽然也不小,但好虎还架不住群狼呢。 陈胜也算是沉浮商海十几载,深知但凡涉及利益之争,就绝对没有什么和平解决的可能。 哪家大企业下边,没垫着几家中小型企业的尸骸? 要不怎么会有商场如战场一说呢? 看来赚钱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 就在陈胜思索时,牛车驶过一个蒸饼摊子,几条身着短打、袒胸露乳,腰间别着短刃,坐没个坐像的闲汉见了驾车的陈虎,嘻嘻哈哈的起身迎过来:“哟,虎叔,您这是练把式呢?” 陈虎倚坐在车辕上,只拿眼角瞥了这些闲汉一眼,大刺刺的轻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我家大郎都不认得?” 几条闲汉被他这么一喝,纷纷讪笑的扭过头朝牛车上的陈胜拱手作揖:“是我们哥几个有些眼生,大郎莫怪。” 他们心里跟明镜儿一样。 这陈县里有无数个“大郎”。 但能让陈虎驾车溜街的“大郎”,只能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 陈胜握掌还礼,和和气气的轻声笑道:“是小弟出街得少了,才让哥哥们瞧着眼生,改日小弟做东,请哥哥们聚一聚。” 见陈胜这般和气,闲汉们眉宇间的笑意都热切了不少。 “哪敢让大郎破费,只消大郎肯来,我们哥几个就是砸锅卖铁也定叫大郎酒足饭饱!” “是啊是啊,大郎肯与我们哥几个相交,那是抬举我们哥几个,哪还敢让大郎做东!” “瞧大郎身子有些不利落,恰好小人月前收了一只虎爪,端是强身健体的好药,明日就送到大郎府上……” 陈胜笑着一一回应,寒暄了好一会儿,才让依依惜别,令陈虎驾车离去。 在陈胜与那帮闲汉寒暄之时,陈虎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待离得远些之后,才轻声提点道:“不过是些窝里横的废物,大郎再抬举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儿。” 陈胜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轻声道:“咱家是生意人嘛,生意人讲究的便是一个和气生财,左右也只是几句不当钱使的客气话,不费什么事,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必要为了点不当饭吃的傲气,让这些人给咱添堵。” 陈虎听言,也只是笑着称是。 他提点陈胜,不过是担忧陈胜少不更事,被那些闲汉拿话一捧便飘飘然,真拿陈家的家底儿出来与之花天酒地。 陈胜能这般清醒,他自然是高兴都还来不及。 陈胜思忖了一会儿,忽然问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二伯,那些闲汉在那些零嘴摊子上吃食,给钱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还给钱?他们不问那些苦命人要钱,就算是仁义人儿了!” 顿了顿,他仔细给陈胜介绍道:“这些闲汉,吃的就是街面儿上这碗饭,他们没胆量去讹那些大商贾的钱,就只能在鸡脚杆上刮油,靠着那些苦命人吃喝儿。” 陈胜若有所思,又问道:“像这样的人,有多少?” 陈虎:“那正经的可不少,光北市就不下五六百人……” 陈胜打断道:“不是,我是问,陈县内的吃食摊子,有多少?” 陈虎思忖了几秒,旋即摇头道:“这就不知了,不过不多,但凡家中有两分薄田的,都不会来干这个行当,起早贪黑辛劳不说,千难万难挣几个大钱,还得给街面儿上这些狗大爷上供,还不止一波儿,常常是一波人前脚要完钱,下一波人跟着就来了,累死累活一整年,也见不着几个大钱。” 陈胜的脑子激烈的运转着,双手十指交叉顶住下巴:“假如,我们陈家人来做这个买卖,这些‘供钱’,能免吗?” 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里闪烁的,是无数镬气十足的美食小吃,以及“培养用户群体”、“创造市场”、“整合市场”、“培养商户”、“平台垄断”等等念头。 有主儿的生意不能做。 高精尖的生意做不了。 还得防着生意一旦做大,其他坐地虎眼红下场巧取豪夺…… 可陈家必须得养人,而且还不是养一个两个。 而是三百多户! 种种限制之下,这些不起眼的小摊贩,自然而然的进入了陈胜的视线内。 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食谱他不缺,即使达不到正版的色香味俱全,可就算只弄出一个形似的玩意,在眼下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也能卖钱。 人手他不缺,三百多户伙计家中,有的是人手,小摊小贩生意又不是什么重体力活儿,男女老少、缺胳膊少腿儿都能做。 只要摊子铺得够大,营收不会比那些大布庄、大酒楼差上多少。 关键是不起眼! 单一一个小摊贩的营收,对于那些腰缠万贯、大富大贵的坐地虎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小摊小贩形成连锁后的整体营收,倒是挺诱人。 但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收入,都会在毛利润阶段便落入摆摊的伙计们手里充当人工,真正会落到账面上的净利润,并不多……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 是以,就算真有那有心人,看清这其中的利益,再顺腾摸瓜找到陈家头上。 那他也得权衡权衡,为了这点利益,跟陈家这种最不缺厮杀汉的地头蛇开战,到底值不值! “不好说。” 陈虎思忖了许久,才摇头道:“这得看咱能将这买卖,做到什么地步!” 陈胜秒懂。 说到底,还是利益动人心。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说过: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以陈家在陈县的声势,如果只做一两个小摊子,这些吃街头饭的闲汉,当然会给陈家面子。 可一旦陈家将摊贩生意做得满县城都是,甚至街上所有的摊贩都是陈家的,街面儿上这些闲汉迫于生计,也就只能铤而走险,将爪子伸到陈家头上。 老话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为了解决陈家的困境,再让陈家陷入到另一个困境当中,这显然不符合陈胜初衷。 看来,陈家要想在做街面上的生意,这些闲汉就避不开。 至少,按照陈胜脑海中勾勒的商业蓝图,是避不开的。 按陈虎方才所说,吃街头饭的闲汉还不在少数,硬碰硬显然也不是明智之选。 避不开,又不能硬碰硬……那是不是能想个法子,让这些闲汉为我所用? 陈胜纠结着眉头,思绪激烈的碰撞着。 第四章 七杀坐命 牛车走走停停。 载着陈胜在北市内转悠。 陈县作为陈郡治所,占地两万亩,城池四四方方,共分为东西南北四城十二坊与东南西北四市。 坊为住宅区,设有亭长。 市为商业区,设有市正。 两者之间并没有十分严格的区分,坊也内有商铺,市内也有民居。 但大宗的货物交易,大都还是集中在市内进行,例如县城周边的猎户、农夫进城贩卖山货,便会直奔四市。 值得一提的是,陈县东南,便是颍水的主要支流沙河,上溯百十里,便是颍水主流,而且沙河本身也具备水运的能力。 借助水上交通,阳城上可达司州阳城,下可达豫州汝南郡、扬州淮南郡。 再加上贯穿陈县南北,上达冀州、幽州,下抵荆州、益州的驰道。 陈县的交通优势,冠绝陈郡诸县! 便利的交通,带来了大量的人流和货流,营造出了极其繁荣的商贸环境。 繁荣的商贸环境,又反过来吸引大量人口。 单陈县一县的长住人口,便超过了五十万! …… “啪。” 一个物体从左侧的商铺内扔了出来,砸在了牛车前,挡住了牛车的去路。 还在思索着“小吃连锁”生意可行性的陈胜茫然的一抬头,便见左侧的商铺是一间医舍。 而从医舍内扔出来的,挡住牛车去路的那个物体,是一个人。 一个年岁与陈胜相仿,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单薄麻衣,身量干瘦、双目紧闭、脸色酱紫的少年郎。 “石头!” 一个须发花白,满脸沟壑,同样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单薄麻衣的耄耋老汉,哀嚎着从医舍内冲出来,扑到那个少年郎的身上,抱起他,转身面对着医舍跪下,老泪纵横的嚎啕道:“大人,您行行好,救救俺孙儿吧,俺老吴家只剩这么一根苗苗了啊……” 医舍的大门静静的敞开着。 既无人出来嘲讽这老汉。 也无人出来驱赶这老汉。 就这么静静的敞开着……静静表达着一种无视的态度! 车辕上的陈虎见状,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牵动老牛,绕过马车前的这对儿爷孙……值此乱世初显之时,这般悲苦的人和事,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早就麻木了。 板车后的陈胜,望着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郎,心下也是忍不住感叹:也就是他穿越到了陈家,要不然,他的下场不会比地上这个少年郎好多少。 穿越初期,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深刻的感受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那是连转动眼球都分外艰难的无力。 若非陈家还算有些银钱,轮番请这城里的各大名医上门给他诊治,各种补药不要钱的往他肚子里灌,他不觉得自己能挺过来。 他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都这般艰难,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他想要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心头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陈家的情况容不得他滥发善心,这个世道也容不得他滥发好心。 但终究是没抗住那老汉撕心裂肺的一声悲嚎:“石头……” “二伯。” 陈胜睁开眼,轻声呼唤道。 陈虎勒住了老牛,回过头静静的看着陈胜……眼神里既没有鼓励的意思,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陈胜抿着薄薄的嘴角,轻轻的“啧”了一声,然后一把扯下腰间的钱袋,抛向牛车旁的那对爷孙,头也不回的对陈虎说道:“走吧!” 但就在老汉捡起钱袋,欣喜若狂的回过头冲陈胜磕头高呼“多谢贵人,多谢贵人,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之时。 陈胜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他期盼已久的声音。 “叮,检测到天命注入,系统初始化完成!” 下一秒,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 但这一次,面板上不再只是孤零零的一行文字。 而是变成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气运点:100/25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陈胜愣了几秒,陡然惊呼出声:“二伯!” 陈虎再一次拉住了牛车,回过头看向陈胜,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陈胜看了看眼前的系统面板,再回过头看了看地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郎。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激烈的碰撞。 “七杀坐命是什么意思?” “给了我十万气运点又给我冻结了是什么意思?” “还有你之前显示的‘异常状态’又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不是就是小陈胜的身体不好的原因?” “哔哔系统,你特么的出来给我解释解释!” 他烦躁的在心头低吼着。 系统面板上显示出来的数据不多,却向他传递了许多的信息,令他心头莫名的生出了几分紧迫感。 先前思索“小吃连锁”时那种从容布局的心态,一下子全没了! 然而,任他在心头怎么怒吼,他的这个系统都像是个人工智障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华丽的系统面板,无声无息的漂浮在他的眼前,就好像是在无声无息的嘲讽着他。 好一会儿后,陈胜才强行压下心头烦躁,冷静的抬起头,冲静静望着自己的陈虎说道:“二伯,我要救这个孩子!” 陈虎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无论是陈胜扯下自己的钱袋扔给旁边那对爷孙,还是陈胜叫住他摆明了不准备就这么算了,他都未发一言。 哪怕是陈胜说出,他要救这个少年郎之后。 他也没劝陈胜,说什么考虑考虑家里的情况,想想晌午时清娘还为了给他买只鸡典当了自己的嫁妆云云。 他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说道:“行吧。” 他从车辕上跳下来,向医舍内走去。 路过那对爷孙的时候,他脚步一顿,看也未看一眼的低喝道:“瞪大你的老眼看清楚喽,救你孙子的,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陈胜!” 说完,他便大步走进医舍内。 不一会儿,就见两个身穿褐色短打,用粗布裹头作仆人打扮的年轻汉子小跑着从医舍内冲出,对着牛车上的陈胜作了一揖后,客客气气的请老汉抱着少年郎进去。 那老汉欣喜若狂的又冲着陈胜一顿磕头:“贵人大恩大德,老汉纵死不敢相忘,等俺孙儿好些之后,定教他给贵人做牛做马,报贵人救命之恩。” 陈胜摆了摆手,轻声道:“做牛做马休提,不过等这孩子好些之后,你一定领他来见我,我有好差事予他。” 侯在一旁的两个仆役也是伶俐人,笑着插嘴道:“大公子且安心,待这小哥病愈之后,我们哥俩一定将他送到大公子府上,听大公子差遣。”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将人给抬进去医治,可别死在外边了。 他必须得弄清楚,这孩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竟能助他的系统激活! 两名医馆仆役向他抱了抱拳,转身抱起地上的孩子匆匆赶回医馆。 陈胜坐在板车上安静的等待。 不一会儿,陈虎就不紧不慢的从医馆里出来了。 “一百两!” 他坐到车辕上,拿起鞭子,头也不回的说道:“下月初医舍派人到家里拿,只多不少。” 意思是:事儿我给你办了,钱你自己想办法! 值不值,你自己掂量! 陈胜笑了。 他忽然觉得,陈家商队这样松散且没有约束力的商业组织能传四代,是有一定道理的。 单就陈家培养继承人的这种不影响其主见,自悟得失的开明态度,就与前世王老板拿五个亿给初出茅庐的王校长做生意的放养法子,如出一辙! 作为一个活了近四十年的油腻老男人,陈胜当然明白。 男人,是不能通过说教成长的! 那些沟沟坎坎、困难挫折,必须得自己亲自去趟过一回后,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才知道下次碰见该怎么处理。 “好了,不是多大的事,容后再叙。” 陈胜唤出面板,盯着【身份】栏后的那一行“(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字样,对前方赶车的陈虎说道:“说起来,这街面儿上的闲汉里,有没有名头比较响的人物?” 陈虎闻言,惊讶的问道:“你还在想那件事?” 陈胜不答,继续问道:“这其中,有没有喂得熟的人物?” 话音落下,他自己就笑了。 暗道自己又天真了,若真如自己所设计的那样,有几个人能不忘初心? 而陈虎的回答,则进一步肯定了他的想法。 “没有!” 陈虎几乎是连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的问道:“大郎你得看清楚,吃街面儿饭的都是些什么人,坑蒙拐骗他们拿手,欺软怕硬他们最强,这样的人堆儿里,怎么会有知恩图报的忠义之士呢?” 语气中的鄙夷之意,溢于言表。 陈胜想了想,点头表示认同陈虎的话。 但他还是笑道:“二伯,您这是拿话挤兑我呢?我刚想问,家里边还有没有那种精明能干又能打的叔伯,出来做这个事。” 陈虎一听,立马勒住老牛,回过头拿一双铜铃般的双眼瞪着陈胜,低喝道:“你看不起老子?” “哈哈哈……” 陈胜被他给整笑了,刚还看不起吃街面儿饭的呢,这一扭头又当仁不让了:“您不成,谁都知道,您是咱陈家商队挑大梁的主心骨儿,任谁见了您都知道,这事儿和咱陈家商队脱不了干系,我要找的,是那种旁人见了他,不会立马就想到咱陈家商队,又和咱陈家商队是一条心,不能有点起色,扭头就窝里反的叔伯!” “那可就不好找了。” 陈虎得了他的吹捧,心头十分受用,正色的思索道:“咱家那几条敢打敢杀的汉子,那个都是这县里边响当当的人物,旁人不认得,吃街面儿饭的这些狗大爷不可能不认得,再者说,家里好手基本上都跟着你爹北上了,剩下的,不是老,就是残……” “不好找就慢慢找,这事儿急不得!” 陈胜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二伯,先回家吧,再不回去,清娘得唠叨咱爷俩儿了。” 陈虎闻言,也不由的抬起头看了看天,嘀咕道:“是得回了,再不回,她得找出来了……” 第五章 大场面 暮时,牛车缓缓的驶入陈家所在的北城长宁坊。 接近家门时,一道洪亮的女子话音,惊醒了还盯着眼帘前的系统面板出神的陈胜:“是二伯么?” 驾车的陈虎闻言,勒住了拉车的老牛,倚着车辕笑着对声音传来的方向:“是老九家的啊,办夜了么?” 陈胜扭过头,就见到一个肤色蜡黄的妇人,快步从一间低矮的平房里走出,远远见了他,干瘦的面容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呀,真是大郎,你都能上街了啊!” 陈虎一边拿火折子点着水烟,一边笑道:“也是这两日才利落些。” 陈胜认出妇人,表情有些僵硬的打招呼道:“孩儿好多了,九叔母,吃晚饭了吗?” 陈家商队内部,每一代男丁都会依照姓氏的排长幼序,这样互相称呼起来更加亲切,更像是一家人。 例如陈虎,他在陈家商队内就排老二,陈胜称其为“二伯”。 而眼前这位妇人,家中当家的也姓陈,在陈家商队内排老九,陈胜称其九叔。 至于陈胜他爹陈守,在陈家商队内排老四,陈家商队内的陈姓小字辈称他四伯或四叔,外姓小字辈则称他为陈四伯或陈四叔。 而陈胜这个“大郎”,来处便是他是陈家商队下一代人中的陈姓人老大。 至于为什么陈老四能生出一个陈老大来……可以参考陈胜十岁便娶了赵清。 “罐里烹着呢!” 妇人可不管陈胜脸上的笑容僵不僵硬,冲上来就像抱小娃一样搂着陈胜,急促的轻拍他的后背心:“小崽子,可急死叔母了……” “九叔母,劳您忧心啦,孩儿已经好多了。” 陈胜臊得老脸通红,挣扎着从妇人的怀里拔出脑袋,近四十岁的老男人还学小孩子的语气,卖萌装傻,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节操在狂掉。 妇人低头看着他,怜爱的拈起衣角拭去他眼角的眼屎,温言细语道:“可不能再害病了,平日里别叼嘴,多吃些粟米、多吃些肉,把身子养得壮壮的,叔母可还等着抱大孙呢!” “嗯呐、嗯呐。” 这语重心长的叮嘱,陈胜这样的老男人哪里顶得住,连声道:“孩儿以后一定多吃点,能吃一碗就吃两碗,一定把身子养好了,绝对不害病。” 妇人看着他白净的笑脸,满足的笑了。 笑纹儿从嘴角,一直爬到了眉梢。 她松开陈胜,转身快步往屋里跑去:“等着啊,叔母给你拿两个蒸饼……” “啊?叔母别麻烦了,清娘在家里炖了鸡汤……” 陈胜连忙拒绝道,可妇人哪里管他说什么,早已一阵风的冲进了阴暗的低矮平房里。 他不是嫌弃什么。 而是他不缺这两个蒸饼,可看妇人家的条件,指不定这两个蒸饼就是她晚上的口粮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还在后边! 妇人的惊呼声,就像是一个信号。 不一会儿,巷弄两旁家家户户的大门儿,都打开了。 一张又一张或干瘦、或疲惫的面容,从一间间房门后边伸出来,看清他的脸后,不约而同的一齐涌了出来。 “是大郎吗?” “他见得人了吗?” “快让七大爷好好瞧瞧。” “狗草的二虎子,你瞧瞧你把咱家大郎都带成什么样子了,跟个小鸡崽子是的……” “就是,这种天儿还敢带着大郎出去见风,他要再又有个三病两痛,老子锤死你个狗草的!” 陈胜再一次“享受”到了刚才的待遇。 被无人张粗糙的手掌捏脸、捏胳膊。 被无数的怀抱,抱来抱去。 怀里也不断多出一个又一个吃食。 有刚出锅的滚烫麦饼。 有已经冷透的熟鸡蛋。 有黑乎乎的肉块。 放到板车上的瓜果蔬菜,更是多到可以用麻袋装…… 他甚至都来不及张口拒绝。 他小小的身子就已经淹没在了食物堆儿里。 至于陈虎,也没能落得好儿,被一群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大爷老奶奶围在中间,喷得臊眉耷眼,连从不离身的水烟筒都放下了。 在外边,他是虎爷。 在这里,他也就是个二虎子。 直到,闻讯而来的赵清好说歹说的将陈胜从人堆儿里抢出来,他才终于解脱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趴在赵清的怀里,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时,脸上的表情有多惊恐。 正如他说不清,他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心头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自诩是见过世面的人,自信无论什么场面他都能轻松应对。 但这种大场面…… 他还真没见过! 连带着,他那颗理性、淡漠的心脏,似乎也温暖了许多。 如果说,一开始他想解开陈家的困境,只是处于责任和利益的话。 那么此时此刻,他心头真有了几分想要做点什么,改变这些人的生存条件的想法。 …… 翌日清晨。 一夜未成眠的陈胜,却感受到了久违的清爽和精神。 连小小胜,竟都有抬头的趋势! 给他的感觉,就好像以前一直有一头吊死鬼趴在他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呼吸。 而自从昨天系统激活之后,这头吊死鬼,就没了…… 整个人如释重负! 看来,小陈胜的身体,的确有问题。 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命格有问题! 七杀坐命? 陈胜瞅着这四个字看了一宿,也只是勉强从这四个字中,看出了八个字:“乱世将星”、“不得好死”! 这便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前世那么多砖家叫兽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上吹捧什么《易经》、《黄帝内经》之类的古籍,怎么就没想到买几本来看看呢? 如今只盼系统冻结的,不止是命格的气运点加成,还有这悲惨的命格本身。 不然,人生可就真成茶几了。 …… “大郎,你今日气色好多了!” 赵清端着热汤进房来,看到陈胜的第一眼便喜出望外的说道。 陈胜笑着起身接过她手里的铜盆,热切的靠在她的怀里:“我自己也觉得好多了,大姐,以后这些事,就让我自己做吧!” 正直双十年华的赵清,恰好比还未长开的陈胜高出一个头,陈胜靠在她的怀里,那叫一个“小鸟依人”。 值得一提的是,陈胜和赵清还未同房。 概因几乎所有给陈胜瞧过病的大夫都叮嘱了赵清,他们不可同房,小陈胜的身子骨,承担不起失去元阳之重。 可她还是很坚定的掰正了陈胜的身子,认真的说道:“大郎身子还虚,可不能由着性子胡闹,再养养,待你行过冠礼,你要如何,大姐都依你!” “冠礼?” 陈胜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古代男子十五束发,二十及冠。 小陈胜今年才十五岁,要八月中秋过后,才满十六。 这么算起来,岂不是还要等五年? 这一瞬间,陈胜的思维之灵敏,他自己都佩服。 “五年?” 他不敢置信的伸出一根食指朝下方指了指,“大姐你要我,再等五年?” 赵清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了看,面颊处的飞霞一下子就布满了整张俏脸。 她撇过脸,声若蚊蝇的细语道:“妾身家乡,男子十八便可行冠礼……” 话还未说完,她就臊得实在是待不住,松开陈胜转身“蹭蹭蹭”的一溜小跑,冲出了陈胜的房间。 她为陈胜妻虽已五年,但她在陈胜面前行使的,一直都是长姐的职责。 如今突然提起妻子的职责,却是比她入门时更加羞人。 陈胜看着赵清逃也似的背影,欢乐的开怀大笑。 前世他并未娶妻。 一文不值的时候,总想着自己没房没车没存款,就别去耽搁别人了,也别让自己去受人白眼和刁难。 后来挣着钱了,倒是有底气去谈情说爱、谈婚论嫁了,可那个时候,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接近他的女性,到底是冲着他的钱还是冲着他的人。 倒没有别的意思,主要是一段失败婚姻关系的代价,就算是那个时候的他,也依然觉得承担不起……偏生婚姻这件事,成本高到天际,失败的几率还远远大于成功的几率,你说气不气人? 再后来,他就索性一直剩着了,反正有钱,日子也不难过。 至于多少个夜晚,他是盯着墙上的时钟一分一秒熬过来的,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这辈子好了。 他不用挑、不用选,不用焦虑、不用恐惧。 前身直接给他留了这么一个活色生香,感情、人品都好到极致的大媳妇! 这简直就治好了他的选择困难症! 他觉得自己要再不知足,就该天打雷劈了! “啪啪……” 陈胜掬起一捧清水打湿面容,轻轻的拍打自己的面颊,自己给自己鼓气道:“总而言之,小陈胜留下的虽然是个烂摊子,但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只要解决掉这些小问题,这就是王炸开局……陈胜,加油!” 第六章 杀生拳 陈胜到前院的时候,陈虎已经在院儿里晨练。 春三月的清晨,呼吸时热气都还清晰可见。 陈虎却只穿着一件无袖的粗布褂子站在院里,仅剩的一条胳膊拎着一个水桶大的石锁,玩得比溜溜球还6! 随手一抛,少说也有百十斤重的石锁便凌空飞起丈余高。 在石锁下坠的过程中,再精准的一把抓住,如挥舞兵刃般,轻轻松松的耍了几个把式。 精悍的肌肉,并不像陈胜前世在网路上见过的那些健美先生般,隆起一大坨。 而是如同钢丝绞成的一般,随着他的动作根根浮现! 低沉而强劲的石锁破空声,陈胜隔着好几丈远,都觉得心头发毛! 他现在开始相信,这老货一条胳膊,也轻轻松松车翻十来条大汉了! 就这力道,像他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儿,那还不是擦着就伤、磕着就亡? “嘭。” 陈虎见了陈胜,随手将手中的石锁一抛,便将石锁抛回丈余外的一排石锁中间,精准的归位。 “今儿怎生这么早就起身了?” 他吐着热气,紧绷的身躯慢慢松弛下来。 在陈胜注视中,迅速从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变回了那个混不吝的萎靡老男人。 陈胜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吧! “二伯,您练得是什么功夫?” 他大感兴趣的问道。 但凡是男人,就不可能不对传说中的武功感兴趣。 当然,前提得是真的。 不能是什么浑元形意太极拳之流。 “怎么,今儿感兴趣?” 陈虎笑呵呵的问道。 陈胜干脆利落的点头:“我感觉,身子利落多了,是时候练两手强身健体。” 陈虎认可的点了点头,但却一口拒绝:“咱这两手,你不能学,咱走的是行伍厮杀的速成之法,难成大气候,你陈家有一套更稳妥的修身健体、技击搏杀的武功,你还是等你爹回来后,让他教你吧!” 陈胜闻言,惊讶的一条眉梢:“怎么,二伯还从过军?” 陈虎言简意赅的回道:“咱家商队中好汉子,大都从过军。” 只此一句,便不再多谈,而是转而说道:“昨儿你向咱打听的人,咱想了一宿,还真找到了这么一个人。” 陈胜:“谁?” 陈虎:“你赵四叔。” 陈胜想了想,却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陈家商队中的赵姓人并不多,他只记得有个赵大伯,赵二叔、赵三叔。 这个赵四叔,他浑然没有半点印象。 “咱家商队里,有这位叔伯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虎点头:“你没印象是正常的,你出生后不久,他便被你爹派到了葛家庄当暗桩,如今已有十余年不曾回过陈县。” 葛家庄? 陈胜想了想,依然没有任何印象。 小陈胜的体弱多病,还未曾正式开始熟悉陈家商队的事物,对陈家商队的了解,仅限于平日里他爹和诸位叔伯的谈论中。 “您老仔细说说。” 正巧,伙房的厨娘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蒸饼过来。 陈胜与陈虎一人拿起一个蒸饼,就这么坐在院前的台阶上,边吃边聊。 此时的大周朝,实行的还是分餐制……也就是一人一张小桌子,自己吃自己的。 所幸陈家不是什么公卿世界,没那么多的繁复规矩。 连陈胜他爹,在家时都常端着比脸还大的海碗,蹲在院前挥舞筷子指点院儿里的伙计打熬武艺。 “葛家庄,位于陈郡通往陈留的商路上,那条商路不大太平,时常有强豪乔装流寇,劫掠过往的商队。” 陈虎大口大口的撕扯着蒸饼,边吃便说道:“但那条商路,又是兖州通往司州的主要商路,以前咱们商队每年都要走上那么一遭。” “当年你爹为求稳妥,就将赵四派去了葛家庄,作为咱陈家商队在那条商路上的暗桩,为咱走货打探风向……那小子武艺不差,是敢一个人叼着刀子去摸山贼窝的主儿!” “如今这世道已经乱了,咱们连冀州、幽州这条财路都快稳不住了,司州那条商路,自然也就无暇顾及了,算起来,咱家已经有三年未走过那条商路了。” “年前,你赵四叔便给你父来过信,询问他是否还要继续在葛家庄扎根。” “你父当时拿不定今年到底是走冀州,还是走司州,便未急着召他回来。” “若你用得上他,可派人去信一封,短则三四日,长则七八日,他便能赶回陈县。” 这就事论事的态度,就令陈胜感到很舒服。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将心头的谋划跟陈虎说清楚。 陈虎却并未因他年少,便将他的要求当作小孩子过家家的儿戏之言。 而是当成从一个大管家的角度,尽心竭力的解决陈胜提出来的问题。 这无疑省去了他很多手脚。 还有。 陈家的底蕴,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深厚啊。 四代积累,果真非同凡响! “像赵四叔这样在外的暗桩,还有多少?” 陈胜问道。 陈虎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答道:“不少。” 陈胜看的他态度,心知自己还未到接触这些信息的时候。 他沉思了片刻,说:“召赵四叔回来,不会影响到咱家商队以后再走司州那条商路吧?” 陈虎点头,对于他能考虑到这点,很是满意:“不打紧,咱会安排妥当。” 陈胜明白,陈虎是准备再派一个人过去,接替赵四的位置。 “那就派人召赵四叔回来吧!” 陈胜拍了拍双手上的蒸饼碎屑,起身道:“让赵四叔回县后,先还家,晚上再来见我。” 他没再问赵四靠不靠得住。 一个能为陈家商队十年未归过家的伙计,其忠义不容他一个小辈置疑。 至少不能当着陈虎的面儿置疑。 陈虎怔了怔,旋即皱眉道:“需要这般小心么?” 陈胜正色的点头:“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他见陈虎眉头紧锁,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了想,补充道:“您老放心,不是什么坏事,做得成,还会是一件大好事!” 他不是不愿将自己的商业计划详细的解释给陈虎听,而是他的商业计划里,许多理念太过超前,解释起来太过麻烦。 再者,只要他的行为风险不超过陈家的承担能力范围之外,他也不需要解释。 陈虎沉默了片刻,果真还是点了点头:“咱稍后就去办!” “那么……” 陈胜笑了,脸上的认真之色尽去:“现在就麻烦您老,给孩儿演示演示您的行伍厮杀之法。” 陈虎一听,顿时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骂骂咧咧的站起来:“往日怎未发现,你个狗草的竟还是个犟种?” 他算是看明白了。 这小子虽然年少,但心头极有主见,拿定主意的事,根本就不管旁人如何怎么说。 陈胜只是笑。 犟种么? 前世倒是有不少东北朋友,骂他是个犊子…… 陈虎走到庭院中心站定,提气长吸了一口气,方才晨练时那股子猛兽般的剽悍气势,再度复苏。 他开口,爆喝:“瞧好了,老子练的这套武功,唤作《杀生拳》,凝一腔杀意在胸间,如夏雷、如烈焰,动手之际、倾力一击,裂石、开山、摧城……灭敌!” 话音落,他猛然一跺脚。 “嘭。” 霎时间,仿佛平地一声雷! 陈虎整个人猛然冲出,挥动左臂,一拳轰出。 “破!” 他面红耳赤的爆喝道。 砂锅大的拳轰出,气爆声炸开,劲风卷起他四周的尘土,忽忽的四下荡开。 一拳毕。 陈虎方才跺脚之处,青石条铺就的地板碎出一片蜘蛛网。 而他身上那股子猛兽般的剽悍气势,也在他这一拳当中消散一空。 浑身上下汗流如泉涌,几个弹指间就打湿了他身上褂子,湿淋淋的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剧烈的喘息着:“这是,这是练法,而非打法,当初老子练这门武功之时,日啖精粮十升,挥拳百次,十月方成锻体……小崽子,你还想学吗?” 台阶上的陈胜望着他。 注意力却集中在眼前的系统面板上,薄薄的唇角慢慢挑起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就见原本只有【姓名】、【命格】、【身份】、【气运点】、【天赋】这五栏的系统面板上。 已经多出了【武道境界】、【武道功法】两栏。 变成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武道境界:无】 【武道功法:杀生拳未入门(+)】 【气运点:115/25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他就知道,这个智障系统,是触发式的! …… 陈胜强忍住点一下加号的冲动,关闭系统面板,笑容满面的冲着庭院中的陈虎说道:“不学,哈哈哈,不学,这么难,哈哈哈,傻子才学!” 陈虎:??? 第七章 逢大事有静气 打发了陈虎去典当自己从房中清出来的皮裘和饰物后,陈胜独自一人回到房中,盯着面板上“杀生拳未入门(+)”字眼,暗自琢磨。 寻思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摇着头喃喃自语道:“还是稳妥点比较好。” 他起身走出卧房。 不一会儿,他便端着一大盘垒成小山包的蒸饼,回到卧房中。 先前陈虎说,当年他练这门武功的时候,日食十升。 但按照大周的度量单位,一升粮食,约摸有陈胜前世九两。 十升就是九斤! 每天吃九斤食物,整整吃了十个月! 陈胜不知道这是不是陈虎为了吓唬他,故意夸张的说法。 但有备无患嘛! …… 陈胜将蒸饼搁到卧房中的矮几上,再提起矮几上的陶壶倒出一大碗温热的蜂蜜水,放到蒸饼旁边。 安排好这些后,他挨着矮几席地坐下,确保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拿起矮几上的蒸饼和蜂蜜水。 然后,他打开系统面板,盯着杀生拳后那个散发着淡淡金光的“+”,深吸一口气,意念画作手指,点在了那个“+”号上。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流光溢彩的金色“+”号,沉了下去。 然后…… 没有然后。 既没有天降甘霖。 也没有地涌金莲。 甚至连系统面板都没有什么变化。 陈胜正要疑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十二个小陈胜模样的人影! 他们板板正正站成一排,像先前陈虎那样,一板一眼的演练杀生拳。 蓄势。 前冲。 挥拳。 而且每一道人影所演练的杀生拳,都有着细微的差异。 一遍、两遍、三遍…… 人影们演练杀生拳的速度越来越快,招式之中的差异。 人影的熟练,也随着他们的演练速度,一个一个的减少。 十二个。 九个。 六个…… 陈胜观看着这场盛大的演练,仿佛自己也亲身参与了一般,大量《杀生拳》的知识和领悟,一点点的融入他的记忆之中。 这一刻,时间忽然变得特别的怪异。 像是特别的快,转瞬即逝。 又像是特别的慢,度日如年。 当从领悟之中清醒过来之时,手边的蜂蜜水都还冒着丝丝热气儿。 然而他却已经像是练习杀生拳数月之久。 陈胜端起蜂蜜水浅浅的抿了一口,缓解了一会儿时空流速错乱的差异感。 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有道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么大一个系统,作用竟然是……播放教学片? 想要实际利用,还得自己亲自动手手搓? 你就算是比不上别家的妖艳系统,轻轻点一下就能原地螺旋升天,从此秒天秒地秒空气,吊打一切不服。 那多少也整点变化出来啊! 满怀期待的点一下,不说原地升级,连点唬人的声光影特效都没有! 这和你兴冲冲的在从小网站上下载好几十个g的“七个不穿衣服的男子殴打妇女.avi”,一打开才发现是葫芦娃,有什么区别! 不争气啊! …… 陈胜很快便收拾好心情,再度打开系统面板,仔细观察面板的变化。 就见系统面板,已经变成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武道境界:无】 【武道功法:杀生拳(初学乍练)】 【气运点:16/25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杀生拳,从未入门变成了初学乍练,后边的“+”消失了。 气运点从116点,变成了16点。 “仅仅只是入门,就需要消耗整整100气运点吗?” 陈胜凝眉,将注意力集中到功法栏上“杀生拳入门”字样上,很快后边就出现了一行小字:登堂入室(16/200) 下一个层次,就需要200气运点了吗? 每上一级,气运点消耗翻倍增长? 陈胜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的气运点,是每天恢复十分之一。 按照速度来计算,只需要七八天时间,他就能学习杀生拳的下一层境界。 不过这种定量恢复气运点的设定,似乎还有另外一种打开方式……刷技能! 只要是气运点消耗,小于他气运点上限的武功,他完全可以都刷上一遍! 而且他的气运点上限,又不是不能提升…… “这个智障系统,倒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陈胜喃喃自语着,目光慢慢集中到【身份】栏。 截至目前,系统给出的提高气运点上限的路径,只有两个。 一个是命格,冻结了。 一个是身份,陈家独子的身份+250。 陈胜再不懂风水命学,也知道人的命格是唯一的,一个人不可能同时拥有两种命格。 所以,在解封“七杀坐命”的命格之前,就只剩下提高身份这一条途径。 他琢磨着“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这个身份,觉着这个身份里,应该包含了钱、权、地位三个方面,或许还有人脉等等因素。 就好像前世,某位上市集团的董事长头衔,代表的当真只是一个集团的掌舵人吗? 不! 代表的还有财力、社会影响力、人脉等等实力! 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递上一张名片,这个头衔背后代表这些实力,也立马能赢得他人的尊重! 而陈家独子这个身份…… 钱自不必说,陈家账面上是没什么现钱了,可还有一大片不动产,名义上,这些不动产都归陈胜和陈胜他爹陈守这两个陈家人拥有。 权也不必说,在王法和家法的限制之内,陈家商队尚在陈县内的伙计,陈胜基本上都能够调度。 地位好像也没什么说的,陈家三代单传,陈胜这个陈家继承人的位子稳固如山,全无夺产之忧! 如果每个人生来都具备一定的气运或是运气的话…… 那么陈家独子的气运,的确要比很多同龄人更隆重。 他生了病,有清娘衣不解带照料,有名医上门尽心竭力诊脉,还有各种各样珍贵的药物治病养身。 而昨日在北市遇到的那个少年郎,生了病却只能靠他爷爷跪在医舍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大夫发善心。 同样是人,生在陈家,可不就是气运隆重? 这样看来,系统的气运点,只是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数据化并且加以利用。 如此一来,就更好理解了。 既然陈家独子这个身份,是由钱、权、地位这些板块构成。 那么,只要这些板块得到增量。 那么相应的,陈家独子这个身份的气运点加成,应该就会随之水涨船高。 这似乎和他眼下要做的事,不谋而合啊! “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陈胜悠然的提起陶壶,给自己续上一杯蜂蜜水。 …… 接下来的几天里。 陈胜三管齐下。 一边支使着陈虎慢陈县乱转,绘制陈县商业地图,将那些人流量较大的街道、巷弄全部标注到地图上,开始初步的连锁小吃摊布局。 一边让清娘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香料、食材收集到家里,试着利用现有的材料复刻记忆中的那些街边小吃,核算成本,力求找出几样卖价低还有利润的拳头产品。 一边自己开始练习杀生拳,调养身子骨。 三件事里,头两件事,陈胜都只是动动嘴。 跑断腿的是陈虎。 亲自动手做小吃的是清娘。 唯有第三件事,陈胜无法假手于人,只能自己将就着身子,一板一眼的慢慢演练, …… 《杀生拳》,用陈虎的话来说,讲究的是“凝一腔杀意在胸间,如夏雷、如烈焰,动手之际、倾力一击”。 但那日他压根就没想着真教陈胜这门武功,只是拗不过陈胜,才不得不对其演练这门武功,连带着解说也解说得极为笼统。 实际上,这门武功,远没有陈虎说的那般简单。 凝一腔杀意在胸间? 如何凝聚? 总不能为了凝聚一口杀意,就去杀个人吧? 当然是靠观想法! 观想厮杀、观想血战,培养好战、敢战、盼战的暴烈意志。 再以好战、敢战、盼战的暴烈意志,激发全身气血,凝为一点,全力轰出! 练习完毕之后,通过大量的食补,弥补气血消耗,增强体制。 从而达到磨练意志、打熬筋骨、增强战力的三赢局面! 简而言之,《杀生拳》这门武功虽然是军伍厮杀的速成之法,但如果要将这门武功练精的话,却一点都不容易! 精气神凝聚、形神统一,只是想要将这门武功练精的前置条件。 当然,你如果对这门武功不抱什么希望,甚至根本无意习武,那么胡乱练练,只要还具其形,多少也会有所收获。 似《杀生拳》这种能够普及军伍的武道启蒙之学,本就是门槛极低、但上限极高的优秀武功!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朝廷也不可能拿一堆破烂推广全军……朝廷操练大军,难道是为了操练一堆软脚虾? …… 陈胜并不知道《杀生拳》的根底。 但《杀生拳》的练法,他已经通过加点,了然于胸。 剩下的,就只是执行以及坚持。 恰好,这两种特质,陈胜都不缺。 他每日鸡鸣起身,洗漱完毕过后便开始练习《杀生拳》。 三遍过后,开始吃早饭。 早饭完毕后,将今日要做的事交代给陈虎和清娘。 然后就接着练习,直到日暮就寝。 从第一日,他练上一遍,就气喘吁吁、浑身汗出如浆,不得不停下来擦拭汗液,喝水歇气。 到能够一口气坚持练上两遍,他只用了三天时间。 这三天时间里,他的饭量直线上升。 虽说没有陈虎说的“日啖精粮十升”那么夸张。 但从最开始时,他一餐连一拳粟米饭都吃不完,巴掌大的一块羊肉都吃不下。 到三天后,他一餐已经能吃三拳粟米饭,两大块水煮羊肉,和一大壶蜂蜜水。 就这,他还得加两餐,从一日三餐变成一日五餐。 不然一到了晚上,就饿的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美食的图片。 最关键的是,他吃了这么多,身形不但没有胖上那么一丢丢。 反倒越发的瘦了。 双手握拳的时,十指拳锋突出老高! 但他看起来瘦了,清娘却很笃定他变重了,她都有点抱不动了…… 只练了三天,便有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 陈胜习武的意志,更坚定了! …… 六日后。 赵四终于赶回来了。 他是晚上才抵达陈县的,到了之后连家都没回,就在陈虎的陪同下,直接来了陈宅。 提前接到消息的陈胜,早以命厨娘整治好饭食,等候赵四。 第八章 谋划与布局 “你是……” 面容沧桑、肤色黝黑的精悍汉子站在陈虎身畔,吃惊的打量着陈胜,似乎是在寻找昔日的影子:“大郎?” 陈胜笑着起身,一丝不苟的揖手道:“小侄拜见赵四叔。” 赵四吃惊的看了看陈胜,再扭头看了看身畔的陈虎,见陈虎点头,才很是感慨的回过头,对陈胜比了比大腿的高度:“四叔当年离县之时,你才这般高……” 言语之中,那种未能陪伴自己子侄成长的失落感,溢于言表。 陈胜瞧着他的脸上,心头亦有些触动。 在他前世那个时空,人心凉薄。 为了一丁点的利益,几十年的交情说没就没了。 常常在你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昔日对酒高歌的朋友和伙伴,就已经渐行渐远了。 在那个时空,人成长的过程,好像就是一个接受失去的过程。 同学,朋友,亲戚,伙伴,乃至亲人、妻儿…… 无人可依、也无人敢依。 唯恐某日突然失去,措手不及。 而这个世界的情义,却仿佛真如同这两个字本来的样子。 自己都穷得缩衣节食了,见了自家病弱的子侄,还在想着将最好的予他。 离家隐姓埋名十数载,到家后却依然毫无怨言,只感叹错过了子侄的成长。 这种情义,如何不教人感动,如何不教人羡慕。 “赵四叔,快来坐,奔波好几日,只怕都未好好吃口饭吧。” 陈胜上前,把着赵四的手臂请他坐下,“我教清娘亲自下厨,做了几个她的拿手菜,您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侄媳妇的手艺么?” 赵四笑容满面:“那四叔可得好好尝尝。” 陈胜亲自动手,揭开矮几上的扣着陶碗保温的碗碟,露出了一盘葱爆羊肉、一条清蒸鲤鱼、一大碗羊杂汤以及一大叠蒸饼。 保温的陶碗一掀开,诱人的食物香气就扑面而来。 莫说吃了好几日风沙的赵四,就连陈虎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你小子厚此薄彼啊,怎么,你赵四叔你爹家的,我这个二伯就是娘家的了?” 陈虎看了一眼矮几上的菜肴,假意不满的嚷嚷道。 大周的美食文化,尚停留于十分原始的阶段。 寻常百姓家便不说了,能吃饱已是幸事,哪还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而那些贵族世家的吃食,虽然比之寻常百姓家要丰富无数倍,可也只是食材种类更加丰富,烹饪方式依然还停留在蒸、煮、脍、烤这四种。 事实上,眼下大周朝虽然已经有铸铁锅诞生,但普及程度并不高,许多配备了铸铁锅的大户人家,做饭依然倾向于使用釜和鼎。 这几日里,陈胜没少指点清娘和厨娘怎样使用铸铁锅进行烹饪。 这道香气扑鼻的葱爆羊肉,就是清娘忙活了这几日的成果! …… “那可不!” 赵四“嘿嘿”的笑着一步上前,挡住陈虎,骨架奇大的双臂张开,一把拦过桌上的所有菜肴,“你没听说过啥叫远香近臭吗?” 他们平辈的弟兄之间,可没那么多客套。 陈胜见状也笑道:“家里宰的羊还有剩,二伯要是想吃,明日再让清娘给你做不就成了,赵四叔今日才还家,侄儿肯定是先紧着赵四叔。” 陈虎没好气儿的“哼”了一声,扯过肩上的水烟筒,自顾自的坐到一旁抽起了韭香叶。 陈胜则坐到赵四对面,笑吟吟的看他一手蒸饼一手筷子夹菜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没急着说事儿。 然而赵四没吃口,手就顿住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陈胜看了看他的样子,没说话,而是给一旁的陈虎递了一个眼神。 陈虎见了他的眼神,再偏过头看了看赵四的模样,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水烟筒,走到赵四背后,拍着他的背心,轻声道:“好了,都回来了……” 赵四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横起手臂抹去脸上的眼泪,强笑道:“让大郎见笑了,四叔只是太就没吃到过咱家的蒸饼了……” 陈胜敛去笑意,认真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一家人,要说亏欠就太见外了,但咱家这些年,的确是多亏了四叔以及那些仍然在外的叔伯,有你们的付出,才有咱家这些年的平安顺遂。” 赵四却是摇头:“大郎言重了,四叔这都不算什么,你爹他们走南闯北、费心劳力,才是真不容易!” 顿了顿,他放下筷子,认真的看着陈胜说道:“大郎,说吧,这次叫四叔回来,有什么事要交代四叔办,四叔别的都不会,也就这把子力气还能入得人眼!” 陈胜笑道:“您的能耐,可比您想的,大多了!” 赵四也笑了:“那你就说吧,一家人,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陈胜不再推辞,起身从堂上取来陈虎这几日绘制的陈县商业地图,另取来一张矮几,平铺在上。 赵四拿着油灯看了看地图,抬眼一头雾水的望向陈胜。 旁边的陈虎看着陈胜,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期待之意……他也想知道,陈胜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狗皮膏药! 陈胜迎着二人的目光,淡淡的笑道:“这就是咱家接下里准备开辟的新生意!” 他坐下来,好整以暇的轻声道:“陈县之内,四市的商贸要道,共有三十一条,十二坊内,具备人流的街道巷弄共有四十五条。” “其中,两两相邻的有四十二条街道,单独的有三十四条街。” “我预备召集家中闲暇的所有叔伯、婶娘,分三批,开辟五十五个吃食摊贩点。” “两两相邻的街道,便两条街开辟一个。” “单独的街道,一条街开辟一个。” “每个摊贩点,由一个主食摊、素食零嘴摊、荤腥零嘴摊组成。” 顿了顿,他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敲击着矮几上的地图:“本钱我来出,所得银钱,刨去成本,摆摊的叔伯、婶娘们拿七成,我拿三成,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分配法,还合情理吧?” 陈虎听着陈胜的讲解,目光在自己亲手绘制的地图上徘徊,眉眼之间满是惊叹。 听陈胜发问,他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应有之意!” 陈胜的谋划,虽从未对他细说过,但大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他心里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但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知,陈胜的手笔竟然这么大,不搞则已,一搞就是五十五个摊贩点! 纵然吃食摊子不是什么能赚来金山银山的好行当,可聚沙成塔,也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而且,也正因为很多事情都是陈虎在一手操办。 所以他很清楚,陈胜的谋划,并不是什么好高骛远的空谈,是真有可能做成的! 赵四一时之间没想这么多,关注点只在于陈胜所说的,所得利润摆摊的兄弟姐妹拿七成,陈胜拿三成。 他也几乎是想都没想,便立马摇头:“大郎,你拿得太少了!事情是你领头在做,本钱也是你在出,大家伙儿只是卖卖力气,不能拿这么多……” 陈胜闻言,心头暗暗点头:这是个厚道人。 他这个分配比例,乍一看,是他吃了亏。 但不要忽略一点,那就是陈胜拿的,是所有摊子利润的三成! 而那些参与摆摊的伙计拿的,却只是自己一家摊子的七成。 当然。 方案是陈胜做,本钱也是陈胜出,他拿这个钱,其实也没什么毛病。 但这种方案和分配比例,一旦汇总,就总会有人质疑: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却只拿一点点,而你只出一点点本钱,却拿那么多! 别怀疑,这种人还总是大多数…… “够了!” 陈胜摆了摆手:“我做这个事情的本意,本意便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想为家中拮据的叔伯婶娘们,再寻一条出路……左右都是一家人,肉烂了也在锅里,多点少点不打紧!” 赵四张口还欲言,但见陈胜的态度坚决,只好闭上嘴。 末了,他再一次看了看地图,又抬起头来说道:“那四叔能做点什么……先说好啊,你四叔这些年,不是打打杀杀,就是放牛放羊,出摊叫卖这些事,四叔可没做过,办砸了你可不能怪四叔无用。” 陈胜笑着摇头:“哪能让您这样的好汉,去干这些琐碎事,那不是屈才么?小侄请您回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您做。” 说着,他只手握拳,重重一拳砸在了地图上:“我要您,在半个月内,摆平陈县地面儿上所有的地痞闲汉!” “这些人,靠的就是压榨街面上的这些小商小贩为生,小摊小贩们赚十个大钱,至少就有六个落入了这些人之手,有这些人在,咱们的营生就做不起来!咱家的这些叔伯婶娘,也没法吃上饱饭!” 听他说完,赵四刚刚拧起的两条剑眉,就松开了。 “没问题,四叔去办,保证咱家营生做起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闲汉敢到咱家的摊子上拿走一个大钱!” 他干脆利落的答道。 他回答的干脆利落,但一侧旁听的陈虎,却是有些慌了神。 他原以为,陈胜召赵四回来,只是让赵四出面去和街面儿上的那些狗大爷混个脸熟,用他的脸面,来保护自家的生意不被那些闲汉压榨。 怎么现在听陈胜和赵四这语气,像是要对街面儿上那些闲汉斩尽杀绝呢? 那可使不得! 那些闲汉虽然不成器,但谁都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保不齐谁家就有个沾亲带故的,牵扯到哪位郡衙大人头上! “大郎,这事儿可急不得!” 他慌忙说道。 陈胜却没理他,依然笑吟吟的看着赵四:“赵四叔,这事儿您准备怎么做?” 赵四揣起双手,活像个放羊的老倌儿:“简单,挨个挨个去找这些人说道说道,说得通自然是好,要说不通,宰上十个八个,自然也就说得通了……” “卧槽,无情!” 陈胜内心惊叹了一声,心头突然明白,那日陈虎提起赵四时说的那句“敢一个人叼着刀子去摸山贼窝”,恐怕并不是夸张。 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什么他爹会将赵四这样敢打敢杀的汉子,派到商路上去做暗桩,而不是留在商队中给走货保驾护航……恐怕也是因为这家伙太敢打敢杀了! 不过,赵四的确是做这个事的最好人选! 混那行的人,可以拥有很多特质,大方、义气,吝啬、凉薄……唯一不能有的特质,就是心慈手软! 不过陈胜还是笑着摇了摇头,说:“糙了,这活儿,不能这么干!” 赵四递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那依大郎看,此事该怎么办?” 陈胜提起筷子,架起一个蒸饼递给赵四,再夹起一个蒸饼自己拿在手里:“依照侄儿看来,这个事儿,得拉一批、打一批……” 第九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二合一) 夜深了。 陈胜还坐在厅堂里,借着昏黄的油灯,阅读着陈家家史。 陈家并非诗书传家的儒生之家,但几代掌舵人大抵都还是识字的。 这个时期的书籍,还是用刻刀雕刻在竹木上的简牍,虽然书写起来颇为麻烦,但胜在成本不高。 反正不花钱,陈家的几代掌舵人也就勉为其难,将一些陈家的大事都记录下来,作为供后世子孙参考的资料留存于陈家。 这些家史简牍之中保存最为久远的,是陈家商队的第一代掌舵人陈恪所留,也就是陈胜的曾外祖父留下来的。 据陈恪的所留简牍记载,他本是司州阳城人氏,只因家贫,无处讨生计,遂与二兄投军北上。 从戎十五载,得以北疆安狄军五百主之职伤残卸甲,归田途中,路遇流寇劫掠商队,提短兵(亲兵)三十人杀贼安民。 因其仗义解围之事,得商队之主砀郡商丘徐家业老大人提携,与短兵十八人落户陈县,行行商之事…… “难怪陈县内都以‘行商陈家’称呼陈家,原来陈家这个‘陈’与陈县这个‘陈’,不是一个陈。” 陈胜阅读简牍上充满岁月痕迹的古拙文字,若有所思的暗道。 按理说,一个同姓之人聚集,甚至以姓氏冠以地名的地界内,同姓之人往上数几代总会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彼此间称呼之时,大多会以辈分间的关系相互称呼,就算是隔得远一些,字辈已经不同,也可以在姓名之前冠以堂号,以此来表示,五百年前是一家。 但陈县内的其他陈姓人称呼陈胜他们家时,却总是“行商陈家”称呼他们家,包括他们家出去对人自我介绍,也是以“行商”冠之以名。 而且陈胜早就感觉到,陈家在陈县的地位有些微妙,好像和陈县内其他的地头蛇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按说陈家的体量,陈县这么多的行业,就算是行商这门营生难以为继,随便也能找个行业继续维持门楣不到,而陈家却只能死守着行商生意,不敢转做他行。 如今陈胜才知道,非是陈家不愿,实是不能。 在眼下这个乡土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哪怕陈家已经在陈县扎根四代,恐怕在陈县的其他大姓人眼中,也依然是外人。 而且还是那种需要防备的外人。 还有…… “商丘?” 陈胜皱起了眉头,这个地名他可就太眼熟了……前世他大学时的初恋女友,就是商丘人,长跑那几年他没少往商丘跑,火车票都攒了好大一摞。 先前得闻大周、兖州、冀州这些地名,他都只当是巧合。 毕竟,哪怕他前世是理科生出身,历史考试总是在及格线上下徘徊。 他也清楚的记得,周朝实行的是分封制。 不然哪来的春秋?哪来的战国? 哪来的秦、楚、齐、燕、赵、魏、韩七雄? 可眼下这个大周,实行的分明是郡县制! 如此大的差异,怎么可能是一个朝代呢? 但如今连“商丘”也出现了…… 这些巧合,当真只是巧合吗? “大郎,都亥时了,你怎还在此?” 轻柔的声音,将陈胜从思索中唤醒。 他扭头一看,却是清娘提着一个小火盆从门外进来了。 看起来,她应当是刚沐浴完,乌黑浓密的长发还湿漉漉的劈在肩上,手里提着一个南瓜大的青铜小火盆。 应是刚去他房中看过他,见他不在才寻到前院儿来的。 他们虽未同房,但赵清每夜都会去瞧他好几次,忧他房中冷,忧他踢被,又忧他晚上发病。 她进陈家五年,少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陈胜起身迎上去,一手牵起她的柔荑,一手接过她手里的小火盆,拉着她回到堂中坐下,口里还柔声呵斥道:“不是让你早些睡下吗?来寻我做甚?还披着湿头发出来见风,不怕明早起来头疼吗?” 赵清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忽然憨憨的笑道:“我家大郎知道心疼大姐了,真好!” 陈胜正撩起她颈后的长发,用小火炉烤干,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大姐,以后可不能老在我面前拿大姐的架子,做惯了姐弟,以后还如何做夫妻?” 赵清将双手塞进他烤着火的手心里,撒娇似的嘟囔道:“大郎还小嘛,大姐当然得照顾着大郎。” 陈胜揉搓着她微凉的双手,轻笑道:“可你已经照顾我这么多年了呀,现在论到我来照顾你了。” 赵清慢慢将脑袋靠到他的肩头,喃喃细语道:“大郎无须着急,一辈子还长呢,你慢慢的长大,让大姐再照顾你一些年,等到大姐老了,你再照顾大姐……” 听着这不知算不算情话的情话,陈胜忽然怔了怔。 他像是才意识到,身畔这个小女子,是会陪自己一辈子的…… 他捂着赵清双手的双手,蓦地紧了紧。 忽然,一阵低沉的“哐哐哐”敲门声,就打破了堂内的静谧温暖气氛。 赵清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陈胜的肩头抬起脑袋,惊讶的望向院外:“这么晚了,会是谁呀!” 陈胜满是怨念的往堂外望了一眼,埋怨道:“还能是谁,二伯呗,不然你以为我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在这儿干嘛?” 赵清:“二伯让你等他的?” 陈胜摇头:“不是,我猜到他还有话要与我说。” 二人说话间,门房已经开了门,去而复返的陈虎,裹挟着一身寒气快步走入大堂。 赵清见他进来,刚要起身,就被陈胜一把按住了,轻声道:“没事儿,只是些小事,你不用回避。” 她依然有些犹豫,可陈胜的态度,却令她无比的安心。 陈虎走入堂中,见衣衫整齐的陈胜,也微微有些惊讶:“你在等老子?” 陈胜向小火炉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您送赵四叔还家时,是瞧出您有些话想与孩儿言。” 陈虎跪坐到陈胜身畔,象征性的烤了烤火,忽然感叹道:“大郎,你真的长大了,你做的事,二伯都有些瞧不明白了。” 陈胜微微一笑:“咱们是一家人,您有什么瞧不明白的,尽管问,不管能说不能说的,孩儿都尽量说给二伯听。” 陈虎沉默不言。 赵清见堂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如坐针毡的站起来,温言道:“二伯您先坐,儿媳去给您端一杯热汤来。” 陈胜见她待着难受,便也在不再强留他,顺手拎起面前的小火炉递给她:“热汤让厨娘倒来罢,你先将头发烘干。” 正烤着双手的陈虎:??? 赵清了见陈虎无语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待她提着小火炉出门去后,陈虎才终于缓缓的开了口:“大郎,你可知,如此做会有什么后果?” “后果?” 陈胜洒然一笑,改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盘腿儿坐姿,心头暗道着明日一定弄几把椅子出来,天天这么席地而坐,非坐出一副罗圈腿儿不可,他也就算了,清娘那么长那么直的两条腿,要是变成罗圈腿,可就不好看了。 “左右不过是死几个人罢,二伯可别告诉孩儿,您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手上连一条人命都没有。” 他轻描淡写的说道。 他既然早就想好了要这般布局,当然知道,自己的布局一旦开是推进,肯定免不了伤人性命。 但哪又怎样呢? 如果这个时代的法律健全,摆个地摊这么简单的商业行为他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既然这个时代本就是财狼虎豹得势横行,那凭什么要求他做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况且,一旦他的布局完成,受益的又并非只是他陈家商队一家之姓,还有陈县内诸多的无权无势的小摊小贩。 既有利可图,既利大于弊,既无法迂回……那就只能让那些绊脚石去死喽! 反正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他也不是…… “死几个人罢了?” 陈虎猛地一皱眉,不自觉的拔高了声调:“什么时候,人命在你处这般不值钱了?你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风雨不知几何,他至今都仍告诫我等:要与人为善,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动刀兵!” “怎么到了你这个毛儿都长齐的黄口孺子嘴里,人命就如草芥般轻巧了呢?” 他第一次对陈胜发了脾气。 在小陈胜十五年的记忆里,陈虎都未曾对他发过脾气。 “孩儿何曾说过人命不值钱?” 陈胜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意:“可他们的命是命,咱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陈虎眉宇间的怒意,霎时间就凝固了。 陈胜淡淡的说:“您见了十九叔在极乐院给人端尿盆的样子,回家与孩儿感叹,那么好的汉子,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境地……可您想过没有,要是我爹他们这一趟走货所得不如预期,更甚至于又像前两次那样人货皆失,咱家这三百来户伙计,以后怎么过活?” 陈虎眉宇间的怒意一点点消失,低头沉默不语。 陈胜帮他回答:“会比现在更遭,还会有下一个十九叔……很多很多个十九叔!” 陈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渐渐阴沉。 陈胜却并不准备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言辞更加咄咄逼人的说道:“您告诉孩儿,是那些整日无所事事、只会欺压良善的狗大爷的命重要,还是咱家这些宁可去给人端屎端尿,都不肯去挣一个昧良心钱的叔伯婶娘的命重要!” “只消您说一句,那些狗大爷的命重要,孩儿立马收手,绝不再提及此事!” 陈虎闻言,脸色顿时阴晴不定,似是极为挣扎。 陈胜见状,不再言语,悠然的端起手边的蜂蜜水,浅浅的抿了一口。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这是在欺负老实人。 陈家商队的处境虽然十分艰难,但还远未到非此即彼的地步。 即便不做连锁摊贩生意,陈家也总能找到其他的营生糊口。 只能说是没有做行商生意和连锁摊贩生意,过得这么滋润罢了。 但陈胜笃定,以陈虎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思维方式,不可能堪得破这个思维误区! 而他将陈虎引入这个思维误区,倒也真没有欺他读书少的意思。 只是想要最省力的法子,让陈虎为这个布局卖力,同时掩盖这个布局的另一个重要意义。 只能说,半辈子都在抡起刀子砍人、撸起袖子打架的陈虎,怎么可能会有半辈子都在与人勾心斗的陈胜心脏呢? 好一会儿,陈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道:“二伯说不过你,但这件事就是不对……不对就是不对,任你说出花儿来,它也不对!” 陈胜又笑了,这就是老实人对事物最朴素的认知了。 这很难扭转。 但没关系。 他已经赢了。 “孩儿也未说,这件事对……所以,孩儿这不就在等您来,让这件事不错得太离谱么?” 他笑吟吟的说道。 陈虎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啧”了一声:“你崽子,可一点都不像咱陈家商队的种!” 陈胜丝毫不慌。 他又不是肉身穿的冒牌货,小陈胜的记忆他全知道。 可以说他就是小陈胜,小陈胜就是他。 他慌个der? “说说吧,你崽子心头是怎么算计你二伯的!” 陈虎拉过肩后的水烟筒开始摆弄。 陈胜很有眼力劲儿的接过他手里的火折子,给他把韭香叶点上:“这您可就太冤枉孩儿了,您在孩儿心头,和我爹是一样一样的,孩儿怎敢算计您老人家。” 陈虎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显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他是没什么脑子,但他不傻! 陈胜收起火折子,笑道:“孩儿原本也没想着再麻烦您老的,不过赵四叔那性子,孩儿瞧见了、您也瞧见了,这个事儿交给他去办,孩子自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可要说他能把握好这其中的分寸,别说孩儿不信,您老也不会信!” “赵四叔办事得力,把握分寸不行,咱就找个人能把握住的人来,替他把握住。” “孩儿思来想去,家里边这么多叔伯之中,除了您这匹老马,好像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陈虎吧嗒了一口水烟筒,干脆利落的说:“要老子做什么!” 陈胜:“简单,陈县这地面儿,赵四叔离家十余载,他不熟,您熟!” “哪些人完全喂不熟,哪些人可以丢两块骨头养着试试,哪些人和这县里边的大人小人们沾亲带故,哪些人除了弄死没别的解决办法……您就算不是每一个都清楚,想打听也不难!” “孩儿需要您将这些尽数告诉赵四叔!” 陈虎又“啧”了一声,调侃道:“哦,就这些?不需要老子去帮着赵四杀人?” 陈胜装傻的“呵呵”一笑:“一家人,说什么帮不帮的,难不成赵四叔真遇到什么难事儿,您老还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栽跟斗吗?不止是您,必要的时候,家里边但凡是提得动刀子的叔伯,都得下场帮忙……当然,得蒙上面,不能让别家知道,赵四叔是咱家的人。” 陈虎犹豫的吧嗒着水烟筒,好一会儿才轻叹道:“大郎,此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陈县虽大,但使军伍厮杀功夫的锻骨好手,除了郡兵中的好手,就数咱家最多,其他家虽也有,但远不及咱家多,只要咱家的弟兄动手,没几合就能找到咱家头上。” “这事儿也没您想的那么难!” 陈胜虽然还不太了解大周的武道,但依然想也不想的回道:“只要杀光所有见过咱家人出手的人,就无人知晓,你们使的是军伍厮杀的功夫!” 陈虎重重的吧嗒了几口水烟筒,忽然懊悔的哀声道:“老子就不该由着你崽子胡来……” ps:已经修改签约状态,求收藏,求推荐票,求月票,求书评……求一切数据!拜谢! 第十章 凭什么? 天还未亮,北市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大量的牲畜、山货,从北城门流入这里,身穿麻衣和身穿绫罗锦缎的人跟着货流一起出现在这里,热火朝天的讨价还价声,几乎驱散了清晨的微寒。 人群之中,一条身穿打短的黝黑汉子,挑着一担热气腾腾、罩着白纱布的蒸饼,停在了一个人流密集的岔路口。 他放下担子,望着人来人往的岔路口,憋了好一会儿,脸都涨红了,才憋出了一句生硬的“蒸饼,刚出锅的蒸饼,一钱两个”。 无人笑他。 或者说,根本无人关注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好在北市贩卖吃食的早点铺子并不多,赶早来北市忙活的人,又大多都没吃早食。 不一会儿,黝黑汉子的担子前,就围满了买蒸饼的食客。 “贩夫,来两个蒸饼!” “我要四个,麻利些!” “贩夫,你还未收钱呢!” 黝黑汉子似从未见过这等阵仗,手忙脚乱的一边收钱,一边用洗净的桐树叶包好,递给食客,连好些食客拿了饼未给钱,他都没反应过来。 但看着眼前的阵仗,黝黑汉子的眉宇间却极是喜悦,心道:“大郎看得果真不错,这营生,当真做得!” 然而他的两担蒸饼才卖去了垒成塔的尖尖,几条身着短打、腰间别着短刃的闲汉,就挤进了人群当中。 为首的汉子一脚踢翻一筐蒸饼,恶狠狠的喝道:“哪来的贼汉,连香都没烧就敢在爷们的地头做买卖?作死不成!” 围在蒸饼摊前的众多食客见状竟是见怪不怪,其中还有人笑着与这名汉子打招呼:“咦,六哥今日怎起的这么早?” “六哥,这汉子一看就是初来乍道的生瓜蛋子,不值当与他生气!” “是啊,我等早上有个吃食的地方也不易,六哥就别与他一般见识了!” “贩夫,还愣着做甚?不做买卖了?赶紧孝敬完六哥,卖饼与我等。” 黝黑汉子愣愣的看着散落在污秽中、还冒着热气儿的一地蒸饼,蓦地红了双眼。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凶神恶煞的汉子,嘬着牙花子一字一顿的低吼道:“凭什么?” “凭什么?” 为首的汉子“哧”的笑出了声,他一把拔出腰间的短刃,轻飘飘的拿在手中架到黝黑汉子的脖子上:“凭这个,够么?” 黝黑汉子似是有些迟钝,愣愣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短刃,再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凶恶汉子:“就这?” “就这!” 周遭众人的吹捧,似是令这凶恶汉子极为受用,说话的时候还很是得意的扭头四顾。 周遭众人也极有眼力劲儿的发出一阵哄笑声。 都是常在在这片出入的熟人,谁还不知道这些狗大爷是什么德行? “哦。” 黝黑汉子愣愣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懂了!” 下一刻,突变顿生! 就见黝黑汉子单臂插入凶恶汉子拿刀架住自己的手肘内部,顺着小臂往外一绞,前一秒还架在他脖子上的短刃就落入了他的手中。 然后另一只手掐住凶恶汉子的脖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短刃已经快入快出的在他胸前捅出了十个八个血窟窿。 滚烫的热血,像喷泉一样激射而出,星星点点的洒在散落一地的蒸饼上,鲜红鲜红的,就像是手巧的妇人画在点心上的红梅。 凶恶汉子面上的表情还停留在扭头四顾时的得意之色。 直至剧痛传来,得意之色才剧变成惊骇。 他张开嘴想要哀嚎,却吐出一大口鲜血。 只能抬起手,死死的攥住黝黑汉子的衣领,一点点瘫软在地。 周遭围观的众人,包括前一刻还跟在凶恶汉子身后壮声色的那几条闲汉,见状齐齐向后退出一步,惊骇的望着这面生的黝黑汉子。 当街杀人的,不是没有。 可为了这么几句口角,就当街杀人,杀得还是这么个沾上就甩不掉的狗大爷,未免也…… 唔,好像也没那么离谱。 黝黑汉子拿着血淋淋的短刃,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如今刃在我手,往后诸位是不是该给我上香了!” 他抬眼慢慢的扫过周遭的众人,语气很是温和的轻声问道。 但正是这份儿和气,令围观的所有人,都觉得脑后汗毛直立! 场面寂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小声道:“大兄弟,你快些逃吧,王求盗立时就到……”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又齐齐后退了一步。 人头攒动的北市内,黝黑汉子竟一人立足于一大片空地。 “求盗?” 黝黑汉子念叨着这个吏职,不屑的嗤笑了一声,目光在躲在人群之中惊惶不安的那几条闲汉身上停留了几息,随手将血淋淋的短刃插入腰间,合身冲入人群。 所过之处,看客避之不及! …… “赵四叔,来得正好,快来尝尝这吃食。” 陈胜端着一大碗鸡蛋面正准备开吃,恰巧赵四跳墙而入,便顺手将还未动过的面碗塞入他的手中:“此物名叫面条,是侄儿与侄媳近日才琢磨出来的吃食,以后咱家的摊子,就全靠此物冲锋陷阵了!” 赵四面色如常的接过面碗,挑起一大筷送入口中,咀嚼了两口后便忍不住点头道:“这…面条,甚好、甚好,有干有稀,热络咸口……造价几何?卖价几何?” 陈胜按着他坐下,答道:“一斤麦能出八两麦粉,一斤粉麦粉可出一斤半面条,您这一碗,是三两面,按照市面上一斤麦两钱的价格,您这一碗,不算鸡子,只算柴火、调料、人力,不到两钱,卖两钱一碗,略有赚头。” 赵四放下面碗,犹豫了两秒,还是老老实实的说:“略贵。” 在大周,一两黄金合十两白银一千铜钱。 但因黄金与白银,主要流通于朝廷和各州郡的世家强豪之手,民间流通主要还是以外圆内方的环形铜钱为主。 而平民百姓苦于剥削与生计,一年到头能略有盈余者,已是极少数。 多数平民百姓,节衣缩食从年头忙到年尾,也不过只落得一个收支平衡……这也是为什么,无论何地一遇灾害,便会造成大批流民的真正原因。 平民百姓手中既无存款、又无存粮,能有什么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 两钱,搁在寻常的百姓手里,可能已经是一两天的口粮钱了。 “哈哈哈……” 陈胜大笑道:“今早您不也去北市卖蒸饼了吗?卖的一钱两个,您觉着,那两个蒸饼,值一钱吗?” 赵四去北市卖蒸饼,并非是出于他的授意。 他是惯于掌握大方向的人,对于这种细枝末节,他向来是不管的……如果事事都要他亲力亲为,那还要手下人做什么? 卖蒸饼这件事,是赵四昨晚回去之后,自己琢磨的。 而陈胜,则是赵四在北市杀了人后,才得到消息的。 此事虽突然了些,但他觉得没什么,不过是死了个作死的地痞流氓,正好可以打响赵四的名头,方便他尽快在陈县立足。 也算是错有错着吧。 赵四摇头:“一斤粟米可蒸六个饼。” 粟米的价钱,比小麦还要便宜。 陈胜:“那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买?” 赵四再次摇头,表示不知。 他不过是看别人卖什么价儿,就跟着卖什么价,哪考虑过其中的缘由。 陈胜耐心的给他解释道:“会那个点出现在北市的,无外乎两种人:有钱人和没钱人!” “没钱人,要么自带干粮,要么干脆饿着,回家再吃。” “这些人,您卖得再便宜,他也不会买!” “有钱人,要么没吃,就算是吃了也有可能会嘴馋。” “这些人,只要是想吃,您就算再卖贵一点点,他也会买!” 他笑得宽和:“穷人的钱不好赚,咱们做生意,还得赚有钱人的钱!” 赵四听得一脸懵逼。 他总觉得陈胜是在说废话。 可陈胜要不说,打死他也琢磨不出这其中的道道。 最后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道:“大郎说得在理。” 顿了顿,他又道:“大郎,四叔稍后去找北市求盗,说道说道罢。” 他就是为此事而来。 他也知道,陈胜已经知道他在北市当街杀人之事。 昨夜,陈胜告诉他,办此事要拉一批、打一批。 他回去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该怎么拉、又该怎么打。 最终想出了乔装成贩夫去北市打探打探这个主意。 这活儿他熟。 结果到了那个点了,他怎么瞅那个叫王六的汉子,怎么觉着他属于该打的那一批。 然后就干脆利落的下了手。 完事儿了才惊觉,自己是不是给家里边添麻烦了。 杀人归杀人。 但私底下杀人和当街杀人,区别还是很大的。 “不必!” 陈胜一听他说“说道”,就感觉心慌,慌忙拒绝……四叔,杀官吏好难摆平的! “这点小事,回头我让二伯去解决便是,您先避上一两日,待此事解决了,您再去北市活动。” 的确只是小事。 随便找个人去北市亭那里认了罪名,等风声过去了,再花点钱把人捞出来便是。 只要钱使得到位,人去了北市亭还能好吃好喝的,丁点苦头都不用吃。 在陈县,有钱有势就是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赵四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说道:“求盗那边既不要四叔去找他说道,那四叔今晚就去找那几条闲汉说道说道。” 陈胜一想,也行。 打铁趁热! 只要在事情解决之前,赵四不去北市招摇过市,就不大可能会有什么问题。 “可以,我会让二伯尽快摆平此事,您去见完那几个闲汉过后,回头来寻一寻二伯,后边的事儿,你们商量着来……特别是涉及到杀人的事。” 说完,他不待赵四说话,便再次说道:“好了,吃面吧,坨了就不好吃了!” 第十一章 吴石头 庭院中一树梨花已经悄然凋零殆尽。 光秃秃的梨树垂下斑驳的春光,洒落在树下的陈胜身上。 他穿着一袭宽松柔软的短打,双目微闭,双臂虚抱于胸前,已经入定许久。 他在观想。 却不是在观想血战,观想厮杀。 而是观想自己。 观想自己高大无比,头顶青天,脚踏大地。 周身气血随着他悠长的呼吸徐徐运转,如老牛拉车般,缓慢却坚定! 武道起于桩功。 桩功静气凝神、强壮气血、调解身体平衡,可谓百功之祖。 而陈胜的武道,起于杀生拳。 虽然系统所推演的杀生拳练法之中,已然包含了桩功。 但初学乍练的门外汉,却总是容易沉醉爆发式快感,一味追求杀生拳蓄势之后的那倾力一击之威,忽略了蓄势阶段的凝聚精气神的水磨功夫。 直至他发现自己周身的气血明明已经壮大了许多,却依然无法做到精气神凝而为一。 才恍然觉悟,自己还没学会走呢,就在学跑了…… 是以这几日他停下了杀生拳的练习,专注于桩功。 效果是显著的! 如今他已经不单单可以激发周身气血,一股脑的轰出去。 还能控制周身气血,慢下来。 快有时候并不是好事。 慢有时候也不并不是坏事。 陈胜感觉,自己离杀生拳的入门之境,已经不远了。 …… 院子另一侧的水井旁,赵清坐在一个大大的木盆后,拿着一些贴身的衣物轻轻的揉搓着。 每每搓揉几下,她就忍不住抬起头望一眼梨树下的陈胜,见了他面色红润、气定神凝的样子,便又忍不住将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以前还在娘家做女儿的时候,她常听娘教导,以后嫁到夫家之后,要与郎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知什么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可她不想与大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就想紧着自家大郎。 大郎就是她的命! 只要大郎不害病,利利落落的。 那么她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只要大郎陪在她身边一日。 便是吃糠咽菜,她也甘之如饴。 …… “哐哐哐。” 闷沉的敲门声,将陈胜从入定中唤醒。 他徐徐敛息平气,慢慢睁开双眼,就见陈虎领着一对儿看着有几分眼熟的爷孙进门来。 他愣了愣,才想起来七八日前自己曾在北市医舍外,用一百两银子救过一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少年郎。 这些时日东忙西忙,他都把这个事情给忘了。 看到这爷孙俩,陈胜有些不自然的偷偷瞄了一眼院子对面洗衣裳的赵清,见她也正好奇的朝这边打量,连忙主动迎上去,“二伯,赵四叔的事,办妥了吗?” 陈虎颔首:“办妥了。” 却是有外人在场,不方便细说。 陈胜点头,办妥了就好,至于是怎么办的,那不重要。 他看向站在陈虎身后,正好奇的偷偷打量陈家的少年郎,见他的脸色依然还有些惨白,但比起那日的酱紫色,却是要好太多了:“小哥儿,身子好些吗?” 他笑着问道。 那少年郎还未来得及回话,站在少年郎身畔的老人已经抢着回话道:“好多了好多了,快,石头,快跪下给恩人磕头,这就是救你小命儿的恩人,你这辈子都得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说着,他已经使劲儿将少年郎摁倒在地,按着他的头给陈胜磕头。 陈胜没阻拦,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少年郎的表情变化。 就见这少年郎被爷爷按倒在地,也没有丝毫的反抗以及叛逆,而是很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咚咚咚”给陈胜磕了三个响头! 真是响头。 那声儿陈胜听着都觉得疼! “石头谢恩公大恩大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为恩公做牛做马,以报大恩。” 还未变声的清脆声音中,没有那种连话都说不明白的感激涕零架势,有的只有认真。 陈胜见状,心下暗自点头。 他明白,感激只是一种情绪,来得猛烈,去得也快,并不值得信赖。 倒是这份认真,真将这份恩情当成一件大事来对待的认真,很能说明一些东西。 他弯下腰将地上的少年郎扶起,见他额头渗血,顺手从腰间取出一方雪白的汗巾,替其捂住:“你我有缘,救你非是图你回报,做牛做马什么的,休要再提!” “倒是我身边缺一长随,小哥若是不嫌我陈家家小力弱,可留在我身边替我跑跑腿、办一些杂事……嗯,即便不愿也无妨,我可以给你安排一门营生,你何时还清汤药费,何时便算是报完恩!” 他的话音刚落,少年郎身后的老汉已经喜出望外,像是唯恐陈胜反悔一样,冲上来按住少年郎的肩膀就向陈胜行礼:“恩人抬举,敢不从命。” 陈胜笑着拿开了老汉的手臂,轻声道:“老人家,此乃人生大事,还得小哥自己决定才好。” 少年郎看了看陈胜,再回过头看了看自家祖父,开口道:“能为恩公长随,小的自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只是俺祖父年长,家中又无长辈尽孝,小的不敢令他老人家孤身归乡。”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陈虎都有些忍不住皱眉了。 得寸进尺了啊! 然而陈胜听言,脸上的笑意却依然没有半分变化,“无妨,令祖父也可留在陈家,恰好家中还缺一喂养牛马的马夫,若是令祖父不嫌弃此事腌臜,以后家中牛马便交与令祖父伺弄……” 少年郎一听,登时大喜,不顾陈胜的拉扯,执意跪倒在地,又“咚咚咚”的给陈胜磕了三个响头:“吴石头见过少爷。” 陈胜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他再一次扶起少年郎,温言道:“咱家没什么少爷公子的……我应比你年长少许,以后便唤我大哥罢!” 少年郎哪肯,正欲说话,便见陈胜轻轻的摇头。 少年郎都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也不知为何,眼前这位第一次见的同龄人,说话虽不紧不慢,态度也一直很是温和,却令他心头完全升不起违背其意愿的念头。 好像,比以前见过的那些动不动就大声咆哮,动不动就挥鞭子抽打奴仆的贵人,更加令人信服。 “是,大哥。” 他有些敬畏的低下头,谦卑的说道。 陈胜将手中的汗巾塞入他手中,温言道:“听你们的口音,似不是陈县人?” 少年郎:“回大哥,俺与祖父,原是阳夏县人氏,只因家中遭了灾,无粮纳地租,不得已才与祖父来陈县奔条活路……” 阳夏县? 陈胜想了想,好像是陈郡治下的属县,距离陈县也不远。 属县百姓遭了灾,往郡治所逃命,倒是常事…… …… 厨娘领着爷孙俩洗漱更衣去了。 陈虎垮着张老脸站到陈胜身畔,道:“你若是想找几个玩伴,家里多的是小崽子,何必找这么一个外人,还带一个累赘!” 陈胜笑着微微摇头道:“您不懂……”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懂。 但在他弄清楚这少年郎为何能激活他的系统之前,他就是关,也要将这少年郎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开玩笑! 那可是整整一百两银子! 清娘为了买只鸡给自己补补身子,连自己的嫁妆都典当了,还只典当了八两银子! 他能这么浪费吗? “大郎,这爷孙俩是谁呀?” 赵清的声音突然传入陈胜耳边,他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慌忙给陈虎递了一个眼色,然后说道:“咱爹的一位故人老小,往后他们就是咱家人了,小的为我的长随,老的伺候牛马。” 凑过来的赵清听言,扭头看了看那对爷孙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点头道:“爹的故人老小?那往后咱可不能慢待了他们……” “嗯嗯,大姐,我饿了,想吃面条,要加俩鸡蛋!” 陈胜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反正就是唯恐陈虎这个这两天正横看竖看都看自己不顺眼的老家伙挑事儿,将他花了一百两银子救这爷孙俩的事儿给抖出来,就想支开赵清。 “面条吗?” 赵清果真被陈胜岔开了注意力,撸起袖子就道:“你且忍忍,大姐这就去给你做,很快就好!” 说着,向陈虎一揖手,转身就快步往伙房走去。 待赵清离去之后,陈虎才垮着张老脸冷哼了一声。 陈胜看了这老家伙一眼,总觉继续留他在这里不把稳,就说道:“二伯,既然北市亭那边已经摆平了,就劳烦您去通知赵四叔一声,让他抓紧点动起来,时间不等人,咱家的银钱经不起耗了!” 为了将连锁摊贩生意做起来,他已经借陈虎之手变卖了好些家中的值钱之物。 再要变卖,就只能变卖不动产了。 那可就真成变卖祖产的败家子了啊! 陈胜嘴里说着正事儿,但陈虎哪能不知他心里打着什么小九九。 他颇有种“儿大不由爹”感慨的长叹了一口气,指着陈胜的鼻子喝骂道:“你就造孽吧!” 陈胜笑了,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推着他往外走:“是是是,孩儿以后啥正事都不干,就造孽、就造孽!” 陈虎顿时感觉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第十二章 蓄谋已久 酉时,夕阳西下。 北市热络的人身,渐渐平息。 街面上的拥挤人流,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疏起来。 陈良领着十来条闲汉,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一手拿着一根尖锐的兽骨剔着牙,另一手抛玩着一个钱袋。 铜钱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叮铃”声,在他耳中简直就是这世间最好听的声音! “王六个蠢货死得可真好啊!” 他心满意足的寻思着:“你要不死,大家伙儿上哪儿多吃这两碗去?” 过往的路人,见了这伙人,一边避到街道边上给他们让路,一边点头哈腰的与其打招呼。 “良爷,吃了么您?” “良爷,这么晚才回家啊!” “良爷,今儿怎么不去极乐园弄耍子去?” 陈良不屑的仰着头,连敷衍都懒得敷衍这些与他打招呼的穷鬼。 极乐园? 那地儿是他们这种人能天天去的地儿吗? 真当他陈良与王六那个蠢货一样蠢? 我,陈良,贼有逼数儿! 想到这里,陈良似乎觉得自己与王六那些人拉出了差距,得意的笑了。 但就在他志得意满之际,一道小小的人影突然从路旁窜出,一把抓住他手中抛玩的钱袋,从他腋下传穿过去就跑。 陈良愣了愣,陡然大怒! 我,陈良,竟然在北市被一个小崽子给偷了? 不是,这不是偷,这是明抢! 我他娘竟然被一个小崽子给抢了? 这他娘还有王法吗? 还有天理吗? “快,抓住他!” 陈良暴怒的咆哮了一声,转身就朝着那个小小的人影追去:“老子今天要活活打死他!” “他娘的,那家的狗崽子,居然欺到咱头上了!” “抓住他!” 一众闲汉也是陡然大怒。 这哪是抢大哥的钱袋? 这分明是打他们的脸啊! 一群人,横冲直撞的冲出长街,不知撞翻了多少可怜的路人。 而前边那个逃跑的小小人影,似乎也对北市这一块极为熟悉。 灵活的在北市复杂、狭窄的街道、巷弄之间穿行。 陈良一伙人十多条身强力壮的闲汉,一时之间竟然追不上前边那个半大的孩子。 这令这伙闲汉,越发的怒火中烧。 连周围的街道、巷弄越来越偏僻,行人越来越少都未曾注意到。 当然,这或许也和他们的优势心理有关。 “北市就跟咱家一样,谁能在咱家拿咱怎么样啊?” 穿过几条偏僻的巷弄后,前方那个孩子似是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一条死胡同里。 后方狂追的陈良等人见状大喜,想也不想的就一头扎了进去。 然后,冲进死胡同后,他们才发现。 这条只能容一人站立,两人迎面都得侧身擦面而过的死胡同里,除了那个死孩子之外,竟还有一个黝黑的汉子。 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那黝黑汉子手中足有半人高的明晃晃厚背环首刀,简直亮瞎了他们的狗眼! 天可怜见,他们平日里与其他闲汉打架斗殴,能用上棍棒都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场面了,腰间的短刃平日里除了吓唬吓唬那些小老百姓,压根就是个摆设! 何曾在这街面儿上,见到过这么凶残的战场厮杀物件啊! “四、四叔,人,人,人咱给你引来了,答,答应咱的事,你可不能反悔!” 半大孩子扑在黝黑汉子怀里,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说道。 黝黑汉子笑眯眯的捏了捏半大孩子的脸蛋儿,轻声道:“放心,等四叔收拾完北市,就领你去见大郎……来,好崽子,站到四叔背后。” 他一手揽过半大孩子,将其掩到身后,脱到缓步上前,慢悠悠的撸起袖子。 他只有一人。 而对方却足足有十几人。 但只看架势,他才是人多的那一方! 而早已看出事情不对,一声不吭的领着手下的人马退到死胡同口的陈良等人,却被几两装着泥沙的板儿车堵住了。 板车外边,是几条和他们一般打扮,腰间同样别着短刃的闲汉。 陈良晃眼一扫,当即就认出,这几条闲汉可不就是以前跟在王六屁股后边混饭吃的那几条丧家犬么? 但哪怕是认出来了,他依然没有一句废话,而是一把抽出腰间的短刃,转身穿过手下,迎着缓步而来的黝黑汉子走了两步,止步,强笑道:“兄弟,这事儿,还有好好说的余地么?我大哥是陈川,曾在王老大人手下当差,这县里边的事儿,他多少能说上话儿!” “陈川?” 黝黑汉子不屑的笑了笑,“他在我跟前,可说不上话!” 陈良的身子抖了抖,死死的盯着缓步而来的黝黑汉子,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任他绞尽脑汁的思量,也对这张黝黑、粗粝的面容没有任何印象,但听他的口音,确是陈县人无疑啊! 但他还在挣扎,还在拼命的思考和平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同时心头也在暗暗发狠……等老子挺过这一关,老子就翻遍整个陈县,也要整死你! 他是不愿,或者说是不敢与这个一看就知道不好惹的黝黑汉子厮杀的! 自家事自家知。 就他这点武艺,欺负欺负平头老百姓没什么问题。 可要与真正的好手厮杀,他觉得自己可能走不过三合!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此情此景,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你别寻思了……” 黝黑汉子见他眼珠子咕溜溜的转个不停的模样,都忍不住笑了:“你今日,没有活路了!” 话音落,他脚下重重一跺,身躯借力猛然前冲,雪亮的环首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当头劈向陈良的脑袋。 陈良见状,想也不想的纵身后退,一把拉住身旁的一名闲汉,猛地往前一推,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二三子,与他拼了!” “刺啦。” 环首刀顺畅的划过被推出来的这名闲汉的脖子,斗大的头颅滚落,滚烫的鲜血像是喷泉一样喷起数尺高,喷洒在黝黑汉子的面颊上,映衬着他本就黝黑、粗粝的面颊,形如青面獠牙的恶鬼。 他一甩环首刀上的鲜血,面朝着一众被吓破胆的闲汉厉声高喝道:“我只杀陈良,其余人等,跪地弃兵者可活!” 此言一出,十来条战战兢兢,连手中的短刃都抓不稳的闲汉,如蒙大赦,想也不想的就扔了短刃,跪地磕头道:“饶命、饶命,别杀我、别杀我……” 情义? 陈良推徐五出去挡刀子的时候,怎么不念着往日的情义? 你都不仁,还想我们义? he~tui! 黝黑汉子提着刀,纵身踩着跪成一片的众多闲汉,扑向死胡同口,正在拼命爬板车想要逃出死胡同的陈良。 一刀,捅进了他的背心。 陈良当即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但下一秒,本就撕心裂肺的惨叫登时就又变得更加高亢。 却是黝黑汉子弃了刀,拧断了他的两个胳膊…… “无甚意思!” 黝黑汉子拔出环首刀,单手拎起惨叫不休的陈良,一脸索然无味的将其扔到跪成一片的闲汉当中:“来,一人给他一刀,捅完就是自己人……” 第十三章 吃面 春三月的天气,每一天都是好天气。 陈家庭院里,陈胜穿着宽松的练功,玩我的演练着杀生拳。 多日的积累,今日终于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境地。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呼之欲出的到底是什么。 一遍。 两遍。 三遍…… 陈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晶莹的汗珠挂满发梢,连杀生拳的架子也越来越不成形。 但他却依然沉醉在演练当中。 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 终于,在不知道是第五遍,还是第六遍的时候,陈胜忽然觉得一股力量拔地而起,顺着腰部直冲双拳。 他福至心灵,鼓起全身力气重重的一跺脚,厉声大喝道:“破!” 一拳轰出,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响起。 明明是没有击打物的空击,但这一拳轰出,陈胜却像是感觉到一股沛然的反震力道顺着手臂传来,脚下一个稳,“蹭蹭蹭”的向后退出五六步才稳住了身形。 适时,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弹出。 陈胜只一眼,就发现了系统面板上的变化。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50) 【武道境界:煅骨一重】 【武道功法:杀生拳(初学乍练)(+)】 【气运点:250/250】(每24h/2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武道境界,从先前的“无”变成了“煅骨一重”。 而且杀生拳的下一境界,也可以学习了! 陈胜关掉系统面板,再低头看自己方才跺脚之处,就见青石条铺就的地面上,出现了几条细细的裂纹。 虽然远不如当初陈虎给他演示之时,一脚跺出一片“蜘蛛网”的景象。 但别人再厉害,那是人家! 自己再垃圾,那也是自己啊。 舒服! 舒服了啊! 多日的坚持和努力,终于取得了成效! 这种收获的喜悦令陈胜几乎想要叉着腰大笑三声!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嘴角微微上翘的转过身,朝拎着汗巾等候在一旁的吴石头招手。 吴石头见状,连忙领着汗巾高兴的跑过来:“大哥,你练完啦?” 陈胜接过递过来的汗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见他脸上抑制不住的羡慕之色,笑道:“怎么,想学?” 吴石头踌躇了几秒,还是坚定的使劲儿点了点头,说:“想学!” “想学明儿就跟着大哥一起练吧!” 陈胜当然不会拒绝,手下人肯学习、肯上进,这是好事,“今儿不成,今儿太累了,大哥得休息休息。” 顿了顿,他仰起头看了看正当空的日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笑道:“石头,放过牛吗?” 吴石头想也不想的点头:“当然放过,俺在老家的时候,就是给地主老爷放牛哩!” 陈胜:“那去套上牛车,陪大哥上街转转!” 吴石头:“哎,俺这就去!” 陈胜瞧着他兴冲冲的模样,失笑的冲伙房那边喊了一嗓子:“大姐,给我装些蒸饼,我与石头出街转转。” 赵清从伙房中探出头来:“马上就过午了,吃了再出去呀。” 陈胜大步往后院走去,准备回卧房换一身干净衣裳:“无事,我在牛车上吃也一样。” …… 牛车缓缓驶进北市。 北市依然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暗地里的厮杀,似乎半分都未能影响到北市的繁华。 但细心的陈胜仍然发现了一些不同:街面上闲汉,没了。 他走了一路,一个都未曾看见! 往日里那些挑担背篓走街串巷的贩夫走卒,叫卖的声音似乎也比往日洪亮了许多! “赵四的动作,很快嘛!” 陈胜心道了一声。 自四日前,他令陈虎去通知赵四动手之后,他就再未见过赵四。 连带往日里跟打卡上班一样天亮准时到陈家报道,天黑后才离去的陈虎,也只在昨晚去到陈家见过他一面,告诉他,赵四已经将北市的街面儿清理得差不多了,吃食摊子可以开始摆出去了。 今日就是陈家的吃食摊子,进军北市的第一天。 虽然在北市内有赵四照应,但这事关陈家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现金流,他总得来看上一眼才放心。 牛车行至一个岔路口的时候,一个挂着“刀板面”的面摊幌子,出现在了陈胜的视界内。 陈胜心中一动,支使着驾车的石头,慢慢的靠过去。 还未靠近,热火朝天的声音就远远的传来。 “贩娘,给咱也煮一碗你们这儿的什么面条,要大碗的!” “客人,咱家的面条可以加浇头,有炒鸡子、烤豕肉、炖羊肠,味道都很不错,您来点么?” “怎么个加法儿?” “大碗面面三钱,炒鸡子两钱、烤豕肉三钱、炖羊肠三钱。” “哦?这么便宜,咱全要,高快点!” “客官稍坐,马上就来……大碗全家桶一碗!” 此时正直午时,面摊内吃面的人几乎挤爆了面摊。 操持面摊的九叔母与十三叔母、十六叔母。 九叔母守在底下燃烧着旺火的大铁锅后,麻利的将擀好的面皮切成面条,混合着鲜嫩的葵菜扔到煮开的铁锅里。 十三叔母和十六叔母则穿行在面摊内,一个负责端面、收钱,一个负责收碗、揽客。 分工倒是明确! 陈胜远远的见了面摊内的人声鼎沸的模样,悬起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 面摊是他为小吃连锁挑选的拳头产品,可当主食、也可当零嘴解馋,关键是丰俭由人,穷有穷的吃法,富有富的吃法,卖得起钱! 而另外两种小吃蒸饼和炖肉,一个太便宜,一个太贵,只能搭配着面摊,当作一个补充。 但无论他想得有多全面,终究还得拿到市场上来检验才知行与不行! 再加上,面条是首次出现在陈县内的新兴食物。 他一直担忧面条卖不动。 如今看来,陈县人普遍还是能够能接受面条这种食物的。 也对,在前世哪个物资那么丰富的世界,面条都能遍布大江南北,成为几乎所有华夏人的主食之一,怎么可能是没有道理的呢? 再加上面条的所有制作流程几乎都在食客的眼皮子底下,天然就有一种其他新兴事物所没有的安全感。 陈胜坐在牛车上,喜悦的打量着面摊内火爆的生意,似乎已经看到了,面摊开遍整个陈县的景象。 而在面摊内忙活的三位叔母,这会儿也终于注意到了面摊外的陈胜,三人面色一喜,丢下手里的活计就要冲出来。 却见陈胜笑吟吟的冲自己摇头,才想起,昨晚陈胜安排她们来摆摊时的叮嘱,强行打消了冲出来的念头。 倒是揽客的十三叔母很是聪明,装作不认识的凑过来,笑容满面的说:“小哥,吃碗面条么,咱家的面条,可好吃了!” 陈胜稍作思考,便起身下车道:“那就麻烦店家,给我们哥俩煮上两碗。” “哎!” 十三叔母大喜过望的扭过头,“大碗全家桶两碗!” “好嘞!” 站在大铁锅后的九叔母,这次回答得格外的响亮,干瘦的面容上满是笑容。 陈胜与吴石头走进面摊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了位置……没有凳子,只有一张张大腿高、丈余长的条桌,面条端上来,人得蹲着吃。 不过不要紧,在这个时代,除了极少数王公贵族吃饭时能在地上铺一张席子端坐在上之外,老百姓家吃饭都是蹲着吃的。 两大碗碗比人脸还大的全家桶大碗面,很快就端了上来。 看起来倒是很正常,和其他的全家桶大碗面没什么两样。 但陈胜提起筷子一搅和,才发现,满满当当的一碗都是浇头。 而面,只有零星的几根…… 连蹲在他旁边的吴石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面碗,都感动得险些落了泪……他从未在自己的碗里,见过这么多肉! 陈胜见状,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说话,快吃!” 说完,他低头吃面……啊不,吃肉! 心道:这就是来自长辈的爱啊! 然而,他还没吃几口,一道人影就坐到了他的对面。 “你怎么来了?” 来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不是陈虎又是谁? 陈胜没抬头,同样低低的回道:“不放心,来看一眼……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陈虎抬起头,高声喊道:“贩娘,给老子来一大碗面,啥都给老子加齐喽,不差钱儿!” “好嘞,大碗全家桶一碗!” 大铁锅后的九叔母高声回应道。 然后陈虎才状似漫不经心的左右四顾,口头细弱蚊蝇的低声道:“干净了,只还剩下几个棘手人物,你说的规矩,赵四也在派人立了,两日之内,应当就能在北市内立起来……对了,赵四手下的人,已超过百五之数,是不是要让他收敛点,别什么鸡鸣狗盗之徒都往自己手下揽?” 陈胜认真的吃肉,头也不抬的轻声道:“吃面,有事儿回头再说!” 说话间,十三叔母就将陈虎的面碗给端了上来。 陈虎熟练的拿起筷子一搅和,白白的手擀面就起到面碗上。 他看了看自己的一大碗面。 再看了看陈胜的一大碗肉。 气得想拍桌子! 第十四章 立规矩(求月票) 赵四手下的人手,随着他清扫北城的步伐,越来越多。 不到十日,就突破了三百之数! 以至于,往日北市上随处可见的地痞闲汉,突然为之一空。 而大量的人手,又反过来,助长了赵四前进的步伐。 四月初。 赵四领着人马打进了东市。 不到五日,便清扫了盘踞在东市的所有地痞闲汉! 其实在他还在与北市的地痞闲汉们斗智斗勇的时候。 他的事迹,便已传遍了陈县的地痞闲汉圈子。 一听说他要来东市,东市街面上的这些个地痞闲汉,别说是出门被人抢钱,就算是婆姨偷了人,都不敢打上门去,唯恐这又是北城赵四耍的什么阴谋诡计! 然而他们的谨慎并没有什么用。 大势已成的赵四根本就不需要在与他们耍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他人还没进东市,东市里有哪些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地痞闲汉,他便已弄得一清二楚了。 进了东市之后,直接拿着名单,挨个挨个的点名! 大多数闲汉,一见着赵四领着大批人马找上门,直接就扔了腰间的短刃,跪地求饶了。 偶尔有那嘴硬手黑之人,也都被赵四绑出城,沉了沙河……尸首都没了,就算有人想高官,自然也是死无对证。 只有极少数机灵的,在听到赵四要进东市的风声后,提前提桶跑路,避过一劫。 当然,也有那背景实在是又高又硬的刺儿头,赵四一时半会不能动他们。 可即便他不动手,这些人也不是傻子! 他赵四手下都已经有好几百号闲汉了,这个时候跳出去跟他干? 那和茅坑里打灯笼有什么区别? 于是乎。 没背景的,要么死了,要么逃了,要么变成了赵四的自己人。 有背景的,纷纷偃旗息鼓了,坐看赵四表演…… 而赵四在打进东城的同时,北城这片已经安定下来的基本盘,他也没有完全放手。 而是在陈胜的遥控下,支使了大批手下,开始在北城立规矩:凡在北城做买卖,就必须得烧我赵四这家庙的香,否则,你在北城的买卖就一定做不下去! 当然,立的规矩是“凡是在北城做买卖”,但实际操作中,那些陈郡坐地虎有关联的生意,赵四是一家都没碰。 陈胜也不可能允许他碰! 至少现在不能碰! 这条规矩,对于生活在北城最底层的那些贩夫走卒而言,其实是件好事! 以前他们做点小买卖,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忙碌,好不容易赚几个铜板,小头给了税官,大头落入一批又一批前来关顾的地痞闲汉手中,自己能落个糊口都勉强! 而赵四立下规矩之后,他们每日里交的“清洁费”虽然也不少,但比起以前要好太多太多了,至少忙活一天下来,能见着铜板了! 而且赵四的钱又不白交,交了钱,在北城遇到任何麻烦,都能去找赵四的人,帮忙解决。 甚至,连他们做买卖的地方,都会有赵四的人帮忙打扫。 说起来,意思好像还是以前那个意思,但做起买卖来却像是安心多了,感觉日子都有奔头儿了! 但这条规矩对于在北城有固定门脸,勉强算得上是富裕之家的小商贾们,可就没那么友好了。 以前北城的地痞闲汉虽然不少,但却分成了好多个团伙,最多的也不过二十多人。 这点气候,自然是奈何不了这些小商贾的。 人有头有脸,就算是家中无人不能与这些地痞闲汉争勇斗狠,也能花点小钱,请北市亭出面管束那些地痞闲汉。 北市亭干的就是这个买卖! 是以,北城的地痞闲汉虽然多,但是这些小商贾,却是不用交钱的。 顶多,在遇上什么麻烦事需要用到这些地痞闲汉之时,赏他们仨瓜俩枣。 就这,以前北城的那些个地痞闲汉还觉得这是人家高看自己一眼,回去还得跟同伴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牛逼什么的…… 可如今,立规矩的人换成了赵四,就没以前那么好打发了。 起先,赵四派手下去这些小商贾门脸中收清洁费,均遭到了这些人的一致拒绝。 面对赵四势大,这些人甚至抱团,派出了一个代表来见赵四,告诉他,别把他们当成那些落魄户,惹急了他们,你赵四在北城也别想好! 赵四在见过这些人的代表之后,当晚就去见了陈胜,商谈了半宿。 第二天天一亮。 抱团的小商贾中跳得最凶的那几家,一开门就见到门外坐着十来条流里流气的汉子。 这些汉子腰间没有别短刃,但每一个的脸上,都分明写着:我不是好人! 这几家小商贾被吓了一跳,慌忙故技重施,让人拿着钱去北市亭请来了亭役。 亭役们气势汹汹的来了。 然而闲汉们的气势却比他们还足。 咋的? 老子犯那条王法了? 我是杀他全家了? 还是砸他店铺了? 还是说,我坐在街面上歇脚也犯王法? 街面是他们家的? 小半辈子都没有这么理直气壮过的闲汉们,在背起这套陈胜交给赵四,赵四再教给他们的说辞时,嗓门儿那叫一个大,连隔壁街都能听见。 一番扯皮后,亭役们实在是奈何不了这些闲汉,只能恹恹的回了北市亭,有聪明的亭役已经想到,以后怕是赚不着这个钱了…… 只留下闲汉们,继续坐在这几家小商贾面连外,旁若无人的聊天打屁,喝酒吐痰。 每当这些门脸有顾客上门时,这些闲汉就围上去,撸起袖子恶狠狠的看着上门的顾客:咋的,你看不起老子? 敲诈商家,还算是罪。 殴打行人,连罪都不入! 就这么耗了三天之后。 终于有小商贾顶不住,偷偷的把钱给赵四送来了。 或许也不是顶不住,而是聪明的看明白了,他们耗不赢赵四:他们每天亏的都是钱,而赵四出的,只是几个可有可无的手下! 送钱来的人倒是想得挺明白,我偷偷的送,既把事解决了,也不得得罪其他的小商贾。 然而,等到第二天他门前的闲汉撤走后,其他的小商贾,就都明白了…… 瞧不起谁呢? 谁还是个大傻子? 就此,整个北城,除了极少数几家和陈郡的地头蛇们有关联的大商贾之外,所有的买卖人都向赵四缴纳了清洁费。 赵四的规矩,也算是立稳了! 而在赵四的规矩立稳之前,陈家的连锁小吃摊,就已开始在北城遍地开花! 面摊从一家,变成了十家! 蒸饼摊子,从两家,变成了十二家! 炖肉摊子,从两家,变成了十二家! 挂出的招牌也是五花八门,什么板凳面、什么苦力面,什么陈家蒸饼、赵家炖肉等等。 而且在遍地开花之后的四五天里,又迅速的进入到了连锁小吃摊的第二阶段:三三一点! 每一个小吃摊点,都以面摊为主,蒸饼摊子和炖肉摊子为辅,三个摊子联合占据一条或者两条流量大的街道。 原先北城街面上的吃食本就不多,而且大都只是走街串巷的游动摊贩。 等到陈家的连锁小吃摊做起来之后,赵四又替陈家挡住了其他见陈家小吃摊生意红火也想入行的买卖人:啥?你也想搞吃食摊子?可以啊!一天三两银子?什么?你一天连本带利都卖不了这么多?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啊,人板凳面、苦力面、陈家蒸饼、赵家炖肉,每天交的就是这个数,要不,你考虑考虑别的行当?我看北城这边卖菜的人很少,卖菜应该有赚头,你要不要做? 当然,陈家的摊子,每天也是真交清洁费。 可这种左手倒右手的事情,陈家人自己心头有数就好了,怎么可能会让外人知道? 小吃摊扩张的速度很快,但除了给人一种“赵四统管北城这片地面儿后,北城好像越发繁华了”这种感觉之外,并未引来太多人的注目。 因为自从赵四的规矩里起来之后,遍地开火的并不止有吃食摊子,其他的诸如首饰摊、刺绣摊、肉菜摊什么的,也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 陈家的十多个小吃摊点混杂在这些多出来的路边摊中间,或许依然有些扎眼,却不再有鹤立鸡群的那种拔群效果。 这其中虽有小吃摊给了清洁费后就顺顺利利的把生意做起来的榜样作用,以及赵四将那些被陈家的小吃摊生意做吸引的买卖人引向其他行当的引流作用。 但真正的原因,还是人性的主观能动性。 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 只要环境合适。 第十五章 盘账 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 陈家的日子,已经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陈胜每顿都能吃上三个菜了。 清娘又重新戴上了那根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发簪。 连九叔母再拦下他,塞给他的都不是蒸饼了,而是鸡蛋和柿饼了。 但陈胜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连每日勤练不辍的杀生拳都放下了。 原因无他。 他系统面板上的气运点上限,始终没有动静儿! 按照他先前对自家智障系统的理解,系统面板上的身份栏,应该包含了了钱、权、地位等等因素。 所以他卖力的谋划布局,绞尽脑汁的出谋划策。 图的就是一份努力,双倍快乐! 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系统的气运点上限竟只在他突破煅骨境那天增加过10点! 明明陈家的情况,都已经好很多了啊! 怎么着也该给我象征性的增加个百八十点吧? 系统面板的无动于衷,令陈胜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想叉劈了。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想弄明白。 弄不明白,他就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 “等等……” 已经在梨树下抓心捞肝的思考了小半个时辰的陈胜,忽然想到了什么,撸头皮的手一顿:“问题是不是出在‘独子’这两个字上?” 他拧起了眉头:“我只是陈家的继承人,不是陈家真正的掌舵人,所以我得到的,是陈家气运的固定值加持,不能随着陈家综合实力的增长或削弱而波动?” “可这也说不通啊?” 他又使劲儿的撸了撸自己的头顶,“气运这种东西又不是一成不变的,不应该是实力越强气运越旺,实力越弱气运越低吗?不然怎么会有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呢……就算我只是陈家的继承人,不是真正的掌舵人,我的气运也应该跟着陈家总体的气运上升而水涨船高啊!” “不对不对!” “不是陈家独子的原因!” “那难不成是陈家的气运,有一个波动范围,而我的汽运点,是取陈家气运中间值的一部分?陈家现在的情况是要好很多,可比起巅峰时期,还差得远……” “也不对,刚不说了,气运这种东西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吗?” “那问题是出在哪儿呢?” 陈胜大力的撸着自己的头顶,也就是他没头皮屑,不然早就雪花纷飞了。 “啪。” 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打在了他撸头皮的手上,陈胜愣愣的一抬头,就见赵清站在自己身畔,微恼的看着自己:“好好的头发,你薅它干啥,瞅瞅,都薅成什么样了!” 四月天,天气已经回暖,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轻薄纱衣。 纱衣的颜色并不好看,概因颜色好看的布匹价钱是不好看的同质量布匹的五到十倍,赵清舍不得花那个冤枉钱,所以给自己买的布料全都是这种看起来傻大粗笨的褐色、牙色、栗色等颜色的布匹,好些还是染花了次品。 但再不好看的颜色,也架不住赵清正直双十年华的灿烂光芒。 陈胜仰着脸、逆着光,瞅着她略带几分婴儿肥的清丽面容,竟有种被电到感觉:“大姐,你真好看!” 赵清蓦地红了面颊,有些恼羞的轻轻一拍他的肩头:“说好听的,大姐也不能由着你糟践自己的头发!” 打完,她自己却又有些心疼的揉了揉他的肩头,柔声道:“大郎,圣人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再烦心,也不能薅自己的头发。” “嗯哪嗯哪。” 陈胜一听她提起这种老掉牙的语录就头大,敷衍的大点其头,想办法岔开她的注意力:“咦,大姐你今儿又戴这枚发簪了呀,真好看。” 赵清闻言,不由的身手摸了摸发髻上的发簪,忽然喜笑颜开的伸出双手轻轻抚过陈胜的面颊:“还是我家大郎有本事,大姐原本以为,这枚簪子留不住了……” 陈胜有些心疼的反握住她的手。 他能够理解她那时的想法,那会儿家里的主心骨不在,他不但年少还是个病秧子,家里还快连买粮的钱都没了,就是用家里的其他值钱物件去把发簪换回来又怎样呢?迟早还不是得典出去? 这枚发簪赎回来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佩戴过,恐怕也是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了……直到他将连锁小吃摊生意做起来,家里的日子好起来了,她才终于觉得,这枚簪子留住了。 “嗯?” 陈胜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是自己的东西? 卧槽! 难道是这样? 他猛地窜起来,兴奋的扑到赵清身上一把搂过她的脸,吧唧一声亲在了她的脸蛋儿上,兴奋的大喊道:“大姐,你可真是个天才!” 说完,他松开赵清就朝着马概冲去,一边冲一边大喊道:“石头、石头……” 只留下赵清愣在原地,脸红得像是大年三十门外悬挂的大红灯笼。 …… 一个时辰之后。 陈虎亲自提着一个面盆大的包袱,走进陈家厅堂内,进门时还抱怨呢:“前几日说要盘账,你又说不着急,这会儿又风风火火的要钱,小崽子你跟老子弄耍子呢?” 陈胜才懒得理这老货的磨牙,径直问道:“您别管,孩儿拿钱有用……盈利几何?” 先前,赵清那句话提醒了他。 他自己是知道,陈家的小吃摊子每赚十个铜板,都有他的三个。 但事实上,陈家所有摊子账面上的钱,在未经过分配之前,任何一个大钱都不属于他。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个脱裤子放屁的所有权分配程序。 但他觉得,自家的智障系统,肯定受这个分配程序的影响。 陈虎直接将手里叮叮当当的包袱搁到陈胜的脚边,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说道:“北城这边的摊子,开的最早的已经经营一月,最迟的经营八天,至昨日,账面盈利一百八十七两六六钱,你拿三成,合五十六两三十钱。” “东城区那边的摊子,开得最早的十天,最迟的一天,至昨日,账面盈利六十九两三十钱,你这一份,合二十两八十钱。” “拢共七十七两十钱。” “还不够不给吴石头的汤药费呢!” 说道最后一句,他又忍不住变得阴阳怪气儿起来。 陈胜闻言,眉头一皱。 是啊,这点进账,还不够花销的三分之一呢! 不止是吴石头的汤药费。 包括所有小吃摊子的本钱。 都是从陈家拿出去的。 不过…… “那些开销,都是陈家的。” “而这些钱,是我一个人的。” “这应该不能一概而论吧?” 陈胜用一手双标自我安慰了一下,然后唤出系统面板,目光盯着身份栏的气运点加成,试着去提了一手。 然后,就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身份栏后的“气运点+250”字样后,跳现了一个“-10”的红色数字,然后就变成了“气运点+240”。 “草!” 陈胜终于忍不住爆了出口,心头一万句mmp,不知道对谁讲! 这个智障系统,竟然真的将先前的开销也算在内了! 只是先前的大部分开销,都是在为连锁小吃摊做准备工作。 所以智障系统默认为这是一种投资行为,没有实时扣除他的气运点加成。 现在他自己主动盘了账。 等于是令智障系统默认了这一阶段的经营结束。 特么的,一来二去,就给他整成负了。 前脚给老子加10点。 现在给老子扣10点。 智障系统你就觉得老子就和250比较配呗? 陈胜满心老槽不知道该向谁吐,无语的摊在椅子上,活像一条刚想翻身却别黏在了锅上的咸鱼。 “咋的?” 陈虎偷偷摸摸的观察着陈胜的脸色,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遇上啥难事儿了?老子一进门就听清娘说,你崽子连练了多日的杀生拳都扔下了?” “嗯?” 陈胜打起精神:“您老怎么知道孩儿在练杀生拳?” 这事儿他是一直瞒着陈虎,就怕自己习武的速度太快,引来一连串“恐怖如斯”的惊叹,最后传出去,引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敌意。 别问他是怎么联想到这些的,他也年轻过,他也知道萧炎的故事。 陈虎闻言,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你身上的气血波动如夜里的灯火一样,你说老子是怎么知道的?” 陈胜:…… 社死现场啊! 不过他到底是脸皮练成盾牌的老油条,立马就装作无事发生,并且不屑的反击:“呵呵,孩儿半月成煅骨,料想您老习武半辈子,从未见过孩儿这等天才吧?” 谁料他说完之后,陈虎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滑稽了,看他的眼神满是怜悯,活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大山炮:“大郎啊,二伯有没有告诉过你,这门武功是军伍厮杀的速成之法?”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和蔼。 陈胜愣了愣,点头道:“您说过啊!” 陈虎的语气越发的和蔼:“那你觉得,大军厮杀在即,新卒入伍后有多少时间修习这门武功?” 陈胜立马想到了什么,内心“咯噔”的一声,小心翼翼的问道:“多,多久?” 陈虎竖起一个食指。 陈胜想了想,试探道:“一个月?” 陈虎摇头。 陈胜:“一个星期……不,一天?” 陈虎再次摇头,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一宿!” 陈胜:…… 呵呵! 呵呵呵! 假的! 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朕得系统之助! 且勤奋有加,练功不辍! 怎么可能不如一群从未习武的新兵蛋子! 假的! 全都是假的! 哈哈哈…… 第十六章 锻骨力如牛 开脉劲似针 陈胜纠结得脸都扭曲成一团了。 他不是一个轻易会被别人误导的人。 但陈虎说得有理有据,他很难不相信啊! 难不成……自己真加载了一个废物系统? 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而一旁的陈虎,却像是完全没见到他脸上的纠结模样。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蜂蜜水,像品尝什么琼浆玉液一样,咂着嘴儿慢悠悠喝了好几口。 然后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大郎你的武道天赋也不算太差。” “军伍之中速成之法,乃是以开脉境五百主自身气血为引,再辅以军伍之中特有的百战丸,快速凝聚气血,以达锻骨之境!” “此法虽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没有根基,精进再快也终是空中楼阁,后续再想精进,却要比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夯实之人,难上十倍、百倍!” “且气血之基源于他人,直等同于绝了武道长路,再想破境入开脉,难如登天!” “而大郎你自小病弱、气血两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弥补亏空,已是殊为不易。” “老子先前不愿传你此功,便是忧你气血两亏,练此功难有成效,消磨了习武之心。” “没成想你竟能自行摸索入门,确是令老子吃了一惊。” 舒坦! 舒坦了啊! 叫你成天跟老子装小大人! 老子这么大把岁数被你个小崽子支使着遍地乱窜! 现在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了吧? 陈胜听言,却是好悬没被这老货给气死! “好你个老家伙,竟敢欺我没见识!” “此仇且记下,往后必有一报!” 他心道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么说来,我还是挺不错的嘛……刚听您什么百战丸?金贵么?不金贵给孩儿也整点呗。” 陈虎吧嗒着水烟筒,摇头道:“你用不着那东西,药丸再好,终是外力,你如今这个岁数,正是气血上行、强筋健骨的年纪,打熬好身子骨,比什么药丸都管用!” 这个说法,并不难理解。 陈胜只是略一思忖,便点头道:“那您给孩子讲一讲,锻骨境,还有您说的开脉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反正不想被这老货知道他也知道了。 干脆就把这个工具人利用彻底。 “没什么好说的。” 陈虎用大拇指按灭了水烟筒,美美的呼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锻骨七重,说白了就是一个打熬身子骨的过程。” “当年老子还在军伍中时,曲中就有一个说头:锻骨力如牛,开脉劲似针!” “你啥时候练出千斤之力,单臂挥舞百斤重兵盏茶而不喘,锻骨便是算是大成了。” 陈胜思索着说:“锻骨力如牛,这个孩儿能想明白,开脉劲似针是怎么一回事?” 陈虎想了想,摇头道:“开脉劲力是怎么一回事,要老子说,老子也说不明白,你爹倒是能说明白,他是开脉四重,距气海境也不远矣……哎,你自己看吧!” 说着,他阁下怀中的水烟筒,腾出左手朝陈胜微微挥了挥,示意他看好。 然后便在陈胜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慢悠悠的伸手一个食指,轻轻点在了座椅扶手上。 “啪。” 鹅蛋粗的座椅扶手裂开,创口就像是被鞭炮炸开的那样,呈中心开花状。 “我去。” 陈胜霍然而起,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陈虎身前,先摸了摸扶手的裂口,确认裂口与木料的质量无关,再抓起陈虎的左手,翻来覆去的观看。 但无论他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只劳动人民的手:宽大、干燥、粗糙、掌心处满是陈年老茧! 陈虎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的看,浑浊的目光定定的望着扶手的裂痕,好几息后才低低的感叹道:“终究还是老了啊,若是当年,劲力应该穿透木料而不开裂才对……” 陈胜放下他的手掌,忍不住问道:“您竟是开脉境?” 陈虎先是摇头,然后点头,末了才道:“当年是,如今不是了……” 陈胜扫了一样他的断臂,心中明了,不忍再问。 他提起水壶,给陈虎手边水杯续上一杯蜂蜜水,然后才坐回堂上:“那二伯,杀生拳这门武功,能练到开脉境吗?” 陈虎:“《杀生拳》本就是直指开脉境的锻骨武功。” 陈胜思忖着问道:“比我家传武功如何?” 陈虎想也不想的答曰:“论稳妥,《杀生拳》远不及你陈家家传《延年桩》,但论力道……当年,我与你爹尚处锻骨之时,你爹从未在咱手下走过十合!” 陈胜有些吃惊:“《杀生拳》这么强的吗?” 陈虎一脸理所应当的点头:“这是自然,可知连军中上将,大都曾以《杀生拳》铸武道根基。” 陈胜听在耳中,心头思索着,自己的杀生拳是不是该晋升下一阶段“登堂入室”了? 登堂入室级的杀生拳,需要200气运点。 而他的气运点早就恢复满值,也就是……250。 只不过他突破锻骨一重时日尚短,他便想着缓一缓,看能不能再寻一门武功与《杀生拳》对比对比。 如今看来,似乎是可以在《杀生拳》这条路上一条道走得黑。 反正短时间内,他也寻不到其他武功…… “咚。” 就在陈胜沉思之时,一声重物坠地的闷沉声响,从厅堂外进来。 陈胜与陈虎齐齐扭头望向厅堂外,就见一身黑色锦缎劲装的赵四,正翻墙而入。 而那声重物坠地之声,却是一个水缸大的包铁箱子。 二人忍不住起身走出厅堂,心里都在琢磨:赵四这是干啥咧? 而赵四远远的望见了陈胜,便豪气的一脚将大包铁箱子踹了过来:“大郎,听闻你缺钱了,四叔便给你送钱来了!” “咚。” 包铁箱子重重的撞在了厅堂门前的台阶上,盖子弹开,露出一整箱银钱来! 这些银钱,有拳头大,成色极好的银锭。 也有拇指大,布满了牙印的碎银角子。 但更多的,是铜板。 无数枚外圆内方,被摩挲得包浆的铜板! 整整一大箱银钱,在春日的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迷人的财富味道。 连陈虎望着这箱银钱,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可旋即,他就注意到院子里的门房、厨娘,包括吴石头爷孙俩都在朝这边张望,慌忙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下台阶,一边合上大箱子,一边冲着那厢的赵四怒骂道:“狗操的玩意儿,挣俩糟钱儿就这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是吧?” 那厢的赵四,却是叉着腰,意气风发的“哈哈哈”仰天大笑。 陈胜只扫了一眼那一大箱子银钱,就抬起双眼,笑呵呵的望着那厢的赵四。 就见他眉宇间,再没有初见之时的沧桑与阴戾。 事业与爱情,果真是男人的两大解药…… “侄儿正想支人去请四叔。” 他笑道:“您来得正好。” 第十七章 猛虎堂(大章求月票) “咚。” 赵四单手将百十斤重的包铁箱子拎进厅堂内,扔到厅堂中间:“这些钱四叔没点,不过大概有个三百两左右,你先花着,要还不够,四叔回头就派人去把下月的清洁费一起收上来,一并给你送来!” “银钱……” 陈胜把着赵四的手臂请他坐下,一旁的陈虎见他俩这亲热劲,眼角直抽抽,“侄儿就不留了,二伯送来的银钱已经够使了!” 他的话音刚落,屁股都还未坐稳的赵四就“蹭”的一声冲了起来,怒视着陈胜道:“咋的?嫌四叔的钱腌臜啊?” 陈胜笑了笑,再次请他坐下:“四叔您别着急,听侄儿把话说完。” 赵四闭上嘴,瞪大了双眼看着陈胜,想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陈胜不紧不慢的先给他倒上一杯蜂蜜水,然后才回到堂上落座:“侄儿想请四叔来,是有正事要与四叔商量。” “正事!” 赵四一听,即刻就将钱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兴冲冲的问道:“怎么,终于可以打进西市和南市了么?四叔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 打下东市后,他手下的人数,已经扩充了五百人,正是势头正猛之时。 但陈胜却硬生生的按下了他接手西市和南市的势头。 他想不明白。 在他的眼中,凭他如今的势力,西市、南市唾手可得,为什么要忍? 但他再不明白,却也没有违反陈胜的意志,私自领着人马打进西市或南市…… 这并不容易,西市和南市,在他这样一个正处于崛起状态的市井大佬眼中,就如同吊在驴子眼巴前的胡萝卜! 吃掉胡萝卜很容易。 能忍住不去吃,才不容易! 但即便是能忍住,也是忍得抓心挠肝,坐立不安。 “相反,我想请您来,就是想告诉您,西市和南市,您不能动!” 陈胜双手像是取暖一样的捂住自己的水杯,温和的轻声说道。 “为什么?” 赵四猛的站起,满脸不解的看着陈胜:“一个北城,一个月就能收二百多两清洁费,若是将四城都拿下,一个月少说也八百两,这么大一笔钱,咱为什么不拿……” “老四!” 没等他把话说完,做在他对面的陈虎就低吼了一声,老家伙拧着稀疏的眉毛,眼神如同刀子一般锋利。 赵四陡然醒悟,慌忙道:“大郎,四叔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不明白,着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陈胜若无其事的轻笑着伸手虚按:“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四叔您坐下说。” “哎。” 赵四坐落,神色有些忐忑。 陈胜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您是长辈,树大招风这个道理,本不该由侄儿来提醒您,但看您这阵子就顾盯着西市和南市了,估计是没想起这个道理,侄儿只能逾越了。” “赵四叔,陈县,是郡治,这里主事的,不是咱们这些挣三餐一宿的下力汉,而是郡衙的大人们,他们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治下出现一个聚众过千且不受控制的团伙的。” “您这些日子,闹出的动静儿不小,我本以为,郡衙也是时候派人召您去,从您手里拿点好处,再警告您老实点。” “但没有……” 陈胜凝重的微微摇头:“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兆头,这说明,郡衙的大人们,在观望。” “观望什么?” “侄儿思来想去,无外乎两种可能。” “第一种,等着你踩线,然后连根拔起,一了百了。” “第二种,等您自个儿吃肥了,再一刀宰了,过个肥年。” “您觉得是哪一种?” “或者说,您更喜欢哪一种?” 陈胜看向赵四,笑得人畜无害。 赵四愣了愣,回过神来背心陡然渗出一层冷汗,连忙磕磕巴巴的说:“大,大郎,四叔,我,我是个粗人,没想过这么多……” 连一旁的陈虎,都深深的皱了眉头,久久沉默……显然,他也未曾考虑这么远。 升斗小民的潜意识里,总会有一种朴素得感人的观念:只要我不去招惹别人,老老实实的干自己的事,别人也就不会来招惹我。 但陈胜却深深明白一个道理:任何一块足够甜美的蛋糕周围都从不缺乏觊觎的人,会不会下嘴、什么时候下嘴,只在于能力和时机。 简而言之,当你发现你的周围全是好人的时候,不一定是因为你也是个好人。 更大的可能:你是一个无利可图的人。 反之,当一个人的身上,出现了利益。 那么这个人的周围,必定会出现挖空心思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的人! 很显然,每天都能从北市和东市收取大笔清洁费的赵四,已经为陈县这方餐桌,端上了一块新鲜出炉且足够甜美的蛋糕。 更显然,赵四展现出来的实力,并不足以拥有和保护这块蛋糕…… 陈胜敢遥控赵四立规矩,自然不会连这点都没想到。 但他其实并不在乎有人想从这块蛋糕上分走一块。 或者说,只要不连盆端走,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他做出这个计划,想要的就不是这块蛋糕。 而是端这块蛋糕的人。 虽然这个人,现在还只是一个牙牙学语的黄口稚子。 但只要营养充足、训练得当,黄口稚子也是有可能成长为肌肉大汉的不是吗? …… “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陈胜悠然的缓缓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赵四叔,你已是陈县这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脑子里只想着打打杀杀,如今您还得想想人情世故!” 说着,他踢了一脚脚边的包铁大箱子:“比如这些钱,不是您一个人赚到的,您就不能一个人全拿!” “手下人,该给就得给。” “但怎么给,也有说道。” “要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能者多给,不能者少给,无能者不给!” “您得让他们明白,北市和东市是你赵四的,也是他们的,你赵四有得食,他们才有的吃!” “说到这儿,侄儿还得提醒您一句,您手下那几百号人,也是时候下重手打理打理了,别什么鸡鸣狗盗之徒都往自己手下揽,有那恶习深重的、担不起事儿的,该让他们滚蛋就让他们滚蛋,如今旁人可不再认得这些人谁是谁,他们只认得这些人是你赵四的人,他们在外边干的糟烂事儿,通通都得记到你赵四的头上,可别到时候您还啥都没做,一个杀头的罪名就背瓷实了,到那时您才想喊冤,可就太迟了!” “除了手下人,上边的人,该孝敬也得孝敬!” “下至亭役、求盗、亭长,上至各衙主簿、县三老等等,平日无事就烧香、逢年过节就孝敬,别瞧不起人,也别舍不得钱,你拿出去的是钱,换回来,却可能是您的命……待何时,您能将钱送到郡丞、郡尉,乃至郡守大人手里时,你北城赵四,才算是真正在这陈县内站稳脚跟!” “还有您自己的实力,您如今还是锻骨境吧?” “您自个儿觉着,一个锻骨境够资格做这陈县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吗?” “要是那天随便一个无名小卒跳出来就挑翻了您,您觉得您还有脸继续做陈县街面儿上的头面人物吗?” “事儿,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做,但您的实力,必须得提起来……怎么也得开脉境吧?” 他越说语气越严厉,不自觉的就将前世在企业内说一不二的那股子气势给拿了出来。 然而堂下的两人,却是越听越头大,越听越傻眼。 待他说完之后,二人竟许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好半响,赵四才期期艾艾的低声道:“大郎,要不然,四叔还是回葛家庄继续做暗桩吧,这些事,四叔做不来的……”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的陈虎。 陈虎被他的目光看得一哆嗦,还不待陈胜的目光也跟着看过来,就将脑袋摇成了风车:“别看咱、别看咱,咱都只剩下一条胳膊了,可挑不起这担子,还有大郎你说过的,陈县好多人都认得咱,任谁见了咱,都知道这事是咱家在做,咱不能露这个头……” 却是激动得连“老子”都没自称了。 “那要不然……” 赵四犹犹豫豫的扭头看向陈胜:“大郎你亲自来吧,四叔给你跑腿,保管你说什么,四叔做什么,保管不会出任何差错!” 一旁的陈虎一听,心道了一声“对啊”,除了陈胜,他还从未见过谁能将这些糟烂事理得清清楚楚、头头是道,这小崽子简直就是天生坏种:“是啊大郎,你行你就上吧,二伯也可以给你跑跑腿,别的不说,陈县里的这些个大人小人们,二伯就算不是都认得,也保管能给你打探得一清二楚!” 从一开始鄙夷抗拒,到现在的积极主动,陈虎只用了一个月。 只能说,钞能力无所不能! 陈胜迎着期盼二人的目光,陡然醒悟,自己是不是太急切了点? 可不能把这俩工具人给吓得撂挑子了! “我来,倒也不是不行!” 陈胜思索着,徐徐说道:“但我肯定是不能冒头的,不说别的,咱们这么大一家子叔伯婶娘,冒不起一丁点的风险!” 他的确是不愿亲自下场做事,躲在幕后过送死你去、数钱我来的小日子是不香么? 但既然眼下,他亲自下场是最好的选择,他自然也不会为了安逸而推脱。 毕竟赵四手底下这些人,是他计划中极其重要的一环。 如今刚有起色,他不可能因为这点困难就这么放弃。 “抛头露面的事四叔来!” 赵四想也不想的说,“大郎你只管坐镇大后方,像军中上将指挥士卒……对,以后四叔就是你的马前卒,你说打南边,四叔绝对不打东边,你说打北边,四叔绝对不打东边!” 这会儿他的思维到是格外灵敏。 显然是真被陈胜方才那一通说辞给吓懵了。 “如果四叔你代侄儿站台的话……” 陈胜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身份】栏,心头渐渐下定决心:“那侄儿就亲自来吧!” 顿了顿,他的坐姿猛然一正,一句一顿的正色道:“即日起,集北市与东市所有闲汉组建猛虎堂,我任堂主,陈虎与赵山任猛虎堂副堂主,下设香主、红棍、草鞋三级!” 说道这里,他看向陈虎和赵四,认真的问道:“对此,您二位没意见吧?” 陈虎与赵四虽然还听不大懂什么是香主、红棍、草鞋,但陈胜肯亲自来做这个事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拒绝。 “没意见!” 二人齐齐点头,异口同声。 他们的话音刚落,陈胜就见到系统面板上的【身份】栏后,缓缓跳出“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等字样。 他一歪嘴儿,心道了一声“果然”。 只“言顺”还不行,必须得“名正”! 他按捺住心头激动,继续说道:“我坐镇中枢,掌握堂口大方向。” “赵山主管堂口明面事宜,包括管理堂众、争夺地盘、收取清洁费、结交官吏。” “陈虎主管堂口暗地事宜,包括掌握陈县街面风向、打探郡衙动向,以及关键时刻率领陈家叔伯救场。” “香主八人,可开香堂,一人管辖一坊或一市场,经考核过后,可面见我与陈虎。” “红棍十六人,有资格带队办事,引人入堂,为香主预备役。” “红棍之下,皆为草鞋。” “一应堂规、月例待遇,稍后由我手书,待赵山确定堂口驻地之后,带回堂口示众。” “接来下,首要之务,便是清理堂口,猛虎堂初建,我只要三百人!” “五中取三,哪些人要走、哪些人能留,便交于陈虎决定。” “一个原则:我要我的猛虎堂,是一个能办事、守规矩的堂口,而不是陈县的第二大牢!” “其次,便是官面上的关系。” “首先便是北市亭与东市亭,由赵山出面,在两市之内寻两家酒肆,单独宴请这两位亭长,届时我会前往旁听,再决定该如何打开局面。” “另外……便是家中的生意。” “西市和南市我猛虎堂不进去,但家里的生意却要进去,当然,不只是咱家的生意,还得掺杂一些其他的摊贩进去混淆视听。” “此事由赵山择可靠手下出面,去与西市和南市街面儿上的地痞闲汉打招呼,告诉他们,这些摊贩的清洁费,我们猛虎堂已经收了,守我猛虎堂的规矩,清洁费与他们七三分账,不守猛虎堂的规矩,我猛虎堂就收他们的性命!” 午后的眼光,斜斜的照射进陈家厅堂大门内。 厅堂上,一个面白无须的少年郎,板着脸说着一些骇人听闻的言语。 而厅堂下的两位中年汉子,也板着脸听得很是认真。 就像是两个大人在陪着自家装大人的晚辈玩扮家家酒一样。 然而堂内的三人却都明白,这并不是办家家酒…… 第十八章 平安符 送走陈虎与赵四之后,陈胜独自一人回到厅堂。 “面板!” 他美滋滋的在心底呼唤了一声,华丽的面板自他眼底弹出。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一重】(气运点+10) 【武道功法:杀生拳初学乍练(+)】 【气运点:241/55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终于摆脱250了!” 陈胜看着眼前的系统面板,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很是欣慰的暗道。 不过…… 陈家独子的身份都能给240气运点了。 猛虎堂堂主的身份才给300点? 这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理? 怎么说,猛虎堂现在还有五百喽啰呢! 钱和人都不比现在的陈家少到哪去…… 嗯,似乎也不能这么计算。 陈家可还有八十多位叔伯兄弟,在外走货。 而猛虎堂虽然人多,但人心不齐,素质也是参差不齐。 和陈家比起来,称他们一声乌合之众都算是抬举他们了。 陈胜心头这样思索着,但隐隐的,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猛虎堂是乌合之众没错。 可陈家,也不只是他和他爹的陈家啊! 陈家这三百多户伙计,严格来说也是陈家人,他们存在本身就应该算作是陈家气运的一部分,自然也该如他一般受到陈家气运的加持。 可陈家的气运分散了这么多后,加持到他身上的,还有240点。 而以他为首的猛虎堂堂主,却只给了他300点。 这到底是陈家的气运太过磅礴呢。 还是猛虎堂的气运太过孱弱? 然而陈胜思索许久了许久,也没能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 “算了,不想了!” 陈胜强行按下自己一探到底的念头,心道:“反正智障系统必须要达成‘名正言顺’成就才能加气运点的机制已经弄清楚了,其他问题留待以后再慢慢研究吧!” “眼下,还是先给杀生拳加点吧!”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武道功法栏,深吸了一口气后,用意念按下了杀生拳后的那个流光溢彩的“+”。 “+”下沉的刹那间。 他的脑海中便陡然出现了二十四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 这二十四道人影一字排开,一言不发的演练起杀生拳。 陈胜闭上双眼,集中注意力看这二十四道人影演练杀生拳。 其实他根本就看不过。 但就算他不去看,每一道人影演练杀生拳的细节,也会像慢动作一样同时出现在他的心头。 就好像,这二十四道人影,都是他的分身…… 很快,陈胜就又发现,这次演练的杀生拳,似乎和他现在所练的杀生拳有很大出入。 不再是只有蓄势、轰出这一招。 而是多了很多他从未见过的招式。 而且招招狠辣,不是冲着咽喉出拳,便是太阳穴、心口,追求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除对手的还击能力”,而是直奔着在最短的时间内活活打死对手去的。 陈胜看着那些凶狠的招式,心头刚升起“这是杀生拳的打法”的领悟,心神便被这些招式的发力技巧所淹没。 “脱枪为拳。” “拳随意走。” “力与气合……” 他低低的呢喃着,意识深处逐渐出现了一个仿佛医学人体模具,无数的拳影在这个模具上闪过,落拳处不是要害便是死穴。 而他脑海中的二十四道人影,也再随着涌入陈胜心头的杀生拳技巧和领悟慢慢增多,而随着一个一个的消失。 越到后边,技巧便越细致,领悟便越深刻。 大到身法与拳法的协调。 小到拳法和气血的配合。 一招招。 一式式。 渐渐趋于圆融。 渐渐趋于完美。 如果说,初学乍练级的杀生拳,学的是标准。 那么,登堂入室级杀生拳,学的就是细节! 这就好比两页记录同样记录着川菜回锅肉做法的菜谱。 初学乍练级的菜谱会告诉你,猪肉多少克、青椒多少克,调料有哪几种,炒制的顺序、放调料的顺序,只要严格的遵照这道菜谱执行,就能炒出一盘能够称之为回锅肉的回锅肉……好不好吃那是另外一个评判标准,至少这盘是回锅肉而不是什么红烧肉、梅菜扣肉。 而登堂入室级的菜谱,则会更加细致的告诉你,肉得是粮食猪五花肉,青椒得是采摘不超过三天的二荆条,豆瓣酱入锅前得先剁碎,火候又该怎么控制等等细节……只要能完美的做到菜谱所标注的每一个步骤,炒出来的回锅肉就能标上一个略高的价格,并配以招牌菜的名头端出去卖钱。 显而易见。 这中间的差别,已经不再单单只是可量化的标准。 还包括了对厨师功底的要求! 前者,有手就行。 而后者……要没切过几年墩,再颠上几年勺,你也配称自己厨师? …… 陈胜再次睁开双眼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练了好几年的杀生拳。 练得心头都只剩下一个想法:哪有那不开眼的,我要去活活打死他! 直到,赵清的欢天喜地的声音远远的从厅堂外传来,才终于他他沉浸在“论一百种用杀生拳打死人的打法”之中的心神给拉扯回了现实中。 “大郎、大郎……” 赵清挎着一个菜篮,快步冲进厅堂,见了坐在堂上的陈胜,眼睛亮晶晶的:“快来,把这个带上!” 她从怀中里取出一个绑着红钱的锦囊,挥舞着就快步冲向陈胜。 陈胜被她这“如狼似虎”的架势给吓得整个人一缩:“这是啥?” “大姐给你求的平安符,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快来!” 赵清兴奋的回道,语气快得跟放鞭炮一样。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冲到了陈胜的眼前,一手抱住陈胜的脑袋,另一手放下菜篮腾出手来,牵起锦囊上的红线就往他脖子上套。 陈胜瞅着锦囊上可可爱爱的萌化老虎图案,俊秀的小脸儿都皱成了一团……我堂堂猛虎堂堂主,不要面子的吗? 他抗拒的一把扯住手里的锦囊,摇头如拨浪鼓:“不要,我不戴这个,我都已经好了,一顿都能吃三碗饭了,不需要这个……不对,陈县周边没有道观啊,大姐你搁哪儿求来的平安符?” “别闹!” 赵清虎着脸,一巴掌将他拽着锦囊的爪子给拍掉,板板正正的将锦囊戴在他的胸前,末了退后两步端详了两眼,才满意的说道:“北市里来了一群道人,在街上给人瞧病,可灵了,有一个都已经躺板板的老大爷,喝了他们的符水都痊愈了,爬起来连吃了三个蒸饼呢!” 陈胜听得满头黑线……人傻钱多速来? 他抬起头,仔细的看了一眼赵清脑后的发髻,见那根银簪还好好的插在她的发髻里,这才安下心,没好气儿的问道:“这平安符,不便宜吧?” “嗯!” 赵清还在仔细打量他胸前的锦囊,闻言想也不想的使劲儿一点头:“五十个大钱呢!大姐侯了好一阵儿才买到的!” “五十钱?” 陈胜无语了:“都够咱家吃上两三天肉了!” 赵清只当他心疼钱,温婉的笑着将他的脑袋搂在怀里:“莫说只是两三天,只要我家大郎能利利落落的,再也不害病,大姐吃一辈子素,也心甘情愿。” 这傻乎乎的情话,却像利箭一样,一下子射穿了陈胜的心脏。 给爷整破防了啊,傻女人! “对了!” 说到这儿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噔噔噔”的冲出厅堂:“大郎你别走啊,大姐马上就回来。” 陈胜看着风风火火的女子,心头又是无语又是感动。 说来寒碜,他两世为人,还从未有女子如此待过他…… 不一会儿。 赵清就拿着一把剪刀冲了进来,一边走,一边伸手松开自己脑后的发髻。 乌黑蓬松的长发散落下来,在夕阳的勾勒的金边烘托下,就像是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 但陈胜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副美好的画面,就被她的动作给吓了一大跳:她捋过耳边的一缕鬓发,放到了张开的剪刀下。 “大姐,别……” 陈胜阻拦的话语还未说出口,赵清已经合上了剪刀。 她拿着剪下来的一缕青丝,走到陈胜身前,打开挂在他胸前的锦囊,将这一缕青丝放了进去,牢牢的系好,然后凶巴巴的说道:“不能取下来,知道么?” 陈胜愣愣的仰起小脸望着她:“大姐,你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吗?” 赵清笑了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额前散乱的发丝,柔声道:“在家从父,出家从夫嘛。” 她的手,有些粗糙。 指肚的干茧略略有些咯脸。 但陈胜却觉得,这是世间上最温暖的手。 第十九章 一刀刻不出两个陈 翌日清晨。 陈胜照常鸡鸣起身,洗漱穿衣。 待他抵达前院之时,宽敞的庭院中已经有四十多个少年郎在活动筋骨。 见了陈胜,少年郎中有人嘻嘻哈哈的着高声调侃道:“大哥,你今儿可起得迟了些!” “是啊,难不成是咱清嫂嫂不准你下床?” “那不能够,咱清嫂嫂多贤惠的一个人,肯定是大哥自个儿用功过甚,腰酸起不来了。” 陈胜扫了一眼这群没个正形的少年郎,没好气儿的笑骂道:“滚犊子,亏你们清嫂嫂见天挖空心思给你们做好吃的,你们就这样编排她?良心被狗吃了?” 一众少年郎才不上当,利索的回道:“嗨嗨嗨,咱哪里是编排咱家清嫂嫂啊,咱分明就是编排大哥你啊!” “对对对,大哥你莫把话头往咱清嫂嫂身上引,惹怒了清嫂嫂,咱都没得吃!” “清嫂嫂你可听见了啊,这是大哥在编排你,咱可什么都没说!” 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一众少年郎闻言齐齐望向内大门处,就见发髻都还未梳整齐的赵清站在门前,面颊通红的叉着腰叫骂道:“毛都没长齐呢,就学妇人家嚼舌根子,小心嫂嫂撕了你们的嘴!” “哈哈哈……” 一众少年丝毫不慌,齐齐起哄道:“清嫂嫂羞喽,清嫂嫂羞喽!” 赵清一个女儿家哪架得住这阵势,恼羞成怒的丢下一句“等着吧,饿死你们”,就羞得落荒而逃! 陈胜笑嘿嘿的瞧着她逃跑的背影,扭头对一众少年郎耸了耸肩道:“你们别看我,她要不给你们吃,我也没办法!” “好了,先不扯犊子,今儿教你们一点新东西!” 他撸起袖子,徐徐走下场:“看清楚了,我只打一遍,看不明白的,后边再问我!”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拉开架势,打起了杀生拳。 这些少年郎,是陈家商队下一代中与他年纪相仿的一批。 他作为陈家商队下一代中的陈姓大郎,比他年长的外姓兄长寥寥无几,比他年幼的小老弟却是一抓一大把。 这些人也是他开始支棱起来后,各家各户才塞到他这里的,他们每日清晨都会来陈家与他一同习武打熬筋骨,直到吃过午饭后才各回各家。 这是陈家商队每一代人的正经相处模式。 陈胜他爷爷和他爹,少年时都曾是这一片的孩子王,见天领着家里的兄弟姐妹和这县里边的其他大姓人家的孩子干仗。 直至如今,陈胜他爹在家时,各家叔伯只要无事还会来这院儿里,与他一同操练武艺、聊天打屁……陈胜他爹喜欢捧着比脸还大的陶碗蹲在门槛上吃饭的习惯,就是这么落下的。 …… 午后。 各家的兄弟们陆陆续续的散去,他们不比陈胜,还得给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陈胜终于有时间,给吴石头开小灶。 “看清楚了吗?” “这一招‘双峰贯耳’的关隘,不在拳上,而在于下盘!” 陈胜比划着拳法架子:“双拳贯耳,双臂前展时下盘必须得稳,身体重心也必须在腰部,重心在我,贯耳不成,还能抽臂顶心肘,击退敌人,保全自我!” “否则一旦贯耳不成,敌人只需一式扫堂腿,便能将你打翻在地……” 吴石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再次拉开架子,演练这一招双峰贯耳。 陈胜瞅着他双腿僵硬的模样,试探着上前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便见他的身子连颤都不颤。 “稳不是僵!” 他拍了拍吴石头紧绷的身体,说道:“拳是死的、人是活的,招式只是一种有效杀伤敌人的方法,你要学的,是这个方法,而不是这些架势。” 吴石头想了想,点头道:“大哥,我琢磨琢磨再请教你。” 陈胜点头:“行,有什么不懂的,你及时问我。” 这小子,不是太聪明,但却有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韧劲儿。 陈胜很喜欢他这股子劲头,时常会给他开小灶。 他转身往屋里走,想要进屋喝口水。 然而他前脚才堪堪跨过厅堂的门槛,就听到陈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大郎。” 陈胜回过头,见陈虎匆匆忙忙的模样,诧异道:“二伯,您怎么来了?” 他将猛虎堂的人员筛查工作交给了陈虎,按理说,这项工作少说也得两三日才能有个初步的结果。 怎么这才过了一日,陈虎就来了? “去换身体面的衣裳。” 陈虎大步走到陈胜面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二伯领你去见个人。” 见谁啊还要换衣裳? 陈胜拧起眉头:“谁啊?” 陈虎摇头:“路上说!” 见他匆匆忙忙的模样,陈胜也就没再急着追问:“行吧!您稍候片刻,孩儿去去就来!” …… 看得出,陈虎的确是很急。 连牛车都没套,就拉着陈胜快步离开了陈家。 “大郎,你听说过项家吗?” 上路之后,陈虎倒是没再继续与陈胜卖关子,主动开口问道。 “项家?” 陈胜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印象……陈县内,好像没有项姓人吧?” 他说的是大姓,也就是同姓人聚集的地头蛇、坐地虎。 “不是陈县项家。” 陈虎摇头:“而是项县项家!” “项县?” 陈胜回忆了片刻,倒是在小陈胜的记忆里翻出了这么一个地名:“陈郡属县项县?” 陈郡辖下十二县:陈县、固陵、阳夏、柘县、苦县、新阳、汝阴、寝县、新蔡、平舆、上蔡、项县。 “对!” 陈虎点头:“就是那个项家。” “嗯?” 陈胜听出陈虎话中有异,诧异的问道:“项县是项家的项县?” 这话听起来有些拗口,但就和陈县不是陈家人的陈县一样,将一姓之人抬高到一县之地,这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东西。 陈虎不假思索的说道:“项县自古以来便是项家人的项县。” “牛逼啊!” 陈胜心道了一声,可旋即就有些打不起精神的问道:“那他们和咱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是咱家商路上的朋友?” 陈虎却是一下子被陈胜给问得不知从何答起,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大郎,你可知,咱陈家本不是陈县人。” “嗯,此事我知。” 陈胜回道:“咱家起于司州阳城,是我曾外祖父那一代,从军归田途中,路遇砀郡商丘徐家业老大人被流寇围攻,仗义出手相助,得其提携,入行商行当,这才落户陈县。” 陈虎吃了一惊:“此事你怎知?” 陈胜鄙夷的一歪嘴,“二伯,家中存有曾外祖父手书!” 陈虎沉默了片刻,忽然感叹道:“大郎,你真长大了,这些事,你确是该知晓了……你既知曾祖陈恪老大人曾从军,那你可知,当年曾祖并非独自北上投军?” 陈胜:“知道,曾外祖父手书上言,他老人家是与二兄一同北上……嗯?” 他陡然反应过来了,那本家传上写的是“遂与二兄投军北上”,但后边写到“伤残卸甲”之时,却未再提及二兄。 当初看到这里时,他并未多想……从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可如今细想起来,才觉得不对! 对他而言,曾外祖父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源自于血脉的尊敬有,可要说有亲情,那就太假了。 连曾外祖父都是如此,曾外祖父的二兄,自然更甚。 但对于曾外祖父而言,他的二兄,那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他老人家连得人提携这种事,都记录得巨细无遗,亲兄弟战死沙场这么大的事,会吝啬再多刻几个字吗? “哦,这事你也知道啊?” 陈虎并未察觉到陈胜的异样,径直说道:“那这事儿就简单了。” “当年曾祖陈恪老大人与曾伯祖陈青老大人一同投军,兄弟俩并肩作战十年,曾祖积功至五百主,曾伯祖积功至二五百主,兄弟俩同在一曲为将。” “适时,司州发大疫,老祖宗与曾大伯祖尽殁,需人还家维持门楣、开枝散叶。” “两位老祖宗商量过后,曾祖引伤卸甲,归乡继香火……也就是家传上所载的内容。” “而曾伯祖则改为军户,留任军中寻觅进身之阶……” 陈胜越听越心惊,不待陈虎说道,便连声打断道:“先等等、先等等,二伯你可别告诉我,咱家和曾外伯祖那一支,至今还有联系?” 陈虎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刀刻不出两个陈,为何不联系?” 陈胜都懵了:“这怎么也得小二百年了,又隔得这么远,怎么保持联系不断?” 陈虎有些理解不了他的思维:“千里万里又如何?便是永世不得相见那也是一家人!不然你道,为何咱行商陈家的男儿,及冠之后大都会北上从军?不然你道,为何咱家行商两百年,区区几趟走货失手,便落此山穷水尽之地?” 陈胜更懵了:“等等、再等等,您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曾外伯祖那一支替咱家训练活计儿郎,保持咱家长盛不衰,而咱们则负责赚钱,供养曾外伯祖那一支在军中继续往上爬……是吗?” “不是,你崽子这是什么毛病?” 陈虎拧起了稀疏的眉头,眉宇间已有了几分怒意:“这又不是买卖,怎可如此算计?” 陈胜好想回他一句“这不是生意是什么”,但转头一想想这个时代的文化背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远的不说,单单陈县周边,七代同堂、六代同堂的例子便比比皆是……不然,哪来那么多的大姓人家?还不是分家不离家,一代代人同心协力攒下来的偌大家业! 说到底,还是因为落后生产力,负担不起分家离家的生产力分割和财产分割。 陈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知错了,又思及他这阵子为了撑起这个家殚精竭虑的谋划,脸色慢慢的也就好看了许多,转而道:“说起来,咱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自打阳城起家,家中男丁就未曾富裕过,无论是咱家这一支、还是曾伯祖那一支,所出男丁不是早夭,便是丧于兵戈,每代皆只剩一名男丁维持香火,到了你这一代,更只得你这一个男丁。 “前些年咱走货去幽州,回转之时你大伯陈骜将军,还拉着咱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说无论耗费多少银钱,都一定要保住你这根独苗苗,他还等着你长大后,给他那一支过继一名男丁维继香火……说起来,你这个陈家大郎,还真是名副其实!” 陈胜听得头大如斗,绞尽脑汁的思索了许久,也只得感叹一声:好大的一盘棋! 昨儿个他还在教育赵四说: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今儿就被两位老祖宗隔着两三百年给教育了一顿:灰孙子,瞅好了,什么才是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这或许也是时代的特性。 在他前世,时代的浪潮太急太猛,个人的谋划再深再广,一个浪头打过来,就又什么都不剩下了,导致那个时代的人,很难或者说根本不敢做太长远的打算,只能高喊着“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拼命的抓住眼前所能抓住的一切。 而这个时代,一切似乎都很慢,连你今天早上吃的早餐或许都与几百年的祖先一模一样,这种环境下,似乎是真的能认认真真的播下一颗种子,遥望它几百年后成长为参天大树的景象。 好半晌,陈胜才再次开口道:“敢问……咱家大伯,如今身居何职?” 陈虎言简意赅的说:“幽州军裨将,统领四部二十四曲,两万四千卒!” “嚯……” 陈胜双眼一亮:“那咱大伯的确是个能人啊!” 说话间,他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陈虎见他口风转换得如此之快,不由的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 “对了!” 陈胜又问道:“您现在领孩儿去见得这个项家人是?” 陈虎答道:“项梁项校尉,在你大伯麾下为将多年,深得你大伯倚重,又因其同出陈郡,咱家兄弟北上,大都投身于他麾下,是以,他知咱家两支的关系,此次他卸甲归田,途径陈县,特邀咱家主事之人见,你爹不在,只能你去!” “原来如此!” 陈胜了然……不知怎么的,他心下念叨着项梁这个名字时,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一样。 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略略思忖无果之后,便只能作罢。 第二十章 锦绣江山万里干柴(大章求票票) 陈胜是在一南城一间偏僻的民宅内见到的项梁。 民宅并不是奢华堂皇,反倒有些破旧,院中生满了青苔与枯草,一看便知这院子少有人住。 他来时,院子里挤满了身着劲装的精壮汉子,个个腰间都佩戴着长刃,一脸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势,即便是其中与陈虎相认之人,见了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 “哈哈哈,世侄终于来了!” 得闻陈胜前来,一员骨架奇大、面如重枣、美髯及胸的威严中年汉子,只穿着里衣、披头散发,光脚快步自内堂奔出相迎。 不需人介绍,只看这个架势,陈胜便知来人便是今天的主角项梁,连忙主动迎上去,搀住来人的手臂:“侄儿是小辈,怎敢劳动世叔相迎!” 项梁微不可查的瞥了一眼撇着脑袋站在陈胜背后的陈虎一眼,一把把住陈胜搀着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内堂行去:“哎,哪里的话,早就听闻世侄身子不大利落,大将军在军中日日长吁短叹,连带世叔也跟着牵肠挂肚,如今得见世侄康泰如常,世叔心头欢喜还来不及,哪还有什么长辈小辈之别。” “好孩子,快坐下,给世叔说说,你近日身子骨怎样,可还有甚不利落之处?” 他强行将陈胜按到内堂主座旁的席子上:“世伯家中认得很多名医,世侄尽管道来,便是洛邑的太医,世伯也一定想法子给世侄请来!” “侄儿不争气,连累伯父与世叔牵挂。” 陈胜毫不面生,真如同叔侄好那般,笑吟吟的向项梁行了一礼:“还请世叔宽心,如今侄儿的身子骨已经利落多了,再无抱病之忧。” “那便好,那便好!” 项梁欣慰的抚须大笑:“如此,大将军在军中也可安心统兵了!” “对了!” 说道此处,他扭头对着堂外高喊道:“来人,将大将军的佩剑请上来!” 话音刚落,即刻便有一名身着褐衣汉子,双手捧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长条形枣木匣子快步进来,行至陈胜身畔,躬身相请。 陈胜看了一眼:“世叔,这是……” 项梁抚须道:“大将军心忧世侄久病缠身,时常抱病卧床,特地去请教了幽州内的几位高士,皆言世侄气数太浅,今岁恐有早夭之祸,唯一化解之法,便是以含煞之兵为世侄镇压气数,度此劫难,此番世叔解甲归田,大将军特意将此剑托付给我,命我转交给世侄。” 他伸手打开枣木匣子,珍而重之的双手从中取出一柄古朴、厚重、方正的连鞘青铜战剑,交给陈胜道:“此剑名曰‘锐取’,乃你伯祖父花重金请名匠为大将军铸造的配兵,大将军从军二十载,剑未离身,凭此剑斩杀妖魔无算,更曾以此剑指挥过无数场对犬戎妖奴的作战,世侄切不可辜负此剑!” 陈胜本能的接过青铜战剑,却差点被青铜战剑压得栽倒在地,这才发觉,这把剑不只是看着厚重,实际份量,也不轻,少说也有四五十斤,也不知道参杂了些什么金属。 然后才听到项梁的这番话,顿觉得手中战剑烫手。 二十年未离身的佩剑啊,单是这份感情,就很难用金钱来衡量了吧…… 可隔着不知几千里路,他就是想推脱,也没机会。 只能略感沉重的珍而重之收起青铜战剑,归入枣木匣子中:“侄儿,实在是愧对伯父!” “此言差矣!” 项梁很是欣慰道:“在大将军眼中,世侄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可远比这柄死物重要得多!” 陈胜无奈的点头,道:“也只能待日后面见伯父之时,再像他老人家行礼道谢了。” 项梁欣然颔首道:“甚好、甚好……说起来,世叔家中,也有两名与世侄一般大的子侄,世叔这一走便是十二年,也不知他们还认不认世叔!” 陈胜笑道:“世叔多虑了,似世叔这等英雄豪杰,即便不在家中,定然也有人时常提起世叔的大名,我那两位世兄,便是已经记不住世叔的面容,也定知世叔在北疆的英雄事迹!” 项梁大悦,抚须道:“有理、有理,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就像低音炮一样镇得房梁簌簌落灰。 陈胜瞅着他这个状态,以及他的年纪,心下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世叔,请恕小侄冒昧,小侄瞧世叔,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正当披荆斩棘、再创高峰,为何会在此时卸甲归田……世叔恕罪,小侄别无他意,只是忧心世叔家中有什么变故,小侄家中在陈郡内多少也还算得上是熟门熟路,若有小侄能搭把手之处,世叔可千万莫要跟小侄客气!来的路上,我家二伯便一再叮嘱小侄,言我家叔伯北上投身世叔麾下,世叔照顾有加,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令小侄千万不可拿世叔当外人。” 项梁虽然一把大胡子,但这只是他的个人风格,与年纪无关。 陈胜瞅着他的模样,估摸他也就三十五岁上下。 “哦?” 项梁听言,面容似乎都柔和了不少,他笑着转过头,高喊道:“陈老虎呢,还不滚进来,与乃公装什么犊子!” 陈胜讶异的一抬眼,就见陈虎磨磨蹭蹭的走进门来,撇着脸,不情不愿的冲项梁揖手道:“标下见过队率。” “嗯?” 陈胜惊异的移动目光在这二人之间徘徊,这俩油腻中年男人之间,有故事啊! “世侄怕还不知吧?” 项梁笑吟吟的偏过脸对陈胜说道:“当年,世叔与陈老虎同率为卒,陈老虎还比世叔早去两年,当年这厮没少与世叔摆老卒的架子,只是没成想,到头儿来却被世叔给抢了队率的位置,就为这点破事,这厮一气之下卸了甲,这么多年见了世叔,都从未给过世叔好脸!” “你还有脸说?” 陈虎怒道:“当年分明是老子的戈先刺入那妖奴贵族的心窝,你的剑随后才砍下他的头颅,结果却教你小子成了队率,此事莫说才过去十年,便是再过十年二十年,老子也不服!” 项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到现在还以为,当年乃公能抢走被你视为囊中之物的队率之位,是因为那颗妖奴贵族的头颅?” 陈虎梗着脖子:“不然还能为何?论军龄,老子为什长之时,你还只是个驴球蛋新卒,论战功,全率能与老子比肩的一个都没有!” “凭啥你后来居上?” 陈胜抱着剑匣,快乐的躲在一旁看戏。 这样的陈年大戏,可不多见。 项梁盯着他,哭笑不得的说:“当年,你为军中饮酒被罚之事,下黑手揍过百将吧?” 陈虎愣了愣,失声道:“你咋知道?” 项梁无语的道:“百将前脚抽了你鞭子,后脚巡夜就被人按进尿桶里痛揍了一顿,这种事,也就你个狗脑子会以为旁人不知……当年要不是大将军背地出面保你,你还想囫囵的卸甲归田?死在草原上吧!” 卧槽,虎爷尿性! 陈胜目瞪口呆的瞅着堂下的陈虎,心头简直有无数羊驼欢快的奔腾而过……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这这这……” 陈虎老脸通红,蠕动着嘴唇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来:“当年你为何不说?” “为何要说?” 项梁没好气儿的瞅着他:“说了,你再去揍百将一顿么?” 陈胜听到这里,差一点笑出声来……就陈虎这个狗脾气,他是真干得出来这种事! 陈虎没话说了,吭哧吭哧好几息,都没能憋出一个字儿来。 项梁见状,挥了挥手道:“不过看在你将乃公世侄教导得还不错的份儿上,乃公就不与你这老货计较了,滚吧!” “姥姥!” 陈虎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索性就不要脸了:“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你小子抢了老子的队率之位,若非你,老子现今少说也是个军侯!” 项梁都懒得看他:“滚滚滚,见着你这老货就觉得碍眼!” “滚就滚!” 陈虎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摇大摆的走出堂去,倒像是他是赢家。 待他跨出内堂之后,陈胜才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世叔,咱两家,还真是缘分匪浅啊!” 项梁抚须道:“这是自然,你叫了乃公一声世叔,那乃公便一世都是你的世叔!” “那世叔卸甲是为……” 陈胜忍住笑意,正色问道。 他是真有心帮忙。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这才是人与人交往的长久之道。 项梁沉吟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声,低声道:“这天下,怕是要大乱了啊……” 陈胜微微皱眉,旋即就神色如常的说道:“世叔此言,从何说起?” 项梁赞赏的看了他一眼,对于他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却还能保持震惊很是欣赏,他捋了捋头绪,缓声道:“这些事,本不该说与你听,然有志不再年高,世侄又确是人中龙凤……也罢,这些话,世叔说与你听,话出我口、入得你耳,出了这扇门,你便权当未听过。” 陈胜颔首:“世叔安心,小侄省得。” 项梁点头道:“我项县项家,本也是姬氏一支,是以知晓一些皇族之事……九州鼎,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外有妖魔驱赶犬戎虎视眈眈,内有大旱连州、饿殍遍地,朝廷非但不思轻徭薄赋、与民安息,反倒变本加厉的穷兵黩武、穷奢极欲!” “今日征三十万民夫筑北长城!” “明日征三十万民夫建帝陵!” “后日征三十万民夫征百越……” “天下民夫几何?” “世叔观这锦绣山河,已如万里干柴,只须一点星火,便会化作焚城烈焰……” 他与陈胜说这些话,或许是为提点陈胜也注意当下的境况。 毕竟陈项两家既是世交,又同出一郡之地,陈家长盛不衰,两家才可守望互助。 然而这些话自他口中说出来后,语气却说不出的嗟叹、苦闷。 不过也是,这天下,毕竟是他们姬氏人的天下。 他这个姬氏人的旁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主脉的兄弟叔伯们,一点点败光老祖宗的基业而不自知,这内心该得多煎熬啊。 “世叔原本还待继续留任军中,以观后效。” “却不想,一腔热血换来的却是朝廷的忌惮……幽州军自定王鼎定云中留镇幽州始,至今已三百余年,历任军主,何人不是殚精极虑拒犬戎妖奴于九州之外,何曾往九州内发过一兵一卒?”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不信我等一腔忠贞!” “先有幽州都护府。” “后有幽王姬玄入主幽州军。” “说白了还是不放心我们这些厮杀汉呗!” “这般又想狗儿看家又想要给狗儿套上绳索之态,简直令人作呕……哎。” 发泄式的自言自语,最终凝结为一声悠长的叹息。 陈胜亦面沉如水,他注意到了一个超出他谋划之外,却又在项梁口中出现的频率很高很高的事物:“世叔,侄儿一直听您说妖魔、妖奴……这到底是蔑称,还是?” “你竟不知妖魔之事?” 项梁猛地的拧起两条浓眉,可目光落于陈胜白嫩俊秀的面容时又微微一松,醒悟道:“也是,你尚年幼,又未曾去过幽州……妖魔,便是妖魔,或是大如楼船的巨兽之姿,或是兽首人身、人身兽首的变化之态,以人为食、茹毛饮血,乃我人族立足九州大地的死敌!”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有一种刚刚建立起来的三观突然被人一脚踩碎的错愕感:“真有这种玩意?您亲眼见过?” 项梁又不由的拧起了眉头,眉宇间已有几分忿怒之色:“乃公无数袍泽手足,皆丧命其口,你言乃公可曾亲眼见过?” 他拔高了声音,又震得房梁簌簌的往下落灰。 陈胜见状,慌忙上前一手替他顺着胸膛:“世叔莫气、莫气,莫要与小侄一般见识,小侄只是未曾见过,往常听人说起,都只当是穷酸腐儒的怪力乱神之言,是以有此一惑,莫气、莫气……” 项梁沉默了许久,蓦地又低叹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摸陈胜头顶:“不怪你,我等袍泽于那风雪之地浴血死战,可不就是为了令我人族妇孺永生永世不有见其血盆大口之机么……不怪你啊!” “那世叔,您说的犬戎又是?” 陈胜充分发扬了只要作不死就往死里作的不怕死精神,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项梁听到“犬戎”二字,眉宇间闪过鄙夷、嫌恶、轻蔑、不屑等等复杂的神色,尔后言简意赅的说:“一群数典忘宗的杂种罢了!” “杂种?” 陈胜想了想:“人妖混血?” 项梁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十一章 紧迫感 傍晚。 陈胜与陈虎在项家宅院中用过饭食后,辞别项梁归家。 陈家与项家的关系还不能暴露,陈胜无法相送,只能约定,待他爹归家后,必定前往项城拜访。 “二伯……” 暮色笼罩长街,陈胜无意识的打量着街上稀疏的行人,“你见过妖怪吗?” 陈虎吧嗒着水烟筒,闻言不假思索的颔首:“怎未见过,咱还宰过妖怪呢……不过也都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妖崽子,不然,你也就见不着咱了。” 虽已从项梁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此时再从陈虎嘴里听到这个回答,陈胜仍觉无所适从。 破碎的三观,哪是短时间内就能重新建立起来的。 陈虎瞥了一眼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宽慰的笑道:“你担心个啥,北疆囤着五十万幽州军呢,就算幽州军顶不住,还有九州鼎呢!” 陈胜:“那要是九州鼎也撑不住了呢?” 陈虎一时语塞,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事就大发了……” 他也曾是为幽州军卒,他比常人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陈胜久久无语。 管中可窥全豹,先前他听陈虎提起北方的旱灾,以及陈家前几次走货失手因由之时,便已经隐约感觉到……这大周的天下,怕是要生出大乱子了。 这种感觉,来自于九年义务教育中的历史课。 纵观华夏五千年上下,王朝崩塌、天下大乱之局不一定皆由天灾而起。 但天灾必然会引起王朝动荡、刀兵四起这一点,却是毋庸置疑的! 他插手陈县的阴暗面,组建猛虎堂,为的便是给陈家留一条后路…… 可如今连妖魔鬼怪都跑出来了,这条后路,真的能作为后路吗? “看来,还得再抓紧一点才行!” 陈胜紧紧的拧着眉头,心头不安的嘀咕道。 他是个惯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别人之手,更不会让自己陷入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境地之下! 无论来人是谁。 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化。 他陈胜都绝不做人刀板上鱼肉! 下定决心,陈胜再度开口问道:“二伯,猛虎堂的人员筛查,你做得怎么样了?” 陈虎愣了愣,似乎无法适应他的话头转移得如此之快:“还早着呢,五百人,怎么也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摸个七七八八。” “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你!” 陈胜断然道:“您只管大刀阔斧的去做,做错了也不要紧,是疣子,它总会自己冒出来,三天,最迟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既决定放手做事,陈胜也就不再顾及那么多,连客套都省了。 陈虎张了张嘴,推脱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咬牙道:“行,三天之内,咱一定给你结果!” “稍后您走一趟赵四叔那边,堂口之事三天之内敲定,明晚宴请北市亭长、后日晌午,宴请东市亭长,让他确定地点之后知会我,我会准时赶到!” 陈胜大步往前走:“三天之后,猛虎堂正式挂牌!” “三天?” 陈虎有些忐忑的低声道:“是不是太急了些,郡衙的态度咱可都还未摸清楚……” “管他什么态度!” 陈胜态度决绝:“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便是要剿我猛虎堂,那也得拿出一个合情合法的说道,否则……我陈家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不知家中还有幽州军这条关系,他布局谋划自然是慎之又慎。 可既然家中还有这条关系,哪怕不动用,他布局之时也不必再如先前那般小家子气……若世事真如项梁所说的那般,那大周的情况,可能要比他所预料的,要糟糕得多! 他必须要在乱世来临之前,掌握一支足以自保的力量! 进,可博一个从龙之功,子孙荣华富贵。 退,可保满门家小,不被乱世所扰。 即便是朝廷得力,平稳渡过眼下这一劫,他也有信心赶在朝廷清理打击之前,将猛虎堂拆分,分批送到伯父陈骜手中,来一个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大郎,兹事体大,咱还是多思虑思虑再作决定吧。” 陈虎不愿影响陈胜的自主性,但此事实在是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他能善后的范围之外,“要不然,咱不挂牌,偷偷摸摸的经营,等到你爹还家之后,再说。” 陈胜拧着眉头,心头激烈的权衡着挂牌与不挂牌的利与弊。 挂牌有挂牌的利,以猛虎堂现在的体量,只要挂上牌子,猛虎堂就是陈县乃至整个陈郡最大的帮派势力,对后续快速推进有很大帮助。 可不挂牌也有不挂牌的利,至少不会太早就引来郡衙的忌惮,可以争取打通郡衙关节的时间……第一印象,很重要,也很难扭转。 “郡衙……” 陈胜轻声念叨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陈郡的三千郡兵,屯扎在何处?” 陈虎达到:“南市平安坊屯扎了一千,轮防四城,其余郡兵,皆驻扎在南城外二十余里处的古家镇,一月一轮换。” “一千……” 陈胜沉吟了片刻,点头道:“那便先不挂牌吧,待我打通了郡衙的关节再说。” 一千郡兵,已经足够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彻底包围猛虎堂。 “你心中有数便好。” 陈虎如是说道,心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越来越难以拒绝陈胜的要求。 说话间,二人已经行经北市。 人流洗漱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了一大批衣衫褴褛的贫民百姓,排队的人龙几乎占据了整条长街。 陈胜望着这一幕,诧异的问道:“这是那家商铺在施粥么?” “不是。” 陈虎摇头:“不知打哪来了一群野道士,在这城里边四处画符祛邪、施医赠药,这些人都是来求符水治病的。” 陈胜闻言,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胸前贴身悬挂的虎头锦囊,皱眉道:“他们的符不是要钱么?” 若只是平安符,他肯定是早就扯下来扔了,可锦囊里还有清娘的头发……这他就没办法了。 陈虎:“有的符要钱,有的符不要钱。” 陈胜扭头看他:“那这些道士,有真本事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要说医术,可能有两板斧,真本事……你也太看不起那些有真本事的道士了,那些高人,等闲人跪上十天十夜都难求一见。” “呵呵,意思就是这是一群江湖骗子喽?”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说:“那这些骗子来咱的地头圈羊,给咱交钱了吗?” 陈虎摇头:“出门在外有个规矩,叫‘僧医道可敬不可恶’,咱没让赵四他们碰这些野道士。” 陈胜冷笑道:“您的意思是,他们到了咱的地头,还得咱守他们的规矩?” 他踮起脚尖,眺望了一眼人龙前端,就见一群头戴土黄色头巾的身影,在跑前跑后的维持着人龙的秩序。 陈虎愣了愣,连忙答道:“咱不是这个意思!” “he~tui!” 陈胜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地上,“那就按咱们的规矩办……骗人都骗到我家大姐头上了,作死!” 第二十二章 花拳绣腿 翌日。 陈胜照常早起,与家中兄弟一起打熬武艺。 日上三杆之时,一个身须发花白、腰身佝偻的老大爷,溜溜达达的走进陈家大院,门房远远见了来人,就跟灰孙子一样点头哈腰的主动迎上去,搀着老人进门来。 院里挥汗如雨的半大小子们,见了来人,也都停下手里的架势,亲切的高喊道:“三爷(陈三爷),吃了么您?” “吃了、吃了,你们练你们自己的,管我这糟老头子作甚。” 老大爷笑容满面的冲一众少年郎摆手。 陈胜见了这位老人,也是连忙迎上去,从门房的手中接过他的手臂:“三爷,您老怎么来了。” 这位大爷,是陈家商队陈姓人中辈分最高、年纪最长者。 莫说是陈胜,就是他爹来了,见了这位大爷,也只有乖乖当儿子的份儿! 老人上下打量着陈胜渐渐鼓起的胸肌和肱二头肌,每一条皱纹里都写着“高兴”两个字:“听二虎子说,你得了一口好剑,取来给三爷瞧瞧!” “哎!” 陈胜不假思索的点头,松开老人的手臂:“石头,给三爷搬一把椅子出来。” “不用,老头子还没那么矫情!” 老人摇头拒绝,推了推陈胜。 陈胜只好转身,快步冲进内院,从房中连匣带剑将锐取剑给请了出来。 昨晚他到家后,与清娘闲聊了一阵儿就歇下了,都还未来得及好好看看这把剑……从项梁手中接过这把剑时,他就已经看过系统面板了,面板上没有什么变化。 他猜想,自家智障系统或许不认可外物。 他捧着锐取剑回到院中,打开枣木剑匣,珍而重之的双手将其捧出,奉给老人观看。 老人十分自然伸出干瘦的大手来接剑,陈胜却换忙挪开双手,说道:“三爷,这剑份量可不轻!” 老人听言,笑骂道:“你三爷还没到入土的时候呢!” 说完,便不顾陈胜的躲闪,一把抓住剑柄,“铿”的一声,将这把足有成人半人高的青铜战剑抽了出来。 陈胜只觉得手中一轻,还未看清剑身,便感觉到一股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 霎时间,他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而周围练武的少年郎们见了这件大宝贝,哪还有心思习武,唰的一声就围了过来。 老人站在人群中,单手抓着青铜战剑,轻若无物的将其竖起,另一只手缓缓抚过剑身,神色恍惚的感叹道:“好剑,是把杀妖的好剑呐!” 陈胜自己也是第一次看清这把青铜战剑的模样……黑漆漆的剑身上,没有任何花纹雕饰,只有纵横交错的划痕,连剑刃上,也有不少缺口、卷刃的痕迹。 而且这把青铜战剑的剑身,形制与他前世在网络上见过的那些所谓的龙泉宝剑大相径庭,青铜战剑的剑脊向剑身两侧高高耸其,剑身前窄后宽,剑柄前最宽处足有一掌多宽……乍一看,就像是一把大锥子! 远不如他前世见过的那些“龙泉宝剑”精致、鲜亮。 但就是这样一把古朴、残旧,甚至说得上是有几分丑陋的青铜战剑,出鞘后却令周围的温度陡降! 四月初的温暖天气,陈胜与一众少年郎围着这把剑,却都有一种寒风萧瑟之感。 老人爱不释手的举着青铜战剑端详了好一会儿后,才剑尖点地,笑呵呵的冲陈胜笑道:“昨日听咱家那狗崽子言,你教了他们杀生拳的打法……耍来三爷瞧瞧!” “哎。” 陈胜此刻对这位大爷哪还敢有丝毫的轻视,想也不想一伸手,命围在周围的小老弟们散开,然后拉开架子,打起杀生拳。 “黑熊掏心!” “双龙抢珠!” “双峰贯耳!” “白鹤点水!” “万钧压顶!” “玉石俱焚!” 中气十足的低吼声夹杂着阵阵强劲的空气撕裂声,一套完整的杀生拳打法没有丝毫停歇的顺畅而下。 待最后一招“玉石俱焚”轰出之时,陈胜已然面红耳赤,周身气血沸腾如烈火烹油,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着热量。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废气,满怀期待的看向老人。 老人却只是微微点头,笑道:“架子还成,功力嘛……花拳绣腿!” 陈胜只是笑了笑,没有辩驳。 他的杀生拳,乃是系统一手调教出的,他自信,纵然有人练得比他更好,那也只是熟练度的问题。 老人人老成精,一见陈胜的模样,便知他心头想的什么。 可他也没多解释,只是轻轻提起青铜战剑,缓缓说道:“杀生拳,三爷自己也学得不精,便不献丑了,不过剑法,三爷当年倒是在草原上练了三剑,大郎你且瞪大了眼看仔细喽,三爷老了,只能演这一遍了!” 说完,他提剑一扬,凄厉的破空声便如同鬼火少年的小摩托,震得在场所有少年郎一个激灵,慌忙后退。 “杀!” 老人面向陈胜,横眉怒目,自胸膛之中发出一道虎啸般的咆哮。 下一秒,他一步向前,挥剑隔空劈向陈胜,剑身疾若闪电。 明明只是单纯的劈了一剑。 直面这一剑的陈胜却像是看到了,这位瘦骨嶙峋的老人逆着滚滚而来的黑潮。 一剑破万军! “杀!” 老人再进,战剑横绞,剑身带起的冷厉的半圆,犹如破海而出的弦月。 霎时间,陈胜仿佛看无边的黑暗涌向这位老人。 却被他一剑划破。 无声中,似有无数斗大的头颅飞起。 “杀!” 老人咆哮,须发喷张,青铜战剑回身一刺。 陈胜顺着老人老人的背影看过去,笔直的剑身,此刻却有一种蜿蜒、模糊之感。 似乎老人刺出的,不是一剑。 而是千百剑! 千百剑凝成的一剑! 三剑毕,老人已气喘如牛,他头也不回的随手一抛,青铜战剑从他头顶上划过,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精准的钉在了陈胜的身前。 陈胜僵硬的低下头,看了看距自己的脚尖连一指长都不到的青铜战剑,只觉得后脑勺发凉:麻了…… 说三剑。 就三剑。 一剑都不多。 这三剑,别说剑法,连剑招都算不上。 但陈胜却觉得,自己哪一剑都接不下…… “瞧明白了吗?” 老人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得厉害。 一众少年郎见状,连忙涌上来,搀扶的搀扶,顺气的顺气,唯恐这位大爷一口气上不来,就扎这儿了。 陈胜愣愣的将目光从脚下的青铜战剑上,移到老人身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老人见状,欣慰的笑了笑,说:“那就慢慢琢磨……原本是有七剑的,可惜了,三爷练了十年,也只学会了这三剑。” 他固执的推开了围着他的众多少年郎,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步向陈家大门外走去。 越走脚步越沉重。 越走背影越佝偻。 陈胜目送着老人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大门之外,沉默的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原本的【武道功法】下方,又出现了一栏。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一重】(气运点+1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00气运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未入门(入门:300气运点)】 【气运点:206/55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三剑,三种截然不同的精气神。” 在在心头低低的呢喃道:“杀生拳进阶炉火纯青才400点,而七杀剑连入个门都要300点……果真是花拳绣腿啊!” 他忽然发现。 陈家有用的,不只是正当壮年的这些个叔伯、婶娘。 那些能在陈家这种行商之家活到退休的糟老头子,也个个都是宝藏男孩啊! 第二十三章 阴沟里翻船 华灯初上。 陈胜端坐于北市百味酒肆内,悠然的品尝着面前的三两碟小食。 不多时,送北市亭亭长陈夫还家的赵四,裹挟着一身酒气去而复返。 他重重的歪坐到陈胜对面,低声抱怨道:“这狗獠是豕变的吗,吃了咱三盘羊肉、一斤羊肚,还喝了二斤黍酒!” 陈胜笑着给他倒出一杯热汤,推到他面前:“那陈夫还家途中,可还对您说过些什么?” 赵四端起热汤,仰头一口饮尽,舒坦的吐出一口酒气说道:“还能说些什么,叫苦呗,说他这个亭长如何如何不易,手下的弟兄如何如何不听支使……依我看,这狗獠分明就是还想讹些银钱!” 方才酒席上,他已经送了十两银子给陈夫。 陈胜再次提前水壶给他把热汤续上,不紧不慢的说:“不怕他要钱,就怕他不要钱……往后,您每日遣人,送五十个大钱到他手上,不能多给,也不能不给!” “这种角色,得慢慢的吊着他,让他主动为咱们做事!” 赵四端起热汤正要饮,闻言又放下了:“大郎,依你看,郡衙那边对咱是个什么态度?” “应该还不错!” 陈胜放下水壶,思索着说道:“方才,我听陈夫多次提起郡丞刘大人,郡丞执掌一郡赋税徭役,我猜想,应当是咱们在北城与东城的作为,使这两城的赋税增长了不少,才令刘大人对咱们另眼相看!” 赵四一喜,脱口而出道:“那咱岂不是不用再顾及郡衙的看法?” 陈胜摇了摇头,笑道:“赵四叔,刘大人管的是赋税徭役,而咱猛虎堂所行之事,皆属郡尉大人职权范围之内,包括陈县内的这些亭长,皆是郡尉大人的属下,一旦郡尉大人决定对咱猛虎堂动手,是不需要告知刘大人的,刘大人也不太可能为了咱们与同僚发生冲突的。” 赵四凝眉道:“那岂不是说咱请这些亭长喝酒吃肉也无用?” “怎么会无用……” 陈胜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肉要一口一口吃、酒要一口一口的喝,打关系、攀交情,也要一步一步来。” “现在咱们请这些亭长喝酒吃肉,为的,就是向郡衙的大人们传递一个服从的态度,有这个态度在,只要不是什么无法迂回的利益冲突,郡衙的大人们便不会急着向咱们动手……” 赵四一听这些弯弯绕便觉得头昏脑胀,不待他把话说完便慌忙摆手道:“这些事,大郎你心头有数便行了,不用说与四叔听,四叔只管你说什么,就做什么!” 陈胜笑了笑,点头道:“行吧,天色也不早了,您早些回去安歇吧……对了,如今猛虎堂明面上皆由您一肩承担,您自个的安全也须得重视,往后出门多带几个手下护卫,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赵四闻言哈哈一笑:“大郎多虑了,四叔玩了一辈子鹰,岂会被这些家雀给啄了眼……放心吧,四叔平日里出行都是带着人的,而且咱都是捡着人少的巷弄走,常人可没那么容易抓住你四叔的行踪!” 陈胜一细想,觉得也是。 这货虽然常把“我是个粗人”挂在嘴边,但实则却是个粗中有细的。 比如自打他在北市露过面之后,便再未走过陈家的大门。 “您心里有数就成……您先走,我走后门,二伯他们在后门等我。” 赵四点点头,起身道:“那四叔就先走了……对了,堂口驻地四叔已经选好了,就在咱家隔壁的长安坊,你明日得空了,去瞅一眼!” 陈胜应了一声,说道:“我明晚过去。” 赵四笑着摆手告别,转身出去。 陈胜独自坐在方几前,提起筷子将盘中最后几片水煮羊肉送进口中,再次将今晚赵四与陈夫的会面过程复盘了一遍。 再一次确定陈夫整晚的表现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他才缓缓起身,朝着酒肆后门行去。 然而,还未等他走出酒肆隔间,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咆哮声,远远的传来。 听到这声咆哮,陈胜心头咯噔一声,“是赵四!”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后门前,低喝道:“二伯!” 下一秒,一柄小臂长的腰刀,从围墙外飞了进来:“你拿着,别乱走,老子去看看!” 陈虎的声音,夹杂在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快速远去。 陈胜捡起腰刀,焦灼的原地徘徊了两圈。 “郡衙?” “不可能是郡衙!一郡官府,对付一介市井闲汉,还需要这般偷偷摸摸吗?直接派兵捉拿便是!” “北市东市的那些小商贾?” “也不太可能,是人就会有从众心理,那么多小商贾都交了钱,谁会傻到自己一个人跳出来当出头鸟?若是抱团合谋,又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猛虎堂的行事手法,也还不至于将这些人逼到那个份儿上。” “大姓人家?” “范围太大、不好分析,不过赵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统合半个陈县街面儿,这些坐地虎能看不出他背后还有人撑腰?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有人瞧上了赵四手里这块蛋糕,也会直接找上陈家以势逼人,下这种黑手,不怕逼得陈家跟他鱼死网破吗?” “妈的!” 陈胜暴躁的低骂了一声,握紧腰刀一把拉开酒肆后门冲了出去。 酒肆后的巷弄里,吴石头拉着牛车,全神戒备着周围。 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竟也不害怕! 见陈胜出来,他慌忙说道:“大哥,你出来作甚,快回去!” “里边也不安全!” 陈胜摇了摇头,问道:“二伯往那个方向走的?” 吴石头往前方巷子口右侧一指,末了惊道:“大哥,你别去!” 陈胜伸手将就要从牛车跳起来的吴石头按回去:“你别添乱,放心,寻常人也不认得我是谁!” 说完,他将腰刀藏进右臂袖中,反手握住,纵身朝巷子外冲了出去。 刚冲出巷子,他就听到一声爆喝从右侧传来:“贼子休走!” 陈胜定睛一看,就见到手持金铁水烟筒的陈虎,追着一个全身包裹着黑衣、手持一柄明晃晃长刃的黑衣人,朝着这边冲过来。 他心下一动,连忙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惊慌失措的缩到墙角,见那黑衣人举着长刃吓唬的朝自己比划,还满脸恐惧的将藏着短刃的大袖举到面前,瑟瑟发抖的遮住面门……就像传说中遇到危险会将脑袋插进沙漠中的鸵鸟。 亡于奔命的黑衣人眼见这个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白衣少年郎被自己吓住,心头一松,便只顾拼命加快脚步,疯狂的往前冲。 就在黑衣人冲到陈胜身前的时候,瑟瑟发抖的陈胜,突然伸脚一勾。 “噗通。” 黑衣人当场就被绊倒在地,重重的甩了一个狗吃屎,牙齿啃到地面的声音,听着都疼! 可此时此刻,黑衣人哪还顾得上痛,强壮的身躯在地上一挺,就要翻身。 但蓄谋已久的陈胜,显然比他更快。 几乎是在黑衣人被他绊倒在地的瞬间,他就已经麻利的爬了起来,左手一把拔出右臂袖中的腰刀,飞身扑上去男上加男,压住黑衣人。 “滚开!” 黑衣人暴怒的咆哮,左臂在地上一柱,便要强行载着陈胜翻身。 只要翻过身,他就能挥动右手的长刃,砍死这个小畜生。 察觉到自己与这个黑衣人的力量差距,陈胜心知自己压不住他,登时再不敢犹豫。 他双腿往前一抬,改压为骑,空出双臂。 然后右手拽住他的发髻,按住他的脑袋。 左手抓着腰刀,狠狠的插进他脖子,一绞! “啊……” 黑衣人发出了一声惨嚎,疯狂的挣扎着。 巨力颠簸着他背上的陈胜,就像是骑在疯牛背上的斗牛士一样。 陈胜唯恐自己被他甩下来,索性一把抽出腰刀。 “噗哧。” 顺着刀身喷射而出的热血,溅他一脸,他本能闭起双眼,手中的腰刀却又狠狠一刀扎了下去。 这一下,黑衣人终于没力挣扎了,强壮的身躯抽搐了几下,就没了生息。 适时,陈虎赶到,放下水烟筒一把将陈胜从黑衣人身上拉起来,满脸赞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愧是咱陈家商队的种,够狠、够黑!” 此刻,狠劲儿消退,陈胜心头正大感后怕与恶心呢,听到这句话,霎时间就啥感觉都没了,只能没好气儿的“嘁”了一声,暗道就陈家这种家庭教育,能培养出好人就怪了! “赵四叔怎么样?” 他问道。 “没什么大碍!” 陈虎说道,“他反应够快,猛虎堂的人来得也够及时,就右臂挨了一刀,不打紧!” “谁的人?” 这是陈胜问的第二句话。 陈虎:“还不知,动手的有五个,赵四弄死了一个,剩下的四个见猛虎堂的人赶来,就四散着逃了,那帮废柴又不敢追,老子冲过去,见赵四没事儿,就瞅着这个往这边逃了过来,怕他撞上你和吴石头,就追了上来,没成想竟让你小子给收拾了!” 陈胜心思急转,还要说话,就见周围已经传来开门和开窗的声音,话锋一转道:“让赵四叔把尸体拉到猛虎堂驻地……石头,来把这具尸体装上,我们走!” 他一边说,一边将身上染血的外袍脱下来,扔到地上的尸体上盖住。 …… 半个时辰之后,洗漱沐浴重新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陈胜,在陈虎的陪同下从猛虎堂驻地后门进入猛虎堂大堂。 适时,赵四早已将驻地内的众多喽啰,尽数驱赶到驻地外,把守着入口。 大堂内,只剩下吊着右臂的赵四和两具扒得赤条条的尸体。 第二十四章 物证与动机(求票票) 数十盏油灯,将大堂内照得恍如白昼。 陈胜走进大堂,径直望向赵四的手臂。 见他吊着的右臂已经止血,脸色也还算正常,不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才微微放下心来。 赵四见了爷俩,主动迎过来,还笑着对陈胜言:“大郎你果真是料事如神,前脚让四叔小心着些,后脚就有人来杀四叔,看来这陈县里想要四叔死的人,还真不少啊!” 他虽在笑,但眉宇间暴躁怒意已然呼之欲出。 就他这种脸色,下一秒就抽刀子砍人陈胜都不意外! 他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臂,宽慰道:“四叔稍安勿躁,麻雀飞过了都还会留下影子,屁大点陈县,办这种事还想不留下任何手尾,可不容易……这两具尸首上,有什么线索?” 他转身,走向并排躺在堂下的两具赤条条尸首。 两具尸首已经清理过,夜行衣、里衣、兵刃、随身杂物,分门别类的摆在尸体周围。 “咱已唤堂中所有玲珑之辈前来仔细辨认过这二人,无一人认得他们。” 赵四阴沉着脸站到陈胜身旁:“衣衫是最粗劣的葛衣、随处可买,兵器是出自私作坊的黑货、无处可查,随身杂物除了少许银钱和无用饰物之外,无任何可证身份的‘路引’、‘传符’……狗草的,分明就是蓄意取我赵山的性命!” “四叔,稍安勿躁!” 陈胜放下手中的夜行衣,起身再次拍了拍赵四的肩头,“相信侄儿,定会给你个交代!” “大郎无须劳神,即便是找不到幕后之主也无妨!” 赵四紧咬着大牙,阴狠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一句话来:“待四叔安顿好家小,便毁了面容出城去,扮作流寇将那些与敢咱家作对的死剩种全杀了,总不会再有遗漏!” “说什么胡话!” 没等陈胜开口,陈虎便已横眉怒目的抢先呵斥道:“此事是你一人之事吗?咱家这么多爷们,几时轮到你一人逞英雄?” 赵四耷拉着脑袋,没吭声,但将牙齿要得铿铿作响的声音,在大堂里却格外的清晰! 陈胜静静的看了赵四一眼,心知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只怕已将他骨子里被岁月抚平的杀性,全激了出来! 他没有劝。 因为他知道,劝也没有用! 被伏杀的不是他,直面生死大恐怖的人也不是他! 任何红口白牙的劝解之言,落入赵四的耳中,都只会越发的激起他头的逆反之心……达不到目的不说,平白的伤了感情。 当务之急,还是找出正主。 只要有个出气筒给赵四发泄,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陈胜默不作声的走到两把长刃前,拿起仔细观看,但只看了两眼后,他便又放下了……确如赵四所说,都是私作坊出的黑货,刀身没有任何铭文、印记,根本无法追溯源头。 “咦?” 陈胜翻开两个杀手的杂物,忽然被其中的两个物件给吸引了注意力。 陈虎与赵四一齐凑上来,瞥了一眼后便不在意的摇头道:“这玩意,陈县内到处都是,无甚稀奇!” 令陈胜发出惊讶声音的,却是两枚叠成三角状的黄符。 陈胜没管这二人,一言不发的拆开两枚黄符,就见黄符上的图案潦草的跟狂草一样,内容肯定是看不懂,但大体上能看出,这两枚黄符的画法是一模一样的。 他沉吟了几息,默不作声的拉开衣领,从里衣内掏出虎头锦囊。 立在他身后的两个老不修定睛一看,却是连正在气头上的赵四都笑出了声:“没看出来啊,大郎你还有这癖好?” 陈胜满头黑线的回过头看了二人一眼,懒得跟他们解释。 他从虎头锦囊中取出里边的平安符,拆开了与地上的两张黄符一比对,嘿,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了……平安符的画法与地上这两张黄符的画法,完全不一样! 陈胜虚了虚双眼,手头不紧不慢的叠好平安符塞回虎头锦囊里,回头看向陈虎:“二伯,我记得您说过,那些野道人的符,有的要钱,有的不要钱是吧?” 陈虎与赵四也看到陈胜比对三张黄符,二人不傻,自然也都看出了一点东西。 赵四抢着回答道:“不要钱的,当场就烧作符灰,混在水中予患病之人喝了,还言什么信道则灵,不信道则不灵。” 言下之意,没烧成灰的黄符,都是要钱的! 赵清买的平安符,都花了五十钱,地上这两张的画法,可比平安符复杂多了。 五个杀手,跑了三个。 留下的两个,身上都带着这种不便宜的黄符。 如果说这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吧? 但物证是有了! 动机呢? 陈胜想了想,起身对赵四说:“我记得我昨儿好像交代过,那些野道人也要守咱的规矩,这事儿您派人去办了没有?” 赵四想也不想的回道:“你交代的事,四叔怎么可能会不放在心上,今儿个一早,咱就将这事儿支给刘五了,北市那一片如今都是他在盯着!” 陈胜:“您去问问他,他去后是怎么立的规矩。” 赵四的面色,一下子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人就在外边,且稍待,四叔去去就来!”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的往大堂外行去。 陈虎目送他离去之后,才面有忧色的拉过陈胜,低声道:“大郎,这种事可不兴栽赃,僧医道,杀之不详!” 他也瞧出了赵四快要按捺不住心头的戾气,唯恐陈胜是为了缓解赵四的杀意,随便找些人给赵四出气。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您为什么会觉得,孩儿这是在栽赃呢?” 陈虎拿一种看大傻子的眼神瞅着他:“换做你,你会带这种明显能证明身份的事物,去干杀人的勾当吗?” 陈胜笑:“正常情况下,肯定是不会的……但得分时候!” 陈虎:“什么时候?” 陈胜缓缓说道:“一,做惯了这种买卖,自信万无一失!” 陈虎想了想,认可的点头:“说得过去,当年咱去摸那些山匪哨子时,也没掩饰过咱陈家商队的徽记……还有呢?” 陈胜:“二就更简单了……信仰!” 陈虎一头雾水,“何解?” 陈胜:“简而言之就是,他们不但骗别人,连自己也骗!” 陈虎露出了一个滑稽的表情:“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连自个儿都骗吧?” 陈胜认真的说:“神棍,绝对是世间上最不可以常理去揣度的物种!” 说话间,赵四已经回来了。 不过,他出去的时候,是空着手的。 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斩马刀:“问了,刘五去立规矩,被两个野道人给打出来,一怒之下,就带人砸了他们的摊点!” 动机,也有了! 第二十五章 一举三得 赵四提着斩马刀进门来,扬起刀子就要割断吊着右臂的布带。 陈胜连忙一把按住斩马刀,认真说道:“四叔,您信侄儿么?” 赵四拧着两条浓眉,不悦道:“大郎这是哪里话?你几时开口,四叔没有放在心上?” 陈胜:“您若信侄儿,此事便交与侄儿来办,保管令四叔满意!” 赵四两条浓眉拧得更紧了,他一把拉开陈胜的手臂,低喝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家中叔伯还未死绝,几时轮到你一个黄口孺子来给咱家出头!” 正要说话的陈虎:…… 陈胜执着的再一次按下扬起的斩马刀:“四叔,杀人不一定要用刀的,这些贼道不简单,咱晌午前才砸了他们的摊点,他们晚上就直接下了杀手,一看便知非良善之辈!” “哦,是吗?” 赵四咬着一口钢牙,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蹦:“四叔几时与你说过,四叔是良善之辈啊?” “四叔!” 陈胜拧起了眉头:“侄儿知您怒不可遏,此事您也确实怒,但男人发怒是本能,制怒才是本事!” “你现在领着人马去杀光那些贼道,没问题,孩儿也相信,您绝对做得到!” “但您想过没有,您杀了人之后怎么收场?” “单看这些贼道人进陈县之后的这一系列熟练举动,便知陈县绝对不是他们的第一站!” “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后手?” “还有咱们今晚才宴请过陈夫,向郡衙传递了咱们服从他们治理的态度,扭头就在陈县内大开杀戒?” “郡衙会如何看咱猛虎堂?” “猛虎堂若是没了,往后咱家摆摊做买卖的这些叔伯婶娘该怎么办?” “乱世将至,咱好不容易才拉扯起猛虎堂这么一支暗处的人马,留待往后保护家小!” “您这一怒,就全给葬送了,万一明日就天下大乱,乱军杀至陈县,难不成您要咱家这么多叔伯婶娘、兄弟姐妹,都引颈待戮吗?” 他没怒。 但这些话,多少有些欠考虑。 至少猛虎堂这一支人马的作用,就不应该现在揭露。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陈虎与赵四便异口同声的问道:“乱世将至是何意?” 赵四问话的时候,连手里的斩马刀都放下了。 他是个喜欢动手多过于动脑子的人,但他有个很有的优点,那就是尊重和听从动脑子的人。 陈胜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了。 但话已出口,他也无法将说出来的话咽回去,只能道:“此事容后再细说,侄儿只一言:四叔若是还认我这个侄儿,便将此事交与侄儿来办,若是办不利索,四叔再要杀人,侄儿定当帮着四叔磨刀!” 赵四的脸色阴一阵晴一阵,好一会儿才将手中的斩马刀重重的往地上一掷,摊手道:“既然大郎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四叔若是再一意孤行,反倒显得四叔比你这个侄儿还不懂事……不过咱得把话说头了,不管你如何处置此事,但凡要动手,便只能由四叔来,你尚年少,手不宜沾血!” 陈胜与陈胜一听,皆是大感松了一口气。 爷俩默不作声的瞄了一眼地上的一具尸体,很默契都没有跟赵四辩驳,陈胜手上已经沾上了一条人命。 “我的法子,很简单!” 陈胜拉着二人回到堂上坐在,不紧不慢的笑说:“咱猛虎堂作为陈县这地面儿上有名的奉公守法团体,当然得坚决拥护郡衙诸位大人的守土牧民之策,遇到这种一言不合就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自当踊跃举报、积极配合,一展我猛虎堂奉公守法的美好品德。” “若这些贼道是清白的,那么咱就权当请郡衙帮咱们查案了!” “也免得咱杀错人,放过了真正的幕后凶手!” “若这些贼道当真有问题,那也让郡衙帮咱们去承担这些贼道的第一波冲击!” “依我看,此事若真是这些贼道所为,这些人恐怕不是什么易于之辈,等闲的官差、郡兵,应该拿不下他们才是!” “当然,若是郡衙一波就将这些贼道拿住了,那也省了咱们很多手脚,到时候随随便便使点银钱,就能让四叔去郡衙大牢里,尽情炮制这些贼道解恨!” “可若是郡衙拿不住这些贼道,届时咱们猛虎堂的人手再杀上去,助郡衙捉拿这些贼道!” “一来,给四叔报仇雪恨!” “二来,借此进一步向郡衙的诸位大人传递我猛虎堂奉公守法的态度。” “三来,让官差与郡兵去打前站,也可避免我猛虎堂与那些贼道的直接冲突,减小人员伤亡!” 他提起堂中的水壶,倒出两碗蜂蜜水,笑吟吟的递给陈虎与赵四:“一举三得,怎么着咱家都有得赚!” 二人接过陈胜递过来的水碗,抓耳挠腮的对视了一眼。 赵四:二虎哥,这小阴货,真是咱家的种? 陈虎:说来我也不信,可他还真就是咱家的种…… 赵四:瞅着不像啊! 陈胜见这俩老货眉来眼去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的计划哪一环出了岔子,好奇道:“怎么,您二位有不同意见?” “没,没有意见!” 二人齐齐摇头、异口同声! “那么此事就这样定了!” 陈胜一锤定音:“明日一早,四叔就派人抬着这两具尸首,去北市亭报官……最好找两个今日在场的目击者,一同起去!” “报官之后,直接请北市亭派遣亭役,清查那些贼道人!” “对了,明日一早,四叔就多派些人手,去四城门蹲守,谨防这些贼道人脚底抹油。” 陈虎沉思了片刻,皱眉道:“大郎,你这个法子是很好的,可你想过没有,万一亭役去后什么都没查到怎么办?那些贼道也不可能都是没脑子的,今晚伏杀失手之后还能不知道销毁罪证,傻乎乎的等咱找上门去?” 陈胜笑道:“这还不简单?明日报官之时,咱给陈夫使点银钱,令他无论有没有查到罪证,都一定将那些贼道绑回北市亭暂押!” “这毕竟是当街杀人的大案,又有尸首和目击者为证,让陈夫逮几个人回去调查,不难吧?” 陈虎想也不想的点头道:“不难!” “这就够了!” 陈胜一拍手道:“若此事真是这伙贼道所为,那这伙人得是些多凶悍暴烈之徒?常言道做贼心虚,北市亭若只是当场查证,他们提前隐藏了罪证或许还能忍住配合北市亭调查,可一旦北市亭要逮人,我不信他们还能忍住不动手!” “他们毕竟是外乡人,遇到这种阵仗,心头总会觉得官差会偏帮本地人……” 陈虎与赵四都曾是走南闯北的人物,对人漂泊在外时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此刻听陈胜连这一点都算计到了,便当真是无话可说了。 陈虎朝他挑起一个大拇指:“老子走南闯北混迹半辈子,就没见过比你崽子更阴险的人物!” 赵四见状,连忙也竖起一个大拇指,大点其头:“对,四叔也没见过比大郎更阴险的人物!” 陈胜:…… 阴险,是褒义词吗? 第二十六章 主要矛盾 “咚……” “开市!” 市吏中气十足的呐喊声,夹杂在悠扬的晨钟里,响彻北市。 陈胜在陈虎的陪同下,缓缓登上有余酒家的三楼。 有余酒家,乃是郡丞刘迁刘大人的产业,三层高的酒楼,在以平房与二层阁楼为主的北市内可谓是鹤立鸡群。 陈胜凭栏而望,就见藏蓝色晨曦下,淡淡的薄雾飘荡在北市上空,点缀着被一条条笔直的长街、巷弄切割得极富几何美感的方正北市,呈现出一种宁静而悠远的人间烟火气。 宛如傍晚时山间笼罩在炊烟中的农家小院…… “大郎,喝些什么?” 落座的陈虎笑着大声问道。 陈胜头也不回的回道:“热汤、蜂蜜水,都行!” “喝什么热汤、蜂蜜水,今日这种大日子,当佐酒助兴才应景!” 陈虎鄙夷的说道。 陈胜无奈的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二伯,我还是个孩子,还在长身体!” 陈虎越发鄙夷:“你成婚都已五岁,还是个蛋孩子?听二伯的,饮酒!回家后清娘若是怪罪,你尽可推到二伯头上!” “不喝,谢谢!” 陈胜无力的说:“要没有热汤、蜂蜜水,给我来碗肉糜粥也行!” “行吧行吧!” 陈虎反倒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高声叫喊道:“保佣,来一壶黍酒,荤腥佐酒菜三两碟、肉糜粥一碗!” “大爷,小号今日有昨夜屠宰的羊肉头,滋味绝佳,可使得?” “使得,尽管上便是,不差你银钱!” “好嘞,大爷稍待,小人这就去张罗!” 跑堂的店小二笑脸迎人的招呼完陈虎,转身匆匆下楼去。 陈胜凭栏欣赏了好一会清晨的北市,才悠然的转身坐到陈虎对面。 然后刚一坐下,又硬又冷的蔺草席,便破坏了陈胜心头的好心情。 他皱着眉头,目带嫌弃的摸了摸面前的方矮几,一手油。 再摸了摸地上的蔺草席,扎手。 就这装修和卫生条件,可配不上陈县顶级酒楼的地位啊! “二伯,瞧这有余酒家的陈设,咱陈郡的这位刘大人,出任郡丞之职的年头也不短了吧?” 出于一位餐椅商人的本能,他脑海当即就蹦出了一个去其他地方开设会所级酒楼,卷死这些垃圾酒肆的念头,并且迅速以这个念头为中心,开启发散思维。 然而陈虎听到他的疑问,却露出了一个错愕的神情:“大郎,你不会以为,‘有余酒家’乃是刘大人辟郡丞之后,才开张的吧?” 陈胜露出了一个疑问的神情:“嗯?有什么不对么?” “不对,太不对了!” 陈虎大摇其头,而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刘大人所在的刘氏,乃是陈县大族,世代为陈郡丞,这有余酒家,是刘大人的产业,却非是刘大人辟郡丞之后,才开创的产业……你连顺序都搞错了,不是有了刘大人之后,才有的刘氏,而是因为刘氏,刘大人才能辟郡丞。” “就与你前番见过的项梁项将军一样,不是他成了将军,才有的项家,而是因为项家,他才能出任将军之职!” 陈胜一下子便从他的话语之中抓到了重点,吃惊的微微瞪大了双眼:“世代?” 陈虎肯定的一点头,加重语气道:“世代!” 陈胜更震惊了:“官位这玩意,还能世袭?” 陈虎比他还震惊:“你常说要多看竹简,那你平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竹简?竟然连这都不知?” 陈胜无语道:“家中留存的家传上记载了哪些内容您又不是不知,孩儿往日又体弱多病,鲜少外出与人打交道,如何得知……您仔细与孩儿说说!” “这倒也是!” 陈虎回想起陈胜往日大门不出的模样,释然的点了点头,旋即便有些头疼的说道:“可你二伯也是个粗人,就连识字都是当年你四爷拿着棍棒逼咱识的,这些读书人的事,二伯如何能说出个子丑寅某?” “咱只知,朝廷的这些个大官小官,不是父传子、子传孙。” “便是那些个官宦之家相互勾连,推自家人出来顶替空缺。” “今日你推我家、明日我推你家,名头倒是说得好听,个个都是忠孝仁义之人,可拔了那身皮,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反正,咱这种商贾之家是别想做官儿!” “使再多银钱都无用!” 陈胜“嗯”了一声:“咱家试过?” 陈虎:“自然是试过,可银钱没少使,到头来连个亭长都捞不着!” 陈胜:“那军中呢?” 陈虎想了想,道:“军伍立足全凭本事,自然要稍好一些,可好得也不多,二五百主便是平民投军所能获取的最高官位,再往上,泼天大的战功也跨不过去,光改军户这一步,没有两代人在军伍中扛枪厮杀,便算不得真正的军户……如若不然,你伯父那一支,也不会扎根幽州军四代,才爬上区区偏将之位!” 陈胜听完只觉心头一凉,暗骂了一声“草”,这大周的当权者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一点儿向上攀升的希望都不给底层老百姓,老子做仆役、儿子还只能做仆役?这不是往死里激化阶级矛盾吗? 力弱如草籽,尚能顶开石砾迎向阳光玉露,何况人呼? 这狗大周要不完,简直没天理啊! 就在陈胜如坐针毡,总觉得屁股底下这块土地就是一间炸药桶之时,一阵铺天盖地的“沙沙”声,将他下沉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一扭头,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 遮天盖地的雨幕,顷刻间就笼罩整个北市。 陈虎见了雨幕,心情大好的站起来,凭栏俯视偌大的北市,低声道:“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啊!” 陈胜认同的点头,雨水的确是会冲刷掉很多的踪迹…… 可紧接着,他的思绪却便又微微一僵。 往日里对着灿烂的春光,他从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此刻见了这雨幕,他才陡然想起来,这竟是他穿越大周后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场雨! 哪怕他前世只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二十四节气都只记得一个大概的生意人,他也知道,春季雨水如此至少,定然是要出大事! “二伯……” 他声音有些颤抖的低声道:“开春以来,有多久未曾下雨了?” 陈虎想了想,不确定的回道:“今岁开春以来,好像只落了一场雨……大事再即,你不思量咱们的布置,关心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有的没的?” 陈胜被他的话给气笑了,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疑问:“二伯,我爹在家之时,您到底是做什么的?” 陈虎递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这还用问?当然是你爹说什么,咱做什么……作甚?” 陈胜瞪大了双眼盯着他……原来你竟然是读作陈虎,写作陈赵四? “不作甚!”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断的在心头告诉自己,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不要和傻逼一般见识:“左右咱们在这儿也只是等着看戏,您先去帮孩儿办一件紧要事!” 陈虎:“何事?” 陈胜:“立刻去知会咱家所有摆摊……不,是告诉咱家所有的伙计户,手头有余钱的,全部换成粮食,从今日起,咱家所有吃食摊子的净利润,只留下一成应急,其余现钱全部换成粮食!” “此事,您亲自去办,务必要交代各家叔伯婶娘,此事只能烂在心头,绝不可走漏风声,另外存粮地点,我会尽快与赵四叔……”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角的余光便见到一骑撕碎雨幕,领着二十余名亭役匆匆而来。 暴烈的马蹄声,在雨声之中依然清晰可闻。 陈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喜道:“咦,大戏开场了!” 第二十七章 教训 “北市亭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杀人凶犯,闲等退避,若有包庇者,依律连坐!” “北市停奉郡尉大人令,捉拿杀人凶犯,闲等退避……”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士,一边纵马狂奔,一边高声呼喊。 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响彻长街,所过之处行人尽皆避之不及,就如同他们身上有屎一样。 正经人,遇到这种吃皇粮的官差,无论有理没理,显然都会退避三舍的…… 暴烈的马蹄声,直奔那一伙贼道所驻之处。 陈胜移动目光,望向位于长街中心十字路口处那间客栈。 那间客栈外,二三十名头系土黄色头巾、身披蓑衣的贼道,静静的伫立在雨中,宛如一尊尊没有生气的泥木雕塑那般,整整齐齐的望向直奔而来的亭役。 拉扯到一半的桐油布,就躺在他们的脚下。 似乎,前一刻还急切的需要它遮风挡雨众多贼道,突然间就不再需要它了。 它若是有思想,定然也会感到错愕…… 陈胜见此到景,低低的冷笑出声:“若这都不是做贼心虚,那这世间上就没有坏人了!” 陈虎打量着那伙伫立在雨幕中巍然不动的贼道,似有些牙痛的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这伙贼道,有点邪门儿啊!” 暴烈的马蹄声逼近客栈,马背上的骑士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指着静立于雨中的那伙贼道爆喝出声:“兀那贼道,我北市亭奉命捉拿杀人凶犯,尔等全部束手就擒,听凭我北市亭查验,若敢反抗、依律连坐!” 或许是词穷。 或许是大周的律法当真如此酷烈。 这骑士口中就像是没有新词一样,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连坐”。 然而静立在雨中的那伙贼道,听到这骑士的爆喝之后,却齐齐的松了一口。 是真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陈胜所处之地居高临下、视野极佳,很清楚的看到了所有贼道双肩微微向下一沉……二三十人整齐划一的做出这样的动作,异常明显。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眼见亭役点名道姓的来捉拿自己这些人,他们非但不紧张,却齐齐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骚操作? 难不成……真是自己搞错了?这些贼道是清白的,心头有底气丝毫不惧? 可就算是清白之人,突然被人扣上一口杀人凶犯的黑锅,也会本能的紧张才对吧? “难不成,我有何遗漏之处?” 陈胜骤然拧起了眉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直接令他目瞪口呆。 只听到一众贼道之中,有人低喝了一声。 隔着太远,陈胜没能听真切,那人低喝的是什么。 但下一秒,所有的贼道都突然疯狂的涌向他们入住的客栈……他们的摊点,就支在客栈大门外,应当是花钱向客栈掌柜的,租了门前这片地头卖符传道。 先头冲进客栈的贼道,拳打脚踢的将迎上来不知是询问还是阻拦的掌柜与店小二,打如客栈身处。 扫尾的贼道七手八脚的从客栈大门两侧搬来一快快门板,插入大门下的卡槽,迅速合上大门。 此等做贼心虚之举,在疾驰而来的一众亭役眼中,无意识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一回,不需要陈胜安插在客栈周围吃瓜群众煽风点火,北市亭的一众亭役直接就冲到客栈前,四散开包围整座客栈。 “都仔细喽!”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其实勒着健马缰绳,扯着喉咙高喝道:“勿要走脱了一个杀人凶犯!” 那兴奋的语气,就好像客栈里的那些贼道不是人,而是行走的银钱一般。 连带着他手下的那些亭役,也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都不待同伴完全包围整座客栈,便已经急切的冲上去大离的砸门:“开门、开门,我北市亭已布下天罗地网,尔等今日已是插翅难逃,还不是束手就擒?” “咚咚咚。” “咚咚咚。” 杂乱的砸门声,顷刻间就成了雨幕下北市场的唯一主旋律。 厚实的门板,被一众力大汉子粗的亭役锤得摇摇欲坠,眼看见就要破门而入。 霎时间,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提了起来。 这一刻,就连陈胜潜意识都觉得,只要这些亭役冲进客栈了,今儿这事儿就算是办成了! 然而。 还没这些亭役砸破门板,门板便从里往外倒了下来。 一众砸门的亭役,被倒下来的门板逼得连连后退。 下一秒。 一群凶悍的人影自客栈之内一涌而出。 霎时间,片片雪亮的刀刃,划破雨幕。 带起一条条断肢残臂凌空飞起。 “啊啊啊,我的手!” “啊啊……” 四溅的殷红鲜血,混入雨水之中,顷刻间便染红了客栈门前的地头。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亭役们,瞬间一败涂地。 猪突狼奔,乱成一片。 马背上的骑士见状大惊,一边用手中长剑拍打马匹,往前冲,试图借助马匹的冲击力冲上这些凶徒,一边大声呼喊着手下,命他们反击! 但没用! 他的勇气,硬不过那二三十柄长刀。 他手下那一群窝里横的亭役,也挡不住这群如狼似虎的贼道。 屠杀,从这些贼道一涌而出时,便已开始。 拥挤在客栈外的众多亭役,几息间就像农夫镰刀下麦子一样,被砍到了十多人。 而至始至终,这些从客栈内冲出来的贼道,都没有发出哪怕一声爆喝与咆哮。 他们只是整齐的挥刀,砍翻挡在他们面前的每一个亭役。 杀散了包围客栈的诸多亭役之后,也没有丝毫恋战,直接舍了四散的亭役,队形紧密的朝着长街西端疾驰而去……西端,便是通向北城门的主干道! …… “姥姥!” 陈虎双目往外一突,也被这货贼道的凶悍程度给惊住了! 他猛的扭过头,神情阴戾的快速说道:“大郎,祸事了,这是行伍的手段!” 陈胜瞪着双眼,眼神比他还要阴戾。 他猛地推了陈虎一把:“管他是什么手段,就算天王老子,今儿也得把他给我按死在陈县的茅坑里!” 陈虎陡然醒悟,一言不发的单手在凭栏上一撑,身形便灵活的从三楼跳了出去。 陈胜吓了一大跳,连忙冲到凭栏前,才发现陈虎是借力跳到了对面二楼的瓦面上,当即不顾猛虎堂与陈家之间的干系暴露,冲着他在瓦檐上飞速奔跑的背影高喊道:“除了你们自个儿,不要有任何顾及,死人就死人,一定要拖到援兵前来!” 陈虎没吭声,扬起左臂头也不回的朝他挥了挥手。 陈胜焦灼的在原地徘徊了两圈。 按照他的布置,猛虎堂还未完成筛选的五百来号人手,两百号人分散到了四城门蹲守,剩下的三百人全由赵四领着,埋伏在北市亭这周围。 三百人! 他本以为已经给足这伙贼道面子了! 可如今看来,只怕还是太想当然了。 就这伙贼道在客栈外的砍杀法,赵四手下那三百人真不一定顶得住。 就赵四手下那群地痞闲汉,让他们欺负平头老百姓,个个都是把好手,整起活儿来花样百出。 可要让他们去跟真正的亡命之徒死磕,只怕还没开打呢,就投降了一大半…… 但现在局已经布下了,北市亭还死了这么多人,若是不能将这伙贼道人尽数留下,他昨儿个信誓旦旦的向陈虎和赵四保证的一举三得,只怕就要变成一炮三响! “稳住、稳住,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稳住!” 他强迫自己坐回方几前,强迫自己不去看客栈外那一地的残肢碎片,强迫自己提起方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上一碗水。 只可惜,无论在心头给自己做了多少心里建设,提水壶的手还是颤抖得厉害。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弄错了一件事! 大周……不是地球! 在地球,脑力很重要,下到个人的聪明才智,上到强大的智囊团队,都很重要,每一个庞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庞大的数据分析之上。 在大周,武力很重要,下到个人的单体武力,上到手下的整体武力,都很重要,每一个庞大的布局,都是建立在强大的武力支持之上。 他端起水碗喂到嘴边,小口小口的慢慢吞咽。 端起时,他的手还在颤抖。 几口温热的蜂蜜水下肚,他的手便稳了下来。 “现在明白这个道理,好像也还不晚……” 他已快速的复盘了一遍,发现整件事情牵扯到的,都只是猛虎堂这一层马甲。 除了赵四,没有任何一条线索牵扯到行商陈家…… 也即是说,只要陈虎和赵四没事,最坏的结果也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投资,腰斩而已! 用这点投资,买这么大一个教训,值吗? 当然值! 第二十八章 两头受气 “嘭。” 蒙着面目的陈虎,跳入一间院落。 在院中等候多时的赵四见状,惊讶的起身:“你怎么来了?” 他的他的人,就埋伏在通往北城门的主干道附近,等候安插在客栈周围望风的手下回报。 只是事发突然,他安插在客栈周围望风的那些喽啰,自然不可能有从一座座瓦檐上跑直线从过来的陈虎速度快。 陈虎一把拉过赵四,压低了声音急声道:“祸事了……” 他三言两语的将客栈外的事发经过叙述了一边,末了言:“大郎言,就算天王老子,今儿也得把这伙人给按在陈县的茅坑里!” “这……” 赵四也惊住了,他是个莽,但不傻。 即使没见到现场,可只听陈虎这么一说他就明白,就凭他手底下这群欺软怕硬之辈,绝对拦不住那群杀胚……人多有个屁用,对方只要下狠手宰上五六个,就全散了,到时候他不被自己人给撞倒在地都是好事! 世事就是这样奇妙。 若是陈胜一味的拦着他,让他眼睁睁的看着那群贼道逃走,他说不定脑子一热,直接就领着手下的地痞闲汉们莽上去了。 倒是陈胜大力支持他上了,他反而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了。 他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几息,急声问道:“二虎哥,郡兵从南市大营赶到北城门,需要多久?” 陈虎想也不想的便回道:“消息传至,一刻钟便可至!” “一刻钟……” 赵四扭头看了一眼院中东倒西歪、嘻嘻哈哈的一种闲汉,眼神之中阴戾之色一闪而逝:“那我便拖这一刻钟!” 说完,他转身提起门后的斩马刀,走到人群中,高声大喊道:“二三子,我才接到消息,昨日伏杀我的那伙贼人窝点,方才已经被北市亭查抄,然贼人凶悍,杀散了亭役,正往北城门逃去,咱能让这些个贼人就这么杀了咱们陈县的爷们,大摇大摆的逃出陈县么?” “不能!” 院中的众闲汉挥舞着腰间短刃,群情激奋的高声呼喊道。 有道是人多势众,再加上赵四只说了贼人凶悍,却没说贼人到底有多凶悍,这些闲汉自然不会认这个怂……杀散了亭役?就那群废物,若不是身上那身狗皮,他敢在爷们面前大声喘气儿吗? 赵四伸手虚按,止住他们的呼喊声,大道:“二三子莫要大意,咱爷们的命都金贵,换狗命不值当,稍后咱们拦住这群贼人之后,莫要与他们打斗,手里有短刃掷短刃、有石头砸石头,短刃石头都没了,拎起贩夫走卒的扁担、蒸笼砸过去也行,总之咱们就一个目的,拖到郡兵前来,便是大胜!此事过后,大兄定然大摆流水席,谢二三子为大兄出了这口恶气!” “这活计我们熟!” “大兄瞧好吧,咱爷们不点头,他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咱陈县!” “说好的流水席啊,我等可都听见了,大兄可不能赖账!” 众闲汉听赵四这般说,心下越发的轻松,甚至都有心情与赵四开玩笑。 赵四扫视了一圈儿,重重的一点头:“男儿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口钉……二三子,走着!” 他一挥手,提着斩马刀第一个往外冲! 众闲汉见状,呼朋唤友的跟上了他的脚步。 顷刻间,周遭的院落中,便涌出了二三百人。 黑压压的人群,抄着近路朝着北城门涌去。 而陈虎,早已跃上屋檐,朝着陈家所在长宁坊冲去。 …… 赵四领着人马赶到时,数十贼道已在冲击北城门。 这伙贼道速度太快,赶到北城门时,北市亭派往北城门报信的人都还在路上,但这么大一伙手持血光艳艳的长刃一看就知道不是良家子的贼人来北城门,城门吏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肯定不能放这些人就这么出城! 厮杀从这伙贼道冲到北城门下的瞬间,就直接展开! 好在陈县毕竟是郡治,平素时节把守四城门的,也各有百二十之数。 这百二十郡兵,即便承平已久、武备松弛,战斗力低下。 但毕竟兵甲整齐,又有城防弓弩为凭。 任这伙脆皮无甲贼道再凶悍,一时半会也冲不开城门下的郡兵。 赵四领着人马赶到时,正是两方人马杀成一团之时。 他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抡起斩马刀一指,爆喝道:“二三子,给我打!” 话音刚落,他就拿着斩马刀冲了上去,手起刀落,一刀便将一名压着好几名郡兵追砍的贼道削首,滚烫的鲜血像喷泉一样从血糊糊的胸腔里喷洒出来,霎时间便将水淋淋的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众多往日里只能欺负欺负小老百姓的闲汉,何时见过这种阵仗? 哪怕是赵四一马当先的冲了上去,一个个依然缩手缩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说到底,这些闲汉全是摄于赵四的凶威屈从于他,全无凝聚力可言,再者此事儿又与他们无多大干系,谁肯下死力气呢? 不过好在还是有人记得住来时赵四的叮嘱,拎起手里的短刃就朝着一个贼道射了过去:“二三子,砸他们!” 众闲汉如梦初醒,当即有样学样。 首先是手里的短刃,掷出去。 短刃没了满地找石头。 石头没了,砸开街道两侧的商户大门,冲进去有瓶瓶罐罐抓瓶瓶罐罐,没瓶瓶罐罐端走煮饭的釜,釜也没了就直接拆门板。 实在是什么都找不到了,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也能扬过去。 乱七八糟的家伙事儿,比雨幕还密集,场面蔚为壮观! 连带着好些奋力杀贼的郡兵都遭了池鱼之灾,吓得连忙收缩阵形,堵住城门洞,不敢再厮杀。 郡兵毕竟人多,只堵住一个城门洞,二三十号贼道如何冲得开? 有那暴怒的贼道,眼见城门洞冲不开,转身就抓着长刃顶着劈头盖脸的杂物,返身冲向后方那些闲汉。 众闲汉见他们杀气腾腾的朝着自个冲过来,吓得连连后退。 可即便是退,也没忘记了把手里的家伙事儿给砸出去。 而把守城门的城门吏眼见这伙贼人有集体向后杀过去的架势,唯恐他们杀散了这些闲汉,自己没了帮手顶不住这伙悍匪,连忙指挥着手底下的郡兵往前压。 他们一压,一众贼道就不敢乱动弹了。 那些个闲汉都是手无寸铁的鱼肉,而这些郡兵可都是兵甲整齐,岂能将后背交给这些郡兵? 然一种贼道刚刚稳住阵脚。 后方后退的闲汉们,又补足了弹药压了上来。 这会儿谁还看不出来,这伙贼道已经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呀? 这回,闲汉们也不怂了。 甚至有那胆肥的,还敢跳出来抻着脑袋,使劲儿的拍打自己的脖子:“直娘贼,乃公伸着脖子,汝敢过来砍死乃公吗?” 陈虎领着家中几名老兄弟拿着刀枪摸到北城门附近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滑稽的僵持局面。 第二十九章 未虑胜先虑败(求月票) 陈虎和七八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爬在临街的瓦檐上,扒着屋脊、抻着脖子目瞪口呆的望着下方这滑稽的一幕。 贼道压。 郡兵退。 闲汉们跟着压。 贼道退。 郡兵压。 闲汉们跟着退。 三方人就跟戏台子上唱大戏的一样,在宽阔而笔直的长街上跑来跑去。 除了闲汉们的污言秽语,与郡兵们七零八乱的挑衅叫骂,愣是好一会儿都不见厮杀之声。 连赵四这会儿都已经收起斩马刀,站在城门洞子下边,抓住这个机会和城门吏攀交情。 “二虎子,咱还下去吗?” 一人顶了顶斗笠,散落出几许华发。 “要干就趁早,摊子上还等着咱送熟羊肉过去哩!” 有人将手中锈迹斑斑的斩马刀横刀屋脊上,抓刀的手布满了老人斑。 陈虎:“刘三叔、王二叔,别着急啊,咱在等等,能不出手肯定是不出手为好,大郎费尽心思的将咱家与赵老四手下的人分割开,不到不得已,咱不能乱了他的谋划!” “哎!” 有人低声叹气:“真是苦了那崽子了,咱家还要有当年的架子,何须他一个黄口孺子来为咱这些老不死的操心!” “是啊……听说前儿个,陈老三把他那三板斧教给大郎了?大郎愿意学吗?要不愿意,咱这手伏虎刀,虽不比陈老三那三板斧杀性大,但也还过得去!” “还有咱这手连珠箭,你也得给咱在大郎那里挤出点时间来,再不教,指不定哪天就带到地下喽!” “还有老子这手断魂枪……” 陈虎见状,慌忙摆手道:“叔叔们,这事儿可急不来啊,那个犊子……” “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巴掌甩在后脑勺上打得身子一个趔趄:“你个犊子骂谁犊子呢!” 陈虎:??? 没这么护犊子的啊! 但面对一张张怒目而视的苍老面容,他只能改口道:“好吧好吧,是侄儿嘴瓢了,是大郎、大郎行了吧……那崽子是个极有主见的,他要做什么、学什么,他心头跟个明镜儿似的,我说话搁他那儿就跟放屁一样!” “那咱不管!” 老头们霸道的一仰头:“老四不在家中,家里就是你拿主意,反正你得给咱安排妥当喽,不然仔细你的皮!” “对,反正你得给咱老哥几个安排!” “求爷爷告奶奶学来的本事,总不能全带进土里!” “实在不行,咱就去陈家,赖着不走了!” “对,赖着不走了!” 陈虎头大如斗,真心头暗暗发狠,回头就逼着陈胜挨家挨户去学本事之时,一阵杂乱而暴烈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进。 他连忙爬起来,垫着脚尖往长街南端眺望了一眼,就见一股火红的洪流,奔腾而来。 他心下一松,弯下腰笑道:“南城大营的郡兵到了,这事儿妥了,不用咱爷们亲自动手了!” 他心头大感轻松,只觉得避过一劫,然而老头们却是大为失望。 “嘁,白跑一趟,扫兴!” “就是,好些年没跟人动过手了,身子骨都生锈了!” “你可拉到吧,你也就是死撑,真去跟下边这些龙精虎猛的后生崽动手,你撩翻不了俩,就得折在这里。” “那也比折在病榻上好啊!” “是啊,也比折在病榻上好啊……” 一众老头长吁短叹,声音渐渐唏嘘。 陈虎就听不得这个,连忙道:“叔叔们,你们家里边不是还忙着事呢吗?咱们赶紧走吧,我也得赶紧去大郎那里,他还在酒肆等我消息呢!” “成吧!” 老头们勉为其难的点头,望向下方长街的眼神,满是恋恋不舍之意。 …… 陈虎回到有余酒家时,就见陈胜端坐在方几前,用手指沾着热汤,出神的在方几上写写画画。 他凝神瞅了几眼,突然问道:“你写的这是什么字?为何老子一个都不认得?” 陈胜被他吓了一跳,旋即便面不红心不跳的说:“此乃上古甲骨文,你读书少,不认得也很正常……如何了?” 陈虎坐到他对面,疑惑的在方几的字画上扫来扫去……甲骨文?怎么不太像? “赵四领人拖住了那些贼道,南城大营的郡兵已赶到,一个都逃不了!” 他道。 “成了么?” 陈胜闻言,心头也不是猛然一松。 他不惧从头再来,但若能自损,自然是更好不过! 他低下头,看了看方桌上的两幅简体字布局图,随手端起水碗,扣在一副图上,漫出的清水,迅速淹没了布局图……这是假定今日没能留下那伙贼道之后,接下来的布局图。 他看向令一副布局图:陈家、猛虎堂、武道境界、武馆、分舵、屯粮、钱、人脉…… 他凝视了许久,突然提起桌上的水壶,倒在这副布局图上:“三个事儿,需要您尽快去办!” “第一,先前我交代给您的屯粮之事,今日之内,必须传达到所有叔伯家中,而且必须交代清楚,此事只能烂在心里,绝不能外传,而且,屯粮要徐徐图之,绝不能一次买太多,引起粮价波动!” 陈虎沉吟着听他说完,低声道:“大郎,你是忧心今岁恐有粮荒么?” 他是不知农事,但也非愚人,先前陈胜将此事交代给他之后,他也思索了许久,怎能想不通这其中的道理。 陈胜微微点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有备无患!” 陈虎想了想,觉着屯点粮食,即使今年没有粮荒,也能自己吃或者转手卖出去,亏不了多少银钱,便点头道:“咱省得,回去之后就办!” 陈胜点头:“第二件事,我拟以猛虎堂的名义,在四城区各开设一家猛虎武馆,招手学徒、教授武艺,从中择优,补充到我陈家商队以及猛虎堂,并将以个人武道境界作为猛虎堂扎职……也就是升级为头目的标准,现行拟定的香主和红棍,给他们时间,若不能在规定时间内,达到相应的武道境界标准,待合适的人员到位之后,一律降级,香主降为红棍,红棍降为草鞋!” 他这是被今日突发意外,急需用人之时才发现手底下无人可用的现状给点醒,决心亡羊补牢 陈虎听完,面露犹豫之色,小声道:“大郎,有这个必要吗?这可得不少银钱,而且习武这件事,一年半载也难有成效,再说,咱家又不是没人,就算是咱家没人了,也还能从你伯父那里要人。” 陈胜笑了笑,轻声问道:“二伯,您可知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陈虎想了想:“春三月?” 陈胜摇头:“是二十年前!” 陈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你在跟老子说什么废话? 陈胜不紧不慢的说道:“其次便是现在!” 说完,不待陈虎再度发问,他便继续说道:“第三件事:猛虎堂人员筛选加快、挂牌压后,尽快寻找合适人选,替代赵四叔的位子,待完成交接之后,再行挂牌……半个月内,赵四叔必须改头换面,前往别县。” 陈虎拧起眉头:“这是何道理?” 陈胜轻轻叩击桌面,低声道:“这伙贼道虽然死定了,但这件事,并不算完!” “这伙人行事如此肆无忌惮,且所有人皆为精壮男子,料想他们在陈县之外,定然还有后手!” “依照他们睚眦必报的行事风格,他们后边的人或许不敢报复郡衙,但报复赵四叔却是肯定的,咱不能拿赵四叔的身家性命冒险。” “不过经此一役,郡衙应该也会有所提防,是以他们不太可能再派出大批人手来陈县,估摸着,只会派出好手,像昨夜伏杀赵四叔那般潜入陈县报复!” “换个人来坐赵四叔的位子,他们的人来陈县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正主也就没招了……正好,陈县处于诸位郡衙大人的眼皮子底下,难有大作为,我拟让赵四叔,前往别的县另起炉灶,壮大之后反哺陈县总部。” 陈虎听到“另起炉灶”一词,眼皮子一跳,紧接着便回想起陈胜昨夜在猛虎堂堂口内说过的“乱世将至”之语,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了。 他猛地支起上身,压低了声音低吼道:“大郎,你到底想做什么?还有你昨日所说的天下大乱之言,到底是何意?” 陈胜淡定的伸手将他按回蔺草席上,轻声道:“昨夜之言,只是侄儿的一个推测,咱家这几年走货不是一直都不顺么?您也曾言,北方到处都是流民,这皆是乱世将至之兆,还有前番您领我去面见项世叔之时,他也对我提起过此言,他此番卸甲归田,便是为此事做准备。” “至于侄儿想做什么……” 他抬眼,定定的看着陈虎,认真的说道:“侄儿要说,侄儿只是想保护咱这个家……您信么?” 陈虎没有任何犹豫的大力一点头:“信!” 一家人,哪里需要解释这种累赘的东西。 陈胜笑了,声若蚊蝇的轻声道:“其实侄儿也不知道这世道会不会变得更坏,但做人做事,总得未虑胜先虑败、未虑得先虑失,侄儿不愿某一日,咱这一大家子人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按在地上,问我们,想不想活……无论这世道如何变化,无论他是谁!” 陈虎顺着他的描绘,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他面色阴沉的起身:“交给二伯!” 第三十章 谷雨 陈胜湿漉漉的归家,赵清见状大为不悦。 她拉着陈胜快步入厅堂,一边麻利的将他身上的湿衣衫扒下,一边板着脸数落护送陈胜还家的陈虎:“妾身放心将大郎交与二伯,二伯就这样照看我家大郎?” 陈虎老脸一红,讪讪的笑道:“未曾料到今日有雨,疏忽了,清娘勿要责怪。” 赵清阴着脸,看也不看他。 陈胜见状,不但不帮忙打圆场,还煽风点火道:“就是,这老不休今早还在有余酒家忽悠我饮酒,得亏我定力好,没上他的恶当,不然不知得醉成什么样子!” 陈虎瞬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陈胜:小崽子,你玩阴的? “是吗?还是我家大郎知分寸!” 赵清眉开眼笑拿着一方汗巾,像挫狗头一样擦拭着他头上的雨水,末了转过脸看向陈虎,瞬间晴转暴雨:“二伯,这月家中银钱紧,只能供大郎食肉补身子了,您那一份……没了!” 大妇风范尽显! 陈虎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赵清,再看了看陈胜,举起左手颤颤巍巍的指着这小两口,吭哧吭哧的憋了半响憋出一句:“小崽子,没你这么欺负人!” 家里那些老护犊子的欺负咱,咱也就忍了,连你个小崽子也这般欺负咱……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赵清一步上前,叉着腰像护小鸡仔儿一样将陈胜护在身后:“莫非二伯哄骗我家大郎饮酒还有理了?他身子骨才好了几日,二伯莫非不知?” 陈胜躲在赵清身后,瞅着陈虎笑得见牙不见眼。 陈虎指着陈胜,擀面杖似的手指颤抖、再颤抖,最终“恶狠狠”的丢下一句“小崽子,你给老子等着”,气呼呼的转身离去! 小两口目同仇敌忾的送他出门去后,赵清才“噗哧”的笑出了声,转身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的点了点陈胜的脑门,嗔道:“你呀你,咱二伯可是个实诚人,你可不能欺负他!” 陈胜也不辩驳,“嘿嘿”的笑了笑,挽住赵清的手臂:“好大姐,中午吃啥啊,早晨在有余有家,我就吃了一碗肉糜粥,早就饿了!” 赵清大眼睛弯成月牙:“中午吃香椿炒鸡子,还有王二爷送来的羊头肉!” “香椿?” 陈胜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香椿与香菜,乃是他的一生之敌:“不吃香椿好不好呀,我不喜欢那股子怪味!” 赵清:“今日是谷雨呀,正是吃香椿的好时节,嗯,本来还得吃些鱼肉的,预祝今岁丰收有余的,可惜鱼肆里已经好些时日未见草鲤了,听打鱼的渔夫说,沙河水今岁水量下降得厉害,水浅之地已经行不得船,淮河水的鱼群都不下来了……” 她絮絮叨叨的拿着仆人送来的干净衣衫往陈胜身上套。 陈胜却是有些恍惚的望向厅堂外亮堂起来的庭院,原来,清晨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 南城,郡衙郡守官寺。 雕花的象牙箸轻轻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脍,扔在了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板上。 一条溜光水滑的细腰犬,摇着尾巴冲过来,一口将便将鱼脍舔入腹中,而后满怀期待的抬起头,望向矮几后的清瘦老人。 清瘦老人须眉雪白,面容却像中年男子那般刚硬,他轻轻的将象牙箸扣到筷架上,温和的轻笑着朝细腰犬招了招手。 细腰犬当即撒着欢的凑到清瘦老人脚边,舔了舔他宽大的手掌。 清瘦老人笑了笑,端起盛放鱼脍的小鼎放到脚边,任其大快朵颐。 适时,一名黄袍小吏躬身轻步入内,长揖到底:“禀大人,接到昌邑州府典农长史公牍,言今岁雨水枯竭,恐有旱灾粮荒之忧,命诸郡发动青壮春垦,备粮备荒,不得延误。” 清瘦老人眼睑低垂,笑吟吟的注视着脚边的细腰犬食鱼脍,看都未看堂下的小吏一眼,只是轻轻的从鼻息之中吐出一个“嗯”字音。 “唯!” 黄袍小吏恭谨的长声道,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势慢慢向后挪动着,轻手轻脚退出浓烈森严的赤色大堂。 黄袍小吏刚刚退出大堂,便又有一名绿袍小吏轻步入内,长揖道:“禀大人,今早有市井徒抬尸于北市亭报官,指认太平道徒当街杀人,北市亭遣亭役前往捉拿,不料太平道众徒暴起杀人、夺路奔逃,杀伤亭役十二、郡兵十七,终于北城门下,明正典刑、无一逃脱!” “太平道?” 清瘦老人抚摸细腰犬的干枯手掌微微一顿,而后慢慢皱着眉头,似是极为不悦的低声呢喃道:“已这般肆无忌惮了吗?” 堂下小吏不敢答,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态,稳如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堂上的清瘦老人淡淡的道:“传令诸县,逐尽太平道。” “唯!” 绿袍小吏一如先前的黄袍小吏那般,撅着屁股慢慢退出这件赤色大堂,似乎这间空旷的大堂内,有千钧无形重力,压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是吐出了寥寥几个字,清瘦老人却已像是极为疲惫一般,怀揣着双手慢慢合上了浑浊的双目,久久无声。 唯余在獬豸纹方几上轻轻敲击的二指还能证明,他并未沉睡。 不多时,两排年轻俏丽的侍女手捧漆盘垂首轻步入内,动手轻柔而行云流水的将方几上用一尊尊精美鼎器盛放的食物撤下去,换上水灵灵的青梅与精致的点心。 至始至终,清瘦老人都未睁开双眼,看一眼这些俏丽侍女,就好像,她们就和这间浓烈森严大堂内的诸多珍贵陈设一样,只是器物。 而众多娇俏侍女,也无一人敢发出任何声音惊扰这位清瘦老人,似乎她们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位清瘦老人的眼中,还不如趴在他脚边小憩细腰犬…… 许久。 空荡荡的大堂内,才回荡起清瘦老人低低的呢喃声:“张平……生而知之,仙人扶顶、得授长生吗?” “纵然你是真,是否也太急迫了些。” “这天下,仍是姬家人的天下啊……” 第三十一章 蒸蒸日上 四月下旬。 陈虎顺利的完成了赵四手下五百地痞闲汉的人员清查工作,以三百地痞闲汉为骨架搭建起来的猛虎堂,虽未挂牌,却已在赵四挨个挨个发放给堂众的第一批月例中,顺利落成。 按照陈胜先前规划的那般,三百堂众分以八位香主、十六红棍为首,有序的进驻北城和东城的二市六坊,开始真正将根须扎根到陈县这座金字塔的最底层。 而在有了权力、地盘和银钱打底之后,猛虎堂的凝聚力,也开始渐渐萌芽…… 在猛虎堂落成之时,陈家的连锁路边摊,也顺利进驻南城和西城。 也如陈胜先前规划的那般,连锁路边摊由先前的十二个摊点三十四家摊子,一路扩张到了二十四个摊点七十二家摊子。 剩下的二十四个摊点,也已进入筹备状态,只需要将时间线拉长一点,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便可陆陆续续的投入市场…… 但即便只凭现有的这二十四个摊点,陈家也已经彻底拜托了坐吃山空的困境,连家中一度过剩的劳动力,都开始要拆东墙补西墙才够支使了。 等到筹备中的二十四家摊点陆续投入市场,他们就必须得招外人来帮佣了。 用各家各户那些爷爷辈儿的老人们的话说,这贩夫走卒营生,乍一看是没有走货一趟就挣几个银元宝来得过瘾,可细算下来,摆摊一个月的收入还真不比在外披星戴月奔波一个月挣得少,关键是安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陈家连锁路边摊进驻南城和西城,也是赵四在陈县为陈家办的最后一件事。 四月二十六日,陈虎从吴石头老家阳夏县召回的陈胜的本家叔叔陈十三,赶回陈县。 二人交接了三日之后,赵四领着从猛虎堂三百堂众之中精挑细选出的二十孤家寡人堂众,离开陈县,奔赴固陵。 固陵是距陈县最近的县,快马加鞭一日便可至,县内除去一些大地主强豪,也无甚闻名陈郡的世家望族。 赵四将在哪里,使用陈家托关系为他办理的新照身帖,化名赵武,复制猛虎堂…… 陈胜没有相送。 但在赵四离开陈县的前一晚,陈胜与他秉烛夜谈至天明。 离家十数载,还家还不到两个月就又要离开陈县,赵四心头肯定是不愿的。 但为何必须要走,陈胜与陈虎说得很明白,陈虎与赵四说得也很明白。 赵四亲身经历过那伙贼道的疯狂与不择手段,他能想明白,陈胜的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 是以,对于离开陈县另起炉灶这件事,他虽不情愿,但也并不抵触,不需要陈胜多费口舌。 那一晚,陈胜详细的与他分析了,抵达固陵后,该怎么从头开始,又该如何与固陵本地的地主强豪打交道,大致可能会遇到那些情况,具体遇到那种情况又该如何应对,遇到紧急情况又该如何与陈县本部沟通…… 一些重要的细节,陈胜还刻成竹简,令赵四带到固陵,闲暇时多多翻阅……可谓是巨细无遗! 还是那句话,陈胜从不怀疑赵四的办事能力,但这种统揽全局的事要说赵四能办好,别说陈胜不信,赵四自己都不信! 常言都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不是什么人,都能称上一声将才的! …… 赵四离开陈县后,陈十三顺利的接替了赵四的位置,并且顺利的在陈县官场上打开了局面,短短几日之内便与四市亭长称兄道弟,常聚众饮酒。 当然,酒肉银钱堆砌出来的兄弟,要谈什么真情,那肯定是侮辱了这两个字,但脸,肯定是已经混熟了。 陈十三其人,单名一个丘字,乃是当年跟随陈胜高祖父落户陈县十八短兵之中一位的后人,甚至连陈姓,都是因其先祖无姓,随陈胜高祖父而姓陈,其家与陈家共处四代,是正儿八经的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早年间,陈十三也曾北上投幽州军,因其机敏擅射,为军中斥候,多有战功,因阳夏为陈家商队北上走货必经之路,急需一人往阳夏主持大局而卸甲归田,在阳夏一待便是八年。 如今再回陈县,已和赵四一般,再无人识得这位当年跟随在陈胜之父陈守身后摇旗助威最是卖力的机敏少年郎。 然陈姓和一口地道的陈县口音,再加上机敏外向的性子,天然就是混迹陈县最好的助力……简而言之,就是社交牛逼症! 陈胜只是交代了他,要和县内各市亭长打好关系。 而他却愣是从那些亭长的口中,将郡衙诸位大人的一些好恶都给套了出来,甚至还以军伍经历为突破口,和南城大营的一位百将打上了交道,顺利打开了郡兵的突破口。 但从经营能力而言,陈十三的确是比满脑子“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带来问题的人”的赵四,更适合陈县猛虎堂明面掌舵人这个位子。 另一边。 自打从有余酒家归来那一日开始,陈家便开始储粮。 借助四市税务官开具的吃食贩主的凭证,陈家可以名正言顺的进购大量粮食而不引起郡衙注目的便利,陈家每日都会将从所有摊点的九成盈利,替换成等值的粮食,悄悄储存起来。 陈胜并不确定今年到底会不会有旱灾,会不会有粮荒,但本着有备无患、手中有粮心头不慌的指导思想,准备先屯上够陈家三百户人吃上一整年的粮食再说。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陈家又非是大地主,有固定存粮。 平日里各家各户最多只会备上一月粮食,其余的全靠随行就市购买。 如今突然要储备这么多粮食,还不能一次购买太多,怕引起市场波动被郡衙注视,哪那么容易。 即便是有连锁路边摊为助力,距离囤够三百户一整年口粮的缺口,也比陈胜想象中的大…… 好在此事陈胜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虽然平白无故的突然就要将真金白银的收入全部换成粮食,陈家人是有些疑惑,但在陈虎挨家挨户叙述了一遍原因之后,便得到了几乎所有爷爷辈儿的老人支持。 那些老人虽然也是舞刀弄枪一辈子,不通农事,但活得长,又大都走南闯北,即使没亲身经历过粮荒,也是见识过粮荒的,如今既然有这个苗头,那自然是将不当吃不当喝的银钱换成粮食比较把稳。 人心齐,办起事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陈胜这段时间内最专注的,还是自身的武道实力。 自打有余酒家那日,他意识到在这个世界立足,武力的重要性几乎可以与脑力等同之后,他就真正开始在武道一途下大力气。 而不再仅仅只是男人对仗剑走天涯的憧憬、爱好,以及锻炼身体的实际作用。 而是真正将其当成一门事业来肝! 认真起来的陈胜……是执着的、可怕的,执着得可怕的! 从先前的鸡鸣起身。 改为寅时起身。 每天出了极少数时间处理陈家连锁路边摊生意和猛虎堂的杂务之外,其余时间尽皆投入了打熬武艺当中,并且在气运点恢复到400点后,毫不犹豫的将杀生拳的熟练度由“登堂入室”级提升为“炉火纯青”级! 第三十二章 吴广? 陈胜至今还无法忘怀,那日将杀生拳的熟练度由登堂入室提升为炉火纯青时,脑海中出现的大场面。 上百个他,逆着成千上万兵甲整齐的大军,使用杀生拳这门拳法,疯狂的往前冲杀、冲杀! 每一个他,手中的杀生拳法都圆融如意,几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杀生拳打法,拢共只有六招。 但在那些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影手中,却拆分成了数百种组合,甚至,一些明明姿势走形的残招,在他们的手中都可以发挥出一击毙命的威力!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教学视频,不再只是平平淡淡的教学视频。 而是厮杀! 拼了命的战斗! 上百个他,每一个他都是满腔的狂怒与杀意! 每一个他的狂怒与杀意,都清晰的映射进他的内心深处。 偏生他在观看这场盛大战斗的整个过程中,理智又保持着绝对的清醒,不至于被那些如同焚城烈焰般的狂怒与杀意懵逼了心神! 他看着那么多个自己厮杀、战斗,品味着他们的狂怒、咀嚼着他们的杀意。 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的奇妙! 也非常非常的刻骨铭心! 也是在那一刻,陈胜终于明悟,为什么陈三爷会说他的杀生拳是花拳绣腿。 陈三爷的意思,并非是说杀生拳这门拳法不好。 而是说,他手中的杀生拳,徒具其型,全无其意! 杀生拳、杀生拳,生都未曾杀过,自然也谈不上拳…… 如果说,初学乍练级和登堂入室级,只是技法的高低。 那么,炉火纯青级的杀生拳,便是神韵的差异! 依然拿做菜来打比喻。 初学乍练级和登堂入室级,是两份记录着同一道菜的菜谱,区别只在于细节,或许还得加上一点点掌勺厨师的功底。 而炉火纯青级,便是已经超出菜谱能够记载的高度……何曾见过,高明的大厨,还像新手厨师那样,严苛的用搬出厨房电子秤控制食材的比重、调料的比重? 他们只会凭感觉,随手搁入亿点点油盐酱醋,甚至于,他们的很多步骤,都是与那些广为流传的菜谱冲突的……但这些在新手厨师眼中错误的料理方式,到了这些大厨的手中,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作用! …… 陈胜觉得,自家智障系统的作用,或许就是让自己的武道,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自打杀生拳的熟练度,从登堂入室提升为炉火纯青后。 他打熬筋骨的进度,再一次事半功倍! 每一趟拳打下来,他都会浑身汗出如浆,不得不停下来补充大量的淡盐水后,继续练拳。 就好像,他练拳的过程当中,不只是手脚牵动着浑身肌肉骨骼在运动,体内的气血也像是全百个小心震荡机一样,震荡他周身的肌肉和骨骼。 食量也是一天比一天大。 从先前的一顿两小碗,一天四顿。 迅速增长为一顿两大碗,一天六顿,还顿顿都不能少了肉食,否则便觉得心头发慌、手脚缺力! 直到五月初,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好像突破了。 没有他想象中一道灵光从天灵感冒起,也没有身躯一震劲风四射等等外在异象。 就是在一次练拳体力耗尽之后,体力恢复得特别快,心头也凭空生出了一种更有底气的感觉……平平无奇得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这是突破了! 直到他打开系统面板,清清楚楚的看到【武道境界】栏的“锻骨一重”字样,变成了“锻骨二重”,连带后边的加成,也从10点,变成了15点。 那意思,就好像是在告诉他:一个锻骨二重,能打1.5个锻骨一重! 呸,堂堂锻骨二重,连十个锻骨一重都不能打! 垃圾武道,毁我青春! …… 历时二十一天,陈胜晋升锻骨二重。 比他从武道门外汉晋升锻骨一重,只多了四五天。 不可谓不快! …… 初三。 好几日没见人影的陈虎,找到了陈胜。 一见面,就不由的“咦”了一声,震惊道:“你晋锻骨二重了?” 只穿一件对襟褂子,满头大汗的坐在梨树树荫下歇气的陈胜,见了他震惊的模样,因为武道收益不如预期的郁闷心情登时好了几分,笑道:“没看出来吧,咱也是武道天才!” 陈虎“啧啧”惊叹的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了搁在树荫下比人头还大的水壶,和水壶旁的切成薄片的一大盘肉干,忍不住问道:“大郎,你没吃什么虎狼药罢?” 陈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看不起谁呢?我陈胜习武,需要靠嗑药吗?” 我分明是靠系统! “若真是凭苦练得来……” 陈虎冲他比起大拇指:“那大郎的武道天赋,可排入二伯见过的诸多武道天才前三甲!” “三甲?” 陈胜忍不住问道:“二伯还见过比我更厉害的少年天才?” 倒不是他自大,觉得有系统之助便可无人能及。 而是陈虎是什么身份?他见过的英才能有多少?连他都见过比自己更加天赋绝顶的人物,那这智障系统岂不是啥也不是了? “当然!” 陈虎颔首:“昔年二伯为幽州军十人队率之时,军中有五十人屯长曰王贲,年纪和大郎如今一般大小,却早已是开脉境下少有敌手的锻骨六重高手,于幽州军数万军户子弟之中,亦是一等一的英杰!” “哦……” 陈胜顿时释然,幽州军嘛,那可是整个大周有数的暴力集团之一,会有比他厉害的人再正常不过。 再者说,同龄不代表同练武时常,十五岁的少年郎之中也可能会有习武十年的童子功,而他习武才多长时间? 满打满算不到俩月。 “对了,您找侄儿何事?” 陈胜请他坐下,问道。 陈虎正色道:“三件事!” “一,粮荒之兆已显,粮食上的粮价,已经连续上涨了三天!” 陈胜皱着眉头微微颔首……按照时间来计算,倒也差不多了。 如今已是立夏之时,春耕之期已过,今岁陈郡的粮食会不会欠收,已是可以展望之事,偌大的陈郡又不可能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有没有粮铺停售?” 他问道。 陈虎想了想,摇头道:“咱去粮市看过,未曾见到粮铺停售。” 陈胜眉头微微展开,点头道:“那事情或许还未坏到无法控制的地步……这件事您重点盯着,一旦发现有粮铺大批停售,立刻回来通知我,另外,根据粮食粮价上涨幅度,咱家摊子的吃食价格,也一应上涨,还有屯粮之事,不可有半分放松!” 陈郡只是兖州一地,而粮食乃是流通天下的重要货物之一,若只是陈郡一地粮食欠收,那么顶多只会引发陈郡粮价大幅度上涨,可若是整个兖州,甚至是好几个州的粮食欠收,那就不再只是粮价涨不涨的问题了,而是饿死多少人才能挺过这一关的问题了! 但这种事,粮食商人会比谁都敏感! 所以,只要盯着那些粮食商人的动向,就能大概得知旱情的严重程度。 陈虎点头:“第二件事,老十三接到回报,街面上有外来人在打探赵老四的消息。” 陈胜虚了虚双眼:“那伙贼道的人?” 陈虎:“应当是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轻声道:“通知十三叔,这几日就在家呆着,避避风头,其他的,一切照旧。” 陈虎看了他一眼:“不知会北市亭么?” 陈胜摇头:“北市亭若能自己发现这伙人的踪迹,固然是好,可他们要是不能发现,我们就不能再去捅这件事,再捅,就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左右赵四叔都已经不在陈县了,他们找不到人,也就罢了。” 陈虎沉默了片刻,才轻叹道:“只怕这伙人不会这么轻易罢手啊!” 他是不懂陈胜脑子里的弯弯绕,但他懂悍匪。 陈胜:“所以才要十三叔避一避……希望他们能识时务一点吧!” “第三件事呢?” 陈虎:“西市和南市,出现了和咱猛虎堂一样的团伙,还多了许多生面空,咱查过,追不到他们背后之人。” “这么快?” 陈胜惊异的道。 他知道猛虎堂这种超前的组织架构,肯定会引来他人效仿,但未曾料到会这般快。 “这些人依靠什么为生?只靠清洁费吗?” 陈虎点头道:“就目前而言,他们应当只有清洁费这一条财路,但手段,可比咱们糙多了。” 陈胜起身,背起手原地徘徊了两圈,摇头道:“不能让这些连累了咱猛虎堂,您知会十三叔,让他派两个红棍过去,秤一秤这些团伙的斤两,要是没人站出来找我们谈,就全扫了吧!” 陈虎沉吟了片刻,问道:“只扫人,不拿地盘吗?” 陈胜想了想:“拿肯定是不能全拿,全拿犯忌讳,但这么大的两块肥肉,就这么扔着给咱培养对手,也不妥当……一个市插一支旗过去吧,咱不全拿,也不能让旁人全拿!” 陈虎点头:“明白了,回头就让老十三去办……对了,北市和东市的武馆要挂牌了,你什么时候去瞅瞅?” 陈胜摇头:“我就不去看了,不过教头选好了吗?” 陈虎:“选好了,四位幽州军老卒,鲜少有人知他们也是我们行商陈家的人,咱让老十三拎着重礼亲自上门去请的,如今外边许多人都知老十三也曾在幽州军为卒,合乎情理!” 陈胜笑道:“不错不错,您办事越来越稳妥了!” 这阵子他醉心于打熬武艺,并未过问过此事,但陈虎办得,很合他的心意。 陈虎站起身来,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像拎小鸡崽子一样的将他提到空中:“小兔崽子,胆肥了啊,敢嘲笑你二伯!” 既然陈胜不似从前那般磕不得、碰不得,也是时候尝一尝二伯的爱了! 陈胜连忙赔着笑讨饶道:“侄儿知错,侄儿知错,二伯饶命!” “哼!” 陈虎松开他,满足得眼角纹儿里都是笑意:“下次再敢没大没小的,仔细你的皮!” 陈胜“嘿嘿嘿”的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对了二伯,我爹他们也走了小两个月了,怎么还不还家啊?” 陈虎:“那有这么快,他们这一趟走货的目标,是幽州渔阳郡,抵达之后,还要将沿路买卖的绢丝、瓷器和茶叶,替换成幽州的药材和皮毛,少说也得耽搁大半月……估摸着,如今才从幽州启程还家呢!” 陈胜抿了抿嘴唇,有些忧虑的低声道:“二伯,如今北方那么乱,我爹他们,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陈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莫要太忧虑,他们这一趟带齐了家中的好手,百五十人之众,等闲的流寇流民哪里敢招惹他们?只要他们顺利抵达了幽州,见到你伯父,还家就更顺利了!” 陈胜点了点头,将忧虑的心思压入心底。 继承自于前身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他对陈守有一份天然的尊敬和亲切。 但他考虑得更多的,还是陈守还家之后的问题。 毕竟,陈守才是如今陈家的家主。 陈守外出之时,他这个陈家独子当然可以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可等到陈守归家之后,他若还像现在这样抓着陈家所有事务不松手,就显得对他爹太不尊敬了。 当然,他并不是对陈家的家主之位有什么想法。 就陈家如今这点家业,还真不值当他挖空心思去谋夺! 前世的经历,早就打磨掉了他的野心和进取心。 他更想做一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逍遥度日……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许多事都已经排起了头,他不能放手,必须得继续管下去。 就他如今做的这一揽子事,他真不觉得,他爹一回来就能玩得转! 而他现在做的,恰恰又都是火中取栗、刀尖行走的险事,任何一个细节处理得不到位,都有可能为陈家招来祸事。 容不得任何决策上的错误! 所以,他必须赶在他爹归家之前,将所有事都推入一个相对安全的轨迹。 这样他才能在他爹还家之后,放心的将家中的大权还给他爹,安心的做自己的米虫。 “对了二伯!” 在陈虎准备离去时,陈胜又想起一件事来,朝庭院中还在顶着太阳挥汗如雨的吴石头招手道:“把这孩子,交给十三叔,让他跟着十三叔学做事,往后猛虎堂这边的事,十三叔可通过他与我沟通,免得您一人,几头都管,分身乏术!” 陈虎看了吴石头一眼,笑道:“你怎么舍得放人了?” 陈胜随手将手头的汗巾抛给吴石头,说道:“这孩子,平素话虽不多,但心性坚韧、内秀其中,是块独当一面的好料子,一直扔在这院里陪着我咸……呃,无所事事,耽搁了!” 吴石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道:“大哥,您要赶我走吗?” 陈胜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髻,笑道:“想什么好事儿呢,你欠我的汤药费都还没还完呢,让你出去做事,是为了让你多学点东西,以后好自己出去做事,你总不能一辈子给我端茶倒水吧?” “那我不去!” 吴石头顿时摇头如拨浪鼓,“跟着您,一样可以学做事!” 陈胜笑道:“怕什么啊,你去了之后,这里依然是你的家,往后每日依然可以回来住……听话!” 吴石头听到他说这里依然是他的家,心下顿时一松,神态也不再那么抗拒了。 一旁的陈虎见状,问道:“小石头,你有大名儿吗?往后在外做事了,总不能还石头石头的喊吧?” 吴石头茫然的摇头。 陈胜正想给他起一个,就听到坐在偏房屋檐下切草料的吴石头祖父高声回道:“他那短寿的爹从军前,给他起过一个大名儿,叫吴广。” “吴广?” 陈胜琢磨着这个名字,正准备称赞一声“前程广大,好名字”,忽然一个激灵,失声道:“吴广?你特喵在逗我,你叫吴广?” 不是吧,不是吧? 你肯定不是我想的那个吴广吧? 我读书少,你可不能骗我! 第三十三章 尽信书不如无书(求月票) 面对突然炸毛的陈胜。 陈虎和吴石头……不,吴广,都是一脸懵逼! 咋的? 你和叫吴广的有仇啊? 没听说啊! 然而陈胜此刻却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一团浆糊。 他抓住陈虎的手,口不择言的问道:“二伯,你可曾听说过‘大泽乡’这个地方?” 陈虎一脸懵逼的摇头:“未曾听闻过!” 陈胜“啪”的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儿上,急声道:“瞧我这脑子,那种小地方您怎么可能会听说过……那秦国呢?秦王嬴政呢?二伯总该听说过吧?” 陈虎依然摇头:“也未曾听闻过。”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赵清的声音:“大郎怎么会知秦国与赢姓?” 陈胜猛地一回头,却是赵清端着一大盆衣裳正在院中晾晒,恰巧听到了他的话语,失声道:“大姐,你知道?” 赵清犹豫了片刻,放下手中的木盆捋了捋耳边的鬓发:“妾身也不知,妾身所知的秦侯赢姓,是不是大郎口中的秦侯赢姓,这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 陈胜一挑眉道:“好几百年?大姐你仔细说说!” 赵清思索着徐徐说道:“这还是妾身在家做女儿时,家中祭祖从长者嘴里听到的……我赵氏,原本也是赢姓,只不过,很多很多年以前,我赵氏这一支分封到了赵城,为赵侯,自此以赵为氏,嗯,说起来,按照古时的规矩,女子随姓、男子随氏,妾身本应叫做赢清,只不过如今无论男儿女儿,都随父姓,不分姓氏。” “而大郎口中所说的秦国赢姓,与我赵氏乃是一同祖不同宗,他们也曾随我们这一支冠以赵氏,后来其先祖分封到了秦地,天子命其恢复嬴氏祭祀,才有了秦侯赢姓……” 陈胜愣愣的看着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赵清,内心有不知道多少句“卧槽”无法说出口! 简直就是卧槽他妈给卧槽开门,卧槽到家了! 他早先是记得他爹陈守说过,赵清是没落的贵族之女……但他怎么可能会想到,赵清竟然是赵国宗室之后!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特么的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赵和秦! 是的。 他能够确定,赵清所说的赵侯和秦侯,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战国七雄之二赵国与秦国! 这还得多亏了秦始皇嬴政这位千古一帝的姓氏之争! 他清楚的记得,当年他还是个骚年的时候,曾经拔键盘在网络上参与过一场秦始皇到底是该叫嬴政还是赵政、甚至是吕政的话题! 吕政什么的,暂且不提,只能说野史牛皮! 而站秦始皇应该叫赵政的依据,便是秦始皇的百度百科资料上清楚的写着:赢姓、赵氏、名政! 至于站秦始皇叫嬴政的依据,就多了……简而言之就是,昔年落魄时投奔发达亲戚寄人篱下腆着脸改姓,后来另起炉灶发达了,对于自己的身份认知到底是继续随着发达亲戚的姓,还是随自己发达后的姓? 不过,既然这个世界的历史一如自己记忆中的历史。 那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呢? 周朝还在! 而应该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合纵连横、近交远攻的诸多强大诸侯国却没了? 这不科学啊! 总不能这个时空的历史,才是正儿八经的华夏历史,而前世那些无数史料记载、无数考古学家作证的华夏历史才是被歪曲的历史吧? 眼见为实,也不是这么个眼见为实法儿啊? 霎时间,陈胜心头已经是千回百转、百转千回,脸上却还努力维持着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静:“那大姐,竟然咱家这一支祖上曾为赵侯,还有一个远房堂亲秦侯,怎么到如今,都没了呢?” 赵清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大郎,妾身一介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么多……” 陈胜愣了一下,扭过头看向陈虎。 陈虎抬头看天,大刺刺的说:“你觉得老子一个到处卖货的行商,能知道这等贵人的家事?” 陈胜再移动目光看向吴广。 吴广略有些自卑的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低声道:“大哥,我,我不识字……” 陈胜头疼的捂住额头,只觉得,这个他原本已觉得有几分清晰的世界,刹那间又被无穷迷雾笼罩! 妖怪! 武道! 面目全非的历史! 对了,还有自己“七杀坐命”的命格! 这他娘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赵清见他头大如斗的模样,心疼的上前搂住他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柔声道:“咱不着急啊,不着急,有什么事,慢慢想,别难为自己……” 陈虎瞧着他这模样也是不解的皱起眉头:“平白无故的,你管这些陈年旧事作甚?吃多了撑得?” 陈胜摆手道:“您别管,反正这事儿对我很重要!劳烦您,替侄儿去将这县里最博学的夫子请到家中,我有很多事,必须要弄明白!” 陈虎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了,径直点头道:“咱去办!” 他已经习惯了陈胜这种出人意表的行为举止,因为已经有很多事实证明,陈胜那些他看不明白的行为举止,都是对的! …… 吴广终究是还跟着陈虎去了猛虎堂。 陈虎去请的博学夫子,也还未至陈家。 陈胜独自一人坐在梨树树荫下,以淡盐水代酒,连喝三壶、跑了两趟茅房,终于将纷杂的心绪压制下来。 他再一次呼唤出系统面板,凝视着其上的【命格:七杀坐命】字样,忽然轻轻的笑出了声。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系统,会在那时激活。 陈胜与吴广……还真是宿命的相遇啊! 不过,那又怎样呢? 历史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历史。 连他这个本应依靠给人耕田为生,唯一的消遣便是坐在田坎上和其他雇工吹牛逼的张楚陈胜王,都已经变成了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的中产阶级。 他还会如同历史记载的那般,去大泽乡那个穷乡僻壤之地喊出那嗓子名传千古的金句吗? 连大秦都没有了,那后续的王朝更迭还会是大汉吗? 历史的走向还会和他记忆中的走向一样吗? 与其纠结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执着寻找所谓的历史真相。 还不如带上脑子、睁大眼睛,看清楚当下这个世道,走稳每一步! “尽信书不如无书……” 他端起手中的水碗,遥敬天边西垂的残阳:“你好,大周!我叫陈胜,包耳陈,月生胜!” 第三十四章 历史的洪流 在陈虎的重金相邀之下,当晚就有四位陈县有名的启蒙夫子,捋着胡须大袖飘飘的联袂走入陈家厅堂。 这一进,就是整整一夜…… 待到第二日清晨,四人走出陈家厅堂之时,尽皆脸色惨白、双股战战,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双眼一翻,就地嗝屁的虚脱模样。 四个小老头像是迎接阔别已久的老友那般,死死的攥着前来接他们还家的陈虎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啕道:下次再有这样的活儿,千万别再找他们,加钱也没得商量! 天可怜见,四个自诩学富五车的启蒙夫子,哪里经得住被信息大爆炸轰炸了三四十年的陈胜连蒙带骗? 学富五车? 读过的所有字儿加一起,有半本《从零开始》多吗? 不过一次性盘垮四个小老头,陈胜还是很有收获的! 从昨夜四个小老头磕磕巴巴、东拼西凑,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叙说中。 陈胜确定了,大周前期之前的历史,是没什么毛病的。 包括三皇治世,五帝定伦。 大禹治水,帝启建立大夏家天下。 夏桀自比太阳,自取灭亡。 天命玄鸟,降而为商。 商纣妲己,酒池肉林、炮烙之刑。 文王姬昌,演化先天八卦。 武王姬发,牧野大败殷商,定都镐京。 甚至连周穆王西巡会西王母、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这些花边新闻,四个小老头都说得激情四射、唾沫飞溅! 这些历史,与陈胜记忆中的华夏历史,不能说是有点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而历史的岔路口,就出现在周幽王那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极品君王之后。 当年那位爷,为搏美人褒姒一笑,竟然拿自家老祖宗分封天下为姬家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烽火台”当大号烟花,给褒姒唱了一出名传千古的“狼来了”故事,可谓是情种本种! 然而,童话故事“狼来了”中的熊孩子,最终葬身狼腹。 故事“烽火戏诸侯”中的周幽王,最终也落得个被犬戎人攻破都城镐京,连自个儿都被乱刀砍死的凄凉下场。 当然,这一段历史,也没什么问题。 “烽火戏诸侯”这个典故,哪怕时隔三千年,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依然是路人皆知,甚至还有一位著名的大内总管,以这个典故为笔名,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 而这一段历史,也被后世的史学家视为西周与东周的分界线。 没什么毛病。 问题,是出在周幽王死后…… 周幽王死后,他的儿子周平王姬宜臼继位,迁都洛邑。 按照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历史,这个节点正是周朝由盛转衰的开端。 亦是诸侯粉末登场,上演群雄争霸的春秋乱战开端! 然而这个时空的周平王,却没有走寻常路。 他迁都洛邑之后,并没有延续周朝开国之时定下的分封制,而是借着迁都之事,直接对大周的立国根基下了刀子,收束天下诸侯权柄、改分封制为州郡制! 或许,陈胜前世那个世界的周平王,从自家老子被犬戎人乱刀砍死一事当中看到的,是天子失德的下场。 而这个时空的周平王,从自家老子被犬戎人乱刀砍死一事当中看到的,却是天子失权的下场! 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应对措施自然截然不同。 彼时,九州人对周朝的认可度,还远远高于各诸侯国的认可度。 无论是赵国人、秦国人、楚国人,还是齐国人、晋国人、宋国人,在自我认知上,都是周人身份大于所在的诸侯国人身份。 毕竟那时候,各大诸侯国立国最长的,也不过与西周的国祚相差无几,而刚迁都洛邑时的周朝,周天子的光芒还不是四野的诸侯所能媲美的! 总而言之,丢了都城、死了亲爹,被迫跑到当时还是穷乡僻壤的洛邑的周平王,就那么虎了吧唧的带着五千残兵败将,南征北战,专治各种不服……关键,最后竟还真让他给做成了! 他竟真的依靠那五千残兵败将,车翻了所有不愿交出统治权的诸侯,奇迹般的完成了九州一统! 完成九州一统都还不算什么。 更花的整活儿还在后边! 自周平王荡平最后一个不服王令的诸侯国燕,得胜还朝之后,先是颁布了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等等一系列加强中央集权的天下大同政策。 接着就是推恩令,一步步将那些追随他完成九州一统的乖顺诸侯,尽数削成落没贵族! 动作麻利得令陈胜不得不怀疑,那哥们也是个穿越者……还是个武能上马平天下,文能下马安天下的全能型穿越者! 比他这样的咸鱼,强太多太多了! 什么?他抄袭秦始皇和汉武帝? 能抄到这个份儿上,那也是人家的本事! …… 不过话说回来,陈胜在捋顺了这段历史后,心头也的确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他总觉得那位周平王,读作周平王,写作大魔法师刘秀! 同样是吞并诸多诸侯国、一统九州。 瞧瞧人秦始皇。 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 才千难万难吞并六国,完成了九州大一统,到头来还只稳住了十四年,就二世而亡。 而你周平王。 领着五千被犬戎人打得丢盔弃甲的残兵败将,凭什么能那么顺利的车翻那么多野心勃勃的诸侯国?还一坚挺就又是四五百年? 这其中的难度,可不比洪武大帝开局一个碗,打下朱明近三百年王朝的难度小多少啊! 你要不是开挂! 就是老天爷最爱的崽儿! 不接受反驳! …… 弄清楚眼前这个怪物一般的大周由何而来,只是解开了陈胜心头的一些疑惑。 他如今更关注的,还是当下! 今岁是王五十八年。 至于是那位周天子继位后的五十八年,陈胜不知。 大周没有年号这种东西,倒是崩掉的周天子有谥号这种东西,上一位周天子谥号曰“慎”,世称周慎王。 可他对那周慎王,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当年就是因为记性不好,背不了那么多条条款款、时间地点人物,才去学的理科。 不过,他倒是根据自己的年纪,大致推断一些重要人物的年纪。 在他前世那个时空,陈胜和吴广在大泽乡起义之时,应该是三十多岁左右……他当然是猜的,二十多岁太年轻,无法服众,四十多岁太老,恐怕早就失了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心气,三十多岁正好,正是年富力强、精力充沛之时。 而陈胜和吴广是在秦始皇嬴政崩掉的第二年,在大泽乡发动起义。 而秦始皇,陈胜依稀记得,他好像是不到五十岁了,就崩了。 以此推断,秦始皇应当比他大个十五六岁,十七八岁左右。 也就是说,如今那位正是三十而立、野心勃勃的年纪……秦国都没了,也不知道如今在那旮沓猫着,他的命格,估计能亮瞎一大票英雄枭雄的24k氪金狗眼吧? 而刘邦和项羽这二位楚汉争霸的主角,前者应当比他年长几岁,后者应当比他年轻几岁。 如今还都是做梦的年纪。 这二位要是没有被错乱的历史影响,一个应该在沛县和萧何、樊哙等人一起当街溜子,另一个应该在江东某个不知名地方被叔父强迫着读书练武。 还有张良、韩信、犯增、英布、龙且……也都是些举足轻重的狠角色,每一个都值得关注! 想到此处,陈胜又不禁将头皮挠出;饿火星子。 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 这就是! 明明历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你不但看过,还背过! 明明电视剧、电影里翻来覆去的播放过,你还对着刘天仙版本的虞姬流过口水! 哎,你就是记不住…… 你说气不气? 气不气? …… 陈胜关注这些,既有名人效应的吸引。 也有置身历史洪流之中,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些熟悉的东西作为救命稻草的求生本能! 他不知道,历史洪流的惯性到底有多强,能不能将已经偏移的历史,扭转回正轨上。 但他根据自身“七杀坐命”的命格出发,结合眼前乱世征兆已显的实际环境……他隐隐的感觉到,那双波动的历史轨迹的命运大手,或许已经拉开了拨乱反正的序幕! 反正无论如何,大泽乡那一嗓子,他是肯定不会去喊的! 谁爱喊谁去喊! 从今天起,大泽乡于他就如落凤坡于庞统! 往后他就算是绕路千里,也绝不会踏入那个鬼地方半步! 而且无论如何,他都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陈胜两世为人,除了病魔,从未让其余任何事物掌控过自己的命运! 他的命,只能是他自己来掌握! 哪怕是输,他也要输得明明白白、心甘情愿! 想稀里糊涂就摆他上台? 不可能! 耶稣来了都办不到! 他陈胜说的! 第三十五章 李氏 初六。 东城,猛虎武馆。 “马步要稳,力从地起!走!” “哈!” 一群身穿短褂的少年郎头顶烈日扎着马步,在一名庞大腰圆的魁梧大汉指点下,似模似样的打着拳法。 一旁,同样穿着一身短褂的吴广,也在一边一边的练着杀生拳,滚滚的热力自他周身的毛孔中逸散出,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白雾,赫然是已然进阶锻骨一重。 忽然,他手中的招式一顿,面无表情的望向一旁偷偷摸摸的贴着墙壁企图往武馆抹去的精悍男子。 察觉到他的目光,精悍男子的身躯一僵,讪笑道:“嘿嘿,这个,石头啊,叔出去办点事儿,片刻就回。” 吴广走过去,静静的看着他:“十三叔,您又去吃酒吗?” 在黄头巾贼道之事了结之前,猛虎堂的堂口暂时由北城长安坊搬到了东城。 借此,区别陈丘与赵山之间的关系,同时也相当于是变相的挂出了猛虎堂的招牌。 陈丘咽了一口唾沫,强笑道:“这个,石头你看十三叔都已经在这里憋了三四日了,什么也没有发生,兴许那伙贼道都已离开陈县了,你就让十三叔出去喝两口吧,再这么憋下去,十三叔都要疯了!” 他的社交牛逼症,一来源自于他大方豪气的性子,二则是因为他是真有酒瘾,而且还是那种喜欢呼朋唤友一起宿醉到天明的酒瘾。 自打陈虎将吴广交给陈丘之后,陈丘便将他带在了身边熟悉猛虎堂的事务,对外宣传吴广乃是昔年军中袍泽之后,他以侄子视之! “不行!” 吴广摇头:“俺大哥和二伯都让俺看着您,在他们没说您可以外出之前,您哪儿都不能去!” 陈丘皱眉:“你这崽子,心眼咋这么实诚呢?他陈二虎是你伯,我陈十三就不是你叔了吗?” 吴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反正无论你说什么,今儿都是不可能放您出去的! 陈丘无奈,只得狠狠的咽下一口唾沫,郁闷的转过身准备继续回屋待着……他当然也知道,陈胜和陈虎不让他出去是为他好,但对于他这种社交牛逼症患者,不让他出门简直就和让他坐牢没什么分别! 就在这时,一名身穿短打的猛虎堂草鞋快步入内,双手将一卷布帛呈给陈丘:“堂主,有人送来书信,指名道姓您要亲手打开!” “嗯?” 陈丘看了一眼草鞋手中的丝线紧密、似还有暗纹的雪白布帛,啧啧赞叹着接过来:“这是谁家的败家子,竟然拿这么好的布料当竹简使!” 他打开布帛,就见上边写着,邀请他明日傍晚,到南城鱼羊酒家赴宴,落款处,是一枚朱红色的印章:李氏。 吴广见陈丘看了一眼布帛后就皱起了眉头,不由的好奇的看了一眼布帛,可他又不识字,只好问道:“十三叔,信上写的什么?” “李家邀请你十三叔明晚到南城鱼羊酒家吃饭……怪了,咱和李家也什么交情,平白无故的他们请咱喝酒做甚?” 他虽好酒,却也知道不是什么酒都能喝的! “郡望李家?” 吴广呢喃着思索了几息,突然低声道:“十三叔,您忘了?咱前日不是才插了一支旗进南市?” “这和他李家有什么关系?咱又没碰他李家的买卖……” 陈丘嘀咕了一句,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说,咱清扫的那些乌合之众,是他们李家的人?不会吧?李家家大业大的,也看得上咱这点小勾当?” 吴广点头道:“俺记着,大哥说过,南城和西城街面上的那些闲汉背后,很可有人支持……” “既是大郎说的。” 陈丘收起布帛,拧着眉头道:“那这事儿就错不了了,现在咱扫了他们的人,他们还请咱吃酒,莫非是想请咱吃烧刀子?” 吴广沉思了片刻,低声道:“说不定,他们也是没弄清,咱背后是那家。” 陈丘双眼一亮,赞许的拍着吴广的肩头:“你这崽子,脑瓜子还真好使……那你现在就回家一趟,代十三叔问问大郎,此事该如何应对!” 他将布帛塞进吴广手中,说道。 吴广捏着布帛,犹犹豫豫的看着陈丘,没动弹。 陈丘见状,没好气儿的道:“咋的,不放心十三叔?” 不曾想,吴广竟真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道:“十三叔,您可不能趁着俺回家的档口,溜出去吃酒,会出大事的!” 陈丘捂额,又气又尴尬。 吴广见他神情不似忽悠他,正准备开口告别回家,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守门的猛虎堂草鞋快步入内,抱拳道:“堂主,门外有人求见。” 陈丘不经意的问:“来者何人?若是营生之事,让他自行去寻该地的香主,无须见我!” 草鞋:“来者不肯说,只说是有要事与您想商!” 陈丘猛地一皱眉头,眼神凶厉的喝道:“什么人都没弄清楚,你就敢进来通报?你收了人多少银钱?” 这名猛虎堂草鞋吓得慌忙作揖:“小人知错,收了那人十个大钱。” “混账!” 陈丘火冒三丈:“十个大钱就令你敢引不知底细之人来见乃公?乃公短了你的月例吗?” 话还未说完,他就气得一步上前,一脚踹在了这名草鞋的肩头上,将其踹到在地。 “堂主息怒!” 吴广慌忙拦住还要追打这名草鞋的陈丘,扭头对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的草鞋喝道:“还不快滚下去,自行找你兄长领罚?” “是是是,谢堂主饶命!” 这名草鞋爬起来,感激的看了吴广一眼,转身一溜烟的退了下去。 待其消失之后,陈丘才轻轻的拍开了吴广的手,称赞道:“这个人情卖得好!” 吴广松了一口气:“是十三叔照顾俺。” “行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陈丘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去瞧瞧,来的是什么人。” 吴广点头道:“十三叔小心些,莫要大意。” 陈丘笑了笑:“咱这堂口周围布置了不下五十好手,只要不是郡衙对咱们下手,谁能在这里拿咱怎么样?” 第三十六章 与人斗,其乐无穷 “李家?” 陈胜随手将擦拭汗水的汗巾扔到堂案到,转身对站在堂下的吴广说道:“站着作甚?坐下说!” 说着,他提起堂案上的水壶,直接对着壶嘴猛灌一气。 面对他这种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姿态,吴广心头暖暖的,他坐到椅子上说道:“俺与十三叔都觉得,咱们日前扫的南城和西城的那些闲汉背后之人,应当就是李家,这是正主儿找上门来了。” “嗝……” 陈胜放下水壶,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旋即笑道:“这是你想到的,还是十三叔想到的?” 吴广:“十三叔想到的。” 陈胜笑了笑,没有再深究,转而道:“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的确是大家族的基本操作,不过我的确是没想到,李家会这么沉不住气,连试探都不再多试探几次,就直接亲自下场……看来,他们对街面儿上这支人手,很是重视啊!” 吴广想了想,说道:“大哥,李家是不是已经看出点什么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摇头道:“应该没有,他们若是已经查到咱家头上,那这份请柬,就不会是递给十三叔,而是直接递给我!” 他心里倒是觉得,这极有可能也是乱世将至的征兆之一。 他从不觉得,天下就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李家家大业大,信息渠道肯定比他更宽泛。 他能看出的东西,李家也有人能看出,这并不稀奇。 但这些话,他并不能对吴广说。 这不是他相不相信吴广的问题。 而是谋事在密。 只要对人说起,便算不得密! 吴广:“那这场酒宴,十三叔去不去?” “去!” 陈胜坐在太师椅上,摩挲着下颚的胡茬若有所思的问道:“能去听听李家的态度,为什么不去?” 吴广思索了片刻,再次问道:“那您觉得,李家会不会要咱们,将南市和西市那两支旗收回来了?” 陈胜赞许的点头:“不错,能提前想到这一点,算是知道动脑子了……依我看,他们并不会直接提及南城和西城街面的地盘归属问题,他们只会不着痕迹的说起,南城和西城的谁谁谁,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所谓的大人物做事,往往就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从不会说什么我要如何如何,而是说你要如何如何!” 吴广想了想,试探道:“让十三叔回来后,主动把那两支旗收回来?那咱能不能装作没听明白?拖下去?” 陈胜忍俊不禁的笑出了声:“这种事,没得拖的,以他李家在陈郡的地位,肯自降身份来和十三叔谈,就已经表达了势在必得的态度,咱们要是装傻,他们就该下死手了!” 吴广不甘的说道:“那咱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将南市和西市都让与他们吧?两市的账目,俺听过去的那个红棍禀报过,不少银钱呢!” 陈胜沉吟了十几息后,才轻轻的叹了一口,说:“形势比人强,退一步就退一步吧,咱家目前还不够格与李家掰腕子……可惜了,这些人要是稍微迟钝一点,再给我两个月时间发展,届时他们即便是亲自下场,咱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以陈家现在的实力,其实他并不怵李家这样的坐地虎跟他玩狠的。 但官面上的关系,陈家较之李家这样的郡望之家,相差得太远了! 顿了顿,他又说道:“但就算是让,也有让的说道,你替我,将这些话转达给十三叔!” “一,南城和西城给我猛虎堂交过清洁费的商户摊贩,他们不能动……这是我猛虎堂的规矩,也是我猛虎堂底线,过了这条线,我猛虎堂就将视作他李家正式与我们开战,到时候,就算鱼会死,网也一定破!” “二,既然南城和西城我们退出来,那么北城和东城就不欢迎其他街面儿上的朋友过来玩了,来了,可能就回不去,别到时候再来和我们说谁是谁谁谁,我们不认的!” “三,我猛虎堂会在南城和西城各开一家猛虎武馆,请他们代为照料,不要发生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吴广听着这些连他都觉得苛刻的条件,有些担忧的小声道:“大哥,这些,他们会答应吗?” 陈胜好整以暇的轻笑道:“他们既然肯出来谈,就会答应……就像你说的,他们现在也不知道,猛虎堂的背后是咱陈家不是吗?” 吴广想了想,起身道:“那大哥,俺现在就回去,将这些话说与十三叔。” 陈胜惊愕道:“不吃了再走吗?今日你大嫂运气好,在北市抢到了一块累死的牛肉,炖了好大一锅,可香了!” 吴广咽了一口唾沫,但还是说道:“不了,俺得赶回去看着十三叔,不然他又得溜出去与人吃酒。” 他一边说一边向陈胜挥手,快步往厅堂外行去。 结果临出门时,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牛肉的诱惑,冲着伙房那边高喊道:“嫂嫂,牛肉给俺留一口呗?” …… 陈胜目送吴广消失在大门外,若有所思的低声呢喃道:“这就是历史名人的潜力吗?” 在吴广还叫吴石头之时,他便觉得这孩子是可塑之才。 那时,吴石头和陈家商队的一大帮少年郎,一起跟他学杀生拳。 教,他是一视同仁的教,不存在因为吴石头不是陈家商队的人就留一手。 可其他的陈家少年,他往往要教五六遍,才能勉勉强强的学一个架子,而且没一个跟得上他的教学进度,大都是出了陈家这个门儿,就将习武这件事跑到脑后,满脑子都是玩耍……毕竟都是些没有接受过系统性教育的孩子,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的确很迟钝! 而吴广,往往只需要他教上两三遍,他就能学一个大概,而且还会举一反三,自信悟通一些细小的发力诀窍。 毅力也是远远超过陈家的那些孩子,以前他还在陈家的时候,往往都是陈胜主动叫他休息,否则,他是真的能从早练到晚……肯动脑子,还知道坚持的人,到哪儿都能闯出一片天! 在知道吴石头就是吴广,历史上的那个吴广之后,陈胜对他的观察自然也就更仔细了。 而吴广表现出的大局观和观察力,也的确令他很吃惊。 虽然吴广如今时常还会有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幼稚想法,但那都是会随着年纪增长、阅历和眼界的拓宽而弥补的短板。 吴广会有这样的心性,或许是来自于自小家贫的成长环境,又或许是重病濒死却只能依靠祖父给人下跪祈求医治的经历……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他都已经形成了这样谨慎、勤奋、懂得抓住机会、把握机会的灵魂底色。 一个人最容易形成的,就是灵魂底色,最难扭转的,也是灵魂底色。 而通常决定一个人所能取得的成就高低的,又恰恰是这一份灵魂底色。 反正在陈胜如今的心目中,吴广是陈家的所有人中,唯一有将才之姿的人才。 至于其他人,若是没有什么足以改变人生观的经历冲击,都只是中人之姿。 连吴广都这般优秀。 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杰,又该是如何的优秀? 陈胜端起手中的水碗一口饮尽,振奋的起身大步往庭院中走去:“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三十七章 七杀剑 吴广回到猛虎武馆。 就见到陈丘跪坐在正堂上出神的想着事情,手中还把玩着两枚鸡蛋大小的金锭。 强烈金钱气息扑面而来,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十三叔!” 他小声呼唤道。 “回来啦,大郎怎么说?” 陈丘回过神来,笑眯眯的问道。 “兄长说,李家这个酒可以去吃……” 吴广将陈胜的交代,巨细无遗的转述给他,只是转述的过程当中,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往他手中的那两枚金锭上瞟。 他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呢! 转述完毕后,他忍不住问道:“十三叔,刚刚是不是有人来过?” 认真听他转述,陷入沉思的陈丘闻言,微微一笑,随手就将两枚金锭抛给他:“可不就是你走时,底下人来通报的那个人么!” 吴广手忙脚乱的接住两枚金锭,拿在手中,掌心霎时间就沁了细密的汗水……这两枚金锭,一枚也就在一斤左右,但吴广拿在手心,却觉得比打熬筋骨的石锁还要沉。 “那人见您所为何事啊,下这么重的本钱!” 他忍不住问道。 一两黄金合十两白银。 这两枚金锭,少说也是二百多两白银! 都快赶得上一市的月度清洁费了! “咱也正琢磨这事儿呢!” 陈丘歪了歪身躯,支起一条腿,虚着双眼道:“来人只说他们想在这陈县里做点小买卖,求着咱帮忙遮掩遮掩,咱是觉得不太妥当来着,但他主动给咱送金子,咱总不可能往外推吧?” “见不得光的买卖?” 吴广看了一眼手心里的两枚金锭,忽然觉得这两枚金锭上生着尖牙:“十三叔,这钱怕是有些烫手!” 陈丘呲着牙笑,精悍的面容上一脸的横像:“烫手那也是后边的事情,反正金子已经落咱手里边了,再想让咱吐出去?姥姥!” 吴广见着他这副表情,心知说不通,头疼的上前将两枚金锭还给他:“那您就没再问问来人的身份?” 陈丘:“问了,他不肯说,咱拿切口试他,的确是做无本买卖的主儿……不过让咱琢磨不透的地方就在这里,咱用了三套切口,有陈郡周边的山贼切口,有冀州的土匪切口,还有幽州那边的马匪切口。” “按理说,除了咱家这种走南闯北的人家之外,应当没人懂这么多切口才是,但来人竟然都听得懂!” “呵,他以为他不回咱,咱瞧不出他听懂了咱的切口,但装傻和真傻,咱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事,还真是奇了大怪!” 他龇着牙笑道,眼神之中却是半点笑意也无。 吴广略一犹豫,还是低声问道:“那此事,您准备如何应对?要不,俺再回家一趟,问问兄长的看法?” “愣大点事也要去问大郎,那他一天岂不是要被咱烦死!” 陈丘一挥手,果决的说道:“此事十三叔心头已有计较!” “钱咱收了,事咱也给他办,但怎么办,也有说道!” “一者,咱们的人不与他们打任何交道,任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行事,权当看不见,如此一来,万一他们自己行事不密走了水,也牵连不到咱头上。” “再者,他们行事之地,咱们也派几个下边人去给他们把风,万一有官衙的人前来,提前知会他们一声!应不应付得过去、逃不逃得掉,那就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如此一来,也就算咱们收了钱、办了事!” 他知道这事儿不对劲,但他们实在给得太多了…… 吴广也是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对头,可听他说得这般有道理,大有自家兄长做事条理清晰、步步为营的架势,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既十三叔已有计较,小侄就不再多嘴了,那明日吃酒之事……” “明日你随咱一起前去!” 陈丘毫不犹豫道:“自小便听他郡望李家的名头长大,如今正好瞧瞧,他李家到底有几分成色!” 吴广作揖道:“敢不从命!” …… 翌日,傍晚。 陈胜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一手托着下巴,目光凝视着眼帘前的系统面板。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二重】(气运点+15)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未入门(+)】 【气运点:499/55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此刻他面临着一个并不算艰难的抉择:是先推七杀剑入门,还是先推杀生拳法晋登堂入室。 所谓的杀生拳法,便是杀生拳的打法。 在他的杀生拳还未晋级炉火纯青之前,杀生拳是不分练法和打法的。 但就在他将杀生拳晋级为炉火纯青那日接受了战场杀意灌体之后,系统便将杀生拳的打法自杀生拳之中分离了出来,单独作为一门武道技法,而且一分离出来,就直接跳过了入门阶段,直接定位为初学乍练级……似乎,系统也承认了,接受过战场杀意灌体的杀生拳打法,已经是一门具有足够杀伤力的武道技法,而不再只是练架子的花拳绣腿。 而陈胜也从杀生拳法的提升定价中得知了,提升武道技法所需要的气运点,要数倍于同阶武道功法。 就比如杀生拳和杀生拳法这一套配套的武功。 杀生拳由初学乍练级提升到登堂入室级,只需要200气运点。 而杀生拳法由初学乍练级提升到登堂入室级,却足足需要500气运点,比杀生拳由登堂入室级提升炉火纯青级的400气运点,还要多出100点。 按照系统每提升一级,气运点直接翻番的尿性,杀生拳法后续的炉火纯青级,就直接破千了! 不过这倒也不难理解。 提升武道功法,提升的只是修行经验,要想转化为实际战斗力,还得自己一点点苦修。 而提升武道技法,却是能直接增强战斗力,毕竟技法,本就是知识,会了就是会了,不需要再下苦功慢慢打磨……系统给出的,就是最优解! “从受益最大角度考虑,应当先提升杀生拳法!登堂入室级的杀生拳法,实力应该有质的飞跃!” 陈胜摩挲着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的呢喃道:“但如果从长期规划来看,应该是先推七杀剑更为有利,七杀剑入门300,初学乍练600,只差50点上限,找二伯和十三叔他们凑一凑问题不大,这个月内应该能将其推到初学乍练级,以三爷那日演示的效果来看,初学乍练级的七杀剑,应该已经具备一定的战斗力,已经足够应付一般的小场面。” “重点是,我以后总不能一跟人动手,就抡着俩拳头上去自由搏击吧?还是得手里有点铁才更安全!” “嗯,就这么办,回头就将让二伯去弄一口方便携带的佩剑,伯父的锐取剑好是好,但规格不太适合我现在使用。” 拿定主意之后,陈胜便不再犹豫,心神一凝,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板上七杀剑后的那个“+”上。 流光溢彩的“+”沉下的瞬间,陈胜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十二个熟悉的身影。 十二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手里拿着不同的剑器,同时开始演练七杀剑法! 有的使短剑。 有的使阔剑。 有的使软剑。 有的使重剑…… 而他们所使剑招,相较于那日陈三爷给陈胜演示的那一劈一扫一刺的三式残招之外,还多了撩、点、绞……以及最后一式:拔剑! 合起来,似乎正是一套剑法的基本技法! 但这套剑法,本就是重势不重技! 单从招式技法上看,每一式都可谓是破绽百出。 但配合上特殊的气血爆发技巧,以及独特的蓄势手法之后,每一式都能发挥出绝强的威力! 比如劈杀,取的便是一口玉石俱焚的搏命之气,尽起余力毕于一式,要么你死我活、要么鱼死网破! 再比如刺杀,取的便是便是万丈悬崖走钢丝之险,人险、剑险,攻敌于不备,方寸之间,人尽敌国! 而七杀剑七式之中,最复杂、也最为纯净,便是拔剑杀。 这一式,取的是晨曦破晓时第一缕阳光划破黑夜之意……君可知,破晓之阳照亮天地之时,是你先看到那一缕晨曦,还是那一缕晨曦先照入你的双目? 这或许很难说清楚。 但于拔剑杀这一式中,既是敌人先看到你的长剑,也是长剑先刺入敌人的要害……有谁能挡住破晓之时射入自己双眼中的第一缕光呢? 极致的快! 极致的利! 取敌性命于刹那间! 这也是为何,从剑术顺序上来说,拔剑应当才是剑术第一式,而七杀剑却将其放在了最后一剑! 只因这一剑,太难了! 对剑客的要求,也太高了! 非诚于剑、极于剑的绝顶剑客,不能达此绝巅之境! 陈胜目睹着十二个自己演剑,种种明悟,如春风化雨般一点一滴、一丝一缕的于他心头交汇。 直至,十二道人影合为一道。 十二柄形制各异的剑器,取长补短为一柄八面汉剑。 够长、够重、够利、够疾、够威严的八面汉剑! 陈胜知道,自己的七杀剑……入门了! 第三十八章 家族企业 “叮叮当当……” 牛车的铜铃声,停在了陈家大门外。 赵清闻声从伙房内走出,在腰间的围裙上擦拭着手上的水迹问道:“是石头啊,消夜了吗?锅里给你留了蒸饼。” 抱着一口包铜匣子进门来的吴广恭恭敬敬的朝赵清作揖:“谢嫂嫂挂念,俺已经吃过了。” 赵清笑着摆了摆手,转身继续回伙房忙活去了。 陈家是有厨娘和仆人的,但她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日不是操心着陈胜的衣裳又该浆洗了、陈胜房里的被褥该拿出来翻晒,就是变着法子的给陈胜做好吃的补身子…… 她几乎一手包办了陈胜的衣食住行,而且还有越管越多的趋势。 陈胜也不忍她这般操劳,也曾劝过她,可每次劝她,她都是满口答应。 然后一转眼的功夫,就又溜到他房中,翻这翻那、扫这擦那…… 他除了由着她,也只能感叹自己上辈子那么倒霉,可能是把运气全攒到这辈子了。 他对陈家的归属感,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这个憨憨的小女人。 …… 听到赵清的声音,沉浸在七杀剑体悟中的陈胜缓缓睁开双眼,笑着拍了拍身旁的石阶,冲吴广说道:“等你好久了!” 他知道今夜吴广陪着陈十三去南城赴宴去了,刻意在此等他。 郡望李家的态度,他没法子不重视! 吴广笑着快步上前,也不管石阶埋不埋汰,转身就一屁股坐在了陈胜身旁,落坐之时,他怀中的包铜匣子,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陈胜一听便知,匣子里装的都是银两。 “李家给的?” 他问道。 吴广将匣子打开了,递到陈胜手中:“对,说是买路钱,足有三百多两!另外那两个金锭子,是十三叔放进去的,说是这个月猛虎堂给家里的分润。” “三百两?” 陈胜也不禁为李家的大手笔给震惊了一下,旋即便赞叹道:“李家不愧是郡望之家,这份儿气度,的确是常人所不能及!” 郡望李家,可是出过好几任陈郡郡守的世家大族。 在李家的眼里,猛虎堂这点气候儿,不说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蝼蚁,却也不会比蚂蚱强出多少! 以李家的体量来办这样的事情,还能保持对猛虎堂的尊重……哪怕只是习惯性的表面尊重,这能说明很多问题。 古人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李家这三百两买路钱透露出的东西,就是书上学不到的学问、老师不会教的文章。 陈胜会有这样的感触,却是因为他自己的灵魂底色,其实也是个强取豪夺的食肉者。 他若没有这样的灵魂底色,他前世也不能从十八线小县城一步步走到魔都商界站稳脚跟。 虽说后来也有过数年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但那点时间,完全不足以洗掉他骨子里食肉者的那份凶狠和戾气,只不过是将其装点得平和了一些,乍一看好似人畜无害…… “嗯,这两枚金锭从何而来?” 刚感慨完,陈胜的目光便被匣子中的两枚金蛋给吸引住了。 都知道,大周的贵金属都集中在世家大族的手里,平民百姓手头流通的,大都只是铜钱。 银子也还好说,虽说少,但市面上终究还是有,只要肯花时间,总能收集到了一大堆布满牙印儿的碎银角子,融成白花花的雪花银。 可金子这玩意,别说市面上没有,等闲的珠宝首饰店铺,都少之又少。 大周可没有银行、钱庄这类机构,可以用银亮兑换等值的黄金! 吴广愣了愣,此事陈丘没有交代他请示陈胜,他昨日回家自然也就没有多这个嘴。 如今陈胜问起,他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连忙将昨日之事一五一十的讲述给陈胜听。 陈胜听完之后,也如吴广昨日一般的反应。 他拧着眉头,只觉得这两枚金锭烫手得紧,陈丘不该收。 那个人的身份,肯定有大问题,猛虎堂细胳膊细腿儿的,不该去掺合这种高危行业。 可这件事陈丘并未让吴广回家询问他的意见,再者陈丘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若是如今再多嘴,指挥陈丘将金子还回去,那就有一种拿陈丘当傀儡的意思了。 陈丘,毕竟是他的长辈。 哪怕事实就是他陈胜才是猛虎堂堂主,而他陈丘只是摆在明面儿上吸引火力的傀儡。 陈胜也不能去挑明这个事实,太伤人…… 陈家,是家族企业,很多事情都不能只讲利弊,还得讲究情分! 用现代化企业管理的那一套来管理陈家,那是取死之道! 陈胜的脑海中,就有很多原本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的家族企业老板,听信了那些成功学家的忽悠回家搞什么企业改革,最终无不是闹得生意、生意一落千丈,家庭、家庭妻离子散的悲惨实例。 “十三叔处事,还是很慎重的!” 陈胜思索了片刻,先肯定了陈丘的优点:“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明日你去猛虎堂,替我嘱咐一下十三叔,就说这事儿还须得更谨慎一点,最好……我猛虎堂的人,不要再与这帮人产生任何直接的联系!” “就算他还想收钱,也得想个更屏蔽的法子,最好是,就算这帮人栽了水,咬到咱猛虎堂的头上,也拿不出任何证据指证我们猛虎堂!”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这两个金锭子,就是我们猛虎堂和这帮人最后的交际!” “往后无论他们再送多少钱过来,也绝不能再收!” 顿了顿,他放缓了语气,低声道:“石头,你帮我盯着这件事,有什么变化,即使告知我……另外,不要告诉十三叔,我在盯着这件事!” 吴广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大哥……那这两个金锭子?” 陈胜笑了笑:“就跟十三叔说的,落都落进咱手里了,咱总不能往外推……嗯,明日我就请二伯过来,拿这两个金锭子去给你嫂嫂打一套首饰!” 说话间,他在心底唤出系统面板瞄了一眼,就见【身份】栏的陈家独子身份,气运加成从240点,上涨到了290点,总气运点上限,也由550点,上涨为600点。 七杀剑进阶登堂入室的气运点有了! 不过,五百两银子就给50气运点? 干得漂亮,我的大宝贝! 吴广听言,笑呵呵的点头道:“那这两个金锭子可少了点,配不上俺家嫂嫂!”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肩头,起身道:“会有的……来,让我看看你今日的习武进度!” ps:哭天抢地求数据了啊,这周数据不太理想,老爷们再不拉风云一把,说不定下个礼拜就断推荐了……声嘶力竭求支持! 第三十九章 八面汉剑 五月十五,晴。 陈胜今日又觉得自身气血似有异动,自寅时起身便勤练杀生拳不辍,然直到日中之时,非但没能顺利突破锻骨三重,连气血异动也渐渐消退。 他估摸着,应当是自己的武道境界提升得太快,身子骨又点撑不住了,须得再积累一些时日。 晌午过后,陈虎拎着一口半人高的长条木匣走进陈家。 陈胜远远的见了他手中的长匣子,便知是自己定做的八面汉剑到货了! 他欣喜的搁下水碗,快步迎向陈虎:“二伯,这是我的剑么?” 陈虎将长匣子扔给他,心疼的嘀咕道:“家里又不是没有剑器,非要重新打制,老王说这剑耗了他十来斤百锻铁,愣讹了咱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 陈胜惊愕的咂了咂嘴,说道:“那的确是不便宜!” 在大周,文臣武将佩剑成风,民间也不禁刀剑,但前提是……你得买得起刀剑! 他打开长匣,就见一柄檀木为鞘、细绳绕柄,剑格处饰以黄铜虎纹的方正剑器,静静的躺在匣中。 只一眼,他就喜欢上了这柄长剑,迫不及待将其取出,拔剑出鞘。 “铿。” 清越的刀剑出鞘声中,雪亮的剑身照亮了陈胜的双眼。 他将其竖起,就见经过细致研磨后的剑身之上,折叠锻打的水波状花纹清晰可见。 再微微一斜剑身,清晰的棱面便跃然眼前,一细数,一面三棱、脊宽刃窄,均是手工研磨出的棱面……正是他草图上所画的八面汉剑! 剑长三尺三寸,柄长四寸三,全长三尺七寸三,立起来足有陈胜下肋高。 不过不要紧,他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等到再长高一点点,便正合他用! 他随手挽了一个剑花,只觉剑身划过空气的感觉极为流畅,剑身的重心保持在剑格前三寸处,舞动之时没有那种剑身几欲脱手的坠力感,如臂指使! 这些时日里,他也不是没试过用锐取剑演练七杀剑,但那口剑实在是太过沉重,只适合演练七杀剑中的劈杀、横杀二式,其余的五式,皆有强烈的阻塞感。 远不及这柄八面汉剑来得流畅。 “好剑、好剑!值这个价钱!” 陈胜欣喜的还剑入鞘,动作精准、行云流水,似练剑已有数月之久。 看得一旁吧嗒水烟筒的陈虎眼角一阵阵抽搐。 “对了,还有一事!” 他忽然想起一事来,收起水烟筒,从怀中取出一枚叠成三角状的黄符,摊在手里:“市面上,又出现了这玩意儿!” 陈胜拧着眉头接过黄符拆开,可不就是他身上佩戴的平安符么? “哪来的?” 他问道。 陈虎摇头:“还不清楚,这是今早咱去北市自家摊子上吃口面,在赵二婆姨身上瞅见的,问她,她说是前儿个日暮时分有人到她们摊子里兜售的,她也是从食客口中得知,这符很是灵验,就掏钱买了一个……贵倒是不贵,十个大钱。” 猛虎堂与那伙贼道的恩怨,陈家内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其他人并不知这件事。 “以前卖五十钱,现在卖十钱?这伙贼道到底图什么?” 陈胜拧着眉头,“十三叔呢?猛虎堂那么多人,对头摸回自家地盘都不知道吗?干什么吃的?” 语气已是极为不悦! 陈虎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兴许是这伙贼道行事太过隐秘……” “这不是理由!” 陈胜不耐的打断了他的辩解:“若是一伙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到了咱的地头行事还能比咱这些地头蛇更隐秘,那我要这猛虎堂有何用?” 作为一个合格的掌舵者,他能容忍底下人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什么酗酒、懒惰、贪钱,甚至于不把他这个掌舵人放在眼里……都没问题、小意思! 但前提是……你得有能力,有让他容忍的资本! 陈虎面色渐渐严肃,点头道:“行,咱回头就去敲打敲打老十三!” 陈胜将手里的黄符交还给陈虎:“这不是小事,咱弄死了那伙贼道那么多人手,这事儿搁您头上,您能就这么算了?” 陈虎颔首道:“咱也知此事不小,否则也不会一发现苗头,便来寻你商量……不过,那伙贼道如今正愁寻不到赵四的踪迹,这个节骨眼儿上咱再跳出去与那伙人对着干,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陈胜听言,脸色终于是好看了些:“您这样想倒也不错,然生死攸关之事,岂可抱有侥幸之心?赵四和咱家的关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猛虎堂与咱家的关系,亦是如此!” “如今咱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下死手斩尽杀绝,难不成要等到他们起势之后,再找上门来与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吗?” “再者,还是那句话,做事的关窍不在于做不做,而在于怎么做!如今他们在明,咱们在暗,就不能想个法子借刀杀人吗?” 陈虎疑惑的看他:“借刀杀人?何解?” 陈胜醒悟,大周好像没这个词儿,解释道:“就是想个法子,引诱旁人来替咱们杀人,杀完人,杀人者觉得自己赚了,被杀者也只知是杀人者杀了自己,咱们就清清白白的在一旁看戏,半滴血都不沾身……先前咱们借郡兵围杀那伙贼道,可不就是借刀杀人?” 陈虎后知后觉的思忖了片刻,忽然惊叹道:“世间竟还有这种法子!” 陈胜:“先别扯远了,先让十三叔把人给我找到再说,连人都找不到,说再多也是扯淡……说到赵四叔,他近日可有回信?” 陈虎点头:“有的,两日前他派人送信回来过,言他已在固陵打开局面,手底下已经聚起两三百号喽啰……” 陈胜负手原地徘徊了两圈,忽然感叹道:“还是缺人啊!” 赵四是把开疆扩土的好刀,但他却不好往死里使。 一者,固陵不比陈县,陈家人可以随时给猛虎堂提供支援,赵四刚刚打开局面,须得再坐镇一段时间才能理顺细枝末节。 再者,陈县的猛虎堂总舵,也还没有建立起持续往外输血的人才培养机制,找不到可以替代赵四的人。 三者,将赵四调去固陵也就罢了,事出有因,但如今他前脚才在固陵打开局面,又令他舍了固陵的基业去其他县打打杀杀,吃相未免难看了点。 “代我给赵四叔送个口讯过去,令他打开局面之后,抓紧时间按照猛虎堂的架子,建立堂口,整训人手……名字,就叫山河堂!” “若是有困难,及时回报,我会想办法尽快解决!” 陈胜道。 陈虎点头道:“咱稍后便去办。” 顿了顿,陈胜抬眼看向陈虎:“二伯,咱家到底还有多少叔伯在外为暗桩?如今您总该告诉侄儿了吧?” 陈虎警惕的看着他:“没多少了,你问这个作甚?” 陈胜道:“您看,就眼下这个世道,咱家短时间内应当是没办法再走货了,再任由这些叔伯在外风吹日晒可不就是凭白受苦了么?不如啊,全召回来,弄进猛虎堂熟悉熟悉事务之后,就像赵四叔一样,一人带点人去各县建立分堂。” 他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您看,这样一来,往大了说,那是给咱家积蓄实力,布局全郡,纵使以后咱家还要走货,这些叔伯个个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再要帮衬咱家商队那也比现在容易吧?” “往小了说,诸位叔伯带着人下去,吃香的喝辣的,每月还有大把的银钱进项,日子也比他们如今在各地乔装羊倌、贩夫走卒、佃农,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的来得舒坦吧?” 陈虎听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崽子说得好有道理,为什么以前咱们没想到? 但旋即他就又警惕起来,暗道自己好像越来越经不住这小王八羔子忽悠了…… 当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陈胜连忙喊住他:“二伯,您别急着走啊,有事儿好商量啊!” 陈虎不但没停,还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别跟我商量,你爹月底就该回来了,到时候你自个儿找他商量去!”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陈胜尴尬的挠了挠头皮,暗道这老家伙越来越不好忽悠了啊! 第四十章 人丁走失 暮色渐浓。 梨树下,陈胜按剑默立,脑海中走马灯似的闪烁着各种挥剑路线。 忽而,夜风吹过,一片树叶飘然落下。 陈胜猛地一抬眼,刹那间长剑出鞘,一剑抹向飘落的树叶。 尖锐的破空声中,剑光一闪而逝。 陈胜维持着单手持剑的姿势静力,目光一垂,却见完整的梨树叶飘飘荡荡的落地。 又斩空了…… 他的眼角抽了抽,旋即就装作无事发生的缓缓收剑,恢复按剑而立的姿态。 这便是脑子说:我学会了。 手却在说:我学废了…… 剑长三尺三。 能杀人的,却只有剑前三寸! 是以,剑术其实是一门精准的学科。 看似毫厘之差,在实战中却有可能是生死之别! 系统交给他的,是这门学科的各项知识。 他能拿来就用。 但要想用得恰到好处,却还需要身体的配合! 最起码……你的手速得能跟得上眼力吧? 这就和他最初练习杀生拳时,明明系统都已经将杀生拳的关隘掰开了、揉碎了交给他,他却还不得不回过头夯实桩功一样! “嘭嘭。”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陈胜的静默,他抬眼望向大门处,问道:“是十三叔来了吗?” 自从昨日通过陈虎将追查那伙贼道下落的任务交代给陈丘之后,他就一直在等着陈丘来给他个交代。 但陈家的大门,却迟迟无人来敲响…… 这使他知道,那伙贼道行事,的确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隐秘! 门房放下门闩,拉开往外看了一眼,然后便直接侧开身子请来人进门来……陈家商队的人来陈家,基本上都有这个待遇。 但进门来的,却不是陈丘,而是三个打着火把的人影。 陈胜定睛一看,连忙迎上去:“九爷、九奶奶,十二娘,快来坐。” “大郎!” 领头的陈九爷却是连客套都没顾得上与他客套,便焦急的问道:“咱家狗娃在你这儿吗?” “小九?” 陈胜摇头:“晌午过后他们几个就全溜了……咋的,他现在还没回家吗?” 陈九爷急得直拍大腿,哀声道:“可不是咋的,往常他早就该回家消夜了!” 陈胜伸手扶住他,温言道:“您别着急,他那么大个人,走不丢……小八小十,王小三、刘小二、赵小四他们几个家您去看过吗?他们几个常在一起玩耍,应该知道小九在哪儿才是!” 这几个少年,是每日来他院中的少年中最幼的几个,都在十一二岁左右,平日里与其他兄长也玩不到一块儿,上山下河都他们几个一堆儿。 “去了!” 陈九爷一听自家孙儿未在陈家,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他们说下午一起去了长安坊那边玩耍,回来时便未见狗娃,只当他早就还家了……这短寿的,莫不是遭了人牙子吧!” “长安坊?” 陈胜心头念叨了一句,顿时也有些担忧,但面上还是镇静的说:“瞧您说的,哪个人牙子这么不怕死,敢动咱家的男丁?你别着急,孙儿这就召集家中的叔伯们,一起去长安坊那边寻一寻!” 长安坊就在行商陈家所在的长宁坊隔壁,与长乐坊同属北城三坊之一。 但不同的是,长宁坊因为行商陈家三百多户都在这里扎根,治安情况相对较好,住户也大都是日子过得去的家庭,邻里相处比较和睦。 而长安坊的情况则相对复杂,那里有钱人家多,比陈家还大的三进院都为数不少;没钱的人家也多,许多穷得连釜都支不起的人家,随便在空地上拉上一个窝棚当房,架上几片青瓦当锅,就当是安家了。 至于长乐坊……则是陈县内有名的流莺之地,陈县最大的窑子极乐园,就在长乐坊。 若是陈小九真是在长安坊走丢的,说不得还真是遭了人牙子的毒手! 那里穷人家多,丢了孩子既无钱报官,也无力寻找,哭天抢地一番,也就认命了…… 但仔细想来也有些不对,长安坊乱是乱,但陈家儿郎经常成群结队的过去玩耍,从来就没有走丢过人丁……曾经也有那不长眼,绑了陈家儿郎,但他们,都死绝了! 仓促之间,陈胜也来不及细想,将已然双膝发软的陈九爷交给十二娘后,就转身匆匆走进厅堂中。 伙房中正在给陈胜烧洗澡水的赵清听到院里的动静追出来,就见陈胜拎着铜锣从厅堂出来,慌忙问道:“大郎,出了什么事?” 陈胜:“小九走丢了,我出去找找,大姐你自己歇下吧,不用等我!” 赵清听言,接下腰间的围裙就道:“妾身与你一道去……” 陈胜连忙拦住他:“大姐,你就别去了,黑灯瞎火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外出不安全,你踏实在家歇着,家里边还有这么多老爷们呢!” 说着,他拎着铜锣走到院中,用力的敲响。 “铛铛铛……” 凄厉的铜锣声,在夜空下传出老远。 不一会儿,沉重而杂乱的步伐就从四面八方涌向了陈家。 “咚。” 半掩着的陈家大门被人从外往内暴力的一脚踹开,陈虎抓着一口腰刀火急火燎的冲进来,见了院中的陈胜,都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这才猛然一松:“大郎,出了什么事?” 陈胜:“陈小九在长安坊那边走丢了,我召集叔伯……” 他话都还未说完,一簇簇明亮的火把就从大门外冲了进来。 来人无论老少,个个手里都抄着家伙事儿,有刀有枪、有弓有剑,最离谱的是还有一杆丈二长的长戈! “大郎,出了什么事?” 来人见了拎着铜锣立在院儿中的陈胜,异口同声的问道。 陈胜刚准备答道,更多骂骂咧咧的怒喝声就大门外传了进来。 “人呢?闹事儿的人呢?” “谁敢来陈家闹事儿,乃公操死你!” “狗操的,前边的别当道儿!黑灯瞎火的,老子的刀子可没长眼!” 陈胜:…… 他忽然觉得,自己敲这个锣是不是多少有点欠考虑?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给压到了心底。 他是陈家人。 陈小九也是陈家人! 欠什么考虑? “各位大爷、各位叔伯,大家先静静,听我说!” 场面太乱,陈胜也不知道是该自称孙儿还是侄儿了,索性就自称“我”了。 听到他的声音,乱糟糟的庭院内迅速安静下来,一个条又一条或是老迈或是残缺的汉子,从大门挤进来,举着火把将陈胜围在中心。 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的在他身上打量:小王八崽子,你今儿要不说出个一二三四来,乃公要不把你屎都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哪怕陈胜笃定自己没做错事,都被他们给看得心头发虚。 好在他到底是场面儿上,知道越是心虚的时候,越不能露怯。 当即挺起胸膛,理直气壮的大声道:“九爷家的陈小九,在长安坊那边走丢了,九爷疑心是遭了人牙子,我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一道过去寻一寻,要是人在长安坊,就把人找回来,要是人不在长安坊,就把长安坊的所有人牙子都找出来,就是挨个打死,也要把陈小九找回来!” 他说完后,空气中弥漫着的蠢蠢欲动气息终于平息了下去,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也变成了赞赏,仿佛在说:小崽子,干得漂亮! “长安坊是吧?走着!” “对对对,趁着天还未黑尽!” “草他祖宗,咱爷们才多久没去长安坊晃荡,就有作死的敢对咱家的小崽子下手了?” “找他出来,打死他!” “对,打死他!” “爷们儿,走着!” 一帮不是老迈便是残缺的汉子,此刻却将“五大三粗”和“暴躁老哥”这八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 压根就不待陈胜发话,举着火把转身朝门外涌去……咋的,一抬腿就过去的地儿,还要谁带路不成? 还好陈胜眼疾手快,一把从人群中拽住同样骂声连天的准备跟着人群出门去的陈虎,急声道:“您先去找长宁坊和长安坊的坊官,告知我行商陈家人丁走失之事,咱家这么多人违反宵禁可不是小事!” “咱去找坊官?你作甚?” 陈虎诧异的看着他。 陈胜:“我去寻小八小十他们,详细问问,小九是在哪里走失的……您寻完坊官,再去告诉十三叔一声,令他准备点人手,等我们通知!” 陈虎拧起眉头:“就长安坊那些腌臜货色,用不着吧?” 陈胜干脆利落道:“有备无患!” 第四十一章 寻人(求月票) “噗通。” 明亮的火光下,一群衣衫褴褛、满嘴烂牙的男男女女,被一群剽悍的陈家老爷们强按着跪倒陈胜的面前。 而这些个人渣滓见了陈胜,立马就跟溺水之人抓住救命刀抽一样,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脚下,连连向他磕头求饶。 “大公子,冤枉啊!” “您就是再借小人几个胆,小人也绝不敢动你们行商陈家的少爷们啊!” “是啊是啊,大公子明鉴,小人等人真的是冤枉的啊!” 有意思的是,在场无人提及陈胜的身份。 而这些人渣却一眼就认出了陈胜的身份。 果然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不管你们认不认,人终归是在你们的地头上走失的。” 陈胜按着剑,目光缓缓扫过这几人,不紧不慢的道:“当然,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对我陈家人下手,所以如果只是绑错了人,把人交出来,我保证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再追究,可要是现在不交人,等我查出来,那可就得出人命了……” “大公子明鉴,真不是小人做的啊!” “天老爷作证,若此事是小人做的,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x眼!” “对,天打五雷轰,生儿子没x眼!” 异种人渣争前恐后的赌咒发誓,唯恐让陈胜怀疑此事是自己做的。 “都不认?” 陈胜皱了皱眉头,旋即便阴柔的笑道:“那这样好不好,我给你们一个发财的机会,无论是谁,只要指证他人助我们找到我家儿郎,我不但给他一百两现银,还承诺我陈家欠他一个人情!” “但若是你们再谁都不肯指认,或是我们今晚找不回我家的儿郎,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只能闭着眼胡乱杀三人给我那苦命的九弟报仇,杀到谁头上,就算谁走背运该死……你们也别怪我手毒,人是在你们的地头走失的,你们自己也应该清楚,此事不可能与你们无关!” “我行商陈家以行商立足,最重信义,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给一百两银子,就绝不会少一个大钱!” “说杀三人,就绝不会少杀一人!” “望你们抓住最后机会,为别人丢了自家性命可不值当!” 他虽在笑。 一众人牙子心头却是冰寒一片,冷得他们直发抖。 找不到人就胡乱杀三人报仇? 你还是个人吗? 不过……一百两?外加行商陈家一个人情? 这回。 一众人牙子谁都没再急着一开,一个个警惕的望着其他同行,个个眼珠子都在滴溜溜的转动。 很快,就有人直起身躯,指着身旁的一人大声道:“大公子,咱要指证,刘二狗这几日接了一笔大生意,每日都跟疯了一样四处寻找合适的两脚羊,您家那位少爷,肯定在他手里!” “放你母的狗屎屁!” 被他指证的那人顿时就急了眼,暴怒的扑向说话的人,却被一位眼疾手快的陈家叔伯一脚踹翻在地,躺在地上时,还不忘声嘶力竭的大喊道:“大公子明鉴,小人就是有吃雷的胆子也绝不敢对陈家的少爷下手啊,周大头这分明就是栽赃!对,前两日饮酒之时,这厮还说想干一票大的,弄俩钱去极乐园……大公子,咱知道这厮的羊圈在那里,小人领您去,您家的少爷,肯定在哪里!” “大公子,俺也要指证,林老头老早就瞅着您家这些少爷流口水了,俺也知道他的羊圈在哪里,俺领您去!” “狗贼,安敢栽赃我……” 有了带头之人,一帮人牙子顷刻间就厮打成一团。 陈胜见目的达到了,也就懒得再管这些人渣滓了。 他径直对在场的最长者陈三爷说道:“三爷,劳烦您领上一半叔伯,押着这些人牙子挨个挨个去认个门。” 陈三爷瞥了一眼地上滚成一团的众多人牙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啊,看这些渣滓的模样,小九应该不在他们手中……” 陈胜也压低了声音回道:“孙儿也看出来了。” 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还诈不出陈小九的下落,那陈小九就大概率不在这些人牙子手中。 “但今夜咱家大张旗鼓来长安坊寻人,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咱们,要是咱们找不到人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那往后岂不是是个人就敢对咱家的兄弟姊妹下手?” “所以无论小九在不在这些人牙子手里,咱都不能囫囵的放他们回去!” “孙儿的意思是,如果从他们的羊圈里找到了小九,那自是皆大欢喜,只杀犯我行商陈家之人便罢了!” “可若是人没找到,那就按照孙儿先前说的,从他们之中挑出三人来杀了,既给这些人渣滓长长记性,让教那些暗中盯着咱家的人看好喽,我行商陈家虽是流年不利,但架子还没垮!” 他面色阴狠的低声道,末了再度瞥了一眼地上厮打成一团的人牙子们,继续道:“左右也只就是死几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人渣滓……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决定谁该死,您别脏了手!” 陈三爷捋胡须的动作顿了顿,苍老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赞叹之色:“三爷还道,你崽子是准备把这些人渣滓全杀了……不错,你比你那不成器的爹灵醒多了!” 陈胜连忙摇头:“别,您老可千万别抬举孙儿,孙儿知您心头打的是什么主意,您老想都别想,咱家这么多大爷叔伯,哪个拉出来都是响当当的汉子?轮也轮不到孙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孺子来做主!” “滑头!” 陈三爷笑着撸了一把陈胜的狗头,铁钳一般的干巴大手,撸得陈胜头皮生疼。 他转过身,中气十足的大喝道:“刘老二、刘老三、王老三,老五、老八、老十……抓紧你们吃饭的家伙,押上这群杂碎一起去认认门!” 随着他的大喊声,一大群须发花白、身形削瘦的老爷子从人群中走出,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提溜起地上的人牙子们。 陈胜扫视了一圈才发现,陈三爷点到的人全是爷爷辈的老人。 叔伯辈儿的人手,全留给了他。 他什么都没说。 静静的品味着这份家的温暖。 …… 待陈三爷押着那些人牙子远去之后。 陈胜转过身,指着一旁的荒宅冲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半大少年问道:“下午你们就是在这里玩耍吗?” “吸溜。” 一名半大少年呼着大鼻涕,怯怯的点头道:“是的大兄,这里边有一大片园子,咱们几个往日时常来这里玩耍……” “莫怕。” 陈胜摸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塞进他的手里,“大哥不是怪你们来这里玩耍,只是你们既是一起来的,总该一起回家才是,以后可不能再落下自家兄弟了。” 半大孩子紧紧的捏着手帕,用力的点头。 陈胜直起身,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儿,恰好看到刚刚赶到陈虎,当即说道:“二伯,劳烦您带上几位叔伯,一起去周围问问这座荒宅的情况。” 从长宁坊过来,陈小八、陈小十他们几个就直接领着陈胜来了这坐荒宅。 但他抵达这里时,陈家的爷爷叔伯们正忙着到处抓人牙子,身边没几个人。 而这座荒宅又似极为偏僻,周围半分灯火也无,黑峻峻的,他就没急着领人进去,心想着要是叔伯们能从那些人牙子手中找回小九,也就不用麻烦了。 刚刚才赶到,连气儿都还未喘匀的陈虎,听到陈胜那熟练的支使声,忍不住低骂了一声,旋即就踮起脚尖左右打量……都是这一片摸爬滚打长大的,哪还需要去问旁人? 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窜到陈胜身畔,虎着脸,冲着陈胜身前的几个半大孩子劈头盖脸的就训斥道:“你们的爹娘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这种鬼地方也敢来玩耍?活腻味了?” 他本来就生了一副不像好人的痞像,把脸一板后更显凶恶,顿时就把几个半大孩子给吓得眼泪儿在眼眶里旋转,哭又不敢哭。 陈胜一步上前,挡在几个半大孩子身前,低声埋怨道:“你一大把岁数,跟几个孩子撒什么气……听您这语气,您认得这里?” 陈虎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周围的其余陈家人:“小辈儿们不认得这里也就罢,你们也都眼瞎了吗?一把岁数全活狗身上去了?” “二哥你有火儿也别朝咱哥几个头上撒啊!” 举着火把的人群,有人委委屈屈的答道:“咱也不知道大郎是要进这里边去啊,再说,刚才那么多叔伯在这里,他们都没开腔,哪有我们哥几个多嘴的份儿?” 陈虎把稀疏的眉头一挑,取下肩上的水烟筒就往说话的那边凑:“你还有理了?” 吓得说话的人连连后退:“别,二哥有话咱好好说,大郎他们几个还在这里呢!” 陈虎脚步一顿,似乎也觉得当着小辈儿们的面儿闹起来不好看,只得气咻咻的说:“回头再收拾你!” 说完,他转身走向陈胜,大手扣住陈胜的肩头往长宁坊方向扳动:“在咱和你爹也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住这里的一大家子一夜之间全死了,这宅子也就成了无人敢买的凶宅,时间长了也就荒了,后来时常有乞儿死在这里边,这一片的老人们就都说这宅子邪性……先回家,要找人也得等明儿个天亮了再进去找!” 他拉着陈胜往长宁坊方向走。 陈胜听他说完,心头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跟着他拉动的力量就往前走动了两步……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就这时候,一道怯怯的声音,拉住他的脚步:“大兄,咱们不管九弟了吗?” 陈胜的脚步一住,反手拉住陈虎:“二伯!” 陈虎回过头拧着眉头看他:“咱的话,你听不见?” 陈胜抿了抿唇角,轻叹道:“万一小九真在这里边……明日过来给他收尸吗?” 他是个明白人。 不该他揽的责任,他从来不会去充那个大头。 但该他扛的责任,他也从来不会往外推。 前世,他明知自己没几个月活头了,还坚持工作,推动公司上市至生命最后一刻,便是如此。 临死前,宁可将所有股份全分给那群跟着他从最艰难的创业时期一点点捱过来的元老,也没留给他那对将他扔给爷爷奶奶各自奔向幸福人生的极品爹妈,也是如此。 人是必须要有长期规划,但终究得活在当下。 当下是什么? 当下就是,哪怕他与陈小九的感情并不深,远没到亲如手足的地步。 但陈小九是行商陈家的儿郎,他陈胜是此时此刻行商陈家的掌舵人,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无论他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 只要最终是因为他的错误判断,导致陈小九失去了最佳的救援时间。 那他当真能对自己说一句问心无愧吗? 那他当真对得起这么多爱护他的行商陈家长辈吗? 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 陈胜的问题,陈虎也无法回答。 他踌躇了片刻,很快便作出决定:“那你留在外边,咱带着人进去寻九崽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陈虎这句话,陈胜心头残余的那几分忐忑忽然就平息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八面汉剑,轻笑道:“二伯,恕孩儿冒犯……别看您如今境界比孩儿高,真打起来,您不一定是孩儿的对手!” 陈虎失去的,是惯用的右手。 不是谁都能在没了右手之后,将左手也练得和右手一样强的。 “那也没得商量!” 陈虎想也不想的回绝道:“你爹将你教给咱照料,咱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这根陈家独苗出任何意外!” 陈胜笑道:“瞧您这话说,就像是孩儿能让您出什么意外一样!” 这马屁拍得,陈虎的脸色顿时就好看了不少。 “好了,咱爷俩也别扯淡了,左右也就是个破宅子,咱这么多老爷们,还能把咱都给吃了不成?” 陈胜拿出掌舵人的架势一锤定音:“咱们一起进去,真要有意外,一把火烧了这鬼地方!” “说得好大郎!十三叔听你的!” “二哥,咱也觉得你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还没咱家大郎灵醒!” “纵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咱们这么多老爷们一起上,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就是,北疆那么多妖兽老子都没怵过,能被这个破宅子给唬了?” 众多叔伯纷纷开口支持陈胜。 对于陈家这些活计而言,他们真不怕陈家人领着他们去送死,他们只怕陈家人担不起事儿! 第四十二章 以人饲妖 “小九!” “陈小九!” 众多陈家伙计打着火把在荒宅内四处呼喊。 陈胜按剑立于众多叔伯中心,借着周围火把的光亮打量这座荒宅……进来后,他发现,这座荒宅竟然是传说中院儿里可以划船的那种园林式庭院。 从如今前院蔓延的杂草与破碎的山石中,还能依稀看出几分全盛时的盛况……也难怪小九小十他们,会从长宁坊跑到这里来玩耍。 这种到处都是草木山石,且没有成人会来的地方,的确是孩童们梦寐以求的乐园。 在他身畔。 陈虎拄着腰刀,也如他一般四下打量着这座闻名已久的凶宅。 只是他的眉头,像是打了个疙瘩的肉球一样,越看越皱,越皱越紧。 “大郎,有些不对劲!” 他低声说道。 陈胜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低声道:“怎么说?” 陈虎四下张望着摇头,似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陈胜却能看出,他有些不安。 陈胜略一沉吟,正要开口招呼前边准备去后院搜索的叔伯们到此为止时,胸口突然出现了一种灼热感,就像是刚从沸腾的锅捞出的鸡蛋滚进衣领里的那种灼热感。 他慌忙拉开衣领,从里衣内拉出萌萌哒的虎头锦囊,烫人的灼热感顿时就消失了。 “你不会真相信这玩意有用罢?” 陈虎不知道陈胜为什么拉出这个锦囊,但他知道这锦囊里装的是什么,顿时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陈胜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拉开锦囊,眼疾手快的探出二指夹起发烫的平安符,扔给陈虎。 陈虎本能的伸手去接。 然而平安符刚飞二人之中,就“嘭”的一声炸开,燃成了一个碗大的火球。 吓得二人齐齐退开了一步。 “娘老子嘞!” 这个场面令陈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松开插进泥土里的腰刀,一把抓住陈胜按剑的手往外一拉,长剑当即出鞘。 “淦!” 陈胜被他吓了一跳,“二伯你干嘛?” 陈虎却没有与他解释,而是扭过脸,扯着喉咙高喊道:“兄弟们,手里的家伙事儿抓稳喽,此地有妖!” “俺滴个娘!!” “彼你娘!” “娘的,咱还道这附近是不是死了什么猫狗老鼠啥的,原来是妖兽的臭味儿!” “有年头没闻到过这股子味了……” 陈虎突兀的大喊声,将众多陈家伙计也给吓了一跳,好几个都险些抖落了手里的兵器。 但这种荒乱只是一闪而逝。 待众人回过神来,高举着火把就迅速的朝着陈胜所在的方向汇聚过来,紧紧的将他包围在中心,刀剑一致朝外……正是在外走货遭遇山贼马匪时,保护货物、堤防敌人最常用的圆阵。 “怎么回事?” 陈胜绷着面皮,强作镇定问道。 陈虎拔起腰刀,沉声道:“咱一进这院子,就觉着不对劲儿,但想了很久也没想出哪儿不对劲儿……哎,到底是归乡太久了,竟连妖兽的臊臭味都快闻不出来了!” 却是那张自燃的平安符,提醒了他。 当年他在幽州军为卒时,见过相仿的场景。 “妖兽?” 陈胜抓住了他言语中的关键词。 陈虎没时间与他解释,只是点头道:“问题不大……兄弟们听咱的,圆阵不变,脚下扎稳了一步步往后院推,这种畜牲没什么脑子的,找出来,砍死它!” 他朝周围众多陈家叔伯高喊道。 陈胜愣愣的扭头看了一眼陈虎。 先前觉得这里有危险,死活不肯进来! 现在真发现这里有危险,却主动往上凑? 这是什么逻辑? 但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 他再一次紧了紧手中的汉剑,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即将烧成灰烬的平安符……不说那伙贼道是江湖骗子吗?怎么会有这种真本事? …… “二虎哥,这里有血迹,今天的!” “二虎哥,这里有吃剩下的鸡鸭,不超过三日,看咬痕应该是狼犬一类的玩意儿!” “放屁,你再看看这舔舐痕迹,狼犬的舌头上也生倒刺吗?” 一进入后院,众人就找到坍塌倾倒的房舍废墟之中,找到了大量妖兽存在的痕迹。 陈胜看向陈虎,低声道:“二伯,人重要。” 陈虎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高声道:“别管什么鸡鸭,有孩子的踪迹吗?” 此起彼伏的声音消停了一会儿。 很快,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就从一处只剩下半座屋檐的垮塌房屋内传了出来:“二虎哥,人在这里!” 众人应声“呼啦”的一声围了过去。 明亮的火光,瞬间照亮这个阴暗的角落。 陈胜快步赶过去,扒开身前的诸位叔伯挤进去,伸头往里一看。 “呕……” 只一眼,他就觉得一口酸水涌上喉头,扭头冲到一旁狂吐不止。 他看到了什么? 人骨,七零八落,包裹着腐烂血肉的人骨! 血污,如同大漆一样挂满地面和残余墙壁的血污。 还有散落一地的人的肢体,散落一地的破烂布料…… 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这么多。 只一眼,他的精神防御就直接破防了。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为何当初项世叔听到他不知妖族时,会那般的愤怒! 终于理解了…… 好一阵后,陈虎才面无表情的从垮塌房屋里走了出来。 隔着好几丈远,陈胜都能嗅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气息……就像是受伤的野兽! “小九没了!” 这是他走到陈胜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唇角,纵然已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有些哀伤。 他与陈小九,算不上亲近,毕竟相处时日尚短,二人又差着岁数玩不到一块。 但陈小九毕竟是叫他两个月“大兄”的小老弟…… 正当陈胜悲伤,不知该如何回去向九爷交代时,又听到陈虎说道:“被人杀的!” 陈胜猛地一抬头,紧紧的盯着他,沉声说道:“怎么说?” “里边不止小九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陈虎紧咬着一口钢牙,一句话一句话的从牙缝里往外挤:“多数都是死在妖兽的嘴下,尸首残缺不全,而小九和另外一个小淑女,身子都还是热的,而且没有咬痕,只有一道刀伤……直插心口!” “你的意思是说……” 陈胜的脑子嗡了一声,握着剑柄的手顿时捏得吱吱作响:“有人拿人养妖?是我们找到这里,那人才杀人灭口带着妖兽逃离的?” 陈虎一言不发的从腰间取出一物,塞入陈胜左手的手心当中。 陈胜低头一看,却是一根乌黑油亮、大如人指的动物指甲。 “这是猫的爪子。” 陈虎说道:“里边那些人骨,却是被狼犬一类的玩意嚼碎的。” “你何曾见过猫与犬一同捕食、共享猎物?” “还有,里边有一块拴马石,上边有铁索磨出的痕迹,新鲜的。” 他没有说自己的结论,只是将他们发现的线索,一一告诉陈胜,让陈胜自行判断。 他知道自己的脑子,没陈胜的好使! “这他妈是什么品种的骡子啊,杂种得这么纯正!” 陈胜也如他一般紧紧的咬着牙齿,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走,所有人一起走,去找那些人牙子,他们一定知道点什么!” 陈虎怔了怔,拧眉道:“不报官吗?这可是拿人饲妖的大案,郡衙决计不敢搪塞与懈怠!” “报不了!” 陈胜梗着脖子,低声说:“人去少了,活出不去,人多了,这里守不住……别乱看,带上小九的尸首,我们走!” 陈虎额角的青筋剧烈的跳了跳,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冲围着房屋的众多伙计高喊道:“带上小九,我们回家!” 有人低低的咆哮:“二虎哥……” 他们不是娘们,所以无人哭天抢地、唉声叹气。 但他们既是爷们,就必须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然而没等他的话说出口,陈虎已经横眉怒目的低声咆哮:“听我的,先送小九回家……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暴怒的老男人,咆哮的时候胸腔内都像是安装了一个低音炮,声音低沉、强劲,就如同虎啸声一样。 众陈家叔伯火把,瞅着陈虎怒得双目外凸的模样,再看了看歪着嘴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的陈胜,沉默了良久,终于有人转身走进了修罗场内,将陈小九抱了出来。 陈胜还剑归鞘,上前双手将他接过来,轻声道:“回家啦小九,你爷奶还在家等着你消夜呢……” 听着他话音,一帮见了满屋尸骨都没皱一下眉头的糙汉子,蓦地红了双眼。 陈胜抱着陈小九往荒宅外走,头也不回头的说道:“二伯,放把火,烧了这里!” “大郎……” 陈虎终于忍不住呼唤了他一声,这里边可都是证据,就这么一把火烧了?那岂不是帮了那个该千刀万剐的杂种? 可陈胜没回头,连脚步都没停下。 陈虎只得重重的一跺脚,转身从身旁的一位伙计手中接过火把,扔到了破屋的房顶上。 火星溅到一块块早已被蛀空的陈年木料上,火光迅速蔓延,冲天而起。 出去的路,终于亮堂了些。 陈胜依然没回头。 他如何不知,烧了那片修罗场,就等于是帮了凶手毁灭现场? 可与其等到他们走后,那个杂种再回来毁灭现场。 那还不如由他们来送修罗场内的亡魂一程…… “别着急!” 他轻轻拍了拍怀中睡着的半大孩子,喃喃细语道:“烧了这里,大兄也能找到害你的人,你可别急着走,大兄找到那个杂种,就拿他给你垫尸底。” 第四十三章 线索 荒宅东厢破败坍塌的房顶上。 一个全身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唯余一双阴翳的眸子露在外边的庞大人影,静静的扒着屋脊,凝视着那在夜空下仿佛是这片天地唯一的中心的跳跃火焰。 火光的边界,众多提刀擎枪的陈家伙计,正在快而不乱、严整有序的退往前院,至始至终,他们手中的刀枪剑戟都是朝着四周的。 庞大人影偏着头颅,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退出后院,唯有微微拧起的眉头,似乎在透露着他心头的疑惑。 许久,他才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的长吁了一口废气,转身跳下房顶,干脆利落的吐出了一个“撤”字儿。 话音落下,一道道同样隐藏在破烂麻布斗篷下的身影,快步从一个个漆黑的阴影中窜出。 只留下几双惨绿的凶残眸子,仍旧留在阴影中。 …… 紧赶慢赶,陈胜终于赶在陈三爷下杀手之前,找到了他们。 他面沉如水的将陈小九交给陈三爷,三言两语将他们在荒宅后院看的景象告诉给了陈三爷。 然后,在陈三爷说话之前,转过身,一招手。 一众五大三粗的陈家伙计瞬间会意,如狼似虎的扑到一众弱小无助只想哭的人牙子周围,再一次将他们按倒在地,拖到陈胜面前。 “我记得……”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裂着嘴,笑问道:“方才你们之中有好几人都曾说过,谁谁谁最近接了一笔大生意对吧?” 他的话音刚落,一群瑟瑟发抖的人牙子顷刻间就又狗咬狗撕扯成一团,全都在努力推别人出来受死。 “对对对,大公子,就是刘二狗这厮接了一笔大营生。” “周大头,放你娘的狗屁!你羊圈里的两脚羊也不少!” “大公子,俺要指证,林老头早就想对您家的少爷下手!” “大公子……” 能在这种长安坊这种鱼龙混杂之地干起拐卖人口这种勾当的人,哪个不是人精? 陈胜他们一回来,这伙人牙子就嗅到了他们身上的杀气。 这乱糟糟的场景。 令陈胜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汉剑剑柄。 他一言不发的闭起双眼,右手在身前轻轻一划。 立在他身旁的陈虎见状,眼神一凛,抄起手中腰刀闪电般的挥过。 下一秒,一名前一息还在面红耳赤的与同行叫骂、厮打的人牙子,咽喉处突然喷出了一蓬细密的血雾。 “啊……” 他惊恐的伸手去捂住,但伤口非但没有被他捂住,反而直接化作喷泉,殷红的鲜血大股大股往外涌…… 他栽倒在地,拼命的争扎,撕心裂肺的哀嚎。 厮打成一团的人牙子们,在哀嚎声中迅速安静了下来。 当哀嚎声熄灭之后,原地竟只有火把的烈烈燃烧声。 陈胜睁开双眼,看都看看一眼地上的死尸,心平气和的问道:“能好好说话了么?” 众多人牙子紧紧的闭着嘴,拼命点头。 “那么好,一个一个来!” 陈胜点头,目光看向最右边的人牙子:“你叫什么名字,最近一笔生意是什么,又是与什么人做的?” 那人慌忙开口:“回大公子的话,小人叫林大有,他们都管小人叫林老头,小人最近一笔生意是六天前,与长乐坊老鸨子秦娘做的,卖了她一个苦命的女娃……大公子明鉴,女娃不是拐来的,是他爹娘活不下去了,卖于小人的!” 陈胜看向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是实话……但有实证,我现在就可以放你离开!” 众多人牙子面露犹豫之色,却谁都没再胡乱开口。 陈胜见状,看向第二人:“你来!” “回大公子,小人叫周夫,他们都管小人叫周大头……人是在打柴胡同和狗屎胡同抓,不,哄来的。” 跪成一排的人牙子们,一个一个的将自己最近做过的生意讲述给陈胜听。 每一个人牙子说完之后,陈胜都会不厌其烦的询问其他人牙子,他说的可否属实。 大多数时候,都无人质疑。 偶有质疑,也只是时间上的差异。 连陈胜觉得最可能有问题的那个刘二狗,他的人口来源和去向都没什么问题。 这些个人牙子,都是在这一片捞饭吃的人渣滓,平日里的动作瞒住外人自是简单,可要想瞒住同行,几乎是不可能! 纵有那行事还算隐秘的小心之辈,平日里的动作能瞒住大多数同行,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人知他最近的动向。 待到最后一个人牙子叙述完自己的最近的生意之后。 陈胜的眉头已经深深的皱成一团,他沉吟了片刻,问道:“这陈县内,除了你们,别地儿还有没有同样干这种买卖的人?” 在他看来,那拿人饲妖之人,将窝点设在长安坊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寻的还是那座周边住户一致默认是凶宅,宁可,行事不可谓不小心。 这种人,怎么可能舍弃长安坊这么一个天然的“粮库”,冒着更大的暴露风险去其他城区坊市抓人呢? 众人牙子闻言,犹犹豫豫的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人惊惶的低声道:“回,回大公子,陈县这门行当,就是小人们在做……其他城区也是。” 哟,还没看出来,你们竟然还是垄断陈县人口买卖生意的大人物啊! 陈胜嘲讽的一扫众多人牙子,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不是通过这些人牙子弄的人,难不成是亲自动手抓的?那岂不是留下的痕迹更多了? 有现成的人口来源渠道不用,亲自动手抓人,总不能是缺钱吧? “那你们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外行人,在这片地界与你们抢食?” “想好了再开口,我问这么多,肯定是有实据的!” “你们若是再回答我没有……那我就只能认为你们串通一气哄骗于我!” “都得死!” 陈胜摩挲着剑柄,一句一顿的说道。 正所谓麻雀飞过,还会留下影子! 方才那间坍塌的房屋里,少说也有十几人丧命其中! 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子,怎么可能一点来龙去脉都追查不到? 所以,答案只能是这些人骗他! 众多人牙子听着他的话,不约而同的低头看了看那具还热乎的尸体,齐齐打了个寒颤。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努力用眼神沟通。 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开口道:“刘二狗,七天前,打柴胡同尽头那户窝棚的小崽子,是不是你叉走的?” “放你娘的狗屁,那窝棚旁有你圈羊的标记,乃公怎会如此不将道义?” “放你娘的狗屁才是,那天傍晚,老子看见你与一个葛衣人先后经过那户人家,然后他家的崽子就没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等等,周大头你说的葛衣人可是一个人高七尺,面黑无须,眼下有一块烙疤的汉子?” “嗯?林老头你也见过那人?” “嗯,月前老头子圈的羊也被人叉走了一个,老头子暗中打探了许久,那日经过这户人家儿的,唯有这一人不是那片的人。” “狗操的,林老狗你这些时日一直找乃公的不痛快,不会就是因为此事吧……” “你们说的那人,好像也在咱的地头出现过,他脸上那道烙疤咱瞅着很像是为了遮盖黥刑毁的面,对了,初六下晌,咱去东城与人谈买卖时,在东门大街上也见过此人,当时他与好几人一道,个个都拿着刀剑……” “等等,先别扯什么东门大街,咱问你们,咱给卖香油的徐老汉那傻崽子弄来的童养媳,是不是你们几个叉走的?” “此事你先前不是已经问过么?都说了不是咱几个叉的,合着你压根就没信过咱几个?” “你觉得,换做是你,你肯信吗?” “都别他娘的吵了,没见着大公子还等咱交人吗?陈二狗,你家住徐老汉那片,那几日你在那片见过周大头说的那人么?要叉人,总得预先踩踩盘子……” “咱没啥印象……” 随着人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峙,线索渐渐浮出水面。 陈胜也渐渐听明白了,原来是这群人牙子各自心怀鬼胎,谁都不信谁,又谁都不肯把事儿挑明白,才教那些人钻了空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绑了人,还傻乎乎的以为是同行勾心斗角!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人做这些事的时日,应该不长。 否则,这些人牙子不可能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正当他拧着眉头思索时,陈虎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大郎,那人初六去过东门大街,是不是让老十三命人查一查?” 东门大街? 陈胜愣了愣,陡然想起来,东城的猛虎武馆,也就是目前的猛虎堂堂口,就在东门大街! 初六? 陈胜总觉那天好像是有什么事儿来着,可一细想,又想不起那日说的是什么。 这年月又没有手表时钟一类的玩意,时间概念和具体事件很难直接挂钩,都过了十来天了,他哪里还分得清哪些事是哪天发生的? “不着急!” 他低声回道:“此事还得先报官,让郡衙出面来查……咱家已经出面了,若是再将猛虎堂牵连进来,傻子也知道猛虎堂是咱家的!” “所以就算要猛虎堂查,也只能是暗地里查,不能与咱家产生直接的联系!” 陈虎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那间房都教你给烧了,还如何报官?”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我烧的?我什么时候放过火?一家人归一家人,您乱说我可照样告你诽谤!那间房,明明是凶手趁着我们出来之后去放火烧的,咱家这么多叔伯,每一个都可以作证……这种事,只要捅上了郡衙,就算没有实证,郡衙也绝不敢小视!只要他们出了面、打了草、惊了蛇,其他事,就好办了!” 陈虎:…… 第四十四章 釜底抽薪 人在死亡面前,潜力总是无限的。 天还未亮,众多人牙子就将一份包括先前他们所说的那个黑面烙疤脸在内的五人资料,交到了陈胜的手上。 资料上,包括了五个人的身高、长相,以及惯作的打扮等等细节再内,算得上是比较原始的犯罪分子素描图像了。 当然,这也是这些人频繁出现在他们圈定的两脚羊周围有关,他们经常见到这五人的缘故。 若真是只见过一面的纯路人,任他们都是常年踩盘子的人牙子,也不可能记得这般清楚。 “二伯,此事就麻烦您了,带上小九的尸体去一趟北市亭。” 陈胜满脸疲惫的将竹简递给陈虎,“侄儿暂时还不宜出面与郡衙打交道!” 陈虎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陈胜叫住他:“您多带点人手,恐路上不太平。” 陈虎紧了紧手里的竹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多带点人护你周全才是,若那些人当真在暗处盯着咱们,只怕早已看出你才是陈家主事之人了!” “我心头有数。” 陈胜点点头:“但竹简和小九的尸体都在您这儿,他们若真要动手拦截,您肯定才首要目标……稍后您带上一半叔伯上路,尽量捡人多的路走,在抵达北市亭之前,切不可有半分松懈!” 陈虎:“咱省得!” 老一辈的陈家老人们,半夜就被陈胜给撵回去了歇息了。 现在还留在原地的,都是陈虎这一辈的叔伯级伙计,拢共有三十多人。 他与陈虎一人一半,一人也有十六七人。 长安坊在长宁坊与长乐坊中间,无论是回长宁坊还是去北市亭,都只是一抬脚的功夫。 有备无患! 二人在原地在盘桓了一阵,待到天色再亮了一些,街上开始有行人出现之后,才各自出发。 …… 陈胜在十数位叔伯的簇拥下顺利的跨过坊门,进入长宁坊,悬起的心脏终于稍稍放下。 他对陈虎说的是,暗地里的敌人若要动手,他们必定才是首要目标。 但若是他主持此事,他肯定会先对自己下手! 摆明了,他是行商陈家的少东家,行商陈家的主心骨。 他一死,行商陈家必然方寸大乱! 只要行商陈家一乱,他们就有时间和机会查漏补缺,在郡衙介入之前收拾好残局! 不过这个办法,有两个前提。 一,得有和行商陈家死磕到底的实力和心理准备。 二,得脑子够使,能想出这个釜底抽薪的办法。 那些人有没有和行商陈家死磕到底的实力和心理准备,陈胜不知道。 但陈胜觉得,以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直来直去的思维方式,他们应该没这个脑子才对。 陈家远远在望,陈胜却心头却突然生出了几分怯意,强笑着大声说道:“忙碌了一晚上,叔叔伯伯们也都该饿了,侄儿请叔叔伯伯们去咱家的摊子上吃口面啊!” 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还在陈家等着他将陈小九给他们领回去的九爷和九奶奶了。 对于风烛残年的老人而言,人世最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可拉到吧!咱这么多当叔当伯的在,哪轮得到你个小子做东?” “你这都没听出来,这崽子拿话挤兑咱哥几个呢?” “有点四哥少时那阴阳怪气儿的味儿啊!” 众叔伯没好气儿的哄笑道。 陈胜没与他们争,只是笑……几碗面钱而已,谁给都是给。 就在众人在回家必经的三岔路口前转去陈家摊点之时,前方的一条死胡同里突然冲出一条全身包裹在破烂麻布斗篷下,身高八尺、庞大腰圆,形如黑熊的魁梧身影! 那人拖着一口半人高的阔背斩马刀,如同虎扑羊群一般的笔直朝着人群中的陈胜冲来……应当是听到陈胜他们要去吃面,埋伏不下去了才冲出来的! 不需要任何言语,只凭来人手中那口斩马刀,来意已经昭然若揭! “操你妈!” 陈胜见了来人,又惊又怒的爆了粗口。 还真特么冲着自己来了? “大郎,快走!” “狗贼,休要猖狂,看枪!” “长宁坊内,也敢与我行商陈家动武?” 众叔伯见了来人,亦是暴怒,丝毫不怵的抄起手中的家伙事儿就迎着来人冲了上去。 他们是老了、是残了。 但多年走南闯北磨砺出的那口勇武之气,还在心头! 一杆锈迹斑斑的点钢枪,好似毒蛇吐信一般,直取来人中门。 一后腰刀与一柄青铜剑,紧随其后,直取来人右肋与胸口。 仓促之间动手,陈家的叔伯们便展示出了极其稳健的合击之术。 行商陈家,名不虚传! 然见来见了三柄兵器,竟是连脚下的猛冲之势都没有收敛半分,直接挥动宽大厚重的阔背斩马刀横扫,沉重的破空声犹如虎啸般雄浑! “铛铛铛!” 长枪折断! 刀剑脱手! 迎面冲上去的三位叔伯喷出一大口血,倒退回来,砸翻了好几名紧跟其后的陈家叔伯。 勇气是理想。 实力却是现实! 来人一道扫退了打头的三位陈家叔伯之后,竟是直接一跃而起,黑瞎子般魁梧、剽悍的身躯挥动阔背斩马刀,直扑人群中的陈胜。 “大郎,走啊!” 一名叔伯奋力撞开预备拔剑的陈胜,横眉怒目的挥动着手头的腰刀迎了上去:“肏你娘!” “铛!” 刺得耳膜生疼的金铁交击之声响起,迎着阔背斩马刀斩上去的腰刀寸寸碎裂,破裂的铁片连带着一条手臂飞起。 被撞翻在地的陈胜刚一抬脸,就被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脸。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下子减缓了千百倍。 他眼睁睁看着周围的叔伯们怒吼着一拥而上,被那条魁梧汉子挥动阔背斩马刀一一打飞。 那种从容不迫、闲庭漫步般的姿态,就像是一头猛虎在戏耍不知死活的羊群。 沉重的阔背斩马刀在他手中,就像是灯草一般轻巧,每一次挥舞,都会带起雄浑的破空声,虽不似快剑一般迅疾如狂风暴雨,却有一种山岳倾倒般不可阻挡之势! 陈胜抬起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液体,看了看。 红的…… “呵呵……” 他笑了笑,眼珠子瞬间变得与他的手掌一个颜色。 下一秒,他猛然翻身而起,手脚并用宛如一条疯狗般,从众多叔伯包围着魁梧汉子的缝隙之中冲了进去。 震慑! 他握住左腰上的汉奸剑柄,低低的在心头咆哮了一声。 仓促之间,他没有看到什么异变。 但从容不迫挥刀的魁梧汉子,身躯却是陡然一僵。 就是这时候! “铿。” 雪亮的剑光一闪而逝,周身的力量与气血尽数凝于汉剑之上,挥洒了出去……那种顺畅、酣畅淋漓,就像是身体的某一部分随着剑身挥洒出去的感觉,就如同打扑克最后一秒的喷射。 这是他练习拔刀杀数百次以来,挥洒过的最巅峰的一剑。 刹那之间,陈胜精瘦矮小的身躯从魁梧汉子的左肋之下钻了过去,裹挟着恐怖呼啸声的阔背斩马刀,堪堪擦着他的头顶扫过,划开的他的发髻,柔顺的黑发犹如瀑布一般散落。 陈胜单膝点地,右手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剧烈的喘息。 一滴鲜红的鲜血,轻轻的从汉剑的剑尖上滴落。 “哐当。” 沉重的阔背斩马刀坠地,魁梧的壮汉僵硬的缓缓回过头,看向陈胜,一条血线,缓缓从他咽喉出浮现。 下一秒,喷射的鲜血就像是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柱一样喷出一米多高,化作漫天血雨,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ps: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角色点赞,求书评,求章评……爱你们哟,比心心。 第四十五章 真有意思 “哐当。” 汉剑坠地,陈胜手脚并用着想要爬起来,然还未站直了身子,脚底下又是一软,坐倒在地。 此刻他才感觉到,自己抖得厉害,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往头皮上爬。 他勉强翻转坐姿,望向后方的诸位叔伯,便见此刻还能站立的叔伯,竟不过五六人而已。 一分钟不到。 十六七位叔伯竟躺下了一大半! “救人,快救人啊……” 他已极力想让自己镇静一点,但一开口,声音却凄厉得像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大郎莫慌,小事而已!” “是的,莫慌,死不了人!” “这才哪到哪儿……” 众多幸免于难的叔伯,一边七手八脚的给躺在地上的诸多叔伯料理伤口,一边不断开口宽慰陈胜,每一个人的声音都十分沉稳,无一人有颤音。 而躺在地上的众多叔伯,无论伤得有多重,都愣是没人吭一声。 连丢了一条胳膊的十九叔,都愣是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任由自家弟兄扯着腰带给自己止血,蚊子大的声音都没有。 甚至好几位叔伯喘过一口气来后,还有心情与那些没受伤的叔伯一起宽慰陈胜…… 在他们眼里,初次遇到这等刀兵流血事件,陈胜已经做得很好了! 陈胜瘫坐在地上,不断的捏拳、松开,再捏拳、再松开,竭力舒缓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他目光却完全不受他控制的四下乱瞟。 断臂的。 骨折的。 明伤内伤的…… 暂时看来,受伤最重的,就是丢了一条胳膊的十九叔。 那条胳膊,换的是他的命! 不幸中的万幸……没死人! 这多亏了他们人多、心齐! 虽力不如人,无人能接这魁梧大汉一刀。 但这么多人并肩子上,每每有人被击退,立马就会有人扑上去补上空位,没给魁梧大汉任何补刀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他们心太齐,才会在短短半分多钟内,躺下这么多人……否则,就算真是十几头猪羊,四下奔逃起来也不会半分钟就躺下一大半。 说起来,这也就是行商陈家的精锐都随陈胜他爹北上了的缘故。 家中留守的男丁,不是老弱,便是病残。 否则,以行商陈家积累两三百年的底蕴,断不会这般不济! “妈的,还是大意了!” 陈胜将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心头一口暴烈的戾气疯狂的撕扯着他的理性! 这事儿,没完了! …… 不一会儿,大批陈家人闻讯赶来。 见到现场的状况后,来的陈家人们也不见丝毫慌乱,扔了手里的菜刀擀面杖就进入到人群中帮着急救。 正骨的正骨。 敷药的敷药。 请大夫的请大夫…… 作为吃刀口饭的人家儿,处理起这些事来个个都是熟练工。 “大郎,大郎你如何了,快让大姐看看……” 赵清攥着一把锅铲慌慌张张的跑来,腰间还系着围裙,见了瘫坐在地上、满身血污的陈胜,吓得站都站不稳了。 陈胜按住她扒自己衣裳的手,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大姐,我无恙,这都是贼人的血!” 赵清才不信,硬是扒拉着他的脑袋,翻来覆去的检查了好几遍,才终于放下心来。 “那便是贼人吗?” 她恨恨的看向就躺在陈胜前方不远处的魁梧壮汉尸体……在场的都是自家的叔伯,唯有这一人是外人,且裹着一个破麻袋,一瞅就知道不是好人! 陈胜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赵清已经拎起裙角冲上去,冲着魁梧壮汉的脑袋使劲跺脚:“狗贼狗贼狗贼,敢伤我家大郎……” “莫怕,他已经死了”这句话都涌到陈胜喉咙了,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瞅着她愤怒的秀丽面容,陈胜心头残余的些许惊惶与后怕,犹如阳春化雪般烟消云散。 “该做正事儿了!” 他对自己说道。 …… 魁梧壮汉的尸首抬回陈家庭院。 陈胜将包括清娘在内的所有女眷撵到后院,然后请众叔伯将这人身上的物件,尽数扒下。 众多叔伯一起动手,迅速将魁梧壮汉的尸首扒得赤条条的。 斗篷、衣裳、钱袋,绳索、爪钩、药瓶,一件又一件细碎的物品在空旷的庭院内一字排开。 陈胜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魁梧壮汉的面容,确认此人不在长安坊那些人牙子提交的五人资料之内。 正当他将壮汉所使的阔背斩马刀拿在手中打量时,门房快步入内:“大郎,坊官遣人来了,打发他们走吗?” “坊官?” 陈胜皱了皱眉头,放下斩马刀说:“请他们进来吧!客气些!” 所谓坊官,便是一坊之长,地位较之一市亭长,略微不如。 以行商陈家在陈县的地位,陈胜是有底气、有资格拒绝坊官插手此事的,而且拒绝才是行商陈家这样的地方望族,遇到这种事情的正常处理方式。 但陈胜觉得,在这件事上他行商陈家又没有任何见不得光之处,且坊官派人前来也只是例行公事、走走过场,没必要为此恶了他们……又没有任何好处。 很快,门房就领着三名身穿皂衣的坊役进门来,三人远远的见了立身等候的陈胜便揖手行礼:“惊闻大公子遭刺,我等甚是惶恐,得见大公子无恙,喜不自胜!” “三位兄长不必如此见外!” 陈胜笑脸迎人,揖手还礼道:“微末小事,劳动三位兄长奔走,此情谨记。” 三人连忙道:“不敢不敢,是我等执役不力,才令大公子身受险境,岂敢再受大公子礼遇!” 陈胜笑着摇头道:“都是一坊邻里,如此客气作甚……凶徒尸首在此,三位兄长请看!” 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众多正在处理壮汉尸首的众多陈家叔伯见状,面无表情的起身退开。 三名坊役再次一揖手,拘谨的上前查看尸首。 陈胜则移动目光,检视诸多叔伯从这壮汉尸首上清理出的所有细小物件。 当他的目光扫过壮汉的钱袋之时,忽然在钱袋旁那一堆从钱袋里倾倒出的碎银子与铜钱下,瞥见了一角黄色。 “嗯?” 他皱了皱了眉头,走到钱袋前蹲下身子,扒开铜钱和碎银子……果真是一枚折叠成三角形的黄符! 巧合? 栽赃? 陈胜深深的拧起眉头,手头稳稳当当的拆开黄符……黄符上的图案,与先前从伏杀赵四的那两名刺客身上搜出来的黄符图案,一模一样! “呵,这可真有意思!” 他笑了笑,眼神森冷。 第四十五章 叔侄密谋 清晨,陈胜在查出魁梧壮汉的身份之后,便将其尸首交给了坊役带回。 同一时间,接到陈虎报官的北市亭派出了大批亭役,前往长安坊荒宅勘验。 至晌午之时,加盖着陈郡郡守大印的海捕文书,就贴到了陈县四市四城门。 每一张海捕文书下,都配着一名郡衙派出的文吏,大声将海捕文书上誊抄自陈虎递交的竹简的五人容貌,以及所犯的劫掠百姓饲养妖兽之事,告知行人。 至日暮之时,这耸人听闻之事已传遍整个陈县,搅得整个陈县人心惶惶。 最直观的变化,便是还未到宵禁之时,街上便已行人寥落,连陈家的吃食摊子,今日的营收都下降了两成还多! 而行商陈家,在交出了那魁梧壮汉的尸首后,便大门紧闭,再无人进出过。 落入有心人之眼,就像是行商陈家惧了歹人凶威,不准备再掺合此事…… 当然,会注意到这一幕的有心人,也不会奇怪于行商陈家的反应。 毕竟,美玉不与瓦当比硬,赢了毫无益处,输了却是妥妥的割肉放血。 似行商陈家这种关门避祸之举,才是明智之选! …… 月上枝头。 陈家厅堂内依然是灯火通明。 “咚。” 一声重物坠地之声,突兀的在庭院内响起。 下一刻,刀剑出鞘之声响成一片。 “哥哥们,手下留情!” 来人听音,慌忙低喊道。 “把兵刃收起来吧!” 陈虎站出来说道:“是老十三来了。” 众多叔伯这才纷纷收起刀剑,不满的围上去:“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怎生此时才来!” “狗十三,莫不是那猛虎堂堂主的位子坐的太舒坦,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与他废什么话,揍他个屌舅子!” 陈丘嬉皮笑脸的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的讨饶半晌,才终于令众多兄弟绕了他这一回。 看起来,他似乎很是没牌面。 但其实他心头跟明镜一样……众兄弟是在用这种方式,打消他心头的怒意和愧疚。 家里出了这种事。 不是他不想带着人来。 而是陈胜强按着他,不允他来! 他与赵四的处世之道虽大相径庭,但骨子里,他们,或者大部分陈家人其实都是一种人……真出了事,按着他们不让他们上,远比撺掇他们上更难的那种人。 …… 陈丘进了陈家厅堂,就见陈胜坐在堂上,手里把玩着一个他有些眼熟的金锭出神。 “大郎,十三叔回来了。” 他轻声呼唤道。 陈胜猛然回过神来,见了陈丘,笑道起身走到他身前,将他按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快坐快坐,您肯定还消夜罢?消夜时侄儿教侄媳给您留了饭食在锅里,应该还是热的。” 陈丘心头一热,用力的一点头:“没吃呢!” 他没派人告诉陈胜,今晚他要回来。 陈胜笑着点头,转身走出厅堂,不一会儿就亲自端着一个大大的漆木托盘进来了。 陈丘见状,连忙迎上来接过托盘:“怎生是你亲自做这些事,家里的厨娘呢?” “太晚了。” 陈胜笑着扯过一个拜访水壶的独方几,安置到陈丘的座位面前给他放托盘:“刘婶已经睡下了,些许小事,就不麻烦她了……您先吃,吃完咱叔侄再说正事儿。” 陈丘点点头,端起碗筷大口大口的往嘴里扒拉。 陈胜则坐回堂上,拿起金锭继续把玩着想事情。 陈丘一边吃,一边瞅着陈胜手里那枚金锭。 越瞅越觉得心慌,越瞅越觉得忐忑。 他已经认出那枚金锭了。 “大郎,你手里这枚金锭,是前些个,十三叔让吴石头拿回来的金锭吧?” 他一边咀嚼着饭菜一边问道。 陈胜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金锭:“您认出来了?” 当初吴广拿回来的是两枚金锭,其中一枚拿去给赵清打了首饰,这一枚是留着准备用以购粮的。 陈丘点头,神情紧张的望着陈胜。 陈胜瞥了一眼他碗里的饭菜,笑道:“嗨,你急什么,你先吃完咱叔侄再聊。” 他知道,说完之后,陈丘怕是就没有胃口吃饭了。 但他越是这般说,陈丘心头越是忐忑不安,哪里还吃得下? 他索性放下碗筷,认真的说:“大郎,你有什么话就说,咱叔侄俩,难不成还要藏着掖着不成?” 陈胜沉默了片刻,忽然轻叹了一口,说道:“今日一整天,侄儿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伙贼道,到底是怎么摸进咱们眼皮子底下的!” “按理说,咱家在北城这片,明面上有二伯与诸位叔伯。” “暗地里,有你猛虎堂两三百号人手。” “屁大点的地方,怎么可能连对头摸到眼皮子低下了,还蒙在鼓里呢?” 听着他的话,陈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 陈胜将手中的金锭扣到身畔的堂案上,抓住堂案中心的油灯往前挪了挪:“十三叔,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灯下黑’?” 陈丘愣了愣的看了看油灯下的那一片黑暗,再看了看堂案中心那枚金闪闪的金锭子,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咱给那些人擦了屁股?” 陈胜抿了抿唇角,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陈丘的脸色顿时惨白一片,嘴唇颤抖着,低声道:“是咱害了小九,害了老十九?” 他似是在询问陈胜。 但陈胜知道,他并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道:“此事,您虽有失察之责,但小九和十九叔的事,却是不能怪到您头上,小九是一时贪玩,十九叔是为了救我……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 “关键是,咱们该如何藏在咱们眼皮子底下的贼道,一个一个挖出来,一个一个溺死在粪坑里!” 他知道这些贼道处心积虑潜回陈县,必然是有所图谋。 而且从其一边拿人饲妖,一边制预警妖物之符四下贩卖等等迹象来看,他们图谋之事还不小! 但他不关心这些贼道到底是在谋划些什么! 他只关心这些贼道什么时候才能死尽埋绝! 看,他就是这么一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 跟他讲规矩,他就一定讲规矩! 跟他掀桌子,他就一定掀到底! 陈丘撑着座椅扶手站起来,明亮的火光下,他双手手背上的青筋粗大如蚯蚓:“此事交给十三叔,十三叔纵是豁出这条老命,亦定会给你、给小九、给老十九一个交代!” 陈胜忍不住笑了。 陈虎遇到事情是这样,赵四遇到事情也是这样,陈丘遇到事情还这样……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他起身,再一起将陈丘强按回椅子上,笑呵呵的说:“十三叔,这件事,不是你,也不是一个猛虎堂就能摆平的……这伙贼道,不简单,极其不简单!” 陈丘轻蔑的眯起眼睛:“不简单?能有多不简单,比北疆草原上的犬戎人还不简单么?” 他可不是家里这些被陈年旧伤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的兄弟。 他正直壮年,身强体壮、武艺精熟,实力比之陈虎,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胜也是听他这般说,才想起这位爷当年可也是敢一骑深入草原查探犬戎人动向的幽州军斥候,岂会怕这点小风小浪? “十三叔,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他连忙解释道:“而是此事咱家已经站到了台前,而这伙人如今又没跳到明面上,你猛虎堂没有任何理由与之交战,那只会令人将猛虎堂与咱家联系到一起……这风口浪尖上,咱家可不能出这个风头!” 陈丘想要拒绝,可一细想,又不得不承认陈胜说得极有道理,只能泄气的往椅背上重重一靠,无赖的道:“我不管,反正你得给十三叔想个法子,让十三叔能名正言顺的出面去收拾这些杂碎!他娘的,竟然敢动你,一个都别想活着出陈县!” “行!” 陈胜想了想,一口应下:“这事交给侄儿来想办法,但您首先要做的,是将这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老鼠全挖出来,不能只他们盯着咱,也得咱们盯着他们!” “行,这活儿我熟!” 陈丘也是一口应下:“明儿我就派人去,找他们收清洁费!” 陈胜思忖了几息,笑着点头道:“好主意……但明面上,郡衙和咱家已经在吹风了,你这边儿,可不能再打草惊蛇了!” 陈丘:“放心,十三叔有分寸!” 第四十六章 饲身从贼 翌日清晨。 北市一如既往的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昨日风传全县的歹人饲妖事件,似乎并未能影响到这些赶早市的勤劳百姓。 也是,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人物眼中的大事,也与平头老百姓也没多大的干系。 黔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一日三餐…… 牲畜往来的宽阔长街上,谁都没有注意到,一条体大如牛犊,双目直冒绿光的大犬,溜进了北市。 直到大犬扑到一名无辜的行人,一口咬断行人的行人的喉咙,才引发了一阵惊恐的哄闹声。 霎时间,人群四下奔逃,不知撞到了多少老弱妇孺。 爹娘不见了幼子。 儿女不见了老父。 良人不见了家妻。 亦有那不信邪的屠夫、猎户之辈,手持尖刀、柴刀上前,欲宰了这食人的畜牲。 然而大犬却浑不似寻常野兽,犬爪的铜锤、爪钩如利刃! 随意一挥,便能将人击飞数丈之远、倒地不起。 随意一爪,便能像切豆腐一样,将人的手臂、头颅切下。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清晨的朝雾之中。 将这个祥和、热闹的清晨,蒙上了一层五月的灿烂阳光亦驱散不去的血色。 更骇人听闻的是。 这般百载难于的妖兽入城大开杀戒的恶性事件,竟还不是独立事件! …… “您说啥?” 端着比脸还大的一大碗鸡蛋面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面的陈胜,听完陈虎的话音,只觉得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问题了:“您再说一遍?” 陈虎的面上至今仍有掩饰不住的惊骇之色:“四城皆有妖兽食人,尤以四市为重!” “四城皆有?” 陈胜猛的拧起眉头:“那岂不是至少有四头妖兽?郡衙呢?郡兵呢?各市亭呢?” 陈虎:“除南市之猫妖避之不及,死于郡兵围剿,其余妖兽,尽皆逃离!” “饭桶!” 陈胜气得举起手里的面碗,可临摔之时又舍不得,只得狂飚垃圾话发泄心头的愤怒:“一群饭桶,养条狗都好过养这些傻逼官僚,垃圾、废物、蛀虫,要你们何用……” 陈虎:??? 陈胜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按下心头愤怒,认真复盘这件事情的始末。 再一次在将整件事情的起末完完整整的复盘了一遍过后,他忽然发现,这伙人对待突发意外的反应,自始至终都特别激进。 第一次,赵四派去收清洁费的手下砸了他们的售卖黄符的摊点之后,当晚就派人伏杀赵四! 第二次,在伏杀赵四事败之后,北市亭派遣亭役前去缉人,这伙人竟悍然集结人手欲杀出陈县!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在拿人饲妖之事败露,郡衙发布海捕文书的第二日,竟直接纵妖食人! 这都已经不能称作睚眦必报了! 而是只能称之为:没脑子! 不过这也说明了,这伙人所谋之事,很大、很急! 以及,这伙人压根就没将陈郡郡衙放在眼里! 但凡这些人的脑子里有一丁点“徐徐图之”的念头,行事都不至于如此肆无忌惮! 陈胜隐隐的觉得,自己怕是……踢到钢板了! “妈的!” 他郁闷的一歪嘴儿吐出一口唾沫,起身道:“二伯,您立刻走一趟猛虎堂,告诉十三叔,昨夜商议之事暂且作罢,令他们维持原状,近期切不可轻举妄动!” 此刻,他只庆幸赵四与陈家的关系,还没暴露。 所日之事,他们虽然坏了这伙贼道的大事,还杀了他们一人。 但总体来说,行商陈家昨日的所有举动都属于正常反应,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我行商陈家走失了儿郎,总不可能不找把? 我行商陈家的儿郎被人杀了,现场还有凶徒拿人饲妖的痕迹,总不能不报官吧? 你们派人袭杀我,我不可能不自卫,抻着脖子让你们砍吧? 这个逻辑说起来或许有点绕口。 但事实上就是,陈胜已经知道了,拿人饲妖之事的背后,就是那群头戴土黄色头巾的贼道。 而那伙贼道眼下还并不知道,陈胜已经知道了此事背后是他们。 更不知道,先前他们派进陈县的人手,也陈胜设局整死的。 至于和行商陈家结了仇、死了人…… 他们连陈郡郡衙都不在乎,怎么可能会在乎和行商陈家结仇? 死人?干这种买卖,死几个人算什么? 说得难听点,和我们有仇的多了去了,你陈县行商陈家算老几? 这个信息差,对于陈胜应对眼下的局面,并没有什么帮助。 行商陈家的精锐走货在外,家中尽是老弱病残。 猛虎堂又碍于陈县盘根错节的环境,暂时还不能暴露与行商陈家的联系。 哪怕有这个信息差在手,陈胜无牌可出,依然是无济于事。 但把握住这个信息差,却有利于陈胜将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所处位置,调换过来。 现在那伙贼道的眼里,是行商陈家在明,他们在暗。 而有了这个信息差后,却是那伙贼道在明,他行商陈家在暗! 这一明一暗之间的差距,可大了去了! 行商陈家在明,就只能被动的等待那伙贼道上门报复! 而行商陈家在暗,就能主动选择进场清算的时机,以及……推波助澜! 这一点,对于行商陈家现在所面临的这种敌强我弱的处境,尤为重要! …… 陈虎听后,踌躇了几息,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大朗,难不成,此事就这么算了?” “咱家死了人,还伤了怎么多叔伯……” 陈胜嗦了一大口鸡蛋面,满嘴面汤的冷笑道:“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只是眼下力不如人,咱们没必要去他们拼一个鱼死网破而已!” “这伙人行事如此激进,与之结仇的绝不止咱行商陈家一家!” “他们若能一直处在绝对的上风,那也罢了,与他们结仇的人再多,亦是敢怒不敢言!” “但就他们如今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横冲直撞法儿,怎么可能一直顺畅下去?” “那步子迈得太大,还会扯到蛋呢!” “一旦他们露出半分颓势,所有敢怒不敢人之人,立时就会一拥而上,将其分食!” “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等待他们露出颓势的那一天!” 老话说得好啊,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陈胜的眼里,这伙贼道的行事风格已经离疯狂不远了! 易地而处,若他是这伙贼道的主事之人,他随随便便就能想出一百种方式,在不惊动陈郡郡衙的前提下,达到现在的目的! 而这伙贼道现在这种做法,无疑是最差的一种……没有之一! 陈虎犹犹豫豫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大朗,二伯读书少,你可不能骗二伯!” 陈胜闻言,没好气儿的说到:“二伯,昨儿个差点被他们整死的人,可是我!难不成在您眼里,我就是那种逆来顺受,打落牙齿混血吞的王八么?” 陈虎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点头道:“像!” 陈胜都懒得与这老帮菜磨牙,一挥手道:“多说无益,您先去找十三叔……剩下的事,先看郡衙作何反应吧!” …… 同一时间。 一名身穿百衲衣,手持九节杖,满面沧桑的消瘦道人,衣袂飘飘的踏进郡守官寺。 刚一踏过朱红色的门槛,一尊三足兽纹鼎器就砸在了他的脚边,鼎中盛放的青梅散落一地! “尔太平道,贱民贼寇之属也,怎敢欺吾耶?” 狮吼般的咆哮声在色彩浓烈的赤色大殿之内荡开,殿上须眉雪白的清瘦老者披发跣足、虎目圆瞪,声势骇人。 消瘦道人看了看殿上得清瘦老者,忽而一笑,弯腰拾起一枚青梅,放入口中,咀嚼到:“大人可知,如此青梅,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出现在大人的案前?” “铿!” 清瘦老者闻言怒不可遏,一把抽出虎座旁的佩剑,砍翻身前的矮几:“汝当吾不敢杀汝?” “大人自是敢!” 消瘦道人讥讽的笑了笑:“昔年苦县三千流民,大人都大手一挥屠之殆尽,贱民区区性命,何足道哉?” “你……” 消瘦老者一时语塞,眉宇间的怒意却是更甚! “好了!” 消瘦道人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淡声道:“大人既肯屈尊纡贵接见贱民,又何必作此惺惺之态?辱没了大人帝高阳之苗裔的高贵血脉不说,贱民见之也作呕!” 殿上消瘦老者手中宝剑无声无息点地,心头忽生无力之感。 太平道,疥癣之疾矣,何成猛毒烈疮? 可笑太平道已纵连六州之地,朝廷衮衮诸公仍沉醉于百世圣朝、盛世迷梦不肯睁眼。 他区区一郡之长,即有心杀贼,又有何力回天? 可叹他空有济世之心,却遇此污浊之世…… 罢罢罢! 枉吾清白之躯,饲身从贼,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哐当!” 清瘦老者弃了宝剑,慈眉善目的轻笑道:“老朽无状,令先生受惊矣,快快请入座!” 殿下道人作大喜状:“大人高贵清白之家,亦肯奉我太平道,吾道不孤矣!” 殿商清瘦老者亦大笑:“久闻大贤良师张平贤名,只叹缘悭一面,今见先生,如见大贤良师矣!” “哈哈哈……” 第四十七章 争一口气 陈胜等了整整一天。 等来的却不是郡衙大索全城的大行动。 而是郡衙撤销抓捕饲妖歹人的海捕文书,改口宣称山精野怪入城伤人的消息。 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有些惊疑不定。 他一惯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旁人的。 但做最坏的打算,最好的方面去想。 他他仍然愿意去相信,世间上还是好人比坏人多…… “兴许郡衙这只是故布疑阵,下套诱捕贼人呢?” 他这样去想。 毕竟……那可是主政一方的郡衙啊! 怎么可能会与这样一伙视人命如草芥的杂种勾结呢? 都已经做到一郡之长的大人物,不至于坏到这个地步吧? 他努力的说服着自己,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然而,等来大批裹着黄头巾的贼道光明正大的入城,于四城之内召集民众集会,宣称他们的黄符能治百病、能除妖祸的消息。 这回…… 陈胜就是再傻再天真,也明白郡衙定已与这伙贼道达成某种不可见人的py交易。 人,竟真的能坏到这个地步! 你特么可是一郡之长,几百万百姓的父母官啊! 明人不说暗话——草泥马! …… 陈家开始闭门谢客。 每日里,除了必要的食物采购之外,陈家几乎无人进出。 留手陈家的叔伯大爷们,分成了三批,无缝衔接的驻扎于陈家之内。 确保陈家无论何时,都有二十来号的男丁驻守。 连先前那些伤在那条魁梧壮汉手下的叔伯们,都吊着手臂、裹着草药,出现在了陈家…… 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盘旋在陈家大院的上空。 也弥漫在每一个陈家人的心头…… 但至始至终,都无一人质疑过,陈胜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打一开始行商陈家就不该去招惹那群亡命之徒! 真的没有…… 哪怕有一人来质疑陈胜呢? 他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 可正是所有陈家人都这么无条件的支持着他、信赖着他,哪怕遇到这种家破人亡危机,也无一人质疑他…… 反倒令他开始反省,自己的某些举措,是不是还不够稳妥? 但他没有解释。 一句都没有! 甚至都没有告诉诸位叔伯,那伙贼道大概率不会在这个点儿来找他们陈家报仇! 他只是沉默的、一如既往的,每日寅时起身,勤奋打熬武艺至日暮,并且在气运点恢复满值后,随手将七杀剑由入门点到了“初学乍练”。 夜晚,则点上油灯,干回他的本职工作:整合资源、策划方案,大至陈郡十二县的整体布局,小到吃食摊点的产品扩展,无所不囊、无所不精! 他终于决定认真一点,多花些心思,卷死那些敢跟他玩阴招的狗杂种! …… 五月十八,猛虎堂开始扩张,除原有的清洁费业务,快速而果决的相继接管了陈县所有的短途运输、装车卸货,以及大部分商铺的原材料供应等等生意。 有清洁费这个基本盘散养的三百堂众,猛虎堂几乎是每进入一个行业,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吞并掉这个行业存在的大部分市场份额,并且将原本依靠这个行业谋生的下层老百姓,尽数收入麾下,成为猛虎堂的外围堂众。 于此同时,猛虎堂内部的功勋机制、考核标准、薪资待遇,也在陈胜的遥控下,飞速的完善、落实、下沉。 他剽窃了一手商君的徙木立信手法,在猛虎堂十六红棍当中,挑选出两个家境贫穷,上位欲望最强烈的红棍,许以重任、予以重赏,给房给人给钱给权,直接将这二人立成猛虎堂的典型! 自那以后,猛虎堂中其余人看这二人,眼珠子都是红的! 也是自那之后,每每堂口有任务下发,猛虎堂上至坐镇一市一坊的香主,下至跑腿的草鞋,也不是强破了头的往前冲…… 而猛虎堂下发的任务中,与陈县内各大小官吏拉近关系的比重,就至少占据了三分之一。 比如一个无头无脑的帮人打井任务,扒到根儿上就会发现,这户人家其实是某个衙门小吏父母家。 再比如一个看似倒贴钱的捧场任务,扒到根儿上就会发现,捧场的那家商铺送其实是某个衙门小吏丈人家开的。 而这些信息的来源,一部分来自于行商陈家,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猛虎堂自身的情报收集能力…… 多管齐下。 不但盘活了猛虎堂原本的三百堂众,还令猛虎堂的规模开始呈几何时的膨胀! 更关键的是,这种膨胀,旁人能够看到的,只有猛虎堂直属堂众的变化……而这种增长,恰恰是陈胜规划中,影响力最小的一部分! 真正能够操盘陈县,乃至于整个陈郡的那部分,再没发动之前,旁人是看不见的! 就拿一个很小的行业柴火行业来做例子。 一群无钱无地,只能依靠打柴为生的打柴人,自然是没有抗拒猛虎堂进入柴火行业的底气和实力的。 而以猛虎堂的规模,进入这个行业之后,几天之内就能整合这个行业的上下游资源。 自此,买柴人更容易买到柴火,而且买到柴火后还有人体贴的直接送进柴房,而不再需要碰运气等待打柴人挑着柴火叫卖。 而打柴人,也不用再担心自己辛苦一天砍回城的柴火卖不出去,亦或者被人压价贱卖,每日得的银钱比往日还多了一些。 而猛虎堂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派出一两个人统筹,就能赚取整个陈县的柴火差价,自然也是美滋滋! 看起来,是三赢的局面。 但事实上,自打卖柴的渠道落入猛虎堂之手后,无论是买柴人还是卖柴人,其实都已经成为猛虎堂这颗大树的根须上的一条小触须。 只要猛虎堂愿意,随时可以令某一片的住户没有一根柴火用,直接令其断炊! 只要猛虎堂愿意,随时可以令任何一个打柴人辛辛苦苦砍回城的柴,一根都卖不出去! 当他们的利益和猛虎堂的利益一致的时候,自然是猛虎堂要他们去做点,他们就得去做点什么! 毕竟维护猛虎堂的利益,就等于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当猛虎堂的摊子铺开之后,围绕在每一个陈县人身上的,往往并不止一根利益线。 你是打柴人,依靠打柴为生? 那你穿不穿衣裳? 生病看不看大夫? 好吧! 你不要脸,可以赤膊! 你身体好,可以不生病! 那你娶不娶婆姨? 你婆姨穿不穿衣裳? 你婆姨生病看不看大夫? 那你生不生小崽子? 生崽子要不要稳婆? 小崽子穿不穿衣裳? 小崽子生病看不看大夫? 小崽子还想不想娶婆姨? 你要是外人,我们猛虎堂保证你做什么,都寸步难行! 但你只要是我们猛虎堂的自家人,那么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在大周,那些直接关乎民生的行业,要么是官营,要么时刻有公人盯着。 比如粮米,盐铁…… 这无可厚非。 毕竟人不吃饭,就会死。 不吃盐,就无力。 没有铁,就造不了反。 但陈胜想要教教他们,什么叫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什么叫小卒子用得好,照样可以将军! 什么叫反垄断法的必要性! 当然,他更想争一口气! 你们机关算计,又是黄符、又是妖兽、又是py交易! 不就是想走百姓路线吗? 老子连锅都给你们端了! 你们走锤子! …… 在猛虎堂无声无息开始扩张的同一时间。 九位在外做暗桩的陈家叔伯,先后赶回陈县。 每一位,都在与陈胜一对一的详聊之后,第二日便带着陈胜的规划方案与陈丘为他们挑选出来的人手,又出了陈县。 他们的目的地,是陈郡治下的另外九县:阳夏、柘县、苦县、新阳、汝阴、寝县、新蔡、平舆、上蔡、项县。 陈郡十二县,除去陈县这个陈郡治所、赵四所在的固陵,以及项家所在的项县之外,另外的九县,都在陈胜此次的开拓规划当中! 一次性便将摊子扑得这么大,短时间内包括陈县猛虎堂本部,人手都会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但只要扛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时期之后,行商陈家就会迎来一个飞跃式的突飞猛进! 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以帮派这种领先于当前民间组织架构的组织形式,以及陈胜亲手设计的扩张步骤和手法。 他自己估计,快则一月、慢则两月,他就能初步完成陈郡清一色! 到时候,无论陈郡郡衙与这伙贼道达成了什么py交易,都休想再撼动行商陈家半分! 甚至,惹急了他,就连陈郡郡守的位置,都能换个人去坐! 是的,陈胜已经设想过这件事,得出的结论……还真他娘不难! 从表面上看,要换个人去做陈郡郡守,就必须得拥有能够插手大周朝廷选官决议的力量。 但陈胜细扒了大周的选管制之后,才发现……只是更换一个陈郡郡守而已,哪用得着插手大周朝廷的选官决议? 换言之,他若是都有插手大周朝廷选官决议的力量了,他还需要在乎一个陈郡郡守吗? 用那个层次的力量来做这件小事,简直就是大炮打蚊子! 大周的选官制,乃是以世官制为主、察举制为辅。 世官制,就是官位世袭。 察举制就是官宦世家相互举荐族中子弟出仕。 无论用哪一种,大都是在地方世家之中选出。 比如陈郡的郡守、郡尉之位,数百年来便一直都只在那几个世家贵族之内流传……具体操作手法,就是郡守的儿子依然是郡守,郡尉的儿子依然是郡尉,郡守的儿子要不合适做郡守,就让郡尉的儿子来做一任,等郡尉的儿子快挂了,再将郡守的位子还给前一任郡守的孙子,把自己的儿子推出来做郡尉、 父传子、子传孙,子子孙孙,永远是人上人! 这种选官制,看似来水泼不进。 不是那几家之人,压根就没有出任陈郡郡守的资格。 但在陈胜的眼里,却是破绽百出! 我是操纵不了朝廷的选官决议,但只要朝廷无论选谁,都是我的人。 那和直接操纵朝廷选官,有什么区别? 我是不是那几家之人,但那几家在陈郡繁衍了几百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内部当真还是铁板一块? 小门小户分家,尚且还有兄弟阋墙之忧。 更何况这种事关一郡郡守之位的继承问题,总不能一大家子几百、几千号人,人人都心甘情愿吧? 随随便便制造点意外将那些不肯合作的顺位继承人全部整死,再挑几个肯合作的傀儡推上去给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朝廷滚滚诸公扔骰子玩儿……很难吗? 现在可能很难。 但等到陈胜将整个陈郡都打成猛虎堂清一色之后,就不难了。 所以,这件事的难度,并不在操作。 而在于,陈胜愿不愿意去做,敢不敢去做! 他就想做条黏在锅上咸鱼,但凡郡守是个人,他的日子过得去,他都懒得去动这个脑子,毕竟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不再好收场。 只可惜,现在这个郡守,不太像个人。 而陈胜心头那点对官方力量的敬畏和尊重,业已在郡衙和那伙贼道py交易中,烟消云散。 …… 陈胜卯足了劲儿和这伙贼道抢时间。 他先完成陈郡清一色,反手就可以收拾掉这群不知打哪来的贼道。 反之,若是这伙贼道先在陈县内扎稳根基,肯定也会像拍蚊子一样随手一巴掌拍死行商陈家! 他们现在不动陈家,只不过是时机还没到而已! 毕竟陈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当中,一晃就到了五月底。 各个县城的分舵还未打开局面。 陈县本部又因为给各县分舵输血,力量不强反弱的尴尬期。 而陈胜根据各方面汇总的情报来看,那伙贼道已然在陈县内扎稳根基。 据陈丘送来的消息,如今那贼首所过之处,无数病苦百姓匍匐于路旁叩头思过,祈求符水,场面堪比四市喧闹之景。 就在陈胜思忖着,是不是令陈丘出面去与这伙贼道碰一碰,用一部分陈县猛虎堂本部的力量给陈家换取一些时间之时。 北上的陈守,终于回来了! 第四十八章 陈守归来 陈守归家,陈胜自当率众出城十里相迎。 虽然有报信人提前抵达家中,告知了陈胜他们这趟走货还算顺利,获益颇丰。 在陈胜仍是在亲眼见到,陈家商队的旌旗整整齐齐出现在马道尽头之时。 他悬了两三月的心,才终于踏踏实实的落回了胸膛里。 报信人说得再好听,也有可能是报喜不报忧。 只有人的精气神,是骗不了人的……一两百人的商队,行而有序,蓬头垢面仍忍不住加快步伐的沉重脚步中,满是归家喜悦和兴奋。 这绝不是一支损失惨重的商队所能有的精神头儿! 当陈家商队的旌旗出现在马道尽头的那一瞬间,簇拥在陈胜周围的众多叔伯婶娘,就欢呼着迎了上去。 而陈胜,也远远的见到了陈守。 他跨坐在一匹毛色青白相间的强健青骢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提黑沉沉的丈二长矛,魁梧的身躯随着马匹颠簸着往前奔涌,就像是一座移动的铁塔,比他身后的陈家商队旌旗更引人注目。 虽然陈胜早已在前身的记忆中,见过陈守千百遍。 严格意义上,这才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守。 陈守比他记忆中的……要英武许多、威严许多! 就他身上的那股子一言未发却似已有雷鸣之声响过的厚重威势,要没有个十几年做大哥说一不二的经历,根本不可能有! 商队临近。 陈胜也不好再坐着不动,拉着赵清迎上去,牵起坐下青骢马的缰绳,表情生硬的笑道:“父亲大人一路辛苦,清娘已在家中备好热汤饭食,请父亲大人快快随孩儿回家。” 赵清在一旁,也规规矩矩的右手压左手,举手加额,一揖到底:“父亲大人一路幸苦。” 陈守看着陈胜,起先竟像是一下子没认出来一般的愣了几息,随后便震惊的瞪圆了虎目,舌头打结的道:“大,大郎,你的身子……” 陈胜笑了笑,面颊忽然自然了不少:“如父亲大人所见,孩儿的身子已然康健,近些日子日日随二伯熬力习武,多有所获。” “好好好……” 陈守激动的将手中长矛抛给身后一人,翻身下马,本能的伸出蒲扇大的手掌就想要捏一捏陈胜的肩头,伸到一半却又顿住了,只得拉了拉他的衣裳,不断的点头:“我儿康健就好,我儿康健就好!” 陈胜仰着头看他,心道了一声“好高,这少说得有一米八五了吧?有这基因,我岂不是能随随便便长个一米九?” 天可怜见,他如今还连一米六都不到,与一米七左右的赵清站在一起,他的身高只到赵清肩膀位置……可以说是很伤男人自尊心了。 末了他又移开目光,好奇的望向陈守身后那十几个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魁梧人影。 此时,来迎接的人,与归来的人,早已汇聚到一起。 几乎每一个走货的伙计周围,都围着他的妻儿老小。 唯有这十几人,周围没有任何陈家人。 十几人直挺挺的坐立在马背上,面色平淡,看都不看周围的亲人相聚场面一眼,在热闹的众多陈家人中,就显得十分扎眼。 “父亲大人。” 陈胜看着这十几骑,心头隐隐有所猜测:“这几位是……” 陈守听他这么一问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大手落到陈胜肩膀上,圈着他面前那十几骑,粗豪的笑道:“列位,这便是咱儿子,陈胜!” 十几骑闻言,齐齐一低头,定定看向陈胜。 好几息,都无人眨眼,就像是要将陈胜的模样,刻画进脑海最深处一样。 足足十余息后,这十几骑才齐齐抱拳,就要与陈胜见礼。 然而陈胜已经先一步开口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外边人多眼杂,有什么话等咱们到家后再说。” 你们还敢不敢把你们身上的军伍气息,表现得更浓郁一点? 要不要我直接给你弄个喇叭,让你们来一嗓子:陈家和幽州军有一腿! 陈守诧异的看向陈胜:“大郎这是何故?”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父亲大人,咱先回家吧,锅里还给您炖着鸡汤呢……” …… 陈守刚一进家门,就有一种自己不是出去了三个月,而是三年的错觉! 因为自打进入行商陈家所在的这一片后,整条街上飘荡的都是细粮和大肉的香气,其中还有个败家妇人把盐给放多了,单闻味儿就知道肯定齁咸齁咸的。 但问题是……他们哪来的钱买细粮和大肉? 买一斤细粮的钱可以买四斤粗粮。 买一斤大肉的钱可以买十斤粗粮。 家家户户都这么造……这日子,不过啦? 他好几次都想顺着味儿去看看,却都被陈胜强拉着望着家里走。 但进了家门之后,他更怀疑人生了。 怎么自家院儿里的细粮香味和大肉香味,更浓了? 咦?院里挂的这些密密麻麻的白条条是啥?说是麻绳又白了点,说是丝线又粗了点…… 咦,伙房外便支起来的那个像头盔的大铁片子是啥?怎么还黑乎乎的呢? 厅堂里摆的那些木头架子又是啥?我的蔺草席呢?我才用了三年的蔺草席呢?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砂锅大的拳头捏紧了又送开、捏紧了又松开,一脸浓密的络腮胡时不时就颤抖一下,时不时就颤抖一下。 吓得陈胜赶忙将他推进后院,让他先去洗漱,有什么问题,洗漱完了出来再问。 陈守有心拎起陈胜好好问问他是那根筋搭错了,把好好的一个家给祸祸成这副模样,可又不知道陈胜的身子是真的好了,还是假的好了,哪敢真与他下重手,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去了后院,准备接着沐浴冷静冷静后再回过头来教训这崽子。 …… 然而等他洗漱完,再出来时,前院儿又已经换了模样。 那些像麻绳的白条条,已经全收起来了。 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架子,就摆在庭院中心,一盘盘整鸡整鱼、一盆盆白花花的稻米饭就摆在那个木头架子上。 他出来时,已经有好几人都坐在那个木头架子四周。 “四哥,快过来坐啊,都等你好久了,沐个浴拖拉这么久!” 陈丘远远的见了陈守,就忍不住起身朝他招手道。 陈虎坐在他旁边,眼睛盯着面前的一盘盘菜肴,搂着自己的水烟筒使劲儿的嘬,一边嘬一边儿咽唾沫。 席上只有陈三爷最自在,在陈虎和陈丘直咽唾沫的注视中,一口肉、一口酒,美滋滋……论辈分、论岁数,他老人家需要等谁? 陈守走到四方桌前,歪来歪去的打量着面前的四方桌和配套的条凳:“这玩意……倒是个好玩意!” “那可不!” 陈三爷抬了眼皮子,笑眯眯的说道:“咱大孙子就是有孝心,知晓他三爷腿脚不好、血气不畅,就造了这么个玩意孝敬他三爷……比你们这几个小王八羔子可强多了!” 陈虎、陈守、陈丘整齐划一的撇嘴: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您老年轻时的那些英勇事迹,也好意思教训咱哥几个? 咦? 陈守忽然看向陈丘:“老十三你不应该在阳夏吗?什么回来的?那边出了什么大乱子吗?” 陈丘正要开口解释,陈三爷忽然拿着筷子用力的敲了敲碗,虎着脸说道:“有话就不能坐下来说吗?你说你,眼瞅着都到不惑之年,咋还这么急躁?看把我大孙子给吓得,怕你不能好好说话,把老子都给请过来了!” 陈守:???(卧槽,坑爹啊!) 但他心头的问号再多,也还得臊眉耷眼的规规矩矩上前落座。 就在这时,撸着袖子的陈胜,端着一个卤水拼盘从伙房过来,“三爷,这盘菜最是佐酒,您老尝尝!” 老爷子瞬间眉开眼笑:“还是咱大孙子贴心!” 说完,他一低头,横眉瞪眼的瞅着桌上的哥仨:“瞅瞅、瞅瞅,啥叫孝顺!” 哥仨闷着头不吭声,连脑袋垂下的高度都一模一样。 陈胜坐到陈三爷旁边,提起酒壶先给陈三爷酒碗里续上,然而依次给陈虎、他爹和陈丘倒上一碗酒,道:“爹,儿子知道您有很多话想问儿子,正好儿子也有很多事要告诉您,嗯,怕您激动,就请了三爷和二伯、十三叔过来,请他们帮着儿子说说您走后家里发生的这些事……二伯,您来吧,这些事的经过,您是最清楚的。” 陈虎一口干了半碗酒,再在陈三爷的虎视眈眈下从他老人家面前的卤菜拼盘里夹了一根鸡腿拿在手里,一口下去,从未尝过的美味冲击令他他腮帮子一酸,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 他慌忙摸了一把嘴角的眼泪,一边啃鸡腿一边说道:“事情,得送三月说起……” 他从那日他护着清娘上街,见到陈十九在极乐园给人倒尿壶开始说起,讲到陈胜为什么要弄路边摊,又是怎么想到要弄路边摊,再说到为什么要弄出猛虎堂,又是怎么弄起路边摊和猛虎堂的…… 这些事情,除了陈胜就是只有他最清楚。 所以他便想便说,很多时候说到后边了,又想起了什么,倒回来重新说。 说到赵四离开陈县,陈丘回道陈县接掌猛虎堂后,陈丘也开始插话,将猛虎堂后来的一些发展经过,捡一些无关紧要的皮毛,说与陈守听……他来之后,陈胜已经交代过他,只捡好说的说,不好说的,以后再慢慢说。 况且,很多事虽然陈胜都是借他的手布置下去的,但事实上,陈胜的大部分操作他都看不懂,他最猛虎堂壮大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越来越多了,钱也越来越多了! 至于其他的,他压根就是两眼一抹黑。 连他自己都没搞懂,自然也就无法说与陈守听。 待到陈虎说到,与那伙贼道结怨的因由之时,陈三爷也开始时不时插上两句话,包括那晚陈胜在长安坊的一系列应对。 陈守起先听着,还很有老怀甚慰之感:爸爸,你孙子出息啦,都知道大家里困难,想法子给家里挣钱啦! 但听到后边,他脸上的表情就渐渐开始不对劲了。 再然后。 他整个就陷入了懵逼的怪圈,左听是懵逼、右听是懵逼,上思是懵逼,下虑还是懵逼。 至于心路历程,大概就这样: “咦,还可以这么干的吗?为什么我以前没想到?” “高明,小小年纪竟然能人心算计得这般精准!” “妙啊!好一手借郡衙之刀杀己之仇敌!” “嗯?这个小妖孽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我这么优秀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经历了什么?” 在陈虎、陈丘与陈三爷你一言、我一语的述说过程中,陈胜全程未发一言。 哪怕他们自己推导的某些结论,是错误的,他也没有开口去纠正。 他只是不断的给四人的酒碗里倒酒,不断的给四人的饭碗里夹菜,尽着他一个当儿子、当晚辈的本分。 当三人的话音落下之后,四方桌上许久都没有人开口。 陈守不断的喝酒。 但无论他怎么喝,都无法从这一场以“我那体弱多病的儿子,突然就变成了智计百出的妖孽”为主题的怪梦中醒来。 而陈虎、陈丘和陈三爷三人,却也在感叹。 一直以来,都是陈胜在操控着所有的事务,包括陈家、摊贩生意,以及猛虎堂。 而他们,出于信任,以及……脑力不够。 从未曾质疑过陈胜的任何决定。 当然也鲜少去认真思考、咀嚼陈胜的某项决定。 他们只是被陈胜指使着,忙得团团转…… 直到今日,他们三人会面,你一言我一话语的复盘两个多月以来陈家发生的所有事情时。 他们才陡然回过神来…… 原来,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内,他们竟然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原来,这短短的两个多月内,陈家竟然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发现,令他们自己都感到震撼! 震撼于陈胜的妖孽! …… “二伯,如今咱家所有摊子,一个月有多少营收?” 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胜终于开口了。 陈虎想也不想的道:“刨去所有开支,账面结余应该有八百多两!” 这个数字,令刚刚回过神来的陈守,又陷入了震撼当中……啥?你说啥?你们摆个小摊摊,一个月就能弄八百多两?而我们这么多身强力壮的汉子,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走三个月,才弄了五千两? 陈胜点头,又道:“自打谷雨后,孩儿便嘱咐您屯粮,至今屯了多少了?” 陈虎这回想了一会儿,然后达到:“应该有十万斤了左右……但大都是粗粮。” “只要能活人,不分粗细!” 陈胜点头道。 第四十九章 不分彼此(老爷们新年快乐) 天际刚刚亮起一抹深邃宝石蓝。 陈胜准时提着八面汉剑跨进前院,却见厅堂之内,有一抹灯光泄出。 他好奇的推开虚掩着的厅门,就见陈守瘫坐在堂上,手边的堂案上倾倒着好几个空酒壶。 看样子,竟是自斟自饮的喝了整整一夜…… 昨晚酒宴之后,分明陈胜亲自将他搀回房中,眼见着他睡着之后,才回房的。 却不想,他竟又一人摸到前厅,喝了整整一夜。 陈胜心头轻叹了一声,暗道“看来昨日所说之事,对他的震撼是太大了点”。 陈虎和陈丘他们,是亲身经历者,再令惊讶的事情,时间线拉长了,也会变得平淡无奇了。 而对于陈守而言,却不啻于一夜之间,自己的儿子就换了一个似的…… 都说知子莫若父。 他恐怕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父亲大人,您喝醉了,儿子送您回房歇息。” 陈胜将剑放在堂下,走上到堂上轻轻搀起陈守,温言道。 然而醉眼朦胧的陈守,却反手握住了陈守的手。 蒲扇大的手掌,捏得陈胜的手掌生疼。 但他却一声未吭。 “来,来陪老子吃点!” 陈守大着舌头,将一壶酒塞进陈胜的手掌里。 陈胜接住酒壶,迟疑了两息,点头道:“那儿子便陪父亲大人喝点。” 他向来不喜饮酒,既因酒量不好。 也因酒精摧残意志,多饮误事。 但凡事总得分人,分时候……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陈守的下方,提起酒壶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对着壶嘴饮下一大口,只觉得酸涩扎喉,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 这令他忽然想到,若是粮食足够,酿酒好像也是一门可以好生意啊,虽然他并不熟悉蒸馏酒的详细制作工艺,但哪怕只能制作出工艺相差好几个等级的劣质酒,也能全方位碾压大周的大多数酒种……嗯,有搞头! 他正思索着是不是先弄一个小酒坊,尝试摸索一下烤酒工艺,忽然听到陈守豪放的大笑声。 “哈哈哈……大郎,男儿汉不会吃酒可不行!” 却是陈守瞅见他咂着嘴,满脸苦相的模样,顿时找回了几分做父亲的自信心。 陈胜笑了笑,顺从的点头道:“父亲大人说得是,儿子以后一定学一学饮酒……父亲大人可是在为家里的事务忧心?若是父亲大人放心不下儿子,猛虎堂的事务父亲大人也可一并……” 他是不愿意与自家人勾心斗角的,但总得试探试探老父亲的真实想法。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陈守便大手一挥,打断了他话音:“我儿计出有法、行事有度,短短三月便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日新月异,我这个做老子的高兴且来不及,岂会与我儿争权论位……老子,是思起你娘了。” 陈胜茫然的看着他,娘? 小陈胜生母乃是逝于难产,小陈胜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我儿智计百出的模样,恰肖你娘……她出身清河名门张氏,自小饱读诗书,最是知书达理……” 他蓦的红了双眼,橘红色的灯光下,目中竟似有泪光在涌动。 陈胜听言,心头却有长松一口气之感……这一波自我攻略,他给满分! 他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可笑。 他行事虽与小陈胜大相径庭,明眼人一看便知完全是两个人。 但他的的确确就是陈胜,不是冒充、也不是乔装! 莫说是大周。 便是他前世那个穿越、借尸还魂等等理念流行于网络的时空,生活之中遇到亲朋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谁会怀疑他这是被人给魂穿了? 中二病都不会有这么荒谬的想法! 只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受了什么大刺激……难不成,被绿了? 再者说,他接收了小陈胜的所有记忆和情感之后,本就不能再以前世那个陈胜视之。 若是将一个人的记忆载体和自我意识,视做灵魂。 那么如今的他,应该就是两个灵魂的完美混合体。 是的,如今的陈胜,虽是来自异时空的油腻中年男人的意识为主。 但他自苏醒之后为行商陈家所做的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没有那个渴望出去玩耍,渴望能为这个家分担的小家伙的意识,在潜移默化的鼓动吗? 友情尚且需要时间来积累,更何况是一口气认下行商陈家这上千号亲戚? 如果将两人的灵魂,视作两条支流。 那么,如今的陈胜,就是两条支流交汇后的新河流……他为行商陈家所做的这些事,就是两条河流交汇的河渠。 自此,两个陌生的灵魂不分彼此,也再分不出彼此。 简而言之就是…… 陈胜真是陈守的儿子。 而不是什么借尸还魂的缝合怪! …… 想通了这一点后,陈胜心头残余的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 他不由的挺起胸膛,像是心头莫名的有了底气。 他起身,夺过陈守手里的酒壶:“好了,您也喝了一整夜了,该去歇息了!” 陈守不满的伸手来抢他手里的酒壶,不满的嘟囔道:“反了你个小崽子,还管到你爹头上,小心老子揍死你!” “您就算是要揍儿子!” 陈胜毫不退让的一把将他从座椅上扶起来:“那也得等您酒醒之后才成!” 似乎是察觉到了陈胜态度的变化,陈守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任由他搀着自己往厅堂外走。 “家里的事,你能管,就你管着吧。” 他大着舌头嘟囔道:“老子没读过几本书,只会抡刀子砍人,你做的这些事,老子看都看不明白,你爷将这么大家交给老子,老子却管成这样,以后到了下边,你爷准得拿大耳刮子抽老子……” 陈胜“嗯”了一声,“不着急,等您酒醒之后,咱爷俩再商量。” 陈守:“老子没醉,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能去砍死那些敢跟咱家作对的贼道!” 陈胜:“好好好,您没醉,您只是困了,咱回房歇息好不?” 陈守:“你别打岔,老子跟你说正事,那伙贼道,你别管了,老子睡醒了就去料理了他们,还,还反了天,敢在陈县跟咱家伸爪子……”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陈胜顿觉头大如斗。 他终于明白,行商陈家上上下下这股子混不吝气质是从何而来了。 原来根子在他们家这儿。 这还真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儿! 第五十章 格局大开 “刀子,往后大郎的身价性命,便交与你护持了!” 晌午刚过,酒醒的陈守火急火燎的招来昨日随他归家的那十五骑,正式将陈胜交与他们护卫。 “二爷安心!” 名叫陈刀的黝黑汉子,面无表情的一步上前,冲陈守拱手道:“只要标下等人还有一人活着,便绝无一人能伤到大公子一根汗毛!” 陈胜站在陈守身侧,自打这十五骑一进门,他便在一直在打量他们。 他发现这十五人,无论行走坐卧,动作均高度一致……甚至连呼吸,都似是一个频率!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军中精锐! “阿爹,您还未向孩儿介绍这几位叔伯呢。” 他小声的提醒自家糊涂老爹。 陈守闻言一拍额头:“嗨,老子忘了……昨日听你二伯言,你已知你伯父在幽州军中任副将之事了吧?” 陈胜点头:“是,先前项梁项世叔解甲归田途经陈县之时,曾召儿子前往拜见,由其将伯父的佩剑转交与儿子。” 陈守笑着侧过身子,亲近的揽过陈刀的肩头,对他介绍道:“刀子便是你伯父的短兵二五百主,他自幼与你伯父同进同出,你伯父视之如手足,此前咱家走货接连失利,手足兄弟损失惨重,你伯父心忧咱家独木难支,不得已令刀子与众兄弟卸甲释籍,随咱归乡落户陈县……往后你亦需以叔父之礼待之!” 却是昨日陈虎提及陈胜险些被贼人刺杀,他越想越后怕,酒才醒便迫不及待的招来陈刀等人,将陈胜的护卫工作交与他们。 陈胜听后心头亦是大为惊讶。 短兵二五百主? 那可不是就是亲兵千人将? 还是自小同进同出培养的家臣! 这应该是伯父的铁杆心腹了吧? “二爷严重了!” 听到陈守这般郑重其事的介绍自己,陈刀古井无波的双眸中终于有了些许波澜:“标下与众兄弟世代蒙受家族供养,自该拼尽全力报效家族大恩,不敢言寸功,更不敢受大公子礼遇!” 话音落,他与身后的十四骑齐齐向着陈守、陈胜父子抱拳拱手。 军中多披甲胄,行揖礼不便,多行拱手礼。 这些人卸甲不久,还未适应揖礼。 陈守见状,连忙笑着扶起陈刀:“自家弟兄,说这些便见外了。” 陈胜也道:“刀叔切不可妄自菲薄,以小侄之见,伯父命诸位叔伯卸甲,一来是考虑到咱家接连走货失利,叔伯伤亡惨重;二来,当是为诸位叔伯计,想让诸位叔伯换个活法,免受累年戍边行伍之苦……若非是视诸位叔伯如手足,伯父岂会命诸位叔伯卸甲改籍?” 陈刀沉思了几息,忽而感叹的一揖到底:“大公子教训得是,标下谨记。” 这一回,陈守没有再伸手去扶陈刀,而是将目光看向陈胜。 陈胜会意,上前亲手扶起他,正色道:“这是刀叔第二次与小侄见礼,亦是最后一次,您既是伯父手足,自然也是小侄叔父,岂有叔父向子侄见礼的道理?” “从今往后,咱行商陈家也就是诸位叔伯的家,诸位叔伯缺钱缺粮缺房缺婆姨,都不可与我父子客气,客气便是不拿我父子当自家人!” “从今往后,诸位叔伯的婆姨,便是我之婶娘,诸位叔伯的子女,便是我之手足,诸位叔伯的孙儿,便是我之子侄!” “但凡我陈胜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令诸位叔伯家的老小挨饿,但凡我陈胜还有一缕衣穿,就绝不会令诸位叔伯家的老小受冻!” “若违此言,诸位叔伯尽可斩我头颅,弃之于市!!” 他每说一句话。 陈守的眉头,就不自觉的跳一下。 陈刀与他身后十四骑面上的表情,便温和一分。 好半晌,才听到陈守小声比比:“你崽子可别瞎说啊,房子银钱啥的自是不消说,婆姨你老子可没法子给众兄弟都安排上,咱家是行商,又不是山贼马匪,总不能强抢民女吧?” 他这般一说,陈刀与他们身后的十四骑,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们开始相信,他们卸甲改籍可以换一种活法儿的说法了。 “这还不简单?” 陈胜也笑:“将四市十二坊的所有媒人都请来,挨个挨个给诸位叔伯寻媒,总能找到合诸位叔伯眼缘的婶娘!” “这……” 陈刀嘴角刚刚浮出笑意,顿时就僵住了,连忙道:“此事不着急、不着急,先立业、再成家。” “哈哈哈……” 陈胜豪迈的大笑道:“都到家了,哪还需要立业……对了,刀叔,敢问您与诸位叔伯武艺都是什么境界?侄儿知晓后也好心头有数!” 陈刀毫不犹豫的道:“标下气海二重,众兄弟高则开脉六重,距气海亦只有一步之遥,低则开脉四重,亦是气海有望,且我等自幼同吃同住,练有一套‘铁索横江’合击之法,曾于北疆草原之上凭此合击之法,斩杀过一头内丹大妖!” 陈胜闻言心头“卧槽”了一声,忍不住扭头看向陈守……他记得,陈虎好像说过,自家老爹好像也就是开脉四重还是五重。 察觉到陈胜的目光,陈守板着老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瞅啥? 陈胜连忙收回目光,左顾右言道:“刀叔,内丹大妖是何境界?也是武道境界的一种吗?” 陈刀张口,正欲答道,陈守已经抢先一步答道:“这你都不知道?以后出门见了旁人别说你是咱老陈家的大儿子,咱与你伯父丢不起这个人……” “听好喽,人族武道七境,锻体、开脉、气海、后天、先天、修意、宗师,一境七重天、一重一天堑!” “妖怪七形,开智、炼体、藏风、聚气、内丹,元神、化形、返祖,一形百年、千年称王!” 七境七形? 一境七重天,一形百年? 陈胜心头掰着指头换算,内丹境乃是五形,换算成人族武道境界,岂不是就是相当于武道先天? 不对不对,妖怪那境界,开智期一听就没什么战斗力,和人人族武道境界重合的话,应该得从锻体、炼体开始重合。 那么内丹期,也就是相当于……武道后天? 四舍五入,伯父这岂不是就给了咱家一位先天大高手? 早不给、晚不给,偏偏这个时候给? 难不成,幽州军内情况,真已经如同项世叔说的那般不堪了? 就在陈胜心头千回百转之时,忽然又听到陈刀小声说道:“二爷所说,已是旧历,而今军中流传的武道境界,乃是十境。” “武道宗师之上,还有大宗师、亚圣与武圣人。” “返祖巨妖之上,还有妖王、天妖。” “三年前,我幽州军就曾发起过一次针对妖庭七十二天妖之一的六头狮祖的围剿,是役,我幽州军出动三十万大军,上将军与五位大将军倾巢而出,前后历时三月,仍功败垂成!” 此言一出。 陈守与陈胜父子二人同时睁大了双眼。 陈守:“直娘贼,如此大事,我为何不知?” 陈胜:“卧槽,还有妖庭?七十二天妖?” 陈刀再次压低了声音:“此事,当年在军中亦是绝密,无数袍泽直至埋骨草原,都不知为何而战,标下若非时刻跟随大爷左右,恐怕也不得而知,直至如今,军中大批老卒解甲归田,此事才开始在外流传,否则,标下亦不敢胡言乱语。” 陈守还待开口,陈胜已经先一步开口道:“那刀叔,伯父大人,而今是何武道境界,武圣人与天妖之上,是否还有进境……此事事关小侄后续谋划,请刀叔务必不要隐瞒,小侄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 陈刀犹豫了一下,看向陈守。 陈守想了想,点头道:“这崽子比我这个当老子的有主意,若是可以说,你尽管告诉他,若是不可以说,那便当他没问。” 陈刀为难的寻思了许久,才道:“倒也不是绝不可以说,不过大公子可得言而有信,绝不可对外吐露半个字,否则,连大爷可能也会有麻烦!” 陈胜重重的一点头:“刀叔放下,侄儿知道轻重。” 陈刀往前一步,用只有父子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武圣人之上是否还有进境,标下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料想来,应该是有的,否则上将军也不会因为一纸圣意,便交出军权……至于大爷,去岁大爷升任前军副将之时,便已还本溯源,回复天人之姿,若有军势为凭,逆斩返祖巨妖,亦不是不可能!” 陈胜只觉震撼不已……格局,打开了呀! 第五十一章 开始反击 陈家商队归来之后,陈胜便时不时的查看自己的系统面板。 但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却一直没有变化,系统面板依然是: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二重】(气运点+15)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初学乍练(登堂入室:1200气运点)】 【气运点:410/600】(每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他诧异的询问了陈守之后,才知道,他们人虽然到家了,但这次走货还未结束。 要等到他们将从幽州收购回来的所有皮毛和草药等等商品,全部变卖成银钱分账之后,这次走货才算是圆满结束。 根据陈胜自己估算,此次他爹他们走货获益颇丰,且有陈刀他们十五位气海境、开脉境的好手补充到行商陈家之中,整体实力虽还未恢复到巅峰时,但较之先前坐吃山空、难以为继的状态,也算是上了两个台阶。 他“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跟着水涨船高,提升一两百点,不过分吧? 这样一来,杀生拳功法登峰造极的800气运点,差得就不多了! 这也是人算不如天算。 若是没有旱灾这一回事,单单陈家摊点生意的持续进项,都能将“陈家独子”的气运点加成,一点一点的给推上去。 可惜,自打他命陈虎将所有摊点的九成净利润用以屯粮之后,系统就将那一部分收入默认为新一轮的经营投入,不予结算……根据立夏之后的多日少雨的天气情况来推断,那一部分收入,大概率会成为沉没成本了。 至于剩下的那一成净利润,仅够维持各家的日常开销,没有了进项,自然也就不能增加他的气运点上限。 看来,后续的气运点来源,还得指望猛虎堂。 陈胜很期待陈郡十属县的猛虎堂分舵落成,召开第一次陈郡猛虎堂联会那一日的收获! 不过…… 他个人的实力提升,还需要积累。 行商陈家的实力,却是足够反击了! 先前小九被害,他被伏杀,几十号老弱病残的叔伯大爷轮流彻夜不休驻守陈家大院儿的仇,陈胜可是一刻都不曾忘却! 力不如人时,要他忍气吞声,他也就忍了。 现在够力了,要他忍? 办不到! 陈家商队归来后的第三日,陈胜就开始反击了! 第一日,他命陈丘挑选了几名机灵的闲汉去四市,将那伙贼道抓人饲妖、贼喊抓贼的事实,以流言的方式散布了出去。 四市妖兽袭人之事,才过去了小半个月。 许多伤在那些妖兽爪牙下的平民百姓,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呢,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件事? 是以这个流言一散布出去,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县。 并且在陈胜的暗中推波助澜下,流言迅速形成了统一口径:那些妖兽前脚闯入县城袭击百姓,你们这些野道人后脚就拿着能治妖祸的符录进了陈县,也未免也太巧了吧? 短短一日之内,那伙贼道对自家黄符的效用作出的所有宣传,就反过来变成陈县百姓质疑他们的证据! 他们无法解释! 也根本就解释不清! 很快,各城区就有德高望重的热心人,率领所在坊市的左邻右舍,前往那伙贼道在各城区设立的据点,包围他们、质问他们。 可以说,这把火虽是陈胜点燃的,但怎样烧起来,完全不需要他操心! 物伤其类的愤怒,自然会促使着陈县的百姓们,将这把火烧遍全城!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彻底搬倒那伙贼道。 虽然那伙贼道无法证明,这件事不是他们做的。 可同样无人能证明,这件事就是他们做的。 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摆平那些伤在妖兽爪牙下的苦主。 这件事自然也就慢慢平息下去了。 毕竟。 吃瓜群众嘛,瓜凉了,自然也就散了。 有多少人,会为了别人的瓜,去奔走、去呼吁呢? 但陈胜怎么可能会天真到以为只凭这把火,就能烧死那伙贼道呢? 只把火,只是他泼出去的第一盆水! 给那伙贼道如火如荼的传道事业降温用的! 第三日。 他早就为这伙贼道预备好的杀手锏,开始发力! …… 哎,周二郎啊,你今儿砍的这些柴火是很好,可咱怎么听说,你家那口子好像奉了那伙野道人啊? 你没听说吗?那伙野道人可是到处抓人养妖的大恶人啊!你和这种恶人扯上干系,你的柴咱那还敢收,万一日后郡里的大人们追查起来,连咱都逃不了干系。 什么?你等着银钱买米下锅?回头就让你家那口子和那伙野道人划清干系?但这事儿,还是不好办呀? 哎,行吧行吧,你都把话说到这儿份儿上,乡里乡亲的咱也不能真瞅着你一家子喝西北风啊,不过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对外胡说八道啊,咱们这种苦人家儿,可惹不起那些大恶人。 …… 哎,刘老头,当家的让你去结银钱,以后车行这里,你就不用来了。 为啥?难不成你没听说吗?你家那个崽子奉的那伙野道人,可是抓人养妖的大恶人啊!再留着你,岂不是连累了咱车行这些清清白白的弟兄? 哎,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当初当家的要不是看你可怜,一把岁数还出来混俩蒸饼,也不会容你进车行啊,你自己瞅瞅,你这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别跪、别跪,你一把岁数还给咱下跪,折咱的寿啊,啥?你回家就抽死你家那崽子……那行吧,咱就再帮你再去求求当家的,不过咱可得把话说头了,这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回去胡说八道啊,当家的好心好意给咱一碗粟米饭吃,咱可不能害了当家的。 …… 陈二哥啊,今儿清洁费就算了吧,以后这买卖,您也别来做了…… 您就别问了,咱也不好说,只能告诉你,这是这条街上做买卖的大家伙,一致决定的。 哎哎哎,您这是作甚,别这样别这样,这钱咱可不敢收……好吧,那咱就私底下唠两句:二哥,咱要记得不错,您好像奉了那些野道人吧?前儿个,他们往这条街上路过的时候,咱还见您给他们磕头,送钱送粮呢。 这有什么关系?哎,您自个儿去打听吧,多的话咱也不敢说,只是大家伙都觉得,再让您在这条街上做买卖,是祸事。 您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买卖糊口?那咱也没办法啊,又不是咱要撵你走,咱总不能为了您,恶了其他兄弟姊妹吧?您还是先回去,把事儿弄清楚了再来好吧,这位子咱先留着,等风头过去了,您再来…… …… 第五日,那些因为被妖兽袭击的百姓搅得焦头烂额的贼道再上街时,就发现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儿都变了。 往日争前恐后来给他们磕头,送钱送粮求符纸的百姓不见了。 所有人见了他们,都跟见了瘟神一样,远远的见了他们就绕着道儿,就好像他们身上有屎一样。 走过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把门给关起来了,活像他什么是什么食人的豺狼虎豹! 这回,他们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陈县……有变! 第五十二章 浑水摸鱼 六月初六,晴。 陈虎快步走进陈家大门,远远的就从一院儿陈家少年郎之中,看到了陈守,他端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面碗,蹲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一口面、就一口蒜,吃得满脸冒油。 “哟,二哥,吃了么?” 陈守远远的见了陈虎,美滋滋的挥舞筷子与他打招呼,“锅里还有,让清娘挑一碗啊!” 陈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一边儿待着去,咱有要事要找大郎商议!” 陈守:??? 他看着陈虎步履匆匆的从他身边走过。 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飘满红油的面碗。 突然就觉得这面条……它不香了! 陈虎跨进厅堂,便见陈胜果真在堂上。 瞧瞧,同样是吃面,他那大傻子爹跟个盲流一样蹲在外边,搂着个大海碗,一口面一口蒜吃得是呼哧呼哧的! 而这崽子坐在堂上,巴掌大的面碗前边,满满当当的又是小菜儿又是炒鸡子又是萝卜干,一口面一口小菜这叫一个慢条斯理! 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啊! “二伯来了,快来坐!” 陈胜见了陈虎亦是笑容满面:“还没吃呢吧,侄儿让清娘给您也挑一碗。” 陈虎走上堂前:“挑个半斤就成,别挑多,吃不了……咦?” 他忽然发现陈胜周身的气血波动有异,细看之下才发现:“大郎,你锻骨三重了?” “嗯。” 陈胜淡定的微微点头道:“卯时晋升的。” 陈虎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陈胜的武艺,是他眼瞅着一步一步练上来的,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到如今的锻骨三重,他才用了多久? 三个月! 这份儿天资,纵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也着实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你武道晋升了,为何不高兴?” 他奇异的看着陈胜。 陈胜诧异的反过来看了他一眼:“高兴啊,侄儿为何不高兴?” “那你……”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陈胜,心道就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陈胜淡淡的笑了笑,“早晚的事,自然不会失态。” 他有一个习惯。 每逢攻坚决胜之时,他都会排开一切杂务,只专注于眼前这一件事! 因为他笃信一个道理:高手过招,拼的就是心态! 而他所经历的无数次商业对决,也向他证明了,大多数笑得快的人,哭得也快! 不到尘埃落定之时,何人能断定,谁能笑到最后? 就比如眼下,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的对决。 表面上看起来,陈家抓着一手好牌,三两下便将那伙贼道踢入绝对下风,占据大势。 但事实上,陈胜非常清楚,行商陈家现在就如同走钢丝,一子落错,立时满盘皆输! 陈胜的淡定,反倒令陈虎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胜见他纠结的模样,起身请他坐下:“先不说我了,您这么早过来,肯定是有事吧?” 陈虎说道:“老十三刚才命人来寻咱了,说那伙贼道的老巢,找到了!” 自打陈胜开始对那伙贼道动手之后,他便斩断了猛虎堂与行商陈家的一切联系,连吴广,都再没回过陈家大院。 一切消息传递,均以间谍手法,单方面传递给猛虎堂。 而猛虎堂若有事要寻求陈胜的指示,只能通过陈虎。 可以说,能考虑到的细节,陈胜都已经考虑到了。 即便是猛虎堂那边翻车,只要陈丘能够及时撤离,便决计牵扯不到行商陈家头上。 陈胜一挑唇角,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不过确认过么,那些妖兽都在里边么?” 陈虎点头:“据老十三查到的踪迹,那伙人每日分批从各肉市上购得的边角下水,均送入了那一间宅院之内,那些妖兽,应当都在里边才是!” 陈胜思忖了好几息后,才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我知道。” 陈虎耐心的等待下文儿,然而等了十几息,却等来了陈胜吃面的吐露声,纳闷的道:“没了?” 陈胜:“什么没了?” 陈虎郁闷的从座椅上窜起来:“你要先点火,火也点着了,你要寻他们的老巢,老巢也找着了,如今不该与他们算总账了么?咱家的弟兄都准备好了,老十三那边也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你一声令下,咱们今晚就能将那些杂碎砍成百八十段,保证他老娘来了认不得!” 陈胜闻言微微笑道:“您说这个啊?还不到时候!” “还不到时候?” 陈虎都震惊了:“你到底是要什么时候?” 陈胜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不紧不慢的说:“二伯,我记得,我对您说过,咱们得等,等他们肆无忌惮,等他们落入下风,等到陈县众人群起而攻之,将他们分而食之对吧?” 陈虎略一回想,点头道:“你是说过。” 陈胜点头:“古人云,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这伙人,先前处于上风的时候,够疯也够狂,所以他们落到了现在这般境地,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我们还得让他们在下风之时,再疯一把、再狂一把!” “我不信这伙人行事如此张狂狠辣,在陈县内就咱行商陈家这一个敌人!” “我也不信这么大个陈县,就只有我行商陈家一家想要这伙人死!” “如今咱都已经把事做这个地步了,也该是时候,让其他人跳出来出出力!” “陈县这滩死水,也该是时候流动一下子了!” “不搅浑这一池子死水,咱行商陈家如何起势?” 他轻轻巧巧的说道。 然而陈虎瞅着他,心头却像是有无数猪头在对这他叫唤,若是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语言来描述,大抵应该就是这样:卧槽,无情!我们还在想着报仇呢,你竟然已经在想着怎样用报仇这件事来牟利了?大家都长着十来斤的脑子,凭什么你的脑子这么好使,而我们的脑袋却像是猪脑子? 这种使他感觉到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受到了侮辱的智商碾压,令他忍不住想要给自己挽尊:“你又不是那伙贼道的首领,你如何能保证,那伙贼道一定会按照你说的那般行事呢?” 陈胜夹起一筷萝卜干喂进嘴里,问道:“二伯,换做是您,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结了一地的仇人,然后被人给偷偷捅了一刀,满手都是血,却又死活查不出是谁下得手……您会作何反应?” 陈虎想也不想的道:“那还不简单,查不到是谁干的,就把所有仇人全部砍死,总不会再有遗漏!” 陈胜一笑:“那伙贼道现在的处境,不就是这般?” 陈虎愣了愣,恍然大悟,旋即又问道:“那你如何保证,那伙贼道不会先对咱家下手?” “侄儿自是无法保证!” 陈胜摇头道。 陈虎自以为成功挽尊,正要开口劝陈胜先下手为强,却又听到陈胜道:“不过,侄儿却能保证,假若那伙贼道真如侄儿所想的那般大开杀戒,咱家一定排在他们报复名单的最后之列!” 陈虎:“这你如何保证?” 陈胜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了指门口处偷偷摸摸往里张望的老父亲。 陈虎愣了愣的回头,与扒着门沿的陈守大眼瞪小眼。 …… “啪。” 精美的云纹漆案翻倒在地,一道道以名贵鼎器盛放的美味佳肴散落一地。 “废物!” 立在堂上的消瘦道人面容扭曲的来回踱步,怒喝道:“一群废物!整整四日,还任何蛛丝马迹都抓不到!大贤良师要尔等有何用?” 堂下众多黄头巾壮汉捏着手掌、高高的撅着屁股,任由鼎器在自己脚边滚动,不敢动弹分毫。 “回,回禀大帅,陈县人几家之姓尔,吾等异乡人,实难融入其中打探消息。” 堂下众人中的为首之人,硬着头皮说道。 “铿!” 消瘦道人闻言盛怒难抑,一把拔出身旁悬挂的佩剑,一步跨入堂中一剑砍翻为首之人,“无能之辈,还敢狺狺!” 为首之人只得惨嚎一声,便没了声息。 浓郁的血腥气,霎时间便弥漫了整座富丽堂皇的厅堂。 堂下众人浑身颤栗着齐齐后退了一步,却一人敢逃出厅堂。 “报……” 就在消瘦道人挥剑狂劈之时,一名黄头巾快步入内,跪地叩首道:“禀报大帅,熊完回绝了大帅的拜帖!” “混账!区区郡守,也敢回绝本座帅帖!” 消瘦道人闻言更怒,一剑将地上尸首首级斩下。 血污,飞溅到他的脸上、手上、百衲衣,映衬着他扭曲的面容,形如恶鬼! 一连劈砍了数十剑,直将尸首砍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之后,消瘦道人才勉强抑住怒气,狠狠的将佩剑掷于地面,怒声道:“既然找不到,那便不找了,陈县之内,与吾太平道有怨之族,有那几家?” “回,回禀渠帅,陈县内与吾太平道有怨者,李氏金门堂、熊氏保安堂、陈氏槐安堂、王家庄王家、粮商张家、行商陈家、盐商刘家……” “好了!” 清瘦道人不耐的打断了属下的汇报,“李氏、熊氏、王家,不能碰,行商陈家容后再处,其他的,一并灭其满门,杀鸡儆猴!” 他挥动大袖,转身走向堂上,“蝼蚁之属,也敢与浩浩大势争锋!”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杀死骆驼 “论猛虎堂裂变机制(改五)。” “内外兼修,内以青帮师徒制排辈连线稳固基本盘,外以洪门字堆门徒制连片大开山门广收门徒。” “以点连线、以线连片,辅以宗教信仰提升内部凝聚力(划掉),辅以企业区域经销等级与会员机制提高内部凝聚力——x销???(加粗)” 夜已经深了,陈胜还端坐在厅堂上,手持自制简易毛笔,沾着锅底灰,专注的在一块块切割得方方正正的小木板上书写着。 越是临近决战之时,他的心态便越是四平八稳。 就像是一直结网的大蜘蛛,面对已经落入罗网还挣扎不休的猎物,淡定的喷出蛛丝,不断压缩猎物的生存空间,等待最终的胜利。 “呼~,呼~” 一阵如同猫咪呼噜的轻微鼾声,将陈胜从沉思中唤醒,他扭头一看,就见执意要来陪着他的赵清,抱着缝制的冬衣在打瞌睡了,秀气的脑袋不住的一点一点,表情憨得不行。 陈胜瞧得有趣,起身轻轻的椅子和案几往她那边挪了挪,然后小心的取下她手里的针线,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能睡得舒服一些。 还是被惊醒的赵清睡眼朦胧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心安的合上了双眼,扭了扭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态,继续酣睡。 陈胜便这样一首搂着她,一手继续在木板上写写画画。 静谧的夜,像是潺潺流动的温泉,拥抱着年轻的有情男女。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悠远的凄厉的铜锣声,击碎了这份儿宁静。 陈胜连忙放下手里的毛笔,捂住赵清的双耳,皱着眉头侧耳倾听。 隐隐的,他似乎听到了铜锣声中,夹杂着“贼人入坊,各家各户闭进门户”的呐喊声。 几息后,杂而不乱的脚步声就从陈家大院四周涌来。 “大虎,你率四人,去后院!” “喏!” “二牛,你率三人,巡视西厢院墙!” “喏!” “猛子,你率三人,巡视东厢院墙!” “喏!” “其余人等,随我守卫大门,擅入者……杀!” “喏!” 一阵简洁而迅速的布置后,刚刚聚拢到前院儿的脚步声,就四下分散,中间还夹杂着大量利刃出鞘的声音。 陈胜小心翼翼的将还在酣睡的赵清挪回她自己的椅子上,起身出门去,就见陈刀按刀立在庭院中,四名幽州军老卒分散立于院中四角。 虽只有十五人布防,但森严肃杀的气氛,已然扑面而来。 听到陈胜的脚步声,陈刀转身向他点头道:“大公子,还未安歇吗?” 他虽然不再向陈胜见礼了。 却执拗的唤陈胜“大公子”。 陈胜纠正过他好几次,见他不肯改口,也随他去了。 “嗯,正要去睡……刀叔,放松点,这周围住的全是自家叔伯,贼人没那么容易就闯到咱家的。” 陈胜笑着轻声说道。 他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一点都不担心什么。 陈刀听在耳中,只是点了点头,左手却依然按在腰刀上。 陈胜见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更不会跨过陈刀去令院中的诸位幽州军老卒收队。 他有他的判断,陈刀有陈刀的坚持。 这是好事。 他耐心的等待。 不一会儿,陈守的脚步声与“笃笃笃”的敲门声,同时传入院中。 “铿。” 陈刀手中的腰刀,出鞘三寸。 陈胜见状,轻轻的按了一把他拔刀的手,说道:“自己人。” 果不其然,披衣而起的门房站在门后小声询问了一声后,就直接放下了门闩。 门一开,陈虎快步入内,远远见了院中立在从厅堂大门倾泻出来的灯光中的陈胜,便喜出望外的低喝道:“大郎,那伙人动手了!” 陈胜闻言一笑,不紧不慢的问道:“哪家?” 陈虎:“目前只知一个粮商张家,张家在咱长宁坊设了一个重库,教那那伙恶贼一把火烧了……不过定然不只一个张家,否则坊正不会不封坊!” 陈胜一听“粮商”二字,眉头便忍不住一抖,咬牙道:“好狠!好毒!” 而今已经是芒种之期,开年之后的雨水之日却是连双手之数都不到,今岁的粮荒已是注定的,只是如今离秋收之时还有不短时日,粮荒到底会爆发到什么程度暂且还无法断定。 是以上至世家大族,下至贫民百姓,皆还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或许也不一定是侥幸心理,而是有钱有粮者,压根就不在乎什么粮荒不粮荒的,而且大周的商业发展水平也决定了,商人对囤积居奇的敏锐程度,不可能有陈胜前世那个时空那么迅捷。 而无钱无粮者,糊口度日尚且如此艰难,就算是能察觉到今岁可能会有粮荒,又能如何呢? 是以,自打立夏以来,市面上的粮价,虽然一直都在以一个细微却稳健的节奏上涨,但总体而言,还算稳定。 只是种稳定,极其脆弱! 脆弱到连陈胜屯粮,都不敢大笔购进,唯恐崩断了这种稳定,提前引爆粮荒! 现在,那伙贼道杀人烧粮……这都不是什么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而是直接一刀捅在了骆驼的心脏上啊! “二伯,您马上去见十三叔,令他尽起人力,抢粮……不,是抢救粮食!” 陈胜在原地徘徊了两圈儿后,断然道。 陈虎愣了愣,张嘴就要说话,然而陈胜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有事容后再说,您先去,一刻都不能耽搁!” 陈虎只好一点头,转身往门外奔去。 陈胜再转过头,对着身后还在穿衣裳的陈守道:“阿爹,您即刻去把咱家所有叔伯婶娘组织起来,去救火,能抢出多少粮食就抢出多少粮食……都带上家伙事儿,若遇贼人,通通砍死!” 陈守也是愣了愣,似乎是突然被儿子给安排了,一时反应不过来了,愣了好几秒才道:“啊,哎,老子这就去!” 他转身快步走进厅堂,取出挂在堂上的腰刀和铜锣出来,快步出门去。 不一会儿,尖锐而急促的铜锣声,就传遍了陈家大院附近的几条街巷。 陈胜看向漆黑的天空。 似乎看到了熊熊燃烧的烈焰和冲天的黑龙……以及,烈焰与大火背后的,灾难! 第五十四章 开始收网 陈胜等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亮之后,陈守与陈虎才一同返回陈家大院。 哥俩都是一身的烟熏火燎痕迹,看起来就跟刚从黑煤窑里爬出来一样,二人还互相打趣,比谁的脸更黑。 “情况如何?” 陈胜见了这老哥俩,却是一点儿都坐不住:“抢出了多少粮食?” 陈守:“半仓库,分了一些给一同救火的街坊邻居和咱们家的兄弟姊妹们,剩下的……还有两三万斤吧,嘿,这下子,大半个长宁坊今年都不用再买粮了。” 陈胜瞧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好像街坊邻居们今年不用买粮了,比他自个儿得了两三万斤粮食还要高兴。 生在行商陈家这种刀头舔血的家族,还能长出这样一副宅心仁厚的心肠……陈家的家庭教育,有点东西啊! 他看向陈虎。 陈虎摇头:“不多,好几处粮库,老十三带着人赶去的时候,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也就五六万斤吧!” 他说的不多,是对比长宁坊这一座粮库就抢出了两三万斤,而猛虎堂去抢了五六座仓库,才抢出了五六万斤。 事实上,这个数字已经不小了,陈胜集整个行商陈家之力屯粮屯了两个多月,也不过才屯了十万斤,其中大部分还是连贫民百姓都不太愿意买的陈粮、糙粮。 陈胜背着手原地徘徊了两圈,又问道:“张家人呢?” 陈虎抿了抿嘴,低声道:“死了四十多口子,西市亭的亭役堵着张家门拉了整整五车尸体,怎一个惨字儿了得!” 顿了顿,他又道:“昨夜遭劫的,并不止粮商张家,还有陈氏槐安堂、盐商刘家、油商田家和好些个坊市小吏,而且几乎是同时下的手,闯进门去见人就杀……这伙人,简直就是疯狗!” 这一回,他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后怕! 也是直到此时,他才真正由衷的佩服陈胜的智计。 以前,陈胜行事,他虽从未与之唱过反调。 但私底下,他多少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总觉得,这崽子虽聪慧过人,但胆子还是小了些,行事谨慎得过了头……恶霸遇到土匪嘛,多简单一个事,召集人马砍死对头便是,整这么多弯弯绕作甚? 嗯,用陈胜前世那个时空的话来说就是:一顿走位猛如虎,开门一看,却是与空气斗智斗勇…… 可此刻看了这几家的下场后,他才终于明白陈胜那些操作的用意……若非陈胜谨慎,至始至终都没有跳到明面儿去与那伙贼道打对台,只怕今日之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就是昨日之行商陈家! 当然,他也不是觉得,行商陈家拼不过那伙贼道。 行商陈家是吃刀口饭的家族,靠的是实打实的武艺和胆气糊口。 与粮商张家、盐商刘家和油商田家那种靠田地、靠关系、靠银钱立世的商贾之家,有着本质的区别。 那伙贼道屠了那几家,却没敢动行商陈家,便是为此! 但以这伙贼道屠杀那几家展露出的疯狂与实力,他们若真明刀明枪的与之火并,就算能胜,也定然是惨胜! 行商陈家承担不起这样的惨胜! 无论是力量上。 还是是感情上。 都承担不起! …… “张家没有活口了吗?” 陈胜拧着眉头问道。 陈虎:“还有,粮商张家虽比不了咱家,但他家的佃户和护院在县里边也是出了名的多,昨夜只是被那伙贼道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也不至于落得这步田地……如今在外主事的,好像是张家长子张忌。” 陈胜:“另外几家呢?” 陈虎:“都相差不多,能在陈县立足的大商贾,都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哪那么容易被人灭门!” 陈胜心下顿时一松。 他还真怕自己玩砸了,教那伙贼道把陈县人的胆子给杀破了! 若真是那般,他说不得又得继续苟下去,等待猛虎堂十分舵勾连成片后,再去与那伙贼道算总账。 但既然这伙贼道没把事情做成……那么就轮到他把没做完的事,做成了! “阿爹,明日您亲自走一趟粮商张家,告诉他们,昨夜我行商陈家从长宁坊仓库里抢救出了一万斤粮食,请他们自己派人来取!” 陈胜说道。 陈守犹豫了几息,低声道:“大郎,这个人情……是不是贵了些?” 陈胜笑了笑,心道自己这个便宜老爹虽然从一位掌舵人的角度而看,太过善良了些,但脑子还是不差,该有的大局观都有:“阿爹,咱家现在还张家粮食,可不只是为了雪中送炭。” 陈守思忖了几息,想不明白,只能开口问道:“他粮商张家都已经落得这步田地了,除了人情,还有什么值得咱家图的?” 陈胜慢条斯理的开口:“一来,咱家不是猛虎堂,猛虎堂可以趁火打劫,咱家不能,再者说,这批粮食落在咱们手里,不知有多少人都看着,现在咱们主动还,总好过张家人日后找上门来问咱们要,以及,日后郡衙不顾脸面下手抢!” “二来,昨夜这伙贼道杀得太狠了,只怕将陈县这些大家族都给杀得胆寒了,现在咱家大张旗鼓的还粮,就是给这些大家族胆气,给陈县人胆气……嗯,最好是能在明日之内就联系上昨夜遭劫的那几家,一起向那伙贼道发难,令他们没功夫集中力量对咱家发难!” “三来,您不觉得,这是一个让咱行商陈家融入陈县的绝佳机会么?” 他掰着手指给陈守计算:“你看,昨夜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都遭了劫,元气大伤,肯定是没法子再像以前那样继续把持着粮食行业、盐行业、油行业了,咱家只要抓住这个机会,这三个行业,咱家都能插上一脚!” “咱家花了这么大力气把水搅浑,总该收点好处才是!” 陈守蓦地睁大了双眼,震惊的看了陈虎一眼:卧槽,这真是我儿砸? 而陈虎回了他一个淡定的眼神:虽然我也不信,他还真就是…… “对了二伯!” 陈胜看向陈虎。 陈虎精神一振,条件反射式的张嘴道:“大郎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包在二伯身上!” 陈守:Σ(っ°Д°;)っ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您去寻一位精干的叔伯,快马走一趟固陵,让赵四叔挑二十个最精干的手下星夜赶回陈县……报仇的日子,快了!” 第五十五章 达成共识 “啪。” 赤红色的华贵案几砸倒编钟架,一尊尊古韵古香的编钟散落一地。 殿上,高冠博带的清瘦老者手持宝剑,满头青筋的对着屏风坐塌一顿乱砍乱劈:“太平道,欺人太甚耶!” 殿下,一名皂袍小吏瑟瑟发抖的撅着屁股,不敢抬头。 这时,又一名皂衣小吏躬身快步入内,一揖到底:“禀大人,太平道渠首李园命人送来拜帖,请求晋见。” “见他老母!” 殿上清瘦老者须发喷张的咆哮道:“命他去死!” “唯!” 殿下小吏不敢分说,再次一揖到底,翘着屁股退出大殿。 这名皂衣小吏刚退出大殿,就又有皂衣小吏快步入内,揖手道:“禀大人,周大人求见。” “周章?” 清瘦老者皱了皱眉头,扔了宝剑,理了理衣袍,面无表情的道:“请他进来!” “唯。” 皂衣小吏揖手,退出大殿。 清瘦老者看着下方还撅着屁股瑟瑟发抖的皂衣小吏,又忍不住暴怒道:“还杵着作甚,滚下去!” “唯!” 皂衣小吏闻言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了大殿。 他退出大殿之时,恰好与一位身披赤红甲胄的英武将领擦身而过。 英武将领走入殿中,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殿内倾倒的编钟,以及上方被劈得稀烂的座椅、屏风,恭敬的拱手道:“末将周章,拜见大人。” 上方清瘦老者换上了一副笑脸:“哈哈哈,世侄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英武将领一丝不苟的再拱手:“谢大人!” 他起身,垂手道:“禀大人,末将此来,是为太平道众匪作乱,袭杀县内诸多家积善之家一事,请大人示下。” “哦?” 清瘦老者淡淡的笑道:“怎么,这么早就有人闹到你郡尉衙了?” 英武将领:“不敢欺瞒大人,今日一早,县中三老与各家英杰便齐齐遣人来询如何处置太平道作乱一事,末将实是不知该作何应对,特来请示大人。” 清瘦老者闻言,似笑非笑的道:“那世侄可愿听老夫胡言乱语?” 英武将领:“末将自当以大人马首是瞻。” 清瘦老者乃是郡守,而他乃是郡尉。 论职级,郡守秩比二千石,郡尉秩比二千石。 且二者皆归属州府管辖,未有绝对统属关系。 然英武将领心头却十分清楚,陈郡的郡尉之位,有七八家轮换……而陈郡的郡守之位,却自古以来便是他熊氏一家之位! “那世侄便权且听老夫胡乱一言……而今太平道势大,已有纵连九州之势,吾小小陈郡,势单力薄、孤掌难鸣,纵与太平道决裂又能有何作为?” “还望世侄三思而行,多多思及你周家先祖筚路蓝缕创此家业不易,莫要受奸人裹挟、失了本心才是。” 清瘦老者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说道。 英武将领面色不变,再次拱手道:“末将定不负大人点拨之恩。” …… 纵然陈胜早已不对能与拿人饲妖的歹人达成py交易的郡衙,有任何的期待。 但在听到昨夜遭劫的诸家,抬着昨夜丧命的亲眷尸首于郡衙之外啼血鸣冤半日,却换了郡衙四下张贴沙河盗入城杀人掠货的海捕文书之后,仍然被陈郡郡衙的下限给惊住了! 这叫什么?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还是只要我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你特么好歹装一下啊! 哪怕只是张贴抓捕贼道的文书,动起手来却磨洋工呢? 老子也特么想得开啊! 沙河盗入城? 特么的倒是去问问那群烂番茄臭鸟蛋,够不够胆去碰那几家啊? 明人不说暗话:草泥马! 老子要再对你们抱有一丝希望,老子就是狗! …… 翌日清晨。 陈守依照陈胜的谋划,在数十名配兵的陈家叔伯簇拥下,大张旗鼓的走进了挂满白绫的粮商张家。 当日晌午,在近四百多号手持刀枪剑戟的精壮汉子包围下,行商陈家、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五家主事之人在陈家大院内聚会议事,陈守以让陈胜开眼界为由,将陈胜带在身边参会。 会上,陈守在陈胜的示意之下,先声夺人将行商陈家与那伙贼道的恩怨,细说清楚,并且明确告诉四家,前夜之事,就是那伙贼道所为! 事实上,四家对于自家遭难因由,也早已有所猜测。 都是陈县的地头蛇,陈县之内有那些人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情,又有那些人有这个动机做这样的事情,谁心里还没点谱? 他们先前只是拿不的确。 不敢相信就为了芝麻大点的恩怨,那伙贼道就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就比方说粮商张家,与那伙贼道结怨的起因,就因为那伙贼道要求以市价五成的价格,向张家购买五千石粮食,作为交换条件,他们能够为张家祈雨,让张家控制下的诸多农庄依然能够丰收。 这么无羁的要求和无羁的条件,张家当然是断然拒绝! 之后粮商张家与那伙贼道虽有诸多摩擦,比如那伙贼道指使百姓去他们的粮铺捣乱,再比如张家指使手下的佃户去打那些贼道的首脑人物闷棍之类的。 但怎么都没有上升到要杀人的地步! 更况且是灭门! 但当陈守将那伙贼道在陈县的诸多所作所为,尤其是明确先前陈县风传的拿人饲妖事件背后,就是那伙贼道之后。 四家倒是一下子就想通了各种关节。 他们是人,他们有理智。 而那伙贼道是疯狗,疯狗当然是没理智的…… 他们错就错在,拿人的理智,去衡量一群疯狗! 如今事已至此,不想招惹疯狗也已经招惹上了,为了能让在座的诸位,以后都能睡上安稳觉,五家一直决定,送陈县内所有贼道去死! 作为交换条件,各家将以所在行业的两成实物所属权进入各家所在行业,换取五家之中武力最强、且当前实力保存最为完整的行商陈家主导此事,包括且不限于:一座百亩农庄、两间磨坊、一条盐运船、二十个陈郡诸县下层文武吏的名额。 而行商陈家也会交出一南一北两条商路,由四家共同行走。 基于这个交换条件之上,五家还歃血为盟,从今往后,五家于陈县之内,联手经营、同进共退…… 这样的交换条件,对于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这四家而言,当然无异于割肉。 但眼下的局势,摆明了就是不割肉,就会死! 还是一死一族谱那种死法! 至于行商陈家,那伙贼道摆明了不敢来招惹他们! 行商陈家下场的必要性,比他们要小很多很多…… 而郡衙的态度,他们昨日也都看到了。 谁还敢把自家的身家性命,交托给郡衙? 所以,是他们求着行商陈家。 条件再苛刻,他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没得选…… 于是乎,这场会议就在如此和谐、友善、积极的氛围下,达成共识,皆大欢喜! …… 当日傍晚时分,赵四率人入城! 第五十六章 苍天当死 日暮时分。 陈胜提着八面汉剑,穿过耳房进入前院,就见一两百号身形精悍、腰悬刀剑的家中叔伯,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团,相互整理着身上的衣裳、腰带。 气氛,微微有些沉闷的,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院儿中却听不到什么谈论声。 很少人能比行商陈家的这些伙计明白,动刀兵意味着什么…… 但院中的气氛也没有太过压抑。 因为他们更明白,他们是靠什么立足,是靠什么糊口! 通俗点说,就是:行商陈家人不惹事,但真来了事,却也无人怕事! 见陈胜提着剑出来,众多叔伯都纷纷与他打招呼:“大郎,身子骨好多了啊!都耍得动剑了!” “今日的事,交给伯伯叔叔们去办就成了,你还小,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 “就是,这么多叔叔伯伯在,哪轮得到你崽子来出这个头!” 他们都在笑,笑容之中透着关切与包容。 他们不怕去与人拼命,却不愿意自家子侄跟着去与人拼命。 这种质朴而真挚的舔犊之情,令陈胜心头暖烘烘的,却也说不出的难受。 陈胜强笑道:“侄儿就跟着叔叔伯伯们去见见世面,这么多叔伯,难不成还护不住侄儿一人?” 他有一万个不去的理由。 却敌不过一个想去的念头。 人群分开,陈守到提着一柄人高的斩马刀走出来,见了佩剑的陈胜,沉着脸呵斥道:“胡闹!” 陈胜看着他,认真的问道:“阿爹,您还有第二个儿子吗?” 陈守拧起眉头,低喝道:“就是老子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才不能去!” 陈胜:“儿子若是担不起事,您便是留着儿子,又能有何用?” 陈守骂道:“滚犊子,老子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来当!” 陈胜不与他争辩,只是笑。 但笑容里的坚决之意,却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陈守见状,不耐的一挥手道:“来俩人,把这崽子给老子绑在屋里!反了天了还!” 他的话音一落,立马就有两名叔伯撸着袖子,一脸狭促笑意的朝陈胜走来。 陈胜也不躲,只是梗着脖子说道:“阿爹,今日除非你打断我的手脚,不然你拦不住儿子的!” 他必须要去看看。 棋是他下的、局是他攒的。 事到如今,他总得去看看,自己的布的局,到底给行商陈家带来了什么…… 好的坏的,他都要看看。 这很重要! 人或许真是的缺什么,便越在乎什么。 陈胜缺的东西,行商陈家这个大家庭都给他了…… 所以他想要紧紧的抓住这个大家庭内的一切,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这个大家庭的温暖氛围。 “好了,让他跟着去吧!” 最后还是陈虎开口,拦下了走向陈胜的两位叔伯。 陈守拧着眉头瞅他:“二哥!他少不更事,你也不知事?” 陈虎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自个儿生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自个儿心头没点数儿?你现在捆着他不让他去,你信不信他扭头就弄断绳索自己一人儿摸着去?” 陈胜笑吟吟的冲陈虎竖起大拇指:“还是我二伯懂我!” 陈虎瞪了他一眼:“滚犊子!老子见着你就来气!” 父子俩一起撇嘴。 陈守恹恹的转过身去,正待唤来陈刀等人护持陈胜,忽然门房快步入内,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陈守当即就拧起了眉头,“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派人来做甚?” 陈胜闻言好奇的道:“阿爹,谁派人来了?郡衙?” “不是!” 陈守微微摇头:“是那伙贼道派人来了,说要见老子!” “消息很灵通嘛!” 陈胜讶异的说道,但旋即他就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岔了。 先前五家会议的参会人,都是各家的主事之人,唯一的闲人,就他一个。 那四家昨日才被那伙贼道屠杀了几百口子人,不至于这么快就和那群贼道媾和,是以五家会议的内容应该还没走漏才是。 问题应该是出在五家会议整出的动静太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四家前夜才被那伙贼道袭杀了几百口子人,不带点人手傍身,谁敢出门? 至于行商陈家就更没法子了,那四家族人被那伙贼道屠杀了大半,手里边的人手只需要护住剩下的那几个人就行了。 而行商陈家可还是满门全乎呢,不把会议地点定在陈家大院儿,万一那伙贼道趁着他们父子俩带着人去参会的档口,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进行商陈家怎么办? 五家会议走漏了风声,而五家会议一结束,行商陈家就召集了这么多人马,意欲何为,自是一目了然! 不过事已至此,那伙贼道还派人来作甚? 不会是来威胁他们的吧? 陈胜心头转了几圈后,便道:“见,为什么不见?他们都敢派人来,难不成咱家还不敢见?” 陈守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你要作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咱家可不能丢这个人!” 陈胜淡淡的笑道:“谁说要杀他了……让院里的叔伯们先到东厢西厢藏起来,再唤来人进来,儿子想听听他说点什么。” 陈守:“好,好吧……” …… 不一会儿,门房就领着一个名相貌堂堂、清须及胸的中年文士,步履轻快的走进陈家厅堂。 来人看了一眼堂内坐着的父子俩,忽然对着陈胜一笑道:“久违行商陈家的大公子年少体弱,今日得见大公子身体康健,甚为大公子感到欢喜。” 陈胜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有劳先生挂念。” 说完,便闭口不言。 适时,端坐在堂上的陈守阴沉着脸喝道:“尔等与吾行商陈家既已势成水火,你这匹夫还来此作甚?” 来人捋了捋清须,自信十足的道:“自是为救贤父子性命而来!” 堂上陈守闻言一惊,正要开口追问,便听到陈胜“呵”的一声。 “这都什么年代了!” 陈胜忍不住笑出了声,轻声道:“先生还拿这种古之谋臣先声夺人的话头诈唬人?莫非先生是欺我父子粗鄙?不识字未读过史?” 堂上的陈守闻言愣了愣,旋即一拍座椅扶手,横眉怒眼的喝道:“苍髯匹夫,安敢欺我耶!” 来人:…… 你骗人,你刚刚分明就已经上当了! 眼见堂上陈守瞅自己的眼神儿已经不大对劲,他连忙稳住心态,不卑不亢的道:“贤父子莫要误会,在下一介布衣,手无缚鸡之力,岂敢欺贤父子耶?在下此来,实是替我家渠帅,来与贤父子商议公举大事,来时我家渠帅多番嘱咐在下,言只要贤父子肯入我太平道,我家渠帅愿以小方渠帅之位待贤父子……” “啪!” 陈胜震惊的一拍座椅扶手豁然而起,怒声道:“你说什么?你们叫什么?” 来人被他一巴掌吓得身躯一哆嗦,再瞧他仿佛要吃人一样的脸色,胆气又去了几分:“太,太平道啊,莫非大公子也曾听闻我道?” “草泥马,太平道?” 陈胜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那群贼道头裹黄巾的模样,心头顿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严重的侮辱:“你们的首领叫什么?可是叫张角?” 来人吓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公子镇静啊,我道大贤良师尊姓张,单讳平,大公子莫是在何处听错了?” “大贤良师?” 陈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张平?你若敢骗我一字,我立时将你斩作十八段喂狗!” 来人闻言肃然起敬,干脆利落的道:“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豫州颍川郡人氏,生而知之,乃天人降世也,王三十八年,得仙人抚顶,授天书三卷,入山潜心悟道十五载而得道,曰:‘苍天当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第五十七章 黄天当立 来时衣袂飘飘,仙风道骨的文士,去时仓皇得像条狗…… 然后陈胜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也凌乱得像条淋雨的狗。 他刚觉着,自己好像把握住这个世界的脉搏了。 结果这个世界反手就给他上了一课:年轻的小陈胜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这不科学啊!” “这没道理啊!” “完全不应该啊!” 他脑子一团浆糊的低声呢喃着,“这个时间点,怎么可能会有黄巾之乱呢?” 失魂落魄的模样,将进门来唤父子俩的陈虎都给吓住了。 哪怕是当初陈胜被那伙贼道伏杀,他都没见陈胜这般事态过。 “老四,出什么事了?大郎怎么这个样子?” 他疑惑的看向陈守。 陈守竖起手掌抓了抓头皮,一脸懵逼的回道:“咱也不知道,方才那匹夫说到他们是什么太平道后,大郎就这样了?” “太平道?” 陈虎摩挲着胸前的水烟筒,“这名儿有什么不对劲吗?听着也就是破道观的名儿啊!” “不对劲!很不对劲!” 陈胜忽然回过神来,大摇其头道。 陈虎:“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儿?” 陈胜依然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他能怎么说? 他难道能告诉他们,你们口中也就是破道观名儿的组织,是一个巅峰时聚众百万,能一点就掀翻了一个王朝的宗教组织吗? 对了! 宗教! 陈胜双眼一亮,心头忽然像是抓住了什么! 他起身背起双手在原地踱步,cpu全开。 如果以超脱历史长河的角度,去看待黄巾之乱那一段历史,其实是能够将其看作是道教对皇权统治发起的一次挑战! 纵观他前世那个时空出现过的所有大型宗教,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即使有,那肯定也是在被某一任帝王摁在脚下好一顿摩擦之后,才老实的! 诸如佛教、基x教、伊xx教等等宗教,好像都曾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念头,其中付诸于实际行动的也大有人在! 道教自然也不能例外…… 所以,黄巾之乱其实只是一个必然会发生的历史事件! 即使它没有在汉末发生,它也有可能在魏晋、唐宋发生,乃至于发生在当前这个相当于秦末的时间节点! 没有张角,也可能会有王角、李角、刘角,乃至于如今这个什么劳子张平! 如果陈胜所学的历史还未全部还给历史老师的话……太平道这个名字,并不是张角拍脑子想出来的,而是从他所得的道经《太平要术》中得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是真有《太平要术》这玩意,并且明确以这玩意为幌子起事。 那么无论主角是不是张角,都大概率会催生出太平道! 至于所谓的“苍天当世,黄天当立”,好像是根据五德终始而来的一种言论,说的好像是大汉是火德,必将被代表土德的太平道所取代,黄巾之乱这个名称的由来,便是因其成员尽皆佩戴象征土德的黄头巾……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就和他揭竿而起时…啊呸,是他前世历史上的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的时候,玩儿一那手“鱼腹藏书”、“大楚兴、陈胜王”是一个道道。 哦,对了,还有世传项羽天生重瞳有霸主之象,以及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总之就像是强调前任崩塌的不合法性和必要性,以及自己上位的合法性和必要性! 像这种神神叨叨的事情,只要信的人够多,假的都能弄得跟真的一样。 更何况,大周都有妖怪了,真有两个神仙之类的物种,好像也不奇怪。 嗯,按照大秦是水德往前推,大周好像也和大汉一样,都是……火德! 这不就恰好应了那句“苍天到死、黄天当立”么? 这样一来,为什么后半句会由“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变成了“王死地覆,天下大吉”也解释得通! 特么的,大周都还没有天干纪年这一说,哪来的甲子年给他们作为发动起义的信号? 那这意思岂不是说……当朝周王,要玩完犊子了? 还有时代背景的问题。 大周朝自打平王中兴,至今也有好几百年了,就陈胜降临大周之后的所见所闻,诸如土地兼并严重、机构臃肿、官僚腐败、人心思变等等一系列王朝末日之象,大周可以说是一个不缺! 再加上近几年气候异常,灾害连连,幽州、冀州等地累年欠收,造就了大批的失地流民。 哦,对了! 还得再加上他这个“七杀坐命”的陈胜! 无一不是在说明大周的末日已经不远矣! 此时此刻的大周,恰似彼时彼刻的东汉末年啊! 大周的道教选择在这个时间节点挑战皇权,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这么多的巧合,还好巧不巧的重叠到一起,造成了黄巾之乱提前几百年爆发……真的是巧合吗? 这是历史的惯性在修正偏移的历史? 还是有人在幕后推波助澜? 思及此处,陈胜忽然觉得这事儿全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子十分熟悉的味道,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思索了许久,才想起来……原来是平王中兴! …… “大郎、大郎!” 陈虎的呼唤声,将陈胜从徘徊的思索中唤醒。 他迷茫的看向陈虎:“啊,二伯,啥事儿?” 陈虎看了陈守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动手的事啊……要不,再往后延两天,等你想清楚了咱再动手?反正那伙贼道已是咱们锅里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不能拖!” 陈胜的瞳孔一缩,瞬间又迷茫的状态恢复平素干脆利落的模样,“不但不能拖,还必须得一战而定,彻底打垮陈郡的太平道分支!” 若是这伙太平道分支一来就亮明字号,那他肯定是敬而远之,有多远躲多远! 即使不能躲不掉,也绝不会与之结仇! 但如今再说这些,已经为时已晚……仇都结到这份儿上了,就算这伙太平道分支的渠帅赌咒发誓绝不秋后算账,也无济于事了! 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做就做绝!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没道理汉末那批人都能干翻黄巾军。 而他们秦末这批人不行……哦对,如今还不止是秦末那批人,还得再加上战国末期那批人! 区区黄巾贼! 踏脚石而已! 陈胜握着剑柄,甩开大步往庭院中去:“二伯,您立刻走一趟猛虎堂,命十三叔即刻排出所有人手,封锁四城门,切不可令城内太平道贼首走脱!” “今日他一定要死!” “他不死,以后死得就是咱们!” 陈虎一听,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陈胜,从未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语! 他取下肩头的水烟筒扔到椅子上,快步超过陈胜出门去:“咱这就去,保证不耽搁事!” 陈胜:“我们可就不等您,我们先动手了……阿爹!” “啊!” 还站在堂上完全跟不上陈胜和陈虎的对话节奏,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问号的陈守,听到陈胜的呼唤声才陡然回过神来:“干哈?” 陈胜诧异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还能干哈?” “啊?哦!” 陈守顿时想起来,他们是要干啥来着,连忙快步走出厅堂,大喝道:“兄弟们,抄家伙,杀人去!” 第五十八章 血色交响 “铛铛铛……” “杀妖兽,除妖道!” 落日的余辉下,五家联军近千条雄赳赳气昂昂的彪汉,从四城十二坊起。 一路敲敲打打的汇聚于西城庆余坊,引来数以万计的陈县百姓手持锄头柴刀跟随,直将整个庆余坊都堵得水泄不通! 场面之壮观,连陈胜这个始作俑者都为之惊叹! 人民路线,果真是世间最伟大的路线! 没有之一! 黑压压的人潮,在陈胜的操控下,冲入庆余坊,将一座大门上挂着“王家”的四进院死死包围起来。 混乱之中,一条脸上蒙着灰布头巾的大汉,摸到陈胜周围。 护持在他身畔的陈刀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手中腰刀陡然出鞘三寸。 陈胜见状按住了他拔刀的手,笑道:“赵四叔,一路奔波,幸苦了!” 来人左右看了看,见周围都是陈家人,便拉下了脸上的汗巾,露出一张黝黑坚毅的面容:“哈哈,这有什么幸苦的,你能想到四叔,四叔高兴且不及……方才听到动静,里边有人冲出来过,但刚出门就被你们给吓了回去!” 五家联军,来得太急了,也来得太快了! 那晌午时分,五家的主事人才坐到一起议事呢! 按照常理,这种事不得坐在一起扯上十天半月的皮,才能有一个大致的雏形吗? 这才过了多久? 三四个时辰都不到吧? 五家联军竟就组织好人马,杀上门来了! 直打了这一伙太平道分支一个措手不及! 这便是以己度人了! 就像是陈胜没能料到这一伙太平道分支,能丧心病狂的纵妖伤人,和一次性就直接对四家大姓人家下手。 这伙太平道分支同样没能料到,这五家竟会有这等鱼死网破的决心,以及如此迅猛的执行力! 只能说,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他们如何能知道,有多痛? 当然,这也是陈胜一力促成此事的成效……四家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呢,他怎么可能还敢给这伙太平道分支机会? “没跑就好!” 陈胜心下大定。 在出发之前,他最担心的就是两件事。 第一,就是教这伙太平道分支给逃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第二,就是郡衙真已经彻底倒向太平道,以违反宵禁为由,调集郡兵强行拆散五家联军! 如今两件事都没有发生,看来郡衙虽然做了婊子,但还想要牌坊! 很好! 这把稳了! 陈胜转过脸,对身畔的陈刀点了点头。 陈刀会意,松开刀柄摘下腰间的手弩,对准天空将箭巢内的响箭射了出去。 “嗖……” 尖锐的鸣镝之声,即便在乱哄哄的万人之中亦清晰可闻。 与另外四家的主事之人站在一起的陈守听到响箭之声,毫不犹豫的对四家的主事之人说道:“按照约定,吾行商陈家先登,尔等随后!” 四家的主事之人点头称是。 陈守见状,到提着与他一般高的长柄斩马刀阔步行与行商陈家阵前,大喝道:“众兄弟,随咱杀光这群拿人饲妖的恶道,回家饮酒!” “杀!” 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齐齐举起手中刀剑高呼。 就见陈守提着斩马刀一马当前的冲出,助跑了几步一跃三丈高,手中斩马刀一展,一抹火红似烈焰的光芒便在他刀锋之上亮起。 “狗贼,死来!” 他怒骂一声,斩马刀带着下坠之势狠狠一刀劈在了这座大宅子的包铜大门之上。 只听到一声闷沉如擂鼓的爆炸声,两扇气派包铜大门碎裂成无数块,朝着门内飞溅而去! 但就在拥挤在外的众人还未看清门内的景象之时,数条体大如牛犊、周身毛发板结厚重如盔甲的妖犬,突然从破碎的大门之内冲出,一口咬向刚刚落地的陈守。 电光火石之间,陈守原地接力向后弹起,手中斩马刀一转,由下往上一挑,逼退扑上来的数条妖犬,同时咆哮道:“攻!” 话音落,十数根黑沉沉的短矛自他后方的众多行商陈家伙计之中飞出,精准的擦着陈守的衣角,刺入紧追不舍的数条妖犬体内,当场就将这数条妖犬刺得哀鸣不断,舍了陈守扭头就往大院内逃窜。 下一秒,一两百号行商陈家伙计一拥而上,拉着还未站位脚跟的陈守冲进王家大院中。 一波操作,行云流水,默契之极! 不愧是陈郡首屈一指的行商之家! 但这一幕,落入跟随五家联军前来的上万陈县百姓眼之中,就有着另一层含义了:入他娘,这里竟然真有妖兽? 霎时间,暴怒的咒骂声排山倒海而来,层层叠叠掀翻夜幕。 大批愤怒的陈县百姓,撸起袖子,提着镰刀和锄头朝大门冲去。 更多的,直接冲向院墙,翻墙、扒墙、搭人梯……竭尽所能的翻越这道院墙。 就好像院墙里边的那些个妖道、妖兽,全都绑着双手、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他们只要冲进去,就能轻而易举的将其乱刀砍死。 从众心理的裹挟作用,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另外四家的主事之人见状,也连忙一挥手,招呼着自己的儿郎一起冲上去。 此起彼伏的怒骂声、喊杀声,在暗淡的天幕下交织成一场盛大的血色交响曲! 在陈刀与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的护持下才勉强在汹涌人潮中站稳脚跟的陈胜,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的一幕,一时竟也不知自己操纵民意,到底是对还是错。 人心关押的野兽,释放容易。 可释放之后再想关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旋即,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多虑了。 若是太平盛世,自己这么做肯定是错,而且还是大错特错! 但如果这世道真如他所料……自己这么做或许是给了这些人一条活路。 提前爆发,也好过在沉默中灭亡吧? “走吧刀叔!” 陈胜紧了紧腰带,深吸了一口气后按住腰间的八面汉剑:“咱们是时候进去,见一见这位太平道渠帅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第五十九章 杀人如麻 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宅院内已经是一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浓稠的血浆,淹没了整片前院。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之中,中间还散落着大量的残肢碎尸。 无数满身血污的陈县百姓,疯魔般的四下奔走着,刮地三尺般的抢劫着所能看到的一切。 先来的一手抱着轻便而昂贵的帛画、鼎器、漆器,一手拿着血淋淋一看就是从地上的尸首身上抢来的刀剑,目光凶狠的看着周围的所有人。 迟来一步,抱着笨重且不甚值钱的案几、陶罐、粮食,一边贼眉鼠眼的打量着周围的人,一边挪动步伐畏畏缩缩的朝着院墙边上靠过去。 来得更迟一些的,眼见能拿的东西已经被前边的人都给拿完了,抄起手里的家伙事儿就“哐哐哐”的拆卸雕刻着芝兰奇兽的窗扉门扇…… 这就是人心之中关押的野兽! 陈胜在十五把明晃晃的长刀护持下,一步一个血印的穿过这座弥漫着疯狂气息的前院。 他心头剧烈的翻涌着,喉咙不停的往上冒着酸水。 他硬着头皮强忍着,不愿丢了行商陈家的脸面。 中庭的情况,要比前院好一些,没那么多的暴乱的陈县百姓,但血腥气却更浓。 好几百号五家联盟的汉子,扎堆儿在中庭内,粗暴的将一排排反剪着双手的黄巾贼按倒在地,砍下他们的头颅。 一颗颗圆滚滚、血糊糊的头颅,散落得满地都是,场面简直比堪称童年噩梦的倩女幽魂骷髅墙更加惊悚! 几个正抡着刀子砍头的行商陈家叔伯,远远的见了他,还“好心好意”的抬起红艳艳的手掌与他打招呼。 “哟,大郎来啦?来过过手瘾不?” “快来快来,六叔给你让位置,入他娘,这些妖道也太多了,刀都给老子砍卷刃了!” “对对对,男子汉哪有不见血的!” 陈胜往他们那边撇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了,一弯腰扶着陈刀吐得稀里哗啦的:“呕……” “哈哈哈……” 一群无良的陈家叔伯见状,笑得是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你说你毛崽子,跟咱们哥几个面前充什么大头蒜哪? 直到将胃里的东西全吐干净了,陈胜才身子发软的直起身子,可眼睛却再是连瞟都不敢瞟他们那边一眼。 噩梦! 噩梦啊扑街! 他抬起头看着夜空中最闪亮的星,问道:“我阿爹呢?” “里边呢!” 几名叔伯齐齐冲他指了指中庭大堂。 陈胜强忍住冲这几个老帮菜竖起中指的冲动,就这么直挺挺的仰着头往大堂走去:“侄儿可记住您老哥几个了,侄儿奈何不了您几位,还收拾不了您家那几个小老弟吗?等着吧,侄儿回头就往死里操练他们!” “呵呵!” 几名叔伯拄着红艳艳的长刀兀自冷笑:“那感情好,省得他们学艺不精,以后出去丢了咱家的脸面!” “是极是极,大郎你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千万别让你六叔失望!” “你要干得好,十六叔带你去极乐园开开眼!” 陈胜撇了一眼说要带他去逛窑子的那位:“he~tui,您等着吧,我回头就跟我家清娘告您的刁状,但凡您以后能在家里吃到一点荤腥儿,就算侄儿输了!” 十六叔怡然不惧:“he~tui,没出息的玩意儿!” 陈胜:…… 他嘴里叫唤得凶,但他其实知道,这些叔伯都是为着他好。 经他们这么一闹腾,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连那股子仿佛沁入了心眼里,无论思考什么都带着一片血红色的腥气,都消散了不少。 …… 中庭大堂内,五家的主事之人都在。 陈胜走进来,先与自家老爹对视了一眼。 陈守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陈胜心头顿时一轻,伤亡不大就好啊! 再看向大堂中心,一名披头散发的消瘦道人跌坐在大堂中心,脖子上架着好几把长刀,正目光怨毒的望着五家主事之人。 “老弟你怎来得这般慢!” 张家的现任主事之人张忌眼见陈胜进门来,快步上前将他拉到消瘦道人面前,咬牙切齿道:“有话快些问,问完世兄好拿这恶贼制人俑,给家翁家母陪葬!” 却是陈守拿下此人后,一直不允几人斩杀此獠,非要等到陈胜前来,几人已经等不及了! “张老弟怎可如此霸道?如何也要分我田家半截,世兄亦要拿这恶獠作殉,陪葬家翁家母墓旁!” “慢来慢来,这般杀了他岂不是给了他痛快?依老夫之见,当制成人彘,浸于盐罐之内,只需每日灌食些许米羹,便能教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兄之言甚合我心,我槐安陈家有一味刀斧伤药……” 一说起如何报仇,四家主事之人皆是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生啖其肉! 直将前一刻还满脸的怨毒的消瘦道人吓得满脸惊恐,几息间面目上便爬满了汗珠,身下更是溢出一股又骚又黄的尿液。 但陈胜却不觉得他们阴狠,此事若是放在他身上,他能想到的法子比他们还要阴毒无数倍! “莫急莫急,我只有几句话,很快就问完!” 陈胜宽慰了他们两句,而后看着面前的消瘦道人,道:“你叫什么?何方人士?你太平道在陈郡可还有其他布置?” 顿了顿,不待消瘦道人回话,他便又道:“想清楚了再答,若有一字错漏,我便将你交给我刘世伯,但若是没有错漏,我现在就可以你一个痛快!” 在他身后的盐商刘家家主和陈氏槐安堂家主闻言,均面露不满之色,正要开口,便被眼疾手快的陈守拉了一把,只好恹恹的闭上嘴,任由陈胜询问。 跌坐在地的消瘦道人汗流如注的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他身后的陈守和刘家家主一眼,争扎着梗起脖子的问道:“你这黄口孺子,说话可算得数?” 陈胜毫不犹豫的道:“我行商陈家之人,一口唾沫一口钉!” 消瘦道人眼神明灭不定的争扎许久,才道:“吾道今岁才由冀州南下,于陈郡之内并无布置,唯余徐家庄屯有道兵五百……吾乃阳平郡李园!” 陈胜微微皱了皱眉头,便过身推了身旁的张忌一把。 张忌会意,一把从架在李园脖子上的众多长刀之中夺过一把,高高扬起,重重挥下。 “噗哧。” 闷沉的入肉声中,斗大的头颅“咚”的一声,滚落到了陈胜脚下。 刘家主见状怒道:“陈世侄这是何意?” 陈胜低眉顺眼的说道:“刘世伯见谅,小侄实是不得已,此獠所属太平道,并非只有陈县一支,留着他夜长梦多,还易给咱们五家联盟招祸,还是一刀杀了干净……刘世伯可还记得昨日您去郡衙击鼓鸣冤,郡衙却坐视不理之事?您不思虑自己,也得多为我那几位垂髫之年的刘家弟兄多思虑思虑!” 刘家主陡然醒悟,连声道:“老夫孟浪,还是世侄做事周全!” 陈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个叫李园的黄巾贼! 以他黄巾渠帅之位,知道的事定然不少! 但当着四家主事之人,他不敢问。 怕从李园口中说出来的东西,吓散了五家联盟这个松散的利益联合体。 至少在陈胜拥有与陈郡郡衙平等对话的话语权之前,五家联盟不能散! 所以,他必须要李园死! 而且必须是死在他的面前! 不过……李园? 陈胜回忆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一部tvb的影视剧中,见到过这个名字! 但具体是哪一部影视剧,他又记不真切了。 不过,他既然觉得似曾相识,那么想来也应该是个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物。 但也只是有名有姓而已,不然他不至于只记得名字…… 第六十章 杂技 从王家大院出来,天已经黑尽了! 陈胜压下心头繁杂的思绪,左右打量一道来的诸多叔伯,略有几分沉重的丢声询问身畔将斩马刀扛在肩上走出了一个虎虎生风的陈胜:“阿爹,今夜咱家伤亡几何?” “周老三、刘老四,滚出来让你大侄儿好好瞅瞅你俩的战功!” 陈守心情不错,闻言大笑着回头冲人堆儿里大喊道。 陈胜跟着往后看去,却不见人出来,只听见两道恼羞成怒的咆哮:“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冲得太猛,老子会被三个妖道围着砍?” “他娘的,周老六你个狗操的玩意也好意思咋呼?要不是你学艺不精,老子至于去帮你顶这一刀……哎哟哎哟,陈老七,你眼瞎啦,没瞅见老子还在流血吗?” “哎哟天太黑没瞅见,刘四爷快来哥哥给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痛了!” “哈哈哈……” 众多陈家叔伯齐声大笑,人群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陈胜不敢置信的瞅着这群糙汉,“就这?” 陈守自豪的一点头,得意洋洋的道:“咱们家的弟兄多有眼力劲儿啊?冲进去方才稳住阵脚,就瞅见那四家的人如狼似虎的扑进来,命都不要的往前冲,那咱当然就把先登的位置让与他们,看他们冲咯!” “干得漂亮!” 陈胜毫不吝惜赞美的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才是一名合格的家主,应该有的智慧和担当! 脸面? 活着才有脸面,死了就什么都不是。 “四哥、大郎,快瞅瞅,咱找见了什么好东西!” 一道人影兴冲冲的挤到父子二人之间,将一个粗布包裹的包袱递到父子二人眼前。 陈胜见了来人,笑呵呵的打招呼道:“七叔。” “咱就知道,这活儿交给你准没错!” 陈守连东西都还没看呢,就先夸上了,然后才将手里的斩马刀递给其他人,伸出双手解开的陈七手里的包袱,显露出两卷一尺多长的精美檀木布帛卷轴! 陈守愕然:“这……” 陈七还沉浸在兴奋中:“好东西吧?那群眼窝子浅的夯货进了后院,只晓得抢什么金银珠宝,殊不知这种放在床榻暗格内的家什,才是最贵重的,咱要不是抄过那伙砀山盗的老巢,都险些看走了眼,没能找到这两卷宝贝!” 咦? 没看出来呀! 还是个熟练工! 陈胜玩味儿的瞅着自家老爹:你们这些年在外都干了些什么? 陈守被他看得挂脸上挂不住,没好气儿的将两卷卷轴塞进陈七怀里:“去去去,枉咱还觉得你小子脑瓜子好使,能成大器,没想到你小子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这种玩意,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钱使?” “哼,匹夫不足与谋!” 陈七气恼的丢下一句,抱着两卷卷轴就要离开。 陈胜连忙拉住他,陪着笑脸:“七叔,莫要与我爹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莽夫,哪懂这些啊?能被那太平道渠首如此珍而重之收藏的东西,肯定是极其重要的宝物,您给侄儿吧,侄儿很感兴趣!” 陈七大乐,得意洋洋的瞥了陈守一眼:“瞅见没,还是我大侄儿识货!哪像你,练武把脑子都给练坏了!” 陈守转过脸去:“哼!” 陈七高高兴兴的将两卷卷轴交给陈胜,转身挤回人群里与兄弟们吹嘘去了。 陈胜将一卷夹在腋下,拿着一卷拉开少许,就见卷轴内的布伯上,写满了工工整整的蝇头小字。 只是周围的火光实在是太过暗淡,走动间又晃动得厉害,他只好先收好,等到回家之后再看。 …… “大郎。” 陈胜刚一跨过家门,一道黑影就“嗖”的一声迎面冲来,若不是熟悉的声音他险些把剑都拔了出来。 “伤着没有,快让大姐看看。” 赵清冲上来就抓着他的肩膀,像拎着猫咪的后颈皮一样扒拉着原地转着圈的让她查看。 陈胜努力争扎:“大姐,我没事,我就在外边看了会儿热闹,根本没往前凑……” “没事哪来这么多血?你到底伤了哪儿了呀?” 赵清越说越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大姐,这是贼人的血,我真没事儿。” 陈胜一把搂住她,极力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 直到此时,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自打他傍晚回房换衣裳拿佩剑之后,就再没见着她。 原来她不是心大。 给是给他留着脸面。 赵清被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一搂,啥话都给憋回去了,像只鹌鹑一样把脸埋进他肩头的长发中。 陈守看了一眼腻歪的小两口儿,满身鸡皮疙瘩的“咦”了一声,一挥手领着陈刀他们进屋去了。 只留下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小两口儿站在门前。 嗅着她身上清新的皂角香气,陈胜只觉得心头格外的安宁。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有了“只要能与怀中人安安稳稳的渡过此生,贫穷还是富贵都不重要”这样幼稚的念头。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 沐浴之后,陈胜换上了一身月白色清净里衣回道卧房,但推开门后才发现自己床上的美人鱼已经逃之夭夭了。 唯余一盏油灯照一张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矮几,矮几的一头摆放着他带回来的那两个卷轴,另一头摆放着一盏还升腾着丝丝缕缕热气的蜂蜜水。 “哼!躲得过初一,躲不过五一,迟早安排你和我儿子见面!” 他坏笑着嘀咕了两句,进房盘腿儿坐到矮几后,拿起一卷卷轴,小心翼翼的拉开。 明日还得给今晚之事收尾,他得抓紧时间看看这两卷从李园的床下翻出来的卷轴上,都记载了些什么。 “嗯?《小云雨术》是什么鬼?” 一拉开第一卷卷轴,陈胜就被卷首所载的卷名给惊住了,心道:那李园竟还是个lsp? 他有些纳闷的放下手中的卷轴,再拿起另一卷卷轴拉开,就见卷首清清楚楚的写着:服食炼养术。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陈胜拧着眉头将卷轴砸回矮几上。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可能想岔了。 在他心里,太平道就是忽悠贫苦大众的邪教组织。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觉得,似李园这等太平道渠帅的床榻暗格内藏的,理应是记载太平道组织架构、成员名录,或者某些不可告人的py交易内幕等等秘密文书。 但事实上,太平道除了是一个专注于造反的组织之外,它首先是一个宗教组织。 而且还是那种不但忽悠贫苦百姓,连自己人都忽悠的极端宗教组织! 这样的极端宗教组织,他们的首脑自然会将他们的教义典籍,看得比那些秘密文书更重要! 这样一来,这两卷卷轴就没用了呀! 他还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哪有功夫去修什么道? 陈胜郁闷的摩挲着矮几上这两卷装裱精美,外衬都是名贵锦缎的卷轴,过了许久,还是拿起其中一卷,静下心仔细阅读……他没有阅读癖,但看多了粗大笨的竹简,再见到这种十分接近于纸张和书籍质感的卷轴,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看。 就当打发时间了。 静谧的夜色,在阅读中流逝得似乎特别快。 当陈胜逐字逐的阅读完两卷遣词造句晦涩无比,还夹杂了大量道教术语的卷轴后,房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都已经歇了。 他放下《小云雨术》,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这两卷典籍,他只能看懂个大概。 《小云雨术》所载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虎狼之术,而是一门类似于祈雨的术法。 按照卷轴上所载,天地间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又有五行相生相克,是以再干旱的地方亦有雨气,只需以特殊阵法仪轨凝聚雨气,便可使之降雨…… 这中间的理论,陈胜倒是明白,水蒸气上天为云,落地为雨或雪,干旱如沙漠也是会下雨的嘛。 但所谓只要需以特殊阵法仪轨,就能凝聚雨气,使之降雨,陈胜就嗤之以鼻了……你当你们的阵法仪轨是什么?人工降雨的大炮吗? 反倒是另一卷《服食炼养术》,陈胜觉得有点意思。 《服食炼养术》所载:清气上升、益寿延年,浊气下沉、病厄缠身,扶清去浊、胎息存神。 说人话就是:你要想练到神清气爽,无病无灾活到一百岁,就得多吃屁、多嗑药,少吃荤腥多睡觉! 具体操作手法,就是以特殊的内炼技巧提高消化能力,尽力从最少的食物和药物中摄取到最多的营养供养肉身,减少肉身被食物之中的杂质污染,维持精气神的捷径……乃至于最后达到只依靠餐霞饮露,吸收天地间的灵气,便能长生久视的仙人境界。 之所以陈胜会觉得这门技术有点意思,便是因为卷轴上记载的这门技术,并不只是一个假大空的吹牛逼,而是一个有计划、有步骤,循序渐进的修行方法,并且记载了十分详细的内练方法和观想图,甚至还对每个境界的食物数量做出了量化的标准……诸如什么筑基期月食黄精丹十斤,金丹期月食辟谷丹九粒之类。 整得跟真的一样! 陈胜一边“啧啧”惊叹着这些个神棍对自己还真狠,一边麻利的收起两卷卷轴,准备上床睡觉。 临睡前,他习惯性的打开系统面板瞄了一眼,眼神却一下子就直了。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阳县陈家独子:气运点+24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锻骨三重】(气运点+30) 【武道功法:杀生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气运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初学乍练(登堂入室: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未入门(入门:1000点),服食炼养术未入门(入门:300点)】 【气运点:620/620】(24h/55点) 【天赋:震慑】(50/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杂技? 我特么还胸口碎大石呢! 陈胜揭被而起,赤着脚咚咚咚的在卧房里摸出火石火刀,将刚刚才熄灭的油灯重新点亮。 昏黄的灯光,再一次照亮了矮几上的两卷卷轴。 但这一次,陈胜看这两卷卷轴的目光中,却再无轻视和鄙夷。 什,什么情况? 哔哔系统你玩真的? 这两卷典籍,真的不是那群神棍自己忽悠自己的意淫之作? 他背起手,光着脚在卧房里来回走动。 这个世界有妖,这已经是他亲眼见证过的事情,不需要再质疑。 既然由普通动物野兽进化为来的妖都存在。 那么由人修行而成的神仙,也大概率是存在的。 而太平道,连普通的狗都能养成牛犊子大的妖犬,没点真本事好像也说不过去。 也就是说,那个大贤良师张平,大概率是真有本事的! 再推到这两卷从太平道渠帅李园的床榻暗格中翻出来的道家典籍……自然也大概率是真的! 太平道渠帅是什么职位? 在前世那个时空,太平道三十六位渠帅,地位仅在张家三兄弟自封的三公将军之下,乃是太平道近百万兵马的实际操控人……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真三! “对了!” 陈胜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先前李园找粮商张家讹粮的时候,提出的条件就是为张家的农庄祈雨,保张家粮产如昔!” “如此说来,李园这个条件,还真不是吹牛逼诳张家的?” 想到这里,陈胜忍不住挠了挠头皮,抓狂道:“道理我的懂,但我特么一个练武的,怎么能学得了道士的东西?” “不对!” 陈胜又想到了什么,“咚咚咚”的冲到矮几前,拉开两卷卷轴再次从头到尾都的快速浏览了一遍。 还真如他所想。 这两门典籍,都没有限制使用者必须要有道家修为才能使用。 是术! 不是法! 这就和冰箱一样。 用冰箱谁都会,不会也能很快学会。 但手搓冰箱,就不是谁都能学会的了,那得具备大量的理论知识和极高的动手水平。 “难怪叫杂技!” “he~tui,哔哔系统你看不起道家你就直说!用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内涵人家!” 第六十一章 服食炼养术 翌日清晨,陈家吃面。 几十号半大少年郎端着一个个和他们脸一般大的粗瓷大碗,或蹲或站,吃得满院子都是嗦面的吐露声。 陈守与陈胜父子俩坐在庭院前方的台阶上,也是一人抱着一个大海碗。 只是陈胜心头还想着《小云雨术》和《服食炼养术》之事,吃得心不在焉的。 “来,多吃点,长身子!” 已经吃了两大碗,实在吃不下的陈守,端起自己剩下的小半碗就要往陈胜碗里倒。 陈胜连忙抱着碗侧开身子,嫌弃道:“谁要吃您的口水,吃不了搁伙房里,晌午再热!” 陈守抄手大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他头顶上:“长本事了,还敢嫌弃你老子……吃了,敢剩一根,头都给你打歪喽!” 陈胜缩了缩脖子,旋即又不服气的叫道:“您再抽我,我找三爷告您的刁状去!” 陈守一听,撸起袖子就横眉竖眼的站起来:“还想告老子的刁状?老子今儿要不揍你一顿,你都不知道你是谁生的了!” 陈胜见状,拔腿就往伙房那边跑:“大姐,救命啊,我爹要抽我!” 伙房里的赵清闻言,拎着大勺子就冲了出来,大长腿堪堪迈出伙房门槛,便急切的冲着厅堂那边大喊道:“公爹,可不敢揍大郎呀,他还小,揍坏了咋办!” 陈守:(╯°Д°)╯︵┻━┻ “大姐,碗!” 陈胜喜滋滋的将自己的空碗递给赵清。 赵清一瞧见他这生龙活虎的模样,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吃饱了没呀?锅里还有呢!” “饱……” 陈胜本能的就要说吃饱了,但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肚子里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压根没吃一样,当即改口道:“呃,好像还可以再吃点!” 赵清高兴的拿着碗转身进伙房:“大姐这就去给你盛面。” 不一会儿,陈胜就又端着尖尖一大碗鸡蛋面,坐回了厅堂前台阶上。 强行把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塞进肚皮里,撑得直抻脖子的陈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面碗,面无表情的说:“你都吃了两大碗,还吃得下?你是猪吗?” “啊?” 陈胜茫然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面碗:“我已经吃了两碗了吗?” 刚才他心里想着事情,压根就没注意。 陈守:“清娘添的面,给你添得比老子还多,你说呢?” “是吗?” 陈胜嗦了一大口面,像仓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咀嚼道:“我没啥感觉啊,好像再来两碗也能吃得下啊……您怨念个什么劲儿啊?给您添得少了,您不也照样没吃了么?” 说完,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愣,嘴里嗦了一半的面条都忘了吸进嘴里了。 “咦?” 陈守抓住机会,嫌弃的大声道:“你恶心谁呢?” “吸溜!” 陈胜猛地回过神来,一口气将嘴里的面吸进嘴里,然后迫不及待的将面碗塞进陈守的手里,麻利的爬起来跳到台阶下,摆出了一个站桩的架势。 不一会儿,滚滚的血气便从他体内涌出,几乎于他身躯表面凝结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红色气体。 “嗯?” 陈守的面色也严肃了,搁下面碗起身围着陈胜转悠了两圈,不住的皱眉。 好在这股子奔涌的血气升腾得快,回落得也快,十几个弹指之后,就尽数归于他体内,再不见半分异象。 但就这短短十几个弹指,收获却可抵半日苦练! 陈胜睁开双眼,就见自家老爹虎着脸盯着自己:“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喝老子的虎鞭酒了?” 陈胜:??? “爹您快别闹,您根本就没有泡虎鞭酒,您也用不着那玩意!” 陈守:??? “那你的气血,怎么会如此异常?” 陈胜寻思了片刻,一言不发的往后院走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着两卷卷轴回来了,“您自己看吧!” 他将两卷卷轴递给陈守。 陈守疑惑的接过来:“这不是你七叔昨儿从那伙太平道的老巢里抄回来的玩意吗……” 陈胜没搭腔,任他自己翻阅两卷卷轴,心头唤出系统面板,震惊的看向杂技栏上【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的字样。 这…这么神奇的吗? 昨夜,他思考再三后,还是决定动用手中囤积着留待将杀生拳功法推到登峰造极层次的620点气运值,先将服食炼养术从入门点到了初学乍练……他倒是想先点小云雨术来着,但小云雨术入门就要1200气运点! 系统播放的《服食炼养术》教学片……很玄奇。 他看了许久,也觉得云里雾里的,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不过《服食炼养术》内练技巧和观想图他倒是记住了……从入门只需要300气运点就能看出,这门术法并不难。 他今早早起练功的时候,就放下了往日联系不错的杀生拳,改练了这门道家术法。 他自己没感觉到练出了什么名堂。 但方才他周身滚蛋的血气,证明了,他已经练出点名堂来了…… “你刚才,练的就是这个?” 陈守拿着《服食炼养术》,不敢置信的看了看卷轴,再看了看陈胜。 陈家的家传武功《延年桩》,本身就是一门十分接近于道家炼气功夫的粗浅武功,他当然是看得懂《服食炼养术》的。 陈胜:“说出来儿子自己都不信,但儿子练的,还真就是这个!” 陈守拧起眉头:“可这卷法诀上说的,明明是少食练清……你这,也不沾边啊!” “儿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陈胜思索着说道:“您看,是不是这样……虽然那些修道之士用这门术法辟谷练清,但其实清浊之分只在于所食之别,食清练为清、食浊练为浊,而这门术法的作用,只在于榨取食物中的精华?” 陈守低头再次看了看《服食炼养术》后边符录的一些丹药、食物、以及饮水的名录,认可的点点头:“应当是这个理!” 想同此间关键,陈胜思维大开,摩挲着拳头原地踱步道:“修道之士追求脱去躯壳,羽化登仙,所以他们练清……而我们习武之人,专注于打熬肉身,与修道之士所求背道而驰,这是不是便意味着,我们所练,便是浊?” 陈守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等习武之人,虽以肉身筑基,但武功练到一定境界之后,也会转练精气神,似你伯父那等的先天大高手,只身便可破万军,岂是肉身之力可以达到的境界?” 陈胜想了想,认同的点头:“但无论我们习武之人所练是不是浊,这门《服食炼养术》可以壮大武者血气,却是一定的,您方才也见到了,儿子只凭两大碗鸡子面,便可抵半日苦练,有此术法相助,儿子半年内便有望开脉了!” 他原以为,昨日最大的收获是那卷《小云雨术》。 没想到这一门他以为只是添头的《服食炼养术》,却给了他最大的惊喜。 陈守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但旋即便又嫌弃的说道:“功夫倒是门好功夫,就是有点费粮食!” 可顿了顿后,他又看向院儿里活蹦乱跳的几十个行商陈家儿郎:“这门功夫,这些小崽子能学么?” 陈胜听言,心中顿感钦佩,这才是一个大家长该有的胸襟和担当! “学到是能学,不过顶多学成孩儿如今这般地步,后边的,得看悟性!” 他这般说道。 但他心底,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以他的学习力和接受力,系统将初学乍练级的《服食炼养术》嚼碎了喂给他,他都有些咽不下去。 更何况这些没有接受过系统性学习的少年郎。 陈守听言,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的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道:“可惜了……” 可惜吗? 或许是有点吧! 不过只要他能学会另一门术法《小云雨术》,那就一点都不可惜了! “阿爹,您吃饭了饭,就去那四家走一走吧,早些将他们应承给咱们家的条件,拿到手……特别是张家承诺的那个百亩农庄,您一定要带人亲自去看一看,没问题才能交割!” 陈胜说道。 “咱省的!” 陈守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郡衙那头儿,你欲作何应对?” 陈胜:“不应对!稍后儿子就请二伯带上咱家的叔伯们去郡衙,领咱家宰杀妖兽的赏钱!” 陈守的眉毛抖了抖,诧异道:“还领赏?你不说郡衙和那伙太平道妖人是一伙的吗?” 陈胜笑了笑:“就是因为他们是一伙儿的,咱家才得去敲敲打打的去领赏!” 陈守纳闷的瞅着他:“啥意思?” 陈胜笑眯眯的说:“以您的智慧,儿子很难与您解释啊……哎,您就别耽搁了,快回房换衣裳吧,早些把四家承诺咱家的东西拿到手,早些安心,一日没有拿到手,那些东西都是虚的!” 他一边说,一边推着自家老爹往耳房那边走。 陈守稀里糊涂的被他给推进了耳房,走了几步之后才回过味来,大怒的转身道:“兔崽子,你竟敢瞧不起老子?老子揍死你!” 然而身后,那还有陈胜的影子。 远远的只听到伙房那边传来陈胜的大喊声:“大姐,我爹又凶我……” 陈守:…… ps:这周的数据好惨呀,孩子快要断炊了,求求老爷们,救救孩子吧! 第六十二章 阳光雨露 是日。 陈虎领着一大帮行商陈家的伙计,敲锣打鼓的抬着三具犬妖尸体,前往郡衙领赏。 虽然昨夜已经有上万陈县百姓,参与了围攻太平道老巢的作战,已经见过这几头犬妖。 但三条体大如牛犊,仍然吸引了无数陈县百姓争相观看。 所过之处,称上一句万人空巷也毫不夸张! 行商陈家一行人抵达位于南城的陈郡郡衙之后,身披甲胄的陈郡郡尉周章亲自出面,以极高的规格接待了行商陈家一行人,并且当着围观的万千陈县百姓的面,代表陈郡郡守熊完熊大人盛赞了行商陈家这种除暴安良的义举,并就陈郡严峻的治安形势发表了重要讲话…… 而陈虎,也代表昨夜参战的五家联盟及上万陈县百姓,义正言辞的声明:保卫桑梓乃是没一个陈县老爷们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并对周章大人护卫陈郡十二县的功绩给予了最高的称赞,最后还代表行商陈家向郡守熊大人表达了行商陈家将会一如既往的积极拥护熊大人治理地方的明确态度。 总而言之,那场面就可以用三句话来概括:皆大欢喜、皆大欢喜、还特么的皆大欢喜! 最后,周章收下了三具妖犬尸体,高挂郡衙之外,彰显陈郡百姓,不可侵犯之威! 而陈虎与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则高高兴兴的抬着从郡衙领来的三百两赏钱和一块“满门忠义”的铸铁牌匾,敲敲打打的还家! …… 另一边。 换上一袭庄重白衣的陈守,在陈刀等人的护卫下,依次去往粮商张家、盐商刘家、油商田家、陈氏槐安堂的丧礼现场。 在对四家逝去的族人表达了沉重的悼念,并且送上一份厚实的白包之后,他再一次重申了昨日在陈家厅堂歃血为盟时的话语,表示往后无论刮风下雨、阴晴雨雪,行商陈家都将与他们同在。 四家的主事之人也都知情识趣之人,在涕泪并流的把着陈守的手臂好一番“你我兄弟,一辈子兄弟”、“你我之家、通家之好”的表示亲近之后,便当着陈守的面唤来家中的得力之人,命其即刻将昨日应承陈家之事务兑现。 并非他们真有这么信守承诺。 而是昨夜五家围剿太平道时各家的表现,令他们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和行商陈家这种吃刀口饭的人家之间的差距! 既然太平道都可以杀得他们满门素缟! 正面攻破了太平道老巢的行商陈家,自然也可以! 这样的人家,自然是宜友不宜仇! 而且。 他们事后再复盘事情经过之事,都后知后觉的发现:陈家那个小崽子,很是有点东西啊! 好像整件事,都是那个小崽子躲在他爹身后主导……没办法,谁叫陈守的演技太差了呢?每到关键时候,他都将目光看向陈胜,傻子都能看出点东西来! 上有陈守率领一两百号行商陈家伙计,冲锋在前。 下有陈胜那个阴险的小狐狸,老谋深算在后。 这样的行商陈家…… 谁愿意招惹谁去招惹,反正我张家(刘家、田家、槐安堂)肯定是与之交好! 不就是一座农庄(两件磨坊、一条盐运船、二十个下级文武吏名额)吗? 小意思! 就当花钱请看家护院了! 而陈守,每次都是在多番推辞,言之凿凿的说什么“待丧期之后再议”、“x兄(世侄)可是看不起我陈守耶”、“x兄(世侄)这般岂不是令我此行成了要债”云云之后,才万般无奈、万般愧疚的接受了兄弟之家的厚赠。 只是每次转过身,都险些笑出声来:发财了发财了发财了…… …… 陈家厅堂之中。 陈胜与赵山、陈丘也在议事。 陈县太平道分支虽然已经覆灭。 但陈胜很清楚,这事儿还没完。 准确的说,应该是越来越大了! 那可是太平道! 巅峰时聚众过百万,几乎车翻了东汉的太平道! 这事儿别说是如今的他扛不动! 就连他那个在幽州军中为副将的伯父,估摸着都扛不住!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给陈胜吃了。 而陈胜,也从来都不是会沉溺于懊悔的人。 或者说,这件事反而刺激了他的斗志! 不就是太平道吗? 办他! 趁着赵四还未离开陈县回固陵的档口,陈胜将他与陈丘一起招来,将他先前手书的《猛虎堂裂变计划终极版》拿与二人观看。 二人看完后,起先都是一脸懵逼,完全抓不住重点。 在陈胜逐条逐条的给二人解释之后,二人才渐渐明白。 然而二人的回应,却都不如何强烈。 直白点说,就是都有些……轻视。 陈胜没感到意外,他找二人来,也并不是征求这二人的意见……对于这种前世就写进了刑法的东西,他根本就不需要去验证它的威力! 相反,他要做的是对于这种传染病似的东西加以限制! 否则,只怕还没等到他将脑子里那些有名有姓的当世人杰都聚拢一处,开团刷太平道副本。 那些个人杰,就得先开团来刷他了。 那玩意,若是真不管不顾的放任他畸形生长,绝对会造出一个比太平道更恐怖、更极端、更狂热的组织……泛信仰哪有切身利益的威力大? 在定下了以师徒制与门徒制为发展核心,区域头目等级与成员会员制为表皮的基本战略之后,陈胜对二人定下了将组建直属于他的百人精锐机动队,轮番支援各县分舵尽快掌控各县的发展方略。 并且定于八月初,十一县分舵所有红棍级以上的头目,奔赴固陵,参加青龙帮成立大会! 如不出陈胜所料,八月之后,陈郡将会经历一场很大的动乱! 那将会是青龙帮彻底掌控整个陈郡的时机,也会是青龙帮飞跃式发展的黄金时期! 也是行商陈家初步拥有对抗黄巾浩劫力量的第一步! 对于他的基本战略和发展方略,赵四和陈十三虽有些将信将疑,总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之嫌。 但还本着自家人肯定要帮着自己人的心态,毫不犹豫的一口应下。 第六十三章 饭桶流 送走了赵四和陈十三后。 陈胜去伙房端了一大盆蒸饼回厅堂,准备试验初学乍练级服食炼养术的功效。 他用秤将一大盆蒸饼分成五份,一份一斤,堆在堂案上一字排开。 然后站到堂桌前,开吃。 一斤蒸饼下肚。 没感觉! 两斤蒸饼下肚。 唔,有点撑了,但感觉还能吃! 两斤半了…… 吃不下了! 他当即撇下手里的蒸饼,就在厅堂内摆开了站桩的姿势,观想自己是一颗大树。 一颗根扎进土里,树冠插进云里的参天大树! 饿了食阳光。 渴了饮雨露。 鸟儿在他身上筑巢。 风儿在他周围歌唱。 他一睁眼便是一个日落。 打个哈欠,便又是日出。 时间的力量在他身上都仿佛失去了意义…… 在他开始观想之时。 浓郁到肉眼可见的血气便自他小腹之中涌出,好似甘霖漫过龟裂的土地一般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丝丝缕缕的热力裹挟着水汽自他周身毛孔之中涌入,在他体表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陈胜猛然睁开双眼,拔腿冲向庭院。 “黑熊掏心!” “双龙抢珠……” 他扯着喉咙大声的呼喊着,每一招、每一式,他都拼劲了全力。 每一次提肩、每一次挥拳,皆有闷沉的气爆声响起。 “玉石俱焚!” 他猛地一跺脚,周身劲力凝为一拳,扭腰一拳轰出:“嘭!” 闷沉的气爆声在他拳锋前炸开,他旧力耗尽的身躯竟似承受不住这股反震力道一样,“噔噔噔”的后退了三步。 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长大了嘴剧烈的喘息着,体内灼热的温度,在刹那间催出一身大汗,晶莹的汗珠都挂到了他耳边的鬓发上。 再看地面,便见自己方才多脚之处,已多出了一片大如面盆的细密裂纹…… “健身教练果然没有骗我……” 陈胜震撼的看着自己的拳头:“锻炼这回事,还真是三分靠练、七分靠吃……二斤半蒸饼,竟可抵我两日苦练!” 他刚这样想到,便感觉腹坠欲泄,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往茅房跑去。 约莫十几分钟之后,他才两股战战的扒着茅房的门踉踉跄跄的从茅房出来。 直到洗手的时候,他看向茅房那边的眼神中还满是往事不堪回首之意:“再也不能踩着《服食炼养术》的极限用了,必须得悠着点……一顿就只吃一斤半好了,一天四顿,一天也能抵得上四天苦练!”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一门正正经经的道家辟谷之术,被自己给练成大粪制造机,是不是多少有点走火入魔? “不不不!” 他坚定的摇头:“我很对劲儿,肯定是打开方式不一样!” 正巧这时候,外出的陈守和陈虎回来了。 哥俩一进门,就兴高采烈的朝着陈胜招手道:“大郎,快过来看,咱家发财了!” 陈胜闻言一笑,心头低低的呼唤了一声系统,华丽的系统面板便自他眼底弹出。 这二人回来了,便意味着陈县太平道分支事件,彻底落下帷幕了! 系统也该进行结算了! 至于陈守他们能带回来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行商陈家与四家联盟的条件,本就是他出面与四家主事之人谈的,他能不清楚么? 果不其然。 系统面板一探出来,陈胜一眼就看到,【身份】栏的“陈家独子”身份的气运点加成,由“240点”变成了“420点”。 【气运点】一栏的气运点上限,也由“620点”增加到了“800点”。 杀生拳功法晋升登峰造极的气运点,有了! 离小云雨术入门的1000点气运点,也只差200! 不过…… “这么多产业,只给180点吗?” 陈胜皱了皱眉头,但旋即就又想通了个中关节。 从四家手中拿到的那些不动产,当然不只值180气运点。 可问题是,行商陈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行商陈家。 再多的气运,分摊到行商陈家每一个人头上之后,落到他手里的还能有多少? 能有180点就不错了! 看来,剩下的气运点缺口,还得从猛虎堂那边想办法。 先前,陈丘接手了猛虎堂后只是稍微的整顿了一下,他猛虎堂堂主的身份气运点加成,就多了50点。 现在猛虎堂已经变成了八爪虎,触须涉及到陈县的方方面面,规模早就不是陈丘刚接手时可以比拟! 想来,只要召开一次阶段总结会议,就能补上剩下的200气运点缺口。 “张家交付的农庄在什么地界?” 陈胜接过陈守递过来的一大摞地契,翻看了两眼后就直接问道:“您不会连位置都没看就直接交割了吧?” “看了!” 陈守连忙回道:“你老子办事,你还不放心……张家人还是较为淳厚的,交付的农庄就在常家庄附近,哪片地界老子知道,附近有一条小河,距往拓县的马道也不远,快马过去,一刻钟便可至!” “淳厚吗?” 陈胜点了点头,心头给粮商张家记上一笔:“您明日就带着刀叔他们,走一趟,召集农庄里佃户,将农庄易主的消息告诉他们,另外,无论张家以前收几成地租,我行商陈家,都少半成!” 他将地契还给陈守:“地契您收好!” 陈守点点头,美滋滋的接过地契,快步往后院走去。 陈虎在一旁吧嗒着水烟筒,冷眼旁观着这对父子,看着还家还不到十日的陈守变成陈胜的形状。 “二伯!” 陈胜轻声呼唤道。 “哎!” 陈虎连忙放下手里的水烟筒,汇报道:“那三头犬妖,郡衙给了咱们三百两的赏钱,按照你的吩咐,已经送到昨夜参战的各家各户手中了,嗯,周老三和刘老四,一人多给了十两银子……” “嗯。” 陈胜移步走想陈虎后方的铸铁牌匾:“您办事,侄儿自是放心,回头还得麻烦您,在家中的叔伯婶娘中挑几位压得住人的,去农庄那边盯着,行商这门营生,短时间内咱家是做不了啦,总得多给家里开几条财路……这牌匾,是郡衙给的吗?” “人选倒是有,不过得你自己去请,咱请不动。” 陈虎回了一句,又道:“对,是郡尉周章周大人发给咱家的!” “满门忠义?” 陈胜低低的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挑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是您去之后,才现做的,还是早就备好了,直接给您的?” 陈虎诧异的回道:“提前备好了,直接给咱的……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当然有问题,您听过满门忠烈、满门死绝吧?几时听过‘满门忠义’这种说法?还是给活人颁发的牌匾?” 陈虎愣了愣,陡然大怒道:“入他娘,竟敢欺咱读书少,你等着,老子这就去召集家中的弟兄,去郡衙讨个公道!” “歇了吧您嘞!” 陈胜拉了他一把,依旧笑呵呵的说道:“只不过是敲打咱家而已,不值当与他们一般见识!” 陈虎回过头,横眉怒眼的盯着他的笑脸,忽然冷笑道:“真不与他们一般见识?” 陈胜敛了笑容,轻描淡写的说道:“您当这是小崽子玩闹,你吐我一口口退,我回你一口口水吗?” 他转过身往厅堂里走:“把这玩意融了吧,恰好家里还缺一个粪瓢,我觉得这玩意就挺合适……改明儿,再去打一块‘忠义之家’的牌匾,挂到家门口!” “哎!” 陈虎一脸晦气的收回手,跟上陈胜的步伐。 正巧陈守放好地契出来,见了倒在地上的牌匾,惊愕的问道:“二哥,好好的东西,您糟践它作甚?” 陈虎鄙夷的看了他一眼。 陈胜上前拉着他以前往厅堂里:“那玩意您别管,对了爹,您从幽州拉回来的货物还未处理完吗?” 陈守:“就这两天的事,干啥?要花银子吗?” 陈胜:“呃,银子倒是不要,不过有个事儿要和您打个商量。” 陈守:“啥事儿?” 陈胜:“关于您将行商陈家家主之位传给儿子的事。” 陈守:“老子打死你个逆子……” 陈虎:“老四你别闹,咱还有事要与大郎商议呢!” 陈守:(╯‵□′)╯︵┻━┻ 陈胜:“二伯,啥事儿?” 陈虎:“就是你方才所说的,挑人去经营农庄之事,咱觉得吧,你三爷他们就挺合适,你看,他们岁数够大,压的住人,正好也给他们找点活计,免得搁家里一天天的就想着战死沙场……你看着咱作甚?” 陈胜:“没啥,侄儿就觉得,您选三爷他们去守庄子,没安好心。” 陈虎:“没凭没据,你可不能打胡乱说啊!老子孝敬三爷他们还来不及呢,岂敢害三爷他们?” 陈胜:“侄儿没说您想害三爷他们啊,侄儿只是觉得,您想把三爷他们都弄到农庄去,好让家里边没人能管您……您不会真是这么想的吧?” 陈虎:“……老四,要不你还是打死这崽子吧,这崽子已经长歪了,不能要了。” 陈守:(╯‵□′)╯︵┻━┻ 第六十四章 我即势 太平道事件告一段落之后。 陈胜便将行商陈家的事务,一股脑的全交给他爹陈守处理。 他只在陈守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之时,才会插上几句嘴。 其余时候,他都专注于打熬身体、磨练武道。 在太平道事件结束之后,他其实做过一次复盘。 得出的结论是,太平道事件对于行商陈家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虽然行商陈家在这件事上出了大风头,还间接恶了郡衙,有树大招风之嫌。 但也正是这件事促使着他,将原本计划用一到两年时间来慢慢落子的布局,一次性便推进到位……若没有这伙太平道黄巾贼在明面上吸引了陈郡诸多地头蛇的目光,他是决计不敢迈这么大步子的! 也是因为这件事,才有五家联盟的诞生。 凭借着五家联盟的影响力,行商陈家已经一跃为能与李氏、王家比肩的陈郡大家族。 当然,单从表面上看,行商陈家比起李氏和王家那样的老牌世家或许还差了几分底蕴。 但在影响力这一块儿,已经相差无几! 至少,如今无论是李氏,还是王家,没有过不去的利益冲突,都不会来招惹行商陈家! 没看到连郡衙都只能用那块牌匾来恶心行商陈家,不敢真对行商陈家采取什么措施吗? 什么? 风尖浪口上,犯不着? 若是行商陈郡一碾就死,郡衙需要在乎风尖浪口不风尖浪口吗? 能让一郡首脑忌惮,这本就是影响力的体现之一! 陈胜在仔细的分析过行商陈家的处境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要行商陈家能保持住现在的势头,不断变强,那么无论陈郡的局势怎样变化,他们都可高枕无忧,但如果行商陈家某天再遇上某个过不去的槛,或者再像之前那样接连走货失败元气大伤,那就极有可能落入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境地。 都说卧榻之地,岂容他人酣睡,行商陈家在此次事件中崭露出的攻击性,只怕已经令陈县内的诸多世家大族感到了威胁。 但凡是身处高位之人,就没有一个会想看到底下人爬到自己的位置上,与自己并肩……除非这个人,是自己人。 显然,行商陈家和陈县的这些世家大族并不是自己人。 不过这个结论并没有让陈胜感到担忧。 他只怕陈县的这些世家大族,在行商陈家还未站起来之前,就联手打压行商陈家! 既然行商陈家已经站起来了,还想打压行商陈家? 在想屁吃! 能让你们看到行商陈家的车尾灯,都算他陈胜没本事! 另外,这次太平道事件令陈胜感受最为深刻的,其实是大周解决矛盾与冲突的方式。 在他前世那个时空,绝大多数的矛盾与冲突,都能通过某种比较和平的方式,来达到解决的目的。 小到赔钱。 中到报警。 大到打官司。 总有一个和平且合适的途径,能让平民百姓们解决与他人的矛盾和冲突,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 这既有法律完整而严密,且有公信力的因素。 也有整体受教育水准达到一定程度的因素。 总之,当整个社会都倾向于用这些和平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解决与他的矛盾与冲突之时,暴力就成为了一种不入流、不体面、不理智的方式。 但在大周,他前世那一套玩法,完全行不通! 就例如太平道事件。 在陈胜发现这伙人很是棘手,极其不好招惹之后,他其实想过很多种转嫁矛盾、分化矛盾的办法,试图从中找到一种不流血就能解决矛盾的方式。 可最终他都发现,行商陈家与这伙人的矛盾既已产生,那么无论怎样转嫁矛盾、分化矛盾,到最后都只有流血冲突这一个结局! 这个发现令他极其难受,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力不够…… 直到郡衙拿着自己的招牌盖了茅厕之后,他才醒悟:原来问题不在他,而是这个世界!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 他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既然这个世界,暴力是解决矛盾与冲突的主要途径之一,那么在这个世界,武力就是与脑力同等重要的硬实力! 准确的说,武力的重要性或许还要在脑力之上! 毕竟,任何决策,最终都是要人来执行的。 就好比太平道事情,他在家里没日没夜的算计,头发掉了一大把,可最终不还得陈守领着行商陈家的叔伯们,抄刀子去砍人么? 这一次,是敌人的武力还没有超过行商陈家,冲突才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下一次呢? 敌人的武力完全超出了行商陈家能应付的程度呢? 虽然陈胜不觉得,自己会让行商陈家落入那样的境地。 但人生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人生是不确定性……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陈胜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不再只将武功视作强身健体的锻炼方式,而是当作安身立命的必备技能来认真对待! 这个心里路程过程,看似理所当然,似乎不用经过任何思考就能扭转这种观念。 但对于在和谐社会生活了三四十年,三观已经十分成熟、稳定陈胜而言,却不亚于是一次重塑他三观的思考。 只能说,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 当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克制本能,拳头都还未捏紧,脑子里就已经在回放“打赢赔钱、打输住院”等等名言警句的时候,是很难再将暴力列为解决问题的第一选择的。 这或许也是前世的国人,出国后会成为某些兽性未脱的物种眼中最好欺负的人的原因。 …… 六月十三,深夜。 陈家人都已经歇下了,只余下陈胜还在庭院中,不知疲惫的翻来覆去的苦练着杀生拳。 他每演练一遍,就会打开系统面板瞟上一眼。 终于,在月上中天之时,气运点那一栏的气运点,恢复了满值800点! 可以提升杀生拳了! “初学乍练”级的食服练养术,配合“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会将他锻骨境的修行速度提升到什么程度呢? 一月一个小境界不过分吧? 陈胜心下振奋,快步走入厅堂落座,长吸了一口气后,对着系统面板上“杀生拳”后的那个刚刚出现的“+”,心念一动。 下一秒。 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迅速占据了他的整个意识! 玄盔、玄甲、赤红的披风,闭目垂手立于无尽黄沙之中。 忽而,玄甲人猛然睁眼,缓缓抬起双臂,拉开了杀生拳的起手式。 黑熊掏心! 一脚跺下,无形的劲力自他脚底下荡开,周围丈余之内的黄沙,陡然下降一尺。 同时右臂向前轰出,轰鸣的气爆声仿佛手雷爆炸一般,激起满天飞沙,却无一粒能落于他身。 已经沉迷在观看之中的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观看系统演练武功。 他当然知道,系统演练的武功之时,并不会超出他当前的境界。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道玄甲人影一拳轰出的效果,也是他能打出的效果! 我这么厉害的吗? 我怎么不知道? 在他震惊之时,玄甲人扭腰,双拳一高一低、一前一后、一正一奇同时轰出! 霎时间,陈胜仿佛看到两股磅礴的劲力,于双拳之中喷出,交汇,同归于尽…… 相比杀生拳晋升炉火纯青时,数十道人影逆战万军的大场面。 这一次晋升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演练,场面并不大,速度也并不快。 相反,这一次的演练,气势足则足矣,但陈胜看的时候,有一种看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打太极拳时那种不温不火的即视感 偏生,明明打得慢吞吞的,举手投足之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感! 那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根须裸露、苍劲有力的盆栽! “这种感觉……” 陈胜看着玄甲人演练,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叫,叫什么来着……” “对了!” “举轻若重!!!” 此念一通,陈胜再看玄甲人的演练时,已经是另一幅画面。 就见玄甲人立足于黄沙之中,不见如何作势,周身劲力却散步于全身上下,仿佛铠甲一样笼罩着他全身。 偏生,他的劲力虽然散步于全身,却又好似浑然一体,每一次挥拳,气力流转尽皆流畅无比,没有任何的生涩感。 看起来,他人虽然在立于黄沙之中,却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将周身气力凝为一体,举手投足间如同浪潮,层层叠叠的击出吗?” 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拳到、力到,拳尽、力未尽,力竭、气尚存!” “以拳御力!” “以力使气!” “三合为一,是为……” 一刻钟后,陈胜眼前的玄甲人渐渐消散。 他端坐在座椅上,闭目沉思许久。 忽而,风起,摇曳院中梨树。 陈胜陡然睁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入庭院中。 拉开架势,起手黑熊掏心。 脚掌落地,一拳轰出,劲风四散! “不对,不对!” 他像是着魔了一般,扭身打出一招“双龙抢珠”! “不对,不对!” “拳为力之骨!” “气为力之凭!” “三者当以力合一!” 杀生拳六式,一式一式的在他手中走过。 但每走一式,他都会低喝一声“不对、不对”。 低沉的气爆声,在庭院中接连炸开。 剧烈的动静,惊醒了一个个陈家人。 陈刀按着腰刀,出现在了厅堂顶上的屋脊上。 陈守披着衣裳,哈欠连天的出现在了耳房门口。 但谁都没有开口…… 静静的看着院中疯魔般的陈胜。 忽而,风疾,压弯梨树,似大弓张开。 陈胜一拳轰向梨树,暴烈的劲气震散狂风,压弯的梨树猛然回弹。 在厅堂中泄出的暗淡火光中,茂盛的梨树枝枝桠桠扫回扫,宛如倩女幽魂姥姥开大。 陈胜见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旋即便似乎想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仰着头痴痴的看着在风中乱舞的梨树。 “我明白了!” 他忽然高叫一声,原地跃起,再次拉开起手式。 刹那间,拂过他周身的狂风似乎变得温顺,竟连他的衣角也无法再掀起。 “以拳御力!” “以力使气!” “三合为一,即为……势!” “势即拳!” “拳即我!” “我即势!” 跺脚! 不见劲气,青石条铺就的地面却裂开一大片细密的裂纹。 挥拳! 不见气爆,他周围三尺之地的狂风却骤然停歇! 挥拳的瞬间。 他就知道,自己找对路了。 也知道,自己已经突破了,是为……锻骨四重! 不亏是能列装五十万幽州军的高明拳法,对于肉身潜力的挖掘简直就和bug一样! 就这一拳,若是用以对敌,至少能将他的战斗力推至当前境界的130%! 用这种超过境界极限的力量来练功,简直就和成人殴打小朋友一样轻松! 可以说只要营养跟得上,开脉境指日可待! …… 立在房檐上面无表情的看他练武的陈刀,也被他这一拳给震撼得张大了嘴,满脸的不敢相信。 他在幽州军中为卒十数载,自然是见过世面的。 但哪怕是在能人辈出的幽州军中,能将杀生拳练到这般境界的狂人,亦是屈指可数! 既因杀生拳只是一门武道筑基之功,对开脉境之后的武道修行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不值当投入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也因想将杀生拳练到这般地步,天赋、毅力、胸襟与运气缺一不可,不是你想练成这般境界就能练成这般境界的。 许多围困于锻骨境的老卒,修行这门武功数十年,都难入此境…… 也是细想过之后,陈刀才发现,那些能将杀生拳练到这般境界的狂人,但凡活下来的,无一不有大成就! “不亏是将军唯一的子侄啊!” 他按着刀,心悦诚服的喃喃道。 至于耳房那边的陈守,见了陈胜这一拳之后,却是眼角猛的一抖,以手遮脸,转身大步回后院继续睡觉去了。 咱啥都没看见。 不! 咱分明在睡觉。 压根就没出来过! 第六十五章 人才济济 六月中旬的太阳,已经毒辣得刺眼,庭院中的梨树都被晒得无精打采的。 陈胜却好似完全感知不到灼热,顶着烈日在庭院中一边又一边打着杀生拳。 拳势于他,犹如一片新天地! 若说之前,他每日演练杀生拳,只是机械的做功,如同流水线工人操作机器印刷名画,印刷出的名画是出自谁人之手,有什么艺术含量,他都完全不在意,只关心自己完成自己的工作后,难拿到多少薪水。 而在领悟了拳势之后,就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人突然无师自通的领悟了绘画的艺术,再看自己印刷出来的名画,每一抹热烈的颜色都令他热泪盈眶,每一处高明的细节都令他如痴如醉,连枯燥的印刷工作都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老鼠掉进米缸里的美差,哪怕薪水少一些也甘之如饴! 他的这份痴迷,在旁人眼中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他的拳法,变得很……很圆润! 对! 圆润! 举手投足之间,既不凌厉、也不刚猛,慢吞吞的像白头发白胡须的老爷爷清早起来活动筋骨一样。 偏生,他这副温温吐吐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又十分的舒服,似乎……这套拳法,原本就是他打的这个样子! “大哥!” 一道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陈胜扭头看了一眼,脸上便浮起了笑容:“有日子没回家了吧,晚上我让你嫂嫂给你做点好吃的!” 进门来的是吴广,半月不见,他更黑了,但人也精神了许多。 自打陈胜开始对那群黄巾贼下手之后,他便让已经在陈丘身边露了面的吴广没事不要再回陈家大院。 之后行商陈家在围剿那群黄巾贼的行动中出了大风头,陈胜更得将行商陈家和猛虎堂的关系捂紧了。 如今的行商陈家,已经让陈县的这些世家大族感到威胁了,若是再加上一个猛虎堂,恐怕那些世家大族就要睡不着觉了…… 吴广勉强的笑了笑,点头道:“那便烦扰嫂嫂了。” “一家人,这般客气作甚。” 陈胜见他脸色有异,笑道:“怎么了?有事?” 吴广不答,左右看了看:“四伯呢?” 陈胜:“和刀叔他们去农庄了……进屋说吧!” …… 陈胜将蜂蜜水递给吴广,笑道:“什么事啊,跟我还要藏着掖着的!” 吴广双手接过陶碗放到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双手递给陈胜:“大哥,这是你让俺与二伯打听的事。” “哦?这么快有结果了吗?” 陈胜接过布帛,拿在手里展开,就见布伯上写满了歪七扭八的毛笔小字,一看就是陈虎的字迹。 “五月二十四,北市香堂红棍刘八,强撸人妻淫乐,致人伤残。” “五月二十九,长乐坊香主王晋,勾结极乐园老鸨,贩人妻女……” 他一句一句的看下去,面上浮起似是兴致勃勃的笑意:“哟,不错嘛,没看出来,咱猛虎堂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他收起布帛,看向坐立不安的吴广:“你想对我说什么?” 吴广看了看他的脸色,羞愧的低下头,声若蚊蝇的低声道:“大哥,你让俺做啥都成,能不能,不要让俺做这种事……” 陈胜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摇了摇手里的布帛说道:“怎么?你觉得对不住这些人?” 他欲召开猛虎堂阶段工作总结会,补全学习小云雨术的气运点缺口。 既是总结会,那自然就得对上阶段猛虎堂中表现突出的香主和红棍予以嘉奖,如此才能激励他们做事的积极性。 同理,有奖自然就得有罚! 一来,竖立堂规的公信力,让那些他绞尽脑汁列出来的堂规,不至于成了屁! 二来,拉大好好做事和乱七八糟做事的差距,进一步调动底下人做事的积极性。 三来,正好趁此机会,将那些坏了猛虎堂这锅汤的老鼠屎们,全清出他的队伍。 为了不有漏网之鱼,他着陈虎与吴广,一个从猛虎堂外部,一个从猛虎堂内部,收集那些坏规矩的香主和红棍的资料。 如今看来,资料是收集得很齐全,但吴广却有点承担不了出卖同伴的负罪感。 “大哥,平日里,他们待俺也很好的,当着面一口一个兄弟,背地里……俺觉得俺是个小人。” 吴广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低的说道, 陈胜略一沉吟,便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大哥很高兴你能与大哥说这些,说明你没有将大哥当作外人……不过,你首先得明白,他们待你好,到底是真心待你好,还是别有所图!” 他没有去与吴广讨论,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该不该处理的问题。 因为他很清楚一个道理:人与人的交往,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论善恶,只凭自身的感受的。 就好比吴广。 他亲自参与了对这些坏规矩的香主红棍的黑料收集,他难道不知道这些香主红棍都做了那些烂事吗? 他知道的。 但那些香主红棍做的烂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不是受害人。 他只记得,这些香主红棍平日里待他的好! 或许他还记得,当初他只剩一口气儿的时候,救他的是陈胜,而不是这些受害人。 我快死的时候,你们都没救过我。 那你们就算是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我又凭什么为了你们,与待我好的人翻脸呢?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 吴广抬起头,迷惑的看着陈胜。 陈胜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你能以诚待人、以心换心,这很好,但以诚待人、以心换心,也是要分人的……总不能,你当人是朋友,人却拿你当凯子吧?” 吴广越发迷惑:“凯子?何解?” “意思就是……” 陈胜淡淡说:“你觉得这些人待你很好,所以你觉得你这么做,对不住他们……但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什么待你好?因为你十四岁?因为你是锻骨二重?还是因为你远无亲、近无邻?” “别傻了老弟,他们待你好,只是因为十三叔告诉他们,你是他的侄子,他们待你好,只不过是想让你在十三叔面前帮他们说说好话……直白点说,他们待你好,就是为了利用你!” “咱们才是自家人,猛虎堂是咱家的产业,现在这些人正在败坏咱家的产业,你却因为帮着咱家剔除这些蛀虫,而觉得对不住他们?” “老弟,你是想告诉我,咱家在你心里的份量,还不及那些打歪主意的外人吗?” 吴广慌了,连忙摆手:“大哥,俺,俺不是这个意思……” 陈胜点点头,打断了他的解释:“我也相信你不是这个意思,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现在想不明白也没关系,回去慢慢看、慢慢想,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大哥与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再做这些事,但事可以不做,道理不可以不明,明白吗?” 话说这般说,但他心底却低低的叹了一口:哦豁,又得重新挑选情报头子的人选了! 吴广重重的一点头,说:“大哥,俺不会让你失望的!” “回去吧!” 陈胜笑道:“告诉十三叔,召集猛虎堂所有香主、红棍,今晚戌时三刻,往北城猛虎武馆集会,失期按叛堂论处,届时我会带着刀叔他们,前往主持此次大会!” 吴广在椅面上挪动着屁股,期期艾艾的低声道:“大哥,你刚才还说让嫂嫂给俺做点好吃的呢……” “出息!” 陈胜失笑的推了一把:“等大会结束后,自己回来吃……快去!” “哎!” 吴广高兴的跳起来,拔腿就往厅堂外跑去。 ps:这个时间节点,追读万分重要,请求大家伙儿,尽量不要养书,每天来看看书、投投票,水水章节说和书评区,众人拾柴火焰高嘛,风云就是个写书的,只会写书,其他的,都拜托老爷们了……给跪。 第六十六章 大龙头(求月票) 入暮十分,陈守与陈刀等人,带着一身泥回来了。 等候已久的陈胜迎上去,问道:“阿爹,农庄那边怎么样?” 陈守面带忧色的摇头:“很不好,打井人一连找了三个方位,都没挖出水来……” 粮商张家交割给行商陈家的农庄附近原本是有一条小河的。 但那条小河乃是沙河的支流之一。 而今沙河都快断流了,那条小河自然是早就枯竭了。 “地里的庄稼怎么样?” 陈胜闻言心头也沉甸甸的,他虽准备得早,至今手头已经屯下了约莫十五万斤粮食。 但这点粮食相对于行商陈家三百多户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而今粮荒以近在眼前,市面上的粮价都已经上涨了三倍有余,连锁摊点生意眼瞅着就快撑不下去了,再想依靠卖粮屯粮,显然是不现实的! “常家庄那边有一口老井出水暂且正常,咱去找他们庄主聊了聊,暂且先从那口古井担水溉田。” 陈守叹着气回道,“但也只能解一时之困,再不落场雨,莫说常家庄那口老井撑不住,就是庄子里的佃户们也撑不住了!” 百亩大的农庄,只靠担水溉田,等闲佃户那经得住地盘? “撑不住也要先撑着!” 陈胜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苦点累点,总比后边全家老少饿死强……我会尽快想办法解决!” 陈守一听,没好气儿的抄起蒲扇大的手掌就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小瘪犊子,你毛长齐了么?想个蛋办法!” 陈胜被打得脑子一蒙,回过神来“蹭蹭蹭”的后退了几步,跳着脚怒喊道:“老瘪犊子你就得瑟吧,等你老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逆子!” 陈守已是大怒,撸起袖子就一个虎扑冲向陈胜。 陈胜见状,拔腿就往伙房跑,一边跑,还一边回过头冲着陈刀大喊道:“刀叔,侄儿给你与诸位叔伯准备了衣裳,你们去换上,晚上陪侄儿出去一趟……大姐,救命啊!” “小瘪犊子,你今儿喊谁都没用,老子要不把你屎都打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三爷、五爷、七爷,救命啊,我爹要把我打死!” 按着刀站在门口的陈刀:…… …… 皎月才刚刚爬上枝头。 宵禁下的北城街道,却早已不见行人。 身披月白色广袖儒袍,头戴白玉高冠的陈胜,领着包括陈刀在内的十二名幽州军老卒,快速穿梭在一条条偏僻的巷弄里,绕着路奔向北城猛虎武馆。 “刀叔,待会儿您看我的手势做事,我拍座椅扶手,您就拔刀杀人,我用手指点座椅扶手,您就断其一臂……嗯,刚开始可能会有些生疏,等时间长了,您自己就可以决定,是该杀还是该弄残。” “咱要办的,都是打着咱家的旗号在外边欺压良善、奸淫掳掠的人渣滓,动手之前,一桩桩一件件,侄儿都会说清楚,您不必有任何负担。” 一路前行,陈胜一边龇牙咧嘴的对身畔的陈刀说道。 “大公子多虑了!” 陈刀笑了笑,“分内事而已,岂会有负担。” 顿了顿,他瞧着陈守揉着红肿面颊的痛苦面具,又忍不住低声道:“大公子,莫怪标下多嘴,子曰:子不言父之过,二爷为人虽……粗狂了些,但对你、对咱这个家,已是尽心竭力,你聪慧过人,应知他的心意,何不顺着他一些?若父子和睦,你也不用吃这顿苦头。” “您不懂!” 陈胜笑着摆了摆手,“眼下这个相处方式,我们父子俩都舒服,我若是还一板一眼的守着做儿子的本分,他那个爹做得不自在,我这个做儿子的也难受!” 他其实是想过装傻卖萌,和陈守联手演一出父慈子孝大戏的。 可惜,当下的情况不允许袖手旁观的装傻卖萌,重走青春路。 四十岁的油腻中年男人灵魂,他也接受不了自己装傻卖萌的样子。 什么? 他和赵清装傻卖萌? 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好吗? 单身狗懂个篮子! 但如果不演,他的思维方式,势必会让陈守感到自卑。 这是时代给他的优势,毋庸置疑! 当爹的,肯定是都希望儿子有出息! 但没有任何一个当爹,能接受自己失去当爹的尊严和威严! 陈守是个活生生的人! 不是三流小说里为衬托主角的光伟正的工具人。 他不会因为陈胜的光芒太盛,就自愧形惭,甘心默默退居五六七八线,从此沦为一个只会给陈胜叫666的背景板。 他会自责、会难过、会不甘,还会烦躁、会暴怒,甚至搞不好,还会闹到父子绝裂……毕竟他才是爹,他才是一家之主! 那无疑是陈胜绝对不愿看到的结局。 是以。 既然父慈子孝的纯粹父子做不了。 那就将父子当成哥们来处好了! 看。 陈胜跳着脚鄙视了一番陈守的愚蠢之后,不就觉得自己终于硬气了一回,一雪前耻? 而陈守在摁着陈胜胖揍了一顿之后,不也觉得神清气爽,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 嗯,除了陈胜有点肉疼之外,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 陈刀听言,不由的想起晚饭时这父子俩一人捧着一个大海碗一齐蹲在厅堂前的台阶上嗦面的场景,不由的会心一笑。 还真是…… “到了!” 陈胜的话语将联想中的陈刀唤醒,他一抬头,便望见前方灯火通明的猛虎武馆。 “我们从后门进!” 陈胜从怀中摸出一个光板黑铁面具,扣到脸上。 陈刀点了点头,朝身后一挥手,尔后他便与身后的十一人齐齐从怀中取出一张黑铁面具,扣在脸上。 与陈胜脸上没有任何花纹的光板黑铁面具不一样,他们脸上的黑铁面具虽也是黑铁为底,但面上却以彩绘绘制着各式各样的兽纹。 陈刀脸上的黑铁面具,绘制的鼠纹。 他身后十一人面上的黑铁面具,依次绘制着牛纹、虎纹、兔纹、龙纹、蛇纹、马纹、羊纹、猴纹、鸡纹、狗纹、猪纹。 “即刻起!” 扣上面具之后,陈胜再次从腰间取出一支檀木雕琢而成的龙头棍拿在手中:“我为大龙头!” 陈刀面色肃然的拱手道:“虚日鼠拜见大龙头!” “拜见大龙头!” 诸多幽州军老卒齐齐面色肃然的拱手道。 第六十七章 初次见面 白日里人声鼎沸的猛虎武馆大堂内,十位香主、二十位红棍分为左右内外席地而坐。 北城在左。 东(城)在右。 香主在内。 红棍在外。 大堂外,随行而来的近百草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连络着感情,是不是爆发出一阵或淫贱或粗豪的笑声。 大堂内,外圈的红棍们也在偷偷摸摸的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瞥向正上方空荡荡的卧虎软塌,以及跪坐在左方北城首位上闭着双眼的陈丘……都在猜测,堂主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而坐在内圈的香主们,则是要淡定许多,自打猛虎堂初立之时,他们便知道陈丘之是副堂主,真正的猛虎堂堂主另有其人。 看今日这阵势,显然是那位真正的猛虎堂堂主,要露面了! 正好,他们早就想见见这位强人了。 讲真的,而今他们手底下要人有人、要地盘有地盘,且经历了猛虎堂从落成到发展后的这么多事,早就不是当初那些个被赵四一把刀子就吓得两腿发软,只能跪地求饶的地痞闲汉了! 真正压得他们不敢生二心的,便是这位从未露面,却隔空操控着猛虎堂打下如今这般家业的强人! 他们是执行者,猛虎堂几乎所有的决策,都要经过他们的手,才能施行下去。 所以,他们是猛虎堂四五百条汉子中,最清楚那位强人的手段有多高明的人! 那种一道道看似风马牛不相及,最终却串成了一张大网将小半个陈县都笼罩其中的惊天手段,他们每每细想,都觉得周身汗毛质量。 总觉得,在自己的周围,也有那么几双色眯眯的双眼,躲在暗处阴恻恻的注视着自己…… “咚咚咚。” 忽而,一阵整齐而沉稳的脚步声,自大门外冲进来。 堂内的众多香主、红棍应声扭头望去,就见两排人高马大,身穿一水玄色劲装、腰胯一水狭长黑鞘腰刀、头戴彩绘面具的魁梧人影,簇拥着一位高冠博带、面覆黑铁面具的白衣人快步冲入厅堂。 就见白衣人身形并不如何高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矮小。 但行走之间,步幅稳定、目不斜视,仿佛门外那百余草鞋,与他们这三十位香主红棍,尽皆草芥尔! 气度这种东西,很难用言语来描绘。 只看自己,与自己同一阶层的伴当也很难体会到那种东西。 但当某日,一个真正有气度的人出现在你的眼前的时候,只一眼,你就会知道,他与自己不一样! 就比如此时此刻,诸多香主与红棍,在看那位被诸多玄衣人簇拥在中心,手中还悠闲的玩着一根黑沉沉的兽纹短杖的白衣人,竟都有口干舌燥之感! 两排玄衣人来得极快,在诸多香主与红棍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扫尾的两位玄衣人已经“嘭”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突然响起的关门声,在空荡荡的大堂内回荡,将堂内的诸多香主与红棍,都吓得身躯一怂。 而白衣人却未回头,径直走到正上方的卧虎软塌之上,端端正正的跪坐。 两排玄一人则于他两侧一字排开,按刀默立。 “大家晚上好啊!” 白衣人开口,嗓音却浑不似香主们想象中的那种狂拽炫酷、威武霸气,反而说不出的轻柔、舒缓,仿佛真是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偏偏浊世佳公子,在与他们打招呼。 但哪个清白人家儿的公子,会在这个时候领着这么多人马重进猛虎武馆啊? 诸多香主与红棍还在愣神之际,跪坐左方首位的陈丘已经霍然而起,面朝白衣人捏掌一揖到底:“拜见堂主!” 众多香主红棍顿时如梦初醒,慌忙起身捏掌下拜:“拜见堂主!” 霎时间,堂内的所有红棍都惊了好嘛? 什么,这位才是堂主? 陈堂主只是个冒牌货? 然而诸多香主都没人吭声,他们心头疑问再多,又如何敢吭声?只能憋着! 白衣人把玩着龙头棍,过了好几息,才淡淡的说:“很好,起来吧!” “谢堂主!” 众香主红棍一齐起身,目光偷偷瞄向陈丘。 见他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丝毫没有落座的架势。 他们连收回了刚要落下去的屁股,学着陈丘的样子,毕恭毕敬的垂手而立。 “听闻我猛虎堂有几位几位英杰,我想要认识认识。” 白衣人把玩龙头棍的动作一顿,目光缓缓扫过堂下的诸多香主红棍:“王晋、刘八、周甲、陈案……出来让我瞧瞧。” 他的语速很慢,每念到一人,都会停顿几息。 而被他念到姓名之人,无不是心中莫名一寒,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待到他念完之后,几人还想装莽,却见自己作为的所有人都在望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出列,捏掌下拜道:“小人王晋(刘八、周甲、陈案),拜见堂主。” 白衣人顺手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帛,掷于陈丘脚下。 陈丘一头雾水的捡起布帛,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白衣人。 白衣人淡淡的吐出一个字来:“念!” 陈丘揖手:“喏!” 他打开布帛定睛一看,面色顿时也阴沉了下来,回头看向堂中站立的四人,目光中又隐隐有些担忧:“五月二十四,北市香堂红棍刘八,强掳人妻淫乐,致人伤残;五月二十九,长乐坊香主王晋,勾结极乐园老鸨,贩人妻女……”” “噗通。” 他每念到一人,站在里堂中的那人便神色惊惶的应声跪倒在地。 到陈丘念诵完毕之后,四人便齐齐叩首道:“小人知错,堂主饶命。” 陈丘收起布帛,亦快步走到四人面前,也对着上方的白衣人一揖到底道:“堂主,请念着他四人做事尚算尽心竭力,于吾猛虎堂有微末之功的份儿,且绕过他们这一回,属下回过头,定当肃正堂规,绝不再有这类败坏堂口名声之事。” “哦?” 白衣人轻轻一掌落在了卧虎的虎头上,轻轻柔柔的语气中似还带着笑意:“陈副堂主的意思是,今日之前,我猛虎堂的堂规就是个摆设吗?” 话音刚落,立于他身旁的鼠面玄衣人纵身冲出,雪亮的刀光刹那之间照亮了堂内所有人的眼眸。 “属下……” 陈丘求情的话语都还未出口,就感觉一阵风从自己身旁刮过,心头蓦地一寒,慌忙扭头看向身后跪着的四人,就见他们面容惊恐,咽喉处“噗哧”、“噗哧”的往外飙血。 连他这个笃定白衣人不会对他动手的人,都被这一幕吓得心头发寒、头皮发麻。 而何况其余的香主红棍乎? 一时之间,堂内所有香主红棍都深深的垂下了头颅,连大气都不敢出。 “嘭。” 四人的身躯重重的倒地,连声痛呼声都没能发出……方才那一刀割断的,不止是他的喉咙,顺着刀锋没入他们体内的内气,已经在刹那之间搅碎了他们体内的所有生机! 鼠面玄衣人缓缓收刀,按着刀大步走回上方站定。 “初次见面,让大家受惊了。” 白衣人再次开口,清清淡淡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乃青龙帮帮主,大家可以唤我一声大龙头,至于这十二位,乃我青龙帮十二使,专司惩处帮中违反帮规的帮众,副堂主以下,他们皆有处置权!” 陈丘登时回过神来,连忙再次揖手道:“属下拜见大龙头,见过十二使!” 众香主红棍也连忙一揖到底:“见过大龙头,见过十二使!” 白衣人笑道:“诸位请起,落座吧!” 也不知怎么的,他的语气其实没有多大变化,但堂内的众人却都有大松一口气之感。 陈丘领头,起身落座,众多香主和红棍也起身各自落座。 “好了,做错事的人,已经惩处了。” 白衣人把玩着龙头棍,轻笑道:“现在,咱们该来表彰一下,做对事的弟兄……北城陈牛!” 一条昂然大汉起身,自后排行至堂中,面朝上方一揖到底:“小人在!” 白衣人:“陈牛,大功一件,小功三件,即日起,升任长乐坊香堂香主!” 昂然大汉闻言大喜,再拜道:“谢大龙头提携,小人定肝脑涂地,报大龙头知遇之恩。” 白衣人语气柔和的轻声道:“大牛啊,你已是一坊香主,不再是什么小人,当称属下,以后事要好好做,武艺也不能落下,知道了吗?” 昂然大汉只觉得心头一热,大声道:“喏,属下便是死,也绝不教让大龙头失望!” 白衣人点头,挥手令其退下,再开口道:“东城王狗……” 第六十八章 黑脸白脸 四具尸体扔出大堂。 在等候于厅堂外的百余草鞋之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好在未等骚动扩张,从大堂内鱼贯而出的陈丘与诸多香主红棍们,就安抚住了他们。 告诉他们,这四人是因何而死。 告诉他们,这便是违反堂规的下场…… 大堂内。 陈胜抽空唤出系统面板,仔细打量。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独子:气运点+42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四重】(气运点+6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未入门(初学乍练:1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76/1180】(24h/118点) 【天赋:震慑】(76/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见到身份栏“猛虎堂堂主”头衔,并未修改成“青龙帮帮主”,他心头是有几分意外。 不过略一思忖之后,他便觉得,这样才合理……毕竟今日参会的,只有陈县猛虎堂的中高层,除非他现在就宣布,陈县猛虎堂改名青龙帮,不然即便他自居青龙帮帮主,也只是一个空架子。 看来,还得等到青龙帮成立大会之后,他这个青龙帮帮主的头衔,才能名正言顺。 不过,眼下最紧要的小云雨术入门一事,总算是妥了! 距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也只差20点,等到家中将这次走货的货物处理完了,怎么也该够了! 另外,登峰造极就已经是系统的极限了吗? 不能一直往上点了吗? 不多时,打发诸多香主红棍和草鞋的陈丘,回来了,一进大堂就顺手带上了大门。 陈胜见状,摘下黑铁面具笑道:“十三叔,杀了你的心腹爱将,您不怪侄儿吧?” “杀就杀了吧!你要不查,咱还真不知道这几个狗杂种背着咱干了这么多腌臜事,这些日子,北城的父老乡亲们,暗地里不知道怎么骂我陈十三的爹娘祖宗呢!” 陈丘没好气儿的回道,末了又有些无奈的道:“不过大郎啊,往后再有这种事,你能不能先与老叔通个气儿?老叔也一把岁数了,可经不住你这么吓唬啊!” “哈哈哈……” 陈胜起身,拉着他手请他一起席地而坐:“不能说啊,说了您的戏就假了,要让底下人瞧出咱是一家人,往后您这个堂主可就不好做了……不过您这反应劲儿也是绝了,一见我开始唱黑脸,立马就知道唱白脸,恐怕那些夯货还真以为,您是真想保这四人性命呢!” 这话说得,连侍立在一旁的陈刀等人都忍不住鄙夷的看了这叔侄俩一眼:果真是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啊! 但陈丘一点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自豪的挺起胸膛:“你真当你老叔这么多年是白活的?想当年,咱为斥候的时候,连军侯都曾夸赞咱机灵!” 陈胜很有眼力劲儿的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要不怎么说咱们才是自家人呢……这一回,规矩应该是立起来了,近期内陈县内也没什么大事,您就按照咱们先前定下的路线,继续往下走就行了,再有什么问题,咱叔侄俩再商量!” 陈丘点头:“咱省得。” 陈胜想了想后,又嘱咐道:“武艺的问题,也还要再抓一抓,现在猛虎堂人虽然是不少,但大都只是寻常人,连锻骨一重、二重的庸手都少,这样的人手再多,遇上先前那样的恶战也依然是白搭,嗯,您还得找机会再敲打敲打那些个香主和红棍,告诉他们,我猛虎堂的香主和红棍位置,乃是和武艺境界挂钩的,现在我们给他们时间练武,若他们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后边就休要怪堂口撤掉他们拿功劳换来的位置!” “还有两间武馆,您也得多上上心,但凡有那习武的好苗子,只要能留住人,不但可以免了他们学艺钱,还可以倒贴他们一部分家用!” 他说的恶战,指的是先前五家联盟围剿陈县太平道分支那一战。 至于他为什么逼着那些香主红棍习武,却是因为习武其实是一件既耗银钱又耗时间的事情。 眼下猛虎堂内这些已经拥有一定地位、身价且正直壮年的香主和红棍,相比那些还在为了果腹奔波的草鞋,更容易练出一点名堂来。 当然,也只是一点点名堂。 就陈胜所见,武道一途,门槛极低,但上限极高,能在这条长路上有所成就者,大多都是家学渊源极深的童子功。 没见到连行商陈家这种勉强也与和武道世家沾上一点点边的地方强豪,当家之人也不过只是开脉六重吗? 所以相比猛虎堂如今的这一批帮众,陈胜更看好两间猛虎武馆中收束的那一大批陈县少年郎未来的成就……哪怕一百人只出一个气海呢?他也有得赚! 陈丘再次点头:“放心吧,老叔啥时候让你失望过?” 陈胜笑着起身:“那成,天也不早了,侄儿就先回去了,清娘还等着侄儿呢!” 陈丘起身相送:“侄媳妇上次弄的那卤牛肉着实不错,你让侄媳妇再给老叔整点呗,牛肉好办,明儿老叔就去给你弄一头摔死的老牛!” 陈胜闻言,没好气儿的道:“您是觉得那玩意下酒吧?不是做侄儿的要说您,您啥啥都好,就是酗酒这个毛病,要不得……” “行了行了……” 陈丘头大的推着他往外走:“你弄一个小吴广在老叔身边儿见天跟个老娘们似的念叨老叔也就罢了,怎么你也念叨个不停,老叔就这点嗜好,要连这都改了,那这人做着还有什么滋味儿?” 陈胜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轻叹了一声:“行吧,那您明儿个把摔死的牛肉送家去,侄儿让清娘给您整治。” 陈丘登时就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感情好!” 第六十九章 世兄有礼 提升小云雨术的气运点有了。 陈胜安下心在家里中打熬筋骨,修习武艺。 除去杀生拳之外,七杀剑他也没有拉下,每次气力耗尽,等着身体读条恢复的档口,他都会取出八面汉剑,在庭院中站剑桩,仔细的体悟着气力在剑身上每一寸流转的不同感受,并且试图将他从杀生拳中领悟到举轻若重之势,融入七杀剑中。 拳法和剑法肯定不是一回事,但他相信,道理是可以通用的! 而这种看似不伦不类的练法,也令他每每站完,都有新的收获。 锻骨期的修行,本就只是一个积累的过程,一分付出就会有一分收获,并不存在瓶颈这种东西。 而陈胜以简称大粪制造机的服养炼食术不计消耗的摄取营养、供给气血,再以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来消化营养、夯实根基。 这种组合造就的效率,就好比其他同境武者还骑着瘦骨嶙峋的老牛,艰难的走在颠簸的羊肠小路小路上。 而陈胜已经开上了十二缸的轿车,在路平道宽车还少的高速公路上一脚油门下去,一骑绝尘了! 说是一天一个模样,也不为过! 他这种精进速度,天天看着他在院子里一把汗一盆蒸饼的陈守和陈刀等人,自然是早就麻木了。 而全盘操持着摊点生意,忙得不可开交,三两天才能来陈家大院一趟的陈虎等人,再被接连震惊了好几次后,也麻了。 再一细想:这崽子既有天赋,又这么能吃,有这样的精进速度也正常。 换我,我也行! 六月二十日。 陈家商队终于将从幽州运回来的诸多货物处理干净。 陈守在陈家大院里召集各家各户的当家人,喜庆的将此次走货的利润分发到各家各户手里,现场热闹又喜庆。 而陈胜也喜滋滋的收获了80点气运值,气运点上限一举迈过了炉火纯青级七杀剑所需1200点大关。 只等将小云雨术入门之后,就能提升七杀剑到炉火纯青了! 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令他领悟了举轻若重的拳势。 他很期待七杀剑这门起点就比杀生拳高了三倍不止的剑法,提升到登峰造极时的收获! …… 六月二十二。 陈胜的气运点即将回复到一千点的前夕,陈家大院来了一个客人。 客人来时,陈胜在院中练武,门房快步入内,禀报道:“大郎,门外来了三个少年郎,说是项城项家人,途径陈县,来拜会四爷。” “项家人?” 陈胜惊讶的挑了挑眉毛,转身快步走到梨树下,扯下搭在梨树枝桠上的汗巾擦拭面上的汗水:“大开门,请他们进来!” “哎!” 门房点头,转身小跑着去开门。 不一会儿,门房就领着三个少年郎进门来了。 陈胜远远的望去,便见这三人面容稚嫩,但看瞧着身形却比他还要结实。 为首者,相貌堂堂,身穿一袭靛青色的云纹长袍,头戴近一尺高的错银冲天冠,腰后横挎宝剑,行走之时一手按剑大步流星,眉宇之间盘踞一股鹰隼般的孤傲、刚毅之气。 也不知怎么的,这英武少年的衣冠没问题,宝剑没问题,气势也很足……但陈胜瞅着他,却总有一种熊孩子偷穿爸爸的大码西装装大人的滑稽感。 而且还是像十冷哪吒那样的金刚芭比熊孩子。 特别是他那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样,令陈守总有一种上去一巴掌揉乱他一本正经小脸的冲动。 进门来的三人,远远的也望见了穿着一件无袖薄褂,光着两条黝黑膀子,像个下力人家的苦孩子一样站在厅堂台阶下的陈胜,脸上均有下意识的皱眉举动。 陈胜察觉到了,不以为意的笑着远远揖手道:“三位世弟远来,恕世兄未能相迎之过。” 三人听言,惊讶之色一闪而逝,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黑不溜秋、平平无奇的同龄人,便是行商陈家的少主人。 为首者一板一眼的揖手道:“竟是陈家胜兄当面?该世兄恕籍贸然登门拜访之过才是,胜兄有礼了!” 陈胜上前,扶起为首的少年人:“籍弟客气,这两位是世弟是……” 为首者连忙侧开身子,为他介绍道:“容籍为世兄介绍,此乃籍之堂弟项庄,此乃籍之手足伴当龙苴!” “项庄、龙且?” 陈胜愣了愣,心头陡然爆叫了一声:淦! 项庄、龙苴? 你不会告诉我……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面前这个装大人的熊孩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世弟可是叫项羽?” “嗯?” 为首者诧异的看向陈胜,“小弟表字族中虽已定下,但尚未宣之于口,世兄是如何得知?” 陈胜:呵呵…… 你问我如何得知? 你的西楚霸王的大名流传了两千多年,你问我如何得知? 你这千古第一战神的位置一坐就是两千多年,你问我如何得知? 淦! 淦!淦!淦!淦…… 刹那之间,陈胜竟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 他是真未想到,项梁那个项,竟然就是项羽这个项。 既因项梁来陈县之时,陈胜还未得知眼前这个大周乃是周平王魔改后之后的大周,时间节点其实就是大秦中期。 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行商陈家独子陈胜,就是那个与同乡坐在地主家的田坎上感叹“苟富贵、勿相忘”的张楚王陈胜。 自然也就无法将项梁与项羽联系起来……在那个点,这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他如何能联想得到?单凭记忆模糊的“项梁”二字吗? 至于理清这一切之后,他还未能将项梁与项羽联系起来,却是因为……项羽的事迹,太深入人心了! 八千江东子弟起事。 巨鹿之战、垓下之围、霸王别姬、乌江自刎! 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震烁千古的豪情壮举?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般豪迈悲情的诗词,哪怕是两千年后再念诵起来,也依然叫人神往霸王之姿! 所以他的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个点儿项羽就应该在江东那边猫着! 就和人们谈及刘邦的时候,沛公的称号,总会出现在汉高祖之前一样。 没在沛县长大的刘邦,那还是刘邦? 没和樊哙一起吃狗肉的刘邦,那还是刘邦吗? 没参加过鸿门宴、没被项庄拿着剑比划过的刘邦,那还是刘邦吗? 只能说刻板印象这种东西,极难形成。 可一旦形成之后,更难突破! 除了刻板印象作祟之外。 也和陈胜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去寻找这些人、巴结这些人的念头有关。 历史已经改变了,未来的走向还会不会和他前世一样,谁都无法确定。 所以这个点花费大力气去寻找这些个世之豪雄,意义其实并不是很大。 特别是嬴政、刘邦、项羽这三位都当得起天命主角的绝代枭雄。 在局势还未明朗之前,与他们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走得太近,都是在拿自己和行商陈家这三百多户伙计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非智者所为! 而且陈胜心头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连他都有“七杀坐命”的特殊命格,没道理嬴政、刘邦和项羽这三位会没有? 大周还没亡呢,他们这些命中注定的反贼凑一起是想做甚? 不怕系统扛不住,引发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吗? 没想着去寻找这些人、巴结这些人,他自然也就没有很认真的、很仔细的去努力回忆这些人的资料。 毫无意义! 除了这两点之外,剩下的,便是个人对于人脉这种东西的理解角度了。 陈胜的经历,令他很笃信:人脉只能锦上添花,不会雪中送炭。 所以他觉得,与其费心费力不要脸的去巴结那几位,还不如将精力倾注自身,让自己强大起来! 只要他能强大到一定程度,到时候就不是他去巴结那几位,而是那几位争相拉拢他! 综上所述,别说陈胜不知道项羽就在项城。 就算他知道,他也只会敬而远之! …… 陈胜一脸便秘表情的左看右看好一会儿,见无有晴天霹雳降下,也无大批郡兵合围之后。 他才强行按下失礼落荒而逃的念头,强笑着侧开身子,朝厅堂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咱们里边坐下说!” 第七十章 少年不败热血 “什么,你们要北上投军?” 陈胜大吃一惊的瞅着眼前这三个少年郎,仿佛在看着一段崩上加崩的历史。 “胜兄何以惊讶?” 项籍按着剑直挺挺的端坐在太师椅上,背脊都未挨到椅背,昂然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自当提三尺青锋,立不世之功!眼下九州鼎势微,百万犬戎杂种踞北望南,磨刀霍霍向万万九州百姓,正是我辈男儿奋勇而出、保卫家国之事!” “好,大兄好雄壮、好华彩耶!” 他的话音刚落,一样两条鬓发吹肩、面容似女儿家的项庄便大力的鼓掌喝彩,俊秀的小脸激动得红扑扑的。 而坐在项庄下手位,小小年纪就开始发腮的龙苴,亦用一种看人生导师的崇拜目光,默默的看着项籍。 陈胜无语的瞧着这激情四射的哥仨,头疼的问道:“敢问籍弟年几何,庄弟与龙且老弟,年又几何?” “籍虽不长!” 项籍听起胸膛,豪言壮语道:“但男儿汉岂能因年弱而碌碌无为矣?” 陈胜强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所以呢?你几年到底多少岁?” 项籍面色不改:“一十有五!” 陈胜亦面不改色的望向项庄。 项庄愣了愣,老老实实的道:“咱十二,龙且十三!” 陈胜震惊了,就你们这身材,贴上胡子说是二十五六老子都信,才十二、十三? 淦,你们是吃金坷垃长大的吗? 他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向项籍,道:“籍弟可知,为兄年几何?” 项籍看着他,想了想,试探道:“胜兄当有十七八了吧?” 陈胜:“呵呵,我下月才满十五。” 小伙子,牛皮吹爆了吧? 项籍愣了愣,旋即豁然而起,仰起头傲然道:“哪又如何,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吾虽十三岁,亦可成就一番大事业!” 陈胜一挥手道:“闲话少叙,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北上,项世叔可知?” 旁边的项庄听言,正要开口,项籍已经抢先道:“叔父自然知情,否则,我等如何得知陈家与我项家之情谊,来此拜访?”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呵呵……” 还真是三个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中二少年! 不过想想,倒也对! 前世历史上的那个项羽,祖父、父亲,都亡于大秦灭楚之战,自小跟随叔父躲藏于江东诸郡,内心之中充满了对秦帝国的仇恨,自然会偏激一些,早熟一些! 而这个时空的项籍,家族坐拥一城之地,富裕安乐,家族往上追溯,与大周朝宗室八百年前还是一家,他在家族羽翼之下平安富足的长大,对大周朝的归属感自然还是比较强的,也不会有他前世历史上的那个项羽那般偏激与早熟。 不过项羽终究是项羽! 哪怕出身与经历已截然不同,这份儿与生俱来的天赋本钱与豪气,却是分毫不差! 果然,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人,大都是天赋异禀之人! “籍弟有此青云之志,为兄甚是佩服!” 陈胜斟酌着语言,缓缓说道:“然籍弟尚年少,不知人心险恶,更不知在家千人好,出门半步难的道理,以籍弟的志向,当留待有用之身,勤习武、多读书,待及冠之后再图谋大事亦也不迟!” “又是这等老生常谈!胜兄年纪不长,为何也如那腐儒竖儒一般抱陈守旧?” 项籍还未听完,面上便已露出不耐之色:“吾一路行来,只见布衣艰辛度日、黔首朝不保夕,百姓久旱待甘霖,哪有什么人心险恶!” “哪有什么人心险恶吗?” 陈胜笑了笑:“也罢,籍弟既唤我一声兄长,那么,为兄今日便教教籍弟,何为人心险恶!” 项籍登时握着剑柄的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他:“胜兄此言何意?” “意思便是……” 他微微吸了一口气,身躯后仰,舒舒服服的靠着椅背说道:“我若是不知道你们偷偷摸摸的北上从军,也就罢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你们也就甭想着走了,踏踏实实的待在陈县,等你们家中来人取你们罢!” 项籍听言,冷笑道:“好教胜兄知晓,吾去岁便已开脉功成,吾弟与龙且虽还未开脉,亦不远矣,以胜兄区区锻骨四重的实力,可留不下吾兄弟三人……也罢,既世伯不在家中,你我兄弟亦话不投机,籍便不多盘桓了,项庄、龙且,我们走!” 他一挥手,椅子上的项庄与龙且二人当即跳起来,跟在他身后大步往外走。 陈胜:…… “籍弟且慢!” 他无奈的追上去,温言细语道:“为兄没有恶意,只是籍弟此去,的确欠思虑,难道籍弟不曾听世叔提起过如今幽州军中的情况吗?连世叔都选择在此时解甲归田,籍弟又何必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项籍也是少年心性,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听到陈胜这般说道,刚刚竖起的怒眉,也就耷拉了下去,回道:“胜兄好意,弟自是知晓,幽州军中情景,弟亦多听叔父提及,然男儿汉之志,岂在于蝇营狗苟之事?” 顿了顿,他也放缓了语气,认真的说道:“倒是胜兄,年岁不长,行事却思虑过多,有前怕狼后怕虎之嫌,长此以往,胜兄之武道修行怕是难有所成……恕籍交浅言深,胜兄留步,待籍解甲归田之日,再以大妖头颅为樽,与胜兄共饮!” 言罢,他就领着项庄、龙且二人,雄赳赳、气昂昂,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外行去。 陈胜再想挽留,也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正如项羽所说,陈守与陈刀他们不在家中,锻骨四重的他,留不下他三人。 “思虑过多?” “前怕狼、后怕虎吗?” 他低声念叨着项籍对他的评价,心头也不得不承认,这熊孩子虽然中二得紧,但看人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承认,项籍说得很有道理。 他比之这个时空的人,的确是少了一份率真与淳朴。 但真正又有多少人出走半生,归来时还能是少年时的模样呢? 陈胜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事方式和思维方式改不了。 那就这么活着吧! 虽然累一点。 但累他一人,幸福整个行商陈家……值! “那可就说好了!” 在项籍前脚踏出大门门槛之时,陈胜忽然高喊道:“为兄等你卸甲之日,以大妖头颅与为兄共饮!” 大门出的项籍没有回头,只是举起手臂摇了摇,与他告别。 不多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院墙外传入庭院。 迅速远去…… 第七十一章 小云雨术 项籍在陈家大院短短一刻钟的停留。 带给了陈胜许多思考。 但并未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 无论项籍北不北上。 他的日子总还得继续往下过不是么? 顶多…… 顶多也就是派人给项城项家捎一份口信儿过去,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至于项家能不能追上那三个中二少年,那就不关陈胜的事了。 是夜,陈胜将赵清劝去歇下之后,独自一人拿着灯台回到前院厅堂。 气运点已经回复到超过一千点了! 可以提升小云雨术了! “系统!” 落座之后,陈胜搓着手兴奋的唤出系统面板,就见到杂技栏上小云雨术之后,果然已经多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号! 入门就要1000点气运值的技能,是他迄今为止学习的所有技能当中起点最高的一项,没有之一! 他郑重的正了正坐姿,心念一动,流光溢彩的“+”号便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中……沉下! 霎时间,一副苍莽辽阔的鸿图绘卷,在他脑海之中徐徐展开! 那是一片万里干裂、草木尽枯的土黄色世界。 一座高有三丈,占地二十四丈方圆的赤色土坛,耸立于大地中心。 就见这赤色土坛分有三层。 第一层分四方,插二十八星宿旗! 第二层分八位,插六十四卦黄旗! 最上一层,置法坛,上拜天地! 在这方法坛周围,还有三百六十人以周天之阵,面朝土坛,高捧干涸沙土过顶,闭目诚心祷告。 雄壮的擂鼓声中,一身穿羽衣、跣足散发的消瘦男子拾级而上,登坛焚香祭拜天地,而后取出法剑,脚踏天罡步哀声上达民意,祈求天怜之…… 陈胜旁观着这场盛大的祈雨仪式,双目仿佛变成了智脑的信息采集器。 大到土坛建造之法、正场祈雨仪式的进度节奏。 小到每一面阵棋的画法,每一句哭坟似的经文。 都通过他的观察,融入到他的脑海之中! 偏生如此庞大、驳杂的信息和知识一齐涌来,却未让他有cpu过载的头昏脑胀、掉帧卡顿之感。 反而随着观察时间的延长,杂乱无章的信息飞速的分门别类,构建起紧密相连的知识结构! 他逐步逐步看懂,为何要以土筑台,为何要置四方二十八宿阵旗。 哦,原来是祭拜五方五帝,凝练五行之力。 逐步逐步看懂,为何又要分八方请六十四卦黄旗。 哦,原来是借六十四卦推动五行轮转之力,放大水力。 …… 梆梆梆绑。 当陈胜中这深奥晦涩的知识之中清醒过来之时,已经听到远远传来的打更声。 更声四响。 都快天亮了么? 竟已经是一夜过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加点用这么长的时间。 以前加点,最长的也不过只用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也是,以前加点的武道功法和技法,都有一个由低往高、由易向难的循序渐进过程,连服食炼养术也是都更接近武道功法,而不是道法,他理解起来当然没那么难。 而小云雨术,是一个全新的体系,所含知识体系又如何的庞大、繁复与驳杂,他理解起来当然有难度! 这1000气运点,花得很值! 陈胜疲惫的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准备去抓紧时间迷瞪一会儿,不要耽搁了今日之事。 但走到厅堂门口处时,他忽然想起……自家老爹他们,竟是一夜未归! 前番从幽州运回来的货物已经处理完毕,短时间内又不会再走货,闲下来的陈守就见天领着陈刀他们往农庄那边跑。 却是粮荒引发的抢粮风波,在陈县内已经愈演愈烈了,粮市上的粮粮已经到了一天一个价,七八天就翻一倍的地步! 这可还是六月,还远远没到粮荒爆发的高峰期! 而且根据行商陈家从各个商贸渠道收集到的信息,今岁的旱情,怕并不止陈郡一地。 而是恐会席卷整个兖州…… 在这样的风潮下,陈守这个行商陈家的当家人,也没办法再沉得住气,就见天领着陈刀他们往农庄那边跑,希望多少能从那一百亩旱田里刨出点粮食来。 但往日,无论他在农庄那边耽搁到多晚,都会回家歇息。 唯独今晚例了外。 “难不成,农庄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陈胜皱着眉头在厅堂内徘徊了两步,旋即便又摇着头自言自语道:“有刀叔他们在,就算是有意外,问题应该也不大才是!” 他并不知道,陈县内有没有能胜过陈刀他们“铁锁横江”合击之法的人或势力。 但在他想来,陈县内有可能拥有能胜过陈刀他们的武力的那几家,应当都没理由对行商陈家下手才是。 似行商陈家这种吃刀头饭的大户人家,想要做成什么大事或许很难,但若是铁了心的要坏谁的事,怕是连郡守熊家和郡望李氏都不一定顶得住! 破坏可要比创造容易太多太多了! 至于太平道…… 自打五家联盟覆灭了陈县太平道分支之后,陈胜便已传讯十县分舵,命他们严密监测各自地盘上的人流。 若太平道大举卷土重来,无论从那个方向进陈县,他都应该会收到一些消息才是! 而且陈胜觉得,太平道卷土重来的几率也不大。 太平道毕竟还没举旗,实力还远远没到巅峰时聚众百万的地步。 这个时间点,但凡有点脑子的统帅,都不会放着那些唾手可得的地区不去攻取,集重兵来与路人缘败尽的陈县死磕! 这就好比炒股,哪个高明的投资者会在资金捉襟见肘的时候,放着一水儿绿光的牛市不去捡钱,非要去和一支已经栽了大跟斗的死股斗气呢? 不是不能! 而是没必要! 但想是这样想没错,可没见到人之前,陈胜又哪能放得下心来。 最后索性回卧房去取了笔墨和绢布回厅堂,一边画祭坛的图纸,一边等待陈守他们回家。 直到晨练结束,一大陈家儿郎端着陶碗排着队领粟米粥和蒸饼的时候,满脸倦意的陈守和陈刀他们,才返回陈家大院。 陈胜远远的望见他们身上并无血迹之后,悬起的心才终于是放下了。 他端着两碗粟米粥快步迎上去,递给陈守和陈刀:“阿爹、刀叔,昨夜怎未归家?” 陈守接过陶碗,张开血盆一口气喝下大半碗,含糊不清的说:“些许小事,无须你操心。” “嗯?” 陈胜心道了一声“还真有事儿”,疑惑的看向陈刀。 陈刀端着到陶碗,看了看陈守,心头寻思着,这些事怕还是让陈胜拿个主意比较把稳,就道:“那片地界上儿,来了伙流寇,人数不少,劫了好几个庄子,专抢粮食和女人,昨日在咱家庄子附近,发现了那伙流寇的踪迹。” 陈胜拧起眉头:“冲咱家来的吗?” 陈刀:“说不准,也有可能是冲着常家庄去的。” 陈胜没急着回应,先招呼十四位幽州军老卒去打粟米粥,让前边排队的少年郎们给他们让让位置。 然而才回来对陈守与陈刀说道:“阿爹、刀叔,打听到这伙流寇是打哪来的了吗?领头之人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陈守瞪起双眼瞅着他:“你崽子又想作甚?” 陈胜没好气儿的翻了个白眼:“儿子能作甚?当然是看能不能派人给他们递个话儿过去,让他们别打咱家农庄的主意,他们人可能是不少,但咱家也不是好相予的,真要干起来,谁都讨不了好儿,何必呢?” “不错!” 陈守这才满意的点头:“这才像是咱家的儿郎!” 这便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似他们家这种走南闯北的行商之家,外人都当他们人人都是杀山贼土匪不眨眼的老杀胚。 但事实上,行商陈家在各条商路上结交的山贼土匪朋友,远比仇敌要多得多。 之前行商陈家的处境之所以那么难,除去走货栽了水,损失了大笔银钱和人手之外,很大程度是因为行商陈家即使是在走货栽水,没能赚到银钱的情况下,还得勒紧裤腰带维持对各路山大王的孝敬。 这种关系,大都也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行商生意看似没有多大技术含量,却少有人能做得起来的道理……同样规模的两支商队一起从陈县出发北上,陈家的商队能一路走一路呼朋唤友喝酒吃肉,而其他人家儿的商队可能都还没出陈郡呢就连人带货一起人间蒸发了! 当然,行商陈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那种胃口太大“后起之秀”。 只是那些人,大抵都已经死完了…… “打听了。” 陈刀接口道:“没回信儿,这伙人极有可能不是陈郡之人。” 陈胜纳闷的望向陈守:“阿爹,您可别告诉儿子,陈郡之内有那些山贼土匪您都不清楚?” “以前自然是清楚的。” 陈守端着大陶碗,埋里吧汰的就在大门内的台阶上坐下来:“但近些年路上太乱了,好些扎根两三代人的老寨子都叫外来的强人给拔了,咱家这两年日子也不大好过,就没去会会这些外来人,估摸着,他们也不知咱家的字号。” 陈胜皱眉:“连个传讯儿的渠道都没有吗?” “有倒是有。” 陈守犹豫了几息,说道:“不过这年月,家家户户胃口都大,这节骨眼儿上凑上去求他们帮忙,怕是得出大血。” 他说的这节骨眼,自然是指的眼下粮荒四起,到处都在抢粮的这个情况。 陈胜坐到他边儿上:“那您的意思是?” 陈守随手叫来一个少年郎,将空荡荡的陶碗递给他让他去再打一碗,尔后才道:“老子的意思是,再看看。” “咱家那庄子又不大,无甚油水,指不定他们劫了常庄,就冲别地儿去了。” “若是他们只是仗着人多,无甚好手,说不得,一把直接杀干净了,正好给那些外来的强人亮一亮咱家的字号!” 陈胜略一沉吟,然后便摇头道:“阿爹,您的主意没问题,就是这做法儿,不太妥当!” 陈守虎着脸思忖了片刻,才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陈守:“要儿子说,就还是您说的那两个办法,首先,想办法给他们递个口讯过去,让他们自己滚蛋!” “然后,加大巡查力度,一旦他们给脸不要脸,再出现在咱家庄子周围,那就甭再犹豫了,直接带齐人马杀上去,一并剿了完事儿!” 陈守一听,顿时觉得手痒痒,若不是眼角的余光瞥见远处那些好奇的往这边张望小崽子们,他这一巴掌就甩到了陈胜的脑门上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和老子说的,有个蛋区别?” “那可完全不一样!” 陈胜笑呵呵的说道:“那的做法,主动权在他们,儿子的做法,主动权在咱们!” “要死人的事,怎么能让对手主动呢?” 第七十二章 只凭良心(感谢‘动物大世界’大 晌午时分。 陈胜照例吃下一大盆刀削面后,步入庭院之中以杀生拳化之。 一趟拳,气力震荡,成功再进一步,晋升锻骨五重! 那种刹那之间从四肢百骸齐齐奔涌而出的澎湃力量感,令他膨胀的跑到庭院边缘,单手抓着陈守他们活动筋骨用的大石锁试了试。 石锁纹丝不动。 他不信邪的“咦”了一声,叉开双腿,紧了紧腰带,双手抓住石锁的把手,深吸一口气,低喝道:“起!” 他双臂猛然发力,霎时间就涨红了脸,一块块轮廓清晰的肌肉高高隆起,轻微的骨鸣声自尾椎骨一路响到三角肌之下。 强悍的力量发挥作用,重逾千斤的大石锁终于缓缓离地而起。 然而,石锁离地才三寸左右,他便感觉到气力不济事,腰身一松,石锁重重的落回地面! “我做到了!” 他惊喜莫名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这双平平无奇的双手竟能有如此强悍的力量! 这可是一千多斤重的大石锁! 常人别说是提起来,就是推,都很难推得动! 这样的力量,若是一拳打在旁人身上…… “噫……” 陈胜连忙摇了摇头,将那副野蛮而血腥的画面驱赶出自己的脑海。 然后告诉自己,他是文明人,文明人就应该拼脑子,让别人去流血…… “系统!” 他美滋滋的唤出面板,定眼望去。 却见到境界栏后锻骨五重的气运点加成,竟不是他预料中的120点亦或者更多……而是只有可怜的区区105点! 啥意思? 原来武道境界的气运值,并不是呈倍数增加的吗? 他仔细回忆武道境界的气运数值加成。 锻骨一重,加10点气运值。 锻骨二重,加15点气运值。 锻骨三重,加30点气运值。 锻骨四重,加60点气运值。 锻骨五重,加105点气运值。 这是固定的数值递增? 还是说,锻骨期七重也是三重一个小境界,所以三重晋四重才会直接翻倍? 陈胜思忖片刻之后,就很果断的放弃了这个问题……数据太少,无法做出判断。 还得等武道境界的气运值加成数据再多一些之后,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但无论是固定数值递增,还是分小境界递涨,都远不及他原本预料中的倍数增加来得给力。 若是倍数增加,他突破锻骨境,境界气运点增幅,就能接近五百点,等到开脉期圆满,就能冲破……嗯,六万多? 大概算出这个数值,陈胜自己都笑出了声,觉得自己的确是在想屁吃! 连七杀坐命这种极其特殊的命格,都才给了他十万气运点。 一个小小的开脉武士,就想拥有六万气运点? 想到这里,他心头那点淡淡的失望情绪,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他再转过头,算了算自己从锻骨四重晋升五重花费的时间。 忽然发现,他四重晋五重,花费的时间竟然比三重晋升四重还要少几日。 看来,食服炼养术和满级的杀生拳,的确是绝配! 一个管杀。 一个管埋。 天作之合! 既然这样,那就将提升食服炼养术的次序,排到七杀剑之后吧! 打定主意后,他看了看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愉快的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先把祈雨的祭坛图纸搞定再说。 那件事,也拖不得了…… …… 翌日清晨。 陈胜跟随陈守与陈刀他们,一起前往城外的农庄。 农庄距陈县并不远,坐牛车打南城门出,沿着干硬的黄土路行了不过两刻多钟,就到了。 这还是陈胜第一次来自家的农庄。 不是他不关心,而是他很清楚,自己连这个时代的庄稼都认不完,来了也只能当个看客。 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在家里多陪陪清娘。 不过这一次来,给他的触动还是很大的……短短两刻多钟的路程,他就在见到了好些个坐在田垄上抹泪的农夫。 他们田里的庄稼苗子,大都黄得不成样子了,就算后边有雨,都大概率是救不活了。 要知道,这些农夫耕种的,大都不是自己的田地,而是从各个世家大族哪里租来的田地,而且地租还极高,大都在七成左右……世家大族拿七成,他们拿剩下的三成。 而且这笔地租,是无论他们种不种得出粮食,都得交! 可这些个贫农,丰年之时尚且要饱一顿、饥一顿,才勉强够嚼谷,而今遇上这种天灾,哪里还有余钱去缴纳地租? 只能卖儿卖女了。 或者弃了田地偷跑出去逃荒了。 流民就是这样来的…… 虽然陈胜早就预料到了今年会有旱灾、会有粮荒,并且早早的就开始为粮荒做准备。 但往日住在县里边,既不缺水、也不短粮,旱灾粮荒即将爆发的恐慌,更像是暴风雨前夕令人感到压抑的低矮乌云。 而今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大片大片酷黄色,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了这股末日般的压抑与绝望。 这令他不禁反思……自己或许也就是个何不食肉糜之徒! …… 陈守走在自家的田地之间,听着领路的佃户什长挨个挨个的给他介绍,那块田里种的是粟、那块田里种的是麦。 默默的看着,那些田间那些一口一个东家大哥的叫着陈守,看容貌却比陈守老了二十岁的佝偻农户,满面悲苦的提着水桶,一颗一颗的浇灌干枯的庄稼苗。 默默的看着,那些田间那些不到自己胸膛高的小萝卜丁,穿着打满了补丁依然漏着腚的破烂衣衫,一边在田间劳作,一边满脸羡慕的偷偷打量自己。 他心头就像是被人塞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好在,他们家田地里的庄稼苗,虽然叶片也都有些泛黄。 但看起来,只要有充足的水源,应该还救得活…… “阿爹!” 陈胜从怀中掏出昨日连夜画出来的祈雨祭台图纸,递给身旁的陈守:“这是祈雨的祭台,您尽快找人来筑好!” 陈守接过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绢帛,惊讶的问道:“那卷云里雾里的祈雨之术,你瞅明白了?” 他看过那卷小云雨术,知道此事。 陈胜点头:“看明白了!” 陈守打开绢布瞅了几眼,拧着眉头道:“大郎,这可不是个小活计,你确认你没问题?” 占地二十四丈、高有三丈的祈雨祭坛,单靠人力的确不是个小工程。 但行商陈家的别的不多,就是锻骨境的伙计多。 让他们来做这个活计,人人都相当于一台小型挖掘机! 陈胜:“若是没有把握,儿子也不敢劳烦各位叔伯……阿爹,修筑之时在祭台周围加装一圈木板以作遮挡,最好是今日之内筑好,夜里儿子便施法祈雨,完事儿之后就直接推了祭台的上两层,待再要祈雨之时,重新再垒,以免引来外人注目!” 他边想边说道,顿了顿后,又补充道:“最好是让庄子里的佃户们,白日里便在各片田地中心挖出蓄水池,引流蓄水。” 陈守捏着绢布迟疑了片刻,几度张开语言,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陈胜:“成,老子这就派人回家去叫人!” 陈胜点了点头,又道:“叫的人时候,从家里取二百斤粮食过来,今日儿子便不回去了,就在庄子里着。” 陈守听他说完,立时便知他是何意,顿时有些为难的“啧”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后压低了声音道:“大郎,咱家自顾且不暇,可救不了这么多口子。” 陈胜抿了抿唇角,笑道:“凭良心做事,能做到那个地步,就做到那个地步吧!” 陈守也如他一般抿了抿嘴唇,忽然轻叹着道:“是爹没本事……” “哪里的话!” 陈胜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咱家这么多口子,您都照顾得妥妥当当,已经做得很好了,是儿子任性了些。” 陈守微微摇头:“你没错,大丈夫堂堂正正为人、顶天立地处世,当有这份仁义与胸襟!” “嗯……” 陈胜笑道:“那您要是没有意见的话,今年的租子,再减三成吧!” “这份家业是你挣下的,爹自是不会有什么说道。” 陈守皱着眉头说道:“不过此事你可得思虑仔细了,这租子减好减,来年再想加回来,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别一片好心,平白喂了狗!” “儿子自是知晓。” 陈胜笑着淡淡说道:“不过儿子只是凭良心做事,不是图他们的感激,他们认不认,那是他们的事。” “至于来年……儿子既然能减,自然能涨,他们肯不肯,同样是他们的事!” 陈守:“你既明白,那爹就不多说了,此事,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希望,他们能领你这份儿善心吧!” 陈胜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阿爹,昨日说的那伙流寇,将口信送过去了吗?” 陈守:“你刀叔以弓箭传书,将咱家的意思送到了那伙流寇手中,至于他们肯不肯罢手,那就只有天知晓了!” 陈胜笑着点头道:“管他们肯不肯罢手,若是肯,自然是皆大欢喜,若不肯,那吃亏的也必不是咱家!” 陈守闻言也笑:“那倒也是,反正老子已经让你刀叔他们戒备二十里,只要他们敢来,咱们一准能提前知晓!” 第七十三章 夜袭(求月票) 祈雨祭台的修建工程,比陈胜预料中的要大得多。 主要是他对占地二十四丈、高三丈这个数据的概念,太模糊了! 直到陈守请来的工头,指挥着家里的叔伯们拿着一根根一丈长的绳索,在农庄中心处围着一座荒土包开始放线的时候……他才陡然反应过来,特么的一丈是三米多长啊! 长宽各二十四丈,就是长宽约八十米的正方形! 也即是六百四十平方米,足足一个半篮球场那么大! 再加上三丈高,也就是十米多高。 虽然第二层占地只有第一层的一半,第三层又只有第二层的一半。 但那也是十米高! 更何况还要挖土,压实! 这工程量,就算是真弄个二三十台挖掘机来,怕也得好几天才能干完! 更何况是人力? 就算是行商陈家的伙计们,最低都是锻骨三四重、扛上三四百斤的重物还能健步如飞的壮劳动力,那也绝对不是一晚上就能弄出来! 当“胜·文科生·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陈”意识到这是多大的一个工程时,他整个人都懵了……甚至都开始怀疑,为了这百十亩地,弄这么大工程,到底值不值得! 反倒是行商陈家的伙计们,丝毫没有被这庞大的工程量给吓到。 他们拿着铁锹和锄头等等工具,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着什么“吃了一辈子风沙,这还第一次和田地打交道”之类的玩笑话。 他们当然不是瞎,陈胜能看到的事情,他们当然也能看到。 只是相比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走货,这活计除了累点,的确没什么难度。 而且他们更明白一件事:陈家父子折腾这些事,就是为了给他们弄一口吃的! 这些事,他们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一家人,他们不会与陈家父子矫情。 在需要他们出力的时,他们也不会吐半个不字儿! …… 陈胜不是很确定,这活到底能不能干……如果要一两个月才能弄起来的话,那也就没必要了! 但很快,他就听到陈守请来工头说,这个荒土包规格和土台相差不远,修整修整就能改造成土台的规格,以他们家的劳力,抓紧点两三天就能完工的时。 他心下登时松了一口气……感谢荒土包大哥无私奉献,完事了一定给立个牌位尊你为土地神。 是夜。 行商陈家百十号伙计,燃起篝火堆,加班加点的修整土包。 他们先从上方将这座高有十五六米,长宽却只有四十多米的陡峭荒土包挖开,将多余的泥土推到下方。 挖到差不多十米高的时候,再从土包上下来,将推下来的泥土一点点铺平到放好线的整个土台空间之内…… 陈胜也没有回家,就在工地旁胡乱搭了窝棚,用随车带来的各色布匹,就地制作阵旗。 二十八面星宿阵旗、六十四面卦象旗,每一面皆有细微的差异,旁人帮不上忙,只能他亲自手制……权当陪着这些熬更守夜的叔伯们了。 只是有些担忧他今晚没回家,清娘会不会担忧他。 往日在家中,他要不去睡,她都不肯去睡的。 也是直至此时,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不再只是清娘放不下他了,他也放不下清娘了。 …… 夜半。 一阵暴烈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 窝棚里打瞌睡的陈胜被其惊醒,手脚并用的爬出窝棚,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就见一骑冲破夜色而来,是陈刀! “二爷、大公子?” 他冲入施工现场,勒马疾呼道。 陈胜见状,连忙迎上去,“刀叔,出什么事了?” 他话刚出口,光着膀子满身泥土的陈守就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一把拽住陈刀坐骑的缰绳,急声问道:“刀子,可是那群流寇摸过来了?” 陈刀跳下马背,语速急促却不慌乱的快速道:“来了,奔常家庄去了!” 陈守:“常家庄?” 陈胜:“来了多少人?” 父子俩同时开口,内容却大相径庭。 陈刀:“约莫有二三百人,三十余骑!” 陈胜失声道:“这些人还有战马?” 陈刀摇头道:“都是些拉车的驽马,算不得战马。” ‘驽马也是马啊,有马没马区别可大了!’ 陈胜暗道了一声,心头大感棘手。 陈守也觉得此事不好办,烦躁的抓了抓头皮后,将目光投向陈胜:“瘪犊子,你觉得该咋办?” 陈胜好玄没给他一个白眼球,心道您还真是当爹的,无事大郎,有事瘪犊子:“阿爹,常家庄有多少人?可有村勇?” “没有!” 陈守想不想的答道:“常家庄距县城不过一抬脚的功夫,往日里不有山贼盗匪劫掠之忧,便未组建村勇。” 陈胜正要说话,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常家庄虽无村勇,但有常威常军侯在,当不致轻易被流寇破庄!” 是陈虎。 陈胜忙问道:“二伯,常威是何人?” 陈守接口道:“老子怎生把那厮给忘了……那厮曾在扬州搏浪军中为卒,七年前曾随军攻入百越之地,积功至五百主、假军侯,只可惜为人又臭又硬,终是没能做上军侯之位,只得引伤卸甲,之后曾在郡部之中领兵,然最后还是因与上官生隙,怒而归田!” 他顿了顿,总结道:“总而言之,是个有真本事,但脾性极差且油盐不进的人物!” “嗯?” 陈胜奇怪的看了陈守一眼。 陈虎会意,笑道:“你爹当年也曾动过拉那厮入商队的念头,然上门拜会三次,都未得那厮一个好脸儿。” 陈胜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又问道:“二伯,常家庄有多少人?” 陈虎看了看陈守,见他垮着张脸不做声,才道:“常家庄是大庄,论人丁声势,只在王家庄之下……少说也有四五百户!” 陈胜:“嗯?” 陈虎解释道:“大郎,城外不比县内,似咱家这二三十户的农庄便是正经的农庄,王家庄与常家庄若非紧邻县城,也难有四五百户的人丁。” 陈胜顿时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的农人,还被捆绑在耕地上,而一个区域内的耕地是有限的,农田所能供养的农人自然也是有限的,扎堆聚在一起,靠什么过活?总不能每日里走上百十里路去耕田吧? 不过四五百户……也够了! “阿爹,快让叔伯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地饮水歇息!” 陈胜快速说道:“刀叔,您去常庄那边盯着,待到那伙流寇将要攻破常家庄之时,您即刻回来知会我们……转告各位叔伯,勿以保存自身为要,见势不对、立马撤退!” 陈刀笑了笑:“大公子多虑了,北疆数十万犬戎人都不曾留下我等兄弟十五人,这点流寇,草芥尔!” 陈胜闻言,连忙把住他的手臂,很认真的摇头道:“刀叔,非是小侄不相信你们的本事,而是玉器不与瓦罐碰,你们才刚到家,都还没过上几天舒坦日子,别说折了谁,就是擦破点油皮儿,都不值当!” 陈刀被他的郑重感染,缓缓的敛了面上的笑意,肃穆的点头道:“大郎放心,我等十五人去,定也十五人还!” 陈胜这才满意的松开他的手腕,他是真相信陈刀他们的本事,也是真怕他们会因为本事过硬而疏忽大意。 “那我们便在此候您传讯!” 陈刀点了点头,与陈守和陈虎打了一声招呼后,利落的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冲入夜色。 待他离去之后,陈守才道:“瘪犊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胜道:“唇亡齿……哦,您没听过这个道理,简单点说,咱家庄子与常家庄比邻而居,要是连常家庄都遭了那群流寇的毒手,咱家庄子还能讨到好么?” “您也别再指着咱家的招牌能吓退这伙流寇了,他们若是真忌惮咱家,那他们对常家庄下手之前,至少也该给咱家来个口讯,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您接到那伙流寇的口讯了么?” “既然如此,与其等到他们干翻了常家庄再来干咱家,还不如趁着他们与常家庄杀得难分难解之时,抽冷子给他们来一记狠的,就算弄不死他们,也一定要弄得他们怕,弄得他们以后听见咱行商陈家的大名儿,就绕着道儿走,不敢打咱家的主意!” 陈守与陈虎对视了一眼,尔后一起摇头道:“道理老子都懂,但你还是嫩了些,似这等流寇,尽是些既不要脸又不要命的主儿,你指着一刀子就杀得他们胆怯,怕是没这么容易!” 陈胜毫不犹豫的道:“那更简单,全杀光,总不会还有后患!” 陈县太平道分支事件,令他领悟了一个十分深刻的道理:冲突产生了,没处理掉,就一直是冲突! 现在他们家与那伙流寇之间,就产生了无法和平解决的冲突,就算这一次避开了,下一次也难避开,就算下一次还避开了,下下一次也无法再避开……除非,他们家遣散农庄里的所有佃户,任由这一百多亩庄稼全部枯死、颗粒无收! 这么晚了,他不在家陪老婆、睡大觉,拉着这么多叔伯来这荒郊野地里下苦力,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让这一百亩地里的庄稼全部枯死,好不引起那些饿疯了的疯狗注意吗? 既然避不开,又不能让自家的利益受损,那就只能对那些疯狗说声抱歉了。 陈守与陈虎再一次面面相觑后,陈守开口了:“二哥,劳烦您回家一趟,把兄弟们的家伙事儿都取来,总不能扛着铁球和锄头去跟人干仗。” 陈虎一听,本能的看向陈胜,陈胜会意,摇头道:“这事儿不能拉上十三叔他们……不过您要是顺道的话,麻烦您将侄儿的剑取来,但不能惊动清娘哦,她要知道您去取剑,肯定猜到咱这儿出事儿了,一个人在家还不得担心死!” 陈虎:凸(艹皿艹)! 你们可真是亲爷俩! …… 陈虎骂骂咧咧的找马去了。 待他走后,陈守才不满的低声道:“瘪犊子你啥意思,难不成在你心头,你这些个叔伯,还没老十三手下的那群鸡鸣狗盗之徒要紧?” 陈胜无奈的瞅了他一眼,叹气道:“阿爹,虽然的您脑子的确不大好使,但您也不能真当它不存在啊!” 陈守愣了愣,抡起蒲扇大的手掌就甩向陈胜的额头:“逆子,敢拐着弯骂你爹?” 陈胜早有防备,从容的后退一步躲过了他的大巴掌:“本来就是,您自个儿想想,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它过脑子了么?” 陈守又愣了愣,挠头道:“那你说,凭啥?” 陈胜心累的指了指满天繁星:“您觉得,这时候,十三叔能上哪儿去叫人?” 陈守一想,尴尬的笑道:“也是哈……哈哈哈,老子这不是怕你个瘪犊子分不清孰轻孰重么?” 陈胜:“呵呵……” 事实上,时间不对只是一个因素。 另一个因素,却是猛虎堂正处于内里向心力形成的关键时期,不能拉来打这种与猛虎堂的利益无关的硬仗,一打准散架! 到时候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不说,还可能会反过来影响他们对那伙流寇的作战。 后续的负面影响,更是一抓一大把! 所以,拉猛虎堂来参加这场作战,纯弊、无利! 但陈守说的也的确是个问题。 保农庄,是为了弄粮食。 弄粮食,是为了保人命。 为了保农庄,丢了人命。 有点本末倒置的嫌疑…… 思及此处,陈胜快步跟上陈守的步伐,低声问道:“阿爹,以往你们走货,遇到那些不讲规矩的流寇,都是怎么解决的?有没有那种既能弄死所有流寇,自家又不伤一人的战法?” 陈守想也不想的道:“有肯定是有,但眼下不合用。” 陈胜:“为何不何用?” 陈守瞥了他一眼:“那你说说,怎样才能在这伙流寇打家劫舍的档口,悄无声息的摸到他们周围,挨个挨个结果了他们?” 陈胜:特种战法吗?那的确是有点不合用啊。 嗯? 等等! 为什么不合用? 陈胜扫视了一圈周围满身泥土、东倒西歪的叔伯们。 这些爷们,瞅着也不像好人呐! 陈胜双眼一亮,一把拉住前方陈守:“阿爹,您领几名叔伯去庄子里,问佃户们借衣裳…不,我们买,一件衣裳三十钱,等我们办完了事儿,衣裳还还给他们!” 那三十匹马,怎么也不只值这点钱吧? 什么,马是那伙流寇的? 瞎说! 他陈胜都已经看上了,当然是他的! 第七十四章 打起来了 跳动的火光,照亮了星光暗淡的夜幕。 不过两人高的木质低矮寨墙上,站满了拿着柴刀、锄头、猎弓等等武器的男女老少。 凄厉的铜锣声还在拼命的嘶吼,召集着常家庄村民源源不断的赶赴寨墙。 然而越来越多的同村人,也不能已经让寨墙上的常家庄村民们感到几分安心。 压抑而惊惶的气息,依然死死的盘旋在他们的心头。 因为他们看到的,看到的是一片火把形成的火海。 火海漫山遍野的压过他们的农田,如同大江翻覆,无边无际、浩浩荡荡的席卷而来, 火海涌入寨墙两三丈开外后,停下了。 但村民们借助着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分明看到火海中心处,一群衣衫褴褛的流寇正奋力的推动者一台比他们寨墙还要高的简易楼车,朝着寨墙这边靠过来。 “爷们儿们,打哪来啊?” 须发花白的老庄主,在一干精壮的青壮簇拥下,鼓起勇气大声喊话。 原本带着几分勉强、讨好笑声的声音,却被颤抖拉扯得如同哭腔一样。 须臾,火海分开。 一条身高八尺、身披黝黑藤甲的魁梧身影,倒提着一杆丈二长枪打马而出,“开寨门,某家只取粮秣与女人,若敢顽抗,破寨屠庄!” 来人提枪指着老庄主,厉声大喝道,声音浑厚似虎啸之声,不怒已威! 接着跳动的火光,老庄主依稀可见下方来人虽一脸络腮胡,但年岁应该不长才是,只是生了一副高大魁梧、庞大腰圆的杀胚身材,望之生怯。 “好教大王知晓!” 老庄主心下越发胆怯,不过还是硬着头皮拱手作揖道:“我常庄虽人丁四百户,但耕种之田大都是李氏之地,每岁缴清地租之后几乎存粮,实不值大王这般兴师动众,乞大王能给高抬贵手,放我常庄一马,我常庄愿奉上细粮千斤、绢布二十匹,以充大王行军之资!” 他一边说,一边将脑门儿在木垛上磕得梆梆作响,耄耋之年还行如此低三下四之姿,正常人见了都会心生几分恻隐之心。 “老狗休要多言!” 然而寨下那魁梧汉子却完全不吃他这一套,拽着缰绳怒喝道:“某家既至,尔等便唯战唯降两条路可走,再敢拿言语诓骗某家,定屠你满门!” 适时,近两丈高的楼车推至魁梧汉子身畔,他随手一枪刺入楼车下方的空隙之中,举臂一挥,便将七八人才能推动的楼车挑起,撼向寨墙。 “嘭” 简易楼车重重的撞在寨墙上,登时便撞得寨墙震颤不已。 瞬间便将诸多常家庄村民们吓破了胆! 老庄主亦是大骇,还要告饶。 就在这时,一员顶盔掼甲、面容刚毅的黝黑汉子领着一大群手持刀剑的精壮汉子登上寨墙,满脸不耐的一把将老庄主推开,横眉怒目的朝下方的魁梧汉子怒喝道:“哪来的蟊贼,可曾听闻你家常威常祖父的大名!” “猪狗一般的东西,也敢狺狺狂吠?” 寨下的魁梧汉子闻言亦是大怒,“某家今日誓屠你九族!” 黝黑汉子怡然不惧:“乃公大好头颅在此,竖子有何本事,尽管施来!” 魁梧汉子怒得三尸神暴跳,再不废话,直接舞动大枪一招手:“攻!” …… “杀啊……” 千百人的喊杀声,悠远的传入祈雨祭台工地之中。 陈守系腰带的手顿了顿,举目望向常家庄方向,轻声道:“打起来了啊!” 陈胜正拿着一条白色绢布对着他的左臂比划,觉得太显眼。 重新换上一条湛青的绢布对着他的手臂重新比划了一番后,又觉得不鲜明。 最后索性将白色的绢布系到他的脖子上,再退后打量,虽然还是有些扎眼,但天儿太黑,白绢看起来也就那些浅色粗布汗巾相差无几,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希望常家庄能多坚持一会,消耗掉那伙流寇的士气和体力!” 他随口答道。 说完,他转过身对周围正在更换破烂衣衫的叔伯们高喊道:“各位叔伯,换好衣裳后都来侄儿这里领一条白绢系在脖子上,免得待会儿打起来,分不清自己人了!” “大郎,不必了吧?自家人谁还不认识谁啊,怎么可能分不清?” “是啊大郎,去干这种买卖,脖子上套条白布,怪不吉利的……” 众多伙计大笑着回应道,丝毫没有大战前夕的那种紧张、压抑感。 论干流寇,他们都是专业的。 陈胜不确定的望向自家老爹,想看他怎么说……对于自己不懂的领域,他从来不会不懂装懂! 陈守见他的目光,寻思了少息,高声喊道:“听大郎的吧,今夜不同以往,咱要混进那些流寇堆儿里对他们下手,天儿又这么黑,到时候谁看得清谁长啥样啊?” 众多伙计见陈守也这般说,也就不坚持了,穿好了衣裳后就围到陈胜这儿,等着陈胜从他用来制作阵旗的布匹上撕下一条条二指宽的布条。 不一会儿。 快马回陈县的陈虎,返回来了。 回去的时候,他只带了两三人。 回来的时候,他身后却跟着百十人……家中那些年迈与伤残的大爷、叔伯们,也都来了! 陈胜见状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去。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陈虎就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径直道:“你别怪老子,是他们非要来,老的少的,全是犟种,咱能犟得过……” 他这语气,还怪委屈的。 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一巴掌抽到了一旁:“瘪犊子,敢编排老子!” 陈胜定眼一看,慌忙狗腿的凑上去扶住来人,急声道:“三爷,您怎么也来了?他们不知轻重,怎么您也不知轻重?” 陈三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说道:“咋的?练了几天把式,就瞧不起三爷了?” 一旁揉着脑袋听这爷孙俩对话的陈虎,不由的撇了撇嘴……果然是隔代亲啊,这话要是出自他口,剩下的这条胳膊都得给他打折喽! 陈胜:“瞧您说的,孙儿哪敢瞧不起您啊?可您终究是岁数大了,再去和那些不要命的流寇动手,抻着腰怎么办?” 陈三爷只是笑:“还是小瞧了三爷不是?不是三爷与你崽子吹嘘,别看三爷白头发白胡须一大把,真动起手来,你这样的毛头小崽子,三爷一只手都能把你的蛋黄给捏出来!” 周围大爷们,一边招呼着那边换好衣裳的子侄们来拿家伙事儿,一边听着这爷孙俩的对话吃吃的笑。 陈胜看了看这些大爷,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道:“那咱爷孙可得先把话给说头了,今晚这一战是孙儿在拿主意,您既然来了,就得听孙儿的,孙儿让您上,您才能上,可不能胡来打乱了孙儿的部署!” 如果说,正直当打之年的叔伯们,对待厮杀的态度是豪迈。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那种豪迈。 那么,这些个大爷们,对待厮杀的态度则是平静。 杀一个保本儿,杀两个赚一个,若是一个都没能弄死就完犊子了也无所谓的那种平静。 陈胜无法理解这种平静。 但这并不妨碍他明白,他劝不动这些大爷。 “好说!” 陈三爷这才满意的将陈胜的八面汉剑交到他手上:“只要你不让咱这些老家伙大半夜的白跑一趟,你说啥、就是啥。” 第七十五章 趁火打劫 杀声断断续续的响了约莫两刻钟之后,陈胜终于听到了等候已久的马蹄声。 他提着佩剑起身,笑着对陈守说:“还不错,能坚持这么久,那伙流寇的士气和体力,应当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陈守深以为然:“不然你道老子当年为何想拉那厮入伙?” 陈胜笑道:“走吧,是时候去见识见识那伙流寇了!!” 陈守大笑着一挥手:“兄弟们,走着!” …… 一炷香后,行商陈家的二百来号人,抵达常家庄所在山坳左侧的山包,下方,便是杀作一团的常家庄。 早已等候在此的陈刀迎上来,却被破衣烂衫的陈家人们给唬得一愣,不知道陈胜这演的又是那一出儿。 陈胜迎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大把白绢递给他,目光望向下方翻涌的火海,问道:“刀叔,情况如何?” 陈刀瞅了一眼陈守他们,便知道白绢的作用,一边麻利的将白绢分发给手底下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系到脖子上。 一边回道:“二爷说的那个常威,的确有几分真本事,指使二三百请壮丁如指使手足,只可惜勇力不敌贼首,徒叹奈何!” 陈胜接借助着居高临下的视野优势俯瞰下方的战场,就见常家庄寨墙下的火光已经连成一条线,眼看着便要攻破寨墙。 而寨墙上的火把,却在零零散散的朝着后方村庄内逃逸,显然守寨墙的常家庄的村民们,已经对能不能守住寨墙不抱多大希望了。 仗打成这样,的确是胜负已分了。 “刀叔谦虚了,您一炷香前就能判断常家庄撑不下去了,这份儿功力,可不比他常威更高?” 陈胜头也不回的笑道。 陈刀也笑:“若是这点本事都没有,大郎你也就见不到俺了。” “哈哈哈,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常家庄就破了!” 陈胜大笑着抽出长剑,大声道:“有破衣衫的叔伯,第一波发起进攻,三爷,您领着破衣裳的大爷和叔伯们,押后……阿爹,上!” 陈守闻言,抄起斩马刀往前一挥:“兄弟们,干翻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撒开大脚丫子一马当先的冲进了夜色中。 众叔伯紧跟其后! “杀啊!” 陈胜兴奋的提着长剑,正要跟着自家老爹冲下去。 结果前脚才跨出去,就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捏住后颈凌空给提了回来。 他晃荡了一下两条小短腿儿,疑惑的往后望去。 就见陈三爷面色微恼的瞅着自己:“瘪犊子,你拿三爷当猴儿耍呢?” 陈虎抓着腰刀在一旁阴阳怪气的煽风点火:“就是,你这是看不起谁呢?” 他也属于没有破衣衫的那一列。 陈胜连忙道:“三爷,瞧您说的,您就是再给孙儿俩胆儿,咱也不敢哄骗您啊!” “不过您看,咱家庄子里的确就这么多破衣裳,您与诸位大爷、叔伯身上衣裳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横看竖看都不像流寇不是?这怎么混得进去?” “您先安心等一会儿,孙儿和我爹他们先下去,能杀多少杀多少,等到那伙流寇反应过来后,您再领着大爷和叔伯们杀去,作为生力军一举冲垮了他们!” “要是咱们作战失利,常家庄人又太不济事,您还能接应咱家人撤退不是?” “咱家倾全家之力去干仗,怎么能不留点后手呢?” “您老经验丰富、老成持重,这个重任,非您莫属?” 分明是临场才想到的理由,他却是张嘴就来,中途都不带停顿的! 论嘴上跑火车的功力,陈家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 “真的?” 陈三爷半信半疑的瞅着陈胜:“大孙子,你可不能哄骗你三爷啊!” 陈胜张了张嘴,正要给他保证,一旁的陈虎就抢先说道:“肯定是假的,三伯,您可不能被这瘪犊子给骗了,他分明就是看不上咱这些老弱病……” 他这还是头一回瞅见陈胜被这些惹不起的大爷收拾,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啪!” 然而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陈三爷一巴掌扇到了一旁,呵斥道:“瘪犊子玩儿,给老子一边儿待着去……回头再拾掇你!” 陈虎:?_? “大孙子,你说!” 陈三爷回过头看陈胜:“只要你开口,三爷就信!” 陈胜闻言,忍不住得意洋洋的瞥了一眼旁边的陈虎:瞅见没有,这就叫隔代亲! “当然是真的!” 他说道:“以您的经验和眼力,难不成啥时候该乘胜追击,啥时候该接应咱家叔伯撤退,还须得孙儿提醒您吗?当然是您说了算!” 陈三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干瘦骨骼却十分粗壮的大手一张,便像抓小鸡崽子一样将一旁的陈虎给抓了过来:“你自个儿瞅瞅、你自个儿瞅瞅,咱大孙儿才多大,你多大?不成器的熊玩意儿,一把岁数都活到狗身上了!” 陈虎:(⊙﹏⊙) 我真傻,真的…… …… 陈三爷一撒手,陈胜就麻利儿的迈动两条小短腿往山下冲。 一直等候着他的陈刀,紧紧的护卫在他身旁。 冲下山后,陈胜就见到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火海的外围。 前方一圈儿熟悉的背影,连成一片,一边用和周围的喊杀声相差无几的口音,大声的喊着“杀啊”、“杀啊”、“杀他娘的”。 一边麻利一手捂住身前举着火把的流寇,另一只手用刀剑割断他们的脖子。 待到怀中的流寇不再挣扎后,才将尸体扔到身后,扑向下一个目标! 偶尔有那激灵的、力气大的流寇,发现了不对,惊恐的叫喊声也被他们更大的喊杀声所淹没,然后被他们联手强杀掉,一点水花都没能掀起。 一个个动作熟练而流畅,如同屠夫宰鸡宰鸭,看得陈胜不由的暗道了一声“卧槽,无情”! 一看就知道,这种活计,他们以前没少干! 他没有迟疑,提着长剑就凑了上去,有样学样的左手捂住身前举着火把疯狂往前挤的流寇,另一只手提着长剑横到这名流寇的咽喉处,用力一拉。 霎时间,他只感觉到自己捂着流寇嘴巴的手一热,手背上满满都是温热的粘腻感,同时怀中人剧烈的挣扎起来。 实话说,这名流寇挣扎的力道并不大。 陈胜按着他,感觉就像是按着耍赖皮的狗子一样。 但一种别样的紧张感,却令他不由的双臂猛然发力,就像是唯恐怀中人挣脱了一样。 只听到“磕巴”的一声骨鸣声,怀中的流寇身躯一僵,直接没了动静儿。 却是陈胜使出的力道太大,直接拧断了这名流寇的脖子。 他无语的拎起断气儿的流寇,扔到身后,忽然听到一阵“哧哧”的低笑声。 他一回头才发现,是陈刀在发笑。 他按着腰刀紧紧的站在陈胜身畔护卫着他,并未参与到这场杀戮中。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提着长剑扑向下一个流寇。 或许是天太黑,视野太差的原因, 或许是这伙流寇压根就没想到,在他们打家劫舍的时候,竟然还会有那胆肥的敢来趁火打劫他们的原因。 总之,这场趁火打劫行动,比陈胜预料中的还要顺利! 眼瞅着,周围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势弱了下去…… 陈胜估摸着,再有半刻钟,这场三方攻防偷袭战的人数对比,就能移位。 但就在陈胜第三次割断怀中流寇的脖子之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大笑声:“匹夫,还敢与乃公交战,岂不知,自己也已成为他人盘中餐矣!” 陈胜愣了愣,陡然愤怒的若口而出道:“草泥马,老子不杀你誓不为人!” “狗贼,好胆!” 只听到一声盖过现场喊杀声的咆哮之声响起,一道魁梧似铁塔的黝黑人影自流寇的最前方跃起,举枪为棍,径直砸向被众多幽州军老卒护卫在中心处的陈守。 刹那间,一道虚幻的狰狞虎头,在那人的身前一闪而逝! 陈胜见状大惊,连忙去抓身旁的陈刀:“刀叔……” 然后他这一抓却抓了个空! 却是陈刀已然跃起,拔刀迎向这狂猛如猛虎下上的一枪! “铛!” 刀枪相击,发出的金铁交击之声,却如同铜钟大吕般厚重和浩瀚! 陈刀与那条黝黑人影,借着这一击之力各自后撤,落地! 霎时间,所有前一秒还满眼都是那座摇摇欲坠的寨墙的流寇,齐齐回过身。 一把把生锈的柴刀、锄头,对准了行商陈家的百十名伙计! 陈胜晃眼一扫,只觉头皮发麻,想也不想的歇斯底里的大喊道:“撤!” “撤个蛋!” 他的话音刚落,便被陈守更加强悍、豪迈的怒吼声覆盖:“兄弟们,随我杀光这群杂碎!” 他冲出十四名幽州军老卒的包围,铡刀一样的斩马刀一挥,便将一名流寇的头颅斩落。 众多行商陈家的伙计见状,迅速归拢到陈守的身后,疯狂向前冲杀。 陈刀见状,回头看了一眼陈胜,见他所在的位置处于战场外围,便高举起腰刀大喝道:“阵!” 话音落,十四名幽州军老卒应声跃起,落于他的身后,手中腰刀往外一侧,雪亮的刀光便连成了一片! “杀!” 陈刀一挥腰刀,径直朝着方才与他交手的那条黝黑人影冲杀过去。 十五名幽州军老卒组成的紧密阵形,就如同一头长满利齿的怪兽,将一个个避之不及的流寇吞入其中,吐出一地残肢碎片! 第七十六章 威服 局面已经完全脱离陈胜的控制。 但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再给他去思考,如何才能将己方的损失降到最小了! “莽夫啊莽夫!” 他在心头哀叹了一句,紧咬着后槽牙提剑冲了上去,施展七杀剑法,连杀三人! 这时,习武之人与未曾习武的寻常人之间差距,便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他提着雪亮的长剑冲上去,那些个流寇自然也会抻着脖子等着他来杀! 他们手里虽然没有长剑,但也还有柴刀、锄头、镰刀等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但他们的动作,在陈胜的眼中就像是慢动作要一样。 只凭本能胡乱挥舞柴刀、锄头的动作,在他的眼中更是破绽百出! 他几乎都不需要用脑子思考,只凭本能挥剑,或扫、或刺、或挑,便能精准而轻易的一击将其毙于剑下! 连杀三人,他身上竟连一丁点血沫子都没沾染! 顺畅丝滑的手感,连他自己都有种仿佛这不是在杀人,而是在玩游戏开无双割草一样的不真实感! 昏暗之中,陈胜感到一道黑影裹挟着劲风朝着自己扑来,来势极快。 他想也不想,挥剑一招劈杀劈向来人。 轻灵的长剑劈开空气,发出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宛如重兵器破空。 “铛!” 雪亮的八面汉剑被一柄锈迹斑斑的铡刀给挡住了! 强劲的反震之力倒卷而回,震得陈胜持剑的手一麻。 霎时间,他想也不想的横剑一扫,封住来人可能的追击,脚跟用力向前一推,身躯借力迈着细碎的步伐,迅速朝着后方退去。 一边退,一边抓着剑对准前方,扯着喉咙高呼道:“阿爹、刀叔,救命啊!” 捉对厮杀? 靠! 脑子秀逗了? 老子才十四岁好嘛! 然而杀声震天的战场上,他的高呼声完全传不到那厢只顾着一个劲往前冲上的陈守和陈刀耳中。 反倒是提醒了面前的人影,铡刀一挥,又裹挟着狂猛的刀势当头压向陈胜。 “关键时刻,没一个靠得住!” 陈胜暴躁的低吼了一声,眼神一厉,抓着长剑不退反进! “铛!” 他双手握剑,爆发全身气力,八面汉剑携千钧之力反撩而上,再度重重的锈迹斑斑的铡刀劈砍再一起。 然而来人的力道远超于他,刀剑相击,直接将八面汉剑压下,惊得陈胜连忙扎稳了马步,吃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的稳住长剑,险之又险于铡刀将要压着汉剑劈如他右臂之前,顶住铡刀。 “刺啦!” 来人却似早已料到了会有此结果,铡刀猛地压着八面汉剑前推,比陈胜高出了一个头的魁梧身形,在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中顺势扑来。 “真他妈以为吃定老子了?” 陈胜心头暴怒,架着长剑歇斯底里的咆哮道:“震慑!” 随着他的声音,一股无形物质,陈胜却感觉像自己的头发、指甲一样的东西喷涌而出,在刻不容缓之间射入来人的体内。 刹那之间,陈胜只觉得死死压住自己的铡刀突然一轻! 他抓住机会,向着魁梧人影左方一步跨出,顺势拖剑由左向右一剑斩过魁梧人影的脖颈,崩出一蓬鲜血。 这一剑扫出,前方亮堂堂的一片,再无人影攒动。 却是陈守和陈刀他们已将战线推进至寨墙下,只看那群流寇高举着火把来回奔跑却完全不敢靠近他们的架势,就知道这伙流寇离溃败已经不远了。 陈胜见状,脑海中紧绷着的弦为之一松。 下一秒,他便顿时双膝一软,拄着剑单膝跪倒在地,气喘如牛!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也是这时,他才终于明白,家里为何会有那么多断臂的叔伯…… “嘭。” 立在他身后的魁梧身影重重的到底,一颗怒目圆睁的大好头颅滚落到他的脚步。 陈胜瞥了一眼,一脸的络腮胡:“he~tui,臭不要的以大欺小,这回玩砸了吧!” “杀啊,杀啊……” 适时,山包上的陈三爷率领着一众年迈、伤残的大爷叔伯们,气势汹汹的冲杀下来,没有任何一头撞进来回奔走的流寇人堆里,顿时又炸开一片血色的浪花! 气势之凶猛,路过陈胜的时候都没人顾得上来扶他一把! 甚至,陈虎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还刻意发出了一连串得意的大笑声! 那一条胳膊高高的舞动着腰刀,两条老寒腿翻转得如同车轮子一样的背影,像极了草原上套马的汉子…… 陈胜:…… 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但自己操的盘,就是含着泪,也还要操到最后啊! 陈胜咬着牙撑着八面汉剑站起来,将双手合拢到嘴前,努力的大喊道:“抓活口,杀贼首!” “知晓啦!” 这一会儿,战场的上的喊杀声已经没有方才那般纷杂了,陈守总算是听到了。 陈胜松了一口气,提起插在泥土的八面汉剑,心疼的左右看了看剑刃上被铡刀劈出来的缺口和刮花的剑身,小心翼翼的还剑入鞘……大局已定,已经不需要他这种隐藏boss级的大人物出手了! “嘭。” 陈胜刚刚收起佩剑,就听到一声巨响在前方,一抬头,就见一道身似铁塔、满脸络腮胡,身上插着七八柄腰刀的黝黑汉子,倒提着一杆丈二大枪,如同屁股后边挂了一串鞭炮的公牛一般,笔直的朝着自己这边冲过来。 而那厢的陈刀等人,却四散着避开了一个箭塔状的玩意! “卧槽,我特么都收剑了,你还找干嘛!” 陈胜震惊的左右一摇头,才发现,自己这个方向的自家人最少……呃,挡住别人逃命的路线了。 “挡我者死!” 黝黑汉子远远的望见了拦在自己去路上的陈胜,凶神恶煞的咆哮道。 陈胜连忙按着剑快步冲到一旁,将路让出来:大爷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那黝黑汉子瞥了他一眼,见他这般识趣,就也懒得顺手一枪捅死他,保持逃跑路线不变一阵风似的就要从他身畔冲过。 但就在这时,不只是那个陈家人脑抽了,好死不死的大喊了一句:“大郎,贼人凶猛,快逃……” 陈胜:…… 我他妈真谢谢你! 同一时间,堪堪从陈胜身前不远处冲过去的黝黑汉子,闻声脚下猛地一踏,魁梧的身形便凭空横移,在陈胜眼角抽搐的注视下,满脸狞笑的一挥大枪,捅向他的咽喉。 草泥马,都觉得你爸好欺负是吧! 陈胜佝下身子,右手紧紧的握住挎在左腰上的八面汉剑剑柄,华丽的系统面板在他眼前一闪而逝。 【天赋:震慑】(72/50)(令弱者陷入恐慌,持续三秒) 只有一次机会! 他疯狂的吸气,目光死死的盯着捅过来的大枪,时间的流速在这一刻仿佛一下慢了下来,连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声惊怒交加的爆喝声,都像是没电的复读机一样,每一个字眼都拉得好长。 三。 二。 一…… 大枪刺入他身前三尺之时,他脚下猛然发力,身躯冲出,双膝跪下,头颅向后仰,滑轨向前。 刀子般的枪劲,割得他的面颊生疼,彷如真有利刃割入皮肉。 疼得陈胜心下暴怒:“震慑!” 他咆哮一声,以膝为脚奋力向右前方跨出一步,猛然拔剑。 刹那间,雪亮的刀光一闪而逝,在暗淡的火光之中挑出一道由左向右、由下向上的的惊艳刀光,抹过黝黑汉子的咽喉。 拔刀杀! “嘭。” 八面汉剑带着一蓬热血向右平举,陈胜趋势不止的左肩重重撞在了黝黑汉子的大腿上,岩石般的大腿肌撞得他肩膀生疼。 但他那还顾得上疼痛,身躯一歪,倒地连续两个咸鱼翻身之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惊恐的抓着剑对准拿到黝黑汉子。 “铛。” 鹅蛋粗的大枪坠地,枪头插入泥土,枪尾支撑着黝黑汉子的身躯不倒。 他动作僵硬的慢慢转头看向陈胜……似乎是想看清楚,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哧哧……” 随着他扭头的动作,一丝丝殷红的鲜血,如同水枪喷射般一样从他的咽喉喷射而出。 斗大的头颅才转到一半,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下一秒,华丽的系统面板,主动从陈胜眼底弹出,面板背景板的淡黄色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轮廓虚影,突然大作土黄色光芒,迅速从原本只能勉强看出轮廓的状态,变成了如同《清明上河图》那样老旧、泛黄,却能看清画上内容的模糊图案。 陈胜被眼前的突变惊得一愣。 自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这还是智障系统第三次主动弹出来。 第一次,是他属性后。 第二次,是他遇到乌光那次。 第三次,便是这次…… 但即便是吴广那一次,也仅仅是激活了系统,都未能让系统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黝黑汉子是谁? 难道比吴广还牛逼吗? 但这阵土黄色的光芒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很突然。 陈胜再细看系统面板,发现面板上的数据,没有任何变化。 不! 不是没有任何变化! 【天赋】的“震慑”,便成了“威服”! 【天赋:威服】(22/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搞这么大场面。 就这? he~tui! 垃圾系统,毁我青春! 第七十七章 恩将仇报 陈胜收回系统面板,就见到自家的叔伯们正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涌来。 陈胜连忙道:“我无碍,抓活口!” 众多叔伯闻声放慢了步伐,有些迟疑的不知是该先过来看看,还是该听陈胜的转身去抓活口。 陈胜见状,只能拔高了声音:“抓活口啊,别让他们都跑了!” 众多叔伯这才转身,如狼似虎的扑向那些作鸟兽散的流寇们。 那些个流寇本就被行商陈家的两百来号爷们儿杀得胆寒了,此刻黝黑汉子一死,更是彻底失了胆气,扔了手里的家伙事儿就疯狂的四下逃窜,还有那心狠的,将同伴推倒在地,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 一时之间,一众陈家人又是拿着刀剑威逼、又是大声恐吓,相近一切办法抓活口。 唯有陈刀收了腰刀快步行至陈胜身前,紧张的上下打量着他,急声问道:“大郎,你真无碍?” 陈胜摇头:“真无碍……刀叔,可曾听闻此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他还剑入鞘,走到用大枪支撑着身躯不倒的黝黑大汉身侧,一掌将其推翻在地,然后蹲下去,仔细打量此人。 陈刀见状,走了几步从旁边捡了一个火把过来,照亮了黝黑大汉的面容。 就见这大汉肤色黝黑、阔脸方鼻、浓眉大耳,乍看倒也称得上相貌堂堂、英武不凡! 只可惜,面颊生横肉、颧骨高高突起,破坏了整体面容的英武感,再配上一脸浓密、凌乱的络腮胡,只给人一种类似于演义之中张三爷张飞、“黑旋风”李逵的凶神恶煞感! 陈胜看得出,这人年应该不长…… 因为只有初出茅庐不久的年轻人脸上,才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官。 长什么样,是爹妈给的。 神态气质,却是自己修来的。 时间和经历,则会将长相和气质完美的合二为一。 这人,显然就是长相和气质还未来得及合二为一。 陈胜仔细的打量这人,发现他右脸脸颊上似乎是有块疤,不由的伸出手将此人的头快摘了下来,就见这人脸上的疤痕,却是一块方形的、形似刺青的图案,只是图案有些模糊,难以辨认。 “黥刑!” 陈胜刚想到了什么,就听到上方的陈刀略有些惊讶的说道。 他仰起头看向陈刀:“刀叔,这便是黥刑吗?” 陈刀点头:“这便是黥刑,军中有死牢营,营中多有鸡鸣狗盗之徒,他们的面上便又这等墨迹……此人天生神力、勇力非凡,枪法有行伍之风,我还道是那家军中卸甲归田的老将,不曾想竟是死囚营里出来的。” 陈胜闻言也觉纳闷,起身道:“刀叔,此人是何境界?侄儿记得,您曾说过,您与诸位叔伯练有一套合击之阵,可杀后天,怎会让此人给冲杀出来?” 陈刀歪了歪嘴,无奈道:“俺也不解,此人未开气海,俺为求稳妥,以合击之阵击之,按理说,他是决计冲不出来的,但最后这贼鸟厮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勇力,竟一击震散了俺们的合计之阵……他那一击,只怕有万钧之力!” 说着,他弯腰从魁梧汉子的身上拔出一节残刃,举给陈胜看:“喏,那一击,刀都断了好几口!” 陈胜从他手中接过残刃看了看,是口用料扎实的好刀。 问题不出在刀上。 “开脉期的力气上限,在多少?” 他问道。 陈刀想了想,道:“开脉练劲,力气大小已不再能左右胜负,是以气力大多在三四千斤左右,天赋异禀者,能达六千之巨力!” “那可就邪了门了,一击能打出万钧之力,被捅了这么多刀还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活蹦乱跳的提桶跑路,还差点捎带手把我给干了……” 陈胜想挠头,抬起手后却有看到自己满手的血污,只能作罢:“这是人还是牲口啊!” “比起此人……” 陈刀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俺更稀奇,大郎你是怎么弄死他的?” 陈胜心下微微一惊,但旋即就又放下心来,没好气儿的道:“我怎么弄死他,您是没见着?我估摸着,他那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才叫我捡了便宜。” 陈刀想了想,将信将疑的点头道:“或是如此。” “大郎……” 一道大喊声从寨墙那边传来,陈胜一扭头,才发现战场上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喊杀声,大批流寇被他家的大爷叔伯们用刀枪棍棒逼着,弃了刀兵,以五体投地之势匍匐于地,有叔伯正拿着麻绳,挨个挨个的将他们的双手反绑在身后。 “走吧刀叔,先处理那边的事!” 陈胜按着剑,举步朝着陈守走去,陈刀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 …… “阿爹,伤亡清点了吗?” 陈胜走到陈守面前,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陈守面色阴沉的微微摇头:“未曾,不过已经四个老兄弟没撑住,去了……” 陈胜心慌的左右扫了一圈儿,见相熟的陈三爷、陈虎、陈七、陈九等等大爷都还在,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但心头,还是闷沉得他发慌。 “铿。” 他拔出佩剑,大声道:“二伯,给您一刻钟,查清他们的老巢在何处,还有方才攻击我那汉子,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说实话着客活,顽抗或撒谎者,杀无赦!” 他没有背着趴在地上的这些流寇,语气阴鸷得令这一地流寇都觉头皮发麻! 陈虎毫不犹豫的点头:“交给二伯!” 陈胜伸出手,从身旁的一名叔伯手中接过火把,说道:“三爷、阿爹、刀叔,带上人跟孩儿走,今晚的事儿还没完!” 他迈步走想寨墙大门,上百号陈家人紧紧跟在他身后。 行入寨墙两丈开外后,陈胜止住了步伐,仰头望着寨墙上影影绰绰走动的人影,笑着大声道:“方才开口提醒这些流寇的,是常威常军侯吧?下来聊两句啊!” 无人应声。 但是寨墙上走动的人影越发急促了。 陈胜见状挑了挑眉梢,毫不犹豫的便将手里的火把掷向寨墙大门! 众多陈家人见状,纷纷有样学样的将手里的火把掷向寨墙大门。 火势,瞬间就升腾了起来。 “噗哧、噗哧!” 寨墙上的众多常家庄村民大骇,连忙端着一盆盆水从上方浇下来。 适时,一道又惊又怒的声音从寨墙之上传下来:“流寇都不曾放火烧寨,难道你行商陈家,德行还不如流寇吗?” “我可去你妈的吧,你自己干得什么腌臜事,你自己心头没点逼数?” 陈胜暴怒的脱口而出:“老子再给你二十息,你若再不出来,老子今日便一把火烧了你们这狗屁常家庄!” 说着,他往后一伸手。 陈刀立刻从周围捡起一根流寇们散落再周围的火把,送入陈胜的手里。 而众多叔伯见状,也纷纷转过身,从周围捡起一根根火把拿在手中。 五六百号流寇散落在战场上的火把,遍地都是! 这回寨墙上没有声息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粗布衣裳、身无寸铁,生的手长脚长的中年汉子,便从寨墙上一跃而下。 陈刀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来人身前,一掌将其打翻在地,然后一手按着刀,一手领着来人的脖子,将其提回了众多陈家人面前。 “噗通。” 陈刀一脚将其踹得跪倒在地,一众陈家人当即上前围住他,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兵刃愤怒的望着他。 来人既不争扎,脸上也无惧意,还一脸嘲讽的径直望向陈守:“行商陈家何时干起打家劫舍的买卖了?熊大人知晓吗?” 陈守淡淡的“呵”了一声,懒得与他说话。 陈胜看了来人一眼,望向陈守道:“阿爹,这就是常威吗?方才出声的,是不是此人?” 陈守点头:“就是这贼鸟厮!” “那就好!” 陈胜拖着长剑,一步挎到来人身后,高高扬起长剑。 来人似没能料到陈家人会是这个反应,两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要动手杀他,暴怒的大声道:“你凭什么杀咱?你行商陈家不也在拿我常家庄人的性命,消耗这些流寇的士气吗?你为你行商陈家计,咱为咱常家庄计,何过之有?” 他的话音刚落,寨墙上边传来七嘴八舌的应和声。 “对啊,凭什么?” “行商陈家就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吗?” “你们行商陈家到底是盗匪流寇,还是行商人家?” 陈胜慢慢的放下了长剑,任由寨墙上的常家庄人起哄,待他们说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忽而笑道:“是啊,你们说得没错啊,我是在拿你们常家庄人的命,消耗这些流寇啊……但又怎么样呢?这里是你们常家庄,不是我陈家庄啊!” “就算我没安好心那又怎样呢?” “事实就是我行商陈家的大爷叔伯们,是冒着生命危险,来支援你们常家庄的啊?” “事实就是,你们常家庄必须得报答我行商陈家的大恩啊!” “是这个理儿吧?” “而你干了什么?” “你恩将仇报了啊!” “你不会现在才说,方才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吧?故而有那一嗓子吧?” “这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我行商陈家,还有其他人会救援你们常家庄吗?” “没有了吧?” “那我杀你有错吗?” “没错吧?” “你那一嗓子,害死了我行商陈家四位叔伯,你一人的命,抵不了他们的命!” “我杀了你,你们常家庄依然还得补偿和报答我行商陈家,不然这事儿就不算完!” “哦对了,你们不会以为,只有流寇敢屠庄吧?” 他笑语晏晏的扭头看向寨墙上的众多常家庄村民:“这里这么多流寇尸体,屠了你们,往他们头上一推,谁知道是咱行商陈家干得呢?” “您说是吧?常庄主?” 他再一次慢慢扬起长剑。 雪亮的剑身,照亮了常威浑浊双目之中的惊恐之色。 他求救般的望向陈守。 陈守拧着眉头,张了张嘴,到底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常威终于慌了。 他终于相信,这狼崽子是真要杀自己,连忙挣扎就就要站起来:“咱还有用、咱还有用,咱可以入你们行商陈家门庭……” “噗哧。” 剑光一闪,大好的头颅滚落,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周围所有人一脸。 “你不配!” 陈胜面无表情的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收剑入鞘,转身在人堆儿里找到抱着两条胳膊,满脸都是笑意的陈三爷,笑道:“三爷,这里交给您了,田地、咱家要,银钱、咱们要,绢布,咱家也要,总之,就是他常家庄有的,咱家都要……咱不能让没了的叔伯们,白白没了!” 陈三爷越众而出,缓慢而坚定的徐徐点了点头:“交给三爷!” 陈胜笑了笑,扭头道:“阿爹、您留下给三爷压阵,刀叔,挑选了五十位叔伯,咱们去抄那伙流寇的老巢!” 陈守闻言,将一对儿铜铃大的眼珠子一瞪,就要开口训斥这个时时刻刻想着某朝篡位的逆子。 就在这事儿,一只干瘦的大手好事小鸡啄米一样,精准的一把拧住他的耳朵,低喝道:“闭嘴,没脑子的玩意儿,以老子看,咱行商陈家家主的位置,你早些给大郎算了,让你个狗操的坐着,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被陈三爷这么一喷,陈守顿时就成了委屈的小媳妇,小声比比道:“三伯,没您这么护犊子的! “老子这是在讲理!” 陈三爷将两条稀疏的白眉一拧,不怒自威的喝道:“护犊子?你还没见老子是怎么护犊子的呢!不成器的瘪犊子玩意,回头再收拾你!” 陈守:(╯°Д°)╯︵┻━┻ 第七十八章 收服 “二伯,问出他们的老巢了吗?” 陈胜带着四五十条杀气腾腾的汉子,大步流星的走向陈虎。 陈虎点头:“问出来了,他们在五十多里外的一片山林里扎了寨,寨子里只剩百十老弱守寨!” “五十里?” 陈胜沉吟了片刻,方才杀散这些流寇的时候,跑了一部分,这其中肯定会有人逃回老巢通风报信。 虽说守寨的百十老弱,不足为虑。 可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破坏了他的东西怎么办? 这群流寇劫掠了这么多村镇、农庄,老巢里肯定有不少粮食! 不过五十余里,脚程再快也要一个多时辰! 还有时间! 陈胜心念一定,转身跳到一旁倾倒的楼车上,按着剑大喊道:“大家晚上好啊,我乃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陈胜,今晚之遇,实非我所愿,我也愿意相信,你们是实在活不下去,才会落草为匪,行此打家劫舍之举!” “现在,我愿意代表我行商陈家给大家一个选择机会!” “愿意加入我行商陈家,为我行商陈家战斗、为我行商陈家劳作的,起身站到我持剑的手边!” “不愿意加入我行商陈家的,只想回家的,站到我的右手边,我行商陈家会尽快安排你们回老家……时间不多,我只给大家二十息的时间选择!” 他取下腰间的八面汉剑,连鞘拿在左手,双手摊平。 下方拿着兵刃逼着百余流寇匍匐于地的大爷、叔伯们见状,齐齐放下兵器退到陈胜下方,但他们手中的兵刃却并未放下……他们倒也不怕这些流寇跑了,这大晚上,捆着手、捆着脚,能跑哪儿去? 匍匐在地上的流寇们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交头接耳、怯怯私语,却谁都没敢站起来,唯恐这又是这些大户人家的阴谋诡计。 陈胜见状,不耐的大声倒数道:“十、九、八、七……” 众多流寇闻声,纷纷爬起来,乱哄哄的分左右而立。 当最后的“一”字儿,自陈胜口中落下之时,百余流寇已经乱哄哄的分成两团。 站在他左手边,愿意加入他行商陈家的流寇足足有八九十人。 而站到他右手边,宁可继续流浪也不肯加入行商陈家的流寇,只有三十余人! “很好!” 陈胜颔首道,下一秒,他右手一把拔出八面汉剑,对准右手边的那三十余人:“刀叔,送他们回老家!” 陈刀等人闻声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拔出兵器奔向那三十余人。 霎时间。 利刃入肉声。 惨叫悲嚎声。 愤喝咒骂声。 响作一团! 陈胜拄着血艳艳的长剑,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三十余人变成三十余具尸体。 左侧的流民们,看着这些前一刻都还拥有相同命运的同伴,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地尸体,无不吓得瑟瑟发抖,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待战场上再无哀嚎声之后,陈胜才再次开口道:“你们不要怪我残忍,当你们拿着杀人的家伙事儿来这里的时候,我想你们就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自然,也该有被人杀的准备!” “不过恭喜你们,你们作出对的选择,你们不用死,你们能够活下去!” “只要你们肯卖力的为我行商陈家做事,我会给你们衣穿、给你们饭吃、给你们房子住,若有功于我行商陈家,还会有田种!” 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过这七八十个流民,看到的是一张张干枯、悲苦,却年轻、高大的面孔,内心不由的感慨道:‘多好的炮灰啊……’ 也是,流寇又不是慈善机构,又怎么会收容真正的老弱病残呢? 即便有老弱病残能混入其中,只怕也很难在流寇群体这样赤果果的弱肉强食环境之中生存下来……能生存下来的,只会比这些青壮更狠! 这些人,正值壮年、无家可归,且人人心头都已经迈过了杀人的那道门槛,使用得当,将比猛虎堂那几百号人还好使!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走!” 陈胜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第一条路,是留在这里打扫战场,完事之后,将得到耕种的机会,重新拿起锄头和镰刀,去种地,靠自己的劳力换取粮食。” “第二条路,和我们一起去,攻打他们的老巢!” 他指了指右手边那一地尸体:“是他们的老巢,不再是你们的,从刚才你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是堂堂正正的陈家人了,而不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流寇!” “愿意和我们一道去攻打他们老巢的人,将得到习武的机会,往后住上敞亮的大房子,穿上不打补丁的衣裳,吃上蒸饼、吃上羊肉,运道好,还能娶上一个我们陈县的女儿家为妻,生上十个八个大胖小子……当然,这得靠你们自个儿,但只要人女儿家肯心甘情愿进你们的大门儿,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热热闹闹的将新娘子送进你们的家门儿!” 顿了顿,他加重语气说道:“我以我行商陈家百年声誉立誓,若有违,必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话说到这里,他就闭嘴了,提都没提选一条路的站那边、选第二条路的站那边。 只是压了压手,令周围的大爷叔伯们,放下对准他们的兵刃。 流民群中响起一阵阵骚动。 不一会儿,就有一身高八尺,面黑无须的昂然大汉,赤着双足越众而出,对着陈胜揖手道:“少当家的,请予我等兵刃!” 他的话音刚落,一盘的陈虎便焦急的低声呼喊道:“大郎……” “哎!” 陈胜挥手打断了他的呼喊,心里给这老家伙点了赞,并将最佳捧哏的大奖颁给他:“我都说了,以后都是自己人,二伯可是要侄儿背信弃义耶?” 说完,他又和颜悦色的看向着这黑面大汉:“不再好好考虑考虑吗?种地其实也不错,虽说劳累了些,但胜在踏实,咱家有自己的农庄,地租也低,不说富贵,糊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黑面大汉摇了摇头:“谢少当家的好意,小人已经思虑得很清楚。” 他扭过头,冲着身后的七八十人高喊道:“少当家的仁义,肯给我等罪民一条活路走,要有想耕田的,赶紧滚出来,莫要耽搁少当家做大事!” 众多新陈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人出列。 “很好!” 陈胜一挥手道:“二伯,还愣着做甚,给他们解开绳索,往后都是自家人了!” “刀叔,给他们取兵刃来……对了,将所有马匹归拢归拢,问常家庄取些草料清水喂食。” “原地歇息,一刻钟后启程!” 第七十九章 九江王? “五人为伍,设伍长。” “十人为什,设什长。” “五什为屯,设屯长。” “二屯为百,设百将!” “哦,兄弟你叫啥名来着……” 陈胜看着眼前的黑面汉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 刚刚黑面汉子已经自我介绍过,但他没记住。 黑面汉子见了他尴尬的模样,温和的笑道:“少当家的,小人叫李仲。” “以后别称自己‘小人’了,往后你就不再是什么小人物了,要称自己为‘属下’!” 陈胜笑道:“李仲你任百将,一应屯长、什长、伍长,皆由你挑选,我只有一个要求,能服众,能管理好自己手下的人……若有背弃者,连坐其伍、重罚其什、免饷其屯,二人以上,连你这个百将,我也会换个人来做。” “多用心,我很看好你,勿要令我失望!” 李仲正色的一揖到底:“多谢少当家的提携,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定不教您失望!” 陈胜扶起他,说:“我是个赏罚公平的人,有罚自然有赏。” “从今往后。” “为卒者,饷二十钱” “为伍者,饷五十钱。” “为屯者,饷百钱,供其屋!” “为百将者,饷二两,供其屋,田五亩!” “一应衣袍、饮食、兵刃,皆有家中供给使用,除名收回!” 李仲闻言大喜,再揖手道:“谢少当家的厚赐,属下定为少当家的奋勇争先、死而后已!”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去整队,将我告诉你的,也告诉弟兄们……我以手足待尔等,亦往尔等也能以手足待我!” 李仲会意,大声道:“少当家放心,若有那不识好歹的背弃者,无须少当家的动手,属下第一个处死他!” 陈胜:“去吧,时间不多了,咱们还得去取回咱家的粮食与财货!” 李仲点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走向自己的那些乱糟糟的同伴,然而此刻哪怕只是远远的望见他们那副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流里流气的模样,他就觉得碍眼至极,心生厌恶。 待他走后,陈虎凑到陈胜跟前儿,说道:“大郎,这些尸体咋办?” 陈胜奇怪的瞅了他一眼:“还能怎么办?归拢到一起,等天亮后报官领赏啊!” “报官?” 陈虎朝着李仲他们那边扬了扬下巴,低声道:“那他们怎么办?” 陈胜:“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他们投了咱家?哦,您去找三爷,让他敲打敲打常家庄庄主,让他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一旦我听到任何风声,不问他人,只拿他常家庄开刀!” 他其实并不太担忧这个问题,因为很快,郡衙就没功夫来管这些麻烦事了。 “行吧!” 陈虎扭头就要走。 就在这时,陈胜又喊住他,问道:“对了二伯,刚刚让您打听的那事儿呢?您打听了么?” 陈虎回道:“哦,你说那流寇头领啊,据他们说,此人唤作黥(qing)布。” 陈胜疑惑道:“秦布?秦地的人?” “不是秦地的秦。” 陈虎摇着头道:“是黥面的黥,应是个诨号。” “黥布?” 陈胜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扭头冲着那厢正在整队的李仲大喊道:“李仲!” “喏!” 李仲回应了一声,扔下一帮刚刚在他的训斥下站直了身形的同伴,快步过来。 看得陈虎一愣一愣的……这才多久?这汉子就变成了这狼崽子的形状了? 李仲过来,不等他开口陈胜便急声问道:“先前统领你们的那个黥了面的黑汉,可是叫英布?” 李仲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叫这个,先前属下曾听他的同乡这般称呼过他。” 陈胜忙问:“他的同乡呢?” 李仲指了指先前被陈胜下令杀死的那三十余人的尸堆儿:“在那里。” 陈胜:…… 他无语的挥了挥手,令李仲回去继续整队。 陈虎奇怪的瞅着陈胜:“大郎,你听说过此人吗?” 陈胜表情僵硬的“呵呵”一笑:“是听说过……” 九江王,英布啊! 他竟然死了自己剑下! 难怪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勇力! 难怪系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嘿嘿…… 麻了! …… 领兵前往流寇老巢的时候。 陈胜还在思考自己竟然杀了九江王英布这件事。 他不是很理解。 自己怎么会这么早就撞上英布。 按理说,英布应该不是陈郡人才是。 但他转念一想。 又有些庆幸自己现在就撞上了英布。 如果在楚汉争霸之中涌现的所有人杰豪雄之中,排一个陈胜最不愿意面对的十人榜。 那么英布这个名字,能入前五! 这个人,走的也是项羽那种以力破巧的路子,完全可以视之为一个小号的项羽。 但比起项羽,英布更阴毒,下限更低或者说是没下限…… 似陈胜这种更擅长以智取胜的脑力劳动者,其实并不是特别忌惮那些同样擅长以巧破力的儒将、智将 都是玩战术的,他自忖即便是不敌,也不会一败涂地。 当然,韩信除外,那不是智将,那特么是兵仙儿! 他真正忌惮的,其实是项羽这种动轴就以数千破数万、以数万破数十万,都单枪匹马还能连杀百十人的绝世莽夫,那会令他有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麻爪感! 那简直就是不能以常理来揣度的bug! 而可以视作小号项羽,却比项羽更阴毒、更没下限的英布。 简直就是陈胜这种人的克星! 拼智计,没到能玩死对方的高度。 拼勇力,完全不是对手! 还得时刻提防着对方屠城、杀自己满门之类的阴毒招数。 而同样的阴毒招数,却对对方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与这种对手交手,他会逐步将你的智商拉到他的同一水准,再以丰富的经验战胜你…… 这不是什么杞人忧天。 似英布这种人,陈胜与他是做不成朋友的。 而人走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做不成朋友,就只能做敌人…… 所以。 “杀得好啊!” 陈胜坐在马背上,抚掌道:“提前除去一大患!” 不过,杀英布竟然能让他的系统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还直接升级了他的天赋? 那,吴…… 陈胜连忙摇头,将这个危险的念头压下去……那可是天定cp,可不兴杀! 再者说,吴广无论是历史地位,还是成就,都远远不及英布,纵然牺牲了他,只怕也难有如此的效果。 九江王,英布? 项羽后来一共分封了多少个王来着?十六个还是十八个? 陈胜头疼的挠了挠头皮。 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当年上历史课的时候,为什么要去看网络小说啊…… “少当家的,前方就是了!” 李仲的声音,将陈胜从沉思中唤醒,他茫然的抬头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山林之外。 此刻,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藏蓝色。 “李仲,你带着你手下的弟兄们前去诈门,进门后立刻杀了守门人,控制住大门!” 第八十章 取寨 “老王头,开门啊!” 李仲领着手下的弟兄,乱哄哄的冲入位于山林深处的简易山寨前,气势十足的仰着头大喊道。 “谁?” 寨门内传来一声警惕的询问声。 李仲毫不犹豫的破口大骂道:“老狗,你聋啦?连你家李爷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就你们回来了吗?首领呢?” 门内的那人听言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边操纵着绞盘放下寨门,一边询问道。 李仲:“死了,俺们弟兄都险些没能逃出来!” “嘭。” 寨门放下,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流寇举着火把,拿着五花八门的木枪、柴刀站在门内,警惕的打量着门外的李仲等人。 李仲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大摇大摆的走进山寨,讥笑道:“你们逃得倒是快……有吃食吗?赶紧给老子取些来,俺们弟兄奔波了一夜,肚里空落落的,一点食都没有!” 听他这般理直气壮,寨内众人心头最后的一丁点警惕心也放下了。 而跟在李仲身后的数十人,也是怒骂着、嬉笑着,走入门内的十数人当中,与昔日的同伴打招呼。 把守寨门的中年汉子收起腰刀,回应道:“莫急莫急,釜中还有些豆饼,我去与你们取来。” 他转过身,就要去取豆饼。 就在这时,李仲突然拔刀,一刀捅进中年汉子的背心! 锋利的刀尖径直从他前胸突出,当场将其毙于刀下! 而他手下的那七八十人见状,一齐对身旁的昔日同伴下手。 有的捂嘴、有的抓手,有的拿出刀剑对准其胸口一阵乱捅。 把守寨门的十数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尽数没了命! 李仲拔出红艳艳的腰刀,望了一眼山寨内影影绰绰走动的诸多人影,对身旁的一名手下点了点头。 那人会意,收起腰刀就往山寨外奔去。 不一会儿。 陈胜便在陈刀等人的簇拥下,快步踏入山寨。 李仲连忙上前揖手:“少当家的!”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干得漂亮,当记一功……粮仓在何处?” 李仲指向山寨东边的一座两间木屋:“少当家的,那厢便是粮仓!” 不消陈胜说话,陈刀已经对着身后的诸多幽州军老卒一挥手,随行而来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当即从队伍之中奔出,冲向粮仓那边。 待到看着他们顺利的宰杀了粮仓外抱着木枪打瞌睡的几名哨兵,顺利接管粮仓之后。 陈胜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李仲,此间可还有什么棘手的人物?” 李仲想了想,摇头道:“应是没了,敢打敢杀的汉子,都去常家庄。” 陈胜颔首:“那好,那就做事吧,刀叔会从旁协助你们,还是先前的办法,拿着兵刃不放的,全杀了,肯弃兵投降的,再来问他们去留。” 李仲听言,毫不犹豫的拔出腰刀:“少当家稍待,属下去去便来……弟兄们,随我走!” 他转身高喊着,率领手下的八十余人一窝蜂的朝着山寨内冲去。 陈胜:“刀叔,您领几个叔伯去看看,稍稍护着李仲点,这人还有用!” 陈刀神色轻松的按着腰刀步出:“你既要他活,他便死不了……可有兄弟,愿随小弟去瞧瞧?” “大多事!” 有陈家活计,笑着按着腰刀走出:“咱与你去!” “咱也去!” “同去同去!” “来都来了……” 十几个陈家伙计拿着吃饭的家伙,走到陈刀左右。 陈刀见状,笑着与陈胜点了点头,转身领着他们往山寨内冲去。 不多时,一阵阵又惊又怒的爆喝声、喊杀声、哀嚎声便从山寨内部传来。 陈胜充耳不闻,在十余位家中叔伯的簇拥下,踱着步子悠然的打量这座山寨。 他觉得这地儿不错。 偏离马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陈县也只有六七十里。 完全可以以此为青龙帮的总舵,指挥全郡各分舵的活动。 若是陈县有变,从此地调人马入城也近,三两个时辰便能至! 而且来的路上他也注意到了,山路崎岖、易守难攻。 若非今夜这伙流寇大败,人心涣散,连岗哨都未布置,他们想要攻上来,还真不容易…… “有搞头!” 他边看边点头。 先前他曾试想过以陈家庄为据点,聚兵、练兵。 但只是略略试想之后,便作罢了。 陈家庄地处马道之旁,周围又多有农庄,人多眼杂,不利于隐蔽。 而那里距离陈县又实在是太近了,一旦郡衙若有意思围剿,须臾便至,他恐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此地正正好! …… 当温暖的晨曦照亮这座粗犷的山寨时,厮杀已经结束了。 百余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流寇,神色惊惶、瑟瑟发抖的跪在山寨大厅前的空地内。 两三百个同样衣衫褴褛、面无人色的女人,嚎啕大哭的拿着棍棒疯狂的暴打着这些流寇。 任由这些女人如何暴打,都无人敢还手。 因为周围,全是拿着刀剑对着他们的陈家人。 而包围圈之外,堆积成小山的数十具尸体,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仲威风凛凛的站在大厅前,按着腰刀大喝道:“眼下咱行商陈家少当家的,愿意给咱这些苦命人一个选择的机会,愿意加入咱行商陈家,为咱行商陈家卖死了、为我行商陈家劳作的,起身站到俺拿刀的这边……” 大厅内。 陈胜按着剑跪坐在上方的虎皮软塌上,认真的听家中叔伯回报此行的收获。 陈刀:“粮仓里边的粮食还未盘算清楚,不过大致估算……少说也有四百多石!” “四百石?” 陈胜皱了皱眉头,一石六十多斤,四百石合两万四千多斤。 这个数字,比他预计中的要少得多。 要知道,英布领着这些流寇可是已经劫掠了五六个农庄了! 五六个农庄,只凑了这么点粮食出来? 但旋即,他就又想清楚了。 英布从那五六个农庄里抢出来的粮食,当然不止这么点。 但他手下可是有六七百号流寇外加两三百个从各个农庄里抢来的女人。 这么多人马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抢来的东西,谁会珍惜?吃了这顿能不能吃上下一顿都还难说,谁肯委屈了自己? “只有粮食吗?有没有牲畜?” 陈胜问道。 陈刀点头:“俺正要说,鸡鸭有二百多只,猪羊有近一百头,牛少一些,只有十几头!” 陈胜乐了:“果真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啊,干脆以后缺钱缺粮了,就找个匪寨干一票得了!” “想得倒是挺美!” 他的话音刚落,厅内的另一人就吧嗒着韭香叶开口了:“正经的匪寨,比农家人还穷,也就是几个首领稍微阔绰点,但搁在县里边,也就是个小门小户人家的水平。” 陈胜疑惑的望向说话的人:“七叔,此话怎讲?” 这人,就是陈家叔伯中最擅长搜刮的陈七。 他手中那两卷《小云雨术》和《服食炼养术》,就是他从李园的床榻下摸出来的。 陈七鄙夷的瞥了他一眼,道:“你当正经的山贼马匪,都如流寇这般不讲规矩吗?他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与周围的农家人大都有勾连,轻易是不会对他们下手的!” “纵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要对周边的农家人下手,通常也只取少部分粮秣,如这伙流寇这般乱来的,是立不稳寨门的!” 陈胜被他鄙视了也不以为杵,反倒有些狭促的阴笑道:“哟,您果然很懂嘛?您老实交代,你们以前在外走货的时候,到底干没干过这种活计?” “啊?” 陈七愣了愣,旋即左顾言它道:“这个,那个,哈哈哈,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这有时候嘛,哈哈哈,也是分人,哈哈哈……” “嘁!” 陈胜不屑的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怀疑自家这些叔伯走货在外时,没少拿沿路的山贼土匪挣外快! 呵呵! 一个个在外边都是些杀人不眨眼,比山贼土匪还阴狠的杀胚! 到家之后就揣起双手装老实巴交的老农民? 你们也不瞅瞅,就你们那副一说跟人干仗冲得比兔子还快的积极劲儿,哪点像老农们? “说说吧,您翻出了多少好宝贝!” 他将双腿从屁股底下拿出来,换了一个舒舒服服的葛优躺姿势,问道。 陈七毫不犹豫的接口道:“好宝贝没有,好娘们儿你要不?” 陈胜:…… 连一旁的陈刀见了他吃瘪的模样,都低着头吃吃的笑。 陈胜无奈的坐起来,说道:“七叔,说正事儿呢!” 他是真拿自家这些老不休的叔伯没有任何办法。 陈七鄙视道:“你哪只眼睛瞅见老子没跟你说正事?一帮只敢朝翁牖绳枢之家下刀子的流寇,除了些许铜板儿,能有个蛋宝贝?” 陈胜不死心的道:“不是吧?那贼首武艺如此强悍,他房中当中没有任何武功秘籍之类的东西吗?” 那可是英布啊! 陈七不服气的道:“你要是不信七叔的手艺,你自个儿去翻,反正老子是除了一大箱铜板儿和碎银角子之外,没找到任何有用之物!” 他的话音刚落,大厅外就传来一阵阵夹杂着利刃入肉声的哀嚎声和咒骂声。 陈胜闻声从虎皮软塌上站起来,“李仲把事情做完了,走吧,咱看看去。” 第八十一章 蟠龙寨 陈胜步出大厅,明媚的阳光迎面扑来,他下意识的眯起双眼。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株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的幼苗…… 他慢慢扬起嘴角,露出温柔的姨母笑:“大家好早上好啊,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胜,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 “昨夜之事,想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过去的事,咱们就不再多说了,反正该死的都已经死了。” “而今还能站在这里听我讲话的,都是应该活着的人。” 他看向那两三百衣不蔽体、蓬头垢面,低着头啜泣一片的女子们。 “首先是婶婶姨姨姐姐妹妹们,你们遭遇的这些苦难,我也很难过。” “但无论怎么样,人都总得继续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有过上好日子的希望……” “现在你们之中,若有无处可去的婶婶姨姨姐姐妹妹,尽可留下,我行商陈家将尽我们的能力给你们一个家,一个日子可能会有些清苦,但一定不会再有流寇盗匪出拿着刀剑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家,往后若还能得遇良人,咱家也定当敲锣打鼓的送你们出嫁。” “当然,若还有亲眷可以去投奔的,也尽可以去,我行商陈家愿一人奉上二十斤粮食和五十钱,予你们做盘缠……钱粮不多,但我们也只有这个能力了,请你们谅解。” 他理了理衣衫,认认真真的捏掌,对着那二三百女子一揖到底。 众多妇人见状,哭得越发凄惨了…… 下方的李仲见状,慌忙跪地叩首,大声道:“少当家的,我等作下的恶行,岂能让您来为我等偿还……” 众多已经投靠了行商陈家的流寇听言,也慌忙跪地叩首。 他们不一定是真的知错了,但肯定知道这个时候该认错。 “闭嘴!” 陈胜厉声打断了他的言语,“你们也知道,这是你们作下的恶行?”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放缓语气慢慢说道:“你们本也是良家子弟,或是求生无门或是遭流寇裹挟,才会落草为寇,我相信,这并非出自你们的本意。”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会给你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人想活着,这没错!” “但凭道理,你们活不下去,要求活路,也该去找那些让你们活不下去的人求一条活路!” “哪怕是去从那些欺压你们、剥削你们的贪官污吏、世家大族手中抢银抢粮呢?” “虽然这依然不太对,但我仍会称赞你们一声‘够爷们’、‘够尿性’!” “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你们将刀子对准了这些和你们一样艰难度日的贫苦人家。” “做得甚至比那些欺压你们、剥削你们的王八蛋更过分、更残忍!” “这不该是男人做的事!” “更不该是你们做的事!” “现在你们进了咱家的家门,你们以前作下的冤孽债,咱家给你们扛了!” “至于以后你们能不能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爷们……那就得看你们自己了!” 李仲原本只是为了表态,或者说讨好陈胜,才跪地叩首。 此刻听完陈胜这席话,他才感到又是震撼又是羞愧! 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在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生活当中,忽然看见了一道光,仿佛前路都不再黑暗。 又像是不知该怎么过好这一生的迷茫少年,忽然看到了一个令他有感同身受之感的励志同龄人,陡然醒悟:原来人还可以这样去活! 他心悦诚服的叩首道:“少当家即命,吾必奋死以往!” 他身后的百五新陈家人,尽皆心悦诚服的叩首:“少当家即命,吾必奋死以往!” 陈胜缓缓扫过他们,正色道:“只消尔等不负我,我亦定不负尔等!” 李仲:“宁死不相负!” “宁死不相负!” 陈胜笑了笑:“好了,起来说话吧!” 顿了顿,他看向一旁泣不成声的那二三百女子,“婶婶姨姨姐姐妹妹们,可有愿意归乡的?走出来吧,我这就安排人给你们发放钱粮……请你们放心,你们都是无辜之人,我行商陈家乃累世清白之家,绝不会有任何叵测之心!” 众女子抱头痛哭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一名妇人上前,跪地哀声道:“俺们已是无家可归之人,只求少当家的给俺们一箪饭食、片瓦遮头,俺们愿为少当家的做牛做马,报答少当家的活命之恩。” 众女子纷纷跪地,涕泪并流的哀求道:“求少当家的收容。” 陈胜徐徐深吸了一口气。 又一枚种子,种下了! …… 安抚好山寨的人心之后。 陈胜先命陈七,将山寨内的所有尸体尽数清理下山,用马匹运送至常家庄外交予陈虎,用以向郡衙领赏。 他自己则留在山寨内,领着陈刀等人四下考察这片山林。 直到他在山寨后方寻到一汪活水之后,终于下定决定,将这座山寨打造为青龙帮的总舵! 他找来李仲,以剑为笔、以地为纸,重新规划山寨的布局给他看。 在他的规划中,山寨的大厅将整体往后移,再维持寨门险关不变的前提下,尽力拓宽山寨内的空间。 同时兴建校场,修建住宅区、武器库、粮库,以及猪圈、牛羊圈、鸡鸭栏等等基础设施。 待整座山寨完工之后,将从现有的一座大厅、十来间大通铺草棚,变成拥有一座大厅,一百来间独立的连排房屋。 这个工程量自然是不小,不过山林里什么都少,就树木多。 正好这片山林的主人们,没死在英布他们手下的,也早就有多远逃多远了。 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人来干涉他们伐木建房的活计的。 至于以后,就交由青龙帮出面去交涉了。 重体力活,都交由李仲和他手下了百五十名青壮来做,计划是一个半个月内完工。 而喂养牲畜,开垦土地种粮种菜,以及做饭洗衣等等山寨内的日常事务,则交由妇女们操持。 陈胜的计划是,等到陈家庄内的祈雨祭台搞定之后,就拉着家中的叔伯们,来山寨这边也弄一座祈雨祭台……地方他都已经挑好了,同样是以一座小山包,待到李仲他们将那座小山包上的树木都砍伐干净之后,在其基础上改造,工程量并不大。 旱灾即将到来,寨子里的存粮并不多。 他们必须得赶在入冬之前,尽可能的多储存粮食。 多一口吃的。 到时候就可能会多活一个人! 这个道理,不需要陈胜来说,他们自己也懂! 重新规划好山寨的布局之后,陈胜正式将这座山寨命名为……蟠龙寨! 第八十二章 少当家 天黑之前。 陈守才领着一大帮陈家人气势汹汹的赶到蟠龙寨。 一见面,陈守就气恼的一巴掌甩向陈胜的脑袋。 幸好陈胜早有防备,敏捷的向后一跳,连胜道:“呐呐呐,可不能当众打孩子啊,很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 陈守感觉到身后的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情不愿的收回手掌,恼怒的低声喝道:“瘪犊子玩意儿,你到底想作甚?自家这一大家子都还没整明白呢,你又招揽这么多外人?待饥荒之时,举家饿死吗?” 他倒也不是真傻,还是知道压低了声音说话,没让远处那些忙碌的新陈家人听见。 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又忍不住扬起了大巴掌! 他现在越瞅陈胜越觉得手痒。 嗯,兴许是觉得再不打,就没法儿打了…… 陈胜见状,连忙战术后仰,急声道:“您能不能好好说话?” 陈守悻悻的收回手掌,喝道:“那你自己说,你到底是咋想的!”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心头打定主意,一定要早日某朝篡位,这事事头上都压着一个半吊子太上皇的日子,太难过了:“都跟您说了,有些事情您想不明白就别想,想也白想……狡兔三窟的道理,您懂不?” 陈守愣了愣,梗着脖子不表态。 陈胜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懂,慢悠悠的说道:“而今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先是太平道勾结官府沆瀣一气,后是流寇四下烧杀抢掠,往后还会发生什么事,谁能说得准?” “咱家家大业大的,就算不去算计别人,也难保不被别人算计,不趁着现在多收拢一点人手,难不成事事都让咱自家的大爷叔伯们去拼杀吗?咱家有多少大爷叔伯经得起拼?昨夜那一战,难不成您这个一家之主一点感悟都没有?” “说到这儿,儿子还想起来,昨日儿子都说了撤,您为何不撤?当然,您可能有您的道理,觉着那个时候撤,可能会被流寇衔尾咬住,伤亡更大,但儿子当时既然都说了撤,自然就是有把握那伙流寇不会咬着咱们家不放……他们又不傻,咬着咱家干嘛?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非要弄个腹背受敌的境地找刺激?” “就算他们咬着咱家不放,当时那情况,咱家收缩人马再与他们交战,也比您散马无缰的a上去更明智,况且后边还有三爷和二伯他们接引,怕个啥?” “至于后边的事,那后边再考虑呗,为什么非要在那种局势混乱的情况下做决定?” “阿爹,昨晚伤亡的叔伯,您有一半责任!” “还有,先前太平道事件,您也看明白了吧?陈郡郡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咱家在陈县立足,一言一行都在陈郡郡衙的眼皮子低下!” “现在不多准备点后手,万一某日陈郡郡衙要拿咱家当过年猪杀了吃肉咋办?” “当然,儿子依然相信,就算陈郡郡衙要拿咱家当过年猪杀,您和叔伯们也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陈县……” “但冲出陈县后咋办?” “你们倒是身强力壮,一刀在手,走到哪儿都不怕!” “家里的婶娘们怎么办?家里的小崽子们怎么办?” “您是要领着她们出城去喝西北风吗?” “您再看看现在,咱家远有青龙帮一堂十舵,近还有这个寨子!” “他郡衙要真敢对咱下手,儿子反手就能掀了他郡衙官寺,换个人去做郡守!” “阿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他一句一问,直将陈守问得灰头土脸,吭哧吭哧的张了好几次最,都没能蹦出半个字儿来。 周围的众多陈家大爷和叔伯,吃吃发笑的瞅着这爷俩……这等父慈子孝的大戏,可不常见啊! 没有人因为陈胜的话,而去质疑陈守昨晚做错了什么。 陈胜能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些话拿到台面上说,是将他们当做是自家人。 他们当然也能因为自家人,而无视掉陈守的某些细微错漏。 不过也这或许也因为,他们都不觉得陈守昨晚的决定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们本质上,和陈守就是一种人……准确的说,行商陈家上下几百号老爷们,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莽夫! 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的陈胜,才是异类! 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陈守喊的“跟我冲”,而不是“给我冲”! 他们昨夜争的利益,也不是只落入陈守陈胜父子二人的口袋里,而是属于整个行商陈家。 “说得好啊!” 最终还是陈三爷开口,解救了陈守。 小老头背着双手,眉开眼笑的四下打量着这座已经开始拆除旧有大通铺草棚子的木寨,不住的点头道:“是个好地方……往后啊,这家里的事,大郎做了主,你们就别多问了,这孩子心眼是多了点,但确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们这帮没脑子的瘪犊子玩意!” “一天天的,又是怕你们饿着了,又是怕你们伤着了,又是怕你们在外边受了谁的腌臜气,他一个都还未行冠礼的毛孩子都将事做到这份儿上了,你们就别给他添乱了!” “总不能要他应付完外人,还得掏空心思来应付你们吧?” “小四儿,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耳朵长来出气的吗?” 陈守瓮声瓮气的低声道:“三伯,咱知道了!” 他不挣扎了! 彻底躺平,望子成龙了…… 陈三爷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笑着对陈胜招手道:“好崽子,过来,给三爷说说,这地儿你准备怎么使?” 陈胜连忙屁颠屁颠的凑上去,跟个小太监似的辅住他一只手,给他介绍:“三爷,这里孙儿准备做为青龙帮的总舵,往后陈郡一堂十舵的所有人手,皆由这里调度……” 他巴拉巴拉的将自己的布局,说与陈三爷听,也说与他爹和周围的众多叔伯听。 他心头非常清楚,无论他手头的筹码翻了多少倍,行商陈家才是他的基本盘。 是哪怕他某日失去这一切,还肯拎着刀子出去为他拼杀,重头再来的基本盘! 陈三爷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待他说完之后,才道:“你谋划得很好,三爷给你出不了什么主意了,不过你要是不嫌咱这些老家伙无用,这地便交由咱们这些老家伙给你照料罢……唔,希望当年在军中学到的那点东西,还没丢完。” 陈胜大喜:“三爷哪里话,孙儿求之不得!” 顿了顿,他又想一事来,侧过身子朝着陈守招手道:“阿爹,常家庄那边处理得如何了?郡衙给了多少赏赐?” 陈守叹了口气说:“郡衙那边,一个流寇首级赏百钱,匪首百两,拢共四百两,不过郡衙没钱,说是拿咱们家往后的商税相抵。” “常家庄也是要钱不要命的落魄户,老子和三伯连哄带吓的诈唬了那老家伙半宿,也只从老家伙的嘴里抠出了五十亩薄田、八十石陈年粟米、绢布五十匹,银钱倒是大方,给了三百两,可粮市的粟米都上涨到十二钱一斤了,这点散碎银亮能济什么事……” 陈胜跟着他叹了一口气,这点东西,的确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少啊,不过陈县郡衙也是真贼啊,明知道他们家短期内不可能再走货…… “常家庄给的田地,是和咱家农庄的田地相连的吗?” 他一边问道,一边唤出系统瞟了一眼。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五重】(气运点+105)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110/1905】(24h/190.5点) 【天赋:威服】(11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陈家少当家? 1100点??? 陈胜:??? 啥情况? 合着你们以前当真只拿我当个孩子看呗? 第八十三章 差别对待 本着“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的原则。 陈胜麻利的将陈家庄的祈雨祭台改造工作交给陈守监督,将蟠龙寨的重建工作的交给陈三爷照料。 自个儿无事一身轻的连夜溜回陈县陪老婆去了。 他离家都快一天一夜了。 昨夜陈虎还取了他的剑。 再不回去,清娘在家不知道得担心成啥样…… 回道陈县时,已是子时。 整个长宁坊黑漆漆的一片,唯有陈家大院外挂着一个灯笼, 一道纤长的身影,孤零零的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捧着一件未完工的衣裳,心不在焉的缝制着,时不时捏着针尖在青丝之间轻轻滑动…… 陈胜远远的望见那道身影,脚下一步赶不上一步的急切步伐便不由一缓。 他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紧绷的身躯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心头纷杂的千头万绪随之尘埃落定。 他低下头,借着皎洁的月光看了看自己身上。 随即便摘下腰间的佩剑,递给陈刀。 再脱下染了血污的衣裳,赤着膀子装作很热的模样。 然后才故意加重了步伐,快步朝着家门行去。 灯光下赵清远远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便惊喜的站起身来,朝着他们那边问道:“是大郎吗?” “大姐。” 陈胜远远的应了一声,笑着高声喊道:“我饿了!” 赵清听到他的声音,抱着衣裳就“蹭蹭蹭”的小跑着迎了上来。 陈胜见状,也慌忙加快步伐小跑着迎了上去,“大……” 他正要说话,赵清已经一把抓着他的肩膀,急切的拨动着他原地转动着上上下下打量。 她没说话。 但陈胜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他也没说话。 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难道跟她保证,以后再也不参与任何暴力事件? 办不到的。 生在行商陈家这样刀头舔血的家庭。 生在乱世即将到来的动荡时代。 这样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她也知道,他办不到的。 作为行商陈家的媳妇儿,她甚至都不能劝说他不要再去冒险、不要再去与人争斗。 连这个口都不能开! 就如同农家媳妇,不能劝说自家丈夫卖掉家里的田地和老牛一样。 那是输典忘宗! 陈胜任由她来回的扒拉着自己,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自己。 直到陈刀走过来后,他才放手握住赵清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温言道:“大姐,我没事的……我饿了,还有吃的吗?” “有有有!” 赵清拖着他就转身往家门口走去:“锅里还热着蒸饼!” 陈胜回过头,冲陈刀歉意的笑了笑……这瓜婆娘,激动得连礼数都忘记了。 陈刀不在意的笑了笑。 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家了。 这个家,真有的家的味道…… …… 两天后。 陈家庄的祈雨祭台布置妥当。 陈胜按照小云雨术的规格,领着三百多人自家叔伯婶娘前往农庄,布置祈雨仪式。 是夜,他在三百六十位自家叔伯的包围中,换上羽衣、跌足散发的登上祈雨祭台。 登台之后,他先按照仪式仪轨,燃起三柱清香,虔诚的祭拜天地,口中念念有词道:“苍天在上,黄土在下,今善男陈胜,率大周兖州陈郡陈县行商陈家人,设坛祈雨……” 带祭文念诵完毕之后,他毕恭毕敬的将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复以三拜九叩大礼,礼拜四方山岳湖海。 待祭礼完毕之后,他才拿起作为法剑横置于香案之上的锐取剑,脚踏天罡步,以悲泣的语气描述大地干旱,少雨缺粮的惨状。 “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天罡步三趟之后,他将法剑立于祭台,复以跪拜大礼祈求天地开恩。 台下以周天之位分部于祭坛周围的三百六十行商陈家叔伯婶娘,听到他的呼喊,齐齐跪倒在地,高捧沙化的泥土过顶,连胜高呼道:“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呼声之中。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陈胜眼底弹出,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当中,刚刚恢复至450点的气运点,飞速下降,最后定格在了250点。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脖子后边就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之意。 他茫然的一抬头,才发现头顶上皎洁的星月,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稀疏的、低矮的雨云遮挡。 透过这片悉数的雨云,都还能依稀看到雨云后的星月。 而且雨云的面积也十分有限,看起来,堪堪覆盖了陈家农庄的百十亩田地。 下方跪地的诸多陈家叔伯也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凉意,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中的那片雨云。 不一会儿。 “沙沙沙”的降雨声就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陈家庄。 快得陈胜都有些吃紧:这,这么灵的吗…… 而下方的三百多陈家叔伯婶娘,早已喜悦得在雨中不住的欢呼。 “落雨喽!” “落雨喽……” 百十亩地的产粮,自然是养活不了行商陈家这一千多口子人的。 但他们从这场雨中,看到的却是平安渡过这次饥荒的希望。 人只要有希望,苦难便不足为惧! …… 看似薄如轻纱的雨云。 却下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蒙蒙细雨之后才散开。 陈胜在雨停之后,立刻带着人举起火把去到了天地间,观察田地里的蓄水情况。 好消息是。 一个多时辰的细雨,浇透了干旱开裂的土地。 据领路的老佃户说,后边就算不再担随灌溉,湿润的地气也能支撑庄稼生长七八日。 坏消息是。 因为田地实在是太旱了,先前那点降雨量堪堪浇透田地。 至于他们提前在田地间挖好的那数个蓄水池内,只有不到一指深的水层,等到太阳一出来,就会彻底干涸。 也就是说。 小云雨术的确很有用。 但又不如陈胜想象中的那么有用。 必须得隔个七八天就来一场,才能维持这百十亩田地里的庄稼,顺顺利利的长到秋收…… 弄明白到这个情况。 陈胜的脸色登时就抑郁得跟便秘一样。 这百十亩田地,可是养不活行商陈家外加蟠龙寨这近两千张嘴的! 要想顺利的渡过这次饥荒,行商陈家势必还得想法子再兼并一些土地……少说也要在陈家庄现有的这一百五十亩田地的基础上再翻四倍。 才能勉强维持。 他现如今的气运值上限是1905点,每日回复190.5点气运值! 而小云雨术的降雨量,只能维持七八日。 若是再弄上四五个陈家庄这么大的农庄…… 陈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沦为充电宝的悲惨人生。 偏偏他爹陈守还乐得跟个大傻子一样拉着他,一直夸他能干,说这个法子有搞头…… 气得他差一丁点就当众给自家这位大傻子老爹来一出父慈子孝的大戏! 您能不能长点心? 见着您儿子都快愁成囧字吗? 他想不明白。 明明系统演示的小云雨术,只需要典仪搭配终生愿力,就能成功引雨。 为什么到了他这儿,就必须得消耗气运值,才能成功引雨? 区别对待呗? 还有。 明明祈雨的是整个行商陈家。 为什么单扣他一人的气运值……如果扣的是整个行商陈家的气运,那么落到他的系统面板上,降低的就应该是他“陈家少当家”的气运值加成,而不应该是直接从他的总体气运池中扣除! 起先。 陈胜疑心这是因为他是主祭人,而众多家中叔伯婶娘只是从祭人的缘故。 但细想之后,又觉得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如果小云雨术是一门必须要消耗主祭人的气运才能达成的术法。 那么。 他是因为有系统顶着,才能免受气运下降到谷底遭遇霉运厄运的反噬。 其他人靠什么顶? 总不能祈一场雨,就霉死一个主祭人吧? 在这个文字普及率极低,九成九平民百姓终其一生连自己的姓名都不会写的落后时代,能凭自己的努力学会这门起步价1000气运点的高难度杂技的高级人才,这么廉价的吗? 还是说。 这门杂技虽然不限定什么人能学。 但限定什么人能用? 道家人可以正正经经的使用。 而他不是道家人,所以只能依靠气运值硬顶? 亦或者…… 这门术法还有其他的化解方式,能够免消耗使用? 功德? 因果? 陈胜略略寻思了一会儿,就排除了太平道拥有某种避免消耗的手段这个可能。 陈三爷教他七杀剑时,只演练了三式。 系统都能给他补全喽。 若是小云雨术还有配套的秘术,系统不至于提都不提! 可排除掉这个可能之后,他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结合先前斩杀英布时系统面板产生的异象,和这次消耗气运点祈雨成功异变。 他总觉得自己的系统面板,可能不只是一个穿越者必备的、毫无道理可言的外挂金手指。 而是牵扯着什么大秘密…… 这个大秘密,极有可能就隐藏在太平道能正正经经的使用小云雨术,而他却只能依靠消耗气运点才能成功施术的差别对待之中。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 三江感言 可把我牛逼坏了,插会儿腰先~ 风云是真没想到,像我这种慢热选手,也会有上三江的一天!!! 在这里,风云首先感谢老爷们的捧场,没有你们的厚爱,这本慢热的书,是万万走不到三江的。 特别是从老书跟过来的老朋友们。 虽然你们大部分都只是在默默的投票,也不水水章节说、书评区之类。 还有的,甚至都已经认不得风云了。 但风云认得你们的id,也记得你们的陪伴。 每次看到你们投票、评论,风云心里总会感到特别温暖,码字的长夜,似也不再孤独…… 江湖再相逢,并肩再作战。 感谢有你们…… 然后,要感谢我的现任编辑,辉夜大小姐。 辉夜大小姐真的是一位非常尽责、非常专业,也非常开朗、积极的编辑,每次遇到问题找到她,她总能很快回应,而且每次聊天都是三句话一个萌哒哒的表情包。 有时候明明不是特别理想的信息,都会被她的开朗、积极的心态影响,消除掉负面情绪,重整旗鼓继续努力。 如果有想要投身网文行业的小可爱,真可以投稿给我们辉夜大小姐啊喂。(看清楚喽,是大小姐,不是大哥,叫错她会生气气的,而且投稿前请一定先看看她的扣扣空间,查阅一下投稿的要求和一些细微注意事项,毕竟只要动笔,网文就不再只单单是一个爱好,还会是一份工作,总会有一些比较正式的要求) 最后,风云想感谢一下自己。 感谢自己的坚持和努力…… …… 另外。 风云还想接着这个机会,说一说这本书。 风云自己写书,也看书。 在看书的过程中,就经常看到其他作者很喜欢将一些主线啊、成就啊之类的重要元素,当作卖点放在书名和简介当中。 风云经常是看得一脸懵逼:我都知道你要写什么,我还看什么劲儿?只看看开头就能猜到结尾的书,还有什么看头?(仅代表个人感官) 所以风云一贯的创作理念,就是一些比较重要的线索、经历、成就,都拆分开来藏在书中,让书友们在看书的过程当中自己一点点去慢慢拼凑,慢慢挖掘的,慢慢去享受看书的这个过程。 也正是这种跟个葛朗台似的,什么重要元素都想藏着掖着的惯性思维,令风云本本都被老爷们吐槽,书名耽搁了作品……在不透露书的大部分内容的前提前,风云真的是个起名废。 不过相信能看到这个三江感言的老爷们,应该大都已经看明白了,这本书的背景设定,就是从西周直接到秦末的世界观。 改分封制为郡县制,将西周延续到了秦末,跳过了春秋和战国。 这当然算不上一个逻辑特别严密的世界观。 但作为平行时空,应该是还算比较合乎情理……吧? 在风云的理解中,历史本就是无数偶然加必然组合而成的岁月长河。 就像是那一则寓言:因为一颗坏铁钉,钉坏了一个马蹄铁;因为这个马蹄铁,跌死了一个国王;因为跌死了一个国王,打输了一场战争;因为打输了一场战争,王国改朝换代……这一连串偶然事件组合的概率,或许是无限接近于零,但这背后的逻辑却是存在的,也是有可能发生的。 比如,在子弹射入裴迪南皇太子的胸膛之前,那名萨拉热窝青年肯定也不会想到,他那一枚子弹竟然会成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在确定了背景设定后。 原本就生活在这个时期的一些人物,自然也就该顺理成章的登场。 比如项羽。 比如英布。 风云为了考证这些历史人物的籍贯、出身,以及当下这个时间点的年纪,头都快熬秃了。 自以为是,安排的比较恰当、比较合理,比较符合历史原型。 所以每每看到有书友评论说什么历史人物乱入时,风云的内心是懵逼的? 这也能叫乱入? 他们本来就生活在这个时期,而且大多都是名门之后,生存环境比较安稳,不太容易受到环境优劣影响……这也能叫乱入? 要是桃园三英出现在这个时期,那才叫乱入! 要是洪武大帝和永乐大帝爷俩出在这个时期,那才叫乱入! 还有说什么,好好的古典仙侠文,非要往历史上套之类的。 我:??? 难道,这些神话传说不是我们祖国自古以来就有的文化遗产吗? 难道,这些神话传说是从其他国家流传到神州大地的舶来品吗? 至于说写法…… 那源头不应该从金庸老先生那里开始追溯吗? 好好的武侠小说,你套什么历史? 大宋哪有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哪有什么降龙十八掌、斗转星移? 大理段氏,哪会什么六脉神剑? 还有说到系统的问题的。 本来风云是不愿意作这种剧透式的解释的。 但为了避免后续一直有书友纠结于这个问题,风云只能在这里解释一句:陈胜之所以会有系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穿越者应该有系统,然后就有了系统。 嗯,神说要了光,所以才有了光…… …… 想说的话还有很多。 但想想,似乎又没有必要说了。 风云很认真的在写书。 如果尽力之后,写得还是不如老爷们的意。 请老爷们不要怀疑。 那就是风云的智商不够…… 对于一个智商不够的傻子。 恳请老爷们多宽容一些…… 要是实在气不过。 就骂风云本人出气吧。 但请不要骂这本书。 因为无论它长成什么样子。 它都是风云的孩子。 那种一觉醒来,一瞅后台好几页都是骂声的感觉。 真的是会难过一整天…… 对了。 要是风云估计得没错的话,这本书应该是在春节前后上架。 请老爷们到时候一定别忘了来支持风云一下下。 能够看正版的,拜托尽量支持一下正版。 实在没办法,也拜托一定来给个首订。 风云只会写书、讲故事。 其他的,只能拜托老爷们了…… ——2022.1.23 小楼听风云敬上 第八十四章 七月中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中旬。 陈郡的旱情已经到了完全掩盖不住的境地了。 粮市早在七月初,就已经彻底断粮了。 眼见势头不对,陈县的穷苦人家们,一部拖家带口的出城去,趁着手里还有点粮、两条腿还有力气,成群结队的往南边走,去豫南、去扬州,奔一条活路。 剩下的那些连出门的粮食都没了的人家,就往自己脑袋上插上一根草,成群结队的在各坊市各市的主干道上游荡,见到衣裳整洁的人,就凑上去极力的推荐自己……不要钱,给口吃的就成。 陈县内的百姓在往外走。 但陈县外的农家人们,却在成群结队的往陈县走。 田地里的青苗,在还未彻底枯死之前,就已经被他们薅了下锅,而今的田野里,连野草都少见。 往日山林外围时常能看到的野兽,早就因为扛不住旱情朝着山林深处求活路去了,而今的山林里,连虫鸣声都听不到了。 他们继续待在村庄里,实在是没有活路了……当大部分人都没有活路的时候,即使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勉强能活下去的富农、乡绅,也没办法继续在村庄里生活了。 因为他们不只得抵抗饥荒,还得抵抗那些被饥荒从人一点点逼向野兽的同乡们。 他们只能奔着陈县这个郡治之地来,祈求官老爷们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陈县郡衙倒也不是完全不作为。 他们在四市外设立了施粥棚,每日晌午时分都会施粥赈灾。 但就那一碗碗清亮得能照出人影来的米汤,与其说是赈灾,更不如说是用一点微弱的希望吊着这些灾民,让他们无法横下那条心。 据陈虎告诉陈胜,每日从四市十二坊内清理出城的死尸,与日增多。 行商陈家的孩童们,早就不被允许出长宁坊了。 自打流民入城后,城里就不断有妇孺失踪。 前几日,北市亭还在长安坊那边找到了一大堆白森森的人骨…… 行商陈家的情况,暂时还好。 长宁坊内的三百来户伙计自不必多说。 得益于他准备得早,囤下了十五万斤粮食,省着点吃,撑到明年秋也没问题。 都饥荒了,总不能还顿顿都吃饱吧?除去必须要保证武力的一百五十多号叔伯每日一斤粮食之外,其余人尽皆一日三两。 三两粮食,吃饱肯定是吃不饱的,但总不至于饿出大毛病来。 陈家农庄那边。 他爹领着五十多个叔伯长期驻扎在那边,不分昼夜的保护着农庄。 同时加大人力物力,对那一百五十亩田地,进行精耕细作,尽可能的提高产量。 而他每过上五六天,就会在陈刀的护持下,会去一趟陈家庄,登台祈雨。 蟠龙寨那边。 山寨的建设已经过半,至少所有建筑物的主体结构是都已经搭建起来了,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收尾工作。 开荒工作也已经初见成效,抢种下去的一些瓜果蔬菜都已经发芽……过了种粮的集结,也只能重点瓜果蔬菜了。 再加上当初英布抢来的那些牲畜繁衍,短时间也蟠龙寨的生活倒也还撑得住。 但也只是短时间内。 陈胜一直在想办法,再从其他渠道多入手一些粮食,但结果都不甚理想。 他先是约见了粮商张家的主事人张忌,和他商议了一下由行商陈家出人,他们粮商张家出渠道,大家合伙从走一趟扬州,运一批粮食回来。 粮商张家作为陈郡内有名的粮商,当然不可能只依靠陈县周边的这些农庄产出维持生意,他们也和行商陈家一样,有固定的粮食买卖渠道。 而扬州那边水资源丰富,灾情的影响应该不大才是。 张忌倒是颇为意动。 但陈胜在与他细聊了一番之后,就主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从陈郡走扬州,必须要途径谯郡,谯郡也在此次旱灾的笼罩范围之内,眼下谯郡郡衙已经封锁了粮食外流的所有渠道,粮食许进不许出。 张忌指望行商陈家去打通这个渠道,陈胜怎么可能会这么傻? 买粮不成,陈胜又想到了租地。 只要能再入手几个陈家庄这样的农庄,复制陈家庄的操作手法趁今年秋收再抢出一批粮食,多少也能顶一时。 对于他这个要求,张忌同样没有拒绝,只是开口价格有点高。 陈胜起先也还是有些意动的。 可这件事最终也没能成。 因为他在领着陈刀,跑了一边张忌所说的那几个农庄之后,才发现,田地里的青苗早就被见势不对的佃户们全薅了吃了。 甚至好几个农庄里的佃户都已经跑光了,只剩下一群走不动的老弱病残,留在农庄里等死。 用买地的钱,去租一些废地,这笔账怎么都不划算……不出五六个月,那些土地就算是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最有希望的粮商张家扑了个空。 但陈胜仍是不死心的挨着拜访了盐商刘家和油商田家。 两家的主事人都很是热情的接待了陈胜。 但一番商议之后,最终却都没能如愿以偿。 这两家面对的情况,都与粮商张家相差无几。 沙河水已经断流,没了水运之力,刘家的盐云船那就是一堆烂木头,哪儿都去不了。 田家更惨,自家那一大家子人都快要断粮了,都快要开始吃往日只能喂牲口的油料饼…… 每日里往外跑。 看到的都是些饿得骨瘦如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漫无目的游荡的流民。 而他自己,却连一粒粮食都弄不回去…… 虽然早就知道一旦饥荒爆发,情况可能会非常糟糕。 但直到如今置身于饥荒之中后,陈胜才真切的品尝到了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 就好像置于奔腾浪潮之中。 明明你在拼了老命的挣扎,但向南还是向北、向左还是向右,却根本不由你自己说了算! 而这,还仅仅只是七月中旬。 被饥荒摧毁的,还只是那些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苦人家。 等到八月、九月,乃至入冬之后。 局势还会更加的糜烂…… 乃至于,彻底崩盘! 第八十五章 两手都要抓 又是一天空手而归。 陈胜郁郁的回到家中,努力思虑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 “大郎,吃饭啦!” 赵清端着一叠蒸饼走进厅堂。 陈胜看了一眼,见碟中两个刚出锅的蒸饼,还有两个是中午剩下的冷蒸饼翻热的,就知道这个傻女人中午又只吃一个。 他起身迎上去,一手接过托盘,一手拉着赵清回到堂上,一起坐下:“刀叔他们吃了么?” 他将那两个冷蒸饼拿在手中,将托盘塞入赵清怀里,一边喂到嘴边大口大口的啃,一边问道。 “送过去了,你安心,肯定不会饿着他们。” 赵清见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只好拿起一个,小口小口的咀嚼。 陈胜:“嗯,家里全靠他们护持了,就算咱俩少吃点,也得优先保证他们能吃饱!” 两句话说完,他已经将巴掌大的蒸饼进入塞进嘴里。 他喝了口水顺了顺,又道:“大姐,这几日你在家好好收拾收拾,过几天咱们一起出城,去咱家的农庄……这城里,不能再待了。” “啊?” 赵清一惊,连忙问道:“为啥要出城?咱都走了家怎么办?还有家里的叔伯婶娘,兄弟姊妹们怎么办?” “城里已经不安全了。” 陈胜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你把咱们家值钱的、贵重的物件都带上,院子就不管了,等以后要回来再收拾,各家各户也会一起走,城外住得下。” 赵清见他这般说道,也就不问了,顺从的点头道:“那大姐今晚便开始收拾……喏,大姐吃不了了,你帮大姐吃了吧!” 她将手里只吃了一半的蒸饼,连带着碟中还未动过的蒸饼一起递给陈胜。 陈胜不与她讲道理,瞪起双眼:“吃不了也要吃!你饿坏了,以后咱们儿女吃啥?” 赵清蓦地红了面颊,努力板起脸嗔道:“小东西,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说完,起身抱着托盘就要走。 陈胜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按回椅子上:“吃完才准走……你自个儿瞅瞅,腰都饿细了,咱家差你那两口吃的吗?” 赵清闷着头,不吭声,也不吃。 陈胜见她这个样子,好不容易才硬起来的心又软了,放缓了语气轻声道:“大姐,你别担忧家里,我有办法弄到粮食。” 他如何不知,她这是既心疼自己吃得少,又心疼自己每日里东奔西跑的筹措粮食? “休要哄大姐!” 赵清使劲摇头:“你若是有办法,就不会见天的往外跑了!” 陈胜笑道:“这你就小瞧你夫子不是?啥事能难倒你夫子啊!我天天往外跑,只不过是想多用几个办法,多筹措一点粮食,有备无患而已。” 他还真不是说大话。 办法他一早就有,只是不愿太早就用罢了。 什么办法? 英布一个人生地不熟的流寇头子,都能在陈郡这片地界儿上抢到粮食。 他堂堂行商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凭什么不能? 只要他想干,就陈郡这一亩三分地,走到哪儿都有人替他踩盘子、走到哪儿都有人给他递刀子、走到哪儿都有人帮他洗地! 反正这个时候家中还能有存粮的,十家里有五家都是剥削贫苦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狗大户和贪官污吏! 他行商陈家可不就是被他们剥削和吸血的贫苦百姓吗? 活不下去了问他们借点粮食,那不是天经地义么? 所以他不愿现在就用这个法子,真不是有什么心理障碍或是道德洁癖。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太过于依赖暴力。 更不允许,自己对暴力上瘾。 这是原则问题! 因为在他的记忆中,所有执着于用暴力去解决一切问题的人或势力,无一善终! 所以他更信奉伟大教员说过的那至理名言: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真的?” 赵清将信将疑的看着陈胜:“你真不是再哄骗大姐?” 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言语,陈胜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我发……” “好了好了,大姐信你还不成吗!” 还没等他把“誓”字儿说出来,赵清已经慌忙将他竖起的三根手指按了下去,然后看了看怀里的碟子,“那大姐再吃半个好了。” 陈胜没好气儿的冲她翻了个白眼,站起身来,一手牵起她的手,一手将碟子里的一个半蒸饼全拿起来塞进她手里:“我的好大姐,你就听我的吧,都吃了,你不吃饱,晚上哪有力气收拾细软啊!” 正巧这时,陈刀步履匆匆的走进厅堂,一见了手牵手的小两口,又慌忙背过身去,说:“大郎,郡衙来人,说是郡衙设宴,请你去赴宴。” “请我?” 陈胜拧起眉头,“不是请我爹?” 陈刀:“指名道姓的请你赴宴。” 陈胜:“人呢?” 陈刀:“留下请帖就走了。” 陈胜略一思忖,便又松开了眉头,低下头若无其事的对赵清笑道:“大姐,快吃,我看着你吃完,再和刀叔说正事。” 赵清扬起小脸看他:“妾身回伙房去吃好不啦?” 陈胜看着他,不说话。 赵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口的陈刀,实在是犟不过他了,只好拿起蒸饼,像只豚鼠一样小口小口却速度极快的将一个半蒸饼吃完。 “没啦!” 她张开双手朝陈胜示意。 陈胜满意的点头,轻声道:“那你先去忙吧,我和刀叔说正事。” 赵清跳起来,端着碟子快步出去,路过陈刀时,面颊通红的向他欠了欠身子。 待她出去后,陈刀才转过来,狭促的冲着陈胜笑了笑 陈胜面不红心不跳的请他坐下,笑道:“让您见笑了,这瓜婆娘没甚见识,就想着给侄儿省一口吃的。” 陈刀摇头,感慨道:“二爷眼光真毒,你也是真有福气。” 陈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郡衙来人,可曾说了是只请我一人?还是请陈县所有大家户人家的少当家?” 陈刀:“应不是请你一人,来人留下请柬之时曾说还要赶往粮商张家……大郎,你此问是何意?” 陈胜眯起双眼,一手摩挲着自己毛绒绒的下巴,缓缓说道:“若只是请我一人,那就是冲着我行商陈家来的,而且说明我行商陈家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再眼里,否则,哪有当家人在家中时,却单独请少当家的道理?” “若是请陈县所有大户人家的少当家,那就是郡衙要找陈县的这些个大户人家化缘了!” 陈刀:“化缘?” 陈胜:“就是要粮!” 陈刀怒声道:“咱家自家都不够吃,哪来的粮食与那些狗官!” 陈胜不温不火的冲他摆了摆手:“刀叔,话不是这么说的,他郡衙有心作为,这是好事,反正他郡衙有他们有粮的理由,咱家也有咱家不给粮的理由……走吧,正好侄儿早就想见见咱陈县的这些个父母官了!” 陈刀惊愕道:“你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你还要去?” 陈胜笑道:“他们请咱吃饭呢,为什么不去?难道您方才已经吃饱了?” “呃……” 陈刀愣了愣,老老实实的说道:“没有。” 陈胜起身:“那还犹豫个甚,走着!” 第八十六章 贵圈真乱 还未至郡衙门外。 陈胜便远远的望见以张忌为首的四家二代们,站在郡衙大门外,凑在一起谈论着什么,周围也是围了一大圈腰悬刀剑的护卫。 张忌眼尖,远远的见了陈胜,便排开人群走出来,高声呼喊道:“胜弟为何来得如此慢,兄弟们候你许久了!” 陈胜连忙加快步伐,一边走一边笑着拱手道:“是小弟的不是,令兄弟们久等了!” 四家之中,粮商张家和油商田家的家主,皆在前番陈县太平道分支作乱一事中身故了,由二代的张忌和田牍接掌家主之位。 槐安堂陈家与盐商刘家这两家的家主逃过了一劫,不过陈胜与两家的少当家也多有接触,陈胜几次等门,这两家的少当家皆以兄长之礼接待陈胜。 五人之中,田牍年岁最长,张忌次之,陈胜排老三,刘家少当家刘更再次,陈家少族长陈喜最幼。 五家联盟,原本只是一个在黄巾贼的逼迫下,勉强走到一起的松散联盟。 若是没有意外,这个既无多深的交情、又无深度利益捆绑的松散联盟,或许过上个四五年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然而陈县太平道分支作乱之事落幕还不到月余,就又撞上了饥荒,眼瞅着世道就要乱了…… 这节骨眼上,谁会傻到背离盟友? 抱团取暖还来不及呢! …… 五人在郡衙仆役的指引下,联袂踏进郡衙大门。 一进门,就有仆役前来,指引着五人身后的侍卫,前往偏殿就坐。 而五人则在仆役的指引下,继续深入。 这还是陈胜第一次走进陈郡郡衙的大门,他一路前行一路四下打量着左右的官寺。 发现这座郡衙并非如他先前所想的那般由一间间开放式的办公厅堂组成。 而是如同宅院一样,由一个个独立的院落组成,他甚至在这些院落之中,看到了一群骑着竹马打闹的孩童……很有点他前世见过的苏式园林的味道。 要说郡衙之内的建筑物与外界的宅院有什么区别,那也就是郡衙内的房舍都修建得格外高大,而且形制更加方正古朴,许多房舍的飞檐斗拱之上,还绘制着一些奇形怪兽纹路…… “这时节,没有护卫随行,都快不敢出门了。” “是啊,我家昨夜又有两间库房被洗劫了,依我看哪,这县内就要住不下去了,再住下去,迟早得死在那些暴民手中!” “忌兄你粮商张家的字号太引人注目了,要说你家都没有粮秣了,别说旁人,便是我等也不信啊!” “别说你们,我自己都不信,可我爹就给我留了这么个烂摊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胜弟,你家情况如何?” 一边四下打量着郡衙一边听他们闲聊的陈胜,忽然听到他们将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一回头,才发现四人都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 他心下略一思量,便了然的轻笑道:“忌兄,我们兄弟之间,何必玩这些弯弯绕……周全之地,我家有,口粮自带,一人千斤粮食,听安排,我保证我行商陈家人还未死完之前,绝无人能伤你们的家眷一根寒毛!” “这……” 张忌有些迟疑的与田牍、刘更等人面面相觑,尔后低声道:“胜弟,是不是多了些?” 田牍大点其头:“是啊胜弟,为兄家中的情况,你是知晓的,若还有余量,早先便予你了,何必等到现在?” 刘更与陈喜也连连称是。 他们家中不是没有护卫,但那些护卫和行商陈家的伙计们,根本就没得比! 而且,谁也说不准今岁的饥荒到底会恶化到什么地步。 若真会恶化到全线崩盘的时候,那些护卫还会不会是护卫,谁都不敢保证。 相比之下,行商陈家立足陈县两百年,信誉和家风都有口皆碑,再加上歃血为盟之谊,若能求得行商陈家的庇护,自然比将希望托付给那些用银钱顾来的护卫更令人心安。 陈胜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自家兄弟,我也不瞒着你们,你们家都备了粮食,我家自然也备下了不少粮食,之所以前番我还会为了粮食求到兄弟们面前,便是因为,我家还得养人……养不少人!” 他说得很模糊。 四人却是在瞬间便心领神会。 张忌沉吟了几息后,便沉声道:“四十人,但粮秣,得劳烦胜弟家中叔伯自行去取!” 陈胜闻言心头不喜反丧,心头嘀咕道“亏了亏了亏了,该再开高点”。 粮商张家先前被李园那伙人屠得差点灭了门,而今阖府上下都不到二十人。 而张忌却要了四十人的名额!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张忌给他手下的一些心腹要了名额! 他早就知道张家手中肯定还握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粮食。 但知道归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却是不好开口买……更别提借! 这个时候,哪怕他出原先粮价的五十倍的价钱购粮,那也是欺负人! “这个不着急!” 陈胜低声道:“忌兄不妨先去看看环境,再做决定!” 张忌笑着点头:“还是胜弟做事周全。” 他的话音刚落,田牍便连忙开口道:“胜弟,为兄也要十人,粮秣……油料饼可算?放心,绝对能吃,只是不好入口而已!” 陈胜一听便知道,田家是真没多少粮食,他点头道:“可以,以五作一!” 田牍喜道:“不必不必,只要胜弟肯收,二十作一都成!” 油料饼的确是能吃,但那玩意极其难吃不说,还带有微弱的毒性,吃多了是会吃出大病来的! 陈胜:“不必,说了以五作一便以五作一,不过牍兄手中若还是多的话,小弟可以拿二十作一的比例,以粮秣与牍兄换!” 他亦知道那玩意不能粮食吃,但用以作为牲畜饲料的话,却是极好的东西。 再者说,人当真饿到一定地步,连泥土石头都能吃,更何况油料饼? 田牍赞叹道:“不愧是百年行商之家,果真言出比践……你不欺为兄,为兄自也不能令你吃亏,也别换了,你管上为兄家小的吃喝,我家囤积的油料饼,你尽数取了去!” 张忌亦感叹的点头,浑然没有半分自家出粮食,而田家出油料饼就能获得与自己一样的待遇的吃亏感。 这是特殊时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自然是能互相体谅的就互相体谅。 况且,一个有人情味的盟友总比一个利益至上的盟友,更令人安心。 陈胜想了想,便轻叹道:“那小弟便多谢牍兄了!” 说完,他将目光看向刘更与陈喜。 二人犹豫了片刻,低声道:“胜兄,此事小弟须得回禀高堂,再做决定!” 陈胜笑着点头道:“不着急,既是自家人,我行商陈家的大门自会一直向自家人打开!” 顿了顿,他回过头看向前方豁然开朗,四周布置了四五十张矮几,中心之处人头攒动的宴会场地,步伐一住,低声道:“说起来,你们可知今晚的宴席,是所为何事?” 宴会中心处的那些身着华服、腰悬美饰,少年人,一看就知,全是这县里便的世家大族、高门富贾家的二代。 张忌、田牍、刘更齐齐摇了摇头。 倒是年纪最幼的陈喜,略一犹豫之后,低声道:“小弟倒是听高堂提过一嘴……应是州府典农长史吕大人驾临陈县,设宴款待我等。” “典农长史?吕大人?” 陈胜略略有些惊讶的低声问道:“款待我等作甚?州府便是有要务需陈县豪杰相助,也当宴请各家家主才是。” 陈喜左右看了看,伸手一把将左右的张忌和刘更揽过来围成一圈,低声道:“胜兄有所不知,州府虽主政一州,但政令却只能下达于郡衙,按规矩,州府是不能直接越过郡衙直接插手郡务的,这于礼不合!” “以官身吕大人不能举宴,但以吕氏支脉长子的身份宴请我等,却是名正言顺……哦对了,胜兄怕还不知晓,吕大人乃州牧不韦公之长子!” 槐安堂陈家,乃是陈县陈姓人中的翘楚,族人多出仕,族中还曾出过一任假郡丞,在这陈郡之内也算得上是政坛常青树之家。 是以陈喜小小年纪,便能对这些官场上的头头道道如数家珍。 “哦,原来如此!” 陈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但旋即,脑子突然又一僵,愣了愣的问道:“喜弟,你方才说州牧大人叫啥来着?吕…吕不韦?” 陈喜茫然的看了看他,点头道:“对啊。” 陈胜愣愣的又问道:“那今日设宴的这位吕大人叫啥?” 陈喜:“吕政!” 陈胜:…… 淦,历史你又玩儿我? 他挠头,使劲儿挠头,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确认吕大人姓吕,而不是姓……赢?” 陈喜笑了笑,道:“哦,原来胜兄也听闻过这个风传啊?” 陈胜:“嗯?怎么说?” 陈喜:“吕大人是不韦公之子没错啦,虽然以前是有人言之凿凿的称赢子楚赠赵姬与不韦公之时,赵姬已有身孕在身,妄图以他秦赢氏血脉取代兖州齐吕氏这一支,但高堂曾有幸见过不韦公一面,称吕大人极肖不韦公,应是不韦公之子才是!” “只是这种事嘛,嘿嘿嘿……” “不过不韦公都不在意,我等见什么怪?” 他虽压低了声音,但眉宇间却尽是混不在意之色,显然这件事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在他们的圈子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陈胜:…… 贵,贵圈真乱! 第八十七章 文化底色 成群结队的素衣仆役,手捧着一盏盏轻纱莲灯,置于宴会场地中心的莲池之中。 粼粼波光映衬着朦胧的灯光,将暮色渲染得如梦似幻。 梦幻般的场景,似乎是令场中陈县大户二代们短暂的忘却了高墙之外的疾苦。 他们攀谈的气氛越发的热络了。 那厢一句“李兄大才”。 这厢一句“王兄高义”。 一个个年岁不长,但论起这花花轿子众人抬的花团锦簇功夫,却是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陈胜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中,一手拨动着身前矮几上的酒樽,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青年人,脑海中却不住的闪过一张张瘦骨嶙峋、了无生气的悲苦面容。 这种身体和思想仿佛不处在同一世界的割裂感,令他不由的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铛……” 忽而,一声清韵的钟鸣声,响彻莲池。 场地之中攀谈的二代们,应声闭上了嘴。 四下落座的二代们,应声站起了身。 目光齐齐望向莲池入口。 就见一个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身着黑底红边獬豸纹深衣,腰胯美玉带,足踏黑缎面玉白底翘头履的奇伟中年男子,在一名赤甲白面小将的护持下,一手扶着玉带缓步走入莲池。 众多二代见了来人,齐齐捏掌下拜:“吾等拜见长史大人。” 陈胜混在人群中,刚看清来人的大致长相,被不得不跟着一起捏掌下揖。 “诸位请起。” 来人轻声道,声音温润如温泉流经干净的鹅卵石溪底,令人不禁有如沐春风之感。 “谢长史大人!” 众多二代起身,垂臂而立,眼观鼻、鼻观心,一片静默,再无半分先前的放浪形骸之姿。 陈胜微微撩起眼睑,打量来人,却见来人正似笑非笑的移动目光打量他们这些人,又不得不垂下眼睑,如其他人一般,静默而立。 “诸位何故拒政于千里之外耶?” 来人不紧不慢的笑道:“期弟,为兄尚且记得,上次见你,你还这般高,还强拉着为兄去观太昊庙会,为兄不从,你便哭闹不止,何以长大成人了,却不与为兄亲近了?” 陈胜再次撩起眼睑,便见来人正微笑着一手冲正前方手着肚脐的高度。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到立于二代们最前方的李氏嫡长子李期笑曰:“长史大人辅太守大人掌一州农事,期一介乡野鄙夫,岂敢再行僭越之举?” 随着这二人的笑声,犹如春风化雨,不经意间便化解了场中凝滞的气息,陈县二代们微低的头颅,慢慢的就抬了起来。 吕…政,毕竟是州牧之子,齐吕氏之后,周王室之下一等一的高门大屋嫡子! 只家世,便先天压过了陈县这些世家大族好几头! “哎,今夜无有布衣、纨绔之别,唯有长幼高矮之序!” 吕政一挥大袖,佯怒的轻喝道:“诸位小弟若再要与为兄面前强装较弱,莫怪为兄辣手无情!” 陈县二代们听他以游手好闲的“纨绔”之名形容自己,纷纷轻笑出声,场中凝滞、肃穆的氛围,登时消失殆尽。 吕政见状,满意的抚掌大笑道:“这才像话……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霎时间,清韵而庄重的编钟之声起,成群结队的仆役手托美酒佳肴,迈着细碎的步伐快而不乱的进入宴会场地。 众陈县二代纷纷落座,齐声欢呼:“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吕政笑容盈盈的徐徐屈膝,臀还未过腰,已有仆役一个箭步上前,匍匐于他身前,以身为塌。 他端高举三足樽,畅快的高呼道:“尝!” 众陈县二代纷纷高举三足樽,齐声高呼:“敬!” 陈胜夹杂在人群中,浑浑噩噩的一爵一爵的饮酒。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的去观察这位吕…政。 但明明不过两三丈远的距离,他却与吕政好似隔着十里八乡一般。 他时而瞧着似李雪健版的凶暴,时而瞧着如林峰版的桀骜,时不时还有姜文版的满嘴金句……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已能够以平常心去观察这位。 然而此时他才发现,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若人的成就也有光芒。 那么在这位面前,诸天神佛脑后的功德之光,亦只是大号的灯泡。 而这种光芒,是在漫长的岁月长河中、一代又一代人的故老相传中,一点一滴的浸润了每一位华夏子孙的灵魂深处的光。 哪怕眼前的吕政,还不是那位名传千古的千古一帝! 但隔着两三丈之地相见,陈胜仍旧有一种蝼蚁直面巨人的颤栗感! 毕竟,他再自视甚高,骨子里也不过只是个争得了二三两铜臭的商人,如何挡得住那贯穿了千古的伟大之光? 他甚至都兴不起挣扎的念头,就很顺从的选择了躺平……左右也从未想过称孤道寡,若是这位取周代之,为王前驱就为王前驱吧。 这个问题,其实早在他发现,眼前这个世界乃是历史错乱后的秦末之时,便有认真的思考过。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时代有二人绕不过去,他也无法绕过这二人。 一位是嬴政。 一位是刘邦。 一位是完成华夏一统,书同文、车同轨,定鼎华夏万世之基的千古一帝。 一位是领导了汉民族的形成,确立神州炎黄正统的大汉开国之帝。 这二位于他,或者说对于每一个华夏儿女,都不只是历史上的某一任帝王那么简单。 他们还是老祖宗! 他们还是君父! 他们穿越千年的时光,在每一个华夏儿女的灵魂当中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进而形成了整体华夏儿女的文化底色。 当然,在华夏儿女们灵魂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不只是他们,还有缔造了新中国的伟大的革命先烈们,还有恢复汉家山河的洪武大帝,还有怒发冲冠的岳王爷等等华夏伟人。 可谁叫他来了这个时代,就撞上了这二位呢? 他无法对这二位举剑相向。 就像是人无法背叛自己的祖国……能背叛的都是禽兽,算不得人! 除了这二位,任何人他都能与之相抗! 哪怕是千古第一战神项羽! 他也只有憧憬崇敬之意。 而无顶礼膜拜之心! 第八十八章 无解阳谋 酒过三巡。 前方的吕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三足樽,轻笑道:“为兄今夜冒昧请诸二三子前来,却是有一事,需要二三子助为兄一臂之力!” 他的话音刚落,前方的李期便高举三足樽,醉意朦胧的高呼道:“政兄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众陈县二代闻声,齐声高呼道:“无所不从!” 人群中的陈胜闻言,陡然一个激灵,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来了!” 他心道了一声。 他愿为王前驱。 但肯定不是现在! 也肯定不会拿自家人的性命,去为他的一厢情愿买单! “二三子言重了。” 吕政温文尔雅的缓声道:“今岁饥荒之祸,相信二三子都已目睹,此祸猛于流寇,若不加紧予以医治,我们兖州大好河山,便要陷于水深火热!” 说道此处,他的神色陡然一肃,正色道:“奉兖州牧不韦公之命,吾大开昌邑粮仓,携粮奔赴各郡赈灾,然吾势单力薄,只有粮秣,何以赈济流民?今特邀二三子前来,便是欲借我陈郡群豪之力施粮赈灾,万请二三子看在同饮一河水的情谊,举家之力,助吾赈灾,平息饥荒!” 此言一出,莲池周围的诸多陈县二代齐齐一愣。 啥意思? 听这话里的意思,不像是来要粮的? 反倒是来送粮的? 这时节,还有这种好事? 连陈胜都被吕政这一波神操作给整懵了。 郡衙做了婊子连牌坊都不想要了。 你们州府却是一心做圣母? 这是大周的官吏能干出来的事吗? 这是你吕政能干……唔,你倒是有可能! 可这也没道理啊! 你要发粮赈灾,你直接发好了! 你都能把粮食从昌邑运到陈郡,还缺发粮那点人力吗? 他端起酒樽仰头饮酒,借以按耐住心头的疑惑,静心等待其他头铁娃跳出来帮他发问。 果不其然,还快人群中便有人小声问道:“政兄莫要欺我等年少,你若是却粮,尽管开口,多得确是没有,不过二三百石,我王家还是可助政兄一臂之力的。” 他说完,周围的众多陈县二代都默默的看了他一眼。 没人真傻。 可这位,是真不怎么聪明。 吕政却似极其赞赏的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颔首道:“锦弟拳拳之心,为兄心领了,不过州府数年之前便已预料到我兖州将有此劫,为此已准备三年之久,粮秣尚且充足,若真有不济之人,为兄再请锦弟相助。” 顿了顿,他又笃定的道:“粮秣吾已恳请墨家诸贤,以机关之术运往陈县,想来不日便能达,只是吾最多只能在陈县留待粮秣抵达之日,之后便须星夜赶至谯郡,赈灾如扑火,片刻也不能耽误,至于陈郡的赈济事宜,便全赖二三子主持大局了!” 这……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众陈县二代都被吕政的大手笔给震惊到了,这一回,作为郡望李氏长房长子的李期也忍不住了,起身揖手道:“政兄,不韦公可有何章程示下?请政兄尽管明言,我等无有不尊!” 吕政笑了笑:“期弟过谦了,你李氏立足陈郡六百年,比之熊氏抵达陈郡还要早一百余年,陈郡的山山水水,于你李氏而言,不过掌中纹、盆中景,些许小事,哪须不韦公劳神?” 章程也没有? 岂不是全凭他们高兴?愿给那些暴民多少粮秣就给多少? 莲池周围的众多陈县二代终于再也无法保持镇静了,一个个震惊的四下低声交头接耳,心头都在嘀咕,这州府怎么会突然一反常态,狗改了吃屎了? 与郡守不同! 州牧虽看似是替天子牧民一方的封疆大吏,手握一州文武事,生杀予夺、风光无限! 但事实上,州牧之职,远不如看上去的那么风光。 概因,郡守之位,乃是固地世袭,不是诸侯国,胜似诸侯国! 而州牧之位,却是流地世袭! 也即使说,你爹是兖州牧,轮到你接替你爹的位子时,你可能就是冀州牧或扬州牧了。 这种流地世袭制,本意是削弱州牧一职的权力,杜绝各高门大屋造反的可能性。 但显然,这种削弱得太过分了,特别是在各州郡守之位皆已在一家之姓内传承数百年后的今天,州牧的政令,已经形同虚设……若治下郡守愿意给你个面子,你的政令或许还是政令,若不愿意给你这个面子,你的政令就是个屁! 须知,各州郡守虽受制于州牧,但他们的世袭与传承,却是由洛邑三公九卿决定,只要郡守不出大错,任你州牧官大一级,也对其无计可施! 这也是为何吕不韦只是齐吕氏分支族长,却能坐上兖州牧一位。 却是人正儿八经的齐吕氏长房族长,根本就看不上这么跪着要饭的位置……人在临淄做自己的土霸王是不香吗? 这不,吕政堂堂州府典农长史,驾临陈县,设宴款待郡中诸豪杰长子。 郡中三首郡守、郡丞、郡尉,竟无一现身,权当没这回事! …… 诸多陈县二代还是震惊的窃窃私语。 至始至终都一言未发的陈胜,却是差不离已经看明白了! 只能说,不愧是吕不韦,不愧是嬴…吕政! 好一手分而化之的阳谋! 粮食都还没到,有多少也尚且不知晓,便轻松的挑拨了陈郡三首与陈郡诸多世家大族之间的紧密联系! 偏生,如此赤、裸、裸的阳谋,却近乎无解! 这节骨眼下。 纵然各世家大族都有屯粮的习惯,手中都握有一批为数不少的粮食。 但谁知这场饥荒会持续多久? 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四年? 在旱情席卷整个兖州,从别州入粮的渠道几近断绝的困境之下。 谁会嫌粮食多?谁肯将粮食交由别人保管? 这节骨眼下,粮食就是命啊! 可现在,吕政直接将粮食发到了陈郡各世家大族的手里,他郡衙能怎么办? 强行找各家索要? 若是各家肯给,给得肯定也不只有粮食! 还有怒! 若是各家不肯给,郡衙三首会不会恨上他们这些世家大族? 就算郡衙三首说不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肯不肯信? 等到万里锦绣江山付之一炬之事,他吕氏父子再以州牧之位登高一呼…… 陈胜盯着不远处那位笑得温文尔雅的吕政,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好一个慈不掌兵! 好一个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八十九章 恶心(求月票) “呕……” 清晨的薄雾中,陈胜蹲在街边儿,吐得稀里哗啦。 陈刀站在他身后,轻轻顺着他的背心。 陈胜头也不回对他摆了摆手,“刀叔,我没……呕……” 陈刀:“别强撑了,都吐成这样了,还没事?” 陈胜努力摆手:“我真没事,就是恶心…呕……” 他生平参加过无数场宴席,自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但昨晚这场夜会,是最令他感到恶心的一场宴席。 没有之一。 吕政口中的粮食,一粒都还未抵达陈县。 但在昨夜的宴席上,却已经完成了分割。 是的! 已经完成了分割! 就像分猪肉一样,你切后腿、我切五花……三下五除二的将还在路上的五千石粮秣分割得一干二净。 行商陈家凭借着五家联盟之首的地位,也从这头大肥猪上切下了一大块肥肉,三百石,近两万斤! 好像没什么不对! 所有人都很满意! 欢声笑语都格外的真挚! 陈胜也本该很满意,这一批粮食入手后,家里的小崽子们,每顿也能多加两个蒸饼了。 可不知怎么的。 他就是感到恶心! 恶心得就像是胸腔之中的心肝脾肺肾个都已经腐烂了,每说一句话,腐败的恶臭就顺着喉咙往外涌。 可偏偏,强大的理性还制约着他,让他笑容满面的不断端起酒樽,与每一个醉眼朦胧的凑到他跟前与他拉关系的陈县二代攀谈,玩笑。 他不算好人。 也从来就没有一定要做个好人的觉悟。 但参与到昨夜这场宴席中,却令他觉得,自己连人都快要不是了…… “呕……” 将腹中所有的汤汤水水都吐了个干净后,他终于觉得心头的翻涌之意平息了一些,他抓着陈刀的手臂正要强撑着站起来,眼角的余光忽然察觉到一群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一回头,就见到一群小乞儿站在薄雾当中,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身前的这一地秽物吞咽口水。 他们最年幼的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最年长的也不过只有十二三岁的模样,一个个头发板结成鸡窝,身上的衣裳也破烂得像一堆烂布条,一张张乌漆嘛黑的小脸儿肮脏得只能勉强看到一对儿浑浊无光眼珠子,放眼望去,连男女都分不出来。 他们畏畏缩缩的拥挤在一起,察觉到他的目光,怯怯的后退了几步。 但依然没有人舍得离开。 此起彼伏的吞咽声,在清晨的薄雾中分外的清晰。 “呕……” 强烈的翻涌之意再度涌上心头,陈胜再一次垂下头颅,狂呕不止。 但这一次,他腹中实在是没什么东西能吐了。 只是不断的干呕,呕得像是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吐出了一样。 见他呕得这般厉害,陈刀有些担忧的低声道:“大郎,不若去医舍瞧瞧?” 陈胜大力的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宽心。 然后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站起身来,暴怒的在一地秽物之中踩了几脚,扭头冲不远处那十多个小乞儿大喝道:“你们几个,随我走!” 说完,他就转身甩开大步,逃也似的朝着北城方向行去。 陈刀看了看他的背影,再看了看那群衣衫褴褛的小乞儿,笑了笑,按着刀快步跟上了陈胜的步伐。 一群小乞儿有些惊惧的看了看陈刀腰间的长刀,再恋恋不舍的看向地上的那一团混合着泥土的秽物。 直到陈胜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长街的转角处时,才终于有那胆儿大的,鼓气勇气跟了上去。 霎时间,一群小乞儿一拥而上。 …… 半个时辰之后。 陈胜坐在自家厅堂前的石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伙房外那些围在大蒸笼的小乞儿们。 大蒸笼下边架着熊熊燃烧的柴火,蒸饼的麦香飘满整个庭院。 每每厨娘端下一屉蒸饼,小乞儿们就一窝蜂的挤上去,也不顾刚出锅的蒸饼烫手烫嘴,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噎得都翻白眼了也没人舍得放下手里的蒸饼。 磨盘大的蒸笼,这已经是第三屉了。 他们小小的肚子,却还和无底洞一样。 就像是不知道什么是饱…… 赵清围着围裙,不住围着那些小乞儿转悠着,两条清秀的眉毛纠结成了一团。 却是又心疼这些孩子,又心疼粮食。 直到厨娘端下第四屉蒸饼,再度被那些小乞儿一窝蜂的抢完之后,陈胜终于开口了。 “都别他妈吃了,你们是想撑死自个儿么?” 他拧着眉头叫骂道:“都给我滚,活不下去了再来,谁要想带人来,自个儿也别他妈来了!” 庭院之中一片寂静,小乞儿拿着烫手的蒸饼,怯怯的看着他,吃也不是,放下又舍不得。 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胆大的小乞儿迈开两条小短腿,“蹭蹭蹭”的冲到陈胜面前,双膝一曲就要跪。 “站直了,别他妈跪!” 陈胜不耐的暴喝道:“人的尊严没这么不值钱!几个蒸饼,不值得你跪!” 小乞儿愣了愣,回过神来却还是固执的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给陈胜磕了三个响头:“贵人,在您眼里,这些蒸饼或不值几钱,但于小人,却是救命的大恩,您的恩德,小人铭记于心,若小人能活下来,一定会报答您。” 说完,他站起来,横起手背用力的擦干了鼻涕,转身大步朝大门外走去。 伙房那边的小乞儿们见状,纷纷原地跪下,认认真真的朝陈胜这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爬起来,紧紧的抓着手里的蒸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个对他们来说,像天堂一样美好的地方。 陈胜没再说话。 但他的脸色却越发的难看了。 赵清看着他铁青的脸色,轻手轻脚的走上来,小声道:“大朗,莫要与他们生气,咱们以后不,不管他们便是。” 陈胜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努力挤出了一个小脸:“大姐,我没有与他们生气,我……哪有资格与他们生气!” 他起身走下台阶,轻轻的拥了拥她,转身大步往厅堂内走去:“刀叔,派人请二伯过来!” 第九十章 做个人 陈虎匆匆踏进陈家大院。 还未走进厅堂,就远远的望见家中走货的路线图挂在了厅堂上方,陈胜和陈刀正站在路线图前,仰着头打量着什么。 他眼皮子一跳,心头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瘪犊子,你又想作甚?” 他快步一脚踏进厅堂,虎着脸喝道。 陈胜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关上门再说。” 这一眼,瞅得陈虎心头越发的打鼓,暗道“完了完了完了,这次的幺蛾子肯定不小”。 他将后脚也跨入厅堂内,转身关好厅堂的大门,而后快步走到陈胜身畔。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墙上挂的,乃是陈郡走青州的路线图,图上标注的,都是沿路买卖货物的各县邑。 “二伯,如果有人要从昌邑往陈县运货物,会走那条路?” 陈胜看着墙上的地图,不紧不慢的问道。 陈虎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心头也猜不出这个瘪犊子到底是作甚,只好道:“那要看他是走水路还是走旱路。” 陈胜略一思忖,便道:“旱路。” 陈虎:“货物多少,人员几何?” 陈胜:“很多!” “那就走不了小路了。” 陈虎不假思索的伸手在兽皮地图上一划:“先走济阴郡单县,过梁郡商丘,穿郡直抵陈县!” “一路都是郡道大路,常有游骑清理沿路盗匪,又快又稳妥!” 不愧是老行商,即便行商陈家多年未走过青州这条商路,但仍是张口就来,不带半分迟疑。 陈胜看着墙上这副如同孩童涂鸦板的粗略地图,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后,又问道:“这条路上,陈郡之内可有险要之地?方便劫掠的那种险要之地!” 陈虎在地图上比划的手一抖,脸色再也绷不住了,“瘪犊子,你到底想做甚?你不把话说明白,老子如何与你言说?” 陈胜不把话给他说清楚,他是真不敢往下说了。 陈胜略一沉吟,便道:“也无甚大事,就是昌邑有一批粮食要运进陈县,侄儿想尽一尽地主之谊,带点人马前去迎一迎,帮忙运送一下粮食,免得让外人说咱陈县人不识礼数。” 陈虎:……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张了张嘴,又闭上。 周而复始了好一会儿才道:“大郎,二伯知晓你为了筹措粮食,脑壳都快想破了,但你还年轻,可前往不能走到犯罪的道路上啊!” 陈胜不经意的笑了笑,目光始终在地图上。 还是陈刀看不下去了,一步移到陈虎身畔,附在他耳边将昨晚郡衙宴席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陈虎慢慢的皱起了眉头,不解的问道:“既典农长史有意分咱家一批粮食,你又何必再动此等心思?三百石,已足够咱家再撑数月之久!” “您觉得问题?” 陈胜偏过头看他。 陈虎不解的道:“这能有什么问题?” “可这批粮食……” 陈胜笑吟吟的轻声道:“明明是用以赈济流民的啊!” “您是流民?” 他指了指陈虎,再指了指自:“还是侄儿是流民?” 他在笑,眼神中却没有半分笑意。 陈虎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好半响才道:“大郎,二伯知你心善,可此时既是州府提出,郡中诸豪杰议定,咱又何必来做这个恶人?这可是在与州府、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作对呀!” 语气说不出的感慨,说不出的苦口婆心。 “侄儿一点都不心善!” 陈胜摇头:“若是他们只拿五成…不,哪怕八成、九成呢?侄儿也会高高兴兴的附和他们,高高兴兴的和他们一起分了这批粮食。” “强者嘛,本就应占据大部分好处!” “不然,干嘛还要费心费力的变强呢?” “可他们全拿了!” “一粒都没给那些流民剩下!” “这不是贪!” “这是吃人!” 他看向陈虎,平静的眼神深处,闪烁着疯狂的光芒:“猪狗尚且不食同类,更何况人乎?” “侄儿做此事,不为他们!” “也不为了那些流民!” “只为我,只为我行商陈家……能做个人!” “不吃人的人!” 他重重一拳砸在了兽皮地图上陈县东北方的位置,将兽皮地图击穿:“这一票,我干定了!” 陈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图上那个洞,沉声问道:“那劫来的粮食,你欲如何处置?” “五千石粮食!” 陈胜回应道:“咱家留三成,其余的,尽数发了!” 陈虎:“发给谁?” 陈胜:“谁需要粮食,就发给!” 陈虎踌躇的又在他和墙上地图之间徘徊了一圈,狠狠的一咬牙道:“行,此事你别管了,老子这就去找你爹,我们去办!拦路抢劫这种事情,咱家见得多了,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 “此事你们办不了!” 陈胜摇头:“这批粮食一但出问题,州府和郡衙,以及郡中诸多世家大族,立刻便会像疯狗一样挖地三尺,寻找劫粮之人!” “咱家乃是郡中第一行商之家,武力强横,必回被这些人列为怀疑对象!” “所以,你们不但不能做去这个事,我还需要你们,在我们动手之际,在县内露面,消除嫌疑!” “此事,便由侄儿与刀叔、外加李仲手下那百十人,一起去办!” 陈虎听到此处急着就要开口,陈胜就又加重语气将他的话给憋了回去:“谋事在密,李仲手下那些人,都是流寇之身,办完事儿之后带回蟠龙寨集体看管,不虞出错,其他人,都不行!” “而今兖州灾荒刚起,流寇都还未成气候,州府当不至于派遣大队人马押送粮草才是。” “再者说,侄儿也没准备真刀真枪的去和押送粮秣的人硬拼!” “足够了!” 陈虎张了张嘴,愣是没找到能说的话。 他回头再次看向地图上那个大洞,沉思了许久后才道:“从商丘到陈县这一段路程,适合劫掠之地只有一处!” 他伸手一点地图上标注着“拓县”的位置:“拓县西下三十里,有一段长达里许的壕沟路,两侧尽是乱石,当年你三爷他们走这条路,就曾在此地遭遇了一伙流寇,险些失手!” 第九十一章 事有不对 陈家庄。 卷着裤腿,光脚坐在田垄边儿上的陈守,听完陈虎的述说,脸色异常精彩的看着眼前的陈胜。 陈胜神色坦然与他对视,正色道:“怎么,阿爹您觉得儿子的决定有问题?” 陈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好半晌才吭哧吭哧的道:“我儿生有大志,我不如我儿远矣!” 陈胜笑了:“阿爹不怪儿子任性,拖累了咱家才好!” 陈守用力的摇头,一句一顿的话:“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儿能有此心此念,咱家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亦当畅慰欢颜!” 他心下很是触动。 在他听陈虎说到郡中诸世家大族将瓜分五千石粮秣,而他行商陈家也将分得三百石之时,他心头是感到高兴和振奋! 陈胜在为了粮食发愁。 他这个正儿八经的行商陈家家主,当然也在为了粮食发愁。 现在天上凭空掉了三百石粮食下来,自己家这一两千口子的日子又能宽裕几分,他怎么能不感到高兴呢? 他没觉得这事有什么问题! 直到陈虎将先前陈胜所言转述于他之后。 他才陡然醒悟…… 这事的确不对! 但这个结果,却是陈胜这个儿子告诉他的! 这令他真有一种自己一把岁数,都活到了狗身上! “除了回县城露面,还有什么是爹能做的?” 他正色道,“不若此行,由我与刀子他们去,你留待家中?” “不行的!” 陈胜微微摇头:“您才咱家的主心骨,只要您不在县里露面,咱家就摆脱不了这个嫌疑,后续的收尾事宜,就会很麻烦!”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回县里之后,直接挨家挨家去拜访张家、田家、刘家,以及槐安堂,问他们买粮!” “他们卖不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让他们都知道,您就在县里!” 陈守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陈虎已经抢先一步说道:“此行,咱随大郎去吧!” 陈胜看向他,还未张口,便见陈虎冲自己摇头,吐着烟雾徐徐说道:“莫与二伯犟嘴,要没个熟路子引路,你们知道该走那条小路吗?何处可以取水、何处可以安营、何处有大户人家吗?” 他吧嗒了一口韭云叶,忽而笑道:“说起来,咱这条胳膊就是在这条路上丢的,如今随你崽子去胡闹这一回,也算是咱这条胳膊,没白丢在那条路上……” 陈守:“二哥……” 陈虎再次摇头:“老四,你也别劝了,这些年你说啥就是啥,二哥从未与你犟过嘴,但这一回,二哥想自己拿主意。” 陈守一咬牙,看向陈胜,肃穆道:“你要做大事,爹不拦着你!” “先前你曾与爹说过,出了家门,爹就得担起咱家这些弟兄叔伯的生死,伤了谁、死了谁,爹都有责任!” “今日爹将你这句话还给你,你记住喽,你带出去的,都是活蹦乱跳、能走能扛的好汉子,你将他们囫囵的带出去,也一定要将他们囫囵的带回来!” 陈胜微微一笑,“您就不担心儿子自个儿回不来?” 陈守嘲讽的“呵”了一声,不屑的道:“你比猴儿都精,又惜命,谁能留得下你啊?” “哈哈哈,果真是知子莫若父!” 陈胜翻身上马,一手抓起缰绳,一手按住挂在马背上的锐取剑:“阿爹,儿子走了!” 说完,他拨转马头,打马奔向蟠龙寨。 陈虎与几名幽州军老卒见状,齐齐上马追上陈胜。 陈刀已经先一步赶往蟠龙寨整顿人手,只等他们抵达蟠龙寨,就可以出发赶向拓县。 陈守站在田垄上,目送着他们远去。 宽敞的田野之中,他孤零零的一人儿立在田垄之中,竟有些几分形单影只的萧瑟之感。 一旁穿着一身儿破烂下田衣裳、弓着腰假装在田里除草,实则是在竖起耳朵听他们谈事的陈七见状,缩头缩脑的凑到陈守边上,小声道:“四哥,你就由着这崽子去了?” 陈守无奈的笑了笑,“儿大不由娘啊……好了,让弟兄们别他娘的瞎忙活了,回庄里换衣裳,回县城!” …… 是日。 陈胜将手底下的百五十人,分为两路。 一路只有十人,由陈胜与陈刀率领,以斗篷掩面,骑马走大路,直奔拓县。 大部队则由陈虎率领,走一条鲜有人知的隐秘小路,翻山越岭,星夜赶往拓县。 双方约定于壕沟路以西汇流。 …… 星河高挂。 陈胜等人夜宿于一间废弃的驿站之内。 荒野之中夜寒深重,周围又寂静得连虫鸣之声都微不可闻。 辗转反侧了许久仍无法入眠的陈胜,索性翻身而起,坐到篝火旁重新复盘着整件事的始末,从中查找自己可能忽略的细节。 忽而,执夜的陈刀,举着火把走进来,见了坐在篝火旁的陈胜,低声道:“大郎,事情不太对!” 陈胜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陈刀快步走到他身前,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他,“我在外边,发现了此物。” 陈胜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块巴掌大的,又黑又干,仿佛一块干牛粪,但触感却又像粗布的物件,轻轻一捏,边缘还掉下些许碎屑。 “这是什么?” 他问道。 陈刀:“醋布。” 陈胜:“嗯?” 陈刀解释道:“军伍行军在外时,不便携带油盐酱醋,便常以此物为佐料,此物浸泡过盐和醋,食用之食,只需撕下一块扔进釜中,混合干粮,便可煮食。”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此物制作工序繁复,滋味又极差,味似裹脚布,除便于携带、极易保存之外,几无长处,除军伍之外,我未曾在别地看见过此物,连咱家商队之中都没有!” 言下之意,便是使用此物的,八成是军伍之人。 陈胜皱了皱眉头,将手中黑乎乎的破布片凑到鼻翼下轻轻嗅了嗅,尚能嗅到混合着复杂食物味道的淡淡醋酸味。 “哪里找到的?”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色蓦地郑重了起来。 陈刀:“驿站对面那个小山包后,看痕迹,人数应在三百人左右,离开此地不会超过一日!” “昨夜?那就不是州府那伙人了!” 陈胜站起来,捏着干硬的醋布在原地徘徊了两圈,说道:“都宁可安营野地了,那又何必非要来驿站周围安营……这附近,只有这一处水源吗?” 陈刀回忆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后,点头道:“应是如此。” “巧合?” 陈胜拧着眉头仔细回忆今早在地图上的所见,确定这条路,乃至陈郡陈县直通梁郡商丘的郡道,中间唯有拓县一地。 也就是说。 要么是其他州郡的兵马,途经陈县前往陈郡东北方的诸郡。 要么就是陈县的兵马,前往拓县、商丘等地。 这节骨眼上…… 会是巧合吗? 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可否分辨这伙人,是上还是下?” 陈刀摇头道:“这伙人中有扫除行军痕迹的好手,要想分辨,得走远一些!” 陈胜好奇的看他:“来时的路上,您就没发现什么痕迹吗?” 陈刀笑了笑:“好教大郎知晓,军中有专司查探的斥候,我自从军之日便随大爷左右,不曾执此役,自是不如那些精锐斥候耳清目明。” 陈胜了然的点头:“是小侄冒昧了!” “既分不清这伙人是上还是下,那便当作不是巧合来对待!” 他接着说道:“明日西北上时,多谨慎着些,莫要一头撞入了别人的陷阱里。” 陈刀点了点头:“我省得!” …… 翌日。 天还未亮。 陈胜一行人便已经翻身而起,借着晨曦的微光继续赶路。 至日上三杆之时,打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陈刀忽然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众人齐齐勒马。 陈刀翻身下马,走到队伍前方的道路中心,蹲下身子打量一片呈线状散落的马粪,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将其摊开。 陈胜也跳下马背,走到他身旁:“刀叔,发现了什么?” 陈刀站起来,“这是战马的粪便,是前夜在野外安营的那伙人,他们是由陈县,去往商丘方向。” 方向不难判断。 地上这一溜由多到少向商丘方向分布的马粪,就能判断方向。 但光凭一砣马粪,是如何分辨出是战马拉的? 陈胜询问陈刀。 陈刀用手里的小木棍指了指地上那砣被他摊开的马粪,解释道:“驽马以草料为主,辅以精粮;战马以精粮为主,辅以草料。” 陈胜看了一眼。 可不是,马粪里还有好多没消化的豆子。 “玩得这么大吗?” 他虚了虚双眼,心中已有判断,抬起头询问道:“刀叔,可知此地距二伯所说的壕沟路,还有多远?” 陈刀想了想,回道:“若二哥所说没有差错的话,应只剩下二十余里路程!” 陈胜转身走向马匹:“上马,我们必须赶在二伯他们抵达之前,先一步赶到哪里!” 他们之所以要兵分两路,是为了避免错过了州府的运粮队伍。 他们走的是大路,又有马匹代步,所以有时间睡上一晚,不必赶夜路。 而陈虎他们,因为要绕路,所以按计划,是连夜赶路,与他们前后脚抵达那片壕沟路。 第九十二章 花开两朵 在包括陈胜在内的很多人眼中,陈守都是一个无脑莽夫! 但事实上,陈守一点都不傻。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机智得一匹! 他之所以会看起来那么莽。 是因为一个莽夫家主,比较符合行商陈家的利益! 像他们行商陈家这种人多势众、刀头舔血的人家,陈县的世家强豪们会害怕他们跟自己耍心眼、讲道理吗? 不,他们害怕行商陈家不耍心眼、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是狼! 狼哪怕打不着猎物,身娇肉贵的大人物也会主动从自己的盘子里割下一块肉分给狼,避免狼饿得狠了,暴起食人。 而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成了狗! 既然是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就总能想出法子在狗的脖子上栓上铁链,令其变成一条会对自己摇头摆尾的看家犬。 这一回,陈胜这个做儿子的拎着脑袋出去做大事了。 陈守这个当爹的,还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事吗? 显然不会! 陈胜从陈家庄奔赴拓县的当天晌午,陈守就领着四五十号的弟兄杀回了陈县。 但他没回陈家大院,而是气势汹汹、雄赳赳气昂昂的直奔郡衙去了! 四五十号力大汉子粗的彪悍,冲到郡衙的大门外,敲锣打鼓的撒泼打滚! 郡守大人,你出来! 郡尉大人,你出来! 郡丞大人,你出来! 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俺们行商陈家只分三百石粮食? 他李氏和王家,是人比俺们多,还是刀子比俺们多? 还是说,你们这群读书的,看不起俺们这些练武的? 你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 解释不清楚,俺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你们管饭! 郡衙三首,本不愿理会这群莽夫杀胚的! 可他们闹出的动静儿实在是太大了! 引得无数流民前来看热闹。 啥? 你们郡衙要给这些大户人家分粮食? 狗官! 我们这些饿得都快换孩子的饥民你不管。 就想着这些大户人家? 那俺们还要你们这个郡衙有何用? 海量的负面情绪,像烈性传染病一样在暗地里飞速的传播着。 一变二,二变四…… 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暗地里早有惊涛骇浪在呼啸。 郡衙察觉到了这股暗流。 不得不将与行商陈家多有交际的郡丞刘业推出来,与陈守商议。 陈老弟啊,你不地道啊,明知道这是州府干的事,却找我们郡衙背锅?听哥的话,先回去,哥哥来给你想辙。 刘大人啊,老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认得州府的大人们,州府的大人们不认得我啊,我只能找你们郡衙说理啊,你要说,州府才是咱陈郡的父母官,老弟立马就走,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老弟啊,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老哥啊,我这就是耍无赖啊! 郡衙实在是拿这群原本就不要命,现在连脸也不准备要了的莽夫没办法,最后竟只能同样调来一队下吏,堵在郡衙大门内,敲锣打鼓的与陈守他们唱对台戏! 陈守他们喊一句:凭啥只给俺们三百石粮食,你们是不是看不起俺们这些下力汉? 那些个下吏就还上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分的,和我们郡衙有什么关系? 陈守他们再喊一句:里边的大人们,出来给俺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些个下吏就跟着再还上一句: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发的,你要解释,也该去找州府的大人们啊! 陈守:…… 两半人马,就这么隔着一两丈的距离,跟对山歌一样,敲锣打鼓的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喉咙对喊。 一时之间,州府将赈济灾民的粮食全发给了陈县里这些狗大户的事情,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县。 先前因为陈守的闹腾而翻涌起的那股子暗流,登时就跌落了下去。 但它却没有消失。 只是埋藏得更深了。 很难说,陈守和陈县郡衙这不是故意的…… …… 当天夜里。 陈家大院的厅堂坐得满满当当。 陈守坐在三方,从蟠龙寨敢回来的陈三爷等老一辈的大爷们,和陈家商队的少壮中坚陈六、陈七等人,以及秘密赶来的陈十三,尽数在列。 “这节骨眼上,应该无人会因你白日唱的这一出儿,来与咱家动刀兵。” 说话的是陈三爷,他的语速很慢,但言语中却极有力量感:“但若是再闹下去,就说不定了!” “有白日这一出儿,就已经够了!” 陈守神色肃穆,方正的国字脸上,没有半分白日里的憨直与鲁莽:“有这一出儿打底,大郎的一腔赤诚,便不会白费!” 陈三爷闻言感慨道:“这崽子,有大出息……你明日待如何?” 陈守:“就照大郎说的,去找张家、刘家、田家和槐安堂,咱们越不消停,他办完了事就越好收尾!” 陈三爷微微点头:“你心中有有数便好!” 他的话音落下,坐在厅堂下末尾处的陈十三忽然说道:“三叔、四哥,明日不若让咱使手下人,去这郡中诸世家大族扇扇阴风?” 陈守与陈三爷同时皱起了眉头。 陈守道:“大郎没有安排你做事,肯定有他的思量,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陈十三怏怏的点了点头。 陈三爷见了他的脸色,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小十三啊,你也要争口气啊,大郎将这么大一摊子事交由你经营,次次用人之际却都不用你手下的人,这其中的缘由,你还是得多思虑思虑啊,你是长辈,有些话他不大好与你说得太分明,但你自己心头得有把秤啊!” 陈十三张了张嘴,正要开口,就听到上方的陈守说道:“三伯这话严重了,十三已经尽心了,大郎不使他手下的人,问题不在于他身上。” 说完,他看向陈十三:“不若这样,你挑个梁,知会一下各县的弟兄们,各自从手底下精挑细选一百…不,五十人,汇集于蟠龙寨!” “此事就算大郎做得干净,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收场!” 陈十三当即起身:“我这就去派人!”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出门去,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当中。 待他离去之后,陈三爷再度开口:“郡中如何,咱们心头大致是有把秤的,任是他熊氏还是他李家,都没那么容易掀了咱行商陈家……就是那个州府典农长史,老子有点琢磨不透!” 陈守认同的点头道:“一招就打得郡中三首与诸豪杰无还手之力,是个面带虎相的狠角色!” “和这种人过招,须得仔细了!” 陈三爷看向陈守:“仗可以输,家可不能丢!” 陈守面色不变的颔首道:“三伯放心,明日一早,侄儿便将家中老弱尽数送出城,纵是此役有失,也伤不了咱家的筋骨!” 陈三爷摇头:“太急了,得缓缓,大郎既然搭了这台戏,咱总得给他把场捧足了!” 陈守沉着脸,不吭声,眼神之中略带忧虑之色。 陈三爷见状,温言笑道:“何必作此小儿之态,纵是输了此役,左右也不过是丢些身外之物,只消大郎能悟得些道理,咱家便算是大赚了一笔!” “三伯说句话,小四你莫要多心……你老陈家四代上下,唯有大郎有豪雄之姿,智计、心机、手段、气运,他一样不缺,独独心慈了些,恐有波折。” “嗯,不过话说回来,他也唯有心慈这一点,像你老陈家的种。” 陈守闻言忽然苦笑出声:“三伯,不瞒您说,这崽子就是太有智计和手段了些,侄儿唯恐给他托不了底……” 陈三爷笑道:“怕个蛋,你托不了,还有陈骜来给他托,你老陈家就只剩他这一根独苗,真要有差错,陈骜比你着急!” 陈守:“就怕远水解不了近……” “咚咚咚……” 一阵突兀而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言语。 他拧起眉头,不悦的望向厅堂之外。 不一会,门房就领着一名身穿藤甲的青年男子快步走入厅堂来。 陈守见了来人,诧异道:“世侄,何故被此披挂耶?” 来人,正是粮商张家的现任家主,张忌! 张忌步入厅堂,也被厅堂内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彪悍给吓了一跳,但旋即就将这点惊吓给抛出九霄云外,快步上前说道:“守世叔,吕大人急召郡中诸豪杰,言有流寇欲劫我等粮秣,唤我等星夜相迎,接应粮秣!” “吕大人?” 陈守心下猛惊,第一反应便是自家瘪犊子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应该! 连行商陈家之内,知晓此事的都不超过一掌之数,旁人如何得知? “州府典农长史?” 他微微虚起双眼,掩饰住自己阴冷的目光的,心下有些怀疑,这崽子是那位吕大人为诱他行商陈家的人马出城而派来的细作。 他白日敢那般肆无忌惮的堵住郡衙的大门撒泼打滚,就是因为他很清楚,此举并不会真的得罪郡中三首……某种意义上,他甚至可以说是帮着郡中三首,解了前夜饮宴的哑巴亏! 他白日之举,得罪的,其实是那位吕大人,以及参与到分粮之事的陈郡诸世家豪族! 但就如陈三爷先前所说,这点小事,应不至于令他们来与行商陈家动刀兵才是……不过就是一场肮脏的人情交际罢了,他们都敢大张旗鼓的做,还会怕被人知道? 顶多也就是以后再有这种好事,不带行商陈家这个大傻子玩了而已。 动刀兵? 他们不是刀俎。 行商陈家更不是鱼肉! “还有能有何人?” 张忌莫名其妙的回道,“难不成胜弟还家来,未曾将昨夜郡衙饮宴之事,告知于您么……对了,我胜弟呢?” 他四下张望,寻找陈胜的影子。 陈守默不作声的盯着张忌看了十来息,直将张忌看得心头开始发毛了,才忽而笑道:“嗨,你还不知道你胜弟,他成天就惦记着那个破农庄,说起来你这个做世兄的也当真小气,他成天世兄前世兄后的惦记着你,你就拿那么点旱田打发他?” “守世叔!” 陈守变脸太快,令张忌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他哭笑不得的说道:“那可是一百亩上好的水田!我们张家也得攒好些年才能攒下那么大一块田地……也就是我爹不在了,他要知道我把这一百亩水田给卖了,他非把我三条腿全打断了不可!” “哈哈哈!” 陈守大笑着起身,对厅堂内的众多兄弟一挥手:“还愣着作甚,去叫人、取兵刃啊!” 厅堂内的众多伙计听言,齐齐起身,快步出去。 待他们都出了厅堂后,他才一把拉过张忌,贼眉鼠眼的低声道:“世侄,咱们出这么多人,总该有点好处吧?” 张忌“嘿嘿”的低笑着回了一个“我懂”的眼神:“要没好处,侄儿怎会来拉世叔同往……吕大人说了,会按照今夜各家的所出人头,重新分割各家粮秣!” “还有这等好事?” 陈守眉飞色舞的笑道:“那已经有那几家去了?” 张忌想了想,摇头道:“这小侄就不清楚了,小侄家中距郡衙近,接了吕大人通知后,就接了知会世叔的活计,赶过来了……这种事,应当无人缺席吧?” “那可说不准!” 陈守摇头道:“你觉得李氏、王家,缺这点粮食么?就是你张家,要不是太平道那一遭,也不至于落得为了这点散碎口粮星夜奔波的境地吧?” “这倒也是。” 张忌挠了挠额角,低声道:“世叔之意是……” 陈守:“我的意思是,咱可别傻乎乎的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还是世叔老马识途!” 张忌恍然大悟,知情识趣的说道:“那小侄手下那百十来条看家护院,便全交由世叔约束了!” 陈守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家大郎果真没看错人,世侄确是难得的豪爽之人……反正,咱见不着粮食,就绝不出死力,就算吃不上大肉,也绝不能由着外人把咱的老本儿给赔了!” 张忌重重的点头:“世叔所言极是,我爹在世之时便常嘱咐小侄,亏本的买卖,咱张家人不做!” 陈守很是欣赏的再度拍了拍他的肩头:“孺子可教……且稍待,世叔去换身利落的衣裳,片刻便可出发!” 张忌熟络的随手扯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挥手道:“世叔快去快回……唔,若是不能快回,可否命厨娘给小侄下碗面?小侄惦念世叔家这一口惦念许久了!” 陈守闻言笑骂道:“瞅瞅你这点出息!” 他大步出门去,往通向后院的耳房行去。 耳房后,陈三爷拿着水烟筒正吧嗒吧嗒的吞吐着韭云叶,见他过来,问道:“如何?” 陈守阴沉着脸:“应是出了什么岔子,但无法确定,是否是大郎他们走漏了消息,侄儿随他们一起去瞧瞧!” 陈三爷寻了片刻,一拇指按灭火星:“你去,若是见着李氏的人,你便随他们一起去,若是见不到李氏的人,无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出城!” 陈守诧异道:“为何?” 陈三爷:“李氏立足陈郡六百年,从不参与任何世家豪族间的内斗,他们若在,今夜之事便不是冲着咱家来的陷阱,他们若不在……大郎行事谨慎有余,非十拿九稳之事,他绝不会贸然动手,你出岔子他都不会出岔子!” 陈守:…… 第九十三章 局中局、老阴比 烈日当空。 陈胜头顶树枝编织而成的简易草帽,趴在一块马车大的石砾之后,定定的眺望着东北方向的壕沟路尽头。 陈刀坐在石砾下方的阴凉处,抱着腰刀闭门眼神。 忽而,他陡然睁开双眼,目光锐利的望向后方,他张嘴,口中发出“布谷、布谷”的鸟鸣声。 “唧唧唧唧。” 清脆的黄鹂鸟鸣,应声从后方传来。 陈刀锐利的眼神应声一松,回头道:“大郎,二哥他们到了!” 陈胜头也不回的说:“请他过来。” 陈刀回过头,再次“布谷、布谷”的叫了三声。 不一会儿,一名幽州军老卒就领着陈虎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中。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陈胜转身从石头背上跳下来,看向按着腰刀的陈虎:“二伯,一路可还顺利?” 陈虎应道:“还算顺利。” 陈胜:“李仲他们人在何处?” 陈虎转身给他指了指:“都在两里外的山林里猫着喘息呢,只等你一声令下,他们就杀过来……听陈骥兄弟言,事有变化?” 他口中的陈骥,便是他身畔这个去接应他们的幽州军老卒。 陈胜他们一行人在抵达这条壕沟路的边缘之后,就没敢再继续深入,藏好马,徒步从外围绕到了此处。 然后便将随行的九位幽州军老卒,分作两路全派了出去。 一路去接应陈虎他们,免得他们误打误撞的一头撞进别人这批粮食布下的陷阱。 一路去查探运粮队的位置,以及昨夜在野外宿营的那伙人的位置。 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此地的局势。 …… 陈胜三言两语的便将他和陈刀一路上的发现告知了陈虎。 “醋布?战马?” 陈虎深深的拧起眉头:“郡内饲有战马的人家儿不少,咱家不也有好几匹?可醋布那玩意,就唯有郡兵之中有常备……怎么,你怀疑那伙人也是冲着这批粮食来的?” “郡兵?” 陈胜听言,脸上没路半分意外之色,反而像是证明了什么一眼,径直点头:“那便没错了!” “你是说……” 陈虎见了他的脸色,顿感吃惊:“是郡尉大人、或郡守大人?” 能调动郡兵的,这只有两位了。 陈胜点了点头,面露思索之色。 他先就有些怀疑,是郡中三首在打这批粮食的主意。 因为陈郡之内,有理由、有能力来动这批粮食的,唯有郡中三首。 别的人家,不是没那个动机,就是没那个实力! 他是例外。 是前世今生两种天差地别的普世三观剧烈冲突之下,推到此地的例外。 之所以先前无法确定,这伙人就是郡中三首的手笔。 是因他无法肯定,郡中三首会不会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这不应该是齐吕氏和楚熊氏他们那个层次的大贵族,该用的博弈玩法。 这就好像,杰克马与南山必胜客那个层次的大商人博弈,再怎样撕破脸,也不会使用诸如偷公章、掐网线这类不入流的小手段。 一是这种小手段,对于他们那个层次的大商人,除了恶心人之外毫无意义。 二是对于他们双方的体量来说,谁都承担不起突破下限的后果。 你能做得初一? 我不能做十五? 那种层次的博弈,一旦双方开始不讲规矩、不择手段。 输的人自是一败涂地。 可赢的人也不见得会好过! 商业博弈是如此。 齐吕氏和楚熊氏这个层次的政治博弈,也是如此! 可无论陈胜有多不相信,当一条条证据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都不得不信。 这令他不由的怀疑,齐吕氏和楚熊氏之间的博弈背后,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亦或者是更大的布局。 …… “那咱怎么办?” 陈虎也很难接受这个结果,但他没有去质疑陈胜的判断,而是直接询问他解决的办法。 “再看看吧……” 陈胜边想边回道:“有机会就动手,没机会咱就撤!” 这个复杂变化,是他没能料到的。 令他生出了退却之心。 他能够为了的坚持付出代价,也愿意去承担自己的决定所造成的后果。 但他绝对不会拿身边人的身家性命,去给自己的决定买单。 理想主义者与圣母婊之间的区别。 他分得很清楚。 不多时,又有“啾啾”的麻雀鸣叫声传来。 陈刀往鸟叫声传来的方向走了两步,“布谷、布谷”的回应了两声。 很快,就见到一个身披草叶的人影,出现在乱石之中。 “大公子、大哥!” 来人走到陈胜与陈刀面前一拱手,言简意赅的说道:“人找到了,就在这条壕沟路的中部,确是三百来人,配有弓弩。” “粮队也到了,二百来人,最迟半个时辰,就会进入这段壕沟路。” 陈胜往东北方看了一眼:“埋伏的人,在那个部位?” 来人朝壕沟对面指了指:“就在山包对面!” 陈虎顺着他的手指看了一眼,低声道:“是打是走,大郎你要快些拿个主意了!” “二伯莫慌,让我想想。” 陈胜拧着眉头眺望着那座距自己不过四五百米的小山包,心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可是哪里不对头,他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他对陈虎摆了摆手,坐到石砾的阴影中,双手揉着太阳穴,脑力全开。 几息之后,他忽然双眼一亮,一拍大腿道:“对了!” 他猛地窜起来,急声道:“刀叔,你亲自走一趟,快马沿着来路巡查二十里之内,看看咱们后方可还有埋伏!”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心下皆是一惊! 陈刀没有任何言语,左右给身旁的两名幽州军老卒各自递了一个眼神,然后便按着刀快步走向藏马之地。 陈胜转身,就要再度爬上石砾,却被陈虎抓着衣领子一把拉了回来:“大郎,你这话是何意?” 陈胜也不知怎么与他解释,想了想后说道:“我判断不出,郡衙那三位大人为什么敢对这批粮食下手,这很正常,因为咱家缺乏纵览全局的信息渠道。” “但那位吕大人,没道理也判断不出这一点,他既然知道了还敢拿这批粮食钓那三位大人出手,自然会备下后手应对,毕竟做贼拿脏,就算钉不死那三位大人,也能彻底将其推至郡中诸多世家大族的对立面!” 说道此处,他忍不住竖起一根大拇指感叹道:“攻其必救、一举成擒……好手段!” “那咱们怎么办?” 陈虎听不大明白这些心脏的阴谋诡计,只觉得这崽子的脑瓜子生得,的确和他们这些糙汉子不一样。 “还能怎么办?” 陈胜无奈的耸了耸肩:“这已经不是咱家能掺合的了,安安心心看戏吧!” 陈虎这会放心了。 看戏好、看戏好啊! 然而陈胜爬上石砾还没趴上一刻钟,陈刀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头裹黄巾,昏死过去的黝黑汉子。 陈胜远远的见了那条黄不拉几的头巾,忍不住一愣,脑海中却又有新的灵光闪过。 就像是拿着一张缺失的拼图,找到了拼图缺失的一角。 “哪来的?” 他跳下石砾问道。 陈刀:“抓来的。” 陈胜:“我是问您,在哪儿抓的?” 陈刀朝着来路的方向指了指:“那边抓来的。” 陈胜:…… …… “啪。” 一囊清水浇在了黝黑汉子的脸上。 昏死过去的黝黑汉子登时惊醒,张口就要大叫,却发现自己的最被一块臭烘烘的破布给塞住了。 一旁的陈虎,不自然的活动了一下光着的臭脚丫子。 陈胜见此人已经醒来,收起手中的黄符,一把拔出陈虎腰间的长刀:“我本想先砍掉你一条大腿再与你说话,但想到你若是肯如实交代,我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就能保住一条性命活下去,就不忍令你往后只能拄着拐杖行走……愿意好好说话吗?愿意就点头,不愿意的话,那我就先砍掉你一条大腿,再问问你愿不愿意。” 黝黑汉子:…… 见黝黑汉子不说话,陈胜扬起长刀,对准他一条大腿就劈了下去。 黝黑汉子见状大惊,连忙拼命的点头:“呜呜呜呜……” 陈胜见状,落下的长刀猛然一顿,定在了黝黑汉子的裤腿上。 隔着裤子,黝黑汉子都能察觉到刀刃的锋芒! 他膀胱一缩,险些没尿出来。 陈胜一脸遗憾的收回长刀,对着陈虎点了点头。 陈虎上前,从黝黑汉子的嘴里取回自己的臭脚布。 黝黑汉子当即哀嚎出声:“俺说、俺说,俺啥都说,贵人莫要砍俺的腿……” 陈胜一听他开口,就不由的拧起了眉头。 此人说的,不是陈县周边的口音。 与陈刀他们带着点大碴子味儿的幽州口音,区别也极大。 倒是陈虎一听了他的口音就乐了,笑呵呵用与他一样的口音问道:“老弟青州人?” 黝黑汉子愣了愣:“大锅你哪儿的?俺是章丘于家村儿的,救救俺啊!” 陈胜心头有数儿了,轻轻推了陈虎一把:“您哪凉快哪待着去!” 他将腰刀搭到黝黑汉子的脖子上,恶声恶气的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黝黑汉子像是寻找亲人一样可怜巴巴的望向陈虎。 陈虎笑了笑,指着陈胜用青州口音说道:“他问哪么,你就答哪么,不然大锅也救不了你!” “好内好内,俺说,俺哪么都说!” 黝黑汉子僵着脖子回应了几声,然后说道:“俺们来了有八千银,来这儿的,有三千。” “卧槽。” 陈胜惊得连刀都差点掉了:“三千?你若敢骗我,我可要杀了你!” 黝黑汉子急了:“大锅,俺真没骗你,俺们真来了三千人!” 陈胜:“来干哈?你们渠帅叫啥?” 黝黑汉子:“俺们渠帅叫徐福,琅琊郡人,领俺们来这里,说是要来杀个哪么大官。” 陈胜默默的收起了长刀。 就凭你们老大叫徐福,你说的这事儿我就信了! 果然是缘,妙不可言啊! 他随手将腰刀塞回陈虎手里,“给他……” “噗哧。” 陈胜话都还没说完,陈虎已经麻利的一刀捅进黝黑汉子的心窝子,一绞。 黝黑汉子身体一僵,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他亲爱的大锅,张着嘴“呃呃呃”了半天,最终却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陈胜蓦地睁大了眼:“您干吗?我不是都说了,他只要老实交代,就留他一条性命吗?” 陈虎一愣:“那你不早说,咱还以为你让咱了结他呢!哎,多好的汉子啊,耕田肯定是把好手,下次这种事一定记得早点说……” 陈胜:…… 他无语的爬到石砾上,面朝马道,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片平静的天地,忽而杀机四伏、十面埋伏! 他不由的感叹道:“好一盘局中局、好一群老阴比啊!” 石砾下方的陈虎与陈刀茫然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 陈胜轻声呢喃了一遍,胸中忽然升起万千豪气:“我们就按原计划办!” 先前看不清楚这一局是什么局。 他自是不愿意来趟这一滩浑水。 而今看清了! 自然就不用着急着撤了! 大家骑驴看唱本! 看谁才是最终的大赢家! 第九十四章 沧海横流 面白无须的玄甲小将,单臂举起龙飞凤舞的“吕”字大旗,在刚硬的马道上前行着。 三丈高的赤色大旗之后,是簇拥着吕政车架的五百赤甲悍卒,以及以李氏三百藤甲兵为首的二千余陈郡世家强豪部曲联军。 陈守等人,也赫然在列。 他跨坐在高大健壮的青骢马上,一手到提着丈二长矛,一手拽着缰绳,不住的四下张望着。 在他周围,是以行商陈家的五十青壮为首的五家联盟三百人马。 此番五家联盟,皆有出人。 但田家、刘家和槐安堂三家儿的主家人中,皆无领兵厮杀之才,便将所出的看家护院,一并托付给最擅此道的陈守统领。 随着队伍慢慢靠近那一段壕沟路。 陈守心头却涌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可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只得放慢脚步,不着痕迹的控制自己手下的三百人马从队伍中间,慢慢落到队伍尾端。 忽然,一名双鬓已生白发的陈家伙计快步挤到他身旁,低声道:“小四,这地界儿不对劲,有反行儿!” 陈守陡然醒悟,翻转手中丈二长矛,默不作声的往上一举! 周围的诸多陈家伙计见状,七零八落的脚步一整,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开始整理身上的零碎。 裤腰带提一提,扎稳当了。 干粮包紧一紧,背到后背。 水囊解下来喝一口,拿在手里。 无人开口,这些细碎的动作却做得雷同无比,就像是训练过千百回一样。 周围的其余四家的人马见状,心头蓦地一紧,纷纷有样学样的跟着整理自己身上的物件。 骑马走在一旁,出发前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藤甲早已扒得四零八落,仍被晒得像条即将惹事的狗儿一样直吐舌头的张忌见状,慌忙打马凑到陈守身旁,低声道:“世叔,出何事了?” “这周围不对劲!” 陈守摇了摇头,没有与他细说:“你自个儿激灵着点,要有意外,别傻乎乎的往前冲,该保命就保命!” 张忌一听,脸儿都白了:“世叔,侄儿胆儿小,您可别吓唬侄儿!” 陈守嫌弃的看了这厮一眼,暗道这点胆色,比起我家大郎来差远了:“胆小就别离我太远……老七!” 他扭头低喝道。 陈七应声快步凑到他身畔,仰起头看他。 陈守:“招呼其他几家儿的弟兄们,稳住阵脚、听我号令、机灵着点!” 陈七会意,转身快步挤进队伍之中,一一找到四家人马的头领,将陈守的交代告知于他们。 四家人马的头领,也都不是什么蠢人,自然是知陈守这些话是为他们好,自是无所不应。 …… 大队人马的最前方。 面白无须的赤甲小将亦察觉到了周围的环境有些不对劲! 他想了想,单臂舞动大旗,簇拥在马车周围的五百赤甲悍士见状,脚步齐齐一顿,前进中的庞大队伍也随之一滞。 他将手中大旗交给近侍,拨转马头回到吕政的马车旁,毕恭毕敬的拱手道:“公子,已许久不见飞鸟,周围恐有埋伏!” 他神态自若,即便提到“埋伏”二字,语气也十分稳定,没有半分慌乱之色。 “有埋伏是肯定的!” 吕政温润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从马车之中传出:“郡兵未动,便是埋伏,也不过是些山匪流寇之徒,不足为虑。” “唯!” 赤甲小将毕恭毕敬的再拱手,拨转马头便要重回队伍前方。 就在这时,马车之内再度传出声音,“赵佗。” 赤甲小将垂首:“末将在。” 吕政:“若有变,护住李期,陈郡之内谁人都可死,他得活!” 赤甲小将:“喏!” 言罢,他拨转马头,就要回到队伍前方。 就在这时,队伍右侧的山坡上突然传来一阵“嘭嘭嘭”的密集轰隆声。 赤甲小将一扭头,便将无数水缸大、马车大的落石,轰隆隆的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落石之后,是无数影影绰绰的土黄色的人影,放眼望去,密密麻麻,不知有几千! 他当即拔剑,直指右侧山坡怒喝道:“卫!” 五百赤甲悍卒迅速变阵,数十面人高大盾组成盾墙,将马车掩护得严严实实。 “杀啊!” 下一秒,杀声震天! 土黄色的人潮,就像是山洪爆发一般,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顷刻间便覆盖了红泥山坡。 二千余世家大族联军,在霎时间炸窝! 喊杀的喊杀! 喊逃的喊逃! 喊防的喊防! 本就凌乱不堪的阵形,瞬间便四分五裂成一团乱麻! 行走在大队人马最后方的陈守见了奔涌而下的人潮,亦是头皮发炸,当即毫不犹豫的奋力举起手中长矛,怒喝道:“稳住阵脚,冲阵者杀!” 这个时候,他首先要防备的,就是就那些为了逃命慌不择路的其他世家大族的部曲。 所幸,因为那赤甲小将下令停止前行,令山坡上埋伏的贼人以为埋伏败露,未等到大队人马尽数进入他们预设的埋伏圈,就提前发动了袭击。 行走在队伍末尾的堪堪躲过了可能会造成较大伤亡的落石攻击。 “莫慌!” 就在陈守心头犹豫着是该走还是该打的档口,方才提点过他的那位老一辈的伙计再次挤到他的身畔,沉声道:“两军兵力相差无几,挺住第一波,便能活!” 言下之意便是,这时逃跑,才是死路一条! 老行伍都很清楚,战场上的大伤亡,往往不是出在短兵相接的厮杀中,而是出在战败溃逃的屠杀中。 陈守一听人数相差不大,心下登时大定。 他当即拨转马头,挥动丈二长矛,一矛捅穿了一个慌不择路迎面冲过来的溃兵,将其如同穿糖葫芦那般穿在长矛上,单臂挑起,如同战旗一般指着前方奔涌而下的土黄色汹涌人潮,怒声咆哮:“杀!” 众陈家商队的伙计们见状,齐齐扔了手中的水囊,拔出刀剑高呼道:“杀、杀、杀……” 彪悍的呼声,令簇拥在他们周围的另外四家的人马精神一振,连忙学着他们的模样,高举手中兵刃齐声高呼道:“杀、杀、杀!” 三百人的高呼声拧成一股,迎着溃逃的人潮逆流而上,令那些被吓破了胆四下奔逃的溃兵们,为之一窒!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第九十五章 红衣军 “嘿,打起来了!” 陈虎咧着嘴,笑着眺望震天杀声传来的方向。 陈胜笑吟吟的看他:“咋的,您想去看看热闹?” 此刻这老货身上,尽是呼之欲出的凶残桀骜之气。 哪还有一丝一毫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混不吝模样! 陈虎一听,精神大振,双眼放光:“能去?” “当然……” 陈胜狭促的一撇嘴:“不能!” 陈虎不由的虚起了双眼,浑浊的双眸中透露出丝丝危险的气息。 陈胜后脑勺一凉,连忙往壕沟路那边走了两边:“侄儿与您打个赌,那边也快要打起来了您信不信?” “嘁……” 陈虎不屑的嗤笑了一声:“你当你是谁?姜太公……”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壕沟路那边的传来的一阵杀声给堵了回去。 他顿时像吃了一只苍蝇似的,一脸便秘的看向陈胜道:“你崽子是如何猜到的?” “猜?” 陈胜徐徐摇头道:“这种事,可不兴猜!” 陈虎:“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陈胜笑了笑:“您得知道,运粮队是谁安排的!” 陈虎想了想,不确定的说道:“你是说……吕大人?” “自然是他!” 陈胜颔首:“他欲拿这批粮食,分化郡中三首与郡中诸世家大族的紧密联系,进而钓郡中三首对这批粮食下手,彻底将他们推至诸世家大族的对立面,收归诸世家大族的人心……如此环环相扣的周密计划,自然要卡稳了时间节点,来上一场人赃并获的大戏,才算大获全胜!” “此计不可谓不阴、也不可谓不毒,对人心的把控,已近乎化境!”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对手的智计,或者说是,低估了对手掀桌子的底气!” “说起来,人是那个人,手段也不可谓不高明,只不过到底还是缺了些历练,欠缺火候,显得小家子气了些!” 说到最后,他亦是忍不住有些感慨。 他算是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了极少能够看清这盘大棋双方落子痕迹的局外人。 也正是看得清,他才不得不佩服这两位棋手的棋力之高! 但也正是因为他佩服,他才更想知道知道,这两位棋手在知道自己的布局被第四方搅乱,所有布局和谋划都成了一个笑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帝王? 将相? 英雄? 枭雄? 去你妈的! 历史是属于人民的! 陈胜望向壕沟路那边,头也不回的往前一招手。 霎时间,百五十条手持刀剑的彪汉子,自他身后里乱石之中显出身形,目光灼灼的望向他的背影。 陈胜回过头,不闪不避的直视他们的眼神,抿了抿唇角,轻轻开口道:“当日咱们收复蟠龙寨时,我曾对你们说过,进了我行商陈家的大门,你们以前作下的冤孽债,咱家都给你们扛了!” “至于以后你们能不能做回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爷们,得看你们自己!” “现在,机会来了!” 他伸手指向壕沟路杀声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五千石粮食!” “五千石本该用以赈济饥荒的粮食!” “今岁的饥荒已经糜烂成什么模样,你们都见过罢?” “但按照州府和郡衙里的那些个大人小人们的意思,这五千石粮食呢,就由咱陈郡的这些个大户人家们私底下分一分,就算是赈济了。” “哦,说起来,咱家也有一份,还不少,足足三百来石呢!” “这些日子,你们过的也都是节食缩粮的日子吧?” “别不知足,我比你们还惨,你们好歹每日还有半斤口粮,我和我媳妇一人只得三两,她每天变着法儿的省着自己那点口粮,想留给我吃!” “不信?” 他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我陈胜指天起誓,我若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死无全尸!” 话音落下。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晴空万里。 这一回,人群中有了些许骚动。 但他们忍住了,无人开口。 只是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多了些许亮晶晶的东西。 手里的家伙事儿,也忍不住抓得更紧了! “你说咱家都落到这份儿上了,平白无故的有人给咱家送这么大一批粮食,多好的事?” “是不是睡着了都要笑醒?” 说到此处,陈胜忽然咧着嘴、磨着牙,慢慢的露出了一个笑脸,眼神却比方才的陈虎还要桀骜:“但我这人就是这么贱性,别人眼巴巴送到我手上的粮食,我都不敢拿啊!” “为什么?” “因为那些粮食,不只是有我陈胜一份儿!” “还该有你们一份,还该有那些饿得卖儿卖女的人、饿得被易子而食的人一份儿!” “难不成就我陈胜是人?” 他突然指着面前那百五十人,横眉怒目的咆哮道:“你们就是他妈的畜牲?” “谁定的?” “他妈的有什么资格定!” “他是娘生爹养的。” “你们就是地里长起来的?” “活该被他们踩在脚下过一辈子?活该你们的儿子、孙子也让他们的儿子、孙子踩在脚下过一辈子?” “凭什么?” “他们是比你们多长个脑袋,还是多长条胳膊?” 他的面目,有些狰狞,用力的将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作响:“我陈胜不是个好人!” “我也杀人、也坑人,甚至还会欺压人!” “但老子不吃人!” “也不会拿谁不当人!” “因为……” 他奋力呼出一口浊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激烈的情绪,然后指了指眼前的这一百五十人,再指了指自己:“你我,一样都是人!” 说完,他怀中掏出一条红色的头巾,系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我要你们随我一起,去把那批粮食抢回家,留一半,咱爷们慢慢吃,剩下的,全发给那些和你们一样的人!” “干这种买卖,肯定会死人,谁能活着回去,我不能保证。” “我只能保证,你们就算不能活着回去,也会像个爷们一样堂堂正正、轰轰烈烈的去死!” “我只能保证,到了咱们今日干的这事能够公之于众的那天,一定有人称赞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 他在说话。 前方的百五十人却依然无人应声。 他们只是默默的从怀中取出那条早就备好的红色头巾,默默系到自己的脑袋上。 “即日起,我们就叫红衣军!” “我为军团长!” “在外,你们可以称呼我为……” 他想了想,忽然吐出两个字:“张楚!” 第九十六章 上阵父子兵 <!--go--> 陈胜率领红衣军沿着壕沟路绕过一个大弯后。 尸体遍布的战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界之中。 只一眼,他就判断出了战场之中的形式。 身披赤甲的,是州府派来押送粮秣的州兵。 身披藤甲的,是陈郡三首派来劫粮的郡兵。 穿着杂乱粗布衣裳的,是运粮的民夫。 也不知是他们来得太慢了。 还是战阵厮杀进度太快了。 他放眼扫去,就只见到处都躺着赤甲府兵。 小部分还在顽强抗击的赤甲府兵,也都处于藤甲郡兵的包围之中。 而那些藤甲郡兵在清剿残余赤甲府兵之时,已经有余力提着红艳艳的刀枪,挨个挨个给那些在地上哀嚎的赤甲府兵补刀。 见到陈胜等人到来,那些个正在补刀的藤甲郡兵只是愣了愣。 然后就毫不犹豫的提着刀枪扑了过来。 他们不知道这一伙拿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等等杂乱兵器的杂鱼,是哪头儿的人。 但这不重要!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杀光就对了! 很不巧! 陈胜也是这个意思! 他一把拔出背负的锐取剑提在手中,毫不犹豫迎了上去:“红衣军,随我杀!” “杀啊!” 霎时间,杀声震天! 红衣军百五十人,想疯了一样的冲了上去! 此时此刻。 他们的脑袋里,仍旧盘旋着先前陈胜的那句咆哮: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们一辈子都要被人踩在脚底? 那些人是比他们多长一颗脑袋? 还是比他们多长了两条胳膊? 凭什么! 凭什么!! 他们想要问问那些人! 拿着自己手里的刀枪去问问那些人! 谁拦他们! 他们杀谁! …… “杀啊!” 陈胜举着锐取剑高呼着,一马当先的冲至迎面扑来的众多藤甲郡兵面前。 霎时间,数十条血光艳艳的长枪,好似毒蛇吐信一般,从他身前的各个角度刺向他。 他脚下一顿,怡然不惧挥剑横扫,欲要硬刚这十几条长枪。 就在这时,一道仿佛在燃烧的红艳艳月牙气劲,自他身侧激射而出。 宛如利刃切豆腐一般,一击便将他身前这十几条长枪连带着长枪后的十几个藤甲郡兵,尽数切割成两段。 瓢泼似四下喷射的血浆,瞬间就喷了陈胜一脸。 他震惊的一回头,就见到陈刀提着腰刀,好整以暇的站在自己身畔,淡淡道:“战阵厮杀非逞匹夫之勇,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你还有袍泽!” “杀啊!” 说话间,后方的陈虎、李仲等人已经自他两侧冲出,扑向那些同样被陈刀这一刀给吓懵了的众多藤甲郡兵。 两方人马短兵相接。 霎时间,刀枪碰撞声、喊杀声、怒喝声交汇成一场盛大的打击乐。 陈胜登时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血浆,再一次提着青铜战剑冲了上去。 陈刀也不阻拦,领着十四名幽州军闲庭信步般的跟在他身后。 冲入红衣军与藤甲郡兵交战的最前线,一下子挤入陈胜眼帘中的黑压压藤甲郡兵,再一次令他感觉到了压力! 这一次,他谨记着陈刀的叮嘱,没有再凭着一腔子热血冲出红衣军的战线,去逞匹夫之勇。 而是稳住阵脚,不断的向前挥剑、向前砍杀! 看似古拙无锋的锐取剑,此刻在他手中却如同神兵利器一般。 无论是挡在他前方的是人还是枪,一剑劈出去,皆能连枪带人、连人带刀一起砍翻在地。 那种完全不用担心手中的战剑可能会被崩断的可靠感,令他可以肆无忌惮的不断施展着七杀剑。 劈杀! 劈杀! 劈杀! 只要他挥剑够快! 就无人能抓住他挥剑之时的破绽。 只要他挥剑够狠! 就能砍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敌人! 一个个高大藤甲郡兵影影绰绰的挡在他的面前,如同密林般遮挡了澄澈的天光。 残酷、血腥、压抑,杀声震天的战场氛围,又是如此的窒息! 令他恨不得自己能一剑劈出百丈剑气,杀穿挡在他面前的所有藤甲郡兵,让天光能够照射进来,喘上一口气。 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不住的不断的向前挥剑。 一剑! 接一剑! 渐渐的…… 震天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小。 时间的流速,也似乎越来越慢。 周围的一切景物,都变得模糊。 自己的身躯,似乎都在一点一点的失去重量。 他只能听到,自己如同拖拉机轰鸣般的沉重喘息声。 他只能感受到,掌中锐取剑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份量。 连对面的那些藤甲郡兵,都似乎不再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他感知不到他们死去时的情绪。 也感知不到自己杀他们时的情绪。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 原来人上了战场之后,脑子里不是不会像电影里放的那样,时不时就冒出各种跑马灯的! 杀死敌人! 想尽一切办法杀死敌人! 就这么简单! 在他的疯狂屠戮下,红衣军的战线就像是热刀切黄油那般,不断的向前突进、突进! 一排一排的藤甲郡兵涌上来,像农夫镰刀下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的被割倒。 此间的地形,本身就十分的奇特。 两侧皆是山坡,所有人都扎堆挤在底部的马道上。 如同峡谷一线天。 两方人马,如同两头长龙般奋力冲向对方。 后方的人马跟本不知道前方的战况。 当自己前方的袍泽倒下,自己站到前方之时,即便是想逃,也已经晚了。 毫无战术可言! 拼的就是一腔血勇之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指的或许就是这种情况! 很显然,满脑子都是“哪怕死,也要去问一句凭什么”的红衣军。 远比已经经过了一场厮杀,连气儿都还没能喘上一口的藤甲郡兵们,更有血勇之气! 直至不知何时从陈胜身边离开的陈刀,将一颗将一颗怒目圆睁的头颅扔进一众藤甲郡兵之中后。 藤甲郡兵们脑海中那根崩得死死的弦,终于崩断了! 溃败来得是如此的迅猛。 陈胜前一秒还如同置身密林之中。 下一秒就如同从密林之中步入了阳光璀璨的平原之上。 放眼望去,四下奔逃的藤甲郡兵稀拉拉的,竟已不足百人!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终于看到被这些藤甲郡兵遮挡住的那些粮食……一排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高木质机关兽,踩着四足三轮,静静的停留在马道上。 数百衣衫褴褛、满面悲苦的民夫,躲藏在这些机关兽中间,瑟瑟发抖的望着他。 再回头。 发现自己身后的红衣军,竟也已不足百人。 再定身一瞧,还好,陈虎与李仲二人皆只受了点皮肉伤。 “铛!” 沉重的青铜战剑点地,浓稠的血浆顺着剑身融入泥土之中。 “陈刀!” 他拄着战剑,高声呼喊道。 陈刀闻声脸色一肃,按刀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标下在!” “快马前去查看西南方的战场,一但他们即将分出胜负,即刻回报……远远查看便可,无须接近,两刻钟后即回!” 陈刀拱手:“喏!” 言罢,他便按着腰刀,自他麾下的十四名幽州军老卒之中点起四人,匆匆赶往藏马之地。 陈胜再回头,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带上战死的弟兄们,两刻钟后出发!” 众红衣军士气如虹的齐声高呼道:“喏!” 他们是伤亡不小。 可他们刚打赢了一场大胜仗! 还将这五千石粮食抢到了手! 军主说了,回头就带他们去发粮食! 往后他们就能做回堂堂正正的好汉子了! 迟早,他们还会去找那些将他们踩在脚下的人,问上那句“凭什么”! …… 陈胜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陈虎以及众多幽州军老卒的簇拥下,走到最前方的木质机关兽前。 瑟瑟发抖的躲在一旁的民夫见了他,装着胆子上前行礼道:“小人拜见大王……” 却是将陈胜他们当作劫道的盗匪了。 陈胜打量着机关兽后背上的麻袋,头也不回的轻声道:“起来吧,你们不用害怕,都是苦命人,我们不会难为你们的。” 三方围绕这批粮秣杀出了狗脑子,却无人屠戮这些民夫。 却是大家都明白,无论谁胜谁负,最终都还得依靠这些民夫运送粮秣。 而这些民夫显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们就瑟瑟发抖的缩在这些机关兽周围,看着他们厮杀……当然不是没人试着逃跑,只是逃跑的,都死了而已。 陈胜拔出陈虎的腰带,割开一个麻袋的一角。 登时就有黄橙橙的粟米,顺着他割开的那一角流了出来。 陈胜连忙扔了刀,一手捏住割开的口子,一手接住流出的粟米。 黄橙橙的粟米落在他满是血污的手掌中,璀璨的就如同金子一般。 “这些机关兽上,都是粮食吗?” 他按耐住心头的喜悦,轻声问道。 “回大王的话,都是正经的粮食!” 依然低垂着脑袋的民夫,毕恭毕敬的回道。 听他这般说到,陈胜心头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断定,吕政哪怕只是做诱饵,肯定也会用真粮食,避免谋划败露,引发陈郡诸世家大族的敌意。 毕竟做戏做全套嘛! 但在没有亲眼见到这些粮食之前,他终归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要是如此兴师动众,还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却抢了到一批沙石之类的玩意,那可就真打脸了! 他掌中粟米扔到机关兽背上,蹲下身子打量这些机关兽的腹部,就看到了几个类似于齿轮和传动轴的青铜装置:“这玩意怎么用?” 民夫回道:“回大王,只需二人一齐发力,便能推动木牛。” “哦,这玩意叫木牛吗?” 起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你推一个给我瞧瞧!” …… “杀!” 陈守咆哮着驱动坐下战马,从十数名手持短刀圆盾的黄巾贼包围之中冲出,手中长矛大开大合,将两名拦在他身前的黄巾贼连人带盾一起抽打成烂西瓜。 然而冲出这数十名黄巾贼的包围之后,前方依然是仿佛洪流涌动一般的无数黄巾贼。 太快了! 这些黄巾贼来得太快了! 世家大族联军崩溃的也太快了! “呸。” 陈守愤怒的吐出一大口唾沫,不敢再深入,拨转马头、举起长矛,朝着那些包围五家联军的那些黄巾贼冲杀过去:“稳住,结圆阵!” 随着他放弃继续深入的意图。 天空之中,身披羽衣、容貌高古,羽扇纶巾的清瘦道士,也将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重新投入战场中心,就见那一方被他千百太平道徒包围,仍像是磐石一般巍然不动的赤甲战阵,忍不住皱了皱两条垂至眼角的长眉。 “罢罢罢!” 眼见千百太平道徒再一次冲阵失败,清瘦道士终于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就见他随手一抛手中羽扇,双手一挥。 霎时间,千百张明黄色的符纸宛如蝴蝶一般自他双手广袖之中灵动的飞出,弹指间于他身周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法阵! “阵起!” 他扬眉怒喝。 下一秒,晴天霹雳,滚滚阴云,迅速笼罩了这一方天地! ps1:祝老爷们新年快乐,虎年虎虎生威、威猛霸气、一帆风顺、阖家康健。 ps2:明天上架,中午12点开始上传vip章节,上架当天保底五更,请求老爷们一定记得明天来拉风云一把,看盗版的老爷们,也请一定记得明天来起点给风云一个首订,首订成绩真的非常非常重要,一切拜托老爷们,给跪! ps3:预求明天的保底月票。<!--over--> 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七章 豫州鼎、天子气 “轰隆。” 滚滚雷声,响彻九霄! 直将战场上交战的四五千人,都吓了一大跳,不知多少人手底下一抖,被对手抓住机会,丢了性命! 战场中心处,沉着指挥五百赤甲府兵护卫马车的赵佗,听到这声突兀的雷鸣之声亦是眉头一跳。 他抬头看向天空,一眼便将了那一道凌空虚立、周遭千百黄符环绕的纤长人影,登时脸色大变! “公子!” 他打马狂奔至马车旁,连行礼都顾不得的急声道:“太平道有长生妖道助阵,此战强弱悬殊,末将速速护卫公子突围!” “长生妖道?” 吕政挑开竹帘,缓步从马车之中走出:“兖州乃九州腹地,九鼎大阵威压最盛之地!何方长生妖道敢在兖州施妖法?” 赵佗亦不知该作何解释,只能焦急的冲他指了指天空中那道凌空虚立的人影。 适时,滚滚阴云,已经彻底遮蔽烈日。 数十息之前还炎热难耐的天地,刹那间就便得阴风阵阵,令人不寒而栗。 吕政也是只一眼,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勃然变色曰:“狗道,取死耶……赵佗!” 无论那长生妖道是依仗什么敢在九州府邸之内作法,现在去追究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当务之急,自然还是先脱身,再报此身陷险境之仇! 赵佗当即取过一匹战马,将缰绳交到吕政的手中。 吕政翻身上马,按剑左右四顾道:“李期何在?” 赵佗一拍他坐下战马后臀道:“公子先走,李期交由末将去寻……众将士听令,转矢阵,护卫公子往东北方突围!” “喏!” 五百赤甲府兵齐声应喏,举盾平枪迅速变阵。 吕政侧着脸,有些犹豫的看着赵佗……没了这五百精锐府兵为手足,赵佗再勇武也只是个气海初境。 赵佗自幼便为他书童,与他相伴多年,他如何舍得赵佗折损在这寂寂无名之地? 可陈郡李氏在兖州树大根深,族长李斯又曾在洛邑为廷尉监多年,朝中交游广阔,是他早就计划好要招揽入麾下的大才,他的幼子,万万不可死于此地! 是以,他犹豫好几息后,最终还是轻叹着回过头,不忍再去看赵佗。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流矢,擦着他的面颊飞过,在他光洁莹润的面颊之上,耕出了一道狰狞的血痕。 他抹了一把,看着手掌中鲜艳的血红色,背心瞬间沁出了一声冷汗。 方才他回头的动作若是再慢上一个弹指,那只流矢便不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了…… 但短暂的后怕之后,他的双眼却是一下子就红成了与他的手掌一个颜色! 他紧咬着一口钢牙,克制着心头的怒意,没有发作。 他很清楚,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 其他的! 容后再叙! 他面无表情的打马,走入五百赤甲府兵组成的矢阵之中。 就在这时,只听到“咔嚓”的一声轰鸣。 一道粗壮、蜿蜒、狰狞、闪耀的紫色雷电落下! 精准的轰击在了他方才乘坐的马车上。 由上好的紫檀木夹熟铁板打造而成的马车,轰然炸裂。 碎片漫天飞舞。 几枚熟铁片更是洞穿了手持大盾护卫在吕政身后的赤甲士卒。 索性已经步入矢阵之中的吕政,距离马车已有一大段距离,未曾受到爆炸波及。 但他座下的战马受惊之下,人立而起,将措不及防的他跌落在地,摔成了滚地葫芦。 “希律律……” “公子!” 护卫在他四周的众多赤甲府兵见状大惊,一拥而上将其扶起来。 此时的他,发冠跌落,一身洁净的衣袍沾满尘埃,满脸的鲜血……哪还有丝毫先前温润如玉、智珠在握的贵公子气派? “放肆!” 他怒得颤栗不止,奋力睁开搀扶着他的众多赤甲府兵,挺身而出,怒目而视的望着天空之中的那道纤长人影,爆喝道:“何方外道,焉敢在我人族昌盛之地施法作乱!汝可知汝已犯我大周刑律十三条,当受千刀万剐之刑耶?” 一人之声,似洪钟大吕之音,又似排山倒海之声! 霎时间,吕政八尺高的魁梧身形似在无限放大,变成了一位头顶青天、脚踏大地的万丈巨人,威严无比的居高临下俯视那如同蝼蚁般的纤长人影! 霎时间,天地之间都仿佛只有他一人的声音,连战场之上的千百呐喊声、厮杀声,都似乎变成了微不足道的杂音,完全无法影响其声势之伟岸! 更神异的是,随着他的爆喝声,那纤长周围竟真出现了数以千计的雪亮刑刀,似乎真要一拥而上,将其千刀万剐! 高空中的纤长人影见状,亦是脸色大变,但仔细一打量后,脸上的惊容却又变成了轻蔑的笑容:“区区法家微末之技,也敢与浩浩大势争锋……死吧!” 浩浩然的声音,虽不似吕政那般堂皇大气,却能声传十里,令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只见他双手猛然向上一举,身周千百黄符光芒大作,一举便将千百雪亮刑刀搅碎! 而后一手并指成剑,手指高空之中百亩阴云,口中念念有词的对准五百赤甲府兵之中的吕政,重重落下:“黄天庇吾,击!” “轰隆!” 话音落,震彻九霄的雷鸣之声再度炸开,蜿蜒狰狞的刺目雷霆再度照耀天地。 “公子小心!” 打马狂奔而回的赵佗,见状大惊失色,奋不顾身的合身扑向吕政,欲要以身代他顶雷! 但在他将要扑在吕政身上之时,却被吕政愤怒的一把推开。 就见吕政昂首挺胸不作任何躲闪之姿的立于原地,目呲欲裂的对着空中那道纤长人影咆哮道:“无君无父之徒,九族当灭!” 若说他上一声怒喝,还如铜钟大吕般清越而发人深省。 那么这一声咆哮,就如虎啸、如狮吼般摄人心魄。 只是,他的法家术,又如何会有道家的雷法迅猛呢? 说时迟,那时快。 他的咆哮声还未尽数脱口,刺目的紫色雷霆光芒已经落入他头顶三尺。 下一秒。 他就要被这道磅礴狰狞的紫色雷霆,劈成一节焦炭! 第九十八章 他诽谤我 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幽黑的光芒,突然自吕政身上冲天而起,在紫色雷霆就要落在吕政头顶上的刹那间,逆着紫色雷霆扶摇直上! “嘭。” 紫色雷霆在这道幽黑的光芒之上炸开。 震天动地的轰鸣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只觉地动山摇。 然而除了轰鸣声之外,竟再无任何耀眼的光芒。 所有人都能看清那道黝黑色光芒的模样。 那是一尊双耳圆腹的三足大鼎虚影! 大鼎浮雕着精美而繁复的山川纹路,山川之上,九龙环绕,仿若活物。 大鼎虚影漂浮在吕政头顶之上,缓缓升空,垂下万千丝丝缕缕的幽光入吕政体内,隐隐的,似乎还有九龙虚影,混在万千幽光之中隐入他背后。 大鼎虚影升空,高空之中淤积的厚重阴云,如阳春化雪一般迅速烟消云散,璀璨的阳光再度垂落下来。 这时,地面上的数千人才看到,俺大鼎虚影虽垂落幽光,但鼎盛并非幽黑色。 其色……玄黄! 那厢的纤长人影,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尊大鼎虚影,浑浊的老眼越睁越大,纤长清瘦的身躯越抖越厉害。 忽然,漂浮在他周围的千百张黄符,无火自燃。 他此刻才终于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惊骇欲绝的运起遁术就想逃窜。 也是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一股无形物质却好似泰山压顶般的威压,将他定在了这一片空间。 “哈哈哈……” 他惨然的大笑:“豫州鼎,天子气……苍天当死,黄天当立!” 在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中,他纤长的身躯也如那些黄符一般无火自燃,从头到脚一点点的化作飞灰 而那厢的大鼎虚影,早已在他的大笑声中飞速隐去。 但战场之上却久久一片寂静。 所有人。 无论是黄巾贼。 州府兵。 还是陈郡诸世家大族部曲。 尽皆愣愣的站在原地。 他们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但半空中还在熊熊燃烧的那具人形物体,却不断的提醒着他们,他们并不是在做梦。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我刚刚听到了什么? 豫州鼎? 是庇佑九州的那个豫州鼎吗? 天子气? 是天子才该有的那种天子气吗? 四五千人……都麻了! 吕政也有点麻。 但他是头皮发麻! 他蠕动着嘴唇,看向身畔的赵佗,颤声道:“我要说,那逆贼是在诽谤我,你信吗?” 赵佗愣了愣,一脸虔诚的疯狂点头。 吕政的身躯晃了晃,移动目光看向周围那些赤甲府兵。 众赤甲府兵回过神来,满脸膜拜的拼命点头。 吕政身子一软,跌坐在地。 我为大周流过血! 我为大周立过功! 我真的是忠臣啊! 那逆贼真的是在诽谤我啊! 过了好一阵。 战场上的四五千人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自己这是在打仗呢! 也不知道是那个小机灵鬼,趁着对手还在发愣的时候,一刀捅进了对手的心窝里,令对手发出了一声惨叫,唤醒了一片寂静的战场。 旋即,四五千人便再度杀成一团! 只是这一回,诸多黄巾贼再无先前的悍不畏死之势,满脑子都是自家渠帅徐福无火自燃的画面,且战且退、丢盔弃甲、割须弃袍。 反观那些个被黄巾贼从两千之众,杀得只剩下不到八百人的陈郡世家大族部曲们,一扫颓势,气势如虹、凶神恶煞、虎虎生风。 最终,眼瞅着就要一败涂地的陈郡世家大族联军,竟然奇迹般的反败为胜了! 气势汹汹而来的三千黄巾贼,最终逃得性命的,竟不到五百人。 这一战,全是输家。 …… 同一时间。 晴空万里的大周都城洛邑,突然地龙翻身。 短短的两三个呼吸之间,浩大的城池地动山摇得如训烈马。 更奇怪的是。 声势如此浩大的地龙翻身,竟连那些落魄户搭建的窝棚都未曾震塌。 就在百万洛邑百姓议论纷纷、谣言四起之极,数百白绫骑士自朝日宫四下奔出,一路疾驰一路高呼:“山陵崩,九州缟素。” 洛邑的百姓们倒是不疑有他,当朝天子临朝五十八载春秋,而今早已是期颐之年的人瑞。 他们早就做好了当朝天子或今朝崩、或明朝崩的心里准备。 所以在白绫骑士从自家门前路过之后,他们都熟练的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白色丧服穿戴整齐。 但很快。 洛邑的百姓就通过各种各样七歪八拐的信息渠道中得知了,那次的地龙翻身,洛邑并非一屋未塌。 只不过塌的是朝日宫内的一间宫室,独独砸死了先帝而已。 于是乎。 “天子失德,天罪之”一说,自此而始。 风传九州! …… 已经驱赶着二三百架木牛往拓县方向跑出二三十里地的陈胜,并不知晓后方大战场上的发生的一连串惊变。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后边传来又似打雷又似放炮的大动静,有些奇怪的询问身侧的陈虎:“二伯,这是什么动静儿啊?” 难不成,大周也有火炮? “你管他们去死!” 陈虎随口赢了一声,美滋滋的看着周围疾驰的这些木牛:“这回咱家赚大了啊!五千石粮食,够咱家吃到什么时候啊!” “二伯,咱家只有二千五百石粮食。” 陈胜小心翼翼的提醒他道:“另外二千五百石,要发出去的!” “老子晓得,用不着你来提醒老子!” 陈虎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旋即又忍不住美滋滋的笑道:“二千五百石也不少呢,就是按照往年的粮价,这可也是……呃,多少银钱来着?” 陈胜心下大致估算了一遍,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要算也是按照眼下的粮价来算,若是往年,咱家何须大动干戈来劫这一批粮食?” 往年正常时节,当年的粟米,两斤三钱左右,偶有浮动,却也不大。 按照这个算法儿,二千五百石,一石六十斤,拢共也不过只值二十二万五千钱,合二千二百五十两纹银。 这个数字说出来,显然会有些打击陈虎的兴头。 “对对对!” 陈虎果然转不过这个弯来,高兴得见牙不见眼的笑道:“有了这批粮食,咱们家的小崽子们再也不用半夜里爬起来灌井水,老家伙们也不用再没日没夜的寻思是不是扯根儿麻绳上吊算逑……老子也不用每日眼巴巴的算计着那点口粮过活了,好久都没打过牙祭了!” “还有这些兵刃、甲胄,都是能传家的好玩意,搁往年,咱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攒,好些兄弟手里的家伙儿,都磨成薄皮儿片子了,都还舍不得换,这一回弄到了这么多,以后家里就富裕了,想换就换……” 他双眼放光的念叨道,想到的却全都是家里人。 “对!” 陈胜也用力的点头:“咱家这回赢大发了,任他吕政和熊完奸似鬼,也得喝咱家的洗脚水!” 无论那边的战局,谁胜谁负,都是输家! 唯有他行商陈家,是赢家! 说到此处,陈虎忍不住扫了一眼那些吭哧吭哧的拼命推着木牛在马道上狂奔的民夫们,小声问道:“大郎,这些下力汉你欲如何处置?你要下不了手,让二伯来,保证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祸患!” 陈守一听,连忙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二伯,你别胡来,这些人我没准备杀他们!” 陈虎拧起眉头,低喝道:“你崽子可别犯浑,你知道你这次做下的事有多大吗?但凡走露一丝风声,整个陈郡再无咱家立锥之地!” “我没犯浑!” 陈胜认真摇头:“我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也知道要控制住这些人要花多大力气,可是二伯,我们要是杀了这些民夫……那我们何必还要来劫这批粮食?” 陈虎忍不住抓了抓头皮,纳闷道:“老子真琢磨不透你这崽子,说你生了副娘们儿心肠吧,杀人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 “说你是个豪气利落的爷们吧,每每遇到这种事你又都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心慈手软。” “你这脑瓜子里到底琢磨的是些啥?” 陈胜笑道:“侄儿做人其实很简单的。” “该死的人,咱就送他们去死。” “不该死的人,咱就放他们去活。” “能用杀人之外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就先用杀人之外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只能用杀人来解决的问题,那就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在不危及到咱家生存的前提下,我愿意去尊重所有尊重别人活着的权力的人的活着权力!” “就算麻烦点,也无所谓……” 他说得很绕口。 但陈虎却出奇的只听一遍就听懂了。 他也出奇的没有直接反驳他的观点,而是有些纠结、又有些心疼的注视着他,轻声说:“大郎,就这狗操的世道,你这样活着,会很累的……” “做人嘛……” 陈胜笑眯眯的说道:“无论好坏,总归都要活出个问心无愧,日子过得才舒坦。” “若是夜夜一闭眼,就老是记起自己欠了别人点什么,那过着才累。” 陈虎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由着你吧……前边就是去固陵的那条小路了。” 陈胜:“抓紧时间搬运,估摸着,后边人也快要追上来了。” 第九十九章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半个时辰后。 吕政站在一块横亘的马路中间的大石头前,负着双手,腆着小肚腩,嘴角噙笑的看着石头上刻着的哪一几行字迹。 “吕大人尊启: 升斗小民,斗胆教吕大人一个道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五千石粮秣换此道理,吕大人血赚。 勿相送,已抵家。” “有点意思!” 他微笑着移动目光,望向马道两侧的那些个兵刃、甲胄具无,但好歹还留了一身里衣遮羞,并且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四五百具尸首,轻声呢喃道:“就是字迹丑陋了些……” 不多时,赵佗按着战剑,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启禀公子,我州府之卒,是被这些郡兵所杀,劫走粮秣的,是另一伙人,这伙人兵刃杂乱、手段杂乱,似是盗匪流寇所为,唯有一小撮尸体,似是幽州军的武艺。” “他们劫了粮秣,遁逃往拓县,距此时已一个时辰有余!” “若是快马加鞭,有望追回我们所失粮秣。” 吕政认真的听着,听完后才微笑着朝身畔那块刻有字迹的大石扬了扬下巴道:“不必追了,此人不说都说了么?那五千石粮食,权当是他教本公子道理的束修了。” “他都不吝教本公子道理。” “本公子若再计较那区区五千石粮秣,与那蝇营狗苟之辈有何区别?” 赵佗听言,低垂的头颅顿时垂等得更低了。 “说起来。” “确是本公子小觑了天下英豪!” 吕政却是不甚在意,只是脸上的笑容忽而微微有些冰冷:“陈县弹丸之地,便能出此两位棋高一筹的大才,九州之地何其广阔,英雄豪杰几何?” 他的确是有些惊讶。 熊完便也罢了,那老贼青年之时便是兖州有名的才俊,韬光养晦数十载,心计深沉如海。 况且他初来乍道,为求速胜,行事难免急躁了些,被熊完抓住破绽,不足为奇! 但即便如此,他与熊完的这一局弈棋,他亦算不得输! 是,他最终是丢了这批粮秣。 未能圆满的达成离间熊完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紧密联系,进而收拢陈郡诸世家大族为己用的目的。 但熊完终究也还是对这批粮秣动了手。 既然动了手劫了粮,那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这种事,瞒过外人容易,可想要瞒过陈郡的那些个与熊完鸡犬相闻的世家大族,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经此一役,熊完与陈郡诸世家大族,再难和好如初! 所以,他与熊完这一局,顶多算和棋! 他没赢。 但也没输。 但这一伙不知打哪儿崩出来的劫粮之人,不但能在短短两三日之间洞彻他与熊完的博弈,还能从他和熊完的博弈之中火中取栗,成功劫走了这批粮秣。 而他,却连对方是谁都无法判断。 这一局,他的的确确是输了! 输了就是输了! 这点粮秣,他吕政还输得起! “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之后,启程回昌邑。” 吕政沉吟了片刻之后,忽然说道。 赵佗茫然的抬起头来,低声道:“公子,我们不去谯郡了吗?” 吕政微微摇头道:“陈郡谋划失利,再去谯郡,意义不大……再说,眼下我们哪还有功夫去谋划谯郡!” 赵佗心领神会,拱手道:“喏!” 说完,他按着战剑转身快步去整顿兵马。 吕政举目一扫,在人群中找到李期所在,不假思索的举步便向他走去。 不曾想,让刚迈出几步,那厢的李期便发现了他的意图,脸色微变,脚下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吕政见状,步伐顿时一住,面色暗淡的默默轻叹了一口气。 都说了这是诽谤吧? 这不就起作用了? 我真的是大周忠臣啊! …… “嘿嘿……” 陈守扛着长矛、挺着胸膛,拽得跟个地主老爷一样大摇大摆的在一地尸首当中穿行,嘴里时不时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笑声。 偏生所过之处,各家各户的主事之人见了他都还腆着脸凑上来与他寒暄、攀谈,常常没几句话,就将话头往“想当年,我爹与你爹常常同桌在郡衙饮酒吃席哩”、“说起来,当年我爷爷与你爷爷还差点成了连襟”之类看似世交、实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上引! 他们不瞎! 先前那一战,陈郡诸世家大族拼凑出两千多人马之中,唯有以行商陈家为主心骨的五家联盟那三百人,稳住了阵脚! 不信瞅瞅。 两千人拢共活了不到八百人下来,五家联盟就占据了两百多人,而他行商陈家的人,虽说个个带伤,但愣是一个都没死! 什么叫真本事? 这就叫真本事! 这个时候还不趁着新鲜出炉的袍泽之谊打打交情,他们也就白瞎了世家大族的招牌了。 陈守一边嗯嗯啊啊的敷衍着这些人,一边继续在这一地尸首之中来回的游曳,心下不断的称赞着“这活儿干得利落”、“不愧是老子的种”、“老子英雄儿好汉果真不错”。 看到这个现场,他哪里还能不知道,陈胜他们得手了? “世叔,您不对劲儿!” 张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那一脸大傻子式的笑容了,一脸疑惑的凑到他跟前儿:“那群太平道杂碎能有几两油水,值得您这般高兴?” “干你屁事!” 陈守瞪起牛眼,随口胡诌道:“老子想起家中老牛快要下崽儿了,心头高兴,不成啊?” “成成成……您高兴就成!” 张忌无奈的缩回脑袋,纠结的思忖了半响,又小心翼翼的凑到陈守身旁,小声说道:“世叔,您要真好一口,侄儿家中还有几头快要病死的老牛,可以一并送于世叔。” 放才战场之上,若不是陈家人护佑,他这会连尸体都已经凉了。 他本就有心往行商陈家靠拢,而今又经此事,自然是越发迫切的想要与行商陈家拉近交情。 “啪。” 陈守一巴掌抽得张忌原地旋转了半圈,没好气儿的骂道:“瞅瞅你那点出息,真要有心孝敬老子,就把你家的那些个庄子,再卖几个与你世弟,以后你们哥俩一起扛锄头下地,也能有个伴儿!” 张忌挨了一巴掌,心头非但不恼,反而大感高兴,不过他嘴里却还是连连叫屈道:“世叔,您就把打我家那几亩薄田的主意了,那可是祖产,侄儿要再卖,我爹非得气得从棺材里蹦起来打死我不可……要不,租给世弟?十年、二十年都好商量!” “呸!” 陈守鄙夷的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瘪犊子玩意,一点老爷们的气性都没有!” 租? 咱家马上就要多出五千石粮食了,差你那仨瓜俩枣? 瞧不起谁呢! 等过了这一阵,有的是无主的土地可以买卖! 第一百章 好人有好报(求订阅、求月票) 在陈虎这匹老马的带领下,陈胜一行人绕了大半个陈郡,终于在离开陈县的第五日夜里,秘密返回蟠龙寨。 提前接到消息的陈三爷和陈守等人,早已等候在蟠龙寨内。 当见到一架架牛车翻山越岭的推入大门之内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小瘪犊子,有你的!” 陈守三步并作两步的大步行至陈胜的面前,他极力板着脸想要维持住老父亲的威严,可上翘的嘴角和眼角,依然揭露了他内心中的喜悦和自豪! 能得这五千石粮食,自然是极好! 但更好的是,儿子真的出息了! 然而,他才刚刚拍着陈胜的肩膀,矜持的夸赞了他一句,就被紧随其后的大爷们无情的扒拉到了一旁。 “瘪犊子玩意,滚一边儿去……大孙子,快让你刘三爷瞅瞅!” 大爷们冲上来,将陈胜围在中心,一只只干瘦、粗糙的大手扒拉着他在原地转圈圈。 “晒黑了,不过更精神了!” “嗯,也快锻骨六重了,开脉也近了!” “好好好,囫囵回来就好……” 黑暗之中,陈胜看不清每一位大爷的面容。 他只能看到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 就没有月亮的黑夜里,天边指引旅人还家的星辰。 让忽然觉得。 路上的风吹日晒,路上的那些勾心斗角。 都留在路上了。 现在,到家了…… 是夜。 行商陈家的主要诸多管事之人,就在蟠龙寨内召开了会议。 陈胜与陈守父子俩,先交换了当日壕沟路那一战各自的经历。 在听陈守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讲述那日主战场上,又是妖道凌空虚立,挥手以千百黄符,一人成阵、隔空御雷。 又是吕政言出法随,一言天地静、虚空行刑! 又是豫州鼎影出,垂落千万缕幽深光芒于吕政体内,隔空轰杀妖道。 又是妖道临时之前言吕政有天子气等等惊变之时。 陈胜脸上的表情,也分外的精彩。 但也仅仅只是惊叹于场面之宏大,波折之玄幻。 其他的……就没什么感觉。 这些描述给他的冲击,远不及那日在郡衙直面吕政带给他的震撼。 曾经沧海难为水…… 不过。 豫州鼎? 天子气? 吕政的命格,已经快要发了吗? 他总觉得好像哪儿不对,但哪不太对,他又说不上来。 他很快就这些杂念压至心底,整理思路从头到尾的给堂内的诸多叔伯大爷,复盘此次郡衙、州府、太平道围绕这批粮秣展开的一系列布局。 他自己其实也是在看清这次事件的通盘布局之后,才发现其实至始至终,这批粮秣,都只是一个由头。 在吕政、熊完这二人的眼中,其实压根就没将这五千石粮秣当成一回事。 这批粮食唯一的作用,就是引他们这些小门小户入局,成为他的棋子。 就像是大户人家,扔出来引野狗打架的肉骨头! 他们的眼里,是如何通过这批粮食打击对手、收拢走狗、争权夺利。 只有他们这些小门小户,至始至终都只盯着这批粮秣…… 至于徐福。 那家伙应该是一条出乎了这二人布局之外的过江龙! 从时间上来看。 吕政来陈郡之前,没将徐福的存在计算到谋划中。 而熊完请徐福过来,目的应该也只是为了借助太平道的势力破局。 估计连熊完自己都没料到,徐福竟然会带着三千马仔来砍吕政…… 这一看就不像是来帮忙! 反倒像是趁机来解决自己的仇怨的! 陈胜觉得,这或许和兖州州府与太平道的高层之间博弈有关。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个猜想。 行商陈家的触须,目前还伸不到州府的高度。 接触不到那个层面的信息,他自然只能根据自己手里现有的资料去做出推断。 就算是错的,也比不管不顾好! 虽然州府那个层次的博弈,目前离行商陈家还很远。 但这次的事件,就是一个很好的警示:不谋全局者,被人卖了还感恩戴德的帮人数钱呢! 这场会议,直到后半夜才结束。 在陈守和陈胜父子二人发言完毕之后,陈三爷、陈丘等人,也各自针对行商陈家当前的处境,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比如说,陈三爷觉得先前陈守的那个提议很靠谱,敦促他们这些管事的年轻人尽快将此事落实。 就是由陈县猛虎堂挑头,从十县分舵之中各召五十名来历清白、忠勇可靠的帮助到蟠龙寨,与李仲他们合编成一支不满编的千人大队,由陈三爷他们操练,以备不时之需一事。 都说人老精、鬼老灵,活到陈三爷这把岁数,自然能从眼下越来越乱的世道之中,嗅到丝丝缕缕的恐怖气息。 众人看向陈守。 陈守看向陈胜。 陈胜看了一圈,点头表示可以。 再比如说,陈丘觉得,有这批粮食为助,陈郡十一堂合建青龙帮一事,可以提前了。 太平时节,他们或许还要花费大力气、大价钱,去甄别人心、收拢人心。 现在,已经不用了! 虽然早在陈胜打发家中的诸位叔伯奔赴十县之时,就多番叮嘱过他们,站稳脚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屯粮。 但他们去各辖县扎根的时间毕竟太短,再加上各辖县的情况又不及陈县这个郡治之地,屯下的粮食极其有限。 是以,眼下十县分舵内能每日都有的吃的堂众,也只是极少一部分,绝大多数堂众都过着比流民也好不了多少的凄惨日子。 人在饿极的情况下,只要能给他一碗饱饭吃,哪怕要他吃完马上去死,都大有人肯…… …… 从蟠龙寨大堂里走出来时,月亮都已经西垂了。 陈守劝他不用急着回家,家里还有守着,先在寨子里好好歇息一晚。 可陈胜仍然是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执拗的提起锐取剑就要回陈县。 陈守见状,一能无奈的一边骂他恋家没出息,一边让陈刀跟上他。 陈胜连夜赶回长宁坊,远远的就又看到了自家门外挂着的灯笼,又看到了那个坐在灯笼下的傻婆娘…… 他不又的放慢了脚步。 隔着三四百米,他也能清楚的分辨出,那傻婆娘又瘦了。 “什么人?” 一声略显稚嫩的大喊声突兀的在黑漆漆的巷弄一侧响起。 一溜蓬头垢面的小萝卜头应声从巷弄旁的屋檐下冲出,一人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对准负剑挎刀的陈胜和陈刀。 “这里是行商陈家,不想死的,赶紧走!” 为首的小萝卜头警惕的看着他二人,扯着喉咙高喊道。 四周黑漆漆的房屋内,应声亮起一点点昏黄的灯光。 远处坐在灯笼下的赵清也听到了这边的呼喊声,惊喜的站起来远远的问道:“是大郎吗?” 陈胜看了看眼前这一溜只能看到亮晶晶的眼睛的小萝卜头,再看了看远处那个满脸期待的朝着这边张望却没走出灯笼光芒下的傻婆娘。 他忽然心满意足的长出了一口气,扭头对身后的陈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您看,侄儿都说了,好人会有好报的吧?” 陈刀看着他的笑脸,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鼻头一算,双眼一下子就涌出了阵阵水汽。 他用力的重重点头:“对,好人会有好报!” 第一百零一章 好人比较多(求订阅、求月票) 翌日傍晚。 陈胜在陈刀的护卫下,缓步登上北城的城门楼子。 残阳下的古老城池,不见炊烟袅袅,不见车水马龙。 每一条条横平竖直的宽阔长街两旁,都坐满蓬头垢面、一脸死气的流民。 可偌大的古老城池之内,却听不到什么人声。 连哀嚎声都没有…… 他们还未死去。 但他们正在死去。 这就是天灾。 死,死的没个人样。 活,活得生不如死…… 陈胜面无表情,清明的眸子之中无喜无悲。 忽而,一支响箭,自长安坊中心升空,炸响。 霎时间,近百道人影自一条条长街的个个角落中奔出。 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挂着一个水缸大的竹篓,面部以红巾遮面。 他们沿着长街奔跑着。 一边奔跑一边从背上的竹篓中抓起一个个巴掌长的竹节筒,扔进周围的那些流民当中。 他们奋力的奔跑着。 脚步是那样的轻快。 沉重的竹篓挂在他们的身上。 却似乎没有任何重量! 街道两侧的那些个流民,起先还有些疑惑的看着这些红巾大汉,不明白自己都已经这样凄惨了,他们为什么要拿竹筒丢自己。 直到一个流民捡起了一个竹筒,发现竹筒的一段开了孔,塞着破布塞子。 他拔下破布塞子,往外一倒。 黄橙橙的粟米就这样流下来…… 那一瞬间。 死寂的长街一下子就活了过来! 就像是无数石化的雕像,一下子就重新化为了人。 他们站起来。 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手脚并用的匍匐向前。 拼命的抓起离自己的最近的竹筒。 拔下破布塞子,倒出一点点粟米,不顾粟米还是生的就往自己的嘴里送。 是粮食! 真的是粮食! 霎时间。 所有人的奋不顾身的扑向周围散落的那些竹筒。 抢到竹筒,抱在怀里转身就拼了命的朝着周围的巷弄冲去。 没抢到竹筒的,拔腿就拼命的冲着那些已经抢了竹筒的人追去。 眼瞅着骚乱,就要爆发了。 陈刀见状,眉头一跳,偏过他看向陈胜。 却发现陈胜脸上依旧是无喜无悲,看不出任何喜怒。 就在这时,各条长街的之中,就像是排练好了的一样,一下子又跳出数十条面带红巾,手提雪亮腰刀的魁梧大汉,提着长刀沿着长街飞速奔走。 一边奔走一边扯着喉咙高呼道:“红衣军发粮,抢粮者死!” 遇到那充耳不闻的,还在执着的从其他人怀里抢竹筒的。 这些魁梧大汉也不手软,冲上去便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鲜血霎时间便让那些被粮食诱惑得昏了头的流民,冷静了下来。 一条条面带红巾的魁梧大汉,沿着一条条长街奔走了一圈之后,迅速隐匿。 还没等长街之上的那些个流民回过神来,就又有面带红巾,胸前挂着竹篓的汉子,出现在长街上。 仍旧是一边欢快的沿着长街狂奔,一边不断将一个个竹筒扔向两侧的流民。 但这一回,这些胸前挂着竹篓的红巾汉子身后,跟上了一个手提雪亮长刀的魁梧大汉。 流民们登时就明白。 只能抢地上的竹筒。 不能抢别人怀里的竹筒…… “刀叔,有些失望吧?” 城墙上的陈胜忽然偏过脸,冲着陈刀笑道。 陈刀愣了愣,而后老老实实的点头道:“是有点……” 陈胜头也不回的伸出一只指着下方街上挣抢竹筒的流民,说道:“您是不是以为,穷人,大都是淳朴憨厚的好人?” 陈刀想了想,点头。 陈胜笑了笑,摇头道:“其实真正好人最多的,是咱家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小门小户。” “大富大贵、多祸国殃民,而一贫如洗、多奸猾狡诈。”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穷**计、富长良心。” “这句话并不准确,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适用的。” “之所以大多数穷人会给人一种淳朴憨厚的印象,是不过是他们那点愚蠢浅薄的小心思,你我这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而已。” 陈刀听着他的述说,忽然笑道:“你既这般瞧不上这些流民,那你为何还要救他们?” 陈胜用力的摇头:“我不是在救他们,我是在救我自己!” 陈刀只是笑,没有搭腔。 他好歹也曾在幽州军中为二五百主,统帅一千精锐甲士。 如何能不知道,对于聪明人和上位者而言,不能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得看他们做了些什么这个简单的道理? 二人说话间。 北城三坊内聚集流民的所有街道,皆已发完三轮竹筒。 那两千五百石中属于北城这些流民的那一份,已经发完了。 “走吧!” 陈胜转身向着下城墙的阶梯行去:“再过一会儿,郡兵也该到了。” 陈刀跟上他的步伐:“郡兵不会从这些流民的手中抢夺咱发给他们的粮食吧?” 陈胜摇头:“除非熊完想要激起民变,否则,应不至于此……说到底,这点粮食也只是在你我这样的人眼里,还算金贵。” “在熊完他们的眼里,这等粗劣之食,只怕喂狗都嫌不够精细!” 他之所以要将发粮食这件事,做得这么复杂,不过是为了避免郡衙顺藤摸瓜,找到了蟠龙寨头上而已。 陈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按着刀跟上他的步伐。 然而,还未等他二人走下城墙,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嘈杂高呼声。 陈胜与陈刀连忙走到城墙边上向下看去,就见到一条条宽阔的长街上,数以千计的流民跪倒在地,不断的叩首泣声高呼。 “红衣军大恩大德,没齿不敢相忘。” “拜谢红衣军诸位大人高恩……” “……做牛做马以报。” 从他们的角度,还能看到那些原本应该撤离的红衣军士卒们,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条条隐秘的巷弄和角落中。 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览着这一切,眼神之中依然看不出喜怒。 陈刀看了看他,忽然乐呵呵的笑出了声:“看,我就说,你方才说得不对,世间上,还是好人比较多……” (第二卷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终) 第一百零二章 举重若轻、大巧不工(求订阅, 夜深了。 陈胜独自坐在厅堂上方,看来自己眼前的系统面板思考着。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气运点+700) 【武道境界:锻骨五重】(气运点+105)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气运点)(+)、七杀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1200点)(+)】 【杂技:小云雨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2000点),服食炼养术·初学乍练(登堂入室:600点)(+)】 【气运点:1905/1905】(190.5/24h) 【天赋:威服】(1905/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青荷叶白莲摇曳、山川河水涌动的系统面板,越发的瑰丽了。 面板上金光流转的三个“+”,虽不夺目,却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即视感。 还好陈胜没有强迫症,不然哪见得这个? 自打粮市彻底断粮之后。 陈胜就没敢再像先前那样,拿粮食给自己的武道修行加速,修行进度也就慢了下来,这都大半个月了,还是锻骨五重。 毕竟他个人的武道修行虽然也很重要。 但先前肯定是多留存一点粮食更重要。 再说,就行商陈家先有的武力而言,他是锻骨五重还是锻骨六重,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气运点。 先前他三天两头的就要去陈家庄和蟠龙寨,开坛祈雨,消耗的气运点,只比他的回复速度略微慢上一线,直到他启程奔赴拓县方向之时,也才堪堪屯下八百多气运点。 那一部分气运点,他原本是准备吞到青龙帮成立大会之后,优先提升小云雨术,加大祈雨量,就一直没动。 不过现在入手了那二千五百石粮食之后,提升小云雨术的事情,倒是可以略略压后了。 “先提升七杀剑,服食炼养术再压后几日。” 他思考了片刻之后,就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先手现有的气运点,够是够同时提升七杀剑和服食炼养术的,但他必须留一部分明日去陈家庄和蟠龙寨祈雨。 心念一定,他便再不犹豫,心神瞬间集中到系统面板上。 画面一转。 他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方寒风呼啸的阴郁天地!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无边无尽的黑甲骑军,仿佛天边的阴云般奔涌而至。 在无边大军的正前方,伫立着一道鲜红的人影! 一道身披黄金锁子甲、鲜红披风迎风猎猎如大纛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包裹着鱼鳞手甲的右手,扶着一柄与他一般高,宽如门板的厚重青铜巨剑,面朝无尽黑甲大军而立……那一抹鲜红的披风,仿佛是这一方天地之间,唯一的颜色! 无边黑甲骑越来越近,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已经成为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魁梧人影身后的鲜红披风舞动得也越来越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咆哮的狂风撕成粉碎。 但魁梧人影依旧巍然不动。 直到,无边黑甲骑奔涌魁梧人影身前的那一刹那。 他终于动了! 反手抓着青铜巨剑的剑柄,横舞而出。 不见激烈的剑气纵横,但青铜巨剑所及,无论是人是马、是兵还是甲,尽皆如同被捏爆的是蛆虫一般,化作一团血肉模糊的残骸! 但与这种所向披靡、刚猛无俦的剑势极其不匹配,却是那魁梧身影挥剑时轻灵的剑路! 少说也有数百斤重的青铜巨剑,在那道魁梧人影的手中,就如同一根轻巧的灯草,轻灵的就像是一柄走迅疾剑路的窄刃刺剑。 这种观感,其实很别扭。 就像是观看满脸胡须、胸毛比胡须还长的肌肉大汉,穿着粉红比基尼跳钢管。 可面对系统的权威,陈胜根本就没有吐槽的心思,只能强忍着这种强烈的别扭感,认真观看这场盛大的战斗。 无边黑甲骑好似惊涛骇浪一样奔涌向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却迎着滔天黑潮,逆流而上。 威猛的青铜巨剑带起片片浪花一般的剑影,将一个又一个闯入他剑围之内的黑甲骑切割成一堆烂肉。 万千黑甲骑,无他一合之敌。 所过之处,尸积成山、流血漂橹。 看似剑光纵横、神勇无敌。 但陈胜却是越看越糊涂……我是来看你怎样大发神威、大开杀戒的吗? 我不是来学技术的吗? 直到,那道魁梧人影一招扫杀,一举清空了身前丈余内所有黑甲骑后,又有一名黑甲骑闯入他身前,他侧身避过高头战马的冲击,随手挥剑轻轻一点那名黑甲骑的胸甲。 “嘭。” 明明看似轻飘飘的一剑,那黑甲骑的胸膛却好似被万钧铁锤击中,胸膛瞬间就坍塌了下去,恐怖的劲力炸开他背心的甲胄,带出一蓬仿佛定点爆破般喷涌而出的血浆。 看着这一幕。 陈胜的心头瞬间爆闪过无数念头,尔后陡然明悟:“举重若轻,大巧不工?” 此念一生,那魁梧人影迅猛的剑路入眼,一下子变慢了无数倍。 劈杀。 绞杀。 点杀。 拔剑杀…… 招式依然还是那七招。 但用法却已经截然不同。 不再迅猛,不再暴烈,不再极端。 变得平和,变得磅礴,变得内敛。 若说登堂入室级的七杀剑,注重的是一个“绝”字儿。 就像是一个被人灭了满门的苦大仇深之人,时时刻刻都在想着练成天底下最快的剑、最狠的剑,去将大仇人砍成一百零八段喂狗。 那么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注重的就是一个“静”字儿。 就像是人类一脚踩塌蚁窝,一脚踩死千百只蚁,却连看都不会低头看上一眼,毁灭你,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不滞于物,不殆于心,思而惘顾,行而桀黠……大贤也! 用凌驾于杀意之上的平和意志,去驾驭杀意。 再最不着烟火气的举重若轻、大巧不工之势,去驾驭杀气最盛、杀气最绝的技法。 以不杀之心将杀戮之意发挥到极致! 这便是炉火纯青级的七杀剑! 陈胜悟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七月下(求订阅、求月票) 时间转入七月下旬。 在恢复了充足的食物供应后,陈胜的武道修行大跨步迈入锻骨六重,可单臂抓起千五百斤的石锁,坚持三息而不坠地! 而七杀剑在提升到炉火纯青层次后,威力也是大增,陈胜尝与陈虎对练,同为锻骨六重的陈虎连他三剑都接不下! 而在领悟了举重若轻的剑势之中,那口陈胜花费了大价钱打造的八面汉剑,也算是彻底退役了。 陈骜赠与他的青铜战剑锐取,正式升任为他的主战兵器。 先前他虽也能使用锐取剑对敌,但以之施展七杀剑之时,总有一种拿大砍刀切肉丝的不趁手感,纯粹是依靠蛮力在强行使用。 而今领悟了举重若轻的剑势之后,又沉又宽的锐取剑正合他使用,用之实力大增! 至七月二十三日,各辖县分舵赶到陈县的五百人马,陆续抵达陈县,送至蟠龙寨交由陈三爷。 十县分舵外加陈县猛虎堂本部的五十人,和李仲手下的八十余人,合共六百人。 这六百人,依照大周军制分作两支不满编的五百人大队,各辖三百余人。 五百主,分别由陈七与李仲担任。 卸甲数十年,重回军伍巅峰的陈三爷,那叫一个容光焕发,天天跟吃错了药一样,将那六百人操练得高潮迭起、欲仙欲死。 什么? 吃不了这苦? 赶紧卷铺盖卷儿滚蛋,给外边那些饿的都快活不下去的流民腾位置! 哦,对了,铺盖卷儿也是我们的! 那没事儿了,门就在那边,赶紧滚,敢回头就砍死你! 在这种不努力就滚回去挨饿等死的重压下,这些从除了家世还算清白、为人还算忠厚、身体底子也还算雄厚之外,就一无所有的陈郡青年们,迅速褪去了地痞的桀骜和轻浮,向着一名合格的士卒靠拢。 反正就陈三爷那只要操不死,就往死里操的操练法儿,陈胜只去看了一眼,然后立刻就熄了搬来蟠龙寨与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借以收拢人心的念头,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任是陈三爷跳着脚大喊,都没能喊得住他…… 他算得上是一个比较自律的人。 但他的自律,只是为了更好的躺平…… 而不是为了自律而自律。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多幸苦的日子他都捱得过来。 可在有办法的情况下,想要他去吃那种非人的苦头…… 呸,做梦! …… 至七月底,陈家庄那一百亩地里的粮食,陆陆续续开始收割了。 在陈家后续投入了大量人力、雨水和粪肥的补救式精耕细作下,这一百多亩水田的产量较之往年不但没有下降,还略有增长。 平均每亩的粮食产量,达到了两石左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左右。 所有人都很高兴! 在田里忙碌着收割粮食的佃户们,高兴得连连感恩戴德! 在田垄上忙碌着脱粒称重的陈家人们,高兴得如同菊花爆满山。 唯有陈胜都被这个产量给惊住了。 在他的印象里,单亩粮食的产量就算没有千斤,至少也得有个四五百斤吧? 单亩一百二十斤? 那这一百多亩地,岂不是才一万二千斤? 且不说他行商陈家能从这批粮食里分多少,就他手里囤积的粮食,也不差这一口。 关键是。 就这点产量,还算是丰收? 就这点产量,庄子里佃户以前还得给张家缴纳七成地租? 那他们吃什么? 靠什么过活? 他万分不解的旁敲侧击询问庄子里的佃户们。 最终得到答案,令他在他们的欢笑声中,感到如坐针毡。 在他的眼里,或者说在他前世那个时空的大多数人眼中,都只有精米精面算是细粮。 其他的诸如糙米、玉米、小米、小麦等等粮食,都算粗粮。 嗯,或许在行商陈家的伙计们眼中,也是这般认为的。 但在陈家庄的这些个佃户们眼中,所有能够正常入口的粮食,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的细粮! 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主食是什么? 是野菜团子。 是米糠饼。 是杂草汤。 运道好能逮到一只田鼠,那都是必须留给家中小崽子打牙祭的荤腥! 至于家中散养的鸡鸭下得鸡蛋鸭蛋,那更是万万不能吃的! 必须得好生积攒着,攒够一提篮了,就拿到集市上去换铜钱。 有了铜钱,就能够缴纳朝廷的税赋,就能给家里的小崽子们修房子,给他们娶婆姨、生孙子…… 听着佃户们理所当然,甚至还带着一丝丝憧憬之意的话语。 陈胜的心头,满是说不出的荒谬感。 他忽然明白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句话的份量! 也终于明白了,鲁迅先生是怎么从历史的字缝里,看出“吃人”这两个字儿! 吃人的人,吃得理所当然。 被人吃的人,竟也被吃得理所当然。 呵,坏掉的社会…… …… 陈胜郁郁的回到家中,一夜未能入眠。 他努力回想自己前世见过的那些关于提高粮食产量的所有资料。 却只能勉强的想起来一些诸如“杂交”、“野稻种”、“人工授粉”这类的词汇。 具体的操作手法,全然没有任何印象。 他第一次觉得,古人“士农工商”这个排序,竟是如此的贴切! 武不能安邦。 文不能治国。 连下田,都种不出什么好粮食来。 果然是袁爷爷将他们这些人喂得太饱了啊。 竟然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一亩地就能产出上千斤粮食。 …… 翌日。 天还未亮,和往常一样寅时起身打熬武艺的陈胜,刚刚提着锐取剑到前院,就远远的看到吴广,坐在厅堂前的台阶上。 “石头。” 他笑着远远招呼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如今的吴广,已经成为猛虎堂的二十位红棍之一,一身武艺虽追不上他的进境,但也已是锻骨三重的好手,即使放在行商陈家之内,也不算庸手了。 不过也正因他已经成为陈县猛虎堂的头面人物之一,越发不敢轻易回陈家大院。 陈胜都有好些日子为曾见他了。 “大哥。” 吴广连忙起身,远远的揖手行礼,末了回道:“我刚进家门。” 陈胜诧异道:“这么早回来……有事?” 吴广点头道:“十三叔命小弟回来禀报大哥,言固陵会场已布置妥当,各县分舵的头目们不日便将抵达固陵,请大哥尽快过固陵,主持我青龙帮成立大会!” 陈胜听言,思索着点了点头:“算日子,是差不多了……都回来了,就在家好好陪你祖父一日,今晚天黑后再走。” 先前劫粮之事结束之后,陈丘就开始着手操办此事,如今已过去小半月内,是该准备妥当了。 吴广意动的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摇头道:“还是不了,十三叔明日一早就出发赶往固陵,堂口里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小弟回去置办。” 陈胜张了张嘴,想要劝劝他,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径直点头道:“行吧,那就趁着天还未亮,赶紧走吧!” 吴广重重的一点头,端端正正的再次捏掌对陈胜一揖到底后,头也不回的快步出门去。 陈胜目送他消失在大门外。 从他的背影里,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义无反顾的坐上大巴车,奔向大城市的白衣骚年。 人年轻的时候,眼睛只盯着远方。 等到中年,才忆起故乡的大山小河,老家里的爷爷奶奶。 可到那时,故乡已经回不去了,老家也再没有爷爷奶奶。 但这些道理,是无法通过语言令那些满眼都是远方的年轻人明悟的。 总得自己亲自去经历过后,才能懂得。 陈胜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无事的时候,总是待着家中,守着自家大姐,守着自家那个大傻子老父亲,和家里的这些个叔伯大爷们。 他不愿错过他们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也不愿他们错过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他摇着头,拔出锐取剑,将剑鞘放到厅堂前的台阶上,拉开架势就要开始今天的修行。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 “山陵崩,举国同丧,禁礼乐三岁!” “山陵崩,举国同丧……” 急促的马蹄声,自陈家大院门外疾驰而过,唯余骑士的高声呐喊,还在黎明前的夜空下回荡。 “山陵崩?” “当朝天子死了?” 陈胜脸色大变,脑海中陡然冒出两句话来: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第一百零四章 今天是个好日子 日上三竿之时。 行商陈家诸多主事之人,陆续抵达陈家大院。 陈三爷、刘三爷,陈守、陈虎、陈七、陈丘、陈刀、李仲…… 满满当当的二三十人。 陈胜立在堂上,陈三爷的身边,三言两语的将当朝天下驾崩,太平道即将起事之事,告知于堂内的诸位叔伯大爷。 末了说道:“太平道传道不知几岁,但只看前番徐福能带着八千黄金贼自青州入兖州,便知声势定然不小,再加上这场囊括了冀州、兖州的大饥荒,造就了大批失地流年,我忧心,他们一旦起事,恐会纵横数州、席卷百万,动摇大周的国本……” 他很严肃的给他们讲解着事情的严重性。 但厅堂内的气氛却说不出的诡异。 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面面相觑,不动声色的询问对方,这崽子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还是说用脑过度,把脑子用坏了? 要不然,怎么能说出这种胡话了呢? 还纵横数州? 席卷百万之众? 大周开国七百多年,都从未有此旷世之乱! 怎么到了这崽子的嘴里,张开就来呢? 不止是他们怀疑陈胜是脑子出问题了。 见多识广如陈三爷,此刻都觉得陈胜是在说什么天书。 一介外道布衣,盗匪之流,怎会有那般的祸国殃民之能? 难不成朝廷那么多的大人,个个脖子上顶着的都是粪瓢吗? 他们若是能预见此事,自然会将其碾灭于萌芽之中。 若连他们都未能预见此事,你一介行商之子又怎会有这般的远见? 人对于自己未曾见过,亦未曾听闻过的人和事,总会本能的去质疑其真实性和合理性。 若非陈胜是他们最疼爱的孙儿、子侄。 若非陈胜最近这数月以来的所作所为,皆表现出了极高的才能。 只怕早就有人站起来,呵斥他小崽子家家的,莫要胡言乱语,耽搁他们做正事…… 陈胜看出了他们眼神中的异样与疼惜,有些不耐的拧起眉头,大喝道:“都打起精神来,我没与你们做耍子,此次危机若不小心应对,咱家立时便有倾覆之灾!” 他是个自控力极强的人。 这次却罕见的发了脾气。 最终到底还是陈守给自家儿子解了围,“这事儿吧,咱觉得大郎还真不是在胡说八道!”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堂上左侧的椅子上,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是没见过那些黄巾贼,不晓得那些黄巾贼的痴愣,‘哗’的一声,几千人就乌泱泱往上扑,任你如何砍杀,都砍不退……若真如大郎所说的那般,各州各郡都有他们的人,再加上今岁的饥荒,那官府还真不一定撑得住!” 他一开口,堂内的众多陈家伙计登时恍然大悟。 哦,那的确是狠角色…… 小崽子早这么说,老子不就听明白了? 连陈三爷都惊愕的扭过头看身旁的陈胜:“大郎,当真如此?” 陈胜心头顿时有一万只羊驼撒着欢的奔驰而过。 合着我说了这么大半天,口水都快说干了,还抵不过大傻子老父亲一句话? 他心累的点头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三爷皱了皱稀疏的眉毛,沉声道:“纵如你所说,那伙贼道当真有动摇大周国本之力,那也该州府、郡衙,各地世家豪族出面募集人马、粮草,合力击之。” “咱家只在陈郡一地还算有几分声势,出了陈郡,几人知我行商陈家之名?何必主动登台,与之唱对台戏,那不是招祸吗?” 厅堂下的众多大爷叔伯闻言,皆点头称是。 陈胜也点了点头,心道姜还是老的辣,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便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三爷,你说得不错,但有几个问题。” “第一!” 他竖起一根手指:“咱家与太平道结仇在先,太平道渠帅李园,便是死于以咱家为首的五家联盟之首,渠帅在太平道内并非无名之辈,先前率领三千黄巾贼围杀州府典农长史吕大人的徐福,也只是太平道渠帅之一!” “有此仇怨在先,一旦太平道攻陷陈郡,必拿咱家祭旗!” 陈三爷思忖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说法。 “第二!” 陈胜竖起两根手指:“根据孙儿目前掌握的信息,州府或许是与太平道非同路人,不然,徐福也不可能率三千人马围杀州牧之子,但咱们陈郡郡衙嘛……先前县内的太平道作乱之事,您也清楚,就郡衙那时与太平道眉来眼去的态度,您觉得若是有朝一日黄巾贼杀至陈郡,郡衙会派遣郡兵前往击之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咱家不能赌!” “还有,兖州八郡,是不是唯有陈郡一郡之首在与太平道眉来眼去,咱们也不知!” “同样也不能赌!” 陈三爷稀疏的眉头慢慢皱了川字,再次重重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第三点!” 陈胜竖起三根手指:“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您以为,太平道作乱就单单只是太平道作乱吗?” “一旦太平道做大,朝廷对州郡的控制力定然会受到严重的冲击,到时候,流民会化作盗匪,各世家大族也可能会化作盗匪,连他熊氏、李氏,都可能会起别样的心思!” “到时候,您觉得咱家还能置身事外吗?” “欲成此等大事,必然要解决两个先决条件。” “一是兵!” “二是粮!” “咱家……都有!” “孙儿昔日曾对二伯说过一句话,孙儿做这么多事,只是不愿某一日,咱这一大家子被人用刀架着脖子按在地上,问我们,是想死,还是想活!” 堂内的二三十人闻言悚然一惊,似乎真看到了陈胜描绘的那个画面! 陈三爷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沉声道:“你欲如何应对?” “分两步走。” 陈胜徐徐说道:“第一步,先将陈郡彻底掌控在咱家手中!” “第一,阿爹带着蟠龙寨那六百人马,兵出陈县,我会给您介绍些不那么良善的大户人家,您挨家挨家的找上门去,问他们‘借’点粮食。” “第二,收拢流民青壮,扩充红衣军,最少也要有五千之数……您放心,若是事情未往孙儿所预料的那个方向发展,这五千人孙儿后边会想办法,送到大伯手上,不会给咱家留下什么隐患。” “第三,青龙帮大会之后,孙儿会尽起青龙帮之力,严密监控陈郡内所有交通要道,一旦黄巾军有攻打陈郡的势,咱家立时便能作出反应,加以应对!” 说到这里,他咽了一口唾沫,总结道:“先走稳这第一步,至于第二步,就看太平道怎么走、朝廷怎么走!”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将目光齐齐投向陈三爷。 连陈守都不例外。 陈三爷拧着眉头目光闪烁的思忖了许久,抬眼在厅堂内扫视了一圈后,目光落在了陈守身上。 他舒展眉头,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和蔼可亲的说:“小四啊,三伯有个事要与你商议。” 陈守一见他那慈祥的笑容,心头便直打鼓,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三伯,您什么吩咐尽管说,侄儿绝无二话!” 陈三爷听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温和了,他轻轻的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觉着今儿是个好日子,正好大家伙儿也都在,不如你就趁着今儿人齐,把咱家家主的位置,传给大郎吧。” 陈守愣了愣:嗯!嗯?嗯嗯嗯??? 第一百零五章 需要经营(求订阅,求月票) 陈三爷笑呵呵的话音落下,厅堂内顿时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表情古怪的在陈守和陈胜父子俩之间来回移动目光。 父慈子孝! 父慈子孝啊家人们! 陈守的表情也说不出的古怪。 我为陈家流过血! 我为陈家立过功! 我是陈家的功臣! 你们不能这么早就抛弃我啊喂! 陈胜都被自家老父亲脸上那堪比戏精的丰富表情给整乐了。 “三爷,事情还没到必须要用这种权宜之计的地步。” 他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爹正值当打之年,正是为咱家出力做贡献的最好年纪,后边又大都是与人动刀兵的武事,咱家也唯有我爹能挑这个大梁。” “当然孙儿也知道,您提这个,是为了让孙儿能更好的统筹咱家的所有力量,应对此次大。” “不过孙儿还是个孩子,还想再玩耍几年,能多陪陪您,能多陪陪我爹,多陪陪家里的爷奶叔伯婶娘,多陪陪我家大姐。” “再者说,就算孙儿还不是咱家的家主,我要做什么事,诸位大爷叔伯,也会全力配合我的……吧?” 说到这里,他笑吟吟的一扫厅堂内的众多陈家主事之人。 众人见状,连连大点其头。 “这还需得说?” “大郎你放心,就算你不是家主,你在我们心里也和家主没什么两样,你说话,绝对比你爹好使!” “对对对,你爹那个夯货,就会抄刀子砍人,活儿干得太糙了,还是你仔细!” 一般中老年糙汉子七嘴八舌的起哄架秧子,纯属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还想再看父慈子孝的大戏。 当然,事实上这也的确只是一场热闹,而非是什么逼宫夺位之类的争斗。 行商陈家在陈郡之内也属大族之列,但其性质更接近于商帮。 与那些正儿八经的血亲大族,行商陈家没有血脉为纽带,也没有森严的族规管束,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全靠四世积累的感情和利益捆绑维系。 如果说,正儿八经的血亲大族的家主之位,代表的是权力和财富。 那么,行商陈家的家主之位,代表的就是一种责任! 领着这一大家子过上好日子的责任。 就像年初之时,哪怕明知小陈胜的身子骨不好,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陈守还不得咬着牙,带着陈家商队北上! 行商陈家的家主,其实真不算什么好差事…… 只是四世积累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陈家人再苦再难,也还得硬着头皮领着这一大家子一起走下去……陈家并不止陈虎一人拿一条手臂救过陈守一条性命,也不止是陈守这一代出过这种事。 陈家人和陈家商队的付出,是相互的。 陈家人拿陈家商队的这些伙计,当自家人对待。 陈家商队的这些伙计,也拿陈家人当主家对待。 陈守和陈胜父子带着他们出去砍了这么多次人,有谁有过二话吗? 难不成他们不知道,去砍人,也有可能被别人砍死吗? 他们知道的。 但他们依然没有二话。 …… “滚犊子滚犊子!” 陈守听到陈胜的话,心下也微微松了一口气,当下没好气儿的呵斥那些个起哄的伙计:“说老子活儿干得糙,那回砍人不是你们这群夯货撺掇的?” 陈胜在一旁“嘿嘿嘿”的笑。 他其实是挺需要行商陈家的家主之位的,若能现在就坐上家主之位,他的气运点上限绝对可以突破三千点! 七杀剑登峰造极的气运点有了。 食服炼养术登峰造极的气运点也有了。 小云雨术登峰造极的气运点即便还差点,再加上青龙帮帮主之位,应当也够了。 但这事儿,不能这么干! 陈守毕竟还年轻,心气还在,哪怕行商陈家的家主之位不是什么好差事,也不能这么早就让他传位,更不能用外力去逼迫他传位。 即使他当时不反对这件事,但只要这件事在他心头留下一丁点的刺儿,未来都可能会无限放大,最终走到父子决裂的地步。 那绝不是陈胜想要看到的。 事业需要经营。 感情也是需要经营的。 “好了!” 陈三爷开口,堂下的哄闹顿是一收。 他正色道:“既然大郎觉得不妥,那此事就作罢,但方才大郎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要做甚,你们便全力助他将事做成喽,若是让咱听见,谁行事不力,坏了他的谋划,可别怨咱不给你们留脸面!” 堂上众多大爷叔伯听言,面色一肃,正色的应声道:“喏!” …… 很快,厅堂的众多大爷叔伯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只留下陈三爷,陈守、陈胜父子,与陈丘和陈七等人。 “大孙,你明日就要前往固陵了吗?” 陈三爷询问道。 坐到下方座椅上的陈胜点头道:“是的三爷,赵四叔那边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早日敲定了此事后,也好回来主持全局。” 当着这几个人的面儿,他也就不再谦虚了。 就这次他准备铺开的局面,除了他,陈家还真没人玩得转! “三爷方才一直在思虑一件事。” 陈三爷低声道:“你的谋划虽十分委托,但操纵起来,却是没那么容易,旁的不说,单单郡衙那一关,便不好过,熊氏执掌陈郡近五百年,方方面面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任咱家行事再密,要想完全瞒过熊氏的耳目,却也不可能!” “是这个理儿!” 陈守沉声道:“前日刘大人还曾亲自到咱们庄子里巡查,还曾提及‘借粮’一事,当时咱觉得,他是盯上咱家庄子里收上来的那些粮食了,后来寻思了许久,才琢磨出一点味儿来……怕是咱家劫粮之事,走漏风声了,他那是在敲打咱家呢!” 陈郡三首之中,郡丞刘业与行商陈家多有联系,交情不浅。 “这是自然。” 陈胜也点头道:“从一开始,孩儿就没想过能完全瞒过郡衙的耳目,但郡衙也顶多也就是察觉到咱们有嫌疑,绝对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当时孩儿之所以不肯动用咱家的叔伯前去劫粮,也是为了令郡衙摸不清咱家的深浅,投鼠忌器!” 世家大族之间有世家大族的游戏法则。 任是他郡衙三首,也不可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对行商陈家这样扎根陈郡两百多年,麾下人员过千的大族下刀子! 郡中其他世家大族也不可能答应! 再者说,行商陈家真不是他熊氏想动,就能轻轻松松拿下的软柿子! 陈三爷见陈胜心头有数,心下也微微松了一口气,问道:“那郡衙那边,你欲意如何应对?” 陈胜想了想,回道:“从槐安堂那边下手,想办法给咱家在郡衙弄个紧要官职吧,大家面子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陈三爷与陈守对视了一眼,摇头道:“此事怕没有你说的这般容易……” “孩儿知道!” 陈胜不待他说完,就笑着说道:“世官制,官位世袭,轮不到咱们这种商贾之家嘛!”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往常大周国力鼎盛、天下太平,他们不肯给,咱家自是不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但眼下,他们要还不肯给……希望他们不要不识抬举吧!” 郡守? 他有几个师? 第一百零六章 奔赴固陵(感谢法总监、大帅帅 第二日一早,陈胜奔赴固陵。 陈刀率十四幽州军老卒沿途护卫。 陈守亲自送他出城。 在他离开陈县之后,陈守也率领蟠龙寨那六百红衣军,兵出陈县,去问陈郡的那些个为富不仁的大户们“借”粮了。 他们父子二人,又不知要过多久再能相聚。 “这是清娘今早抹黑起来做的蒸饼,你路上吃一些,给你赵四叔留一口!” 陈守将粮食捆到陈胜的马匹上,使劲儿的紧了紧绳索,口头碎碎念的嘱咐道:“到地方了,有事多与你诸位叔伯商议,能以德服人的,就不要用动刀子,要实在只能用刀子讲道理,就让你赵四叔来动手,你打小气数就弱,担不起太多煞气……” “阿爹,孩儿心头有数。” 陈胜无奈的说道:“倒是您,出去后,尽量只借粮食,不要杀人,就算一定要杀人,也绝对不能灭人满门,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也不打紧,但做得多了,会令郡里的诸世家大族人人自危,以后再想问他们借点什么,就没那么容易了,您要记住,您出去只为借粮食,不是为了杀人……” 这回轮到陈守不耐烦了:“好了好了,你是老子还是老子是老子?老子走南闯北十几载,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须得用你来教老子如何做事?赶紧滚吧,看见你就来气!” 他一把拎起陈胜,将其送到马背上,转身重重的拍了拍陈刀的肩头。 陈刀会意,笑道:“二爷放心,我有在,无人能伤大郎一根寒毛!” 陈守板着张脸,也不吭声,就像是陈刀会错了意一样。 “上马!” 陈刀回过身,对着身后的十四名手足一挥手。 “哗。” 十四人齐齐翻身上马,动作整齐划一的如同一人。 陈胜抓起见马匹的缰绳,看着唯一站在地面上的陈守又有些不舍,低声道:“阿爹,还要什么要嘱咐的么?” 陈守:“没有,滚吧!” 说着,他一巴掌拍在了陈胜坐下健马的马臀上。 健马吃疼,甩开马蹄小跑着冲了出去。 陈刀等人驱马跟上。 一行奔出老远之后,陈胜回过头,便望见老父亲还站在原地望着他们,似乎未曾挪过步。 …… 一行人沿着马道,纵马一路北上。 一路行来,马道两旁的农田,尽皆一片荒芜,连杂草都少之又少。 每走一截路,都会马道周围看到一具或者几具正被鸦雀啄食的腐烂尸体。 他知道,这些尸体都是想要去陈县奔条活路的流民。 只是最终却倒在了路上,再也没能爬起来…… 和他们相比,那些在陈县内活得生不如死的流民,似乎一下子就成为了幸运儿。 果然,世间上从来就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起先,陈胜还会勒住马匹,强忍着恶心下马收敛这些高度腐败的尸体,将其入土为安。 他觉得,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活的猪狗不如,死了总得有个人样儿。 但见的多了。 他那颗敏感的心脏,似乎也开始渐渐麻木了。 他开始刻意的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看那些倒了路旁的尸体。 只要假装没看到。 或许就能不难受。 也不用再去浪费这个时间和体力。 但人只能骗别人。 骗不了自己……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些人的人生,为什么会这样艰难? 是他们不够努力吗? 是老天爷在刻意为难他们吗? 还是这片土地的统治阶层出了问题? 想着想着,他就不敢再继续深入的思考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的思想,越来越危险了…… 有多大碗,吃多少饭。 如今他自顾且不暇,没有那个能力,去帮助所有被这场旱灾波及到的流民! 对,我没有那个能力! 他这样对自己说。 “大郎,那厢有个村庄,咱们进去歇歇脚,讨点水吧!” 行走之中,陈刀忽然大声开口道。 陈胜回过神来,勒住胯下的马匹,拎起挂在马鞍上一串水囊,才发现水囊已经空了大半。 天气,太热了。 不止人要喝水,马也要喝水。 陈胜远远的看了看那座飘散着淡淡炊烟的村庄,心头回忆了一下昨日陈守对他讲述的路线图,摇头道:“就不进去了,前方一二十里内,应该就有一处活水,到那里去歇脚饮马吧!” 他有些恐惧去面对那些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饥民。 他们实在是太惨了。 而他又实在是帮不了他们。 就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陈刀没有问为什么,径直点了点头,打马继续往前奔驰…… …… 日暮时分。 陈胜一行人顺利的抵达固陵。 赵四早已遣人在固陵城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们,接到人之后,径直领着他们入城。 “哈哈哈……” 还未进门,闻讯迎出来的赵四就大笑着快步从大门走了出来,激动的张开双臂迎向陈胜:“大郎,你可算是来了,想死你四叔了!” 陈胜瞧着他红光满面的模样,心知他在固陵这边发展的还不赖,也笑道:“您是想侄儿,还是想家里的蒸饼?” 说着,他从马背上解下粮食包袱,扔进赵四的怀里:“清娘今早起来蒸的蒸饼,我爹特地吩咐我,给您带过来!” 赵四接住包袱,隔着粗布一捏,惊喜的道:“还是咱四哥想着咱,知晓咱就好这一口儿!” 陈胜笑着侧过身,将立在他身后的陈刀拉到身前,给他介绍道:“前番您回去的急,走得也急,未来得及给您介绍,这位是我刀叔,陈刀,自幼与我大伯同进同出的手足!” 说话的时候,他指了指北边。 赵四会意,热络的上前,大力的拍了拍陈刀的胳膊,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叫赵山,排行老四,家中的兄弟姊妹都唤咱赵四,看年纪,刀哥应长小弟几岁,往后有什么小弟帮得上忙的,刀哥尽管言语!” 陈刀笑吟吟的点头:“一直听大郎提起你,今日得见,老四果如大郎所说的这般豪气干云!” “真的吗?大郎这般说我?” 赵四乐不可支的使劲拍了拍陈胜的肩膀:“算四叔没白疼你!” 陈胜看里边看了看:“赵四叔,叔伯们呢?都到了吗?” 赵四一拍额头:“你瞧四叔,都快老糊涂了,快快快,里边说话,兄弟们都到了,就等你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大会(三更求订阅、求月票) 八月初一,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十万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齐聚冀州巨鹿大陆泽畔。 一座高达九丈九、占地四十九丈,通体土黄色的宏伟法坛伫立于干裂的湖畔之上,一位身披羽衣,头戴雉尾,手持法剑的仙风道骨之士,正在开坛做法! “……天子失德、周丧其气,天道降罚、大旱连州,民失其所、饿殍遍地!” 仙风道骨之士,脚踏天罡步,长声念诵着祷词,浩浩荡荡之音,宛如晨钟暮鼓,席卷十万黄巾道徒,声传数十里! “拜!” 有人高呼。 十万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齐齐跪倒在地,三叩首,齐声高呼:“天怜之!” 浩瀚之声,直冲斗牛! 法祭之上,仙风道骨之士在踏天罡步,纵声高呼:“天下落苦周久矣,万民待甘霖久矣,今吾太平道,愿高举天道大旗,代天伐周,解万民之苦、化苍生之怨,天道若允,请风来、请云来、请雨来!” “再拜!” 十万太平道徒再次三叩首,齐声高呼:“请风来、请云来、请雨来!” “轰隆!” 高呼声未消,晴空霹雳。 霎时间,狂风大作,阴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明亮的天地迅速暗如日暮。 所有的太平道徒都抬起头颅,满脸期盼的望着天空。 不多时,一丝丝清凉的雨点拍打在他们幽黑、粗粝、悲苦的面容上。 “哗……” “轰隆。” 雨势渐大,迅速便由毛毛细雨扩大为瓢泼大雨。 “三拜!” 歇斯底里的高呼声,穿透雨幕。 十万太平道徒狂喜的再叩首,重重的将自己的脑袋砸在了泥泞中:“愿以身为薪,铸吾地上道国!” 呼声落,祭台之上的仙风道骨之士高举法剑,威仪万千的长声道:“苍天当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始于今朝!” 十万太平道徒一跃而起,齐声狂呼:“苍天当死,黄天当立!” “轰轰轰……” “呼呼呼……” 风声逾急。 雷声大作。 一道道狰狞的连环闪电,将阴暗的天地照耀得纤毫毕现。 亦将十万张狂热的面容,照耀得狰狞似凶神恶鬼! 连天…… 似乎都在为他们擂鼓助威! …… 同一时间。 固陵县外一处披红挂绿的山坳之内。 十几口大锅散发着滚滚热气,飘荡在安置着三十余张大圆桌的宴席之间。 三百多条身着一水儿青色精壮的魁梧壮汉,挺胸抬头坐姿端正的落座于这些大圆桌旁,神色肃穆的仰望着前方的高台。 一身胜雪白袍,面带黑铁面具的陈胜,手持龙头棍安坐于高台中心。 左右是身穿黑色劲装,面带十二十二生肖兽纹面具,按刀一字排开的幽州军十二名老卒。 一系大红色喜庆长衫,红光满面得宛如新郎官一般的赵四,立于台前,双手拿着一卷青色的龙纹锦帛,抑扬顿挫的高声诵读着。 “凡入我青龙帮者,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三刀六洞!” “各郡外州兄弟,如闻有其有官府缉拿,立时通知,俾早脱逃,如有诈作不知,死在万刀之下!“ “倘自己被官捉获,身做身当,不得以私仇攀害兄弟,如有违背,死于万刃之下!” “青龙兄弟,虽不相识,遇有挂外牌号,说起投机,而不相认,三刀六洞……” 一口一句三刀六洞、一口一句死于万刃之下。 台下三百余人的眼皮子,跟着不断的乱跳。 此时此刻,若是再问他们一句,有没有想要退出的,现在退出还可既往不咎。 定然会有半数以上的人麻利的蹦起来,逃也似的离开这贼窝。 这些人,大半原本都是吃街面饭的地痞闲汉。 他们加入各县的堂口,原本也只是本着打不过就加入,跟着混吃混喝、仗势欺人的鬼主意! 而今才知道,自家堂口上方,竟然还有帮派! 帮派的帮规,竟然还这般森严! 都特么快赶上大周律令了! 他们当初若是肯守这么多规矩,还当什么地痞闲汉啊? 回乡种田不好吗? 只可惜,没有人问他们愿不愿意退出青龙帮。 他们现在才后悔,显然也已经晚得不能再晚了。 他们现在若是私逃的话,就方才台上那位山河堂堂主念诵的诸多帮规,得死于好多个三刀六洞,好多个万刃之下了。 惹不起、惹不起! 在按灭了提桶跑路的念头之后。 他们再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加入青龙帮也挺好的! 旁的不说,就在场的这二三百号来自各县的好汉,就已经证明了,咱青龙帮已经遍布整个陈郡了啊! 要是各县堂口都有自家堂口在自家县里的威势。 那咱青龙帮在陈郡这一亩三分地,岂不是比郡衙还威风? 再说。 眼下这时节,多少人饿的都快易子而食了。 他们身为各分舵的香主、红棍,不但不愁吃喝,每月还有一定的银钱入手,手底下还有一大帮草鞋使唤。 这是多好的差事啊! 给个亭长都不换啊! 许久之后,赵四终于念诵完青龙帮入门三十六誓,郑重其事的合上手里的青龙锦书,双手托着转身快步呈至陈胜面前。 陈胜将龙头棍插入腰带之中,左手接过青龙锦书,高托于首齐平,大步行至高台之前,一挥右手道:“上酒!” 话音落下,一旁的那十余口大锅之后,立刻涌出一大群草鞋,手托着盛满酒碗的木托盘,快步行至宴席中心,挨个挨个将酒碗奋发给宴席中的每一位香主、红棍。 面带鼠纹面具的陈刀,也取出一碗酒,送至陈胜面前。 陈胜右手接过酒碗,平举于胸前,等待下方分发酒碗。 原本这个环节,应该还有歃血为盟这一强化成员之间感情的入会仪式的。 但陈胜考虑到参会的人太多了,鬼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那得传染病的。 要是因为某一人,搞得他刚搞起来的青龙帮中高层全军覆没,那可就成天大笑话了! 于是乎,他就直接省略这个环节。 不多时,下方的三百余人人手皆端起了一碗酒。 陈胜端着酒碗,压着嗓子高声道:“尔等与我,往日素不相识,但今日,我们同饮这一碗酒,往后便是同门兄弟,请诸位紧守我青龙帮入门三十六誓,好生做事,我许你们有钱有屋又有田,许你们见富不怂见贵不怕见官不拜,陈郡,只是我青龙帮的起点,我们的征途,是整个兖州,乃至……日月照耀之地!” “敬兄弟们!” 他高高的举起手中酒碗,下方给他做托的十余位陈家叔伯齐齐高举酒碗,高呼道:“敬大龙头!” 其余香主、红棍听见自家堂主的声音,顿时如梦初醒,连忙高举酒碗,齐声高呼:“敬大龙头!” “干!” “干!” 陈胜仰头喝酒,心底呼唤出系统面板,就见面板上身份栏的“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头衔,已经变更为“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 而原本猛虎堂堂主的700气运点加成,也一下子翻了四倍多,直接推至3000点! 整体气运点上限,也随之提升到了4205点! 当初筹备青龙帮这一步棋…… 果然走对了! 第一百零八章 精耕细作(感谢胡浪奇大佬的盟 青龙帮开山大会结束之后。 三百多红棍、香主将在固陵再盘桓一日,明日启程返回各县本部。 是夜,陈胜趁着难得人齐,在此将包括陈丘、赵四在内的十一位各堂堂主招至山河堂驻地,召开青龙帮高层大会。 “兄弟们,你们和你们县里县衙的关系处得咋样?是不是只有我一人和那贼鸟厮县太爷互相看不顺眼?” “刘老六,你要聊这个,哥哥可就不困了啊!那拓县的县令,找我的茬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娘的老子一个月累死累活整俩糟钱,小半都落入他腹中了,他娘的还不知足一天天净给我整事儿……迟早砍死他!” “对对对,我寝县的县令也是喂不饱的狗,还只拿钱,不干事儿,上月征徭役,都征到老子手下的香主头上了,他娘的要不是看他是刘郡丞的堂亲,老子早就刨个坑把他一家老小全埋了……” “哥哥们,你们是不是没搞清楚时候?这时节还紧着那俩糟钱?那玩意儿现在能当饭吃?如今小弟手底下连那些个红棍都快要吃不饱饭了,再这样下去,我那飞鹰堂迟早得完犊子,那个哥哥行行好,赏小弟仨瓜俩枣,回头祭祖,咱一定在祖宗面前给哥哥多美言几句!” “十九,你寒碜哥哥们不是?粮食哥哥手里还略有富余,回头我送家去,你自己派人回家取,上蔡那地儿啥都少,就萝卜多,那玩意抗旱绝了……不过你们谁手里有那有脑子的手下啊,匀哥哥几个,哥哥手下那群死剩种没一个有那玩意,他娘的让他们出去办事,他们出了抽刀子砍人就再想不到第二个办法,哥哥见天跟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擦屁股,头发都快愁白了。” 堂下,十一位堂主七嘴八舌的述说着各自的难题。 安安稳稳的跪坐在堂上的陈胜,目光不断在自己眼前的系统面板,与堂下的这些个叔伯之间徘徊。 一个陈县猛虎堂,就给他加了700气运点。 而十一堂合建青龙帮,却只给了他3000气运点。 青龙帮的问题,很大啊…… “诸位堂主,静一静。” 陈胜缓缓开口道。 堂下内讨论得唾沫星子乱飞的十一位陈家伙计,齐齐收声,将目光投向陈胜。 陈胜把玩着龙头棍,不紧不慢的说:“你们刚才提出的问题,我都已经听到了,我们一个一个解决!” “第一点,各分堂与官府的紧张关系,暂且维持原状,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些个官儿,很快就蹦跶不起来了。” “到时候,他们从你们手里拿走多少,你们都可以加倍从他们手里拿回来,实在人不下去,到时候要打要杀也全凭你们自己高兴!” “第二点,粮食的问题,各堂口先将你各自的粮秣储备情况,统一上报至陈县总舵,由陈县总舵统一调度,若有缺口,我会想办法补上。” “但我的意见是,能自己勒紧裤腰带捱过去的堂口,最好就咬着牙忍一忍,今岁兖州的饥荒情况,我相信大家伙儿心里都有数儿,咱们必须得屯粮北荒。” “第三点,人员的情况,我的想法,由陈县总舵出面开办学堂,各分堂列出持续表,所有红棍级以上的堂众,必须分批前往陈县总舵,进行为期一月的培训。” “往后所有扎职……嗯,也就是升任红棍级以上的帮众,在升职之前都必须先前往总舵接受培训,完成培训之后,才能正式升职。”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一名草鞋要升任香主,须得接受两次培训,草鞋升红棍要接受一次,红棍升香主还要接受一次,再往后若是还有人能自开一堂任堂主,也要先接受培训,才能得授堂主之位!” “找不到人才,咱们就自己培养人才!” “诸位堂主,意下如何?” 说到最后,他笑吟吟的慢慢扫视堂下的十一位堂主,眼神里却没有半分笑意 众人见状,陡然反应过来,齐齐作揖道:“谨遵帮主号令。” 他们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此刻在堂上坐着的,不是他们的子侄。 而是他们的帮主! 他放下那根龙头棍,他们看他不顺眼,甩他两巴掌都行。 但他拿起那支龙头棍,那么青龙帮内,就只能有他一人的声音! 就和他们当年跟着陈家商队在外走货是一样的。 在家的时候,他们高兴了,喊陈守一声四哥。 不高兴了,喊他一声老四、瘪犊子、夯货都没问题! 但只要出了陈县。 陈守就是行商陈家的家主! 他的命令,不容任何人质疑……即使是错的! “很好!” 陈胜满意的微微颔首,缓缓道:“除了这三个问题之外,还有其他无法解决的问题吗?趁着今日人齐,提出来大家一起想法子。” 众堂主你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齐摇头。 目前只有这三个问题比较棘手,其他问题,他们都能自己去摆平。 “那么好,你们说完了,轮到我说了!” 陈胜起身,背起双手缓步走下堂中,有条不紊的说:“我青龙帮已经落成,帮众遍及整个陈郡,论实力,陈郡之内除了郡衙之外,便当以我青龙帮为首!” 他一句一顿,毫不掩饰自己的张狂与豪气。 但这句张狂而又豪气的话语落下之后,他又话锋一转道:“但就和开荒种地一样!” “前期开荒,可以使蛮力,这样才能将板结的土地,挖深、挖透!” “而后续种庄稼,就不能再使蛮力了,得小心的呵护着秧苗子,精心浇水、施肥、除草,这样才秧苗子才能长大、才能结穗、才能丰收!”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我就有话直说!” “当初我创建猛虎堂的初衷,是为了给咱家搞钱、为了拉外人来给咱家挡刀,发展到眼下这个规模,说实话,即是我意料之中,又是我预料之外!” “若是太平时节,只想搞点银钱的话,眼下青龙帮的规模,肯定是够用了!” “咱家人再也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推着板车走南闯北、风吹日晒!” “但眼下这时节,它不太平!” “以我对当前局势的判断,不出一月,大周必将有大乱……这一点,已经是多方证实,诸位不必质疑!” “我想问诸位一句,若是有朝一日,数万、数十万叛军,杀至陈县,要拿咱家人开刀!” “诸位能拉出多少敢打敢杀、能打能杀的人马回陈县,护着咱家的老弱妇孺突出重围?” “能拉得出一千么?” 他伸出手,瑶瑶指了指晌午时召开开山大会的那个方向:“就这些个货色,济得起什么事?” 堂内众人面色肃穆,谁都没有吭声。 答案已不言而喻……什么事都济不起! 就好比当初赵四在陈县抢地盘时,若北市和东市有那么几个又有手段、又有胆气的刺头儿,他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顺顺利利的拿下半个陈县,立下堂口吗? 当然不可能! 哪怕有行商陈家在背后相助,也不可能! 陈县又不是行商陈家的陈县。 换个角度想,能被赵四轻轻松松就打服的货色,难道投入了他麾下之后,就能迅速改头换面,变得坚毅果敢、足智多谋吗? 怎么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至始至终,陈胜都没太将青龙帮当前的这些个红棍和香主,太放在眼里。 他们在陈胜眼中唯一的作用……就是榜样! 用三百个榜样,刺激三千人去竞争、去拼杀,争夺出头的机会。 培养人才的机制,或许有很多。 但只有养蛊模式下培养出来的人才,才当得起“狠角色”这三个字! “现在咱们青龙帮的开荒阶段,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往陈郡之外扩张。” 陈胜在堂内徘徊了两圈之后,一甩大袖走回堂上落座:“是时候静下心,好好打理打理现有的地盘,精耕细作了!” “是秧苗子的人,咱们得给他浇水施肥,让他能够更好的成长,给咱们做事!” “是杂草的人,咱们得将他们从咱家的地里清理出去,莫要让他们浪费咱们家的水和粪肥,还影响了那些秧苗成长!” “我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让你们自己去打理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我希望我花费了大力气制定出来的入门三十六誓,到了你们那一亩三分地里,不要成为一篇笑话!” “半个月后,十二使会秘密前往各县,私下监察各堂口。” “到时候,你们舍不得三刀六洞的,他们会帮你们三刀六洞!” “你们舍不得乱刀砍死的,他们会帮你们乱刀砍死!” “若是谁的堂口问题实在太大,我还会考虑给那个堂口换个堂主!” “另……” 他再一次站起来,挺直了腰杆。 堂内的众人见状,也连忙站起来,垂手而立。 “即日起,各分堂口增设执法队,队长为副堂主。” “执法队,肩负监察帮众、维护帮规之责,香主以下,执法队皆有执行帮规之权,香主之上,呈陈县总舵复议之后,明正典刑、示之以众!” “即日起,各分堂增设白虎队,队长为副堂主。” “白虎队不掌堂务、人数不限,每日皆以操练武艺为务,主各堂口对外征伐之事,必要之时,总舵也会召集各堂白虎队,组建白虎军,迎战大敌……从今往后,所有堂口的红棍,皆从白虎队中选拔,非白虎队的成员,不可为红棍、更不可为香主!” “即日起,各分堂增设白纸扇、文书二职。” “白纸扇辅佐堂主处理堂口事务,位同香主;文书辅佐香主处理香堂事务,位同红棍。各堂白纸扇,直辖堂口所有文书。” “即日起,总舵增设三路元帅。” “左路元帅由陈刀出任,直辖全郡白虎队,有不经堂主直接调令各分堂白虎队之权。” “中路元帅将由我暂代,每月月末,各堂白纸扇将堂务汇集成册,送至陈县我手。” “右路元帅将由陈虎出任,直辖全群执法堂,有不经过堂主直接处置香堂香主之权。” “总之,我就一个目的……” 陈胜竖起一个手指,肃穆道:“我要的青龙帮,是一个既守规矩,又能做事的青龙帮!” “不是一群只会欺行霸市、***女、巧取豪夺的流地痞恶霸!” “更不是一群只会欺负平民百姓,对上硬茬子就站都站不稳的无胆匪类!” 他讲述得激情四射,搭配着丰富的肢体动作,极富有感染力! 然而堂下的十一位堂主,却人人面带难舍。 他们私底下面面相觑。 谁都想开口。 可又谁都不好开口。 最终还是陈丘小声道:“帮主,你能将龙头棍放下,咱聊几句吗?” 陈胜笑了笑,随手将代表着青龙帮帮主之权的龙头棍,扔到身后的软塌上。 堂下的十一人见状,瞬间挺起胸膛、抬起头颅。 “大郎,你的意思咱哥几个都懂!” 赵四连连摇头道:“但你是没下来过,你不知道叔伯们的难啊!” “是啊是啊!” 有人连胜应和道:“手底下这些人,个个都是些没脑子、又不愿受约束的夯货,你让他们去砍人没问题,就算有那怂的,拿话激他两句,他也就壮着胆子去了,可你要他们守你说的这些规矩,那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 “是啊是啊,下午开山大会,赵老四在上边宣读入门三十六誓之时,咱就注意着好些人脸色不对,估摸着要不是被今日的阵势给吓住了,早就炸窝了!” “是啊是啊,要真严格执行帮规,我估摸着手下人得跑一大半,别咱好不容易才拉起来的架子,一扭头就垮了!” “还有你说的白纸扇、文书,你要叔伯们上哪儿去找啊?你别说这些地痞闲汉,就是咱家里,想找出几个脑子灵光的兄弟,也难吧?” “刘老六,你他娘的骂谁呢?” “狗操的玩儿,揍他!” “对,揍他个灾舅子!” 面对没拿龙头棍的陈胜,他们是啥都敢说、也啥都敢闹。 陈胜也不以为意,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叔伯们的意见,侄儿也都听明白了,老规矩,咱一件一件的说。” “帮众宁可死也不肯守规矩?那就叫他去死好了!” “你们得弄清楚,现在这是什么时候!” 他指了指地面:“咱们抓着粮食,还怕招不到人吗?” “与其拿这么金贵的粮食,去养一群不听话的狗,还不如把活命的机会,给那些愿意听话的流民!” “我相信,给那些挨过饿的人一口吃的,他们一定会比那些没挨过饿的人,更尽心尽力的去做事!” 众叔伯听言,眼睛一亮,心头齐呼道“是啊”! 为什么就盯着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地痞闲汉呢? 地盘都已经打下来了,这些人本身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再说说白纸扇、文书的事!” 陈胜见他们脸上的恍然大悟之色,便知道他们听明白了,笑道:“咱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些地痞闲汉里找呢?难道一个县都找不出几个穷苦出身或家境没落的读书人吗?” “就算这些读书人看不上咱们的营生,你们就不会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再问他们肯不肯吗?” “就不能把他栽进土里,等到黄土埋到脖子根了,再问他们肯不肯吗?” “他们有脑子!” 陈胜笑眯眯的竖起一根手指指了一圈:“你们有刀子!” “脑子硬还是刀子硬?” 堂下的十一人惊愕的看着他,将一双双眼睛瞪得跟铃铛一样。 第一百零九章 童言无忌 八月初三。 陈胜回到陈县。 他抵家之时,陈守已于前一日率领家中过半青壮,以及六百红衣军兵出陈县。 他们会从上蔡开始动手,向南过平舆,抵达新蔡,转道向东,奔汝阴。 再转道向北,经寝县、新阳、苦县、拓县。 最后取道阳夏、固陵,回陈县。 落入地图之上,就是以陈县为中心,围绕着整个陈郡耕一圈……除项县不去动之外,其余十辖县皆在计划之内。 他们每到一地,都会有当地的青龙帮分舵,给他们提供目标信息、后勤保障,以及人力运输,和可能的人员补充。 可以说,除了上门“借粮”这一道程序,需要陈守他们亲自动手,其余的一概不用他们操心。 就是不携带任何的辎重,只随身携带两三天的口粮上路,问题也不大! 陈守离开家了。 行商陈家的大权,就再一次落到了陈胜的手里。 城外农庄的粮食已经完成了收割,不用再浪费人力守卫那个空荡荡的农庄。 所以陈胜回到家的第一事,就是将农庄内的佃户全部迁往蟠龙寨,他们将在那里,担负起伐木建房,继续扩大蟠龙寨规模的重任。 而原本守卫农庄的众多青壮,则全数撤回陈县,负担起保卫家中老幼妇孺的职责。 做完这件事后,他就开始真正推进他奔赴固陵之前就计划好的两件事。 第一件,招兵! 他将此事,交给与他前后脚回到陈县的陈丘,通过猛虎堂的力量,从陈县周边的所有流民之中,挑选青壮,秘密送至蟠龙寨,交给陈三爷操练。 这件事难度不大,陈县之内聚集的流民就已超过三万之数,四面八方不知还有多少流民正在赶往陈县的路上。 只要将时间拉长一点,挑选出五千青壮问题不大。 交由猛虎堂这个触须遍布整个陈县的地头蛇来操纵此事,也正好合适。 陈胜也叮嘱了陈丘,此事要以他猛虎堂扩充人手的名义秘密进行,并且要将任务拆分,越过各坊市的香主,直接下达到具体的红棍头上。 而且在划分任务的时候,还要划分责任地盘,严令其只能在所在地盘之内挑选青壮,以及不能对外张扬此事,哪怕同门弟兄之间也不得私下提及此事。 此举虽依然不能完全保证,猛虎堂那边不会走漏风声,但只要陈丘盯得紧一点,也能大大的减小走漏风声的可能,以及延缓风声走漏的时间! 只要能将风声走漏的时间,推迟到黄巾军攻破兖州之后,就算是走漏,他也不怕了! 第二件,求官! 此事行商陈家内无人能够操作,陈胜只能自己亲自操刀。 穿上官衣的好处有很多。 一来可以避免郡衙的打击。 二来能够名正言顺的执掌一批武力。 三来还可以赶在大周王朝大厦将倾之前,薅一波大周的羊毛。 陈胜瞄准的职位,是郡尉的二大佐官贼曹掾、兵曹掾中贼曹掾之职。 郡尉这两大佐官,都是秩五百石的大吏,再上一级,就是正儿八经的“官”了! 两大佐官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执掌全郡郡兵,一个是主管全郡侦缉盗贼。 要是按照陈胜的想法,他肯定是更想要执掌郡兵的兵曹掾之职,三千郡兵以及配套的弓弩兵甲,可是好大一块肥肉! 奈何现任兵曹掾李由乃是李氏少族长,正当壮年。 想挤走他,且不说办不办得到,就算是办到了,代价也太大了! 反观贼曹掾王盛,乃是前任郡尉王雄的胞弟,垂垂老矣不说,还与现任郡尉周章不是一条心。 虽然王家庄坐拥良田千倾、庄户过千,财雄势大可称陈郡第一! 但相比屹立陈郡六百年,人脉关系盘根错节、软实力深不可测的李氏,陈胜还真不怵他王家庄。 再者说,这种抢夺官位的事,是诸世家大族之间常有之事,输赢各凭本事,大概率不会上升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 起初,面对他的再三请求,槐安堂陈家家主很是为难,可又碍不过情面,只能答应试试看,结果如何他作任何保证。 其后一连数日内,槐安堂陈家都会召开小型宴会,分别宴请郡内各个官宦世家的继承人,介绍给陈胜认识。 这些人,大多数陈胜都曾在前番吕政在郡衙设宴那晚见过,彼此之间不说熟络,也算是认识。 再加上前番,以行商陈家为首五家联盟部曲,在壕沟路以西那一战中的出色表现,陈郡内的诸多世家大族都有与行商陈家攀一攀交情的心思。 以致这些个官宦二代,见了陈胜之后态度也都十分热络。 是一这一场场小型宴会下来,陈胜与这些个官宦二代的关系,当真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般。 你一句世兄。 我一句世弟。 时而聚而演武。 时而坐而论书。 没有半分官宦世家与商贾之家的隔阂。 陈胜知道,槐安堂这是在通过这些官宦二代,在向他们背后的家族传递他陈胜想要出仕的意向。 而诸多官宦二代热络的态度,其实也是在代表他们背后的家族,对陈胜说:没事儿,你尽管站出去选,我们都撑着! 这是在为他造势! 大周的选官制度,乃是世官制与察举制并行。 世官制就不说了,陈胜他爹又不是当官的,根本就没有官位给陈胜继承。 是以陈胜想要出仕,就只能走察举制。 而察举制,原本也是这些个官宦之家为了把持官场而想出来的一种脱裤子放屁的制度。 因为大多数会用察举制的场合,说话的人都会先说上一句“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然后再顺势说出自己堂亲子侄的名字。 而且大多数时候,真正的利益交易,都早已在说出那个名字之前,完成交割了! 于是乎,到了那个名字被说出来时,自然是一片“德高望重、俊杰之才、品性高洁”的称赞之声。 哪怕那个名字的主人,其实是一个五毒俱全的玩意! 而那些真正具有能力和品德却出身贫寒的人,根本就没办法出现在那样的场合。 …… 一连大半个月,陈胜都泡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宴会之中。 每日说着些言不由衷的话。 每日喝着些难以下咽的酒。 奔走在山珍海味、鲜花美人、称赞吹捧,与饿殍遍地、水深火热、悲泣哀号之间。 就像是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来回的穿梭。 强烈的撕扯感,令他心头常常涌起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身处于盛世之巅,还是乱世之前…… 终于,在处暑前夕,槐安堂陈家的家主,觉得火候到了,联系了几个相熟的官宦世家家主,联名向郡衙举荐陈胜为假贼曹掾。 所谓的假贼曹掾,就暂代、占领、替补贼曹掾的意思。 这既是出于陈胜以商贾之子的身份,破格出任一郡高官的折中之法。 也是给王家庄一个台阶下。 陈胜根据连日来诸多官宦二代对自己越老越真挚的热络态度,觉着这事儿问题应该不大了。 就安心的返回家中,等候通知。 结果等来的,却是郡守熊完,请他去郡衙赴宴的请帖。 …… “大郎,这会不会有诈?” 陈刀立在陈胜身旁,瞅着他手里的请帖,表情有些凝重:“会不会是二爷他们那边,走漏风声了?” 大半个月过去了,陈守一行人“借粮”已经借过上蔡、平舆、新蔡、汝阴、寝县五辖县,陆陆续续送回蟠龙寨的粮秣已超过一万石。 而今就连陈县内都流传着“一伙流寇在陈郡内四下烧杀抢掠,专挑大户人家下手”的流言。 陈胜沉吟了几息,合上手里的锦帛请柬,笑道:“刀叔,若是郡衙派遣三千郡兵上门拿我,您和诸位叔伯,能护着我顺利突围吗?” 陈刀愣了愣,旋即摇头道:“我若晋升后天,凭借合击之法,或能于三千郡兵之中护你突围,而今……八百进退有道的郡兵,就够了!” “这不就得了?”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左右他郡衙要想拿我,咱们去不去都逃不掉,那还怕个什么?” 实话说,他也琢磨不透,熊完请他去赴宴是何意。 按理说,贼曹掾虽是大吏,但毕竟只是郡尉的佐官,郡尉便能一言决之。 而且前几日他已经与周章之子喝过酒了,从他的语气中,周章应该是不反对这件事才对……五百石细粮买一个不反对,陈胜可是肉疼了好久! 即便是郡衙要走走程序,当面考察于他,也该是由周章出面召他去郡衙才是。 熊完亲自出面算怎么一回事呢? 郡守这么清闲的吗? 屁大点事儿也要管? 可陈胜将自己手底下正在进行的事复盘了一边后,又的确是找不到熊完要对他下手的理由! 就他正在干的那些事,无论是哪一件事发了,都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郡衙立刻调集三千郡兵,直接冲进长宁坊来拿人。 要么,郡衙详装不知,私底下动手将行商陈家所有人控制住,再等待陈守回陈县自投罗网。 请他去吃饭算怎么一回事? 总不至于是找他摊牌吧? “咱就去看看,他熊完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狗皮膏药!” 陈胜随手将手里的请帖和锐取剑一并塞进陈刀的怀里,转身大步向着耳房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喊道:“大姐,你前几日给我做的那件青色的衣裳呢?” 赵清从伙房那边探出头来,有些苦恼的看向他:“又要出去吗?锅里给你炖着鸡汤呢!” 陈胜:“要去一趟郡衙,鸡汤你给我留着,等我回来再喝!” 赵清一听,眉开眼笑的擦着双手从伙房里走出来:“衣裳在我房里呢,我去给你取来!” …… 傍晚,郡衙。 在前番吕政举行燕回的那片莲池湖畔,陈胜见到了闻名已久的陈郡郡守熊完。 一个年逾古稀、慈眉善目的清瘦老人。 只看外表,很难相信这样一个慈眉善目的清瘦老人,会是包庇太平道拿人饲妖、勾结太平道围杀吕政的奸角色。 可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清瘦老人的底细,整场宴会陈胜都吃得如履薄冰,每说一句话,都要先在脑子里过上三遍,确认无误之中才敢说出口。 宴会之上列席之人极少。 除去陈胜之外,便只有熊完,以及熊完之子熊启。 熊完话极少,除了开宴之前,陈胜向他见礼之时,他微笑着点头说了一句“青年俊彦”之后,就再没开过口。 到是熊启,很是亲和的坐在陈胜身旁,一直找他饮酒,聊着一些陈郡之内的风景美食,各世家豪族之间的八卦趣事,极是爽朗,浑然没有半分公子哥的架子。 这样的作派,令陈胜心头更是惊疑不定,心头嘀咕着,这莫是鸿门宴…… 观看歌舞的过程之中。 熊启忽然凑到陈胜的耳边低声道:“胜弟,前番你行商陈家在拓县以北那一场,干得可真利落啊,听闻吕政那数典忘宗的不肖子,当时看着你留下的字迹,脸儿都绿了!” 陈胜闻言,惊愕的放下筷子对熊启拱手道:“大兄,高堂行事粗陋,可是有何事开罪了吕大人耶?若是有,万请大兄告知小弟,小弟好回家请家父托人前往昌邑,寻吕大人请罪。” 熊启定定的看着陈胜,忽而笑道:“为兄以堂亲之礼待胜弟,胜弟何以表亲之心待为兄耶?” 陈胜一头雾水的连连摇头:“小弟岂敢岂敢,却是大兄之言,小弟全然不知,如何与大兄议论?” 熊启放下筷子,提起酒樽,连连摇头:“胜弟不爽利、不爽利也!” 适时,一曲毕,会场中心处的舞姬躬身退下。 上方裹着大氅的熊完忽而开口道:“陈家儿~” 陈胜慌忙起身作揖:“小民在。” 熊完遥遥招手:“都与你说了,此乃家宴,不必多礼……看年纪,你还未及冠罢?可曾婚配?” 陈胜心头一凝,装傻道:“启禀大人,小民幼时体弱,高堂唯恐小民不长,便为小民娶妻冲喜,拙荆入我家门多年,操持家务、赡养长者,甚是贤惠。” 话音落下,宴会之中沉寂许久。 好半响,陈胜才听到上方的熊完轻轻笑道:“果真是童言无忌啊……” 第一百一十章 爷疯疯一窝(大章求订阅、求月 “大郎。” 提灯的仆役领着陈胜从郡衙内走出来,等候在大门外的陈刀迎上来,给他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郡衙的铸铁牌匾,心下略略有几分失望,还有几分苦涩。 任谁费劲心力、抱有极大期待的谋划大半个月,一朝成空,心头都总会有几分失落的。 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以前他听陈三爷和陈虎他们说到,大周阶级壁垒坚固,非官宦世家很难觅得官位之时。 他口头也表示认同、惊讶。 但实则心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总觉得,是他们的运作手法有问题,没能真正打通一些关节。 这或许就是聪明人的通病,尊重客观事实,但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直到这次他自己一头撞在大周的阶级壁垒上,撞了一个大青包之后! 他才终于明白,大周朝的阶级壁垒到底有多坚固! 熊完那句话,并不是因为忌惮行商陈家,或是因为看重他陈胜的能力,才会有那一问。 相反,正是行商陈家在这一连串事件之中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足够支撑陈胜走到这个阶级壁垒的门槛前,熊完才会有此一问。 意思就是,你们家的实力已经够格了,现在只要你肯接受联姻,那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官位自然也就不再是问题。 呵呵…… 联姻? “tui~” 陈胜不屑的一口唾沫吐在了郡衙的大门外。 他可以用很多代价去换取贼曹掾的职位。 但绝对不包括他的婚姻! 他的老婆,只能是赵清、也只会是赵清! 每一个男人,年轻的时候或许都曾想过什么三妻四妾、什么家中红旗不倒外边彩旗飘飘,爱好什么这丝那丝、什么大长腿,什么童颜什么。 但当青年时期的躁动渐渐消退,人生的阅历、修养慢慢成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些曾经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东西,都会一点一点的平淡,直至完全变成浮云。 就会慢慢懂得,多好喝的美酒,也不如清晨的一碗温热白昼。 就会慢慢懂得,多好看的皮囊,也敌不过一盏深夜等你回家的橘黄灯光。 就会慢慢懂得,多温柔的言语和神态,也换不回一颗贴近你、理解你的心。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从来都不是失败者的无奈之举,而是成功者的明智之选! 大周很烂。 赵清是他在大周收获的最大惊喜! 他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锦上添花的官位,去让她伤心? 不过也好…… 老子规规矩矩的按照你们的规矩来敲门! 你们不给开! 下次再来…… 老子就拆了你们的高墙大院! 吃屎去吧,扑街! 陈胜调整好心态,带着陈刀往北城行去……赵清还等着他回家喝鸡汤呢! 然而他二人还未走远,就听到一阵暴烈的马蹄声打破夜幕,自东边迅速由远及近,径直奔向郡衙大门。 “是战马!” 陈刀听了一耳朵后,便笃定的对陈胜说道:“怎么晚进城,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东城门……拓县、昌邑方向?” 陈胜迅速脑海中过了一遍陈郡的地图后,便毫不在意的摇头道:“和咱家无关,回家吧。” 陈守而今在陈县以南的新阳附近,若是和陈守他们有关,报信的人应该打南城门入城。 郡衙就在南城,根本就不需要从东边绕过来。 陈刀点点头,跟上陈胜的步伐。 …… 半夜。 沉睡中的陈胜忽然惊醒。 他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内轻纱似的月光,感觉离寅时还早,就翻个身继续睡。 然后闭上眼睛睡了许久,却又睁开了。 “熊完老贼,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他郁闷的低骂了一句,翻身而起,摘下墙上的锐取剑推门而出。 处暑前后,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夜里明月皎洁、星河璀璨,不借灯火,也能清楚的看到脚下的路。 他穿过后院耳房,进入前院。 刚刚迈入院坝里之中,就有一道人影从厅堂的房顶上跃下,落至他面前。 陈胜也不觉得害怕,定睛看了一眼,就笑道:“陈六叔,今晚是你执夜啊!” 显然易见,从房顶上跳下的这位便是跟随陈刀从幽州军中卸甲归陈县,加入行商陈家的十四名幽州老卒之一。 他们总是沉默寡言,平日里即便与陈刀之间的对话也极少,而且他们十四人除了面容,平日里的打扮、气质,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胜最开始就老是把他们的人和名字对错号,索性就以他们十四人的长幼排序称呼他们。 又因他们都如陈刀一般,不是他伯父家中的家臣、家将之子,便是他伯父家中收养的战争孤儿,皆以陈为姓,陈胜便在他们的排序面前前边加上姓氏,用以与行商陈家的陈姓叔伯们区分开来, 称呼的时间长,更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 来人点了点头,诧异的问道:“你今日怎起得这般早?这可刚过丑时!” 陈胜无奈道:“被晚上的事儿给气到了,醒了就睡不着了……六叔,陪侄儿过两手?” 来人看了看他手里的锐取剑,摇头道:“还是算了,俺学的是战阵搏杀之艺,你学的也是战阵搏杀之艺,都收不住手。” 陈胜想了想,便认同的点了点头,与他挥了挥手,提剑走入院中。 “铿。” 锐取剑出鞘,雄浑的破空声似乎狂风呼啸,响彻庭院。 陈胜挥剑翻转,招式时而迅疾毒辣如毒蛇吐信,时而沉凝磅礴似大江奔涌浩浩不可挡。 锐取剑在手,举轻若重、举重若轻两种截然不同的剑势,随剑招变幻不停,剑路也随之飘忽不定、波谲云诡 一柄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青铜战剑,配合一套刚猛霸烈,杀伐无双的七杀剑。 愣是被他使出了刚柔并济、明暗兼并的效果! 但这种改变,却并未削减七杀剑内里的杀意,只是将原本如同山洪暴发一般疯狂、暴烈、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的决绝杀意。 按耐成千百暗流涌动的大江大河一般,外表之上看似平静、淡泊、不争不抢,但吞进去千百人也不见水花! 相比原版的决绝杀意,这种绵里藏针的打法,跟更符合陈胜对于自己的定位。 他是打心眼里的敬佩始皇与霸王,一个有气吞六合的气魄,一个有气吞六合的豪情! 但他更清楚,自己既做不成始皇,也做不成霸王。 学不会。 也不想学…… 一套七杀剑毕,陈胜忽感周身气血似有勃发之意。 他心下一喜,随手一抛,锐取剑便如同刀切豆腐一般插入了坚固的青石条之中,拉开架势打起杀生拳。 先前这半个月内,他除了运作官职之事之外,倒也不是什么正事就没干。 他先后消耗了4200点,将服食炼养术从初学乍练级,一口气提升到了登峰造极! 他提升这门杂技的本意,原是为了应付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毕竟场场都是他一个挑一群,没点酒量食量,他还真顶不住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同龄人轮流灌酒。 但这门杂技带给他的收获,却是令他极为惊喜的……一食三斗、一饮三坛,三五日才入厕一次,哪怕坐着不动,他的血气也处于增长之中! 黑熊掏心! 双龙抢珠……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之中突然炸开一溜儿清脆、强劲的骨鸣声。 声音连贯得就像是放鞭炮一样。 “咚。” 厅堂房顶之上的人影,再一次落入了庭院之中,惊讶的上下打量高举着拳,全身僵直的陈胜:“大公子,你这就锻骨七重了?” 此刻陈胜全身的血气都像是失控了一样,在他体内疯狂的乱窜,带动肌肉剧烈的舒展、痉挛,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热气儿,自他周身的毛孔之中喷出来,几个弹指间,他全身皮肤就红得像是煮熟的大虾一样。 他想笑,结果脸上的肌肉却不怎么听他使唤,眼斜嘴歪的像个智障儿一样。 想说话,舌头和声带也不听他使唤,只能发出“阿巴、阿巴”的声音。 但这点小问题,完全不能影响他心头的兴奋。 七重了! 从三月初接触武道开始,已经半年了! 终于七重了! 太不……呃,容易倒是挺容易的,就是有点抓心挠肝。 毕竟,哪个男人不想像陈刀那样,一跃两三丈高,一刀劈出丈余长的刀气呢? 来人乐不可支的瞅着陈胜眼斜嘴歪的模样,呵呵的笑道:“挺着吧,俺去给你唤军侯。” 都是从锻骨期走过的习武之人,他们太明白陈胜现在这个状态的难受了。 不过没大碍,也就只是一个由外向内的转变过程。 他转身快步向着西厢房奔去。 不一会儿,只穿着一件里衣、还睡眼惺忪的陈刀,就从天而降,准确的落到了陈胜的身前。 他上前一打量陈胜现在的模样,而后就一掌轻轻落在了陈胜的肩头。 陈胜只觉得自己的肩头微微一沉,然而后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缓缓自肩头融入他的体内。 他起先还心头一松,觉着有陈刀相助,很快就能收束好体内这些跟脱了缰的二哈一样的血气。 没陈向,热流的融入他体内之后,他体内的血气非但没有规规矩矩的老吃下来,反而像是脱缰了的二哈吃了一大把枸杞一样,折腾得越发的兴奋了。 霎时间就像是周身的麻筋都被触碰了一样,一下从脚指头尖尖,麻到了头皮尖尖。 陈守不敢置信的看着陈刀:刀叔,你玩儿我? “挺住喽!” 陈刀见了他的眼神,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低喝道:“煅骨七重乃是一个由外而内的关键时候,机会只此一次,你眼下挺得越久,后边开脉期的路便越好走!” 陈胜闻言,只得默默的一发狠,拼命的叉开两条腿,拉出站桩的姿势。合上双眼……摆烂! 来吧,生活那就想那啥,不能反抗就只能试着去享受! 触电似的酥痒麻意,越来越重。 中间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由内而外的针扎疼痛。 而从外看上去,就只见陈胜脸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不一会就彻底打湿了他单薄的里衣,顺着衣角落在地面上…… 他的脸色,先是由白转慢慢的变红,再一点点变成酱紫色,面容肿胀得就像是被人逮着脸胖揍了一顿。 再从酱紫色,一点点的变白,一点点的缩小,直至白得就像是大病初愈的那种连透过皮肤都能看到毛细血管的苍白,连原本因为近段时间胡吃海喝略略变得圆润了几分的下颚线,都再度清晰了。 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在这短短的一炷香内,瘦了一大圈儿! 但至始至终,陈胜都逼着双眼,紧咬牙关,一声都没吭! 连陈刀见了,都不禁连连点头……陈胜的心性和韧劲儿,他是打心眼里佩服的! 眼瞅着陈胜的身子骨即将要撑不住了,他就徐徐收回内气,罢了手。 这个取巧之法,并不罕见。 军中的锻骨老卒在突破七重之时,只要人缘没有差到猪不叨、狗不啃的地步,都会有气海境的军侯校尉出手,以自身内气助其扫平开脉关隘。 这个法子也不存在说什么越短越好、越长越好之类的说法,纯粹是因人而异。 有的人体质纯净,稍稍借助,便能轻易扫平开脉关隘,后续修行一日千里,短短一两载便能跨入气海境。 有的人体质沉浊,即便是坚持一个时辰也依然无法在这个节骨眼就完成由外入内,只得勤能补拙,稳扎稳打的去攀爬开脉七重。 以陈刀帮助过数十人在这个关头由外入内的经验来看,陈胜的天资……中人之资吧! 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平平无奇! 不过天资这玩意,通常只能决定武道修行成就的下限,而无法决定武道修行成就的上限。 反正就陈刀所见,那些少时便名动一方的天才人物,后来大都寂寂无名。 反倒是许多中年之时都还寂寂无名的人,却是越到后期越厉害,老而弥坚! 这玩意儿,玄得很…… 直至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之时,陈胜终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完成了这一次突破。 他慢慢的握紧拳头,静静的感受着体内那股澎湃而顺畅的气力,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是寒冬腊月里,习惯了穿着臃肿的大棉袄、二棉裤活动,冻手冻脚,连呼吸都觉得喇嗓子, 突然去到一个温暖的环境里,换上短袖和沙滩裤,尽情的奔跑在柔软的沙滩上! 这种感觉……棒极了! 一直守候在一旁的陈刀见他清醒了,笑着走上来问道:“开脉境的驳接功法,有着落了吗?” 陈胜:“您有什么建议?” 陈刀回道:“你的杀生拳练得不赖,若是驳接其他平和功法,未免有些浪费了杀生拳打下的底子。” 陈胜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是如此,咱们家传的开脉境驳接功法《春萌劲》,稳则稳矣,但与我的武道不合!” 他的武道修行,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体系,虽说更改这个体系也不麻烦,但他觉得眼下这个体系使起来挺顺手的,也就没有更换这个体系的念头了。 “春萌劲?” 陈刀惊讶的说:“我观二爷练的,也是《伏虎劲》啊!” 陈胜:??? 合着行商陈家的家传武学,代代当家人都嫌弃? 那整这么一套家传武学干嘛? 指着用这套武学,磨一磨老陈家血脉根儿上的戾气么? 老祖宗们,你们是真不了解你们的儿孙啊! 陈胜当即从善如流的询问道:“那刀叔,您看我适合学什么?” “那要看你自己想学什么!” 陈刀想也不想的回道:“有难的、有简单的、有磅礴的、有迅疾的,但威力如何不在于武功优劣,而在于修行功法的人,天下间没有最强的武功,只有最强的武者!” 陈胜点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我总得知道各门武功的忧缺点,才好做出选择吧?刀叔,您会几门?” 陈刀:“我自然只会一门,我开脉之时所练的武功名曰《玄甲劲》,乃我幽州军短兵一路的武功,重守不重攻,练至大成,如批重甲,刀剑难伤!” 短兵武功? 那不就是保镖路数的武功? 陈胜毫不犹豫的道:“还有其他武功们?” 陈刀轻轻的“嘁”,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瞧不上这门武功”,“你陈二叔练的武功名曰《寸草劲》,是斥候路数的武功,迅疾、短程之力极其刚猛,但极吃肉身天赋,且对敌之时顶多只有三击之力。” 三击之力? 那不就是三秒钟真男人? 陈胜:“下一门!” 陈刀面色不变:“二爷练得《伏虎劲》,是前锋路数的武功,重攻不重守,练至大成,招招皆有伏虎之力,但这门武功吧……分人,非心志坚定、勇猛刚毅之人,绝难发挥这门武功的威力!”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挑起嘴角:“呵呵,我爹不在这儿,您大可不必说得这么委婉!” 好家伙! 我必须得收回前边的话! 老祖宗们不是不了解自己的儿孙,而是太了解自己的儿孙了! 不愧是您啊,我的大傻子老爹! 陈刀也是此刻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顿时也有些无语…… “刀叔,我听明白了,合着你们幽州军的武功,是分兵种的是吧?不同的兵种练不同的路数的武功,好发挥那个兵种的特长。” 陈胜向陈刀靠近了一步,低声问道:“那我问一句,我大伯练的武功叫啥名儿,你知道练法儿么?” 陈刀听言,本能的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而后又沉默了好几息后,才低声道:“大爷开脉时练得武功名曰《百战穿甲劲》,乃是我幽州军开脉四柱武功之一,我,我倒是知道练法儿……”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有下牙酸的“啧啧”了好几声,才道:“但这门武功吧,比你爹的《伏虎劲》还要苛刻,不但的分人,还得不断身临战阵厮杀,锻杀意、凝煞气,才能有望练至大成。” “军中敢练成这门武功的胆大包天之辈不少,练成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人,都练没了!” “便是大爷,也是数次险死还生之后,才将这门武功练至大成!” 陈胜听言,不由的看了一眼身畔插在青石条中的锐取剑,双眼有些发亮:“难练?那练成之后,有何异效?” 陈刀战术后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 陈胜纳闷道:“您干哈?” 陈刀比他还纳闷:“你干哈?没听明白我的话?大部分练门武功的人,都把自己给练没了,你大伯能练成,那是因为他每临战阵,身周至少有两千身披重甲的本部短兵生死相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练成?你比那些练死的人,多生了几颗脑袋?” 陈胜笑了笑:“咋的?在您眼里,我像是那种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大傻逼?” 陈刀很严肃的思忖了几息后,才认真的摇头道:“不像……” 陈胜:我怀疑您是在侮辱我的智慧,但我并没有证据! “说真的,我问您什么,您尽管如是给侄儿作答就行了,我多惜命,您还不知道吗?那次跟人干仗,我冲最前边了?” 陈刀看着他,脑海中飞速的闪过了他抡着两条小短腿,高高的挥舞着锐取剑,杀啊杀啊的冲向敌人的凶猛背影。 再闪过陈守骑着高头大马,用长矛挑着盗匪的尸体,狂笑着一马当先的冲进百十盗匪流寇之中的剽悍背影。 接着闪过陈骜拿着锐取剑,卷起大江长河一般澎湃的庚金剑气,冲在数万大军最前方,狠狠砸进无边无垠的犬戎大军之中的伟岸背影。 竟,竟是如此的相似! 果真是娘疯疯一个,爷疯疯一窝啊! 他不挣扎了,干净利落的回道:“练至大成,周身劲气可化白重巨浪,既可分而攻之、也可合而击之,一人便可成阵,凭此技法,宗师之下,同境难觅敌手,乃古来斗将的的最强技法之……” “大郎!”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虎匆匆跨门而入,远远的见了庭院中心的陈胜,便急促的高呼道:“出大事了!” 陈胜吓了一跳,连忙迎上去问道:“二伯,出什么事了?” 哪知陈虎凑到他眼前后,却没急着说事儿,反而大感惊讶的“咦”了一声,吃惊道:“你崽子又精进了? 咱大概是打不过这崽子了吧? 哎,好没尊严的二伯啊…… 陈胜莫名其妙:“您不说出大事了吗?到底出什么事了,您说啊!” “啊,哦……” 陈虎登时回过神来,不急不缓的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兖州破了,太平道大军,杀入兖州了。” 和自己失去二伯的尊严相比,这哪里还算得上是什么大事! 陈守愣了愣,忽然回过头看向陈刀。 陈刀也是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愣,旋即就反应过来,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就听到陈胜不容置疑的说道:“刀叔,我要学你刚刚说的那个……叫啥来着?哦,百战穿甲劲!” 他的话音刚落。 陈虎便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道:“什么?你崽子要学什么?《百战穿甲劲》?当年你爹要学这个,都被你大伯给训斥了!你敢学?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陈胜:…… 陈刀:…… 第一百一十一章 烽烟起 不出陈胜所料。 天亮后不久,郡衙就派遣了一名小吏来陈家大院,对着陈胜宣读郡衙出具的,因陈胜年少尚不能胜任贼曹掾,转而任命他为北市亭的亭长,命其即刻前往北市亭交接的公文。 陈胜听完小吏的宣读,连文书都没有伸手去接,直接就以身体不适无法胜任北市亭亭长为由,将其打发回去。 这不是什么退而求其次! 而是熊完逼他陈胜低头的下马威。 要做官? 可以,跪着。 想站着? 可以,回市井。 想站着把官做了? 那就不可以! 无论多少人说可以。 只我说不可以,那就不可以! 这种说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态度之中,表露出来的那股子仿佛是这世间所有规则的定制者,山川河流、黎民众生皆要服从其意的上位者作态。 令陈胜只觉得自己为了这个贼曹掾之职付出的诸多努力和诸多谋划,都像是一个滑稽的、可笑的、不值一哂的小丑的拙劣表演! 他可笑吗! 或许是吧…… 但下次在见着他,他会这些人再也笑不出来的! 他赌上自己的尊严发誓! …… “气力相合为劲、手足相合为兵,劲吞六合、兵扫八荒,百炼成铁、千锻成钢!” 晌午时分,陈刀在庭院中心借杀生拳之形,给陈胜演示《百战穿甲劲》的练法,同时口里不断的给他念诵着百战穿甲劲的纲要。 陈胜站在一旁,一边认真的观看陈刀演练,一边时不时的唤出系统面板,查看功法栏。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门武功,的确有一定难度的原因。 还是因为演示这门武功的陈刀,本身就对这门武功一知半解的缘故。 反正这一次,系统并没有在陈刀演练完第一遍后,就直接将这门武功收纳到系统之内。 直到陈刀演示完第三遍的时候,陈胜终于看到了系统面板的功法栏上,出现了变化——百战穿甲劲·未入门(初学乍练:800气运点)(+)。 他当时就是一愣。 嗯? 百战穿甲劲入门只要800点? 登堂入室1600点? 炉火纯青3200点? 登峰造极6400点? 是因为我太富裕了,导致眼光变高了吗? 还是这门武功其实并不像陈刀所说的那样厉害? 怎么感觉,这门的武功气运点消耗,比预料中的低多了? 他认真的想了想,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是他的眼光太高了! 他如今的气运点上限是很高,已经足足有4250点。 等到青龙帮内部整顿完毕,向心力提起来后,这个数字还会更高! 但仔细理一理他的气运点的来源,就会发现他的气运点主要来源于两个板块。 一个是青龙帮帮主之位。 一个是行商陈家少当家的身份。 这两个位置,哪个是区区一个开脉境的武者,就能打来的? 单单既是青龙帮十二使之首的鼠使,又是行商陈家一员的陈刀,就能一人一刀砍翻一大票开脉境的好手! 而他武道境界所带来的气运点,直到他突破锻骨七重后,才提升到了230点……连入门都不够! 不过系统面板上的气运点构成也恰恰说明了,就这门武功,没点家世背景做后盾,还真练不成! 嗯,自己的系统面板,还是很科学的! “刀叔,您歇息歇息吧,我已经学会了!” 陈胜开口道。 陈刀闻言,挥拳的动作一滞,眼角直跳的回过头看向他:“学会了?” 陈胜笑了笑,抱着双臂慢慢闭上了双眼。 两刻钟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缓缓拉开手脚,打起杀生拳。 霎时间,庭院之内气爆声整整,拳风却凝而不散的围绕于他周身,看起来,就好像有一股无形的气劲笼罩着他。 “破!” 最后一招玉石俱焚,他怒吼着隔空一拳轰向地面。 拳未触地,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却如遭重击,咔嚓的一声,裂开海碗大的一片细密裂纹。 一套杀生拳打完,陈胜面红似煮熟的大虾,周身汗出如浆、气喘如牛,中间还伴随着整整剧烈的咳嗽声,一连吐出好几口发黑的浓痰。 他缓缓的站直身躯,平复沸腾的血气,轻声笑道:“刀叔,您的教学有误,这门武功的关隘不在一个‘锻’字,而在于一个‘回’字去,劲去有回,才可纳征战煞气入体,锻百战穿甲之劲!” 说话时,他看了一眼系统面板。 发现功法栏后,初学乍练级百战穿甲劲,与登峰造极级的杀生拳处于并列状态。 而不是他预料中的,百战穿甲劲覆盖杀生拳。 再看境界栏,依旧是锻骨七重。 并没有因为他提前练出劲力,就直接从锻骨七重晋升为开脉一重。 看来,就算是提前补了课,小学就学会了初中的一些知识。 也还得先把小学的课程学完,才能顺理的小学毕业,成为一名光荣的初中生。 不过不要紧。 都提前补了初中的知识了,剩下的那点小学课程那还不是手拿把掐? “这这这这……” 陈刀无语伦次的在地上那一片细密裂纹与那一口发黑的浓痰之间移动目光。 他不相信陈胜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这门武功! 但那一片细密裂纹,分明是劲力离体才能达成的效果! 但那几口浓痰,分明是气力合一,内炼五脏六腑的效果! 这崽子,哪是什么中人资质! 这分明就是不世出的绝世天才啊! 适时。 陈虎去而复返,远远见了庭院中的叔侄俩便道:“大郎,事情打探清楚了!” 陈胜感兴趣的“哦”了一声,朝着厅堂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里边说。” …… “大郎,真叫你说准了!” “太平乱贼月初之时自冀州巨鹿大陆泽畔起兵,各州各郡均皆有太平乱贼响应,尤其是青州太平道乱贼,听说已连下六郡,聚兵四十万!” “咱兖州情况还算好的,各郡虽都有太平乱贼响应,但都不成气候,听说是不韦宫早有防范,才教那太平乱贼在咱兖州内成事……” 陈虎一走进厅堂之内,便再难按耐心头惊骇与激动,连坐都没坐就噼里啪啦的如同放鞭炮的轰炸一通。 直将跟着进来的陈刀都炸得的表情管理失败,嘴长得能塞进一枚鸭蛋。 他怀疑自己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四十万大军? 你们知道四十万人搁一块,要连出多少里地么? 你们知道四十万人搁一块,要多少民夫操持辎重才能维持其运转么? 你们知道四十万人搁一块,要多少久经战阵的将校军侯才能指挥得起来么? 你们不知道。 我知道啊! 整个大周朝,兵力超过四十万的军团,唯有他们幽州军! 洛邑的天子军与南边的博浪军,都只有三十万! 其余的杂号军团,满十万人的都少之又少!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给整出四十万兵马来了呢? 陈胜听言,脸色却是没什么变化,甚至还有些不耐的打断了滔滔不绝的陈虎:“二伯,我不是让您去打听攻入兖州的这一支黄巾军有多少人吗?你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此言一出,陈虎与陈刀齐齐无语。 你管这些叫有的没的? 我看你崽子是老太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陈虎凌乱了好一会儿才整理好思绪,竭力放缓了语速说道:“攻入咱们兖州的是冀州太平乱贼的一支偏师,听说是号称十万人马。” “他们自东平郡入兖州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往东,听说是想要里应外合,迎青州太平乱贼入兖州,一路往西,打如了东郡,听说距离陈留郡已经不远了,过了陈留郡,就是咱陈郡了!” 陈胜拧起眉头想了想,摇头道:“您稍等,我去取地图来!” 陈虎一摆手道:“你哪里知道兖州地图在哪里?你等着,咱去取来!” 说完,拔腿就快步往厅堂外跑去。 陈胜背起手在厅堂内徘徊了两圈,问道:“刀叔,我要记得没错的话,昌邑应该就在东平郡南方,距离也不远,只要打下昌邑,兖州八郡就成一团散沙了,黄巾贼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难道是昌邑也有驻军吗?” 陈刀想了想,点头道:“按大周武备,各州州府常备五万府兵,皆军户、属太尉,非战时州牧不可动!” “每州皆有五万?” 陈胜有些吃紧,“一府五万,一郡三千,一州之地便有八万兵,再加上边军,大周岂不是有两百多万兵?大周一共才多少人口?” “九州有多少大军我知晓。” 陈刀想也不想的回道:“先帝继位之初,九州武德充沛,共计兵卒三百余万,但如今纵是我幽州军,也已多年未曾满员,九州共计,嗯…两百余万吧。” “至于九州人丁几何,这我就不知道。” “你问这个作甚?这甚问题吗?” 陈胜面容僵硬的“呵呵”一笑,“没什么问题,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不知道大周的准确人口数量。 但能通过陈郡一地的人口,他能推算出一个大致的数字。 陈县乃陈郡郡治之地,拥有人口二十万……县城里的,以及县城周围的所有农户、猎户加起来,拢共二十万。 十一辖县,多则十余万,少则三万,粗略的取一个平均值五万,也就是五十五万! 整个陈郡也就是近八十万人口。 而陈郡作为兖州内少有的水陆交通要道,人口、经济皆处于兖州八郡前列……再取一个粗略的平均值,六十万! 整个兖州也就是近五百万人口。 这样粗略的算下来,整个大周朝的人口应该在五千万上下……最多不会超过六千万! 五千万人口,常备两百多万脱产兵? 陈胜除了说一句大周人真特么扛造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 “来了来了!” 陈虎拿着兽皮地图,快步走入厅堂。 陈胜与陈刀迎上去,取来堂案,七手八脚的将地图铺开。 地图乃是家中先辈根据商路手绘的粗略地图,别说精准的比例尺,连各城邑的位置可能有大的偏差。 但三人根据这张粗略的地图,仍然能看出一些东西。 “阳夏?” 陈胜看着陈留郡进陈郡的唯一一条马道,心头瞬间就想了仍在外借粮的老父亲他们。 按照他们出发前制定好的计划,他们最终会从阳夏经固陵回陈县。 而眼下他们还在新阳附近,算时间的话,差不多还得十多天,才会抵达阳夏县。 “太平道乱贼而今都还未攻入陈留,没什么快就到咱陈郡吧?” 陈虎打量着地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陈胜微微摇头,说道:“二伯,稍后您去寻十三叔一趟,让他即刻派人传讯苦县刘六叔,请他告知我爹,后边的几个县都不要去了,直接从苦县回陈县!” 陈虎哭笑不得的低声道:“你爹他们这会儿只怕正在兴头儿上,怕不会听你的!” 陈胜皱着眉头“啧”了一声,叹气道:“那待会我手书一封,您带过去,让传讯的人交到我爹手上!” “其实你没必要操心他们。” 陈虎不是很笃定的小声说道:“你爹他又不傻,瞅着势头不对,他还能不知道跑?你该想想咱家该怎么办!照你先前所说,那些太平乱贼进了陈郡,可是不会放过咱家!” “我倒是知道他老人家不傻啊,我就怕他蒙头蒙脑的一头扎进了人家怀里,想跑时早就迟了!” 陈胜无奈的说,顿了顿后接着道:“至于咱家,我还得再看看!” 陈虎:“看啥?总不能是看熊完、周章他们吧?” 陈胜嗤笑着说了一声“怎么可能”,“当然是看不韦公会作如何应对了!” 他点了点堂案上的地图,说道:“这一伙黄巾贼,是忌惮州府那五万府兵,所以才放着近在咫尺的昌邑没去,选择分兵绕道进兖州,看起来,他们是想先将兖州连成一片后再对昌邑下手。” “但不韦公又不傻,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贼人包围自己?” “算算时间,这伙黄巾贼进入兖州也有小半个月了,无论是战是降,不韦公都该拿出一个态度出来了!” “他若战,咱家就跟着举旗与这伙黄巾贼干,这样咱家也不算是出头鸟!” “若连他都降了,兖州就真没什么希望了,咱家趁早拖家带口奔扬州求条活路去!” “不过,我估摸着不韦公应该会与黄巾贼战,毕竟他若是早与黄巾贼有勾连,太平道渠帅徐福,也不会带着三千青州马仔去砍吕政!” “嗯……就以黄巾贼进入陈郡为界吧!” “若那时,还没有州府出兵讨伐黄巾贼的消息传来,咱家就出城去扬州!” 说道这儿,他又看向陈虎:“稍后您去十三叔那里之时,让他派人给这条线上的赵四叔和十九叔也知会一声,一是他们自己机灵点,见势不对,立马带着人马撤回陈县;二是时刻与陈县总舵保持联络,有情况先派人回来报信儿!” 陈虎点头应下了。 陈胜站直了身躯,对陈刀道:“刀叔,稍后咱们叔侄俩走一趟蟠龙寨吧,瞧瞧三爷操练的那三千人马,成什么样儿了!” 他原本计划的是从流民之中招募五千青壮,但猛虎堂为了不引起郡衙的注意,做得极是小心,进度自然也极慢,这都快一个月了,也才招齐三千。 陈刀皱眉道:“你别抱太大希望,时间太仓促了,难有什么精锐之卒。” 陈胜不在意的点头:“我心里有数儿。” 第一百一十二章 首重胆气(求订阅、求月票) 华灯初上,昌邑。 一身朴素士卒甲上覆满尘土的吕政,在一众甲士的簇拥下走进方正、肃穆而威严的州府官寺。 远远的,他便望见中轴大殿之内泄出的通明灯火,如同一道道金色的巨剑一样穿入夜幕之中。 他脚下的步伐一顿,定定的眺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殿,目光明灭不定的沉思了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轻叹了一口气,展开健壮的双臂,轻声道:“卸甲。” 按刀侍卫在他身畔的赵佗当前躬身上前,毕恭毕敬的双手摘下他头顶上的兜鍪。 周围的众多甲士也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卸下他身上的士卒甲。 甲胄离身之后,他屈膝往后一坐,早有人躬身匍匐于他的身后,以身做凳。 无须他说话,便有两名甲士躬身上前,脱下他双腿上的靴子与足袋。 吕政赤脚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赤色里衣,挥手屏退了周围的一众甲士。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举步走向中轴大殿,赵佗随手将手里的兜鍪交给一名甲士,快步追了上去。 行至大殿前,正巧一队窈窕侍女手捧着一鼎鼎美食,垂首鱼贯自大殿内退出。 “大公子!” 见了这些吕政,这些窈窕侍女慌忙捧着食器跪地见礼。 吕政扫了一眼她们高举过顶的一鼎鼎美食佳肴,见具数未动,皱眉低道:“大人今日可曾用食?” “回大公子!” 一名窈窕侍女怯怯的小声道:“大人今早用了一碗子鹿肉糜,而后便不曾用食。” 吕政再次扫视了一眼各食鼎内盛放的美食,展开眉头轻声道:“吩咐伙房,煮一碗粟米粥,务要精细。” 言罢,他举步走入大殿之内。 就见巍峨、空旷的大殿上方,一道高冠博带、体形干瘦如早产孩童、面容纤长似脚掌的白发老者,埋首于数百竹简堆积而成的山峦中间,专注地处理着政务。 吕政收了收小肚腩,拱手作揖:“下臣典农长吏吕政,拜见州牧大人。” 殿上老者听到他的声音,终于从山峦一般的竹简之中抬起了头颅,眉眼慈祥的向往殿下又高又壮的中年男子,微笑道:“我儿今日又去大营了?” 吕政再揖手,恭恭敬敬的道:“大战在即,下臣不敢松懈,愿为大人敬献微末之力!” 殿上老者听言,不该笑颜的轻声问道:“营中将兵士气如何?” 吕政答曰:“回大人,营中将士日夜操练,盼战久矣,只等大人一声令下,便可兵出昌邑,逐尽太平乱贼!” 殿上老者轻轻放下手中竹简,忽而笑问道:“我儿可是还在怪为父弹压尔等求战之心,坐视太平道乱我兖州耶?” 吕政面无表情的一揖到底:“下臣岂敢揣摩大人之意。” 殿上老者笑呵呵的轻声问道:“我儿可知,朝廷催你入洛邑为典农中郎将的文书,已来了几次了?” 吕政豁然一惊,但旋即便又拧着两条浓眉,怒声道:“群群上不能匡主、下未能益民之尸位素餐鼠辈,安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耶!” 殿上老者欣赏的轻捋清须,颔首道:“我儿生有大志向,自是不屑与那碌碌无为之辈一般见识,然为父却不可不为我儿计!” 吕政厚实的嘴唇蠕动着,欲言又止,止又欲言,许久才再次揖手道:“下臣谢大人庇护。” 殿上老者见此时他还不肯唤自己一声父亲,依然不以为意,只是低下头看向案上的竹简,挥手道:“行了,你也奔波了一整日,早些下去歇着吧。” 殿下的吕政踌躇了片刻,最终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转身往殿外行去。 就在他即将迈过大殿的门槛时,苍老的声音忽然再次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若天倾不可挽,我儿可带汝幼妹,往雍州咸阳。” 吕政脚步一顿,眉宇之间涌起深切的恼怒之意,而后一步踏出大殿,头也不回的走入黑暗之中。 殿上老者抬眼看了看他的背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 当秋日清晨第一抹温暖而明净的晨曦光芒,照亮已经有几分集镇气象的蟠龙寨时,蟠龙寨内早已是车水马龙一片。 三千红衣军的操练声。 浆洗衣裳的捶打声。 休整木料的敲打声。 带着点上扬尾音的交谈声。 交织成一首名之为“世外桃源”的盛大交响曲。 难得放松一次的陈胜,瘫坐在校场上方的大厅前的台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怀里跟个零食铺似的,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山货零嘴。 有那加了盐巴和山间香料煮熟晾晒而陈的又干又香的整块野味肉干,有那刚出锅还有些烫手的鸟蛋,有那清洗得干干净净后用树叶包裹起来的一个个手指头大小的山间野果……这些,都是他坐到台阶上后,一个个从他面前“路过”的婶婶姨姨大爷奶奶,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硬塞进他怀里的。 他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亮,美滋滋的一口肉干,一口野果。 一旁的陈刀,则是不断的在陈胜怀里那一堆五颜六色、荤素搭配的吃食,和自己手里这两个又冷又硬又干巴的蒸饼之间,不断的移动目光! 孤单感,往往就来自于对比…… “刀叔,尝尝不?可甜了!” 吃了好半天的陈胜,好似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拿起那一包野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递给陈刀。 陈刀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道:“不了,我不喜欢吃天甜食!” 说完,拿起手里的蒸饼,像是和它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的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突如其来的浓郁的酸味儿,刺激得他的眼泪儿都快冒出来……竟然是馊的! 他气得当场就想将手里这俩蒸饼扔出去,但目光扫视了一圈后才发现,周围的寨民们手里拿着的,是比他手里这俩蒸饼更奇形怪状的、连原料都认不出,估计扔出去连狗都砸得死的干巴玩意,却还都吃得很是香甜。 他只得在心头轻叹一声,面无表情的将手里这俩蒸饼喂到嘴边继续啃食。 这两个蒸饼,是伙房昨晚就蒸制的,为的就是不耽搁今早寨子里的人们干活儿。 只是秋老虎天气太过炎热,再加上过夜的蒸饼太多,这才捂馊的…… 其实蟠龙寨内的屯粮,已经很多了! 加上陈守这段时间内从各辖县借回来的粮食,蟠龙寨内的囤粮已经快要突破一万五千石! 整整堆满了三排仓库! 但这时节,谁会嫌弃粮食多呢? 尤其对是蟠龙寨内这些挨过饿,体验过那种肚子里直往外冒酸水,看见什么都想往嘴里赛的流民而言! 只要有的吃,哪怕只能吃个五分饱,那就是非常幸福且美好的一天! 难吃? 不存在的! 再难吃还能有土难吃? 是以,在陈胜制定了蟠龙寨内不分发粮食,责专人每日烹饪全寨食物,按人头分发口粮的大锅饭制度之后。 他们执行的力度,比陈胜所安排的还要苛刻十倍! 陈胜会去尊重他们作为人的尊严。 他们自己却没压根就没拿自己当人! 一斗麦子混半斗麦麸?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敢吃得比大牲口还好呢? 一石麦麸混一斗麦子。 爱吃吃,不吃滚! 米糠加野草喂猪? 这都什么年月了,就算是大牲口也不能吃得这么好啊! 米糠混油桐叶蒸饼。 爱吃吃,不吃滚! 起先连陈胜都被他们这股子狠劲给吓住了,担忧把口粮卡得太死,会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情绪,还特意跑来蟠龙寨看过。 毕竟,他还指着这三千从流民之中收拢来的青壮,在后边的黄巾之乱中派上大用场。 结果他来之后才发现。 明明是猪食一样的食物,寨子里这些人却拿在手里,蹲在那三排粮仓前边,大口大口吞咽的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不! 他前世吃那些山珍海味时,都远不及他们胃口好。 从那一日起,他就又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这些粮食存放在蟠龙寨内,很安全……非常非常安全! 第二,自己果然也只是个食肉糜者…… …… “刀叔,您是老卒,您觉得战场厮杀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塞着零嘴。 一边瞅着下方操练的三千红衣军,头也不回的问道。 来之前,陈刀提醒过他,别对这三千人马抱太大的希望。 他自己也明白,这么短的时间内,陈三爷练兵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练出精兵。 但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就算练不成精兵,也应当与陈守带出去的那六百人马相差不大才是! 直到眼下眼前看到下方那些因为他的到来,努力挺胸抬头想要将自己好的一面展示给他看,却还是形同一盘散沙的三千人马。 他才感觉脑仁隐隐作痛…… 虽然黄巾军应该也都是些乌合之众。 可自家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将这三千人培养成这个样子,要是一战就报销得七七八八了,那未免也太划不来了! “沙场征战,自然是首重胆气!” 陈刀想也不想的答道:“就这些个流民军,瞧着人是挺多的,但人心不齐、胆气不壮,给我一百老卒,便能轻而易举的将他们杀散!” 陈胜听言忍不住一撇嘴:“我问您练兵之法呢,没问您征战之法……嗯,就说一个合格的、优秀的老卒,最重要的基本条件是什么?是胆气、武艺?还是令行禁止?” 陈刀仍是张口便回道:“依然是首重胆气,其次令行禁止,最后才是武艺!” 陈胜惊讶的睁开了双眼,问道:“我还以为,在遍地都是习武之人的局势下,最重要的单兵素质应当是武艺!” “大郎,你不懂沙场征战。” 陈刀停顿了几秒,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道:“沙场战争,通常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后天之上的大高手参战的大战役,一种是没有后天之上的大高手参战的小冲突!” “小冲突也就罢了,像我这样的,看似能以一敌百,但在行伍之中敌我双方都知克制之法,你敢冒头逞一时豪雄,三两轮箭雨下来就能将你射成刺猬,是以胜负生死,其实还得凭将士用命,谁扛得住消耗,谁就能撑到最后!” “若是大战役,那拼的就是战阵之力了,似大爷那等天人之姿,凭借军势甚至可以直面返祖巨妖……何为战阵之力,不还是依靠底层士卒拿命硬撑么?若是在自家主将和敌寇大妖厮杀期间,战阵就崩了,那可不就是坑死了自家主将么?” 陈胜挠头:“战阵之力?是道家阵法吗?” 陈刀摇头:“大谬大谬,军阵之法是我人族仗以征战四方的杀伐之术,依凭的是同出一脉的武艺与精气神相聚,集万人之力于一人之身……具体如何凝聚战阵之力,我也不知,你若想知,可以自己去幽州询问大爷。” “幽州?” 陈胜使劲挠头:“好远啊!” 陈刀微笑着摇头道:“也不是很远,一个来月也就到了……” 陈胜:…… “您依您看来,我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这三千人马的胆气,该如何施为?” 他将目光投向下方那三千人马。 陈刀回应道:“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杀人……我幽州军历来便有杀妖开胆的惯例,所有新卒入伍之后都会在一曲之内操练,待凑够百人之后,便会有军侯押去一头妖兽,命他们用自己的刀枪,合力将其杀死,开胆之后才会正式补入各位将军麾下为卒。” “且每岁都还会有一次针对新卒的突袭战役,至开战前,上将军会将军中所有新卒聚为一军,跟在各军主力后方深入草原,屠杀犬戎一部,割首而回……” 陈胜:…… 幽州军牛皮! 幽州军尿性! 难怪行商陈家戾气这么重! 老子终于找到源头了! “那怎么办?” 他无奈的道:“我总不能现在就带着这三千人马去陈留郡,找黄巾贼的小股人马给他们开胆……” 说到这儿,他忽然想起来,他爹好像说过,如今盘踞在陈郡各条交通要道上的山贼土匪,都是些心狠手辣、不讲规矩的“后起之秀”。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等风来 想法是陈胜清晨拍脑袋想出来的。 陈虎人是晌午时赶到蟠龙寨的。 “你崽子有什么话不能回家后再说,非要把咱叫到这里说!” 他见了陈胜后,叫苦连连:“咱都一把岁数了……” 然而他的抱怨还未说完,便把一旁路过的陈三爷给粗暴的打断了,“你说啥,大点声儿,老子听不见!” 陈虎听到他的声音,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脖子,登时闭上嘴,连蚊蝇大的声音都不敢出。 陈三爷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挺直了腰板,虎虎生风的去招呼那些吃饭的红衣军操练去了。 陈胜抱着两条胳膊,站在一旁“哧哧”的偷笑,直到陈虎没好气儿的看过来,他才连忙把连一板,正色道:“侄儿这么着急请您过来,当然是要有事要请教您!” 他把着陈虎的手臂,带着他与陈刀一起走入蟠龙寨大堂。 蟠龙寨的大堂,一如陈家大院厅堂的布局:上方堂案,两旁主座,两侧依次排列的着二十来把太师椅一直到门口。 只是不同于陈家厅堂里的那些个精细打磨、雕刻,涂抹大漆的木工太师椅,蟠龙寨大堂内的这些摆设与蟠龙寨整体的粗糙、坚实、原始的装修风格一脉相承……只要将上方那两把椅子换成一把,再铺上一张虎皮,立马就是现成的土匪题材影视剧取景地! 事实上,随着以行商陈家的伙计们为种子的青龙帮分舵在陈郡各辖县内身份发芽,在这个世界属于陈胜首创的这种用座椅桌凳代替席子和矮几的生活方式,也在慢慢的以陈县为中心向着周边的所有县城扩散。 反正就陈胜所知,括猛虎堂在内的青龙帮十一分舵大堂,都是按照这个格局布置的……那用些在各县做分堂主的陈家叔伯们的话说:舒服、威武、霸气,压得住人! …… 陈胜三言两语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虎,而后询问陈虎的意思。 陈虎皱起两条浓眉,独臂不断的摩挲着粗糙的座椅扶手:“这个,那个,倒也不是不行……” 他边思索边道:“原先陈郡内的那些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这几年死得七七八八了,而今与咱家还在走动的,唯余平舆县的二狼山与汝阴县铁龙寨,这两家儿与咱家都是好几代的交情。” “其余山大王,都是些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青皮,也不甚守路上的规矩……” “不过大郎你可得思虑周全了!” 他神色肃穆的看向陈胜,加重了语气缓声道:“咱家坏了路上规矩,往后就再难吃行商这碗饭了,这世上可没有哪家儿是靠打杀过日子的……” 陈胜拧着眉头歪坐在大椅上,一手捏拳托着下颚,一手无意识的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 他听得懂陈虎说的道理。 也明白陈虎的顾虑。 但寻思了片刻,还是笃定的点头道:“世间上能活人的行当有的是,吃不了行商这碗饭咱家还可以吃其他的饭,正好这也不是什么好行当……二伯,劳烦您,将陈郡内您知道的所有与咱家没交情的山寨,落一份草图给我!” 陈虎犹犹豫豫的张了张嘴,还想要劝一劝陈胜,不要将事情做得这么绝。 总得给这一大家子留一条后路…… 但话到了嘴边,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胜做的事,他都看在眼里。 他知晓陈胜为了保护这一大家子,已经好长好长时间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这种节骨眼上,他们这些老家伙就算是帮不上什么忙,也绝不能扯陈胜的后退! “交给二伯!” 他咬着牙说了一句,而后起身,步履匆匆的走出大堂,寻炭笔和麻布画地图去了。 陈胜目送他出去之后,看向一旁的陈刀:“刀叔,我的意思是,将这三千人分成三路,同时兵出蟠龙寨!争取赶在黄巾军前锋进入陈郡之前,让这三千人马都见见血,感受感受战场厮杀的气氛。” 陈刀思忖着回道:“那还是多了,大多数山贼土匪,多则二三百人,少则数十人,千人一路推过去,只怕连点血腥味儿都闻不明白,跟别提见血厮杀了。” 陈胜想了想,点头道:“那就五百人一路……不过这就得看看,陈郡之内有没有这么多山贼土匪窝儿了!” 这个问题陈刀也不知道,只能等陈虎回来之后才弄明白了。 陈刀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大郎,此事你待如何做?” “我的意思……” 陈胜略一思忖,便回道:“敢反抗的人,就地斩尽杀绝,弃兵投降者,编为死囚营,为红衣军前锋,三战不死者,可为十夫之长!” 陈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那些匪寨里的老弱妇孺怎么办?” “啊?” 陈胜愣了愣,旋即有些头疼的站起来,背着手在大堂内徘徊了几圈,忍不住问道:“刀叔,以往您带兵剿匪,匪寨里的老弱妇孺是如何处置的?” 陈刀笑了笑:“我幽州军乃边军,与之战者不是犬戎杂种,便是妖族的杂碎,尽皆该死,无有老弱妇孺之别。” “好像是这个道理……” 陈胜头疼的挠了挠头,而后便决绝的道:“放肯定是不能放的,放了他们,是对我们自己的不负责!” “这样吧,咱将匪寨里的老弱妇孺分为两类,一类是是被那些山贼土匪劫掠上山的平民百姓,就如同蟠龙寨里的那些妇孺。” “这些人,一律按照咱们先前的处置办法处置,就地取钱取粮,愿还家的给钱给粮,令其自行还家,无家可归的,都好生带回蟠龙寨……我估摸着,只要咱能挺过这一劫,明年开春会到处都是需要人力的地方。” “第二类,就是那些山贼土匪的亲属家眷,除弃兵投降者的亲属家眷,其余人一律就地处死,咱们总不能拿自家人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口粮,去养一群仇人不是?” 说到这里,他略略有些不安和忐忑的看向陈刀,小声问道:“刀叔,这样做,会不会太过了?” 慈不掌兵这句话,好像是个人就能轻轻巧巧的说出口。 但一句话就决定几十、几百人的生死这种压力,却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陈刀看了看他,轻轻的点头笑道:“不过分,很得当。” 即便是陈胜选择全放了,他也不会去劝陈胜改变主意。 但他会在执行的过程中,一并全杀了…… 顿了顿,他又轻声道:“大郎,这些事就不必你亲自出马了罢,就让我率几名弟兄去做吧,我们从军多年,独自领兵也不是一次两次,定给你做得稳稳妥妥,绝不会出任何纰漏!” 陈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改而笑道:“您在说些什么虎狼之词啊?我还是个孩子啊,这种事,您怎么会觉得我会想去凑热闹呢?” 不一会儿,陈虎就挥舞着一张破布快步进门来:“来了来了……” …… 翌日清晨。 三千红衣军,每人携带三天口粮,兵分六路,奔出陈县。 每一路,皆有一名幽州军老卒为统领,和一名行商陈家伙计为向导。 按照陈胜的规划。 最远的一路,将在六日之内,来回行军三百里,剿灭位于新蔡附近的一伙大山贼之后,携带着战利品归回蟠龙寨。 而最近的一路,则会围绕着陈县穿插一圈,剿灭盘踞在陈县周边的几条主要商路上的几股土匪之后,回归蟠龙寨。 陈郡内的山贼土匪,远比陈胜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哪怕忽略掉那些组上三两个人就敢号称此路是我开、拉起十来个人的杆子就敢占山为王的没脑子蠢货,整个陈郡内也至少还有三十四股大大小小的山贼土匪! 用陈虎的说法,往常太平时节,各条商路上的山贼土匪,其实就不少。 这些山贼土匪只要没胆大到攻占县城、杀官造反,各地官府通常都是不管的……这也不全是不官府不作为,只因大周乡野之间通讯滞后,很多时候官府接到土匪打家劫舍的消息派兵赶到时,劫村的土匪早就出几百里地了,而官府甚至连是哪一伙土匪做的都查不清楚,这怎么管? 这也是为何连太平时节,寻常人家出趟远门都会和家眷生离死别,确是寻常人出远门就是九死一生的大冒险,回不来是正常的,回来了才是例外! 自从这世道开始乱了之后,路上的山贼土匪就更多如牛毛了! 许多的山贼土匪,其实原先都是走街串巷、耕田种地的良家子,或是得罪了权贵、或是缴纳不起沉重的苛捐杂税,无奈舍家弃业遁入山林,求一条活路。 这样的人,太平时节就为数不少,官府称这些人为山鬼,顾名思义,就是生活在大山里,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 到了世道乱起来后,这样的人就更多了,而山林间果腹本就艰难,人一多自然就更活不下去了,只能抱团铤而走险…… 之所以陈胜多次进出陈县未曾碰到任何山贼土匪。 却是因为他从来都只走马道,并且出入骑马、随身佩剑,且身周通常都带有人随行护持。 在大周,刀剑可不是什么人手皆有的大路货,能随身携带刀剑,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更别说还是骑马! 人山贼土匪也不傻的好嘛! 他们劫道是为了糊口! 而不是为了送命! 谁会傻到对他们这种一看就不好热的目标下手啊! 陈胜觉得,用这三十四股大大小小的山贼土匪给红衣军开锋,怎么都够了,而且一举多得! 但有位伟人曾说过,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红衣军到底能不能成器,还得等到与黄巾军对上之后才能见分晓! 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 红衣军倾巢而出之后。 陈胜手中的力量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真空期。 陈守至今未归。 陈刀领兵外出。 除了留守陈家大院的那六名幽州军老卒之外,陈县内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猛虎堂那几百号人马了。 于是乎,陈胜也很从心的回家苟了起来,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搁家里打熬武艺,决心在陈守归来之前绝对不出门去惹是生非的同时,也希望能早日踏足开脉境。 …… 转眼间。 八月就过去了。 陈胜渡过了在大周的第一个生日,年满十五,离他与赵清定下的“十八之约”,还有三年。 白露临近。 秋日的余温快速的消退,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而陈县内聚集的数万流民构成,也在一日复一日的筛选之中慢慢变得单调。 生存能力较差的老弱妇孺们,渐渐凋零……殆尽。 一个又一个眼珠子泛着绿光的流民青壮……脱颖而出! 各种抢劫、杀人事件,也随之直线升高。 官府的役卒们每日里疲于奔命,各坊市却依旧是一片风声鹤唳之象。 连带着,陈县的原住民们对于驱逐这些流民青壮的呼声,也一日高过一日! 但陈郡郡衙内的官吏们依然像是死光了一样! 不…… 他们没有死光! 至少他们还没忘了,一轮又一轮的往陈县的这些个原住民头上摊派赋税! 连行商陈家这阵子都已经按人头像郡衙上交了三轮人头税。 反正就是和人沾边的事儿,他们是一件都没干! 和人不沾边的事儿,他们却是一件都没忘了干! 大有一种企业快要完蛋了,从上到下的各级管理层都在趁着最后的光景,奋力往自己怀里划拉一票的不要脸不要命之感。 陈胜没功夫搭理郡衙。 自打进入九月一来,他脑子里那根弦就绷得紧紧的,一刻都未曾松懈。 他在等! 等北方黄巾军的消息! 等东北方州府的消息! 这两个消息,将直接决定行商陈家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是趁早割肉! 还是趁机重仓! 就看哪一个消息先来! 至于陈郡郡衙的一系列举动……都不过只是开市前小道消息! 只要去关注,就落入大庄家的节奏了! 况且如今分散投资的资金还未回笼,没必要拿着手里这几个钢镚,去大庄家面前秀操作。 没意义。 也不理智。 然而,他懒得去搭理郡衙。 郡衙却没想放过他。 九月初二下午,郡衙遣一队衙役上门,“请”行商陈家家主即刻前往郡衙。 第一百一十四章 来硬的(求订阅,求月票) 陈家大门内。 十名皂衣衙役按着刀,目光凶狠的与八名一脸木讷的幽州军老卒对峙。 所有人的左手,都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 浓郁的火药味儿,弥漫在大门内。 “大公子就莫要为难下吏了,还是随下吏走一趟郡衙罢。” 领队的绿袍小吏站在众皂衣衙役后方的台阶上,满脸堆笑的冲着陈胜揖手道。 “现在不是我在为难你们,而是你们在为难我,我都与你们说了,家父外出访友未归,家中无家主,你们非要带我去郡衙……咋的,我行商陈家犯王法了?还兴连坐的?” 陈胜站在一众幽州军老卒身后,看了看说话的绿袍小吏,看着他口头说着莫要难为他,眼神里却是半分波澜都没有,甚至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俯视之意。 再看了看面前这些最强也不过只是锻骨五重的衙役们,看着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抓着刀、梗着脖子与一众幽州军老卒叔伯对峙的衙役们,寸步不让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只竖着羽毛的公鸡。 他很想笑。 绿袍小吏侧:“临行前,刘大人特异交代了,若是贵家家主不在,务要请大公子前往……大公子就莫要耽搁了,郡中诸位大人还侯着大公子呢!” 说完,他侧身对着大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不容置疑的模样,就像是吃定了陈胜一样。 也是,他们毕竟是代表着郡衙的诸位大人来了! 你行商陈家是横,但你能横得过一郡郡衙吗? 陈胜抱着两条胳膊站在原地,微微偏着头看那绿袍小吏,惊异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么大煞笔! 他不出声,立在他身前的诸多幽州军老卒自也纹丝不动的挡在他身前。 “起开!” 一众衙役等待了几息之后,见他们还是不动弹,终于有人不耐的松开了腰刀,伸手去推挡在他面前的幽州军老卒。 似乎是想推开他,强行带陈胜走。 “铿。” 刺耳的长刀出鞘声中,一手臂混在一蓬殷红的鲜血之中高高飞起。 绿袍小吏与诸多衙役蓦地睁大了双眼,俱是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他他他他他他……他怎么敢啊! 我们可是郡衙的人啊! “啊……” 那衙役被自己的热血溅了一脸,才陡然清醒过来,一嗓子就嚎了出来,声音之高亢,似乎要掀翻陈家大院的房顶。 而挥刀的幽州军老卒,却只是随手挥了挥刀上的血珠子,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其余的幽州军老卒也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木讷表情,似乎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众多衙役见状,怒不可遏的齐齐拔刀一步上前。 霎时间,所有幽州军老卒齐齐一抬眼皮,用一种仿佛看死人的目光,看向这八九个衙役。 只一眼! 前一秒还怒不可遏的诸多衙役就胆气尽丧! 抽出一半的腰刀,也不敢再拔出来了。 “住,住手!” 绿袍小吏头皮发麻的惊叫了一声,众多正进退两难的衙役齐齐松了一口气,顺势将抽出一半腰刀按回了刀鞘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笑着再次冲陈胜一揖到底,谦卑的说道:“大公子,请您去郡衙,乃是郡中诸位大人的决意,下吏不过是个跑腿的苦命人,您便是杀了下吏亦于事无补……” “让他闭上嘴!” 陈胜不耐的掏着耳朵,粗暴的打断了绿袍小吏。 还未收刀的幽州军老卒当即一步上前,精准的一刀扎进这名衙役的咽喉处,刀锋透体而出。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绿袍小吏与众多衙役见状,身躯猛地一颤,齐齐僵在了原地。 再不敢说话。 也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他们……真敢! 陈胜放下堵着耳朵的手指,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长出了一口气,而后爽朗的笑道:“杀了你们,对我自然是于事无补,但对你们,也是于事无补吗?你们的命,就这么无关紧要吗?” “人家让你们来送死,你们就真傻傻的来送死?旁人长脑子是为了思考,你们长脑子是为了显高吗?” 绿袍小吏恍然大悟,连忙周周正正的再次一揖到底:“是下吏无状,冒犯了大公子,谢大公子高抬贵手之恩,待下吏回转郡衙之后,便回禀诸位大人,大公子身体抱恙,无法前往郡衙议事,此人取死有道,下吏也会将其推到流民作乱之上,绝不会累及大公子……下吏告退,大公子留步。” 说完,他朝着地上那具尸首一挥手,转身就要走。 “现在倒是不蠢了……” 陈胜忽而笑道:“但你不觉得,现在才看清楚形式,已经很迟了吗?” 适时,闻讯赶来的诸多陈家商队的伙计,拿着刀枪剑戟拥挤到了陈家大院的大门外,碰巧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见着血,人群一下子就炸了锅! “怎么有血?” “狗贼,怎敢来行商陈家放肆!” “大郎,无事罢?” “废什么话,砍死他们再说!” 人群沸腾着、汹涌着,举着刀枪剑戟朝站在大门内的绿袍小吏和众多衙役涌来。 绿袍小吏大惊,慌忙退回诸多衙役之中,声嘶力竭的高呼道:“大公子明鉴,下吏对大公子未敢有半分不利之心啊!” 陈胜举起手,示意自己无事。 涌进来的陈家叔伯大爷们见状,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陈胜再笑着冲躲在众衙役之中瑟瑟发抖的绿袍小吏招了招手。 惶恐之极的绿袍小吏见状,脸色顿时更白了。 但眼下的情况,他也唯有装着胆子,强挤出一脸笑容,躬着腰从一众紧紧抓着腰刀背对背站立,却谁都不敢将刀拔出来的衙役之中挤出来,走到陈胜身前。 陈胜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到身前,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 绿袍小吏不时点不时摇头,不时小声的回应。 好半响,陈胜才松开身躯僵硬的绿袍小吏,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回去之后该怎么禀报,不用我再教你了吧?不用怀疑,与郡中诸位大人为敌的胆子,我行商陈家肯定是没有,但杀你全家的胆子,我行商陈家不但有,还很大!” “给上边儿人跑腿,却把自个儿全家跑死……这,不合适吧?” 绿袍小吏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不合适、不合适,万分不合适!” 陈胜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老话都说多条朋友多条路,大人不妨与我行商陈家交个朋友,郡中有什么动向,偷偷知会我行商陈家一声,你放心,郡中的大人们能给你的,我行商陈家能加倍给你!” 绿袍小吏笑容僵硬的连连点头:“下吏微末之人,当不得大公子敬称……大公子安心,下吏知轻重!” 陈胜再次拍了拍肩头,借着推他的档口,熟练的悄悄将自己的钱袋塞入他的袖中:“那大人就回郡衙去复命吧,恕不远送了!” 绿袍小吏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真挚和热络了,“大公子留步、留步……还愣着做甚?还不带上这个不开眼的东西回衙门!” 一众满头大汗的衙役听言,依旧无人敢动弹。 众多依旧举着刀枪剑戟包围着这些衙役的陈家大爷叔伯们,齐齐望向陈胜。 陈胜点了点头。 一众大爷叔伯这才放下手里的刀枪剑戟,面色阴沉的让开一条道路,目送一群两股战战的衙役抬着尸体逃也似的快步离开陈家大院! 陈胜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陈家大门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点消失。 …… 半个时辰之后。 陈虎快步走入陈家厅堂,就见陈胜歪坐在堂上,右手托着下巴,食指慢悠悠的敲击的面颊。 见陈虎进门来,陈胜才正了正坐姿,轻笑道:“回来了,十三叔那边安排妥当了么?” 陈虎面色凝重的点头:“妥了,入夜后,他就会调集两百猛虎堂众进入长宁坊……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 陈胜笑着撇了撇嘴,“总不能哭一鼻子吧?” 陈虎焦虑的在厅堂他内徘徊了两圈,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说道:“要不然,今晚咱家就杀出城去吧,咱刚才去各家都看了,城里还有一百六十号老爷们,外加老十三那两百人,对付守城门的那帮废柴,够使了!” 陈胜一听就乐了,站起来笑道:“您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陈虎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叹气道:“咱这样的人家,郡衙通常都不会来硬的,这次他们来了,那就说明这事儿就不是三两句话、使点银钱就能解决的……你崽子这是什么眼神?” 陈胜正诧异的看着他,听言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您说得很在理。” 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轻视家里的这些叔伯了。 他们或许智慧不够,但正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们作为土生土长的陈县人,对郡衙的态度变化自然会比他这个穿越者更加敏感! 起先他的确是感到很疑惑,想不通郡衙此举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要说是试探吧。 那个绿袍小吏起初的态度,又分明是今日一定要带他去郡衙。 可要说不是试探吧。 陈胜又不相信郡衙里的那些个大人们,会蠢到真以为仅凭十来个衙役,就能强行将他陈胜从长宁坊带出去! 后来他想明白了,郡衙此举分明是在表明一个态度——此事没得商量的态度! 再后来,他从那个绿袍小吏的口中得到的信息,也佐证了他这个猜测——郡衙并不是单独请他行商陈家一家的主事之人,前往郡衙的。 除了他们行商陈家之外,还有另外几家陈郡内有名有姓的大族。 这些大族与行商陈家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他们都是以武立家! 除了这一点之外,还有一点令陈胜十分感兴趣。 那就是在郡衙“请”去郡衙开会的大族名单之中,没有王家庄的名字! 这一点就很有意思! 陈郡诸世家大族之中。 论文当以郡望李氏为首,李氏男子,上有在洛邑朝中为官的“县官”,下有在州府、郡衙为官的“现管”,称一句“树大根深”决计没有半分夸张! 论武则当以王家庄为首,王家庄人丁兴旺、弓马传家、财雄势大,并且有好几任庄主都曾辟郡尉执掌三千郡兵,武力稳居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鳌首! “请”了他们。 却没“请”王家庄? 这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王家庄早就和郡衙站到同一阵营。 第二种,柿子挑软的捏。 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着一种极其不利的信号:郡衙要动真格的了! …… 陈虎一听陈胜竟然没有反驳他的观点,兴奋的一拍大腿站起来,说道:“是吧?你也觉得咱说的有道理对吧?那咱这就去安排,天一黑,咱家就杀出城去!” “您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慢慢说……” 陈胜连忙走过去将他按回椅子上。 陈虎不情不愿的做回椅子上,拧着眉头:“还慢?再慢天就要黑了!” 陈胜拉过来一把椅子挨着他坐下,摇头道:“这事没您想的那么简单,现在咱家周围,一定有郡衙的人在盯着咱们,一旦咱家轻举妄动,郡衙就极有可能对咱家下死手……侄儿敢跟您打赌,郡兵定然大半都在城内!” 陈虎一听,登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到了椅子上:“那你说,咱家该怎么办?” “两个字儿!” 陈胜竖起两根手指:“看、等!” 不待陈虎发问,他接着说道:“第一,咱家有不去郡衙的本钱,另外几家可没有,咱们可以先看看,他们去了郡衙后,是个什么结果!” “第二,算时间,我爹他们也该回来了……只要他手下那六百精锐回来了,无论郡衙想干什么,咱家都不虚他半分!” 陈虎略一思索,便认可的点头道:“还是你崽子的法子更稳妥!” 陈胜将后背靠到椅子上,轻声道:“眼下最关键的,就是保护好咱家的老弱妇孺们,谨防郡衙狗急跳墙……” 他综合手头掌握的所有信息,通盘考虑,最终得出的结论,有些不太妙。 熊完,只怕是准备清场……迎接黄巾军入主陈郡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丘之貉(求订阅、求月票) 亥时。 临睡前,赵清照例挑着灯笼检查家中的烛火、门房。 至前院,她忽见厅堂内还有火光。 走近一看,便见陈胜还衣冠周正的坐在堂上。 “大郎。” 她步履轻盈的走进厅堂,微微笑道:“又在等人吗?” 堂上,陈胜正盯着陈郡地图出神,闻声回过神来,起身迎上去:“是啊大姐,怎么还未睡下?” “不来看一圈,睡不着。” 夫妻二人肩并肩坐到厅堂下,陈胜握起她的手:“白日里,吓到了吧?” 赵清面颊微红,却没有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回来,任他这么握着:“没,妾身可是咱老陈家的儿媳妇,怎会被这点小事吓到?” 陈胜瞥了一眼她左手食指上的那个小伤口,笑了笑,没有拆穿她晚上做饭时魂不守舍,切菜切到手指的事情。 “快了,等过了这一阵儿,县里边就安生了。” 他言不由衷的安慰赵清道。 赵清搂过他的胳膊,将面颊轻轻靠到他的肩头:“休要哄骗妾身,外边是什么日子,妾身都知道,妾身呀,也就是运道好,嫁与大郎为妻,否则也会与小狗儿他们一样……” 她口中的小狗儿,便是陈胜从南城领回来的那群小乞丐。 自那夜陈胜还家,他们拿着削尖的木棒冲出来保护等他回家的赵清之事后,就让赵清每日都与他们一些食物。 而那群小乞丐也机灵,知晓长宁坊这一片安全,就只在这一片活动,从不出长宁坊。 周边的住户们知晓老陈家在接济他们,也就不驱赶他们,任由他们在自家的房檐下、柴房后搭窝棚,还时不时与他们半碗冷饭、半拉蒸饼啥的…… 于是乎,在陈县内大多数老弱妇孺流民都凋零殆尽的大环境下,这一伙小乞儿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有滋有味儿、溜光水滑。 陈胜抚着她乌黑油亮的长发,轻笑道:“说的是什么傻话,能与你一起渡过此生,我才是走了大运……对了大姐,好像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家的情况人,不知岳丈……” “你只有岳母,没有岳丈。” 赵清依然贴着他的肩头,只是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语:“可我娘已经不在了,妾身就只是咱老陈家的儿媳妇,生是咱家的人,死是咱家的鬼,与他们再没有瓜葛。” 陈胜愣了愣,蓦地想到了那一支她宝贝得不得了的发簪,原来那不只是她唯一的嫁妆,还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他紧了紧她的手臂,轻声说:“好好好,与他们没瓜葛,你就是我的婆娘,咱老陈家的儿媳妇。” 话音轻柔的就像是在哄小孩。 赵清“嗯”了一声,很认真的接着他的话说:“等咱们百年之后呀,埋也要埋在一起,到了下边,妾身还伺候你,伺候爹娘……” 陈胜捂住她的嘴:“说什么傻话呢,咱们都还年轻,先好好的把这辈子给过好喽!” 赵清没搭腔,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头。 夫妻二人温存了一会儿,厅堂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似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声儿赵清熟,往常赵四和陈十三来的时候,都是这种声音。 她不舍的从陈胜的肩头上抬起脑袋,起身提起灯笼说道:“妾身且退下,大郎你也早些就寝。” 陈胜笑着起身,送她出去。 夫妻二人走到门口,碰巧陈虎领着一个全身笼罩在斗篷下的矮小人影,迎面进门来。 来人见了赵清,连忙摘下斗篷,一板一眼的捏手作揖道:“小弟见过嫂嫂。” 赵清见了来人,温婉的笑道:“原来是喜弟,快快请起,宵夜了吗?想不想吃面条?嫂嫂去给你做。” 来人,正是槐安堂陈家的少族长陈喜。 陈喜听言大为意动,可一想到现在的时辰,又有些不好意思,期期艾艾的小声道:“这,这,会不会太劳烦嫂嫂了……” 自陈胜将面条用吃食摊子推广开来之后,面条这种煮食简便、丰俭由人的食物就在陈县流传开了。 但各种各样“自学成才”的千奇百怪玩意,哪里有陈家大院的面条地道? 陈喜比陈胜还要年少两岁,正是最好口腹之欲的年纪,回回来陈家大院,都要缠着赵清央求她给他做一碗面条。 赵清笑了笑,轻声道:“这能费什么事……你们先说正事,面条很快就好!” 说完,她就提着灯笼径直出门去。 陈喜看向陈胜,撇嘴道:“胜兄,这次要不是看在我嫂嫂的面子上,小弟可真不会来冒这个险!” 行商陈家公然违抗郡衙政令的消息,已经在陈县的诸多世家大族之内传开了。 这个时候来行商陈家,一旦被发现,势必被郡衙敌视。 陈胜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不然他也不会等到天黑后才让陈虎去槐安堂请人,而且还是跳墙进来。 而这个档口,陈喜还肯来,自然也是槐安堂真将行商陈家视为盟友。 “少扯淡!” 陈胜哈哈一笑,熟络的捏住这小萝卜头的发髻轻轻摇晃:“我看你分明就是想你嫂嫂做的面条了吧!” “去去去!” 陈喜努力将自己的脑袋从他的魔掌下挣脱出来,而后义正言辞的说:“那必须是我嫂嫂的面子更大!” 陈胜还待调侃这小萝卜头几句,一旁的陈虎已经小声提醒道:“大郎,有话快说,咱答应了槐安堂家主,丑时前将公子喜送回槐安堂!” “不着急!” 陈胜摆了摆手,揶揄道:“怎么也得让咱公子喜吃完面条再回去,不让他又得念叨好几日!” 陈喜看了一眼伙房那边亮起的灯光,哼了一声,没搭理陈胜。 …… 三人进入厅堂,分主次落座。 陈喜小大人似的板着张小脸,正色道:“胜兄,来时高堂命小弟转告于你,言此次郡衙召集你等,乃是为强按徭役,赴周口开挖河渠。” “徭役?” 陈胜“呵”了一声,冷笑道:“一帮蠢材,找借口都不知道找个好借口!” 徭役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但似行商陈家这样在地方上有较大影响力的大族,通常花点银钱,就能够免除或者找人替自己执徭役。 如李氏和槐安堂陈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大周更有明文律例,一律免除徭役! 至于眼下…… 徭役更是一个笑话! 县里到处都是无家可归、嗷嗷待哺的流民! 真要征徭役,随便拿点粮食出去嚎一嗓子,就有大把的流民踊跃报名! 什么? 没粮食? 这压根就不是粮食的事! 若真是正经的徭役,郡衙随意派个人来与陈胜商议一番,陈胜为了免除自家的徭役,会吝啬掏点粮食请那些流民代劳吗? 可人家压根提都没提粮食的事,而是直接就要将徭役强行摊派到他们的头上! “这件事,王家庄是个什么态度?你们官宦世家这一系又是个什么态度?” 陈胜接着问道。 “王家庄那边,郡衙似是未曾摊派徭役,自然也就无甚反应。” 陈喜边想边回道:“至于各世家……李氏的意思是,咱们不掺合郡衙的脏事,静观其变。” 陈胜拧起眉头:“李氏挑头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氏少族长李由,现任郡衙兵曹掾吧?” 陈喜听懂了他的意思,补充道:“原地不动,静观其变!” 陈胜紧锁着眉头寻思了片刻,忽然一拍座椅扶手,冷笑道:“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两头下注……不愧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他挑起刀锋似的眉梢,紧紧的盯着陈喜,道:“喜弟,你老实告诉为兄,你们官宦之家这一系,是不是都早与太平道有联系?” “这,这……” 陈喜被他紧紧的盯着,只觉得压力暴增,张了好几次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候,赵清用托盘端着三大碗热腾腾的面条走进厅堂,连声道:“快接一接,接一接,要洒了……” 三人连忙起身迎上去,各自从托盘里接过一大碗面条……却是这个傻婆娘心眼太实诚,面碗装得太满了。 厅堂内紧张、压抑的气氛,随之一松。 陈喜接过面碗搁到座椅间的茶案上,拿着筷子却没下筷,而是不住的看向陈胜,似乎是在问:我要是不说,这面条还能不能吃啊? 陈胜被他又是忐忑又是不舍的表情给逗乐了,凶狠的说道:“吃,吃完再说!” 陈喜小脸一垮,想要有骨气一点,说上一句“那我不吃了”。 可拿着筷子踌躇了好几息,实在是舍不得这碗鲜香扑鼻的面条,只得含泪低头挑上一大筷子送进嘴里。 真香!!! 陈胜也埋头吃面,心里头却在不断补充着整个大盘缺失的资料。 他冒险深夜请陈喜过来,就是为了解陈郡文官一系的态度。 在陈喜来之前,他就已经确定了一点。 那就是熊完对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大族下手,是准备提前清场,好迎接黄巾军入主陈郡! 为什么要清场? 因为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人家,可能会成为接下来陈郡权力交替的变数! 大周统治九州七八百年,正统地位根深蒂固。 即便近些年朝纲崩坏、王室与大臣貌合神离,百姓水深火热、苦不堪言。 姬家人的忠实簇拥依然遍布九州! 这种情况下,谁能分得清,哪家是大周忠臣?哪家是大周叛逆? 要是在他熊完大开城门,率众高呼“天下苦周久矣,天下盼太平王师久矣”之际,突然不知打哪儿蹦出一家子大周忠臣来,宁可满门死绝也要砍下他熊完的头颅,并且真的砍下了……他熊完上哪儿说理去? 最稳妥的方式,当然是论力不论心,将所有有能力影响到陈郡权力交替的变数,都提前铲平! 行商陈家与郡衙并非一条心,陈胜前番还拒绝了熊完的联姻要求,被划拉进清理名单,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这个论点是基与熊完早已与太平道勾搭成奸的前提下。 可很不巧,陈胜就是陈郡内为数不多知晓熊完早与太平道勾搭成奸的人之一。 以熊完的权力与家世,他会与太平道勾搭成奸,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信仰。 只能是他继续保持现有的权力和家世……无论太平道成与败都继续保持! 以及,权力和家世更进一步! 而现在,从陈喜口中得到的资料,无疑进一步补全了陈胜东拼西凑出来的大盘。 与太平道眉来眼去的官宦之家,并不止熊氏一家! 准确的说,是已经在为太平道与大周朝争夺九州正统之战两头下注的官宦之家,并不止熊氏一家! 至少占据陈郡官场半壁江山的李氏,已经表现出了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态度…… 其他世家大族,就算是有那忠于大周的,只怕也只能徒呼“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勉为其难的“饲身从贼”了。 熊完将他们这些以武立世的大族划拉进清理名单,却对这些个官宦之家不管不顾,还真有他的道理的! 果然还是文人才最了解文人啊。 眼下的问题……就剩下如何破局了! 陈胜有与陈郡所有世家大族为敌的勇气和底气。 但真那么干……未免也太蠢了! “嗝……” 陈喜搁下筷子,满足的长长打了一个嗝。 陈胜与陈虎同时看过去。 陈喜连忙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上的油污,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声道:“胜兄,有些事,请恕弟实在无法宣之于口……小弟只能告诉你,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出身颍川名门。” 陈胜挑了挑眉梢,心下了然了。 他是该说一句,你们还真他娘的不忘本呢? 还是该说一句,你们可真他娘的是一丘之貉! “那你们槐安堂,当初为何会与太平道渠帅李园,闹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陈胜不解的问道。 陈喜:“当初李园要咱家助他将手下人安插到各县县衙,咱家觉得他的胃口太大了,就没同意……嗯,咱家其实也挺纳闷的,当初不肯与他们走得太近的,又不止咱一家,据小弟所知,李氏、王家,还有好几家都没与他们行方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发了疯,对咱家下了那等毒手!” 两头下注的关键在于是两头! 而不是彻底偏向一方…… 陈胜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有些微妙了。 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 他放下筷子,也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抹了抹嘴,而后说道:“喜弟,你与李氏少族长李由可有交情?可能替为兄引荐一番?” “公子由?” 陈喜摇头如拨浪鼓:“他长了我不止一轮,能有何交情,倒是李公之幼子李期,我与他曾在一位夫子门下进学,算是熟络。” “李期?” 陈胜立马就想到了那夜在郡衙莲池畔宴会上,被吕政三两句话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那个大傻子,顿时摇头如拨浪鼓:“不足与谋!” “大郎,时候不早了,咱得送公子喜回槐安堂了。” 一旁的陈虎忽然插言道。 陈胜还想再从陈喜的肚子里掏出点什么,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重点,只得点头道:“回去的路上小心些……嗯,我请陈六叔陪同吧!” 三人起身,往厅堂外行去。 行至厅堂门前,陈喜似是觉得自己吃了赵清一碗面,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未能给陈胜提供,有些过意不去的低声道:“郡衙那边的动向,小弟会请高堂代为关注,若有变动,小弟会设法告知胜兄。” 陈胜笑着薅了一把他的发髻:“算为兄没白疼你……郡衙知晓咱们几家的交情,万事先以保存自身为要,我行商陈家没你想的那么弱不禁风,就算是他郡衙,想搬到我行商陈家,不崩他几颗大牙也别想功成!” 陈喜松了一口气,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 陈胜助他戴好斗篷,让值夜的幽州军老卒请来陈六,与陈虎一道送他出陈家大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众生平等 送走陈喜后。 陈胜独自返回厅堂,再度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事情的始末。 可最终得出的结论,依然与下午一样。 还得再等等。 再看看! 眼下兖州的大势的不明朗。 陈郡内部诸世家大族的态度又不清晰。 在这种时候,做任何决定,都是不够全面、不够理智的! 一个不慎,便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着急……抓紧筹码,最差也还能混个不亏不赚!” 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他觉得,眼前风云变幻的局势,像极了一场赌局! 他要做的,并不是每一局都去下注。 而是赢! 他回到堂上,静坐片刻,长长呼出一口气。 心中的杂念,已经消散大半。 “系统!” 他在心头低呼了一声。 华丽的系统面板应声弹出,漂浮于他视界中心。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陈县猛虎堂堂主】(大周陈郡陈县行商陈家少当家:气运点+11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000) 【武道境界:锻骨七重】(气运点+230) 【武道功法:杀生拳·登峰造极、百战穿甲劲·初学乍练(登堂入室:1600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点)(+)、七杀剑·炉火纯青(登峰造极:24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000点),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2740/4330】(433/24h) 【天赋:威服】(270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他略作思考,便将心神集中到了七杀剑后的那个“+”号上。 流光溢彩的“+”沉下。 囤积的2740气运点,瞬间只剩下340点。 下一秒,陈胜眼前的画面一转,再睁眼时自己已经出现在一片碧海万里的汪洋之上。 汪洋之中伫立着一道身着素净白衣、赤着双足,长发散落于肩的平平无奇人影。 那人影。 身畔立着一剑! 脚下踩着一石! 再无旁物! 忽而,天地变色,阴云低矮、电闪雷鸣。 滔天骇浪,须臾而至! 陈胜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一圈,忽而笑道:“特效又升级了吗?还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从波谲云诡、变幻莫测的现实之中,转入这样单调却清晰的天地之中,他心中竟有几分欢喜之感。 他越来越喜欢练武了。 练武纯粹。 只要肯付出、肯坚持,就一定会有所收获! 眨眼间,狂暴的滔天骇浪席卷而至。 白衣人拔剑,斩破海浪! …… 陈胜闭眼双眼,端端正正的坐于堂上,背脊挺直得就像是一柄长枪。 一点橘豆般的灯火,静静的驱散着如墨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 闭目的陈胜忽然拧起眉头。 一股无形的气劲透体而出,化作一股强风,掠过厅堂。 灯火摇曳不止,似乎下一秒就会熄灭。 但摇曳了片刻之后,这一点看似微弱的灯火,却顽强的挺住了风吹。 陈胜紧皱的眉头徐徐松开。 厅堂内呼啸的风声,也渐渐停歇。 但没过多久。 他就又再一次紧紧的皱起眉头。 这一次,还伴随着磨牙,握拳! 俊秀的面容就像是坠落梦魇般剧烈的扭曲着! 时而忿怒! 时而惊悸! 时而挣扎! 他未曾握剑,身前却喷涌出千百道无形的细碎剑气! 落于坚硬、平整的青石条地板之上,便是一道道交错纵横的剑痕。 风声……愈来愈急! 巅峰之时,他突然扬起手臂,以手做剑,向前劈出。 不见剑光闪烁。 十数步开外的厅堂大门门楣,却突然从内往外炸开,细碎的木屑喷涌而出。 厅堂顶上值夜的幽州军老卒,应声自瓦檐之上跃下,躬身一个箭步冲入厅堂。 但下一秒,他便被潮水般迎面扑来的无数细密剑气逼着,飞身退出厅堂。 犹是他退得够快,身上的衣衫依然被这些无形的细密剑气,切割出了无处寸长的口子! 不过也仅仅只是划烂了他的衣衫。 这点剑气,还破不开他们的玄甲劲防御。 “咚!” 他飞身跳入厅堂外的台阶下,终于脱离了那一股无形剑气的笼罩范围。 他低下头,抖了抖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 再抬起头,看了一眼厅堂门楣上,那道像是被人砍了一刀后留下来的豁口。 再看向端坐在厅堂上方、双目紧闭的陈胜时,目光之中已满是惊悸! 这是锻骨七重? 就刚刚那股子令他后脑勺汗毛直立、心头鸣金之声狂响的刀刃及体感,说是开脉七重,他都不信啊! 可他偏偏又非常笃定,里边端坐的那个崽子,的的确确只是锻骨七重! 这简直就是……见了鬼了! 厅堂上方,抬臂劈出一剑后的陈胜,面上的扭曲之色渐渐散去。 厅堂内“噼里啪啦”作响的剑气切割桌椅声,也渐渐归于平静。 台阶下,紧紧按着腰刀的幽州军老卒见状,紧绷的神经也一点点松弛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厅堂上方那一点橘红色的灯光,陡然熄灭。 昏黄的厅堂内部一下子便彻底陷入黑暗! 黑洞洞的大门,似是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 台阶下的幽州军老卒心头突然鸣金之声大作,想也不想的重重一跺脚,身躯借力向后飞跃。 “嘭。” 下一秒,厅堂大门炸裂。 皎洁的月光下,似有一柄巨大的青铜战剑自厅堂内刺出! 就像是千年妖蛇,自洞府之中探出巨大而狰狞的头颅! 但那道巨大的剑影,转瞬即逝。 连庭院内的幽州军老卒,都有一种自己方才所见景象只是错觉的恍惚感。 厅堂内。 陈胜睁开双眼,满脸惊叹的喃喃自语道:“好一个‘众生平等’!” 他呼唤出系统面板,就见武道技法栏后,七杀剑后边的境界已经变成了【登峰造极】! 但登峰造极后边,竟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境界——【前无古人:9600点】。 他错愕的张大了嘴。 怎么? 登峰造极竟然不是系统的极限吗? 前无古人? 后边是不是还会有一个后无来者? 还有,为什么登峰造极之后的等级,不再按照先前的加点等级来了? 炉火纯青1200点,登峰造极2400点,下一个等级不应该是4800点吗? 怎么会直接涨到9600点了? 系统你是在玩百家乐,压中豹子吗? 另外,七杀剑的潜力这么大的吗? 一时之间。 陈胜满脑子都是问号。 不过他认真思考了片刻后,又觉得,系统出现的新变化,其实是有道理的。 七杀剑这门剑法,从一开始走的就是重意不重技的路子。 论招式,就七杀剑那破绽百出的七式,根本就不入流! 随便两招庄稼把式耍出来,都比七杀剑更像模像样。 但七杀剑的立意,却是打一开始就体现出了极高的水准。 经过系统推演后,更是完全超脱招式的藩篱,只存剑意。 简而言之。 就是只要能领悟七杀剑的剑意,那么无论是用什么剑招,那都是七杀剑! 反之,若是未能领悟七杀剑的剑意,那么无论将七杀剑耍得多精熟,那也都不是七杀剑! 既是如此。 那么,只以剑意来看待七杀剑的话,“众生平等”剑意的确不是这一路剑意的极致。 这样一来,前无古人级的加点,为什么会气运点加倍,也说得通了! 毕竟推演招式和推演剑意的难度,压根就不在一个维度上啊! “9600点?” 陈胜看着这个数字,觉得很有难度! 抛开冻结的“七杀坐命”命格的那十万点气运值加成不谈。 现有的“行商陈家少当家”和“青龙帮帮主”这两大气运点来源,都已经发展到瓶颈状态。 瓶颈不是说这两个身份,不能再给他带来额外的气运点加成。 而是短时间内,很难再有类似于先前青龙帮成立大会时那样,直接从700点暴涨到3000点飞跃式增长! 需要再花很多时间去谋划、去布局、去经营,才能再次收割一波。 除了这两大气运点来源之外。 陈胜倒是还预备了一个能为他带来大量气运点的“粮仓”。 那就是“张楚”这个身份。 红衣军已经接近四千人,只要他召开红衣军建军大会,正式制衔、授旗,颁布纲领,立马就能再收割一大波气运点! 之所以先前一直没做这个事情。 却是因为时机未到。 彼时兖州的局势未明。 他下一步的方向未定。 红衣军自身的条件也还未达标。 为了收割气运点而提前建军,就像是炒菜抄到半生不熟就提前出锅,平白浪费了一锅好食材不说,吃完还拉肚子! 有点饮鸩止渴那意思…… 再者,先前他手头的气运点上限,完全够使。 提前收割红衣军的气运点,除了让他的气运点回复再快一些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作用。 于是乎,他便一直压着这件事没去做。 现在倒是差不多是时候了。 但他估摸着,红衣军那四千人,能带给他的气运点加成,可能也就与青龙帮相当,甚至还可能不如青龙帮! 根据陈胜对自家智障系统的观察,身份栏的气运点加成,并没有与身份所属势力的战斗力的强弱,直接挂钩。 而是更接近于影响力…… 就好比金银! 金银本身并不具备价值。 它不当吃,也不当穿。 它的价值,来源于它的货币属性。 而货币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是劳动力交换。 比如用一个铜板去买两个蒸饼,买的其实是农夫种这两个蒸饼的粮食时所付出的劳动,以及店家将粮食做成蒸饼的劳动。 这就是它的影响力。 很显然,现阶段像八爪鱼一样深入了大半个陈郡的青龙帮,对陈郡的影响力是红衣军的很多倍! 当然,这只是现阶段,再过一阵子,红衣军和青龙帮的影响力强弱,可能就会易位了…… 现有的4300气运点,再加上红衣军的3000左右。 离七杀剑前无古人级的9600点,仍差着一大截! 而且那一截。 是陈胜短时间内真想不到任何办法去填补的空缺。 嗯……除非他能在陈郡内弄到一个足够高的官位。 …… 天亮后。 一大群幽州军老卒拥挤在破破烂烂的厅堂大门内外,目光惊异的大门与陈胜之间,来回移动。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惊疑! 一旁的伙房外,腰间围着围裙的赵清,也是满脸无奈的不住在陈胜与厅堂大门之间移动目光。 她倒是没那么多疑惑,她只是在为该怎样向陈守交代而发愁。 那可是传了好几辈人的雕花栅栏门呀,被大郎造成这样,等公爹回来,那还不得气昏过去…… 陈胜被他们瞧得也有些不好意思。 实话说。 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挥出过这一剑。 也不相信,自己徒手就能挥出如此强悍的一剑。 可看厅堂大门上的那些剑痕,又分明是七杀剑的剑痕…… 就在他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尴尬的局面时,门房匆匆入内,将一份拜帖交给陈胜:“大郎,王家庄来人了,要见你!” 陈胜接过拜帖,打看一看,就见拜帖后落着“王擒”两个字。 他盯着这个名字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此人乃是王家庄庄主王雄的次子。 “他怎么来的?” 陈胜慢慢皱起眉头:“就他一人吗?可有乔装掩饰?” 门房愣了愣,连连摇头:“不是,带着好些仆役,未曾掩饰行迹。” 陈胜猛地一挑刀锋似的眉梢,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他当即就将拜帖交还给门房,阴冷的说道:“别开门,交还给来人,告诉他,主家不在!” 门房不疑有他,接过拜帖就点头道:“得嘞,咱这就去打发他们!” 陈胜砸着手,在庭院内徘徊了两圈,最终还是气不过的一跺脚,怒声道:“草泥马的王家庄,老子都没算计你,你们倒算计起老子来了!” 越想越觉得吃亏。 越想越觉得窝囊。 有道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自负智者却平白无故的被旁人摆了一道的愤懑感,在仓促之间逼出一计! 他细细一想,忽而大笑道:“诸位叔伯!” 一众还拥挤在厅堂大门内外的幽州军老卒们闻声,齐齐望向他。 陈胜行至梨树下,抓起锐取剑:“请随小侄杀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聪明人 十几条庞大腰圆的王家庄仆役还堵在陈家大院的大门,未曾离开。 “不在?” 一名满脸横肉的褐衣仆役,拧着陈家门房的衣领,唾沫星子四溅的怒喝道:“主家不在你敢接我王家的拜帖?你是吃雷的胆子吗?” 在他身后,一名身着紫色劲装、腰悬宝剑的英气青年,抱着双臂神态悠然的处于众多剽悍仆役的簇拥之中,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周围的房屋。 陈家门房虽碍于王家庄的名声,不敢与这褐衣仆役来横的,但也硬气的梗着脖子,毫不示弱的道:“咱弄错了不行吗?咋的?主家不在,你们还想强闯咱行商陈家不成?” “闯?” 褐衣仆役似乎是被陈家门房给气笑了,大笑道:“我家少公子要进你们这破院子,还需得闯?你知道,他是谁吗?” 适时。 门房背后的大门向内打开,陈胜面无表情的提着剑一步踏出,身后两排幽州军老卒,按着腰刀自他左右两侧冲出。 大门外所有人齐齐一抬眼,目光瞬间就集中到了陈胜的目光。 拧着门房衣领的那个王家褐衣仆役,也不由得松开了门房的衣领,讪笑着从怀中取出拜帖,双手拿在手中快步到陈胜面前,作揖道:“可是行商陈家少当家公子胜当面,我家……” “他是谁,我倒是知道。” 陈胜淡淡的打断了这褐衣仆役的话语。 他耷拉着眼皮,看都没有正眼看此人一样眼,“可我是谁,你知道吗?” 话音落,他突然撩起眼皮,眸中凶光暴涨。 “铿。” 刺耳的长剑出鞘声中,一道快得仿佛是一道闪电的弧形雪亮剑光,掠过人高马大的褐衣奴仆的咽喉。 台阶下众多王家庄仆役齐齐一愣,定睛一看,便发现陈胜他手中那柄青铜战剑,不知何时已经出鞘。 乌沉沉的青铜战剑下垂,一丝丝殷红似墨的血丝顺着剑锋,缓缓在剑尖前凝聚出一滴鲜血。 他们的脑子一下就卡住了。 似乎没反应过来。 陈胜怎么就突然动了手? 陈胜怎么就敢突然动手! 他们在发愣,紧随着陈胜出来的众多幽州军老卒可没愣! 刹那间,拔刀声四起。 一道道猎豹般的迅猛人影自陈胜左右撞进那一群彪悍的王家仆役当中。 就如同一颗颗黑色的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溅起一朵朵血色的浪花! 呼啸的劲风自紫衣青年的耳边掠过,掀起他耳边垂肩的鬓发激烈的飘荡。 他身形猛然一颤,陡然回过神来,惊慌失措的就去要拔剑。 但装饰精美的宝剑才拔出三寸,就又被他给按回了剑鞘里。 他颤抖着,满脸的苦笑的看向陈胜,嘴唇抖动着说:“胜弟,何至于此?” 却是一道道迅猛的人影自他身旁两侧撞入他身后的众多王家仆役当中,杀得血肉四溅。 独独漏了他! 陈胜眯着眼,拖着剑一步步上前:“怎么,允许你王家出招,就不允许我陈家反击?” 紫衣青年慌忙说道:“胜弟莫要误会,为兄此来只是为连络你我两家的交情……胜弟万万莫要冲动,些许仆役而已,不打紧,只要不伤为兄此事便还有回转的余地,况且你之目业已经达到,再留下为兄的性命,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却是他说话之时,陈胜已经拖着剑行至他面前,他很是明智的将剩下的狡辩言语给吞了回去,改而给陈胜分析眼下的局势。 真人面前,说真话比说假话有用。 陈胜笑了。 这是聪明人。 很有眼力劲儿的聪明人! 他也没有为难这紫衣青年的意思,径直道:“擒兄既然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就莫要再作出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了!” 紫衣青年听他这般说道,紧绷着的身躯登时一松,他松开剑柄,苦笑着微微摇头道:“似胜弟这等俊杰之才,纵使年少,也当如锥置囊中,何以为兄从未听闻胜弟贤名?” 陈胜轻笑道:“擒兄可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弈者通盘无妙手’?” 紫衣青年似有所悟,思忖了几息后,竟捏掌对陈胜作了一揖,羞愧道:“胜弟大才,是为兄献丑了!” 陈胜拄着剑,神色坦然的生受了他一礼。 一揖毕,紫衣青年起身看了看左右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家中仆役,忽而又苦笑道:“稍后还得劳烦胜弟遣人,护送为兄前往丰盈粮庄,不然为兄怕是走不出这长宁坊,丢了性命事小,累及父老与胜弟家小事大。”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说道:“我就喜欢你们这股一本正经不要脸的劲儿!” 紫衣青年似乎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之意,神态自若的笑道:“见笑见笑……” 二人旁若无人的立于一片殷红的鲜血之中闲谈着,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 行商陈家与王家庄结仇的消息,晌午传遍陈县。 陈守晌午后,秘密赶到陈家大院。 …… “嘭。” 陈守重重的将斗篷扔到堂案上,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四下打量着破破烂烂的厅堂。 每看到一道剑痕,他额头的青筋便跳一次。 他额头的青筋每跳一次。 堂下的陈胜就往后退一步。 等到陈守站在堂上旋转了一圈后。 陈胜差不多已经快退到厅堂门口了。 “你上哪儿去?” 陈守瞪了陈胜一眼:“滚过来!” 陈胜隔着十几步战术后仰:“呐呐呐,先说好啊,可不能动手啊!那我也不想将堂屋造成这样啊,那不是剑法突然有所领悟,没控制住么?” 陈守没好气的“嗤”了一声,骂道:“谁要跟你算堂屋的账?老子问你,王家庄是怎么一回事?你二伯不说郡衙想对咱家下手么?这个档口,你怎么还与王家庄结仇呢?是嫌一个郡衙应付起来还不够劲儿?” “您说这儿啊?” 陈胜心头一松,大刺刺的走进门来:“你早说嘛……此事您不必多虑,与王家庄动手之前,此时孩儿只有五成把握完美的摆平此事!” 陈守愣了愣:“怎么才五成?” 他是知道陈胜手里的那一大把筹码的。 这阵子他虽然又是东奔西跑、又是打家劫舍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走货还要辛苦。 可他这阵子却是连做梦都是笑醒的! 醒来之后,常常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心头满是唯恐这一切都是他在做梦的惶恐感……病秧子的独子一下子就壮得一拳能打死牛了,中落的家境一下子兴旺得大把钱粮大把人丁,连以前总觉得深不可测的郡衙如今横看竖看也不过尔尔了。 这不是做梦是什么? 直到身边的弟兄叫他出发去打劫……不,去借粮了。 直到他看到手下那六七百号雄赳赳气昂昂、只属于他行商陈家的精壮汉子之后。 他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五成都已经是高估了!” 陈胜如是说道:“那毕竟是郡衙!” “郡衙怎么了?” 陈守不服气的回道,“他郡衙也不过只有三千……” 话只说到一班,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往日里郡衙是拿那三千郡兵震慑诸家。 但郡衙当真只有那三千郡兵吗? 显然不是的…… 别的不说,各方各市的亭役、坊卒撂一块,也得有好几百人。 更何况。 陈郡郡衙是熊氏的。 熊氏却不是只有郡衙。 陈胜见他神色凝重的面露思索之色,便知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咱们家单靠经商,就能养活这么多叔伯,熊氏祖上曾为诸侯,家大业大,又执掌陈郡四五百年,没道理手头没积攒下一点实力!” 他不紧不慢的说:“就算咱们尽起所有底牌,也顶多只是能与熊氏拼一个五五开!” “咱们前边拼得血肉横飞,却让旁人跟在咱们屁股后边吃得满嘴流油!” “那肯定是咱家想要的!” 陈守寻思了片刻,点头道:“老子听明白了,你与王家庄开战,是在做戏给郡衙看对吧?” 陈胜点头:“同时也是就对付郡衙这件事,与他王家达成一个共识!” 陈守纳闷的抓了抓额顶:“杀了他王家那么多人,还达成共识了?” 陈胜笑了笑:“聪明人站到一起抽袋韭云叶,就能把事谈成了……” 陈守看了他一眼:老子怀疑你个瘪犊子是在内涵老子,但老子没有证据! 他沉思了片刻后,沉声问道:“那这件事,你准备如何解决?”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说道:“再等等、再等等,很快就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陈守拧起眉头:“你二伯与老子说,你与他也是说的再等等、再等等,你到底是在等什么?” 陈胜:“等一个与他熊氏开战的理由。” 陈守又使劲抓了抓头皮。 他自诩不算蠢人! 往事也证明了,他的确不是蠢人! 但和自家这个瘪犊子一起聊天,他总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时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开不开战,不取决与熊完么?” 他忍不住问道。 陈胜点头:“开不开战是取决与熊完,但应不应战却是取决与咱们,他熊完是有利可图才与咱家开战,咱家却不能在无利可图的情况下去应战……” 话还没说完,他就注意到陈守脸上的迷惑之色,话锋一转道:“简而言之,就是咱家总得为点什么才跟他熊完干吧?就像我刚才说的,总不能咱们在前边跟他熊完干得血肉横飞,让其他世家大族跟在咱屁股后边吃得满嘴流油吧?” 若是实力相差太大,行商陈家自然是没有拒绝应战的本钱的。 可行商陈家的本钱也不差,真要掀开底牌,他熊完决计不敢与行商陈家来硬的! 陈守恍然大悟,郑重的点头道:“是这个理儿,亏本的买卖咱不做!” 陈胜:“对了阿爹,孩儿还未问您,这次出去收获几何?带出去的那六百人,折损不大吧?” 陈守:“前边的收获,不早就运回蟠龙寨了吗?最后那一批和前边的出入也不大,两千石左右。” “红衣军的折损也不大,拢共只有八个运道不好的丢了性命,大多数时候,都是老子带着人马一到,那些个狗大户就直接开门送粮了,都知晓老子只取粮、不杀人,有那要粮不要命的主儿,也大都是些无胆匪类,稍稍一诈唬就自动送粮出来了!” 两千石? 加上先前那一万五千石,不就有一万七千石了? 陈郡这些个土财主,还真个个都是属王八的啊…… “待天黑后,您趁夜返回蟠龙寨。” 他边寻思便说道:“算时间,刀叔他们也该回来了,您坐镇蟠龙寨,将您带出去那六百人和刀叔他们统领的那三千多人,合兵一处、枕戈待旦!” “只等我这边的消息一到,您就立刻带着所有人马,自南城门进县城,直取郡衙!” “届时,孩儿会安排十三叔他们,给您开城门!” 陈守看了他一眼,迟疑道:“就家里这点人手,若是郡衙对你下手,你可撑不到我们赶回来!” 他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 蟠龙寨距离陈县足足有五十多里路,徒步的话,单程至少也要一个半时辰。 而行商陈家的大半青壮,都在蟠龙寨。 一旦郡衙突然对行商陈家下手,就凭家里剩下的这不到五十名青壮和一大帮老弱病残,一刻钟都撑不住! 即便是再加上陈十三手下的五百猛虎堂帮众,也决计撑不了一个半时辰……和郡衙开战,那帮地痞闲汉敢不敢上都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陈胜听言,却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自信满满的说:“您放心,有今儿早上孩儿与王家联手演的那一出大戏,怎么也能糊弄郡衙两日!” “两日,再怎么也够孩子等到等待的消息了……” 陈守不是很清楚,他到底是在等什么消息。 但还是追问道:“若是两日之后,你还是没等到你等待的消息,又该如何?” 陈胜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那咱家就该割肉,拖家带口南下了……” 不到万不得已。 他是不会选择割肉的! 行商陈家在陈郡的基本盘极好,明里暗里的实力加到一块,绝对能稳入陈郡前三甲! 而根据历史规律的修正力,太平道作乱大概率还是会失败。 这个时候举家南下。 不但得舍弃所有带不走的人和产业,令行商陈家元气大伤。 并且还会完美的错过太平道作乱的这个大风口。 这中间的差距,就像是玩斗地主,明明稳赢的牌面,却被你给稀里糊涂的打输了。 你输的,只有你拿出去的那一部分吗? 不! 其实还有你本该赢的那一部分! 这一进一出的差距,可就太大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瞬息万变 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陈县的所有世家大族,都在一夜之间按下了静默键! 街面儿上。 往日招摇过市的豪奴们,消失了! 往日牵黄擒苍的公子们,隐匿了! 连先前令各坊市的亭役坊卒们疲于奔命却还是屡禁不止的各类恶性事件,一时间竟大为好转! 可这种“好转”,却令陈县的所有人,都感到更加压抑了! 这就像是暴风雨前夕的那片刻宁静。 现在越是风平浪静! 后边的风雨就越是狂暴! 但在明眼人的眼中,陈县的局势,却好像是阴差阳错的达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平衡点。 郡衙整合了以李氏为首的陈郡官宦一系世家! 却很忌惮以王家庄为首的陈郡武家一系大族! 以王家庄为首的陈郡武家一袭的大族,在被郡衙劈头盖脸的打压了一顿后。 自然也都紧绷着神经,谁都不敢再露出破绽,给郡衙机会…… 而以郡衙和李氏为首的陈郡官宦一系,虽然在表面上形成了统一意见。 但暗地里,却也在互相提防着。 旁的不说。 熊氏和李氏这两个陈郡暗地里和明面上的第一世家,暗地里的博弈,就从未停止过! 毕竟。 熊氏摆明是已经毫保留的押注太平道,就等着黄巾军入主陈郡,借太平道之势乘风而起,光复先祖荣光! 而李氏虽未与熊氏唱反调,可有先前吕政借粮秣分化郡衙与陈郡诸世家大族的事情在先,熊氏敢毫无保留的相信李氏? 此等关乎满门生死的大事。 就算熊氏向李氏保证绝不秋后算账,李氏敢相信熊氏? 就算李氏向熊氏忏悔,保证绝无二心,熊氏敢相信李氏? 更何况,而今态势不明。 李氏的态度本身就摇摆不定,不可能、也不敢就站队之事,去向熊氏做任何保证! 当然,以大世家传承了五六百年的处世之道。 自然不会不明白,眼下这个档口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之事! 这也是为何明明两家都心有芥蒂,表面上却还能维持和气一团,力往一处使。 但表面上和气归表面上和气,暗地里该防备的、牵制的,却是谁都没拉下! 在双方都投入了大量的力量牵制对方的情况下,自然也就再没有多的力量,去彻底清扫其他摇摆不定的世家大族。 例如王家庄。 再例如行商陈家。 王家庄庄主王雄不傻,他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很微妙! 熊氏和李氏没有余力对他王家庄下手,他知道。 但他更知道,熊氏和李氏不可能容他王家庄继续留在陈县。 谁叫他王家庄,和熊氏、李氏尿不到一个壶里呢? 现在不动手,不过只是因为县里便的其他武家人还没打扫干净,怕他们抱团而已! 等何时,陈县内的武家人都打扫干净了,也就是熊氏和李氏联手对他王家庄下手的时候了……无论太平道和大周谁胜谁负,大战既已掀起,对于熊氏和李氏这样的大世家、大贵族而言,都无异于是一块只要吃下去就能立马再长高一大截的大蛋糕,谁不想独享这块蛋糕呢?就算不能独享,也不让杂鱼分走一大勺子吧? 先前王擒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带着仆役前往行商陈家,其实就是为了将郡衙聚焦在他王家庄身上的目光,转移到行商陈家身上。 以行商陈家为首的五家联盟,武力在陈郡之内仅次于熊氏、李氏和王家庄这三大世家豪族,稳居陈郡二线世家大族鳌首! 更重要是,行商陈家是陈郡除王家庄之外的众多武家人当中,唯一一家强行拒绝了郡衙摊牌徭役的大族! 本就是郡衙的眼中钉! 之所以郡衙还没收拾行商陈家,不过只是还未腾出手罢了! 那个时候,只要陈家人见了王擒。 无论他们聊了什么! 哪怕陈胜与王擒只是在一起聊了几句陈县那家妓院的妓女更漂亮呢! 郡衙也绝对不会再容忍行商陈家! 即便磕掉两颗门牙,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内收拾了行商陈家! 毕竟,一旦王家庄再和行商陈家大成联盟,陈郡现有的二强明面统一、暗地勾心斗角格局,立时就会便成三足鼎立! 局势登时就会复杂上无数倍! 那绝不会是熊氏和李氏想要看到的! 好在。 王雄聪明。 可陈胜也不傻! 在面对王家庄强行将黄泥巴塞进他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的恶心阳谋。 陈胜当场就选择了用最刚最很的方式,强行破局……直接杀了王擒带去的所有仆役! 这无异于是当着陈县所有世家大族的面,将王家庄的脸面扔到地上狠狠的踩上了一脚,末了还吐了一口浓痰!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了陈县所有世家大族……我行商陈家与他王家庄,不是一路人! 若是换个时间! 王家庄立刻就得和行商陈家不死不休! 可这个时间。 王家庄还真不敢! 这个时候来和行商陈家死磕,那不是不死不休。 那是同归于尽! 所以这口气,王家庄咽得下去得咽,咽不下去还得咽! 而陈胜放王擒回去,也就是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将矛盾控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这一点。 陈胜心知肚明。 王擒也心知肚明。 是以才有了当时在行商陈家大门外的那一番对话。 但他这一番作态,落入熊氏和李氏的眼里,就是另一副模样了。 正所谓污眼看人基。 在当前的局势下,同为武家人的王家庄和行商陈家,乃是天然的盟友! 大周或许没有唇亡齿寒这个成语,但这其中的道理,却是大多数世家大族都明白的。 陈胜的作态,固然已经挑明了行商陈家不愿与王家庄穿同一条裤子的态度。 可他们的立场也决定了,他们两家绝对不可能真正翻脸! 明面儿上喊打喊杀,暗地里勾搭成奸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这种情况下。 再清理行商陈家,就既有可能是给自己提前扫清了障碍,也有可能是白白消耗自己的力量给对手与王家庄做嫁衣。 正常人面对这种局面,自然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这个空隙,就是陈胜给自己争取的时间! 于是乎,陈县之内就形成了这副诡异的平衡。 谁都想先下手为强。 可谁都不敢乱下手。 也分不清该先对谁下手! 于是乎,大家就都这么挺着! 看谁先挺不住! 同时,他们心头也都很清楚。 当下的这个平衡,非常非常的脆弱。 一丁点风吹草动,可有可能引发一场乱战! …… 陈胜还算淡定。 时间站在他这边! 每过一日,外出的红衣军就多归建一支,他手头的力量自然也就更强一分! 每过一日,他手头的信息就更充沛一些,对陈郡局势的把握就更精准一分! 每过一日,他作出的布置就再严密一些,可供他选择的道路也就再多一条! 与熊氏、李氏和王家庄他们那种自上而下的信息渠道不一样。 行商陈家的所有信息渠道,都在陈郡金字塔社会的中下层。 缺点是,他所能收集到的信息会有一定的滞后性,特别是关于陈郡高层的信息。 比方说,郡衙强行分摊徭役的消息,他事先就没收到任何风声。 郡衙的人都找上门了,他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凭感觉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最后还得冒险请陈喜过来,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个信息。 优点是,一旦他展开对某一件事情的调查后,他能收集到的信息会严密到远远超出熊氏和李氏他们所能想象的地步。 比如说,郡衙慢着李氏将三千郡兵尽数调入了陈县之内,分别囤于四城区的事。 陈胜不但知道,还清楚那三千郡兵分别囤积那几个坊市之内,由何人统领,每日的吃食又是用什么方式瞒着李氏送过去。 再比如说,王家庄玩了一手灯下黑,将长房男丁尽数隐藏在陈县内,却没料到熊氏秘密在他们隐藏长房男丁的那些宅子周围都安插了家将加以控制。 陈胜不但知道,还清楚熊氏派出去的那些家将之中,哪几个与李氏有着不荤不素的关系,甚至还知道李氏正在密谋暗杀王雄长子王骁嫁祸熊氏! 他虽然每日足不出户,在他的隔空调教下,猛虎堂这只八爪鱼,正在发挥它本应发挥的作用! 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打磨着爪牙,耐心的等待着。 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日! 但他们等待的消息,却迟迟都未到。 好消息、坏消息,一个都没有! 就像是陈留郡那支黄巾军和昌邑州府,同时犯了拖延症! …… 九月初九。 数十骑自拓县方向入陈郡,秘密进入陈县北城外之李氏族地,一夜未出。 翌日清晨。 郡衙悍然调集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 李氏不得已之下,交出少族长李由与熊完为质。 郡衙撤回千五郡兵返陈县,仍留千五郡兵封锁李氏族地! 脆弱的平衡,终于打破了…… …… 初十晌午,三千郡兵仍旧包围着李氏族地之时。 陈胜在陈刀的护持下,出现在长安坊内的一座不起眼的二进院之内。 略作粗略乔装坐于院中饮酒的王擒,眼见陈胜到来,脸色大变的一骨碌爬起来,失声道:“胜、胜弟,你为何在此?” 他秘密藏身于此三日,从未踏出过大门半步,身边唯余两个近身老仆伺候,自是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更令他惊恐的是,他不知陈胜此刻出现在此,是何意思……他是秘密藏身于此,若是死在这里,自也无人知晓! 面对他的质问,陈胜笑着吹了一声口哨。 当即就有一物应声自院墙之外飞入,“咚”的一声砸在庭院之中,落地之后还弹起来咕溜溜的滚了几步,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却是一颗血糊糊的人头。 王擒定睛一看,脸色霎时间变失了血色,颤声道:“胜、胜、胜弟,莫要失智,有话咱兄弟之间,好好说、好好说!” 他说话间,院中伺候他的两名老仆,已从柴火垛中摸出两柄长剑,如临大敌的挡到王擒身前。 陈刀见状,握刀的手拇指一挑刀格就要拔刀,却被陈胜轻轻的一把按了回去。 他笑着微微摇头道:“擒兄,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你怎么能到我家隔壁作客,却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呢?” 听着他和气的话语,王擒苍白的脸色微微好看了几分,他勉强的笑道:“是为兄见外了,改日一定请胜弟好好饮宴一场,赔个不是……胜弟,此人是谁?” 他指着地上那股血糊糊的死人头问道。 显然不弄清楚这个事,他没法儿与陈胜好好说话! “他啊……” 陈胜不咸不淡的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擒兄来此地那日,他便跟着来了,就住在此间对面……哦,对了,他好像姓熊来着!” 王擒听言,看了一眼那颗死人头,脸色再度大变。 陈胜却是懒得再看他表演变脸,反客为主的径直走到他方才坐而饮酒的矮几旁,在两把明晃晃的长剑对准之下悠然席地而坐,自矮几上取过一个未干净的酒樽,提起酒壶倒酒:“想必熊完调集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的消息,擒兄已经知晓了吧?” 王擒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面露疑惑之色道:“胜弟何出此言?郡守大人为何要调集郡兵包围李氏族地?” 陈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擒兄何必欺我?我若不知今早丑时,李氏曾派人前往王家庄,而你王家庄辰时又曾派人来见过擒兄,何以至此?” “哦,对了!” 顿了顿,他忽然又伸手一指那厢的死人头,笑眯眯的轻声说道:“这人虽姓熊,却是李氏的死间,先前还曾谋划过毒死擒兄,嫁祸熊氏来着……喏,这玩意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小陶瓶,轻轻放到了矮几上。 王擒看了看那颗死人头,又看了看矮几上的小陶瓶,最后再看了看陈胜,身躯忽然抖如糠筛。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陈胜对面,双手颤抖着撩起衣袍下摆,屈膝跪坐,“胜弟想知道什么,尽管道来,为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忽而笑道:“现在,我倒是真不能理解,令堂何以会遣擒兄去我行商陈家了……相比贵兄,擒兄才是王家庄下任庄主的最好人选!” 王擒皮笑肉不笑的裂开嘴唇“呵呵”一笑。 陈胜见状,正色道:“我想知道的很简单,州府传递给李氏的,到底是什么消息,李氏又是以何条件,请令堂倾族相助的!” 王擒目不转睛的看着陈胜,双目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惊骇。 仿佛在看什么妖怪! 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主陈县 明净的秋阳,温柔的散落在两个相对而坐的年轻人身上。 王擒努力的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坐姿,身躯却像是跨坐在马背上一样,不断的前倾、后仰,起起伏伏着。 就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总也坐不安稳。 陈胜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他耷拉着眼皮,支着一条腿微微斜着身躯淡定的坐着,一根手指悠然的拨动着身前的朴素酒樽。 谁都没有说话。 但淡泊与焦灼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已经在无声之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黑一白。 忽而,一只米粒大的虫蚁,飞入酒樽,一不小心落入酒液之中。 小虫蚁“嗡嗡”的奋力振翅,想要飞出酒樽。 但却只能在平静琥珀色酒液中掀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 陈胜伸出一根手指,将小虫蚁从酒液中沾起来,轻轻的放地面上上,淡淡的笑骂道:“不自量力的小东西……” 对面的王擒闻言,身躯猛然一颤,重重的坐回了后脚跟上。 “昨夜公子政传讯李氏,言他已经率军抵达梁郡鄢县,不日便将入陈留迎击太平逆贼,请李公坐镇陈郡,待讨伐太平逆贼功成之日,他会为李氏请陈郡郡守之族!” 王擒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头颅萎靡的说道。 陈胜一挑眼皮,虚了虚双眼说道:“原话?” 这个内容,错漏百出,怎么能打动李氏家主那样的老狐狸。 王擒摇头:“转述……李氏承诺我王家庄,只要我王家庄倾力助他李氏,事成之后,陈郡郡尉一职,将由我王家人出任,再无变更。” 陈胜拧起眉头:“他说,你们就信?” 王擒微微苦笑,“信与不信,又有何异?” 陈胜展眉,这便是了。 王家庄与他行商陈家不一样。 行商陈家有掀桌子的实力,问题只在于要不要掀,掀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而王家庄却没这个实力,他们只能在随波逐流中,拼命的去抓取所能抓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不投靠李氏。 最终也逃不过被熊氏清理的命运。 投靠李氏。 或许还有一搏之力……至少,相比熊氏,李氏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更需要他们王家庄的武力帮衬! 至于说逃离陈郡。 对于王家庄这种依靠土地聚拢佃户维持门楣的大地主而言,要他们扔下几十代人积攒下来的偌大家业,逃往别郡重头再来,那还不如等着熊氏清扫了他们呢! 至少,熊氏就算是清扫了他们王家庄,也顶多只是拿走他们的家业,大概率不会伤他们的性命,这是世家大族之间博弈的基本规则。 陈胜起身,轻笑道:“谢擒兄为小弟解惑,今日之前,就请擒兄不要再踏出这座院子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伤了擒兄的性命。” 王擒此刻已然放弃所有的奢望和野心,像条咸鱼一样木然的点头:“胜弟放心,为兄惜命得很!” 陈胜点头,领着陈刀往院外行去,行至门前,他忽然又脚步一住,头也不回的说道:“擒兄,以你的聪明才智,也会甘愿被一个同父异母的废物兄长压在头顶上,呼来喝去的过一辈子吗?” 王擒闻言,刚刚放松下来的面容,骤然一僵。 …… 未时。 陈守带兵入城。 在猛虎堂三百帮众里应外合,未经任何缠斗,便一举拿下了南城门,四千人马长驱直入! 陈县大骇! …… 陈胜在陈刀的护持下,大步走进南城郡兵大营。 郡兵大营,四千红衣军士卒大开武库,有秩序的相互披甲,再在胳膊上系上一条白绸,以作区别。 换上甲胄,这四千红衣军,就算是从散兵游勇,真正转变为职业军人了。 陈胜找到陈守时,身披赤红铠甲的陈守,正跨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边奔走一边催促着士卒们再麻利一些。 “阿爹!” 陈胜上前拽住枣红马的口嚼子,问道:“情况如何了?” 陈守见到陈胜亦是大喜:“正要寻你,你就来……县内残余郡兵还约有九百之数,现已退守郡衙,城外包围李家那千五郡兵,已在回县的途中,约还有两刻钟抵达县衙,县内各家各户的部曲,也都在想方设法的赶往郡衙。” 陈胜面色未变,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能分兵去与各家各户的私兵缠斗!”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阿爹,竖我行商陈家的走货旗,告知各家各户,这支人马乃我行商陈家的部曲!” “再派人去请各家各户的主事之人,前来南大营议事!” 陈守面色凝重的摇头:“这节骨眼下,怕是不会有几家肯来!” 陈胜笑了笑:“就算不肯来,也不会再有几家援兵郡衙……这帮人,精着呢!” 他早就摸头了陈郡这些世家大族的性子。 若是红衣军乃是流民之军。 亦或者是他郡强豪的部曲。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为了保护自家的利益,定然会全力助郡衙退敌。 红衣军毕竟只有四千人,还不足以吓住陈郡的这些坐地虎、地头蛇。 先前吕政召集他们迎粮时,他们就曾轻轻松松凑出了三千人马。 可只要竖起行商陈家大旗,告诉他们,这支人马乃是他行商陈家的部曲,挑明这不是外敌入侵,而只是内斗!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出于明哲保身的心态,必然会选择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这就与太平道作乱是一样的! 无论是大周姬姓人坐天下,还是太平道张家人坐天下! 最终不都还得依靠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治理天下吗? 无论陈郡是熊氏当家做主,还是行商陈家当家做主! 这陈郡内的事务,不都还得与他们商量着来吗? …… 陈守恍然大悟,当即点头道:“老子这就派人去办!” 陈胜松开枣红马的口嚼子,大声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拿下郡衙,迟则生变!” 陈守打马继续巡营,头也不回的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知道了。 陈胜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操着洪亮的大嗓门,用一句句粗俗的市井言语嬉笑怒骂的催促着那些红衣军士卒。 看着他所到之处,所有红衣军都用一种崇敬、驯服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他所过之处,所有红衣军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的亢奋起来。 他就是一团浑身发光发热的火焰,快速的点燃着这三四千人。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 作为一个家主,自家老爹或许是不够合格的! 但作为一个头领,他却是非常优秀的! “大郎!” 已经换好一身甲胄的陈刀,拿着一身士卒甲走过来:“且先换上,免遭流矢。” 陈胜先取过兜鍪扣在脑袋上,然后在陈刀的帮助下,披上单片铜甲:“刀叔,稍后我阿爹就拜托您和诸位叔伯护持了,熊氏盘踞陈郡四五百年,定然蓄有武道高手,您觉得你们应付得过来么?” “高手?” 陈刀笑了笑,风轻云淡的问道:“大郎几时见过庭院中养出千里马?” 陈胜一想,觉得是他说的这个道理,但还是正色道:“刀叔,不可掉以轻心!” 陈刀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小毛崽子,你刀叔我十六岁就跟着大爷进草原,身经百战才得卸甲归乡,须得你来提点我不可掉以轻心?” 陈胜呵呵一笑,也不觉得尴尬。 …… 一刻钟后。 四千红衣军包围陈郡郡衙。 郡衙大门紧闭,高墙之内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阵阵。 “放箭!” 陈守跨坐在骑枣红马上,一挥长矛大喝道。 话音落下,一排排弓箭手,搭箭张弓,瞄准院墙上方,松开弓弦! 霎时间,密集的箭雨如同蝗虫过境,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射入院墙之后。 但中箭的惨嚎声寥寥。 很显然,射箭是门技术活儿,而这些刚才从南大营武库之中拿起弓箭的红衣军士卒,只能将箭矢射出去。 陈守见状,也不觉得失望。 他任由这些弓箭手自由射击,再举起长矛,无声无息的朝前一挥。 立时便有七八队人马,抬着两三丈长的木梯从人群之中冲出,将木梯搭到高墙之上。 弓箭手停止射击,成群结队的悍卒,叼着刀子沿着这些木梯冲进高墙之后。 厮杀声响起。 不多时,紧闭的郡衙大门洞开。 等候在外的众多红衣军一涌而出。 …… 身披士卒甲的陈胜,在以李仲为首的一百名悍卒的簇拥下,最后一波踏入郡衙。 就见到庄严、肃穆的郡衙官寺之内,到处都是尸体。 有身披赤红甲胄的郡兵的。 也有各种各样的仆役、官吏的。 一团团殷红的鲜血。 将一座座方正而雅致的亭台楼阁,涂抹得如同屠宰场一样! 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 在没有任何天险可依的情况下,红衣军四千人马对阵九百郡兵,不存在任何意外情况。 陈胜站在人潮之中,垫着脚尖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找到了一个熟人……正一脸狰狞的从一座假山后,将一名郡兵拖出来乱刀砍死的陈七。 他连忙挤上前去,高声叫喊道:“七叔,我爹他们呢?” 陈七一扭头,见是陈胜,面上凶神恶煞的扭曲表情,瞬间切换成了和气亲切的笑脸:“是大郎啊……你爹他们,奔郡守衙了!” 陈胜点了点头,举步就迈向郡守衙,一步踏出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身畔又无缝切换出凶神恶煞扭曲表情的陈七,说道:“七叔,仗已经打完了,不要再放纵士卒屠戮这些残兵败将了,赶紧收束士卒,预备迎战后边那千五郡兵!” 红衣军四千人,军主由陈胜担任。 但由于陈胜得总揽全局,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抓红衣军练兵,军中甚至有许多士卒都不认得陈胜。 于是乎,陈胜就让常在蟠龙寨出没的陈守为校尉,总领四千人马。 陈守之下,设四位军侯,也即是二五百主。 除了李仲这个由陈胜一手提拔起来的流民标志性人物之外,另外三位军侯,皆是出自行商陈家:陈七陈蛮、刘五刘黑、赵二赵牛。 此刻陈守不在,由陈七出面来整顿这些杀红眼的士卒,恰到好处。 陈七不疑有他,当即就提起红艳艳的腰刀插入刀鞘里:“成,咱这就整军……都他娘的别杀了,整队列阵!” 周遭众多领着刀枪长矛像疯了一样四下寻找郡兵杀戮的红衣军士卒,在听到他粗狂而凶悍的呼声后,都只是略略一迟疑,就强行按下了继续杀戮的欲望,齐齐朝着朝着陈七所在的方向奔涌过来。 他们虽然还不成气候,但到底经受过月余的操练,基本的军纪概念还是有的,而不是纯粹的流民乌合之众。 陈胜放下心来,领着李仲等人匆匆往郡衙内最高的那一座官寺行去。 …… 陈胜赶到郡守衙外时,就见郡守衙外的宽阔平地之上,上千红衣军士卒,正如同潮水一样强攻着郡守衙的大门。 十数道幽黑的人影,堵在大门前,像是割草一样的收割着源源不断奔涌上前的红衣军士卒, 这些黝黑人影,尽皆身披幽黑半身甲,面覆青铜恶鬼面具,手持人高的窄刃长刀,浑身上下挂满各种各样的细碎武器,一看就知道是死士、杀手一流的人物。 这地的厮杀不知已经打了多久。 那十数到黝黑人影脚下堆积的尸体,已经快到巍峨的郡守衙大门中部。 大部分都是身披赤甲的红衣军士卒。 少部分是如他们一般打扮的黑甲死士。 “阿爹、刀叔!” 陈胜行至身处众多红衣军最后方的陈守、陈刀等人身旁,轻声呼唤道。 陈守依然跨骑在枣红马上,面沉似水的注视着前方的厮杀……这并不是他非要骑在马上装逼,只因这是红衣军的第一战,他这个做主帅的,必须要时时刻刻都处在一个能被所有红衣军士卒看到的位置,以安军心。 听到陈胜的声音,陈守偏过头看了陈胜一眼,脸上的阴郁之色略微好转,“快了,别着急!” 他说道。 陈胜眺望了一眼那些黑甲死士后方的大门,摇头道:“不能再拖了……必须得尽快确定,熊完在不在里边!” 红衣军推进的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 但是比起陈胜预料中的,还是要慢得多! 而今至今都还未看到熊完的影子。 虽然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确认过,熊完未曾离开郡衙。 但熊氏拿郡衙当自家院子使了四五百年,预留了一两条密道也很正常吧? 在陈胜的通盘布局当中,攻打郡衙其实只是最简单的一环。 难的。 是如何在攻下郡衙之后,摆平陈郡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大族。 以及,如何迫使州府承认行商陈家对陈郡的控制权,实现家族升格! 而在做这些事之前,他必须要确定,熊完是死是活! 熊氏把持陈郡五百年,淫威深重! 在熊完活着的前提下攻略陈郡的难度,与在熊完死了的情况下攻略陈郡的难度,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用那个脸上有麻子的大佬的话说。 郡衙和熊完,哪个对陈胜更重要? 都不重要! 没有熊完的郡衙,对陈胜才重要! “我来吧!” 陈刀缓缓拔出腰刀,面沉如水的说道。 陈守紧了紧手里的长矛,正要说话,就听到陈胜说道:“一起来吧!” 他缓缓将背上的锐取剑拔出,拿在手中。 第一百二十章 入主陈县(中) “喝……” 低沉而强劲的怒喝声压下纷杂的喊杀声。 陈刀自涌动的人潮之中高高跃起,手中高举的腰刀,陡然绽放出两丈长澎湃烈焰刀气,他面目赤红的奋力推动腰刀压下,仿佛轻巧的腰刀突然间重愈千钧一般。 堵在郡守衙大门前那的十数道黑甲死士见状,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趁着陈刀的刀势还未到达巅峰之时,强行打断他的刀势。 而是齐齐偏过身躯侧身而立,一人伸出一掌抵于身前一人背心,另一只手操持着长刀继续砍杀奔涌到面前的红衣军士卒。 十数人掌掌相连合为一体的瞬间,氤氲的黑雾升腾起而,为首之人双手持刀,迎着澎湃的火红刀气一刀劈出! 人高的窄刃长刀落下,虚空之中似有虎啸声响起,一道乌黑似幽泉的刀气冲天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 从陈刀跃起,至那些黑甲死士结阵反击,不过短短两三个弹指! 但陈胜的脑子跟上他们的战斗节奏之时,两道凶猛的刀气已经在人潮上空浩浩荡荡的相交。 “轰。” 一声震得连整座郡守衙都在颤抖的巨响在半空炸开,狂暴的气劲化作狂风,吹动得地面上的诸多红衣军士卒几乎站都站不稳! 刺目的光晕之中,周身兵甲破碎的陈刀,吐着血倒飞而回。 于此同时,一道乌光伴随着一声爆喝,从后方电射而至,洞穿十数个黑甲死士身前的黑雾之间,一举将其中一人凌空挑起,钉于后方大门一侧的巨大柱梁上。 一人死。 掌掌相连合为一体的十数名黑甲死士齐齐一震,紧密的阵形登时被震开。 隐藏在众多红衣军士卒中间,随着人潮正好挤到这些黑甲死士脚下高高的尸山前的陈胜,抓住机会一跃而起。 一式拔剑杀,锐取剑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形剑光抹过两人的咽喉,荡开两把从不同角度劈向他的窄刃长刀! 一剑势尽,他落在无数红衣军士卒尸首堆积而成的尸山上,刚刚手脚并用的稳住身形,就听到数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不同的方向齐齐劈向自己。 他正要就地一个驴打滚避开这几道袭击,双目的余光就一道人影凶猛的从右侧冲上自己面前。 “铛铛铛……” 陈胜一抬头,就见到陈守挥舞着阔刃斩马刀,招架着两把劈向自己的窄刃长刀,他梗着脖子,满头青筋的咆哮道:“砍死他们!” 肌肉喷张的魁梧身影,就像是一座遮风挡雨的大山! “威服!” 他奋力弹起,盯着左侧一名抓着长刀正要趁着陈守招架两把长刀的档口捅进他胸膛的黑甲死士,心头咆哮了一声。 他合身将其扑倒在地,膝盖压着这名身躯僵硬的黑甲死士的胸膛,直着上身挥动锐取剑横扫,逼退了周围的几个想要扑上来解救的黑甲死士。 剑锋回转之际,狠狠的捅进身下这名黑甲死士的胸膛,奋力一搅。 殷红的血浆如同泉水般涌出,剧烈挣扎的黑甲死士身躯一僵,迅速没了气息。 他抽剑站起身来,正要回身再战,就见周围已尽是幽州军老卒与行商陈家的叔伯们。 下方,是宛如洪流一般奔涌上来的红衣军士卒。 他心下一松。 大局已定! …… “吱呀。” 厚重而威严的郡守衙大门徐徐推开,满身血舞、披头散发的陈胜提着滴血的剑,一步入内。 就见一道身着素衣、高冠博带的消瘦老者,稳如泰山的安坐在大堂上方,面前的矮几上,摆满各种各样的古朴食鼎。 他挥动着一双精美的银箸,慢条斯理的挑动一道道美食佳肴送进口中,悠然的咀嚼。 陈胜开门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都没看陈胜一眼。 大殿内空无一人,唯有中央安置着一张破破烂烂的陈旧细致,一把油漆褪色的矮几。 矮几上摆放着三个碟子、一瓮酒。 一叠蒸饼、一叠肥肉、一叠粟米饭,一瓮黍酒。 一上一下,似是对饮。 陈胜只扫视了一眼,便回头对着身后的陈守等人说道:“阿爹,郡衙内有密道!” 陈守心领神会,转身冲身后密密麻麻的红衣军士卒们一挥手,领着他们匆匆离去。 陈胜转过身,甩了甩剑上的血渍,收回剑鞘中,再解下脖子上的汗巾,胡乱擦了擦脸上与衣甲上的血污。 而后才在一众幽州军老卒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堂下,安安稳稳的入座,“郡守大人,小民有礼了!” 他口中说着有礼了,身躯却安安稳稳的盘坐在席子上,纹丝未动。 堂上的消瘦老者终于撩起松弛的眼皮,居高临下的看向他:“忙活了半日,还未进膳吧?若是不嫌食物粗略,不妨先吃些……哦,老夫忘记了,你们平日里吃的就是这些糟食,又怎么会觉粗略呢?” 他像是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说到一半就“哼哼哼”的笑了起来,一口褐黄却整齐的牙齿,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仿佛从话本里走出的食人妖魔。 “其实吧!” 陈胜挑了挑嘴角,不紧不慢的笑道:“我也觉得这些食物挺糟糕的,又硬又糙,吃起来跟嚼沙子一样,不过呢,一想到外边还有许多连沙子都快吃不上的流民,我又觉得这些食物其实也挺好的,至少他还是人该吃的食物……是吧?” “是极是极!” 堂上的消瘦老者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的自案头上抓起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绸缎手帕,轻轻拭了拭嘴角的污垢:“若无淤泥之丑恶,何彰芝兰之高洁,若无顽石之粗粝,何显美玉之华贵?” “孤以为,甿隶之民,就该使其仰卧于淤泥之内,商贾之子,就该使其奔波于市井之中。” “方为四时有其序,万物有其道。” “你以为何?行商陈家子?” 他笑吟吟的看向堂下的陈胜。 陈胜想了想,说道:“我觉得吧,你说的还挺有道理……但是,该由谁来定义谁是甿隶之民、谁是商贾之子呢?总不能是你吧?你可千万别往自个儿脸上贴这个金,你不配!” 他也笑吟吟的说道。 堂上的消瘦老者蓦地睁大了双眼,愤慨道:“孤为何不配?吾乃高阳帝之苗裔,昔楚侯之四十世孙,于尔等甿隶之民、商贾之子而言,孤当如九天之日,何以不能定谁人为甿隶、谁人为商贾?” 陈胜笑呵呵的指了指自己:“你若配,我为何会在此!” 堂上消瘦老者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好几息后又轻轻的嗤笑了一声,不屑道:“时无豪杰,方使竖子成事!” 陈胜听言,很认真的点头道:“是啊,可说到底,还是你不配啊!” 消瘦老者:…… 适时。 一名陈家叔伯快步入内,行至陈胜身旁,附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大郎,密道找到了,直通城外,看痕迹,约已出城半个时辰。” 言下之意是追不上了…… 陈胜微微皱了皱眉头。 堂上的消瘦老者见状,登时就猜到他们所言何事。 他疯癫般在堂上捶胸跌足的大笑道:“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米粒之光,何足道哉?” “是功亏一篑呢。” 陈胜慢慢起身,拔出长剑,缓步上前:“不过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世家贵族,玩来玩去也无外乎是些姻亲、旁系之类的后手,你们占着陈郡郡守之位的时候,我都不曾怕过,如今已成丧家之犬,你觉得,我会怕?” 他提前血艳艳的长剑一步一步登上台阶,“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努力祈祷,祈祷我那几个混账儿子一定不要回来寻仇,要不然,就得一家人整整齐齐了!” 他行至消瘦老者背后,慢慢扬起锐取剑。 消瘦老者努力转过身,仰起头看他,问道:“若是那日你请贼曹掾时,老夫若是不以赐婚之事相胁,而是径直应承了此事,你我两家,可还会如此?” 陈胜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大概率不会。” 若是那日这消瘦老者应了他申请贼曹掾之职,那么在先前这一轮的清洗当中,这消瘦老者大概率会将行商陈家划入郡衙阵营,不会这么早就对他行商陈家下手。 而彼时他作为既得利益者,以他求稳的性子,也就大概率会作壁上观,借着贼曹掾之职的便利继续积累实力。 即便说以后,还可能会因为某种绕不过去的利益冲突与熊氏操戈相向,也会大概率会用一种比较平和,展示肌肉、摄取利益。 消瘦老者的脸上,刚刚浮起懊悔之色,就又听到陈胜说道:“可你不会应承的,你若会应承,那你不是熊完了!” 消瘦老者一愣,而后就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拍着大腿大笑道:“极是极是,孤若会应承此事,孤便不再是孤,哈哈……” “噗哧。” 锐取剑落下,狂笑声戛然而止,斗大的头颅“咚”的一声滚落到地面上,弹了几下后,顺着矮几前的台阶“咚”、“咚”、“咚”的滚落到堂下。 适时。 陈守领兵押着二人入堂内,远远的望见了堂上喷血的无头尸首,以及堂下滴溜溜滚落的人头,错愕道:“你怎么把他给杀了!” 陈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笑道:“不杀了,难不成留着过年吗……这二位是?”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被押着的二人之一拼命的摇着长发散乱的头颅惨嚎道:“大郎,我是你刘叔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陈胜不悦的拧眉。 惨嚎的那人见状,瞬间收了惨嚎,直挺挺的弯腰道:“下官刘业,拜见公子胜!” 他被反绑着双手,没法儿作揖,只能这样行礼。 他算是看出来,行商陈家,是这崽子拿主意! 连陈守这个大傻子,都听他儿子的! 另一旁的赤甲中年汉子,梗着脖子,看也不看陈胜一眼。 陈胜定定的注视了二人几息,忽然笑道:“原来是刘郡丞刘大人啊,阿爹,你与刘大人不是多年的好友吗?怎能这般对待刘大人,还不快快为他松绑!” 陈守撇了撇嘴,随手从身旁的一名自家兄弟腰间抽出腰刀,割断了绑着刘业的麻绳。 陈胜再看向另一个身披甲胄的中年汉子,笑吟吟的说道:“至于这位,应该就是周郡尉周大人了吧,久闻不如一见,周大人果真是条铁打的汉子,嗯,我这人打小就最是崇拜好汉,最是见不得好汉受屈辱,既周大人宁可死都不肯给我行商陈家一个好脸儿,那咱们就成全周大人的一腔赤胆忠心吧……叉出去,砍了!” “喏!” 几名陈家叔伯大声应喏,如狼似虎的扑上去,押着中年汉子就往外走。 中年汉子见陈胜的态度不似作伪,再一瞅台阶上那颗血糊糊的头颅,心头那点气节登时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张开嘴,想要求饶,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心下一急,索性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一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周围的众人直接就看呆了……妙啊! 就在他跪地的瞬间。 华丽的系统面板再一次主动自陈胜眼底弹出,面板背景的山川日月图案再一次闪耀起土黄色的光芒。 但相比先前斩杀英布那一次直接令天赋升级的大动静儿,这一次的土黄色光芒来得快,就像是后劲不足一样闪耀了两三息,就熄灭了。 他再定睛一看,发现系统面板上的各项数值也都没有任何变化! 是任何变化都没有! 周章? 陈胜心下念叨着这个名字,心道不应该啊! 他方才亲手斩杀熊完,冲得就是让自己的系统再度升级的目的去的……虽然他也不记得这个熊完,在他前世的历史上有何成就,但按照时间来算,他应该是某一任楚王才对! 但事实上,斩杀熊完,并未给他的系统面板带来任何异象。 他只能归结于,“楚王熊完”与“张楚王陈胜”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亦或者说,熊完乃是早就该死的人。 可这个周章…… 陈胜对他也没有半分印象,可看这个阵势,他应该也是曾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一笔的人! 而且,大概率是与“张楚王陈胜”有关联的人。 因为周章这只是投降,而不是被他斩杀。 难不成…… 此人也与吴广一样,乃是“张楚王陈胜”的部将之一? 陈胜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毕竟,“张楚王陈胜”,乃是以陈县为都,手下招募的将领,多是陈县豪杰。 不过历史是历史。 眼下是眼下。 被历史补过很多次课的人,早就不再对自己记忆中的历史深信不疑了。 “周大人,可不要委屈了自己啊!”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笑呵呵的轻声道。 还保持着以头抢地的周章瓮声瓮气的回道:“败将乃是真心归降大公子,败将不委屈!” “很好!” 陈胜一挥手道:“阿爹,带着周大人,去收拢从李氏族地赶回来的千五郡兵,但有作乱者,杀无赦!” 陈守无语的瞅着了一眼上方挥斥方遒的陈胜,一言不发的上前一把提起还跪在地上的周章,转身就往外走。 陈胜“嘿嘿”一笑,目光看向刘业:“刘大人,我有件要事要拜托您!” 刘业闻言,慌忙作揖道:“大公子但有所命,下官无所不从!” “很好!” 陈胜满意点头,说道:“那就行刘大人,代我走一趟李氏,请李公即刻来郡衙议事!” 高高的撅着屁股,保持作揖姿势的刘业,既不敢应声,也不敢拒绝。 那这么继续揖在原地。 陈胜微微一条眉梢,话音一沉:“怎么?刘大人刚才说的‘无所不从’,难道是骗我的吗?” 刘业慌忙回道:“回……禀大公子,非是下官推脱,只是县内乱象未平,李公恐不会以身涉险。” 他说得很委婉。 直白点说,就是:你们这些杀官造反的人在陈县,谁会蠢到送上门来给你杀啊? “哦,刘大人多虑了!” 陈胜展眉一笑,话音一下子就轻快了许多:“你只消带着这颗勾结太平道的叛逆头颅前去,李公会来的……” 他走下台阶,弯腰捧起熊完怒目圆睁的死人头,像是移交什么珍宝一样的珍而重之的交到刘业的手中。 刘业瑟瑟发抖的捧着人头,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敢吐出一个“不”字儿。 他现在不担心李公来不来的问题了。 他担心自己回不回来的问题了。 带着这颗人头上门请人。 那他娘不是威胁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入主陈县(下) 陈胜坐镇郡衙。 有条不紊的调兵遣将,一一接管陈县内的粮仓、武库。 封锁各坊各市,严禁居民、流民上街,等候郡衙通告。 召集县三老,诸坊官、亭长,各衙门文武吏前往郡衙。 愿投的,就回到原本的职位上,做好他吩咐和以及分内的事。 不愿投的,就送他下去与熊完作伴,另提拔自己人代替其职。 屠刀一经举起。 就再未放下。 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运送尸体的板车,排着队一车一车的出城。 酷烈的手段,直将那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族,吓得都偃旗息鼓,不敢再生别的心思! 在他们的眼里。 行商陈家已经疯了! 彻底疯了! 不但杀了熊完! 还杀了这么多支撑郡衙运转的中流砥柱! 经此一役。 莫说行商陈家不一定能稳得陈县这个盘子。 就算他行商陈家稳得住,也决计玩不转偌大的一郡衙门! 这个时候。 何必再去与他行商陈家刚正面呢? 安稳的等待他们自己垮台就好了! 那种又惊又怕可就是不服气的心态,像极了那句流传千古的名句: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 也是。 又有几人,能坦然的承认自己就是害怕了呢? 陈胜通过槐安堂陈家与粮商张家这两个信息渠道,对这些世家大族的心态变化洞若隔岸观火! 他对此表示极其不屑! 那些世家大族若真有几分孤勇之气,在他举兵攻打郡衙的时候,联手冲杀出来。 说不定还真能给他带来几分麻烦。 现在? 呵! 谁跳出来! 谁死! 至于郡衙…… 他就更呵呵了! 看似庞大而井井有条的郡衙,在陈胜的眼里,其实就是一个臃肿、迟钝、千疮百孔的老人。 许多明明一个人就能干好的事情,非要安排好几个不同的衙门,安排数十个人一起去做这件事! 若是人多齐心协力一起把事情干好了,也就罢了! 可在这种官宦世家把持官场,形同一滩死水还自得其乐的大环境下。 许多人做一件事的结果,往往就是不做的不错,想做的怕错,敢做的被不做的拖着后腿做不成,最终大家一起摆烂! 法不责众嘛! 能进郡衙的,谁还不是个关系户咋的? 这种官吏,陈胜没一口气杀干净,都已经是极力克制自己杀心的成果了! 还敢依仗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本事,来他跟前装清高、装忠烈,要条件、要待遇? 他只愁杀得不够多,不够给那些有能力、想做事的人腾位置! …… 申时,陈七、李仲等人,顺利接管陈县四城门。 酉时,陈守挟周章,带回千五郡兵,回归南大营。 戌时,陈胜处理完陈县各坊市、各衙门官吏的去留问题。 至此,陈县正式易主。 姓陈! 行商陈家的陈! …… 华灯初上之时,郡守衙外的洗地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郡守衙内,氤氲的檀香飘荡在两排整整齐齐的太师椅之间,空气中再也嗅不到丝毫的血腥气。 行商陈家的诸多主事之人,齐聚一堂。 陈胜没坐到台阶上的郡守软塌上。 而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台阶下正中的位置。 陈守都坐在他的左手位。 他逼着双眼,看似是在闭目养神。 可一道道不断往他脸上扫的诡异目光,却令他心头恼怒不已。 他很清楚这些混蛋在敲什么! 不就又想看他们父子上演父慈子孝的大戏么? 他才不上这个当! 哼! 陈胜也在四下打量着诸多大爷、叔伯们的脸色。 他也担心家里的叔伯们,会因为他今日的举动,会对他产生诸如不孝、功利心太强之类的不好看法。 但郡守衙上方这个位子,属实不能让他爹来坐。 这比不行商陈家家主的位子。 行商陈家家主的位子,陈守坐得住,即便偶尔有所错漏,那也都是不影响大局的小问题。 但郡守衙这个位子。 陈守玩不转,嗯,就算用上他藏起来的那一部分聪明才智,他也玩不转! 而这个位子一旦出错,事就必然小不了! 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他爹的身后,为他爹收拾残局…… 而且,这个位子还关乎他后续的一系列布局和谋划。 包括但不限于这个位子会带给他的气运点加成。 好在,陈胜左看右看,堂下的大爷叔伯们对此都是戏谑和撺掇居多。 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要做的事情,会越来越大。 要接触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他很珍惜行商陈家内部这点温暖和谐的香火情。 不多时。 从城外蟠龙寨赶回来的陈三爷,终于到了。 堂内的众多叔伯纷纷起身。 陈胜迎上去,亲自扶着他老人家的手臂,请他到右上方空着座椅上入座。 陈三爷看了一眼堂内的座次变化,浑浊的双眼慢慢的眯成了一条线。 他拍着陈胜的手背,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儿。 陈胜笑了笑,恭恭敬敬的请他老人家入座。 而后返回中间的座位上,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详尽的将他们今日的战绩和成果汇报了一遍。 末了,他总结道:“总的来说,从今往后,陈县已经是咱家说了算了,往后咱家的儿郎外出,不用再自报行商陈家了,往后咱们就——陈县陈家!” 陈县有很多个陈家! 各行各业、各族各堂,大大小小,轻而易举便能数出二三十家! 但从这一刻起,他们行商陈家就是陈县第一家! 不是陈县陈姓人第一家! 而是陈县所有世家大族第一家! 陈家,是陈县的陈家! 陈县,是陈家的陈县! 堂下的众人,虽然早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 但此刻亲耳从陈胜的口中听到这句话,仍然激动得浑身颤栗,自豪得热泪盈眶! 有人一把抓住衣领塞进嘴里,死命的撕咬、死命的撕咬! 有人在揉搓自己的头发,疯狂的揉搓、抓头皮,似乎是想在自己脑袋上试试摩擦能不能起火。 还有人在拼命的拍击座椅、拍击座椅,直将座椅拍得稀巴烂、手掌鲜血淋漓,还忍不住想要拍点什么…… 陈胜看着他们,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静一静”三个字。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激动到一定程度,是很难喊出声的。 他求助的看向陈三爷。 却发现连陈三爷苍老的双眸中,也噙满泪花。 察觉到陈胜的目光,他勉强的笑了笑,慈祥而温和的轻声说道:“让他们高兴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咱家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太久太久了!” 陈胜有些懵懂。 他不太能理解,区区一个陈县第一家,为什么能让这些大爷叔伯,这般的高兴。 就像他不清楚,行商陈家四代人为了能在陈县扎稳脚跟,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受了多少委屈…… 行商陈家觉得自己是陈县的行商陈家。 可陈县却从未将行商陈家当作是自己的行商陈家…… 证据? 只看行商陈家四代主母,皆是外县人便可知一二。 好半响。 大堂之内才渐渐平静下来,诸多大爷叔伯重新将目光投到陈胜身上。 陈胜很敏锐的发现,他们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种东西。 好像是坚韧。 好像是坚定。 总之就是原本轻飘飘的眼神,一下子有了内容、有了力量! 令他忽然间感觉到了几分压力。 他忍不住笑道:“大爷们、叔伯们,你们别这样看我,我还是个孩子啊……” “哈哈哈……” 堂下的所有人齐声大笑。 “不怕,你回头给老子整俩侄孙出来,你就是个大人了!” “胡说,两个哪够,怎么着也得十个八个,清娘还年轻,老子瞅着,她得行!” “嗨,干啥为难清娘一人呢?以咱大郎今时今日的身份,难道还不能讨几房妻妾吗?” “老七,认识你这么多年,就你这句话最像是人话,哥哥支持你,赶明儿你就上街去踩盘子,见着那家闺女模样周正的,就给大郎抢回来!” “好!七哥尿性!缺人你吱声,弟弟去给帮你扛人儿!” “滚滚滚,老子啥时候说过要去抢大闺女了……” 一帮无良的叔伯流里流气的嬉笑怒骂着,众多大爷听了,竟也无人训斥他们,反到一个个笑眯眯的捋着胡须,还有人不断点头,似乎是很赞成他们的某些说法。 大堂之内沉凝的气氛,也随之松弛下来。 陈胜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他们先前眼神里的东西,令他莫名的感觉到害怕。 “好了好了!” 陈胜招呼他们道:“先说正事!” 众多叔伯闭上嘴,重新看向他。 陈胜竖起一根手指:“咱家目前面临的,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如何聚拢陈县这些世家大族!” “这些世家大族的实力,我相信不必我说,大家伙儿都比我更清楚!” “以前熊氏能由着他们,那是因为上边还有一个朝廷压着,不怕他们作乱。” “咱家头顶上没有谁帮忙压阵! “咱家只有太平逆贼挡在前边顶着朝廷!” “所以,咱家必须趁着眼下这个谁都没办法来管陈郡的档口,打服陈郡的这些个世家大族,让他们全部听咱家的!” “咱们让他们去干什么!” “他们就得去干什么!” “咱们让他们去杀谁!” “他们就得去杀谁!” “是必须!” “只有他们都听话了,咱家才能安稳!” 堂下的大爷叔伯们听言,都齐齐点头,觉得陈胜说得很有道理。 嗯,无论是什么理由,只要是对付那些世家大族,他们就一定会觉得很有道理! 他们家,可是受了陈县这些世家大族两百多年的气! “你不是派人去请李公了吗?” 陈守忽然插言道:“他没来吗?” 陈胜点头道:“您不用担心,他会来见我的!” 听着他笃定的话语,陈守挑了挑眉毛,低声道:“若是他死活不肯来,又该如何?你该知道,李氏乃郡望之家,他李斯不点头,陈郡的这些世家大族,只怕没几家肯服这个软儿!” 陈胜拉长了音调疑惑的“嗯”了一声:“您刚才说谁?李斯?” 陈守疑惑的看向他:“对啊,李氏族长啊!” 陈胜面无表情的挑了挑嘴角。 呵呵…… 还真是……大惊喜呢! “那就不等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先前我还准备再给他李氏一点考虑的时间,既李氏族长是他的,那就不给了,阿爹,稍后您带点起两千人马,去一趟李氏族地,带李斯来见我……他若还不肯来,那就屠了李氏吧!” 此言一出,堂下所有人尽皆悚然一惊! 那可是李氏啊! 屠了? 说屠就屠? 他们自小听着郡望李氏的大名长大,对李氏的敬畏,不比对郡衙小多少。 连陈三爷都沉声道:“大郎,此事可得思虑周全了,熊氏勾结太平逆贼,咱家干了他们,勉强还说得过去,李氏……可不好收场!” “没什么不好收场的!” 陈胜摇头道:“说不服就打、打不服就杀,没了谁陈郡的太阳第二天都会照常升起,这些个世家大族,远远没有他们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在孙儿的眼里,没了他们,陈郡的日子说不定会更好过!” “正好,眼下的太平道作乱,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平定的疥癣之疾,趁着这个档口,咱家就算是宰光了陈郡之内的所有世家大族,也还有时间整顿陈郡,向朝廷搏一个郡守之位!” “到时候,你说他们是我陈家杀的?” “我还说他们是太平逆贼杀的呢?” “只要咱家实力够强,那就无人会为了死人来找咱家的麻烦!” 堂内的诸多大爷叔伯闻言,尽皆动容。 他们都觉得,陈胜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但总感觉他这话里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什么地方不对劲,又谁都说不上来。 只有陈三爷听出味儿来了。 在这崽子的心目中,似乎压根就没有什么朝廷、权贵之分。 只有力量强弱之别! 只要力量够强,任你是什么高阳帝之苗裔,还是什么千载郡望之家,他都敢伸手去掂量掂量! 他本能的觉得这种没有敬畏之心的心态不对劲、很危险,想要劝解他两句。 可目光扫过这座威严、巍峨的赤红色大堂,劝解的话他又如何都说不出口。 敬畏? 陈胜若是敬畏权贵。 只怕行商陈家的青壮们,早就被熊完打包送到周口去挖河渠了…… 哪还会有今日? 陈守也觉得陈胜虽然很有道理,但就是不对劲。 可他琢磨不出来陈三爷琢磨出的这些道理,就只能盯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三爷,觉得以自家三叔的经历,如果真有什么不对劲,自家三叔一定能看出来。 可他看了许久,都不见自家三叔开口,心下便微微一松,点头道:“交给老子,完事儿了老子就带兵去李氏!” 没问题,那就是可以做!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道。 再次出声道:“二伯,粮仓那边盘点完了么?” 陈虎应声道:“还未,不过有大数目了……粮仓库的账目上,还余三万石粮秣,但老子估摸着,也就在四五千石左右了。” “相差这么大?” 陈胜皱了皱眉头,旋即就松开了! 没有就没有吧! 回头找各家化缘去! 他沉思了片刻后,再度开口道:“二伯,您抓紧清点,还有武库、银库,尽早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字!” 陈虎毫不犹豫点头道:“交给老子!” 陈胜再度看向坐在靠近大门处的陈丘:“十三叔。” 陈丘从座椅上弹起:“哎!” 陈胜:“明日一早,派人通知各分舵,攻下各县县衙,将各县掌握在手里,等候总舵通知,若力有不逮,即刻回禀陈县总舵,我会派人支援!” 陈丘点头道:“好嘞,咱回头就安排人手,保准不出岔子……对了大郎,募兵的事,还要咱猛虎堂做吗?”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咱红衣军的旗号都已经打出来,就不必再通过猛虎堂了……李仲!” 一条披挂整齐的大汉自左侧冲出,恭恭敬敬的单膝点地道:“标下在!” 陈胜:“募兵的事,我就交给你了……知道我为什么交给你么?” 李仲猛然抬起头,面红耳赤的大声道:“知道,将军要让他们也知道,凭什么!” 听着他的呐喊声,陈胜竟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很好!” 他低沉而有力的一句一顿道:“我记着,你也还没忘……今日之战,你们都做得很好,回去准备一下,五日之后,我会为你们授旗!” 李仲满脸狂热的看着他,仿佛是看一位行走与大地之上的神祗:“唯!”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不做、二不休 一点昏黄的灯光。 照亮着陈家大院的伙房。 柴火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混合着淡淡的炊烟气息,弥漫在深沉的夜色里。 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陈胜满足的长长呼出一热气。 “慢些吃,锅里还有!” 赵清温柔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说话间,一只白生生的纤长手臂从他肩膀上伸到他的面前,收走空面碗,重新换上满满登登的一大碗鸡蛋面。 “大姐,别煮了,够了,晚上不能吃太多,积食!” 陈胜头也不回的说道,手里却很诚实的拿起筷子一搅和,端起来就往嘴里扒拉。 “瞎说。” 灶台后,系着围裙拿着长筷子在大锅里搅和的赵清也是头也不回的说道:“你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就得多吃点!” “好吧。” 陈胜勉为其难的应下说:“那就再下半斤吧,再多就浪费粮食了!” “嗯呢!” 赵清高高兴兴的又抓起一把大手擀面,轻轻放入滚开的大铁锅里,滚滚热气儿笼罩着她汗津津的清秀面庞,一点也不仙气儿,一点也不美丽。 但坐在陈胜对面的陈刀,却觉得这一幕,远比高坐在庄严肃穆的郡守衙上、浑身被氤氲的檀香笼罩的陈胜,更令人心安。 陈胜见陈刀挑着面条,好半响都没动弹,忍不住问道:“刀叔,你咋不吃?胸口还疼吗?要不还是请疾医来瞧瞧吧!” 灶台后的赵清听言,也放下手里的面筷,在围裙上擦着双手走出来:“还疼吗?妾身这就去请人……” 陈刀连忙挥手制止了丢下筷子就要往外走的小夫妻,笑道:“无事无事,些许内伤而已,修养两日便利落了,不须得请疾医,便是请了也无济于事。” 白日里攻打郡守衙那一战中,他以合击技与那些黑甲死士的合击技硬撼了一招,受了些内伤。 陈胜打量着他苍白的面容,将信将疑道:“若有恙,您可别强撑着,咱家不缺那几个抓药的银钱。” 陈刀笑着摇头:“真不必,练武之人练的就是一个筋强骨健,若是这点磕磕碰碰都要请疾医,那就别练武了,早些回乡种田吧!” 陈胜见他说话时的神色不似作假,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会四方小矮几前,端起面条大口大口的继续往嘴里扒拉。 陈刀也挑起一箸面条送进嘴脸,小心的慢慢咀嚼,一边咀嚼一边漫不经心的轻声道:“大郎,你挑几个好苗子给我吧,我给操练一彪短兵护卫。” 今日之事,提点了他,随着陈家的事业越做越大,往后陈守与陈胜两人各自负责一摊子事的时间会越来越多,而他们十五人又必要在一起才能施展合击技,也就是护卫陈守,便护卫不了陈胜,护卫陈胜,便护卫不了陈守。 陈胜听言,不由的放下面碗,惊讶的挑眉道:“您与诸位叔伯所练合击之法,不是不能私传吗?” 陈刀笑了笑,轻声说:“以前,自是不能外传的,如今……外不外传,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胜愣了愣,旋即也笑了。 是啊! 他们虽然不是反贼。 但实质上却已与反贼无异。 哪还用得着在乎大周的规矩? 不过他还是摇头道:“刀叔,此事不必勉强,我已央七叔在郡衙内寻找白日里那些黑甲死士的合击之法,料想以七叔的能耐,明早便会有结果。” 他敬佩所有为国戍边的将士,无论大周糜烂成什么样子,都与他们这些抵御外敌的戍边将士无关。 他也尊重他们的坚持,那毕竟是他们曾为之浴血奋战的理想和荣誉。 让他们放弃这份坚持,无异于是让他们背叛自己曾经的理想和荣誉。 陈刀的眉眼之间原本也几许犹豫之色,陈胜的话反而令他下定了决心:“不妨事,反正咱家做的,也不是什么坏事……白日里那些黑甲死士所使合计之法,应是一门依靠杀人积攒死气的阴损武功,有损寿数不提,且很难广而推之。” 陈胜颇为心动,可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摇头拒绝道:“算了刀叔,这事我的确是很心动,但如果要以您怀揣着负罪感活着为代价,来换取咱家实力增强,那我宁愿再多动点脑子!” 陈刀用力的抿了抿嘴,忽而笑道:“行吧,这事儿就听你的吧!” “吃面吃面!” 陈胜埋头扒拉一大口,“待会我还得回郡衙等我爹……” “慢着!” 陈刀拿起筷子按下了他的面碗:“合计技牵涉军阵密要,不能私传,但这武功,就没那么紧要了,各州各郡皆有我幽州军武功流传……咋的?瞧不上你刀叔这点微末之技?” 陈胜连忙说道:“哪能啊,那不是想着您与诸位叔伯征战了小半辈子,想着让你们多过几日安生日子么。” 陈刀用筷子指了指郡衙方向,笑吟吟的调侃道:“你管这叫安生日子……别和叔扯淡了,那个吴广的小崽子,天资不错,我瞧你也挺看重他,你要不嫌弃刀叔的武功上不了席面,将他交给刀叔操练些时日,刀叔定然还你一个拔群出萃的短兵军侯!” 军侯,就是二五百主。 短兵军侯,也就是亲兵千人队队长。 “吴广?”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说道:“他若能得您的指点,那自然是他的前世修来的福分,不过刀叔,那个小家伙我有心大用,不能往短兵军侯的方向培养,您可否指点他一些领兵作战的本领。” 他很重视吴广。 但却一直没有太过于去干涉吴广的成长。 他只是给吴广提供了一个宽广的舞台,让他自己去吸收养分。 至于能成长到什么地步,那就得看吴广自身的天资和领悟力有多高。 他始终相信,是人才,就一定会自己野蛮的冒出头来。 而按照自己的意愿,太过刻意的去培养出来的人才,往往只是自己的翻版……而且还是弱化了无数倍的翻版! 更重要的是。 在陈胜的记忆中,他前世历史上的陈胜、吴广,虽然名气很大、地位很高,象征意义极其深远……但那二位的能力,着实不算太出众! 他不是张楚王陈胜,他也不想走张楚王陈胜的老路。 所以与张楚王陈胜有关的人,他可以养着,但却不会太过依仗。 至于到底能不能大用,他有自己的判断。 相比于那不知道存在还是不存在的天命。 陈胜更相信自己的能力与阅历! …… 一听到陈胜请求自己指点吴广领兵作战的本领,陈刀登时就明白了吴广在陈胜心目中的重要性。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陈胜,纳闷道:“那崽子何德何能?能得你这般看重?” 陈胜笑了笑:“就因为他是吴广。” 陈刀:??? “对了刀叔。” 陈胜叉开话题,说道:“我拟任您为陈郡兵曹掾,统辖三千郡兵,您以为何?” “兵曹掾?” 陈刀皱了皱眉头:“现任兵曹掾不是李氏少族长李由吗?你拿了他们的兵曹掾之职,还怎么去与他们交谈?” 陈胜端起面碗,将面碗里最后的一口面扒拉进嘴脸,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拟任李斯为郡丞,不掌武事,已经给足他李氏脸面了。” 顿了顿,他又道:“先前我曾想过,推他李氏族长出任郡守,顶在台前,由我出任郡尉,把持全郡兵马,以武力控制陈郡,暗地里发闷声大财!” “可后来仔细想了想,咱家都已经杀了熊完、推翻了熊氏,再行此举,虽表面上也算过得去,但实质上还是脱裤子放屁,纯属多此一举!”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强行以武力压服郡中诸世家大族低头,稳固了咱家对陈郡的控制权,至于后边的事,后边再想办法!” 有些话,他没说出口。 事实上,如果现阶段能稍微的压一压陈家的势头,让陈家在郡尉这个不上不下对陈家而言却刚刚好的位子上,盘桓个一年半载。 后边再往上走的时候,会轻松和顺畅许多。 那等于是陈家遵从了大周官场上的规矩,给了上边儿的大人们一个缓冲的余地。 有了这块遮羞布,再运作起来时,难度系数自然会小很多很多倍。 而现在就直接坐上郡守之位,那就等于是陈家打破了大周朝延续了四五百年的世官制! 没有既得利益者,会喜欢一个破坏规矩的后来者! 因为那会让更多的后来者,用这种破坏规矩的方式,去冲击他们既有的利益! 到那,陈家再想达到相同的目的,难度系数自然是呈几何倍数增长的! 可陈胜属实是没料到,李氏的族长竟然会是李斯! 他不知道,这个时空的李斯,能有他前世历史的那个李斯几成本事。 但哪怕只有一半,不……哪怕只有三成。 他也绝不想去尝一尝被李斯抓住机会算计一波的滋味儿……大周实行州郡制五百年,郡守的权威性根深蒂固,哪怕只有一个虚名,也大有操作空间! 而防止其他人算计自己最好的办法,一是提前整死他,二是不给他算计自己的机会和条件。 李氏不好碰。 虽然先前陈胜在郡守衙把话说得很满。 但那是为了给自家人打气,稳定军心。 事实就是,不到没办法,他不会去碰李氏! 至少不会现在去碰。 现在去碰李氏。 那就等于是逼着陈郡这些世家大族抱团跟他干! 他推翻熊氏入主郡衙,是为了将陈家推到太平道作乱的这个风口上,借助这个风口飞一波。 而不是为了让陈家陷入外有黄巾军作乱,内有陈郡世家大族扯蛋的腹背受敌之境。 若是那样,他还不如一早就带着陈家和红衣军提桶跑路呢。 再加上,他还指望着通过李氏去走一走州府的门路,让陈家名正言顺的取代熊氏。 所以,他只能在稳住李氏的情况下,尽量不给李斯捅他刀子的机会。 当然,他也还想试试,自己有没有那个王霸之气,能收复李斯…… 哪怕这个李斯只有那个李斯一半的本领,那也绝对是不可多得的顶级内政人才! 有道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冒着被李氏算计、被陈郡诸多世家大族联手抵制,还没能达到自己的既定目标。 与冒着一口吃撑,后续可能会麻烦不断,但眼下却能利益最大化。 这二者之间,并不难选择! 当然,这也与陈胜十分信任太平道的作乱能力有关。 眼下破格出任郡守之位的陈家或许很扎眼。 但只要太平道能搅乱、摧毁大周朝的大半既有秩序。 破格的陈家,也就没那么扎眼了! …… “是这个道理!” 陈刀点头认同了陈胜的说法:“咱家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了,无论你做不做郡守,会服你的、依然会服你,不服你的、依然会不服你,既然如此,还不如先抓着郡守之位,再与这些世家大族斗法!” “嗯,让我去带那三千郡兵,问题倒是不大……可二爷呢?你都将郡丞之位给了李氏,又将兵曹掾之职给我,总不能教二爷去做一个有名无实的郡尉吧?” 陈胜笑道:“我倒是想请他老人家去做郡尉啊,可您觉得,他去肯吗?就让他老人家继续统领红衣军吧,正好蟠龙寨那边也不能无人经营,三爷年纪大了,得省着点油,盼他老人家能再多管我们些年头。” “至于郡尉一职,就让周章继续做着吧,反正贼曹掾、兵曹掾这两个紧要的职位,都会由咱家人去坐,再加上红衣军,陈郡明里暗里的兵马都是咱家的,他周章一个空壳郡尉,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呢?” 陈刀听着他的条理清晰的话语,不由的笑了,冲他挑起一根大拇指:“大郎果真是郡守之才!” 好家伙! 郡里边那些个世家大族只怕还在为了这几个位子的归属,绞尽脑汁的算计呢! 你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儿的了! 陈胜端起面前赵清刚刚送上来的面碗,大口扒拉:“时候不早,您吃完早些歇息,我还得回郡衙,我爹他们,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千古未有 丑时。 皎月西移、群星渐隐。 郡守衙还内灯火通明。 陈胜支着一条腿,歪坐于郡守衙上方的郡守锦塌上,白袍胜雪、铁冠幽黑,衬托着他轮廓柔和的面颊,俊美中透着刚硬、英武之气。 他手里捧着一卷帛书。 周围散落着许多的帛书与竹简。 “养剑十载,一剑开天?” 看完手中这门《大河剑歌》的概述,陈胜觉得这门剑术的剑意与自己所习七杀剑的剑意,似有相通之处。 他慎重的思量了许久,然而才珍而重之的将其展开了,认真的观摩其上记载的剑招与心法,以便自家的智障系统将其收录到系统面板上……这事儿必须得慎重了,不然收录一大堆诸如“杀生拳法”那样压根就不准备去浪费气运点提升,却整天在系统面板上闪烁“+”的武学,简直是要逼死强迫症。 这些武道秘籍,皆是陈七自郡衙之中搜出来的熊氏私货。 他正在分门别类的一一甄别,择优录入系统。 这些武学包罗极高,其中又以气海境之下的武道功法最多。 可陈胜已决意沿着行伍搏杀的武道长路,一路前行。 自是无意更换功法。 除开这些武道功法之外,就是各类兵刃技法。 陈胜从中挑选了两门剑术。 一门名曰《万千疾雨剑》,乃是一力求快的快剑路子,按照剑谱所载,练至极境,可一剑挥洒万千剑气……录入系统之后,系统显示入门级便要1200点,显然不是他现在这个层次,该接触的剑术! 一门就是他现在手中所持的这门《大河剑歌》,乃是一门以势养之术,恰巧是陈胜眼下所需的增强剑术威力之法……这门剑术虽还未录入完毕,但只看记载这门剑术的锦帛材质还要高于那门《万千疾雨剑》就可知,这门剑术的层次,应该比《万千疾雨剑》更高! 在研究《大河剑歌》的剑谱之时,陈胜心下也在忍不住感慨,世间上果真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就熊氏所收藏的这些武道秘籍,他熊氏若是都使明白了,又怎会有今日? 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这好像也不足为奇……前世网络上不也能查到大部分核物质的文献资料吗?可又有几人能搓出核电站了? 他要不是有系统相助,能仅凭陈三爷演示的三式七杀剑残招,领悟“众生平等”剑意? 这么看来,自家智障系统虽然不能直接提升境界,但好像也还……真香! 凭借着登峰造极级七杀剑所练就出来的高屋建瓴剑道修为,陈胜在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三遍《大河剑歌》的剑谱之后,终于将其成功的收录进了系统。 他定睛一看,就见武道技法栏后出现的【大河剑歌·未入门(初学乍练:2000点)(+)】。 在一扫自己的气运点余额:【气运点:3120/4330】(433/24h)。 就在他心头蠢蠢欲动想要点下那个加号的时候,一阵由远及近的甲胄撞击声传入了郡守衙内。 他收起系统面板,定睛往大堂外望去。 不一会儿,就见风尘仆仆的陈守领着一队甲士,押解一个身满脸疲惫之色,衣袍狼狈不堪的马脸花发老者,步入大堂之内。 “此人便是李斯!” 陈守将马脸花发老者掷于堂下,大声说道。 陈胜听言,心下一笑……老父亲为了避免尴尬,竟未称呼他。 他给陈守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陈守面沉似水的摇了摇头,沉声道:“咱去时,这老儿幼子李期,已不在李氏族地。” 陈胜拧了拧眉头,忽然想起一事来:“对了阿爹,我李由李世兄,可还在郡衙之内?” 陈守要不提起此事,他都将此事给疏忽了。 昨日上午,熊完派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李斯以交出长子李由为质为条件,换取了熊完退兵千五,得暂时的和平。 也就是说,李由人应该在郡衙之内才对……除非,熊完之子熊启从密道出城之时,带走了李由。 果不其然,陈守愣了愣,径直摇头道:“未曾见到李由!” 陈胜心下一沉,暗道了一声“百密一疏”! “铿。” 他抓着立于锦塌旁的锐取剑长身而起,锐取剑随即出鞘。 他拖剑步下台阶,阔步行至以冷眼观看他父子二人的李斯身旁,提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若没猜错,我期弟应已快马北上,投奔公子政去了对吧?而您,也应已见过熊启的信使了对吧?” “呼呼…哈哈哈……” 李斯忽而大笑,无视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青铜战剑,猖獗的前俯后仰、面红如赤:“贱商后裔、黄口孺子,也敢沐猴而冠耳?” “呵呵……” 陈胜也笑了:“是不是觉着俩儿子都送出去了,也就没什么后患了?而自己都活到这把岁数了,死不死都不打紧?” 他轻轻一按锐取剑,锋利的剑刃就在李斯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那您不妨再猜一猜,若我这贱商后裔、黄口孺子,现在就发兵屠了你李氏满门,李由李期会是何下场?” 李斯蓦地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猖獗的笑声渐渐停歇,而后勃然大怒道:“竖子安敢造次耶!” “别激动!” 陈胜再次轻轻一压锐取剑,心平气和的说道:“我是真不想得罪你们李氏,所以才这么执意请您老人家过来,可若是您老人家一不小心死在我剑下了,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一不做、二不休,屠了你李氏……以您的聪明才智,应该不难判断出,小子说的是真心话吧?” 李斯听言,眼前瞬间就掠过了熊完那颗血淋淋、怒目圆睁的头颅! 他脸上的怒意瞬间烟消云散,纤长的马脸上无缝切换出淡泊、睿智的平和笑意:“哈哈哈,老朽无状,令世侄见笑了!” 说着,他还抱拳朝陈胜拱了拱手。 只是拱手,而未弯腰,显然他一点都不想死于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这把青铜战剑下。 “很好!” 陈胜笑吟吟的继续架着他的脖子:“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与聪明说话,与蠢物交谈,须得讲道理,而与聪明人说话,只需要点明利害!” 伫立在一旁的陈守闻言,无声无息的撇了他一眼。 陈胜只觉得后脑勺一凉,顿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强笑着看向一旁的陈守:“阿爹,您别多心啊,孩儿可没说您啊!” 陈守面无表情的咧了咧嘴:“呵呵……” “哈哈…” 李斯顶着青铜战剑,镇定自若的轻轻一捋山羊须,闲云野鹤的名士范儿瞬间就扑面而来:“贤父子真有童趣!” 陈胜转过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好了,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我们不妨有话直说,第一,熊完的藏身之处,可否提供给我?” 李斯想也不想的摇头道:“晚矣、晚矣!” 陈胜明白话中之意,乃是熊启已经走远了。 他也不深究,径直说道:“第二,李期不是投奔公子政去了么?正好,我欲出任陈郡郡守,你可否代我运作……莫要拿什么郡守之位须得郡守之家世袭,再经朝堂衮衮诸公决议之类的话语搪塞我,此乃烽火连九州的大乱之时,熊完又是勾结太平逆贼的叛逆之身,若是州府无法在眼下这个时节替换郡守,昨日你与熊完也不会那般紧张!” “你只需回答我,能还是不能!” 说着,他再一次轻轻按了按手里的战剑,示意李斯,若是这一点没得商量,那也就不用再商量了,直接去死吧! 李斯感知着肩头上的重量变化,捋须的手顿时一僵,苍老的面容上一阵阵阴晴不定,额头上甚至出现了丝丝汗迹。 好半响,他才艰难的吐出了一个字儿来:“能!” “很好!” 陈胜微微点头,手底下的力量一松,脸上也再次浮起了笑意:“看来李世伯很有与我陈家合作的诚意!” “那么,第三,我欲请世伯入郡衙,屈就郡丞之位,施政陈郡,不知世伯可否屈尊给小侄捧个人场?” 李斯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但旋即就恢复常态,只是面色古怪的移动目光,在陈胜与陈守之间徘徊了好几圈,干巴巴的笑道:“呵呵,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守弟,好福气、好福气啊!” 陈守愣了愣,回过神来满头黑线的狠狠瞪了李斯一眼:老狗,你骂谁呢?老子也很有聪明才智的好不好? 就在他气不过,准备开口的时候,就听到李斯干脆利落的说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非常好!” 陈胜笑眯眯的收回锐取剑,看向一旁的陈守:“阿爹,天亮后劳烦您再跑一趟李氏族地,代世伯将他的家眷老小,尽数接进县城享清福……嗯,就在南大营周边挑选一间大宅子与世伯安顿家小吧,眼下这世道太乱了,到处都是拿着刀剑乱窜的流寇劫匪,靠近南大营近一分,也能更周全一分!” 陈守咀嚼了一边陈胜的话语,默默的冲他挑起一根大拇指:论阴还是你阴啊,我的好大儿! 而一旁的李斯却只是干巴巴的笑:小畜生,乃公信了你的邪! 陈胜却似乎没有看出他笑容里的怒意,还若无其事的说:“世伯且安心,熊启既带走由世兄,定然是有求于世伯,即便得闻世伯出任郡丞之位,也只会派人秘密接触世伯,趁机提出条件,绝不会私下撕票,只要世伯能在第一时间内将熊启消息告知于我,我定然倾我陈家之力营救由世兄,绝不令世伯遭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世伯可千万要相信我陈家的信誉,万勿私下做出些什么会令人误会的事情,否则,当我陈家顺藤摸瓜找到熊启时,可不保证不会伤及无辜……嗨,您可别误会,我说的是熊启会恼羞成怒,害了我由世兄的性命!” 他笑眯眯的说道。 李斯的脸色又有点僵硬,连干巴巴的笑容都露不出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捏掌冲陈胜一揖到底:“请大人放心,下官定于大人齐心协力,治理陈郡,万不敢生二心!” 陈胜状似十分赞许的怕了拍他的肩头:“很好,我心甚慰。” “这把稳了!” 他在心头低低的说道。 伫立在一旁的陈守,眼瞅着这怪异的一幕,别扭的转过了脸! …… 寅时。 皎月西坠,群星黯淡之际! 扬州、九江郡,大别山之巅! 一名体格魁梧的花发老者,在四方童子的守护下,跣足散发端坐于八卦阵盘之中,面色癫狂的凝视着北方天机,双手像是抽筋了一样的疯狂掐算。 皎月西坠,群星隐没之际,正是十四主星最为明亮之时。 然而,呈勺子形横亘于北方天际的北斗七星,此刻却只有六颗闪烁星光。 仔细看,竟是位居武曲星与文曲星之间的廉贞星,失去了它应有的星光。 若再努力看,还能看到一点妖异的黯淡血光,在本属于廉贞星的位置,幽幽的发光,并且,这一点妖异的血光,似乎还有向外扩散,侵染北斗七星的趋势。 漆黑的天幕,越来越蓝。 破晓即将来临。 而华发老者还在癫狂的掐算、掐算,带起偏偏残影的十指似要掐出火星子才肯罢休。 他最里还念念有词道:“怎会如此…帝车崩毁…不可能…七杀冲廉贞…绝对不可能…南斗杀星怎会气冲北斗……” 直至天边第一缕阳光贯穿天地之时。 他疯狂掐算的双手骤然反弹,魁梧的身形如遭重击般自八卦阵盘中心飞出八卦阵盘之外,重重的砸在地面。 “噗!” 他猛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瞪得如铜铃般的双眼之中却仍是满满的不敢置信之色,失声大喊道:“千古未有,‘群蛟争珠局’……噗!” 话刚出口,他便再次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 是夜。 有微末亭长,梦中见白蛇,千里雨幕。 …… 是夜。 有弱冠伍长,梦中惊醒,视物生重影。 …… 是夜。 有统兵大将,半夜得报,风断凤纹旗。 第一百二十四章 覆巢之下(求订阅、求月票) 之后的数日里,陈胜都扎根在郡衙之内,履行郡守之职。 他就像是一下子上足了发条一样。 每日阅览大量的资料。 有郡中各衙门的职权明细。 有各辖县的经济、人口以及粮秣储存情况。 有郡中各世家大族的产业结构以及人员分部和行事风评。 这些资料,有郡衙各衙门呈报给他的。 有李氏、槐安堂陈家私下里透露给他的。 还有猛虎堂从上市井之中收集,整理成册提交给他的。 根据这些资料。 他每日都会见很多人。 有各衙门的主吏,或夺或贬或褒。 有各世家大族的掌舵人,或打压或拉拢。 还有大量以原行商陈家为主体的五家联盟人员,在经过能力、品德、忠诚等层层考察之后,走到他面前,与他进行简短的交谈后之后,拿着加盖着郡守官印的任命帛书,奔赴各辖县上任。 至于每日里调动的人马,那就更多了! 明面上,县衙的各级官吏,都像是被他鞭子狠狠抽在了屁股上的马屁一样,被他驱赶着、压迫着,去做好他们本就该做,却未做、或未曾做好的工作。 还有仅存的那一千五郡兵,在接受了陈刀的一两日整训之后,就又投入了使用,每日马不停蹄的奔走在陈县周边,拿着加盖着郡守官印数罪书,出现在一个个藏污纳垢、烂事做绝的世家大族门外,抄家拿人! 暗地里,四千红衣军也在他的拆分下,以五百人为单位,分别奔赴各辖县,助该县青龙帮分舵拿下县衙,以及扑灭那些打起“拨乱反正”的旗号,试图从陈家占据陈郡郡衙这件事中分上一杯羹的辖县官吏、强豪。 与此同时,还有拨粮济荒的赈灾事宜。 还有郡兵和红衣军两支兵马的募兵事宜。 还有青龙帮接手那些垮台的世家大族们麾下产业之事…… 林林总总! 有条不紊! 陈胜每日都在做事。 每日都会有比前一日更加庞大而杂乱的资料,从官面和民间两个信息渠道反馈回他的手中。 他再根据这些资料,调动手中的各项资源,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解决掉出现的种种问题,再布置下新的工作。 生长在前世那样的时代。 陈胜的行政能力,或许放在这个时代也不算太出色! 但论信息的接受能力、整理能力、把握能力,以及大局观的高度,他却足以碾压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顶尖内政人才! 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并不是一定需要网络和媒体,纸质资料和口口相传,同样可以! 在这个过程当中。 李斯可谓是功不可没。 陈胜了解各辖县的详细情况的时候。 他就在一旁给陈胜查漏补缺。 陈胜修理陈郡内的这些个世家大族的时候。 他就在一旁看陈胜的脸色,或唱白脸或唱黑脸。 郡内的这些个世家大族们眼见李斯这般尽心尽力的给陈胜撑腰,只当李氏与陈家联盟了。 本就没多大胆子来与势头正盛的陈家刚正面的诸世家大族,这下子更缩卵了。 大多数时候,都是陈胜说什么就是什么。 极少数头铁眼还瞎的熊氏忠臣,坟头儿上的草,估摸着都快发芽了…… 但陈胜并不感激李斯,反而越发的警惕他了! 甚至不只一次当着李斯的面,对他身边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自家叔伯说道,一旦这老儿有什么异动,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直接斩下他的头颅! 而李斯每次都只是笑眯眯的站在一旁听着,仿佛陈胜是在与他开玩笑一般。 回过头,做事还做得越发的卖力了…… 这反倒把陈胜给整不会了。 甚至私底下疑心,这老儿莫不是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受虐癖?亦或者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他请李斯入郡衙,本意是想扯着他李氏郡望之家的大旗,安抚郡中世家大族,为自己分化他们,拉一批、打一批、杀一批争取时间。 直白点说,就是让李斯做个吉祥物。 属实是没料到李斯会来这一手。 可他琢磨了许久,都没琢磨明白李斯这么卖力的为他做事,到底图个啥? 收服? 自打陈胜得知李由被熊启掳走之后,他就已经绝了收复李斯的心念……要李斯冒着死儿子的风险跟他?几个菜啊喝着这样? 殊不知。 他在惊疑。 李斯却比他更加震惊……或者说,是惊骇! 他李斯也曾为九卿之佐,出入洛邑、上呈天子,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 可像陈胜这般年纪轻轻行事便如此老辣,手段刚柔并济、滴水不漏的怪才,他莫说见,连听都未曾听过! 以他之见,若是易地而处,纵是当朝三公九卿亲临,也绝不敢夸口说能比陈胜做得更好! 简而言之,就是会打牌的高手,他见多了! 但年纪轻轻就能将一把烂牌打出王炸效果的高手,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重点是年纪轻轻! 年轻,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特别眼下才是世事动荡之初,陈胜便已有旭日东升之势。 而他却已经垂垂老矣,时日无常。 自然得多为家族、多为子孙后代计。 而投资这种事,无外乎两种方法。 第一种投势。 第二种投人。 在李斯的眼里,陈胜已具备了投资其人的资格。 这一点,却是陈胜自己都还未意识到的…… …… 无数的快马。 怀揣着从陈胜那里领来的水,奔赴陈郡各地,一点点浇灭各地刚刚燃起来的火苗。 陈郡刚刚翻涌起的乱象,就这样迅速熄灭了。 快得令诸多等着看大戏的世家大族们瞠目结舌……措手不及! 而对于陈郡的变化最为敏感的。 其实是陈县底层的老百姓们。 他们很直观的感觉到。 每日能领到的救济口粮,一天天的多了。 各类打家劫舍的恶心事件,一天天的少了。 在家里躲了大半月的良家子们,也开始敢上街了。 连城里的空气,似乎都没了尸臭味…… 似乎,那些从来就没管过他们死活的官老爷们,终于开始在乎他们了呢! 后来,他们慢慢知道了,而今陈郡已经不是姓熊的那家人说了算了。 而今陈郡做主的,是行商陈家的少当家。 听说,那少当家而今还是弱冠之龄呢,连娃都还没有呢! 听说,那少当家手底下效命的好汉们,就是先前给咱们这些流民发粮食的红衣军呢! 听说,那少当家为了给咱们这些贫苦人家做主,砍了好些个拿咱这样的人家当牛马的大户人家,听说砍下来的脑袋多得需用箩筐装着,一板车一板车的城外乱葬岗拉! 听说…… 这日子,好像终于有些光亮儿了,不再黑得让人绝望了。 有些变化,是潜移默化的。 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只是人们渐渐的发现,那些凶神恶煞的流民们,看人时的眼神儿里,再也不冒绿光儿了。 那些正经本分的良家子们,看人的眼神也不再躲躲闪闪了,佝偻的腰杆都慢慢的挺直了。 每个人的心头,都有一杆秤。 虽然它看不见。 但它一直都在! …… 九月十五,夜。 红衣军授旗大典前夕。 陈胜高坐在郡守衙上,面无表情的审视着手中的帛书。 大堂下方,李斯老神在在捏着一盏茶汤,小口小口的品鉴着。 好半响,陈胜才放下帛书,忽而笑道:“李公,昨日陈留许通所生之事,今日贵族便收了了信报,不知贵族是何方式传递信息?这般迅捷?” 堂下李斯闻言,大感疑惑的偏过头看了陈胜一眼。 似乎是未曾料到,陈胜看完帛书,不关心帛书所载之事,反到关心起什么讯息传递途径。 但他还是毕恭毕敬的抱拳道:“禀大人,老朽族中训有一批良禽,日可行千里、也可行八百,横跨州府传讯,亦只是等闲事尔。” 飞鸽传书? 陈胜惊讶的挑了挑剑眉,笑道:“哦?是何良禽,这般神骏?” 堂下李斯面色一苦,确是没料到,来通报个消息也会赔上一大笔,你老陈家不是行商起家吗?这雁过拔毛的本事,怎么比马匪还马匪? “禀大人,不过是些鹰隼之禽,大人若有意,老朽愿献三禽奴十良禽与大人,聊表心意。” 瞅着这知情识趣、恭顺之极的花发老头,陈胜竟一时无言……你也太会了吧?一点挑刺儿的机会都不给我?你的傲气呢?你的风骨呢? “那就多谢李公厚赠!”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遥遥拱手:“余愧领。” 李斯连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请恕老朽唐突,何以大人会对许通之战等闲视之,难不成,大人早已收到信报?” 老头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疑惑,主动开了口。 陈胜微微摇头:“我虽早已料定,吕大人截击黄巾逆贼,便在今日,但许通之战的信保,确是如今才得见。” 李斯所呈帛书记载,昨日幕时,吕政亲率五万府兵,于陈留郡许通趁八万黄巾逆贼渡河之际,半渡而击。 黄巾军,大败! 余部撤回陈留。 残部顺河而下,逃入陈郡。 李斯听言,越发的疑惑了:“那大人何以这般风轻云淡。” 陈胜笑而不答。 那可是我政哥啊! 就算领兵作战非他所长! 以他千古一帝的祖龙命格,也绝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击败他的! 而何况,五万兵甲整齐的精锐府兵对阵八万斩木为兵的黄巾乌合之众这种富裕仗,若是他吕政都打输了,那也别冒头了,踏踏实实回去做他的典农长史吧,豫州鼎都救不了他! “不聊这个,我们来聊一聊吕大人下一步的动向吧!” 陈胜状似随意的岔开了话题。 李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花白的眉头,郑重的抱拳道:“大人明鉴,下臣绝未与公子政言说任何风言风语,下臣对大人,实属忠贞不渝,绝无二!” 陈胜当然不信。 但他还是虚情假意的伸手遥遥虚扶:“李公莫要误会,我绝无怀疑李公之意,如今你我两家实乃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既损,李公怎会如此不智?” 你叫人啊,你叫人我也能先屠你满门! 更何况,眼下兖州内部这点黄巾乌合之众,不过只是疥癣之疾,东北方蠢蠢欲动的青州黄巾,那才是心腹大患! 他吕政但凡有一丁点脑子,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带着大军陈县为他李氏出头! 相反,陈胜有八成把握敢断定,吕政得知陈郡之变局之后,只会下血本拉拢他陈胜! 政治是什么? 政治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 陈胜不信吕政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苦笑还是该松一口气。 “以下臣之间,公子政应会集中兵力剿灭陈留黄巾余部,而后回师昌邑,迎战青州黄巾!” 李斯想了想后,说道。 陈胜笑了笑,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案几:“李公可愿与余打个赌,我赌他回师之前,会先将任命我为陈郡郡守的行文,送至我的案前。” 李斯听言,松弛的眼皮猛地一跳,慌忙抚须强做镇定的轻笑道:“哦?大人为何如此肯定?”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却又如何瞒得过死死盯着他的陈胜? 陈胜心头有数了,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李公果真是老而弥坚啊,时时刻刻都不往留一手!” 李斯故作惊讶的扭头看他:“大人何出此言?下臣为何这般糊涂?” 一老一少隔空相对。 齐齐在心头暗骂了一句。 老狐狸! 小狐狸! “闲话少叙,还请李公与余说上一说,对公子政迎战青州黄巾的看法。” 他敛了笑容,遥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收拾。 李斯拧着花白的眉头,抚须沉思了许久,才轻轻一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陈胜也慢慢拧起了眉头,右手落于矮几上,有节奏的敲击着厚实的檀木几案。 他的判断与李斯的判断,十分相近。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的判断,是基于对于前世历史上的黄巾之乱的了解,以及自己零零碎碎拼凑出的一些讯息。 而李氏作为郡望之家,树大根深,触须横跨数州,他们有着更加全面、更加高屋建瓴的信息渠道。 而且李氏的态度,也可以等同于大多数如同李氏一般的郡望之家的态度。 连他们都这般认为。 那这场黄巾之乱的烈度。 恐怕比他预计中的,还要再惨烈一两个层级。 再者…… 若是州府兵败得太快、败得太轻易,对他陈郡、对于陈家,都将是一场灾难。 “我明日出兵,清缴窜逃至我陈郡的黄巾残部!” 沉吟了许久之后,陈胜开口道:“至于我出任陈郡郡守之事,还请李公代为周旋,尽快落实!” 他向李斯抱拳道。 李斯慌忙起身,面朝他一揖到底:“请大人安心,十日之内,必有行文至陈郡!” 陈胜微微点头:“那我便翘首以待了!” 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分果果 清晨轻轻柔柔的阳光,透过栅栏窗,在陈胜熟睡的年轻面容上的投下一片斑驳的光阴。 他微微张着嘴,呼吸均匀,嘴角还挂着一点晶莹的唾液,睡像有些傻气,浑不似他平日里这般精明与阴鸷。 赵清趴在床沿儿,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心翼翼的用一小撮青丝轻拂他的面颊。 陈胜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了她一眼。 赵清慌忙收起笑容,轻声道:“大郎,起床吃……” “唔。” 不想陈胜却只是看了看她,就又闭起了双眼,一手还很自然落到她的腰上,将她往自己面前搂了搂,口头含糊不清的嘟囔道:“大姐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他这阵子每日都绷着一根弦,日日都忙碌到凌晨,天不亮就又起身练功、处理政务,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一样。 回了家,这根弦就再也绷不住了。 连每日寅时起身练功的习惯,今日都被他给落下了。 他实在是太累了。 赵清被他这一搂,身子立时就酥了,双手还努力扶着他精壮的胸膛,支撑着自己的软的跟面条似的身子,不至于完全趴到陈胜的身子上,素面朝天的清秀面容上,羞怯得红了耳根,却又说不出的欢喜。 “可是,可是……” 她努力扬起脑袋,面目通红的仿佛顶端上冒出蒸汽一样,“院子里好些人在等着你呢。” 双目微闭,似是又已经睡着的陈胜,不耐的皱起了眉头。 赵清才发现他的眉心处,不知何时已有了愁纹,心疼慢慢松开支起的双手,任由自己伏到陈胜的胸膛上,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的去抚他皱成一团的眉头。 温暖的指肚,就像是有魔力一样。 陈胜纠结成一团的眉头,竟真被她给熨平了。 陈胜哼哼一声,搂着赵清腰肢的手轻轻的紧了紧,眼睛都没睁开的嘟囔道:“让他们候着吧……” 赵清愣了愣,立马就明白,他弄混了,轻轻的摇着他的胸膛,柔声道:“郡衙的那些人在大门外候着呢,院儿里等着是家里的兄弟们,你忘啦,是你自己昨晚吩咐的让今早招呼家里的兄弟们过来吃早饭,说有话要对他们讲。” 陈胜仍然没有睁开双眼,却很是惆怅的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松开赵清的腰肢,举起双手无赖的道:“大姐,帮我洗脸。” 赵清面颊通红的从他身上支起来,瞅了他一眼无赖的模样,有些气不过的轻轻掐了一把他的面颊,嗔道:“小东西,越来越坏了!” 真的很轻。 就像是怕碰歪了他脸上的寒毛。 陈胜咧开嘴,龇着一口大白牙,笑得理直气壮! …… 昨夜痛痛快快的泡了个澡,睡了一觉。 今日换上一身清净的白袍,陈胜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来的操劳和疲惫一扫而空。 他溜溜达达的走到前院,就见到七八十个上到二十出头的昂扬青年,下到十二啷当岁的半大小子,乱七八糟的扎在庭院里,闹成一团。 院墙上的墙头上,还有好些个不放心自家孩子的老不休,坐在墙头上、拢着双手,如同一个个老实巴交的老农一样咧着嘴盯着院里打闹的小子们傻乐。 可陈胜远远的见了那些个老不休,心下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人老成精这句话当真是一点都不错。 这些揣着明白当糊涂的老不休,就是最好的例子。 见陈胜走出来,庭院里打闹的小子们纷纷住手,尊敬而亲人的向他打招呼。 “大兄,好些日子未一起习武了!” “陈老大,怎生这时才起身,咱们等你开饭都等好久了!” 陈姓人都叫大兄,外姓人无论长幼都叫陈老大。 陈胜瞥了一眼伙房外热气腾腾的几口大锅,没好气儿的笑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大姐,开饭了,边吃边说!” 在伙房那边忙碌的赵清远远的应了一声,招呼厨娘将蒸饼端出来。 一帮小子见状,喜笑颜开的围到伙房门前,一手端粟米粥、一手拿蒸饼。 也就是陈家大院时常有这么多的大肚汉吃饭,锅碗瓢盆置办的齐全。 搁在寻常人家,单单是凑齐这些锅碗瓢盆都够呛,更别说这一顿消耗的粮食。 不一会儿。 陈家大院内就响起一大片唏哩呼噜的嗦粥声。 陈胜坐在台阶上,周围尽是站着、蹲着的半大小子,唏哩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令他只觉得自个儿是站在猪圈旁边吃早饭。 他啃了一口蒸饼,咀嚼了两口后再喝下一大口加了少许盐巴、熬得稀烂的粟米粥。 真香。 “咱家在陈郡的局面,已经打开了!” 他一边咀嚼一边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今儿叫大家伙儿过来,是要给你们安排安排以后的前程。” 这就是他为什么说墙头儿上那些老不休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今日召集家中的同辈手足们,所为何事。 那些个老不休个个心头都跟明镜儿一样。 但一个个就是装作不知道,又唯恐自家的孩子不懂事吃了暗亏。 这才是一个个爬上墙头,装作看热闹…… 陈胜心头有数。 陈郡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了。 的确到时候排排坐、分果果了。 这些时日。 他也从家中挑选了一些精明能干的叔伯,委以重任,奔赴各辖县出任重要职位。 但陈家毕竟是以武立世的行商之家,具备独当一面才能的叔伯不说没有,但极少极少。 陈胜从槐安堂中挑选的人手,都比从自家挑选的多! 这种做法,肯定是亲疏不分的。 别的不说。 哪一次动刀兵,不是家中的叔伯们冲在最前头? 哪一次动刀兵,家中无人披麻戴孝烧纸钱? 但至始至终,都无人张口说过什么。 无论是家中的顶梁柱战死在外。 还是陈胜从别家提拔人手出仕。 都无人说过一句老陈家一句不是。 也无人来向陈胜开口要官要职位。 他们都只是默默的操办丧事。 知道陈胜忙得不可开交,甚至都没有通知他回来出殡…… 亲近的人一起创业,往往会出现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依仗着与上司的亲近关系,各种偷奸耍滑、作威作福,觉得有那一层关系在,就该享福! 另一种,是因为与上司还有着工作之外的关系,更卖力的做事、更严格的遵守规章制度,总想着得帮着自己人,得给自己人争口气。 陈家人…… 都是第二种。 不过他们不说。 陈胜却不得不想。 抛开付出了就该有回报这一层。 单单是这些伙计户与老陈家维持了四代人的共生关系,在陈胜的眼里就是一座大宝藏! 一座只要开发得好,进可裂土封王、退可富可敌国的大宝藏! …… “有道是有福同享、有祸共当,以前咱家难的时候,是大家伙一起勒紧裤腰带一起捱过来的!” 陈胜坐在台阶上一边大口大口的吃着早饭,一边笑容满面的说道:“而今咱家起势了,大家伙当然也得一起吃香的、喝辣的,一起荣华富贵!” 蹲在其他地方的陈家小子们见他开口,纷纷捧着和自己的脸一般大小的陶碗,蹲到他跟前儿,放慢了吃喝的速度,聚精会神的听他讲话。 七八十人仰着脸看着自己,令陈胜有一种自己变成了教师,正在给这些半大小子上课的即视感。 “不过呢。” 他放下手里的海碗,略略收了收脸上的笑容:“往后咱家要做的事,与咱家以前做的事,就完全不同了。” “咱家以前以走货行商为生,把身子骨养壮了、武艺练精熟了、刀子磨锋利了,就算是齐活了,可以跟着商队一起走货了。” “可往后,我们大家伙儿都是要做官的人!” “做官,分文武。” “做文官,读书识字那只是最基本的,还得会做事。” “就比如让你们去管理县里的粮仓,你至少得知道,你管了多少粮食、管了哪些种类的粮食,哪些粮食要防虫蛀、哪些粮食要经常翻晒,今年收入了多少粮食、又支出了多少粮食,手底下有没有背着你们偷仓库里的粮食,又有没有人做假账目。” “你们说,要是连这些事都做不好,那能管好粮仓么?” “做武将,能打能杀也只是最基本的,还得会带兵。” “首先,得清楚自己手底下有多少士卒们在想什么吧?要是这都不知道,万一某天被底下人偷偷摸摸的捅了黑刀子咋办?” “只知道手底下的士卒在想什么还不够,你还得手底下的士卒拥戴自己,怎样让他们拥戴你?首先打服他们,再给他们吃饱饭、穿暖衣裳、发足饷,同吃同住同操练,把他们当作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样对待,这样打起仗来,他们才会为你出死力!” “光知道士卒想什么,光受到士卒拥戴,也还不够。” “你还得会操练士卒吧?不把他们都操练的和咱爷们一样能打能杀,个个都是连刀子都抓不稳的软脚虾,你们就是带一千、带一万,又能有什么用呢?” “你还得会打仗吧?那打起仗来的时候,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啥都听不见,你要不会打仗,本来是能打赢的仗、能活着回来的仗,却被你们带着手底下的士卒傻乎乎的一头钻进了敌人的陷阱里,那可不就全瞎?” 他不紧不慢的一句一句说道。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狼外婆似的不怀好意笑容:“这些,你们会吗?” 一帮半大小子,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陶碗,迷茫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齐齐摇头。 “知道自己不会就好。” 陈胜一拍手掌,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不会,那咱就学!” “从今天开始。” “年满十五的兄弟们,一部分进入各衙门从低级的小吏做起,一部分进入南大营从士卒做起,三月一换。” “明年的今天,你们再来告诉我,你到底是想做文官,还是做武将,届时,我会根据你们过往一年的综合表现,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给你们。” “文武无高低,武将有武将的好、文官有文官的妙,合适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让你们去做小吏、做士卒,那不是我的目的,也不是你们的前程,是让你们去学习,学习怎么做事、学习怎么带兵,学习人情世故,你们要多看、多想、少说!” “对了,所有进入郡衙和南大营的兄弟,对外都不能说起,你们是我陈胜的兄弟,如果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敬着你们、捧着你们,你们就学不到真东西,要有人问起来,你就自己胡乱编一个身份。” “还未满十五的弟弟们,往后上午打熬武艺,下午进学,学一天文、学一天武,我会请老吏和老卒来教你们为吏之道和带兵之法,你们的学习成果,最终会以书面形式汇总到我手里,学的好的,以后进入各衙门,就能做要吏,进入南大营,就能做什长、屯长。” 他站起来,目光慢慢扫过一张张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的迷茫面孔,满脸姨母笑:“弟兄们,往前爬的梯子,我给你们了,能走到那一步,就看你们自己努不努力了……你们的前程,可就在你们手里了!” 一帮半大小子还没缓过神来,那边坐在墙头上支着耳朵偷听的老不休们,已经朝着这边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大郎,好样的!” “瘪犊子玩儿,还愣着作甚,还不快谢过你大兄!” “猪儿,你个狗操的端的是金饭碗么愣舍不得撒手?” “大郎,咱觉得咱还行,还能出把子力,你瞅咱能干个屯长么?” 一帮半大小子这才回过神来,喜笑颜开的捧着陶碗向陈胜道谢。 嗯,我大兄会有什么坏心思呢? 肯定是为了我好! 陈胜瞅着墙头儿上那帮老不休嘻嘻哈哈的模样,没好气儿的连连挥手道:“好了好了,吃完了赶紧滚犊子,该收拾行囊的收拾行囊,该去置办竹简刻刀的去置办竹简刻刀,我这儿还有正事儿呢!” 郡衙的官吏们,已经陈家大院外侯了一早上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老谋深算 陈家大院厅堂上方。 陈胜双手搭在太师椅扶手上,姿态闲适气势却雄浑如虎踞。 李斯与周章一前一后,垂首步入厅堂内。 这二人。 一人穿赤色郡丞官袍,一人披郡尉虎纹甲。 姿态恭谨、眼神恭顺,确是做足了下属的礼仪。 厅堂外。 各衙主官,均着吏衣,低眉顺眼的垂手而立。 确是自知,自己连入内的资格都没有。 “下臣拜见大人!” 李斯与周章齐齐捏掌作揖道。 陈胜淡淡的吐出一个字:“坐”。 “谢大人!” 二人直起身来,从善如流的分左右落座于厅堂两侧上方的太师椅上。 “流民都安置好了吗?” 陈胜轻轻柔柔的问道。 “下臣正要禀报大人!” 刚刚落座的李斯再一次起身,安置流民工作,本就他郡丞的工作范围之内:“昨夜衙中诸长吏协心同力,安置流民六千五百七十二口,共耗粮秣三十二石,木石之料干若干,惩处溺职官吏十七人。” 陈胜笑了,指着李斯看向周章,说:“周大人,看见没有,这才叫会做官!” 一句话,却是说得堂下二人脸色齐齐一变。 本身就没敢做踏实的周章慌忙站起来,与李斯一齐作揖,异口同声道:“下臣惶恐。” 陈胜虽年岁不长,且接手郡守之位的时间极短的,但这二人却都觉得,陈胜的城府远比熊完更深,喜怒不形于色比熊完更难伺候。 且常有出人意料、惊世骇俗之举。 在他手底下为官,二人均觉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总感觉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脑袋……熊完已经证明了,贵族家世与官场规矩在他的剑下,轻如鸿毛! “哟,这才多久,回话都回得这么整齐划一了。” 陈胜看了看二人,兴致勃勃的说:“看来你们相处得很不错嘛!” 李斯与周章对视了一眼。 直起身来也不是。 不直起身来也不是。 说话不是。 不说话也不是。 一时竟尴尬的愣在了原地。 “你们怕个啥?” 陈胜又笑了:“难不成,你们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堂下二人再度变了脸色,不敢再沉默,尬笑着连声回道:“下臣岂敢、下臣岂敢啊,大人明察秋毫,大人明察秋毫啊!” “好了!” 陈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慢悠悠的说:“都是一把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这般轻浮?如此还如何做我的佐官,治理陈郡?” 二人再度作揖,却谁都不敢再开口说话,唯恐再让陈胜抓到由头! 这般老谋深算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年轻上司,真是太难伺候了! “李公,收到什么讯息了么?” 陈胜看向李斯。 李斯一头雾水的拱手:“恕下臣驽钝,还请大人明示。” 陈胜轻轻的“呵”了一声,慢慢眯起双眼:“难不成熊启潜回陈县,未曾联络李公吗?不应该啊!” 李斯愣了愣,凝眉道:“下臣一直在竭力搜寻贼逆熊启之行踪,未有所获,不知大人是从何得知熊启已潜回陈县。” 陈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我劝李公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李斯一脸迷茫的再次摇头:“下臣当真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陈胜曲指轻轻敲了敲座椅扶手,沉默片刻后忽然轻叹道:“我以诚待李公,李公何以豚犬待我耶?李公总不会是要告诉我,凭你为官多年的经验,会看不出流民大规模回归陈县的背后,有熊启的手笔?” 昨日他得闻那些流民是冲着他的名声回陈县之时,就知道这件事有古怪! 他接受郡守之位不过数日,连陈县内部,都还有许多百姓不知陈郡郡守已经换人。 毕竟眼下的世道如此艰难,操心下一顿在哪儿尚且操心不过来,谁有闲工夫去关心郡守衙上坐的是谁? 怎么会这么快传遍陈县周朝的山林大泽? 就会真有那感恩他仁政的百姓,将他的名声带进了深山大泽之中。 百姓的回归也会是有个过程的,而不是一窝蜂的拖家带口往陈县扎! 所以,这件事的背后,必定有人推波助澜! 而且此人在陈郡的能量还不小! 其目的,已不言而喻。 陈胜要是不接手这些流民,那他不惜得罪郡中诸世家大族才立起来的“好官”形象,立马就会变成厕纸冲入下水道,届时,陈胜既将郡中诸世家大族尽数得罪死,又失了民心,任他手中还抓着几千兵马,他也再绝难坐稳郡守之位。 陈胜要是接手这些流民,那陈县的存粮消耗速度自然就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彻底拖垮陈县现有的秩序,或者某日陈胜再幡然醒悟,断掉对这些流民的救济,消耗掉大批粮秣的同时还将自己的“好官”形象冲入下水道,同样再也无法坐稳陈郡郡守之位。 这是阳谋! 直击陈县要害的阳谋! 本着谁获益、谁布局的原则,陈胜第一时间就排除了郡中诸世家大族。 虽然郡中诸世家大族,是最有能力做到此事的人。 但陈县存粮几何。 陈胜知。 诸世家大族也知。 而陈胜上台后的一系列作派,早就已经证明了……必要时候,他是真做得出拿着刀子逼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交粮的狠人。 这个算计对他们来说,全无好处! 州府? 州府也不可能! 且不说,吕家与熊氏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双方互坑起来无比顺手。 单就是眼下青州黄巾大军逼境的形势,吕家就不可能来得罪陈胜这么一个手握大几千兵马的地方强豪! 太平道? 太平道也不可能! 陈胜一直让青龙帮监控着各个县、各交通要道的情况,若有太平道道徒大规模入陈郡,陈胜不可能不知道!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之后,熊启就出现在了陈胜的视界当中。 熊启的确是最有动机做此事的。 而且熊启也有足够的能量做此事。 而李斯…… 就如同陈胜所言,就算李斯没有收到与熊启相关联的消息,凭他的为官多年的经验,也该能看出这一点。 他之所以昨日没有与李斯分说此事,不过是看在李斯的长子李由落在了熊启手中。 想给他一个营救李由的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收复李斯的机会。 可眼下他都已经把话给挑明了,李斯却还在跟他装傻! 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 “这……” 李斯嘴唇颤动着,磕磕巴巴的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胜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不紧不慢的道:“青州黄巾逆贼大军压境,我想不韦公需我陈家更甚李公,实话说,李公肯不肯助我运作郡守之事,影响都已经不大了,我是惜李公之才,方以礼相待,然李公却仍积习难改、首鼠两端,实令我寒心……也罢,既然李公做不了这个选择,那我逾越一次,替李公做一回主!”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已命兵曹掾带兵暗中控制李公阖家老小,今日日暮之前,我若看不到熊启以及与之勾结的诸世家家主之首级,就请李公阖家黄泉路上团聚罢!” 堂下李斯一听,脸色顿时煞白,张开嘴正要说话,就又被陈胜给打断了。 陈胜看着李斯,认真的说:“李公,这不是在与你商议,而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你明白吗?” 李斯浑身颤抖的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铁青着脸,对陈胜一揖到底,而后一言不发的一甩大袖,转身大步走出厅堂去。 周章一脸懵逼的看着这场刀光剑影密布的博弈。 心头只涌起了三个巨大的疑问。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经历了什么? 脑子是个好东西。 可他,太少了…… 陈胜目送李斯领着一大帮官吏消失在大门之外后,才转过脸的看向周章,眉宇间的阴鸷气息宛如阳春化雪般迅速烟消云散:“周大人……” 周章虎躯一震,慌忙一揖到底:“大人在前,岂有下臣称大人的道理?” 陈胜起身走到他的身前,亲手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而后踮起脚尖大力拍了拍他的肩甲:“你又不是李公,未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你紧张个什么玩意!” 这些日子,他也没少观察这个周章。 此人…… 怎么说呢! 也不能说是完全没脑子。 只能说是缺乏主见,随波逐流。 这是缺点,也是优点。 他以前在熊完手下做事的时候,能踏踏实实的为熊完做事,心甘情愿的给熊完做陪衬,万事皆以熊完为首。 而今到了他的手下,也能迅速调整好的姿态,踏踏实实的做他的摆设,不过问陈胜不让他过问的事,不去做陈胜不让他做的事。 直白点说。 周章不是个能举一反三、闻弦知雅意的聪明人。 却是一个人很难令上司生出恶感的踏实手下。 陈胜亲自请他坐下,而后才返回堂上落座,轻笑道:“我是想问你,在我手下做事,可还习惯?有没有什么想法?” 见他态度随和,全无与李斯说话时的咄咄逼人之态,周章的心下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回大人,大人高瞻远瞩、爱民如子,能在您手下做事,是下臣的福祉,下臣没什么怨望……就是有些,太闲了!” 将近一米九的过人身量,竟给人一种老实巴交的淳朴感。 陈胜不禁笑了笑,点头道:“很好,我很高兴你能与我同心同德,这几日,我常听兵曹掾提及,你练兵有方、治盗有术,我欲令你重担郡尉之责,助我练兵治盗,你意下如何?” “大人太抬举下臣了!” 周章往太师椅后缩了缩身子,塌下腰杆,老老实实的说道:“下臣方才已见过护卫在大人府邸周围的诸多甲士了,同是郡兵,陈兵曹接手不过五六日,竟已改头换面,这般本领,下臣望尘不及,大人若觉下臣可堪驱使,便让下臣领起贼曹掾之责罢,正好王贼曹告病在家,多日未赴郡衙应卯。” 陈胜听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什么叫本分? 这就叫本分! 他没有在装模作样的与周章三请三推,实话说,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让他重新掌兵马。 于是转而问道:“你肯出面担起贼曹掾的担子,我很高兴,不过,你能够尽职尽责吗?我是说,要是各世家大族家的子弟杀人越货、作奸犯科,你敢派人拿他们吗?” 周章犹豫了几息。 按照以前的做法,若是涉及军中诸世家大族,那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是一个县里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物,没必要为了一群屁民过不去不是? 再者说,郡丞、郡尉两职,乃是由郡中诸世家轮番推自家人出任。 这一任郡尉出自他周家,下一任郡尉就可能出自刘家、槐安堂等等世家。 现在去给人添堵,人转头就可能给他周家添堵…… 但他很快就想到这些时日以来,陈胜对于郡中诸世家大族的态度,顿时就下定决定,大声道:“禀大人,法家先贤曾言:‘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下臣深以为然!” “很好!” 陈胜再一次开口夸赞:“那我就静待你的捷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整治县内的流民作案的风头,他们活不下去,郡衙在给他们想办法,可要打着活不下去的幌子,去令其他人活不下去,我不答应!” 周章:“不答应!” 陈胜点头:“那就去做事吧,该拿的拿、该杀的杀,手下人,能做事的就留,不能做事的就逐,只要你能令我治下的所有百姓看到青天,我也便许你青云直上!” 周章起身,面朝陈胜一揖到底:“唯!” 言罢,他转身大步流星的出门去。 待他的背影也消失在陈家大门之外后。 堂上陈胜挺拔如标枪的腰杆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他瘫软在太师椅上,双手揉着太阳穴缓解着精神上的疲劳。 外患暂时是止住了。 可这内忧…… “哎。” 才歇息了片刻,陈胜就又任命的轻叹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冲着堂外高声叫喊道:“来人!” 一道赤红的身影应声入内,抱拳道:“大人。” 陈胜定睛一看,正是昨日陈刀委派为侍卫统领的季布。 说起来,昨日他一听这么名字,便觉此人定非是凡人。 毕竟名字里带“布”的,最次的吕小布都还会一手神乎其神的神龙摆尾技术。 更何况是眼下这个英雄辈出的大时代。 可他昨日绞尽脑汁的回想了许久,也不曾想起与季布这个名字有关系的资料来…… 最终只能无奈放弃,心道反正都已经入了自己彀中,若真是什么难得的人才,自然会自己冒出头来。 或许是眼前的局势太过纷乱,牵扯了他的大部分精力。 又或许是陈家和赵清令他太有归属感。 前世的那些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甚至有时午夜梦回盛世华夏大地,醒来后都只剩下满心的荒谬感。 仿佛,前世的记忆,当真只是一场光怪陆离、遥不可及的梦。 他一直都是行商陈家的陈大郎。 陈守之子。 赵清之夫。 没有什么穿越。 没有什么前世。 “季布啊。” 陈胜瘫坐在太师椅上,轻声呼唤道:“派几名弟兄去一趟粮商张家,请粮商张家的家主张忌过府一叙,嗯,嘱咐去请人的兄弟们,过去后客气点、和气点儿,那是我的好友。” 季布似是未曾料到陈胜今能这般和气的与自己说话,硬朗的年轻面孔一下子涨得通红,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激动的大声道:“唯!” 陈胜笑了笑,摆手道:“好了,进了这个家门,往后便是一家人,不必这么紧张,放松点。” “唯!” 季布更加大声的回应道,将精壮的胸膛挺得胸肌份外浮夸。 陈胜不禁笑骂道:“瞅你自个儿这点出息,滚去做事吧。” 第一百三十章 筹粮 陈胜一手拄着锐取剑,闭目默立于庭院中心。 在他的脑海之中,有万千喊杀声充斥铅云密布的无垠平原之间。 戈矛残破。 战旗倾倒。 天地之间只余黑红二色。 黑的是敌人。 红的是鲜血。 他置身其中。 挥剑奋力向前砍杀。 简洁而笔直的剑光之中。 一个个奇形怪状的狰狞物体,连人带甲被他的剑光,劈砍成两半。 暴虐的煞气,浸泡着他的神智。 令他不断的、疯狂的压榨着自己体内的每一分力道! 八分不够! 那就九分! 九分不够! 那就十分! 十分还不够! 那就两个十分…… 一剑砍死一个敌人还不够快! 那就一剑砍死两个敌人! 一剑砍死两个敌人还不够快! 那就一剑砍死三个敌人! 一剑砍死三个敌人还赶不上趟! 那就再拼命,一剑砍死四个四人。 简洁的剑光。 在他的眼前分化! 似乎手中的战剑不再只是一件冷兵器。 而是变成了一把ak! 随着他的心意,一剑扫出一排子弹,洞穿目光所及的所有敌人! …… 一道道无形的气劲,仿佛刀锋一般盘旋在他的身体周围。 秋风起。 片片枯黄的树叶,自梨树上脱落,欢乐的在风中戏耍着,掠过空旷的庭院。 掠过陈胜之时。 不见剑光闪过。 完整的树叶却无声无息变成漫天碎屑,自他身上拂过。 仿佛,是陈胜的身体变成了碎叶,正在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 陈胜突然睁开双眼,强忍住心头喷薄欲出的破坏欲,跺脚提剑一跃而起,凌空一眼将庭院中的人与物尽收眼底之后,挥剑向着一段空无一人的院墙一剑斩下。 “咚。” 他重重的落地,乌沉沉的青铜战剑剑锋,于离地三寸之处沉稳的顿住,无形的劲力顺着剑锋喷涌而出,落于青砖院墙之上,“嘭”的一声爆开一大团烟尘。 “铛。 剑锋坠地,陈胜剧烈的喘息着拖剑至身前,拄着剑拄缓缓直起腰身,心道开脉一重强行施展这样的劲力杀招,还是有些太过勉强。 再看前方院墙,就见平整的院墙之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水缸口大小的凹陷,凹陷之中布满了密密麻麻、仿佛蜂窝煤一样的光点……那是劲力穿透院墙,透过的光! 陈胜看了看,慢慢拧起眉头皱了皱。 登堂入室级的百战穿甲劲,搭配登峰造极级的七杀剑,这一剑的威力,绝不该只是如此! 可而今限制他剑术威力的,已经不再是剑术境界和功法境界。 而是他的实力境界! 剑术再绝伦,功法再精妙。 实力不够也是白搭! 就好比这一剑! 他若是有陈刀一般的实力,一剑便能分化出二三十道剑气! 可武道一途,是无法一蹴而就。 开脉期的修行,已经不再单单培养肉身本源。 还开始涉及到对经脉修行。 通过经脉,将血气和力气凝练为更加随心掌控的劲力。 再通过劲力反向开发经脉,壮大劲力的同时进一步开发肉身的潜力。 比之锻体境。 开脉期的修行要更加细致,也需要更加的稳健。 就陈胜的自我感觉,哪怕是自己有智障系统相助,能确保自己在正确的道路上走得又快又轻松,没有个一年半载也很难将这一阶段的修行功行圆满。 不过锻体晋升开脉带来的实力增幅,的确是显而易见的。 特别是对于陈胜这种技法境界,远远高于实力境界的挂壁而言。 最简单的例子。 就是锻体境之时,哪怕他随手一拳就能轰出两三千斤的力道,打不到人也是白瞎。 而气力化劲力之后,他已经能够使出一些类似于“隔山打牛”的精细操作。 不说什么同阶无敌、越阶而战之类的中二期盼。 至少在七杀剑的加持下,他已经能够做到收割弱者如割草了! ……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将盯着墙壁出神思考的陈胜唤醒,他一扭头,就见张忌岔着两条腿坐在大门内的门槛上,百无聊赖的朝着这边鼓掌。 瞅着他那有气无力的模样,显然是来了有一阵了,已经等得蛋疼了。 “来了怎么不叫我?”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收剑转身迎上去。 但他才走了几步,就被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一把掐住了耳朵,拉着他原地打了个旋儿,转过身来。 然后,就见赵清虎着脸站在自己面前,一手叉着腰,高挑纤长的个子迅速放大,将本就不及她高的陈胜淹没在她的阴影之下。 她挑着两条柳叶眉、鼓着双眼,凶巴巴的说道:“上回是堂屋、这回是院墙,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给拆了你才满意?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陈胜挺拔的腰杆一塌,整个人一下子就焉了,“大姐,我不是无心的,这不是练功有所领悟,没忍得住吗?” “就你在练功?” 赵清不惯着他:“公爹在这院儿里练了这么多年的武功,那也没见他拆了那间房子啊,就你能?非得拆家才能显示你厉害?” 她的世界,极小。 只有这个院子,这几间瓦房。 外边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也不想去在乎。 无论陈胜在外边做了多大的官,手底下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威风。 她都不在乎。 反正只要进了这个家门。 那陈胜就还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离不开她的陈大郎! 她就还是陈胜的长姐,他的妻子! 陈胜越发的理不直、气不壮,同时心里也在寻思着以后是不能再在家里练功了,要不然那天忍不住手,伤了谁,可就追悔莫及了:“嗨嗨嗨,以后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大姐,忌世兄在呢,留点面子、留点面子!”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那厢的张忌抱着肚子大笑道:“弟妹不必管在意我,我瞎,啥都瞧不见!” 赵清凶巴巴的表情稍缓,手下却还不轻不住的又拧了陈胜耳朵一把,气恼她令自己失态。 末了才不好意思的朝着张忌行了一礼:“妾身无状,令忌世兄见笑了。” “没有没有!” 张忌连连摆手:“就咱们几家里,还就得数弟妹最是贤惠!” 陈胜没好气儿的瞪了那厮一眼,“你就拱火儿吧,回头我就上你家揍你那俩小崽子去!” 他没有与张忌摆架子。 也没有计较张忌不拿他这个郡守当干部的态度。 他坐上郡守衙上的那张锦塌也有几日了。 这些时日里,五家联盟其他几家里,都曾派过人去郡衙拜见过他。 名义上。 他们都是代表各自的家族,来对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新人陈郡郡守表示支持的。 但事实上怎么一回事。 陈胜心头自然跟明镜儿一样。 当然。 他并不反感他们的举动。 这个节骨眼下,他的确需要有一批既信得过、又有才能的人才,来替换掉各衙门里那些熊氏的死忠,以及那些不能干事儿还坏事儿的官吏。 有五家联盟这一层关系在,他们五家天然就是最佳的盟友。 至少在郡中其他世家大族的眼里,是这么一回事。 可不反感归不反感。 要说他当真还能像以前对待这几家。 那肯定也是假的! 四家之中,唯有粮商张家,没有派人去郡衙。 只是送了二百石粮食去粮仓那边,交割给了陈虎。 陈胜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 二人进入厅堂,分主次落座。 还未等陈胜开口。 张忌便主动开口道:“说吧,今儿个叫哥哥过来,所为何事……先说好啊,借粮免谈,我手里仅存下的那点粮食,只够我那一大家子嚼谷,多的一粒都没有,你就是杀了我,也只流血,不流米!” 他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太师椅上,岔着两条大腿,说话时的语气之中,也满是混不在意,似是一点都没将陈胜这个新鲜出炉的郡守当成一回事。 像盲流多过与像一家之主。 这或许就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陈胜嗤笑了一声,不屑的道:“你当我这个郡守是要饭的?没粮了就找你们化缘?” 张忌松了一口气,扶着座椅扶手正了正坐姿,轻松的道:“只要不提粮食,你说啥哥哥都绝无二话!”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陈胜眯着双眼:“你可别反悔!” 张忌满不在乎的一拍手:“大老爷们,一口唾沫一口钉!” 陈胜又嗤笑了一声,这家伙抄袭自己的口头禅抄袭得挺顺嘴啊,“那好,我今儿找你来,不为别的,筹粮!” 张忌毫不意外的“嘁”了一声,整个人又跟面条一样顺着太师椅的椅背滑了下去,无赖道:“那你整死我吧,看看整死我,会不会流粮食。” “听清楚了,是筹粮!” 陈胜没好气儿的说道:“不是问你要粮!” 张忌愣了愣,麻利的坐起来,精神振奋的说道:“你想明白了?肯合伙去扬州搞粮食了?” 早先吕政还未入陈郡之前,陈胜就去找张忌商议过筹粮之法。 那时张忌就提议过,他张家出渠道,陈家出人手,合伙去扬州拉粮食回来。 不过当时被陈胜给一口否决了,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的陈家,明面上只有陈家商队的伙计户们。 而现在,陈家摆在台上的,就有四千红衣军和郡兵! 真要大张旗鼓的派兵去扬州购粮,途径的那几个郡,还真不一定有虎口拔牙的胆量! “若是实在是没办法,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陈胜回道。 张忌刚激动的要搓手,就又听到陈胜言:“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想再试试其他方法。” 张忌有些不理解的“啧”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办法?若是有办法,咱们早就想到了,怎会拖到今日?” 陈胜不答,曲指敲了敲座椅扶手后轻声道:“忌兄,我虽不通农事,可依稀记得,似是有粮食可以在眼前播种,越冬之后明岁开春便可收割。” 张忌紧紧的皱着眉头,不知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回道:“你说的是宿麦吧?宿麦确是却越冬,但对田地的肥力和雨水皆有所需,而今三月未雨,田地干旱开裂,杂草尚难以生根发芽,何况宿麦乎?” 问题,又回到了雨水上。 若非大旱,粮食又怎会这般短缺! 陈胜敲击着座椅扶手沉吟了许久,再度开口道:“若是我有办法可以解决雨水的问题呢?” 张忌愁眉苦眼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大傻子,好几息后才婉转的轻声道:“胜弟,你不通农事,你不知田地产粮几何,百倾良田,产粮也不过千余石,只以人力担水灌田种粮,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 言下之意:大傻子,你清醒点,别做白日梦! 陈胜面色肃穆的摇了摇,沉声道:“忌兄,我未与你玩笑,我真有解决之法……你只管回答我,若我办法解决雨水的问题,你可有办法种出粮食!” 他很认真的计算过这个问题。 只以初学乍练级的小云雨术为标准,灌溉百亩农田,只需二百气运点。 布雨一次,于盛夏之时都能维持六七日,放到秋冬之际,这个时间至少也能翻上一倍。 就以一倍十五日为计算标准。 一倾十五亩,百顷一千五百亩,布雨一遍,也不过只得三千点。 而他如今的气运点上限是7400点,每日恢复740点,15日就是11100点! 也就是说,只要将频率和时间控制得当,他的气运点现阶段就能支撑三百顷田地的布雨所需! 这还是初学乍练级的小云雨术。 等到后续州府的郡守任命书下来,他的气运点上限还会往上拔高一大截。 而眼下。 他最不缺的,就是农田和人力! 只要明岁开春之际,能再弄到五六千石粮食。 陈郡的这口气儿,就算是喘过了! 张忌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终于收起玩闹的心思认真说道:“若你真能解决雨水的问题,我张家有优异麦种,有农家贤人,定保你种出宿麦……呃,农田和佃户,也得你自己想办法,你可不能再打哥哥那点祖产的主意,哥哥要再败家,你世伯得从棺材里蹦出来大耳刮子抽哥哥!” “农家贤人?” 陈胜没理会他的小家子气,抓住他言语中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追问道:“什么意思?” 张忌回道:“你家乃是行商之家,不知农家很正常……百年之前,有大贤讳许行,践农数十载,开门传学、自成一家,农家祖述神农,劝耕桑、足衣食,在他们的锄下,产粮一石的农田可增产三石、四石,于我等粮食之家,乃是比稀世珍宝更宝贵的人才!” 陈胜瞪大了双眼看着他,心头暗道了一声“卧槽”,不可思议道:“有这样的大宝贝,你现在才告诉我?” 张忌没好气儿的嗤笑了一声:“你不也今日才告诉哥哥,你能解决雨水的问题?” 陈胜:…… 他忽然觉得,自己恐怕是小瞧了这些能在某一行业立足数百年之久的大家族。 他家有一个统兵六万四千卒的副将伯父。 张家供奉有堪比当代袁爷爷的农家贤人。 其他世家大族呢? 陈胜坐不住了,起身两步并作两步走到张忌面前,拉起他就要往外走:“走走走,领我去见一见那位贤人!” 张忌被他给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将他按回椅子上:“别别别,你而今可是郡守之尊,岂可折节去见一介耕农?这要传出去,你这陈郡郡守还做不做了?你要见,我派人去将人带来便是!” 陈胜笑了,反手拉住他的臂膀,说道:“客套话咱哥俩就不说了,你能事事都想着我,我这个做兄弟的,自然也不能亏了你,郡衙主簿之职,主管全郡耕桑之事……你别推辞,你知你不在乎这个,但你得为了我那俩侄儿考虑考虑!” 张忌迟疑了几息,旋即便笑道:“那可先说好啊,入了郡衙的大门,你是大人、我是下吏,出了郡衙大门,你我便是世交兄弟,清娘见了我便还得见礼,你若不肯,此言我便权当未曾听过!” 陈胜握住他的手中重重一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且行且看 晌午过后。 陈家大院大门洞开。 陈胜扶剑缓步跨出家门,在两百甲士的簇拥下返回郡衙。 原本陈胜此次回家,是想要接上赵清,一起去郡衙长住的。 毕竟,他往后在郡衙的时间会更多一些。 而陈守在蟠龙寨那边的时间也会更一些。 赵清再守着这间宅子,也没有多大意义。 还将好好的两口子,过成了异地恋…… 可回来了一趟后。 他却是连提都没提这件事,就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陈家大院在他的眼里,只是一间宅子。 在赵清的眼里,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守着这个家,他走得再远也会回来。 而且。 她住在陈家大院,平日里还能出门与周边的婶娘妯娌们走动走动。 可随他去了郡衙,她就只能学着端起架子,做郡守夫人了。 花一样的年纪,不该虚耗在那一片庄严却清冷的官寺之间。 想明白这个道理。 陈胜也只能家中留下一百甲士,护卫陈家大院。 思忖着,早些摆平郡里的这些风波,过上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 戈林赤河徐向长宁坊外涌动。 沿途的所有住户都大开门窗,兴奋的望着从自家面前流过的这道戈林赤河。 陈家的小崽子们,在兴奋的跟随着戈林赤河奔波。 陈家的叔伯婶娘们,在兴奋的呼朋唤友朝陈胜招手。 他们望着跨坐在高头大马的陈胜。 望着他头顶上的高高云纹进闲冠,看着他身上的暗金獬豸纹玄色大氅、蟹壳青深衣、镶玉大带、缎面皂靴,看着他华贵中透着英气的模样。 许多人都是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家那个好像养不大的病鸡崽子,已经是个大人物了…… 陈胜一手拽着缰绳,面带笑容的一一问候着这些长辈。 长街的尽头。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小人影蜷缩在墙角下,隐藏在乱发下的清澈眸子,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长街另一头那道在跨坐在高头大马上、在秋日下似乎散发着刺目光芒的人影,渐行渐近。 周围跑动的人影。 森冷的戈林。 炽烈的赤河。 在他的眼中一点一点的消失。 天地之间。 只剩下他与那道身影。 一条笔直而无形的线。 穿过密集的戈林赤河。 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他开始调整呼吸。 他经脉之中缓缓运转的内力,随着他的呼吸加快运转。 百川归海一般的流入丹田之中。 只待……石破天惊! 忽而。 那道光彩夺目的人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移动目光朝着这边望过来。 瘦小的人影先一步低下头,右手自然落到身下,在泥土之中摸到一个硬物。 就在他想要抓紧这个硬物之时,一片阴影突然将他笼罩起来。 他愣愣的一抬头,就见几个同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萝卜头,虎着脸、叉着腰,将自己包围了起来。 “你不对劲!” 为首的萝卜头目光警惕的看着自己:“俺们已经瞧你好几日了,你不是乞儿!” 他迷茫的扫过这几张极力作出“凶神恶煞”的稚嫩面孔,记起来,这几日是好像见到过他们几个。 可自己又没有抢过他们的吃的。 他们包围自己干啥? 为首的萝卜头见他不说话,大着胆子一步上前,严肃的按住他的肩膀说道:“行商陈家人可都是好人,你可不能在这里作什么坏事!” 好人? 他愣愣的想道:习教不说此人是杀害了主上的大恶人吗? 他偏过头,不与眼前的萝卜头对视,摸着硬物的右手也不做痕迹的身下拿了出来。 他微微踹出一口气,体内压抑的内力一松,徐徐流入经脉之中。 习教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那就下次吧。 不着急不着急…… …… 战马前行之中。 陈胜忽然感觉到腰间的锐取剑震颤了一下。 他心下莫名一紧,举目四望。 便见周围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不对劲,心头顿时一松,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便见到街头长去自家打秋风的那几个小乞儿,正气势汹汹的包围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小乞丐,不由的笑了笑。 待马匹自他们身旁路过之时,他拉了拉缰绳,令胯下马匹放慢步伐,笑着偏过脸说道:“你们几个坏小子干嘛呢?欺生呢?” 几个满脸憨笑的目送他走过长街的小乞儿一听,憨笑一下子就变成了讪笑。 为首的小乞儿慌忙一把抓着身畔这个瘦小的人影,努力将他拽起来:“嗨嗨,瞧您说的,俺们哪敢在您的地头上欺负人呀。” 待这瘦小的人影站起来后,周围的小乞儿们才发现,这家伙看起来弱得更风都吹得跑似的,但实质上,比他们几个都要高一截。 瘦小人影愣愣的看了看抓着自己的小乞儿,再愣愣的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耀眼人影。 似乎是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会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是、可是,可是他没有拿剑啊…… 陈胜扫了一眼这瘦得跟个麻杆似乎的人影,注意到他的眼神有些呆滞,不似常人那般灵动,心下不由的“啧啧”了两声。 “没欺负人就好,晌午我大姐还在念叨你们几个,自个儿得空上家去一趟……嗯,给这家伙也带俩吧,别可得人不聪明就欺负人家,知道了么?” 他笑了笑,见几个小萝卜头点头如捣蒜,就一夹马背,继续往前行去。 为首的小乞儿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坊门后,才回过头重重的一拍身侧这个比自己还高的瘦小人影,小脸儿上尽是严肃:“既然俺大兄都开口了,以后你就跟着俺们几个混吧,放心,只要有俺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那一口,不会因为你傻就饿着你的!” 其余几个小萝卜头听言,尽皆一脸豪气的重重点头。 瘦小人影迷惑的看了看拍自己肩膀的这个小乞儿,再看了看周围这几个表示以后要带着自己混的小乞儿。 似乎有些不理解,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呢? 为首的小乞儿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同意,拉着他就往长街的另一头跑去:“走啦走啦,去大兄家,是有日子没见着清嫂嫂了。” 瘦小的人影跟在他身后,望向长街的另一头。 是那恶人的座宅院吗? 他有些担忧的左右四顾,发现周围那些先前他每次试图靠近,都会停下手头的活计拿眼角看自己的男男女女,此刻却都像是没看见自己。 …… 日暮前。 李斯裹挟着一身森冷之气,领着两排手捧斗大漆木盒的褐衣仆役,大步踏入郡守衙。 “禀大人,山野流民结队回城之幕后主使,已尽数在此,请大人查验!” 李斯行至堂中,捏掌下揖,怒气冲冲的高声说道。 高踞堂上的陈胜这时才放下手中的竹简,轻轻柔柔的笑道:“哦,是吗?辛苦李公了……” 堂下仍旧保持着捏掌下揖姿势的李斯闻言,额头上绷起两三条青筋。 你全程都派人跟着我,你还是吗? 是不是你自己心头没点逼数吗? “叛逆熊启,首级何在?” 陈胜问道。 一仆役应声出列,一揖到底,双手捧漆木盒过顶,却不敢答话。 还是李斯起身,打开他手中的漆木盒,从中取出清理过血迹的人头展示道:“回大人,这便是叛逆熊启之首级!” 陈胜一挥手。 只有侍立在一旁的谒者躬身上前,从李斯手中接过人头,躬身登上台阶,送到陈胜身前的矮几上。 陈胜端起盛放人头的木盘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确认是在那日郡衙饮宴上见到过的熊启无疑。 顿时心下最后一块心病,也去了…… 他现在特能理解,为什么新朝皇帝登基之后,大都会不遗余力的铲除前朝皇族。 实在,不杀不足以稳民心,不杀不足以安江山! 也就是熊启自己没脑子,把李氏这把好用的刀子送进了他的手里。 要不然。 就凭熊氏在陈郡的底蕴,熊启要真铁了心的躲在暗处做个搅风搅雨的搅屎棍,陈胜还真拿他没办法! 他又不可能为断绝熊氏在陈郡的底蕴,杀光陈郡所有世家大族! 不过,陈胜不能这么做。 让李氏来做,他却是一点顾虑都没有。 陈胜放下熊启的首级,挥了挥手道:“将熊启尸首,送入熊氏祖坟吧!” “唯!” 谒者端起熊启的首级,躬身退下。 陈胜再找了一眼堂下两侧的那些李氏奴仆手中所捧的一个个漆木盒,也没有心思再一一查验,随手道:“将这些晦气玩意儿,都拿下去吧!愣得碍眼!” 李氏对这些世家大族下了手,他心头跟明镜儿一样。 他也不担忧李氏趁机铲除异己,拿替死鬼搪塞他。 反正熊氏已经彻底倒台,而李氏无论是不是趁机铲除异己,都已经得罪了郡中的这些世家大族。 下边人都不窝里斗。 上边人怎么坐得安稳呢? 待堂下只得李斯一人之后,陈胜才再次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这件差事,李公办得不错,我很满意!” 李斯面无表情的抱拳:“大人既命,下臣岂敢不尽心、不竭力?” 陈胜:“令郎今何在?” 李斯花白的眉头抖了抖,眼神渐渐阴沉:“回大人,下臣已命犬子返家闭门思过,不得释、不得出!” 陈胜似是未看到他眼眸中的阴沉,笑眯眯的说道:“大好的年华,浪费在闭门思过中,岂不可惜?若李公舍得放令郎重回郡衙,我欲辟他为户曹掾,重厘各县户籍农田,往后贤父子同衙为官,定会传为一段佳话。” 李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陈胜问李由的用意,竟不是要拿李由为质,而是要重辟他大吏,而且还是置于他的麾下。 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惊讶之意,陈胜敲击着身前的矮几,正色道:“李公,你我两家不是敌人,你我更不是敌人,今日之事,咎不在我,不是吗?” 李斯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自是不在大人,实乃老夫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陈胜:“话虽然难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不是吗?说来李公或许不会相信,我的愿望,其实不是要做多大的官,而是天下太平。” 李斯撩起浑浊的双目看了他一眼,而后慢慢将双手拢入大袖中,不冷不热的道:“老夫虽老,但目还未盲。” “你虽不盲,却分辨不是何为真话,何为假话!” 陈胜淡淡的说:“也罢,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请李公与我一道且行且看便是。” “接下来,李公你的主要职责,就是督促各衙门安置好流民,控制好粮秣消耗,既不能饿死人、冻死人,也不能浪费一粒粮食、一缕线头。” “我说的不只我陈县一地,还包括各辖县的流民安置事务,若辖县无力安置流民,可将县下流民一并送至陈县!” “顺便,指导我们即将到任的户曹掾李由李大人,做好对于流民群体的户籍厘定事务,以便后续开展我们先前拟定的各项以工代赈计划!” 李斯看着他,紧紧的拧着两条花白稀疏的眉头,摸不清楚这黄口孺子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他郡无不视流民为烫手山芋,甩都甩不及,眼不见便为净,这黄口孺子不但不甩,还想多拿几个? 疑惑之下,却是连李由入郡衙任户曹掾一事,他都懒得再与陈胜争辩了。 当然,他也知,这件事纵是与陈胜争辩,也辩不赢。 谁让而今他陈家为刀俎。 而他李氏为鱼肉呢? 说起来也是可笑。 太平道、吕氏、熊氏、他李氏,还有王家庄等等,这么多大势力、大家族在陈郡博弈,最终却让一个无名之辈成了事,坐稳了这陈郡郡守之位! 他们这些人,当真是一把岁数活到了狗身上! 见李斯此次不说话。 陈胜微微虚起双眼,陈胜道:“怎么,李公有何不同之见?” 李斯心头轻叹了一口气,捏掌长揖到底:“唯!” 陈胜拿起矮几上的竹简,打开继续翻看,头也不抬的轻声道:“那就下去做事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卧榻之侧 李斯刚刚退出郡守衙不久,就有谒者躬身入内:“启禀大人,王家庄庄主王雄携次子王擒,在外求见。” 垂首阅览竹简的陈胜微微一挑唇角,头也不抬的轻声道:“传。” “唯。” 谒者躬身告退。 不一会儿。 谒者便领着二人步入堂中,齐齐捏掌长揖到底:“荒郊庶民王雄,携犬子王擒,拜见郡守大人!” 目光依然注视着手中竹简的陈胜,听到来人的称呼,轻轻笑了笑。 他抬起头,就见堂下一身着素色麻衣、体格魁梧健壮的鹤发老者,与曾经打过多次交道的王擒立在堂下,长揖不起。 他和煦的笑道:“起来吧。” “谢大人。” 二人直起腰身,那鹤发老者低眉顺眼的再度抱拳道:“大人入主郡衙多日,公务繁忙、夙兴夜寐,庶民不敢前来打扰,万请大人恕罪。” 陈胜脸上笑容不变,轻轻淡淡的说:“老大人何罪之有,余乃晚辈,与擒兄平辈论交,未等及时登门拜访老大人,是余该向老大人赔罪才是。” 堂下二人闻言,脸色微变。 王雄捏掌就要开口回话,就见王擒一步上前,长揖到底:“庶民往昔猖狂,僭越与大人称兄道弟,庶民知罪,请大人责罚。” “擒兄多虑了,交友贵在交心,若随身份地位变迁而变迁,那你我成什么人了?” 陈胜轻笑道,末了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问道:“对了擒兄,还不知贤父子今日到此,所为何事?” 他的语气,仍然很和气。 但王擒却听出来了……他早就在等着自己父子二人前来! 看来,要想平了昨日之事,商量好的那点代价,怕是不够了。 他微吸了一口气,再次揖手,陈胜道:“禀大人,我家三房出了一人面兽心之徒,不知如何混入郡衙为吏,昨日傍晚在南城门外打杀了流民七人,玷污了大人的官声……” “哦……” 陈胜拉长了音调,似是恍然大悟,而后笑道:“原来闲父子是为了此事而来啊,害,你们要不提,我都快将此事给忘了!那狗东西杀了人,我也杀了他,那此事就应该算是结了,何须贤父子再奔波一趟。” 王擒:呵呵……了结?那我走? 他忽然记起初见此獠那日,这厮曾对自个儿说过一句“我就喜欢你们这股一本正经不要脸的劲儿”。 学得很快嘛,小老弟! “万万不可!” 王擒义正言辞的反驳了陈胜的提议,大声道:“大人乃一郡首尊、治民百万,官声牵涉政令通达、上行下效,何其重要?岂是那打着我王家庄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草菅人命的狗贼一条狗命所能了结?” 说着,他再度上前一步,高声道:“大人,昨夜我父子二人惊闻此事,只觉辜负大人了对我王家之信任与倚重,愧疚难当、辗转难眠,今日一早,便命人清点三房所有产业,折合细粮千五百石,于此献与大人,以求能平复一二大人所受不白之冤!” 落于他身后的王雄听言,蓦地睁大了浑浊的双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盯着王擒的背影,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栗,一双砂锅大的拳头捏得“铿铿”作响。 千五百石? 你怎么不直接要了为父的命啊! 昨日他们收到这个消息之时,的确是很是震惊。 但令更坐立不安的是,陈胜未向他王家庄发一人…… 是的,一个人都没派去他们王家庄。 再瞧瞧,陈胜是怎么对付其他那些为富不仁、草菅人命的世家大族的。 轻着放血抄家,破财免灾! 重则满门抄斩,数代家业一朝丧! 这次他王家的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他的脸。 还被他抓了个现行、立了个典型,闹得满城风雨,他却连个斥责他王家几句的人都没派…… 依陈胜的行事风格,要说他心头没憋着坏,谁信呐? 于是乎,他们爷俩连夜派人进城打探消息,连夜商议对策。 在得知陈胜因赈济流民之事,一夜之间连罢带砍的处理了郡衙十七个官吏。 爷俩儿最终决定大出血,以细粮七百石,换取陈胜揭过此事、放过他王家庄。 七百石粮食,也就是四万两千斤! 纵是对于王家庄这样的大族而言,这也已经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小数字。 王雄在家里是把一口老牙咬了又咬,把两条老脚跺了又跺,好不容易才把心一横、把眼一闭,应下了这个数字。 这时节。 地主家儿也没有余粮啊! 谁知临了临了,王擒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轻轻巧巧的就将七百石翻成了一千五百石。 这如何能不将王雄气得险些动手手,当堂上演父慈子孝大戏? …… 王擒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拳头捏响声,顿时也觉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再往前挪动了两步、 心头叫苦连天:您当我愿意把自家粮食拿出来这么霍霍啊?那是您不了解这狼崽子啊!你不主动把他给喂饱了,等他张口来撕咬,那可就不是出点血就能摆平的了,那得丢半条命! “擒兄能有此念,余心甚慰,不过粮食就不必了吧?传出去,人还道我昨日烹了那狗东西,乃是为了讹你王家庄的粮食。” 陈胜微微皱着眉头,似是有些不喜他们此举的模样。 但王擒见状,心下却是一松,赔着笑道:“大人哪里话,这是我家三房为弥补那狗东西所犯大罪的一点点补偿,大人爱民如子,取这些粮食也是为了郡中万千流民计嘛,再说,此事您不说,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呢?” 陈胜的眉头皱着更紧了,沉声道:“擒兄,真要如此?” 王擒再拜:“请大人勿要推辞!” 他的话音刚落。 就听到前一秒还面沉似水的陈胜忽然轻笑道:“好吧,既然你们这般坚持,我也只好应下了……” 王擒心下一跳,偷偷抬眼往上方看去,就见陈胜挑着唇角、眯着双眼,活像一只偷到了母鸡的小狐狸。 但从他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眸之中透出的丝丝冷光,却令他的笑容毫无喜感。 甚至令他人心头都有些发寒! “不过,你自己也说了,我乃一郡首尊、治民百万,官声影响政令通达、上行下效,想必你很明白其中利害。” “你既明白其中利害,何以还会拿这么点的微不足道的粮食来敷衍我,你们真当我是……” 陈胜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 他猛地直起上身,一把抓起矮几上成捆的竹简重重的砸向堂下王擒,放声厉喝道:“跪着要饭的吗?” 仿若虎啸般的厉喝声。 在空旷的大堂之中反反复复的回荡。 堂下父子二人,只觉得自己被千夫所指! 话音刚落。 两队甲士按剑冲入大堂之中,将父子二人团团围住。 只等陈胜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拔剑一拥而上,将父子二人砍成肉泥! 就在王雄、王擒脸色大变,心头齐呼“我命休矣”之时。 忽然又听到上方的陈胜轻笑道:“你们这是作甚?快快出去,莫要惊吓了我的贵客!” “唯!” 众甲士转身面向陈胜抱拳拱手、齐声应喏,而后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出大堂。 仿佛是去鬼门关前兜了一圈的父子二人,再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看向堂上的陈胜时,心头对他的难缠程度,均有了一个更加深刻的认识。 最后还是王擒顶着一个大包,硬着头皮作揖道:“敢问大人,要如何才能满意?只要我王家有的,绝无不应!” 陈胜在矮几上支起一只手托起下巴,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矮几,轻笑道:“擒兄所言可当真?” 王擒:“怎敢欺骗大人!” 陈胜放下手,正色道:“那好,我要你……” 王擒听言,括约肌一紧。 “和你王家庄所有村勇,入我麾下!” 他敲击着矮几桌面,一句一顿的说道。 王家庄乃陈郡第一武家,庄中村勇过千,且大都是常年舞枪弄棒的精悍青壮,有点屯田兵那意思,战斗力不弱。 当初陈胜调集红衣军入城攻打郡衙之时,之所以没有一鼓作气直接杀进郡衙,而是先攻打南大营抢兵甲。 防的,就是王家庄偷袭! 冷兵器作战,有甲与无甲,乃是天壤之别! 可即便是在陈家拿下了陈郡之后。 他仍忌惮王家庄。 这些时日里,他将包括李氏在内的郡中诸世家大族拿捏在手里,像搓汤圆一样,要他们圆就圆、要他们方就方。 独独没去碰过王家庄。 一是因为时机不到。 二是因为力量不够。 直到昨日,王家庄自己把理由送到他手上。 直到今日,李氏把自己挡到了陈家的面前。 陈胜终于觉得,是时候掂量掂量王家庄了…… 不摆平王家庄。 他这个陈郡郡守做着,总感觉如鲠在喉,走到哪儿都必须带上几百甲士随行护身。 堂下王雄、王擒都被陈胜的话语给惊住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陈胜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连熊氏都从未想过吞并他王家庄。 他陈家才上台多久? 就敢动这般念想? 可现在再去思考他凭什么敢,已经为时晚矣了! 陈胜都已经说出来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他们该如何挺过眼下这个节骨眼。 父子二人低着头,面色难看的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王雄才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揖手道:“禀大人,兹事体大,可否容老夫回庄,与庄中族老商议两日,再作答复?” 对于陈胜会不会放他父子二人离去,他心头根本就不抱有任何希望。 这不过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伎俩罢了。 却不想,陈胜竟极其爽快的一口应下:“可以,贤父子想走尽管走,我陈胜虽然不算豪杰之辈,但也还没下作到靠绑肉票谋生。” 堂下父子听言,眸中刚刚亮起不敢置信的喜色,就又听到堂上的陈胜说道:“不过,贤父子既不肯给我答案,那么,只要出了我郡衙的大门,我就视作贤父子拒绝我示好的提议了,届时,我就得开始追究贵族纵容族人草菅人命之罪!” 说完,他竟还笑了笑,玩味儿的说道:“早就听闻贵族乃我陈郡第一武家,我一直都不大服气,如今正好碰一碰,看看是你王家庄的村勇更勇,还是我陈家的红衣军更猛……门在那边,请自便!” 王雄:…… 王擒:…… 狼崽子你连郡兵的皮都不扯了,直接就动你陈家的红衣军了吗? 你到底是有多想干我们王家庄啊? 堂下的父子二人再次面面相觑。 这一次。 他们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丝丝的汗迹。 他们都听得出来,陈胜这是在放狠话。 他们也都倾向于陈胜大概率不会如此不智。 可他们不敢赌…… 因为前一个赌输的熊氏。 今日父子都已经团聚了。 他们王家庄再势大。 总不能比熊氏还难缠? 王雄与王擒越想心头越惊悸,越想越觉得这是一场蓄谋已久、针对他王家庄的阴谋! 可陈胜越是处心积虑的打他们王家庄那些村勇的主意。 那些村勇就越是不能给他! 沉默了许久之后,王擒满头大汗的揖手问道:“启禀大人,我家中村勇都乃血脉族亲,实难割舍,祈求大人,赐下折中之法。” 一旁的王雄听言,也连忙揖手哀声道:“祈求大人,赐下折中之法。” 陈胜面无表情的凝视着父子二人,一手轻轻敲击矮几桌面。 沉吟许久,才忽然轻叹了一声,徐徐开口道:“贤父子或许是多虑了,你我两家,以往只有些许龃龉,我断不至于为了那点龃龉图谋你王家庄什么。” “我欲收编你王家庄的村勇,原因有二。” “其一、青州黄巾逆贼压境,我急需扩充手中可战之兵以策万全,眼下陈郡之内,还能找到比你王家庄那一千村勇更好的兵源吗?” “其二,易地而处,若是你们处在我眼下的位置,你们肯不肯放一支随时就可以攻入郡衙的人马处在你们的卧榻边缘?” “话,我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 “人,你们若肯交,我以我陈家百年行商的名声,保证你们王家庄绝无任何身家性命之祸!” “若是你们不肯交,那也不是不行,你们回去之后就麻利儿的收拾细软,明日一早,我派兵护送你王家庄所有人离开陈郡,只要你们不在我的床边插旗,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 “二选一!” “要有那第三条路,那就是我们两家儿开战了,打到陈郡之内要么就只剩我陈家,要么就只剩你们王家,大家就都利索了!” 他的语气。 很是轻柔,一点儿也不凶狠、一点儿也不暴戾。 但堂下二人却听得冷汗直冒,擦都擦不干。 你是都掰扯清楚了。 可怎么我们听来听去,你说的每一句都好像是在重复一个意思:要么交人,要么去死。 你是这个意思吧? 也正是因为他二人都听明白了。 所以他二人都十分清楚,这件事的确没有任何缓和、迂回的余地。 即使他父子二人今日不来。 陈胜迟早也找到王家庄去。 这回,连素有急智的王擒也不敢再乱开口了,径直将目光望向王雄:爹,您自个儿拿主意! 须发雪白的王雄,顶着上下两人的目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若不是知道没用,他这会儿真想装晕! 堂上的陈胜,悠然的拿起竹简继续浏览。 他不着急。 堂下这二人,会答应的。 摆平了王家。 他就当真将陈郡攥在掌心里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假郡守 陈胜在陈县收拾各世家大族的时候。 陈守也在学习。 统兵是一门大学问。 统兵越多,涉及到学科就越多。 不幸的是。 陈家虽历代都有挑选伙计北上投军的惯例。 可唯独老陈家这一支的男丁,未曾投过军。 毕竟老陈家到陈胜这一代,已经是四代单传了。 维持行商陈家的门楣不倒、香火不断,便已经很是艰难了。 哪还有富余的男丁北上投军,承袭先祖征战沙场的志向? 但同样很幸运的是。 陈家有很多具备下级军官经验的伙计。 其中不乏百将、五百主。 陈守以这些手足兄弟为骨干,搭建起麾下三千红衣军的指挥系统。 在通过这个指挥系统,疯狂的学习各项统兵经验。 如何安营。 几时造饭。 怎样排兵。 怎样布阵。 都不须得陈守发问,诸多同生共死多年的手足兄弟便会主动教他。 而陈守在这方面,也的确很有天赋! 比他做商人更有天赋! 至他率军抵达阳夏县之时,他已能够将麾下三千红衣军如臂支使! 绞杀流传至陈郡的黄巾残部的过程,不足为叙。 这些个被黄巾军大势裹挟,放下了出锄犁就摇身一变为乱军,既未接受过任何正规操练、又未曾经历过任何惨烈战役,连一身儿整齐的甲胄和兵刃都没有的黄巾残部。 与其说是溃兵。 更不如说是流民。 连流寇都不如! 他们带给陈守最大的麻烦,就是怎样找到他们。 不过即便占据着绝对的优势,陈守依然谨记临行前陈胜嘱咐,以练兵为主、杀敌为辅。 他先派出大量探马,将分部陈郡与陈留郡交界处一带的诸多黄巾残兵摸查清楚。 然后再将手底下的三千红衣军,拆分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队伍,一支一支的派出去,攻打那些啸聚山林、打家劫舍的黄巾残部。 过程中自是有胜有负。 且无论胜负,外出剿杀黄巾残部的红衣军人马,都皆有损伤。 但陈守沉得住气。 源源不断从固陵和阳夏两县送入他大营中的粮秣,也在给他底气! 一日复一日。 红衣军大营中火热、昂扬的气氛,渐渐的回落。 一张张干净而稚嫩的面颊,也渐渐变得污浊而沉默。 大营里,开始飘荡起淡淡的血腥气…… 陈守觉得,这支兵马终于有几分样子了。 九月二十三。 已将陈留黄巾余部逼入绝境的吕政,率五百精锐甲士星夜南下,进入红衣军大营。 在与陈守饮宴一场之后,吕政连夜赶回陈留主持府兵大营,主持对盘踞在陈留的黄巾余部的最后作战。 只留下一道任命陈胜假陈郡郡守、加盖了兖州牧大印的行文。 …… 这道行文自陈守手中送至陈胜面前之时。 他正陪着一个须发花白、体格魁梧似公牛,像武士多过于向农夫的老汉,在城外陈家庄开垦田地。 这老汉姓鲁,单名一个菽字儿,便是张忌口中那位农家贤人。 陈胜赤着脚站在田地里,双手拿着陈七交到他手中的赤色帛书,目光上帛书上“郡守”二字前的那个“假”字儿上停留了许久。 假郡守。 便是暂代郡守、暂领郡守的意思。 与正儿八经的郡守相比,中间的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须知,大周乃是世官制。 没有那个“假”字儿,陈家就算是正儿八经的郡守之族。 就是哪怕他吕氏,也奈何不得的坐地虎! 同时也意味着。 他斩杀熊完夺取陈郡郡守之事,已经画上了一个句号。 再也无人能从法理上,来追究陈胜领兵攻打郡衙、灭郡守之族这件事。 而前边加了这个“假”字儿。 那陈家,就算不得是真正的郡守之族。 甚至只要州府一个高兴,就能一脚把陈胜从郡守之位上踢下去,换其他人来做! 同时也意味着。 陈胜领兵攻打郡衙、屠灭郡守之族这件事,只算是暂且按下了一个“暂停”键。 以后会不会再追究此事,还得看陈胜的表现和吕氏的心情…… 至于是不是任命“假郡守”已经是州牧的权力所能做到的极限。 陈胜稍作思考后,便排除了这个可能! 这件事,他和李斯运作已久。 若是吕氏无法任命他为陈郡郡守,只能任他为假郡守,李斯早就该告诉他以免引起误会。 毕竟李斯斩杀熊启之前,李氏是站在吕氏那边的,而李斯也全靠与吕氏的联系在陈胜面前立足,这么大的出入,李斯不可能不提前和他打招呼。 不通过李氏,由吕政亲自前往红衣军大营,将假郡守的任命行文交给陈守。 是在表示他吕氏对他陈胜的看重。 只给他假陈郡郡守之位,而不是直接任命他为陈郡郡守。 是在借此敲打,甚至可以说是直接逼迫陈胜附他吕氏之尾翼。 这种作派…… 陈胜怪笑着“啧啧啧”的感叹了几声,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身份栏。 就见一个板板正正的【大周陈郡假郡守】头衔,将原本排列在身份栏第一位的【陈家少当家】头衔挤到了第二位,名列身份栏第一。 再一看后方的气运点加成:【大周陈郡假郡:气运点加7500】。 好家伙! 直接好家伙! 一个假郡守之位,气运点加成竟然比他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红衣军军团长三大身份加起来还要高! 这还是“假”的郡守之位。 若是真郡守,那还不得直接破万? 果然,国运才是天底下最大的气运仓! 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 入住郡衙这一步棋,简直对的不能再对了! 陈胜按耐住心头的激动,将帛书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而后重新拿起脚边的锄头,弯腰清理田地间刚刚冒出来的杂草:“七叔,我爹怎么说?” 放眼望去,广袤而平坦的大地之上,到处都是和他一般拿着锄头埋首田地间精耕细作的人影,喜悦的号子声,漫山遍野! 而原本干旱开裂的田地间,已经重新被修正的四四方方,一行行只有指节长短的嫩绿禾苗,整整齐齐的生长在田地里。 种植宿麦计划,已经开始推行。 他以郡守的名义,从陈县各世家大族的手中,租下了陈县附近所有良田三年。 再由郡衙提供种子和农具,组织县内流民修筑祭台、下田开垦…… 在投入了数以万计的人力之后,短短六七日,便有将近两百顷良田的开垦工作和相应祭台修建工作进入尾声……主要是修筑祭台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宿麦又必须赶在秋分前后播种下去,只能拿人力抢时间! 后续还有两百多顷良田会进入开垦序列。 以及针对这四百顷良田的精耕细作的活计,即将推出的公分制度……将劳动力计为公分,拿着公分可以兑换粮食、银钱,甚至是房屋、大牲畜! 陈胜不单单只是要种出粮食。 他还想留下这批的流民。 有人,就有一切! “你爹……” 陈七挠头挠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你爹说那厮心眼黑得流油,咱得防着他!” “哈哈哈。” 陈胜险些闪了腰,拄着锄头笑了好一会儿。 吕政啊吕政! 你这修行,离到家还差得远啊! 陈七一头雾水的看着他前俯后仰的模样:“你笑个啥?你爹就是这样说的。” 陈胜强忍住笑意,微微点头道:“我知道,平贼平得怎么样了?还顺利么?” 陈七点头:“顺利,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该回师了。” 陈胜索性扔了锄头,转身坐到田垄上,招呼陈七一起坐下:“依您看,红衣军还有那些不足?” 陈七嫌弃的看了一眼湿润的田垄,撩起斗篷慢慢蹲下来,说道:“小毛病没有,他们作战都很勇猛,不怕吃苦、也不怕战死,单以士气而起,便是幽州军也不如咱家红衣军!” 他又不吝惜对红衣军的夸赞。 陈胜轻轻从鼻腔里喷出了一个“嗯”字儿,面色不变的问道:“那大毛病呢?” 红衣军作战勇猛,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红衣军乃是一支有信仰的军队。 哪怕如今他们的信仰都还很浅显。 甚至可能都不是特别明白,自己到底信仰的是什么。 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寻常的府兵郡兵之流所能比拟的! 这一点,他非常有信心! “大毛病……” 陈七低低的叹了一口,轻声道:“大郎,战阵厮杀,不是只凭一腔子不怕死的血勇之气就能横行无忌之地,红衣军的底子,还是太差了些,又无军阵之力相持,对阵这些残兵溃卒还勉强够使,可若是真对上幽州军、搏浪军这等力甲九州的强军……” 他不忍再言,朝着陈胜伸出双手,右手捏拳砸在左手手掌之上,然而左手手掌五指猛然的一张,向下坠落。 示意……不堪一击! 陈胜看着他的双手,慢慢拧起眉头。 他能想象出,一支尽数由习武之人组成的军队有多强大。 但他毕竟没见过…… 而陈七曾在幽州军为卒三载,他的话,自然可信度极高。 “军阵之法,后边慢慢想办法。” 陈胜拧着眉头:“武功,咱家又不是不会,就算幽州军的武功不能教,教点其他的总成吧?” “没什么不能教的。” 陈七叹气道:“幽州军的武功九州皆有流传,你要教,也不会有人来寻你的麻烦,可关键是,他们得学得会啊!” “幽州军,那可是自打定王定鼎云中始,便一直留镇幽州、守卫九州门户,世世代代与犬戎杂种浴血奋战的绝顶强军!” “距今都已有四百余年,那一代将卒一代将卒传来的尚武盼战风,都已经浸入了幽州军的骨血里,那地方儿,就算是块榆木疙瘩扔进去,泡上两年,都能泡成一块铁打的榆木疙瘩!” “就好比你刀叔他们吧,你刀叔比我还要年弱两岁,你看看他,再瞅瞅我。” “还有你大伯,他比你爹也就年长了五六岁的模样,你瞅瞅你大伯,再瞅瞅你爹。” “这怎么比?” 陈胜看了看眼前吊眉斜眼的陈七,想想陈刀提刀大杀四方的模样。 再回想回想自家老爹端着大海碗蹲在家门口嗦面的模样,以及陈刀口中那位力战返祖巨妖的先天境大伯陈骜。 这差距。 属实是比衡水中学和蓝翔技校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陈胜挠头,“那您有什么好主意吗?” 陈七略一迟疑,便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你崽子的脑子这么好使都想不到办法,我哪有什么办法?” 陈胜没有察觉到他迟疑。 他绞尽脑汁的沉思许久都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办法之后,转念一想,心头忽然茅塞顿开:“嗨,咱们想那么远作甚,咱家练兵只为自保,再多,也就是保住咱家现有的郡守之族的地位,又不会去和幽州军干仗,干嘛非要达到幽州军那个程度?” “等我爹他们回师后,就在红衣军中推行杀生拳,他们能练到那一步算那一步!” 陈七听言也觉得心头一松,大点其头道:“你说得对,咱过咱自己的日子,没必要去和谁比较。” 他其实是有办法的。 只是那个办法,他说不出口。 幽州军是强人、猛人、狠人辈出之地。 但公认最强的、最猛地、最狠的,是从死囚营爬出来的百人斩! 要营造出那种不想死就必须拼命去活的残酷环境,须得将红衣军扔到各种各样的战场上,翻来覆去的摔打…… 以一曲四千人为制。 拿十万人做补充。 打到最后只剩下一千人。 就能得到一支堪比幽州军精锐的人马! “大郎!” 那厢一身粗布荆钗的赵清拿着一个小锄头,一阵风似的奔过来,清秀的面容上每一根绒毛都写着开心:“快来看快来看,大姐种的萝卜也发芽了……妾身见过七叔。” 却是凑得近些了之后,她才发现坐在陈胜边儿上的不是护卫陈胜的甲士,而是陈七。 陈七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清娘楞多礼作甚,出来走走好啊,整天闷在家里,早晚闷坏了身子。” 陈胜站起来,在陈七嫌弃的眼神中,用灰扑扑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七叔您回家歇着去吧,时候还早,我稍后还得去下两场雨。”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望气 一根纤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了抚刚刚破土而出的嫩绿萝卜苗。 赵清蹲在嫩苗面前,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欢喜。 欢喜自己亲手播下的种子发芽。 欢喜陈胜肯带着她出城走一走。 陈胜蹲在她身旁,瞅着她傻乎乎的笑脸,嘴角的笑容就止也止不住。 他也很欢喜她的欢喜。 许久,他才直起身,看周围这块赵清亲手开垦出来的菜园子,笑道:“大姐,你要喜欢侍弄这些,我可以命人在这块地上修个房子,天冷了用火提高屋里的温度,冬天咱就也能吃上新鲜的瓜果绿菜了。” 赵清扬起小脸看向他,明媚的双眼满是小星星:“真的吗?” 陈胜点头:“当然是真的。” 一旁侍弄田地的农家传人鲁菽,听到陈胜的话,直起腰身惊讶道:“大人竟也知冬种夏禾之法?” 陈胜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比他还惊讶:“先生竟也曾听闻过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反季节蔬菜种植法?” 鲁菽咀嚼着这个名称,朴实的笑着点头道:“倒也贴切……吾农家传世典籍上有载,‘冬种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先王初临朝时,祖师还曾向太官敬献过此法,只可惜朝中公卿皆以为此法乃不时之法,有伤天和、有违四时,不宜以奉供养,遂束之高阁。”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说了一句“扯淡”之后,便不再予以评价。 任他仙佛满天、妖行四野,世界规则如何天马行空! 总结规律、掌握规律、利用规律,依然是人族进步最正确的道路! 不接受反驳! 可笑堂堂九州之主,连个反季节蔬菜都不敢搞! 太平道不搞你搞谁? “大人,小老儿这几日翻遍了祖师传下的诸多经典,也未能从中找到大人口中那位‘袁神农’的记载,大人当真不是再诓骗小老儿?” 鲁菽抓住机会,将心头憋了好几日的疑问了提了出来。 “当真没有骗你!” 陈胜一听到他又提起这个话头儿来,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无力的道:“我所说的,也当真是出自那位老人之手。” 这几日,为了种出宿麦,提高产量,陈胜没少与这老头交流农业技术。 他是不通农事。 可诸如堆肥、育苗、深耕细作,乃至杂交选苗、传花授粉等等人尽皆知的农业技术,他当然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 这些理念中。 大部分其实都已经包含在农家现有的知识体系之内,只是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或者说是做得不够到位。 比如堆肥,在农家的知识体系里就有很严格的执行程序,又是草木灰又是人畜粪便……够不够科学陈胜不知道,反正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至于传化授粉、杂交选苗这类高阶的农学知识,就完全超出农家的知识体系了。 起先陈胜只是随口提了一嘴。 鲁菽也只是表面“是是是”,暗地里嗤之以鼻。 但后边的几天,鲁菽的状态越来越萎靡,炯炯有神的双眼慢慢挂起了熊猫眼……却是那些他初听时嗤之以鼻的知识,回头下细琢磨才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可那些知识又完全超出了他所学的知识体系,任他如何琢磨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胜当然也很想与这老头深入的探讨探讨这些高阶农业技术。 这老头岁数虽然不小,但却是个心思单纯、一心只扑在田地里的庄稼汉。 有点技术宅那意思…… 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可比和李斯那种老狐狸打交道,轻松太多了。 若真能杂交出优异的粮食品种,提高粮食产量,那也是福延人族百代的大功德! 可是他自己都是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他能说出个什么道道来? 但他越是不说。 这老头就越是心痒难耐,没事儿就往他身边凑,一抓住话头就发问。 鲁菽将信将疑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道:“莫不是大人师承有不得外传的门规?若是大人不嫌弃小老儿老迈卑鄙,请大人准许小老儿奉大人为师!” 说着,他放下锄头、双膝一曲就要跪。 直将一旁插不话的赵清都给惊住了,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小星星都快形成星河了! 这个时代,拜师乃是一件极其庄重、严肃的事。 也是极少数,需要行跪拜大礼的事。 要知道,任是红衣军狂热的崇拜着陈胜,将陈胜奉为神明,在授旗大典之上,也只是单膝点地……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先祖! 其余人,哪怕是当朝天子,也只在极少数几个大典上需对其行跪拜大礼! 陈胜也被他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慌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他:“先生,使不得使不得,您这把年纪还拜我为师,那不是折我的寿吗?” “哎,儒家先圣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大人年虽幼,却心系黎民、爱民如子,只这份德行,小老儿拜入大人门下,便不负祖师授业解惑之恩!” 鲁菽执拗的一把拂开陈胜的手臂,两条强壮的臂膀坚硬得就像是两条实心铁棒一样。 陈胜别说挡不住,愣是被他的手臂嗝得生疼。 “噗通。” 鲁菽双膝重重的落于泥土之中。 小两口都懵了……来,来,来真的? “夫子在上,弟子鲁菽有礼!” 鲁菽捏掌,神色肃穆的高声道,而后一头磕在了泥土里。 陈胜的手抽动了一下。 可到底是什么都没做。 因为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老儿头都磕了! 只要他不打算现在就弄死他。 那这师徒名分,就算是定下了! 只听说过收徒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没想到拜师,也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 果真是实力弱于人,没有选择权啊…… “哎。” 陈胜很是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上前去扶这真“老儿”,“好了,起来再说吧!” “谢夫子体恤弟子,然拜师之礼,岂有半途而废之理?” 他执拗将陈胜推回去,完完整整的对着陈胜行完拜师礼。 陈胜也只能无奈挺着身躯,看他行完拜师礼,再上前一步,弯腰去扶他。 但就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 一道黑色的人影,一步数十丈的飞奔而至。 两三个眨眼间,就穿过了空旷的田野,出现在了陈胜的面前。 “我佛慈悲。” 来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三位居士,小僧有礼了!” 陈胜不敢置信的扬起小脸,一脸懵逼的的看着眼前这颗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这独特的造型。 这耳熟的口号。 这分明是个和尚啊! 可是大周哪来的和尚? 不对! 眼下当是秦末之时。 可秦末也没有和尚啊! 这也会受到时间线的影响? “你是……和尚?” 他忍不住问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白痴的问题。 陈胜在打量眼前这个一身黑色僧袍、生得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 中年和尚也在打量他们三人。 他先是径直看向刚刚站起来,一脸老实巴交的站在陈胜身畔的鲁菽。 定定的看了几秒之后,他的眉头猛地一跳,合十的双手都差点被身上的肥肉波动给震开。 他好不容易才强制自己从鲁菽的脸上移开目光,看向陈胜。 只一眼。 就径直从陈胜的身上扫了过去,仿佛陈胜是一团空气。 然而再看向立在陈胜另一侧的赵清。 也是只一眼就收回目光,扫过陈胜,欲要重新看向鲁菽。 但目光移到一般,他就又猛地移回了赵清身上,一双因为肥胖而眯起来的双眼猛地瞪大,眼神之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陈胜见状,心头那点问了一句话却没得到回应的不爽更浓了。 但他还是按耐着心头的不悦,只是一步挡到赵清的面前,面无表情的冷声道:“哪来的野和尚,这般盯着旁人内眷看?不怕被人挖了双眼?” 肥头大耳的中年僧人却像是听不见的他话一样,合十的双手捏了一个法印,口头无声无息的念叨了一个什么词儿,乌黑的双眸之中就亮起了两道佛光。 下一刻,他忽然伸出一只猪蹄子,一把将挡在赵清面前的陈胜给拨到了一旁。 陈胜:…… 呵呵,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啊?怎么是个人都喜欢来薅他一把?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绷着头皮一把搂住赵清的腰肢,转身就走。 双眸之中还泛着昏黄佛光的中年和尚见状,大手一张就抓向赵清,口头还用十分和煦的语气笑道:“居士要去便去,这位女居士与我佛……” 早就暗中注意着这胖和尚动作的陈胜,搂着赵清猛地一跃而起,避开了他的猪蹄子。 “砍死他!” 他愤怒的爆喝道。 鲁菽听言,毫不犹豫的拿着锄头挡到陈胜与胖和尚之间,神色肃穆道:“恶贼,休要伤家师!” 胖和尚见了鲁菽,刚刚阴沉下来的肥嘟嘟的胖脸顿时就缓和了不少,“老人家莫慌,你与我佛的缘分,容小僧稍后再与你言说……” 然而,他还未说完。 忽然看到周围田地里那些伏首于田垄中的庄稼汉们,不知从何处抹出一把把狭长的长刀,百川归海一般的朝着这边涌过来。 粗略一扫,恐怕不下二三百之众! 胖和尚:…… 他微微变色。 但眼神还算沉稳。 就见他一手探出,轻轻松松的就一把抓住了鲁菽的肩头。 而后纵身向前,肥痴的身躯却轻灵的像只燕子一样,从鲁菽的身侧掠过,冲向鲁菽后方还在不断往前移动的陈胜。 看样子,似乎是向抓起鲁菽,再去劫掠赵清。 他的动作极快。 鲁菽只觉得眼前一花。 然后就感觉到肩头一紧。 转过头望向,便见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奇装异服恶贼,正瞪大了双眼,用一种好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看着自己。 老头儿当时就不乐意了,不爽的道:“你瞅啥?” 那厢搂着赵清的腰肢飞快后退的陈胜却是看得清清楚楚……这胖和尚抓着鲁菽的肩头儿往他们这边冲,却反被纹丝不动的鲁菽给拽得闪了腰,险些扑倒在地摔一个狗啃屎! 莫说这胖和尚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陈胜看着这一幕,脑子都有点不大好使! 但他的反应却是极快,只诧异了一眨眼的功夫,眼神就猛地一亮:“鲁菽,替为师拿下这秃驴!” 胖和尚还没反应过来。 鲁菽却已经条件反射般的反手扣住了胖和尚的一条胳膊,然后才有些迟疑的道:“我农家弟子不得……哎,弟子谨遵师命!” 话毕。 他抓着胖和尚的手臂就往自己面前扯。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胖和尚脸色大变,慌忙单手捏印,高喊道:“大不动明王印!” 话音落,胖和尚的身形猛地一沉,体表隐隐有火焰状的佛力浮动。 鲁菽一拉之下,胖和尚竟也纹丝不动。 那厢已经从季布的手中接过锐取剑的陈胜见状,心头一转,作怒道:“逆徒,你在作甚?想要放走这秃驴,让他来杀了为师欺师灭祖吗?” 鲁菽一听就急了! 本就黝黑的面容,一下子又黑了好几个色号! “嗨!” 只见他扎了一个马步,怒声大喊了一声号子,然后抓着那胖和尚的手臂,返身一抡。 不知是二百斤重还是三百斤重的胖和尚。 就被鲁菽单臂抡过头顶,狠狠的砸了田地里! 直接在田地里砸出了一个猪形大坑! 连那胖和尚身上浮动的火焰状佛光,都被这一砸,给砸散了! 这一幕。 将所有人都看得心头一凉,慌忙回忆过去这几天里与这老儿相处时,可曾得罪过他。 连陈胜都被自己刚收入门下的这个弟子给惊住了,这尼玛是农家弟子? “还愣着作甚?” 陈胜很快回过神来,怒声道:“还不速速拿下这恶贼?” 一众亲卫这才回过神来,拿着长刀一拥而上的。 按手的按手。 按脚的按脚。 叠罗汉的叠罗汉。 锁脖子的锁脖子…… 没办法。 他们只携带了杀人的刀。 而未携带拿人的锁。 只能用这样的原始的办法拿人了。 陈胜拍了拍赵清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而后阴沉着脸,拔出锐取剑大步上前。 勒住胖和尚的脖子的亲卫们,连忙将他的头颅从泥土里抬起来,直视着陈胜。 陈胜站在胖和尚的脑袋前方,提起锐取剑,将剑锋轻轻落到他的眉心处,轻声问道:“敢问大师法号名甚?在那座名山古刹修行?” 锋利的剑锋,一落到胖和尚的眉心处就捅破了他的皮肉,伤口之中慢慢涌出一滴泛着丝丝金光的鲜红血珠,顺着他的鼻梁慢慢流下。 胖和尚看着眼巴前乌沉沉的青铜战剑,瞳孔已经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自己只是无意之中发现了这么一处有别于兖州其他地区的终生愿力旺盛之所,一时兴起前来查他,就会将自己陷入到这般的境地! 他觉得这不能怪自己看走了眼! 而是怪这伙人太阴、太苟! 明明不是常人,非要装成寻常百姓在田地里劳作! 他这一路行来,已经见了不下一万在田间劳作的农夫佃户! 悔不该受那“立功之像”所吸引…… 此时此刻。 这胖和尚的心头,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 他看着陈胜,不甘心的大喝道:“你是何人?你知道你佛爷爷是谁吗?” 陈胜阴柔的笑了笑,手中战剑轻轻往前一送,剑锋的前一寸就轻而易举的刺破了眉心下的额骨,却又未伤害额骨下的脑神经和脑干。 毫厘之差,便是生与死! 这边是武道的分寸。 胖和尚疼痛的面部的肥肉像是浪花一样疯狂的颤动,但却不敢大幅度的挣扎,显然他也知道,眼前的长剑只要再前进几寸,自己就没命了…… 陈胜见这胖和尚的面孔以为疼痛而扭曲,心下却是微微一松。 很好! 还知道疼痛! 他还真担心这胖和尚是那种苦行僧,那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虽然他的身材不大像。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陈胜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痛苦的表情,笑眯眯的说道。 “何以为凭?” 胖和尚死死的看着他,目光半分也不退让。 陈胜想了想,伸手从怀中摸出汉堡大的青玉虎钮印,竖起冲着胖和尚示意:“这东西,你认得吧?” “郡守印?” 胖和尚移动眼珠子,看了看眼前的虎纽印,再看陈胜,不敢置信的问道:“你竟是陈郡郡守?” 他现在确信,自己是出门时忘了给佛祖上香了! 漫无目的在兖州乱逛,竟都能撞到一郡郡守手里! 这要不是佛祖罚他不够虔诚,那是什么? “认得就好!” 陈胜满意的收起虎钮印,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黄天在上,我熊启在此立誓,只要这位出家人能对我的所有问题都如实相告,我必放他一条生路,若违此誓,我熊启必将死于万刃之下!” 周遭的所有郡衙亲卫听到他的誓言,面色都毫无改变。 他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无论多好笑,都不会笑…… 然而仰着一张肥嘟嘟的光头看着陈胜的胖和尚,听完却是一脸古怪:“陈郡行商陈家兵伐郡衙,以陈代熊,举郡皆知……” “噗哧。” 终于有亲卫没能忍得住,笑出了声。 连悄悄靠近支起耳朵偷听的赵清都露出狐狸偷着鸡一般的匿笑。 “嗯?” 陈胜面无表情的扫视了一圈,“哧哧”的闷笑声这才停止。 他再次麻利的竖起三根手指,正色道:“黄天在上,我陈胜在此立誓,只要这位出家人能够如实回答我的所有问题,我必放他一条生路,若违此誓,我陈胜必将死于万刃之下!” 说完,他放下三根手指,看向地上趴着的这个胖和尚,一句一顿道:“此等重誓我都发了,你若在敢左顾言它一个字,那我宁可不问,也定要送你去见你们佛祖!” 胖和尚低眉顺眼的垂下双目:“我佛慈悲,陈郡守有何疑问,尽管开口,小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思虑了几息后道:“你在兖州做什么?” 胖和尚沉默了片刻,答道:“传言兖州牧之子具天子气,中央大鼎万里护驾,小僧特来一观。” 为这事儿? 陈胜心下了然:“那你见到吕政了吗?” 胖和尚:“还未曾……战场杀伐之气太盛,小僧修行浅薄,不敢靠近。” 陈胜点头:“那你来这里作甚?” 胖和尚这一次没有沉默,径直回道:“小僧方才登高望气,忽见此地有‘立功’之气,特赶来一观。” 陈胜皱起眉头:“立功?” 胖和尚看了他一眼,答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立功之气乃亚圣出世之相。” 亚圣? 陈胜心头浮过这胖和尚方才到此后的种种表现,蓦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仍然抻着一条胳膊按着胖和尚的鲁菽,心头迅速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鲁菽低着头,仍作横眉怒目状的盯着这胖和尚,并未察觉到他的目光。 陈胜在低下头,握剑的手微微中力,眯眼道:“哦,那你找到‘立功’之气的源头了吗?” 胖和尚感受着眉心处的疼痛感,面不改色的回道:“找到了。” “很好!” 陈胜重重的点头,心头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虽然他尚且不知亚圣代表着什么。 但他已经知道,鲁菽在异时空的那位伟大老人的余辉照耀下,能够在农家一道上取得惊人的成就…… 乱世已至。 粮食已经是最重要的财富之一。 或许,没有之一…… 陈胜:“那你盯着我家大姐看什么?” 胖和尚看了他一眼,犹犹豫豫的没敢开口。 陈胜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握剑的手微微用力。 胖和尚连忙说道:“那位贵人的面相,若凤登梧桐,若龙归深渊……书上记载,这至少是做王后的面相!”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齐齐抬头,惊骇的看向站在陈胜身后,正像只兔子一样竖着两只耳朵偷听的赵清。 赵清被众人的目光吓了一大跳,清秀的面颊涨得赤红的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我不是,他瞎说的……” 陈胜一手稳住战剑,转过身笑吟吟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嗨,你怕个啥,一个光头秃驴瞎编乱造的,谁信啊,再说,你要是王后,那我不就是王了?” 周遭的所有亲卫一听,猛地转过头来,将目光投向陈胜。 炙热的目光,越发的狂热了! 陈胜回过头来,看着地上这个胖和尚。 心头却在思索着。 赵清这个面相…… 到底是她本身的面相。 还是从他身上延伸出的面相。 命运不是一成不变的。 就好比鲁菽,是在拜他为师,确定了陈胜会毫无保留的传他另一个时空的先进农业理念之后,他才具备了“立功”之气。 而赵清作为他认定的伴侣。 他若为王,她自然为王后。 所以。 如果说赵清的面相乃是从他身上延伸出去的,那么她的面相,说明的其实是他的问题。 但如果那就是赵清本身的面相,那这件事就很复杂了,可能性和变数都非常非常的多,很难去判定。 陈胜倾向于前者。 所以他不好询问这胖和尚,从他的面相里看出了什么。 他知道他的面相大概率是不怎么好,或者说是泯然众人矣。 不然先前这胖和尚不会当他是空气。 对此他也不觉得意外。 或者说,这个胖和尚要是能从他脸上看出点东西来,他才会意外。 毕竟,那代表着,系统快要锁不住他的命格了…… 可这个答案,不能从这个胖和尚的嘴里说出口。 那不但会严重打击到这些亲卫的士气。 赵清往后也得牵挂着此事,睡不安稳…… 有一说一。 这个胖和尚,有点东西! 可惜了…… 陈胜微微拔出锐取剑,蹲下身子与这胖和尚对视:“那么,你‘观气看象’的这门本事,能教给我吗?” 胖和尚听言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的说:“此乃我佛教神通,修行到了,自明而明,无法宣之于口,传入他耳,不过大人若愿入我佛教,小僧愿为大人受戒。” 哦豁…… 陈胜心头失望的怪叫了一声,如此神技学不了,真是太可惜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只要你能如实的回答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他直视着胖和尚的双眼,语气和煦的轻笑道。 胖和尚心头松了一口气,回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 就听见陈胜笑眯眯的问道:“世间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胖和尚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光溜溜的头顶上慢慢渗出一颗颗斗大的汗珠,一阵肥腻的肥肉在他的轻微颤抖下像浪花一样抖动。 陈胜视而不见,淡淡倒数“三”、“二”、“一”…… “先有蛋、先有蛋!” 胖和尚惊恐欲绝的大声道:“没有蛋哪来的鸡呢?” 陈胜笑了。 胖和尚见他笑了,也跟着喘着粗气了笑了。 “可是……” 陈胜清清淡淡的笑道:“要没有鸡,哪来的蛋呢?” 说着,他握剑的手猛然往前一送,锋利的剑身当即就顺着胖和尚的眉心捅穿了他的颅骨,剑锋从后脑勺带着一蓬热气腾腾的白豆腐突了出来。 他肥嘟嘟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险死还生的侥幸笑意…… “很抱歉,你欺骗了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骑都尉 “大人,仔细搜了,那光头恶贼身上除了些许口粮和银钱,什么都没有!” 季布行至陈胜身旁,抱拳拱手道。 陈胜偏过头看了一眼那胖和尚的尸首,心下倒也不觉得失望。 正经人谁没事儿把重要的武功秘籍、神通佛经、公文密函等等物件带在身上啊! 那随身携带的,能是正经的武功秘籍、神佛佛经、公文密函吗? 不知道欧阳锋是怎么疯的吗? “多派几个弟兄,一把火把尸首烧了,骨殖收好,以后可能还有用……吩咐下去,今日之事,让弟兄们都守着点,切不可外传!” 陈胜说道。 “大人放心,标下会让弟兄们都闭上嘴,若有外传,大人尽管拿标下是问!” 季布只当陈胜说的是“王后面向”之事,心下满是被陈胜引以为心腹的激动感,压着嗓子声音都如同放鞭炮一样。 陈胜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好生做事,我很看好你!” “唯!” 季布激动的捏掌一揖到底,而后转身大步流星的朝着那胖和尚的尸首行去。 陈胜顺着的他前行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胖和尚的尸首,心头暗道了一声麻烦。 在经历过陈县太平道分支事件后。 这些神神道道的宗教,在陈胜的眼里就几乎与“麻烦”这两个字等同了。 无论他们蛊惑人心的手段。 还是他们所具备的神通道法真本事。 一旦沾上,都很麻烦! 可偏偏,他想对这些个神神道道的麻烦退避三舍。 麻烦却愣是要主动找上门来…… 你说他,带着老婆在自家的农庄里种点庄稼。 招谁惹谁了? 你个秃驴非要自己送上门来。 这下好了吧? 你丢了性命。 我多了麻烦。 这又是何苦来哉…… 想到这里,陈胜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一旁提着小木桶,正蹑手蹑脚的给她种下的瓜苗浇水,一脸“我很乖的,那胖和尚又不是我招惹的,你不能怪我,更不能生我气”的赵清。 他琢磨着,自家媳妇的八字是不是和神棍一类的玩意犯冲? 上次和太平道结怨,好像也是…… 嗯,似乎不能这么计较。 上次是那些太平道骗自家傻婆娘。 这次是这胖和尚想抓自家旺夫妻。 好像是自个儿对他们动的手儿…… 这么说来,难不成是自个儿的八字和这些神棍反冲? 难道七杀坐命的命格,其实是应在那些神棍的身上? 陈胜想不明白。 索性就不在去想。 杀了就杀了!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 他护着自家傻婆娘,也没错! 真敢跟他玩儿打了小的跳出来了老的那一套! 他就敢送他们全家整整齐齐! “鲁菽?” 陈胜在原地转了一圈,高声叫喊道。 “弟子在!” 鲁菽拍着双手的泥土,从田地间迈上田垄,快步到陈胜面前,毕恭毕敬的作揖行礼。 陈胜有些别扭,奈何师徒的名分已经被这老儿给定下了,他就别扭也得生受着。 “既入了我门下,那你往后,就是我陈家的人了!” 陈胜轻轻将他扶起,而后脸色一正,严肃的道:“即日起,我命你为陈郡典田吏,往后陈郡诸多典田事谊,皆将由你一手督办,当尽心竭力、创收济我陈县百姓,不得有误!” 鲁菽迟疑了几息,见陈胜神色肃穆,不容辩驳,只得长揖到底:“唯!” 他是不愿意做官的。 若没有对农家之学的痴迷求索之意,他也不会一大把岁数还不顾长幼之别执意拜师陈胜。 奈何师命难为…… 陈胜再一次扶起他,目光略带探寻的上上下下打量这老汉,很是感兴趣的道:“鲁菽啊,咱农家之学,是否又增进体魄之法?” 听陈胜问起农家之学,老头倒是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就回道:“自然是有的,吾农家之学以四时生长养百禾,百禾自也以四时生长养我农家弟子,虽不似武家之学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日积月累之下却也可保身体康健、百病不侵……然,祖师有言,吾农家弟子不得披坚执锐、不得奸猾作恶、不得好勇斗狠,方才若非那光头恶贼欲意损伤夫子,弟子是不能与之斗的。” 身体康健、百病不侵? 你可太谦虚了! 那胖和尚一步数十丈、周身绕佛光,一看就不是普通和尚。 但在你手下,却形如三岁稚子,毫无反抗之力! 陈胜有些失望,但也能够理解。 他有心用言语试探试探农家门规的底线和漏洞,看看能不能变通一下,把这老儿带在身边做保镖。 但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 他知道。 他若以师徒的名分强令鲁菽往后随行身畔,护他周全,鲁菽肯定会答应。 但那无疑是让鲁菽违背他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志向…… “也罢!” 陈胜拍了拍这老头儿的肩膀,笑道:“那你就好好种你的田吧,先前你提及的那几门农家学术,且容为师回去好好整理几日,待有头绪后,再来教你!” 鲁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下也有触动。 他捏掌一丝不苟的一揖到底:“夫子若有难事,弟子甘愿服其劳,传道受业解惑之恩,大于学家门规也。” 陈胜笑了笑:“行了,你的心意为师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鲁菽:“弟子告退。” 待他离开之后,陈胜转过身向还在田间劳作的赵清伸出一只手,“大姐,该回家了!” “哦。” 赵清放下手里的小木桶和木嫖,在腰间擦了擦手上的水迹,走上前来很自然的握住陈胜的手掌。 她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地里嫩绿的瓜苗,忐忑不安的小声问道:“大郎,你往后不会不让大姐来了吧?” “怎么会。” 陈胜笑了笑:“不过你得和我一起来,不然我可放心不下。” 说着,他心头下定主意,回头就给季布他们弄上一批强弓劲弩! 谁来都射死他! 赵清纠结的心终于放下了,眉开眼笑的道:“大姐就知道,大郎是向着大姐的。” 见她乐了,陈胜心头的那一点点忧虑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 九月底。 陈守凯旋而归,犒赏全军。 适时。 红衣军一阶段的募军工作,也告一段落。 扩充后的红衣军,在原本的四千人马基础上翻了一本,拢共八千。 八千红衣军,合称一部,依旧由陈守担任校尉统领。 陈守之下,分作二曲,一曲四千军。 分别由陈七与李仲担任军侯。 再加上补足的三千郡兵。 陈胜手中掌握的兵马数量,已然破万。 这还没算上青龙帮十一堂的人手。 至十月初。 九州又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少帝登基,拜后将军王翦为上将军,统三十万禁军,入冀讨伐太平逆贼。 二、太平道渠帅任嚣率八千精兵奇袭徐州治所下邳,徐州牧田儋兵败被杀,徐州破……九州皆惊! 三、朝廷通传九州诸郡,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令其整顿兵马,清剿治下太平逆贼,有余力者可统兵出郡伐逆! 与朝廷加封诸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一同抵达陈郡郡守衙的。 还有州府召陈郡守领军赶赴砀山,协同州府典军校尉蒙恬,防御徐州黄巾军对沛郡一带进攻的行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山川日月(求订阅) 空荡荡的郡守衙大堂之下。 一身天青色深衣的陈胜,脚踏月牙白长靴,负手立于一幅巨幅之上! 这是一副由数张丈余见方的厚实帛布,拼凑而成的大周十二州舆图。 是的,是十二州。 而非九州。 九州之称,承袭夏禹划分九州之说。 原是准称,九州便是九个州。 后世易时移,九州疆土几经变化,九州就成了虚称、代称。 真正的大周疆域,乃是十二州:幽州、冀州、并州、兖州、司州、豫州、徐州、荆州、青州、扬州、雍州、益州。 此刻陈胜脚下这张舆图。 乃是他结合对前世祖国疆域的记忆,再阅览家中以及郡衙内留存的诸多地势资料之后,亲自手绘大致框架后,再交由画师草绘而成。 犹是他翻阅了大量现存地势资料,再苦苦回忆祖国的大公鸡地图好几日。 脚下这幅大周十二州舆图之上,依然只有幽、冀、兖、豫、徐、扬六州,有较为清晰的郡界、治所、驰道马道、名山大川等等标识。 其余六州,尽皆空白一片……非是完全一无所知,而是资料太少,陈胜宁可空着,也不肯留下错误的地理信息误导阅览者。 但即便是如此粗糙、模糊的十二州舆图。 站到舆图上,依然能直观的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除都城洛邑所在的司州未曾设置州牧之外,另外十一州皆设有州牧。 而十一位州牧之中,有三位姬姓王族州牧、两位姬姓分支州牧。 其余的六位,也皆是陈胜记忆中鼎鼎有名的春秋诸侯国后裔。 其中,又犹以齐吕一族最为鼎盛,主脉伯昌公为青州牧,支脉不韦公为兖州牧…… 更有意思的是。 由三位姬姓王族出任州牧的荆、益、豫三州,不但以靠山石之势,紧紧拱卫着帝都洛邑所在的司州。 且这四州本身就连成一片! 就大周十二州舆图的整体形势而言,这四州已经占据九州半壁江山……而且还是没有任何强悍异族环伺、气候宜人、物产丰富的半壁江山。 还有。 齐吕氏一族,支脉兖州牧不韦公这一支,在坚决抗击黄巾军。 而由主脉伯昌公坐镇的青州,却好像是连半分涟漪都没能掀起来,就轻易而据的落入了太平道手里…… 陈胜结合着十二州舆图,琢磨着今日才送到的朝廷和州府的两道行文。 越琢磨越觉得有味道。 越琢磨越觉得思路清晰。 越琢磨,对“枭雄”这两字儿的认识,就越是深刻! 鲁迅先生说得果真不错,愚昧年代的史书,每页都歪歪斜斜的写着“仁义道德“四个大字,可扒开字缝,漏出来的,却都是数不尽的“吃人”二字! 都是玩战术的行家。 陈胜由衷的佩服这些目光纵横九州、手笔穿越时空、意志超越生死的厚黑学大拿。 与他们熔炼日月山河入胸怀的大气魄相比。 他的这点算计,如同贩夫走卒般蝇营狗苟,难登大雅之堂! 不过他一点都不感到自惭形秽。 甚至觉得自己这点小家子气,其实挺好的。 虽说他这点气量。 上不得九鼎食,流芳百世。 下不得九鼎烹,遗臭万年。 可他至少,能做个人…… 就在他辗转于九州万里山岳,心神飞跃时空长河,以旁观者清的角度欣赏这些厚黑学大拿隔空交手切磋之际。 一阵嘈杂的大呼小叫声,忽然从郡守衙外传了进来。 将陈胜的心神,从时空长河之中拉了回来。 “大人、大人,请让小人先行通报啊……” “起开,老子来找他,还要给他通报?反了他了!” 听到熟悉的不耐烦训斥声,陈胜忍不住笑了笑,转过身望向大门外。 就见满脸络腮胡、形象越发粗豪的陈守,裹着一件灰扑扑的大氅,按着刀大步流星的跨入郡守衙大门。 两个褐衣谒者惊慌失措的佝偻着腰,小跑着跟在他身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陈胜捏掌,一丝不苟的向陈守行礼。 陈守瞅着眼前高冠博带、气息越发沉静的陈胜,眼神中既有克制不住的关切之意,又有恼羞成怒的不满之意:“你崽子好大的架子,老子来见你,还要通报?” 陈胜听言,没好气儿的冲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表情,很不郡守。 但对陈守做这样的表情,他却是半分心理障碍都没有。 他没有搭理陈守的胡搅蛮缠,转而温和的笑着冲那两个吓得脸色煞白的谒者挥了挥手。 “好了,你们又没有做错什么,紧张个啥?这是我爹,他蛮不讲道理,我也只能听之任之,你们下次见着他老人家,别拦他了,嗯,我代我爹向你们道歉,你们没做错,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很好!” 陈守一听,脸儿都黑了:瘪犊子,你指桑骂槐说谁呢? 两名谒者却是被他吓得险些跪到在地,惊恐欲绝的一揖到底,头都不敢抬的连声道“不敢不敢”。 陈胜见状,无奈的再次挥了挥大袖,放缓了声音说道:“好了,下去吧,嘱咐庖厨,将今早送来的鹿肉烹上一锅,再取一瓮虎骨酒,一并送来。” “唯。” 两名谒者见陈胜的确没有怪罪之意,心下大松一口气之余,竟还生出了一股子“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将以国士报之”的激动涕零之感! 两名谒者倒退着退出郡守衙大堂。 陈胜上前拉着陈守请他入座,自己坐到他的下方,“阿爹,您可有日子没来郡守衙瞧过孩儿了,蟠龙寨就那么忙吗?” 他狭促的假意问道。 陈守没好气儿瞥了他一眼,你会不知道老子为啥不愿来瞧你? 来了向不向你行礼? 不行礼,落的是你这个郡守的脸面。 行礼,落得是我这个做老子的脸面。 你说老子为啥不来瞧你? 都说当爹个个都望子成龙,生怕儿子没出息。 可若是儿子太有出息,当爹也会压力山大。 特别是对于一位正处于壮年的老父亲而言。 陈守也懒得搭理陈胜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扫了一眼堂中那一副乍一瞅很是陌生,再一瞅又觉得有几分眼熟的巨大舆图,问道:“这是你弄的?” 陈胜:“嗯,根据家里的行商路线图和郡衙里的地势资料,弄出来的。” 陈守拧起了两条又粗又浓的眉毛,不解的道:“瘪犊子,不是真要奉召领军去砀山吧?那可是笔亏本买卖,做不得!” 他急匆匆的来郡守衙,便是为了此事。 他与吕政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对其极其警惕,生怕陈胜为了抹掉他郡守之位前的那个“假”字儿,被吕政当了枪使。 “我肯定是不会去的。” 陈胜微微摇头:“咱们种下的这几百顷宿麦才发芽,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我必须得留在陈县照看。” 陈守拧着的眉头都还未来得及展开,就又听到他说:“不过阿爹,您得带兵走上一趟!” 陈守侧过身躯,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仿佛他有什么大病:“就为了摘掉那个‘假’字儿?” 若是以前,他说不定就直接声嚷嚷什么“你崽子是想害死老子,谋朝篡位”了。 “还真不是……” 陈胜徐徐摇头:“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的行文,和州府召我领兵去砀山的行文,是前后脚送到儿子手上的,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守茫然的道:“啥意思?” 陈胜咧开嘴,露出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意味着,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乃是绕过各州州府的!” “意味着,他吕政欲以郡守之位挟持我陈胜的图谋,已经彻底破产了!” “朝廷都已经加我为骑都尉了,我还需要他州府承认我的郡守之位?” 州牧与郡守之间,虽份属上下级。 但两者之间的统属关系,实则极其薄弱。 流水的州牧。 铁打的郡守。 我郡守给你脸面,你才是州牧! 我郡守要不给你脸面,那你就什么都不是! 胆大如熊完,甚至敢公然伏杀州牧之子! 甚至某种程度上。 这种畸形的统属关系,本就是大周王族用以牵制、平衡地方官府力量的帝王术。 陈守听明白了,却也更迷惑了:“那你为何还要派兵去砀山?” 陈胜拉着陈守起身走到大周十二州舆图上,伸手给他指:“阿爹,您看,这里是青州,黄巾青州渠帅宋义于此聚兵四十万,踞临淄而西南望,随时都有可能兵发兖州。” “这里是徐州下邳,黄巾徐州渠帅任嚣正在此整军,以太平道蛊惑人心的手段,不需一月,他便能拉扯起一二十万乱军,他们只要运动到彭城,一顿饭的功夫就能打进沛郡!” “这里是冀州巨鹿,大贤良师张平设太平道本部于此,二十万黄巾军精锐日夜操练演武,数十万太平道徒四下奔走传道,偌大的冀州,被他们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依照孩儿看来,便是王翦上将军再用兵如神、麾下将士再用命死战,短时间内也打不垮冀州太平道本部,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胜不败、相持不下,牵制住那二十万黄巾精锐!” “豫州那边情况不明,但顶多也就是和我们兖州的情况差不多,勉强能自顾。” “您看出点什么来了么?” 陈守紧紧的拧着眉头,脑袋偏来偏去的打量兖州所处的位置,越打量脸色越不好看。 兖州在十二州之中所处的位置,的确很尴尬。 其他州,三面与它州截然就已经算是很了不得了。 而兖州,却是五面接壤! 北接冀州。 东北接青州。 东接徐州。 南接豫州。 西接司州。 而今的形势,就等于是兖州三面都处于黄巾乱军的包围之下。 “这到这部田地了,你就是将咱家这万把人新卒全押上去,又能济得了什么事?” 陈守脸色难看的说道。 “当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是的。” 陈胜不疾不徐的说道,脸色不见半分阴沉,“但您想过没有,要是……朝廷顶得住呢?” “朝廷怎么可能……” 陈守本能的就想要嗤之以鼻,但话说到一半,就没了生息。 他想到了幽州那五十万幽州军。 他想到了扬州那三十万搏浪军。 这两支兵马,才是大周真正的精锐正军! 其余的什么王军、府军、郡兵,都不过只是些二流都算不上的杂牌军。 但他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说道:“很难……搏浪军老子不甚了解,但幽州军我可太熟了,且不论幽州军那五十万将士,皆是满腔赤诚付诸护国佑民的热血儿郎,定不愿与同族刀兵相向,便是眼下九州大阵江河日下,草原上犬戎杂碎磨牙砺爪、虎视眈眈向九州,幽州军便绝无可能回师中原!” 陈胜毫不犹豫的摇头道:“孩儿没指着幽州军能够回师中原,平定黄巾之乱,抵御异族、护国佑民远比参与这些野心家的博弈更为重要、也更有意义。” “可是阿爹,朝廷的确是很赢弱,就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好像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分崩离析。” “九州的百姓,也的确都很不堪重负,无力支持朝廷平定黄巾之乱。” “但是您是不是忘记了……是什么,令朝廷变得这般赢弱,令百姓活得这般艰难!” 他指了指身下这座肃穆威严的郡守衙。 “是他们!” “他们就像是一群虱子,趴在大周这头年迈的虎王身上,上吸朝廷的精血、下榨取百姓的血汗,足足趴了五六百年,他们才是如今九州大地上最有实力的一批人!” “眼下,他们个个作壁上观,不过只是在等待火中取栗的机会,或者,觉得换个人去坐洛邑最高处的那张龙榻,他们能过得更好!” “等到他们发现,太平道比朝廷更狠更绝,朝廷也比他们想象中更有实力之后……他们会做出选择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面对着脚下的山河鸿图,慢慢举起双臂:“到那一日,才是朝廷和太平道决出胜负之时!” 陈守跟随他的目光,望向九州万里锦绣江山,心神似乎也随着他的视野,跃出滚滚涌动的时空长河,向下惊鸿一瞥! 他心下莫名的激动。 忍不住抿了抿干裂的嘴唇,问道:“那咱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陈胜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俊美的面容上浮起笑容。 陈守这句话,令他感到心安。 “咱家咬紧牙关,挺一挺。” 他慢悠悠的说道:“无论谁胜谁负,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片大地上,都将是凭实力说话!” “若兵强马壮,甿隶之子亦如王侯公卿!” “若无兵无将,王侯公卿还不如甿隶之子!” 陈守的目光越过他,落于舆图上兖州砀山之处,笑道:“是以,此次老子领兵赴砀山的目的,依旧是练兵?” 他被陈胜说服了。 因为陈胜的话,的确很有道理。 他父子二人坐立之处,便是最好的佐证! 倒退十年…… 不! 倒退半年! 他就是做梦,都不会做他陈家能入住陈郡郡衙这么无稽的梦! 陈家在陈县走了两百年。 都不曾走进这座巍峨的大堂。 陈胜用刀兵,领着他们走进来了。 坐稳了! 这比任何蛊惑人心的话,都更具有说服力! “除了练兵之外……” 陈胜笑着点头道:“您还得试试,看能不能将典军校尉蒙恬给诓回来,若是有机会,绑回来也行,对了,您若有机会去沛县,还可以去寻一寻当地有没有一个叫萧何的人,若是有,也务必给孩子带回来……” 陈守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无语道:“瘪犊子,咱家可是本分的行商之家,不干绑票买卖的。” 陈胜摇头:“孩儿不管,反正您只要有机会,一定记得把孩儿说的这两个人带回来,当然,能绑他们全家就把他们全家都给孩子绑回来……对了,您若有机会去沛县,一定不要对那里的官吏动粗,前几日孩儿遇到过一个相师,他对孩儿言,这二人是孩儿命里的文武星,若能得这二人相助,往后行事必事半功倍,但孩子与沛县那个地方犯冲,不能踏足其内、也不能与那里的人结怨,否则会生大祸!” 陈守一听,脸色蓦地郑重:“当真?” 他或许不信命数之说。 但涉及陈胜,他自是宁可信其有。 陈胜摊开双手:“孩儿几时骗过您?” 陈守沉吟了几息,“啧”了一声:“老子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胜笑道:“不着急发兵,就算咱家要派兵去砀山,也不可能只凭他州府一封行文!” 陈守也笑:“那是得谈个好价钱!” 陈胜转过身,目光落到舆图上沛县所在之地,感慨的“啧”了一声。 他其实特别想去那个地方看看。 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龙盘虎踞、钟灵毓秀之地,能养出那么大一票布衣天子、布衣将相、布衣王侯,铸造华夏千古不屈魂! 可惜…… 他不能去啊! 至少,现在还不能去! 事实上。 自那次吕政在陈郡郡衙召开湖畔宴会之后。 陈胜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很认真的反思,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要说崇拜。 他肯定是打心眼里崇拜祖龙的。 但吕政连嬴政都还不是,更别提千古一帝、祖龙之姿…… 所以就算是崇拜,也应该会有个限度。 顶多,也就该与追星族见到偶像本人时,那种忍不住想要惊呼、忍不住想冲上去留影要签名的状态相仿。 而他当时那个状态,却是吕政连看都还没正眼看他一眼,他就已经快要忍不住五体投地了。 这一点都不成熟。 他反思了许久,最后得出了一个不太成熟的结论:或许、应该、恐怕……是“七杀坐命”的命格在作怪。 这个世界若有紫微帝星,那么必然是嬴政!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所以,在他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格,或者说改变自己的命格之前。 他不想再于嬴政和刘邦这二人照面。 我陈胜不要面子的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日月同天 济北郡,钜平兖州军大营。 五万兖州军甲士并十万民夫,呈“器”字形扎营于紧傍汶水的宽阔平原之上。 纷杂鼎沸的士卒的操练声、民夫的号子声,将大大小小的营盘相互勾连、绵延二三十里的宏大军营烘托得如同庙会集市一样热闹。 披挂整齐,行走间浑身铿锵之声的赵佗,按剑步入中军大帐。 就见身着褪色玄色深衣依然难掩雄壮之气的魁梧人影,正撸着袖子站在一方大案之前,面无表情的用一把剔骨刀炮制着一头瘦骨嶙峋的斑斓大虫。 血淋淋的双手,熟练的剥开雪白的虎皮,割下一块块还冒着丝丝缕缕热气儿的红肉。 逼人的血腥气,弥漫在大帐之内。 “末将赵佗,拜见主上。” 赵佗行至帐中,抱拳拱手。 “回来啦。” 吕政偏过头看着他,微微笑道,“一路辛苦。” 赵佗忙道:“主上抬爱,区区百十里路,何来辛苦!” 吕政温和的笑了笑,随手取出一个漆盘,手中剔骨刀灵活的将一小块红肉片成薄薄的脍,装盘递给他:“这条大虫饿了六七日,肉精味美、不腥不膻,正是好入口的时候!” 赵佗双手接过漆盘,赤手拿起一块送入口中,咀嚼了两口,眉开眼笑道:“有些日子未曾食过这一口了鲜美,上次用脍,还是惊蛰之初,主上携末将去春猎那次。” “是啊……” 吕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便失了兴致,“咚”的一声将手中的剔骨刀扔到案台上,抓起案头上的雪白绢布慢慢拭手,“你来吧。” 他让开了案台的位置,面色略略有些惆怅的转身步入大帐上方。 赵佗自知说错了话,偏又不敢多言,连忙放下手中的漆盘,走到在一旁的水盆里细细的净了手后,走到案台后,拿起剔骨刀,接着炮制着头大虫。 “此番回去,见着扶苏了吗?” 吕政正坐在帐上,目光出神的望着帐外,淡淡的问道。 赵佗自小便跟随在他左右,一听便知他是言不由衷、左顾言它,但还是如实作答曰:“回主上,见着大公子了,他一切安好,就是有些惦念主上,临行前,还抓着末将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末将定要照料好主上的起居……” “嘁。” 吕政嗤笑出声,淡淡的道:“他满心都是他儒家的‘仁’字儿,历来便对朕精研法家之学满腹抱怨,今朕不在家中,再无人斥他妇人之仁,他高兴且来不及,安会记挂乃公的死活?”(先秦之时,周天子与诸侯王自称“不榖”、也作“不谷”,“朕”作为自称,世家大族皆能使用,“朕”作帝王专属自称自祖龙始。) 赵佗只是憨憨的笑,不敢答话。 吕政也知他不会接这个话茬儿,抱怨了一句后便停歇了。 大帐之内便只剩下利刃切割生肉的闷沉“沙沙”声。 许久。 吕政才再次开口问道:“州牧大人怎么说?” 赵佗轻轻放下割肉刀,转身向吕政抱拳弯腰,沉声道:“大人言:‘依天而行、顺势而为’。” “嘁。” 吕政又嗤笑了一声:“还真是没有惊喜、没有改变啊……” 这一次,他的笑声里不再有笑意。 只有深深的失望、哀叹之意。 好一会儿,吕政才收拾好心绪,瞥了一眼帐下仍弯着腰的赵佗,轻声道:“起来吧。” “唯!” 赵佗起身,继续拿起剔骨刀料理斑斓大虫。 吕政道:“昨夜探马来报,青州黄巾逆贼押送粮秣、整顿兵马,犯吾兖州之意已再无遮掩,吾料想,十日之内,贼首宋义必将领军西南下,依你之见,我等该作何应对?” 听他说起正事,赵佗反倒微微松了一口气。 “回主上,末将这几日也一直在思虑此事,以末将拙见,我军绝不能据土死守,当主动出击、以攻代守!” 他没提双方力量对比。 却是这个差距摆出来,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青州黄巾聚兵四十万,而他们加上十万民夫也只得十五万人。 更重要的是。 眼下兖州三面皆处于黄巾军的包围之下。 就像是一座房子,三面墙壁都已经垮塌了,他们挡得住一面墙,挡不住第二面……无论放了那一路黄巾军入兖州,他们苦苦支撑的局面,都轰然崩塌了! 吕政击掌道:“你之见,与朕不谋而合!” 他缓缓起身,步入案台前,用一柄割肉小刀挑起一大块带血的红肉送入口中,大口咀嚼:“据土而守、人土皆失,以攻代守、人土俱存!” 赵佗听言,眼神中燃起激动的火焰。 他了解吕政。 他从不纸上谈兵。 他既会如此说。 那便会如此做! 率五万精兵突袭四十万乱军,何其壮阔也! “只叹……” 他放下割肉小刀,转而哀叹道:“朕欲以国士报朝廷,朝廷却不肯以国士待朕,若奈何、若奈何啊!” 赵佗听言面色渐沉。 他慢慢放下剔骨刀,小声问道:“主上,太史太卜那边,州牧大人不是已经揭过了吗?难不成那群尸位素餐之贼,又欲强索贿赂?” 吕政摇着头,转身走回帐上:“此事早往以矣,朕所说的,乃是朝廷加诸郡郡守为骑都尉之事。” “嗯?” 赵佗愣了愣,他自昌邑回转钜平之时,曾在路上听闻过一耳朵。 但他只当是朝廷开始重视太平道作乱之时,便未往心头去,怎么如今听来…… “主上……”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 吕政啼笑皆非的看着他:“你是怎么从中看出一个‘好’字儿的?” 赵佗回道:“如此一来,诸郡郡守便再也无法坐视黄巾逆贼作乱了啊!他们若肯领兵出战,纵使不济,也可为我军分担一部贼军啊!” “呵……” 吕政嗤笑着轻道了一声“浅薄”,却也没有再详细的与他解释。 他看得明白,朝廷此举,分明是欲意借此大乱,进一步削弱九州诸郡郡守之族的实力! 这或许是朝廷为收束地方官府的实力,而蓄谋已久的策略。 或许是此次太平道之乱泛滥的速度,令朝堂之上衮衮诸公感到害怕了…… 总之! 此策绝非善策。 此策也是实打实的蠢策。 也不知道那些公卿宿老,是有多少年未曾走出过洛邑那一亩三分地,才能拍着脑子想出这样的昏招! 真当而今的这些郡守,还是一两百年那些唯天子之命的牧羊之犬吗? 只苦了他们这些一心想作实事的大周忠臣啊! 就如那陈郡郡守陈胜,弱冠之年便能搬倒扎根陈郡五百多载的熊氏,心机何其深沉、行事何等老辣,妥妥的乱世枭雄之相! 他好不容易才用一个“假”字儿,拿住了他! 结果一转身的功夫,朝廷就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这不是纵虎归山吗? 做忠臣……难呐! 吕政头疼的揉着太阳穴,目光西南望,似是穿越了千山万水,看到了砀山大营内的景象。 …… 由低矮破陋的茅草屋隔成的灰扑扑街道之上。 一头戴尺高皮帽、身穿褐衣短打,腰间别着一把老旧短剑、身量纤长的中年男人,用草绳牵着一条黄狗沿着街边慢慢行走。 看得出,他心头有事。 街上往来的许多人都笑着主动向他见礼,他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嗯嗯啊啊”敷衍。 忽而。 几名身穿花衣、身负猎弓,马背上挂满獐兔雉鸡等猎物的豪族骑士,纵马从街道中间奔过。 其中一人见了街边郁郁前行的中年男子,大笑着从马背上取下一条状物,掷向中年男人:“刘季,接着!” 中年男子被那物砸了一个满怀,本能的抬起双手捧主这物,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条取了头的三尺花蛇! 他被吓了一跳,双手一松,无头花蛇从他怀中滚落在地。 几名骑士见状,哈哈大笑的扬长而去。 中年男子感觉自己受到了戏弄,恼羞成怒的跳着脚骂道:“雍齿,乃公肏你娘!” 远去的骑士听言,不但不恼,反而笑得越发大声了。 显然,他们很熟…… 待这几名骑士走远之后,中年男子才气呼呼的捡起地上的无头花蛇,随手搭在肩上,晃晃荡荡的牵着黄狗继续往前走。 不一会儿。 他就来到了一间在众多茅草屋之中稍显高大的瓦房前,门也不敲的径直推门而入:“樊哙、樊哙!” “碰。” 里屋内传来一声瓦罐坠地摔碎的声音,然而便见一衣衫不整的黑脸壮汉,露着长满胸毛的黑峻峻胸膛从里屋里伸出头来往外张望。 见了来人,他脸上的恼怒之意稍缓,粗豪的笑道:“原是二哥,且稍待,小弟马上就办完事……” 他话还没说完。 一衣衫不整的花衣裳女子,就扒开他,捂着脸从里屋冲了出来,一阵风的朝着院门外冲去。 中年男子双眼放光的盯着远去女子的屁股看了许久,直到人都不见了,他才回过头来,冲穿着衣衫出门来的黑门大汉“嘿嘿”的笑道:“哪家的?” 黑面大汉被他打搅了好事,却既不恼也不觉得羞,和他一般无二的“嘿嘿”笑道:“王秧子家的。” “可以啊你!” 中年男子锤了他的胸膛一拳:“乃公每每有好事,都想得起你崽子,你崽子吃肉的时候,却想不起乃公!” “嘿嘿嘿……” 黑面大汉满脸淫笑的拱手道:“下次一定叫上二哥、叫上二哥!” “滚犊子吧你!” 中年男子没好气儿的笑道:“乃公才不与你做连襟……去,把狗烹了,再将蛇做羹,咱吃两碗。” “得嘞!” 黑面大汉熟练无比的从他手里接过黄狗的草绳和无头花蛇,末了还看着无头花蛇“啧啧”称奇道:“二哥,哪来的这好东西?这时节,已不多见了。” 眼下已是寒露之后,山中已经鲜少再见到这类长蛇的踪迹。 中年男人没好气儿道:“雍齿那狗贼戏耍乃公给的……他们今日又进山围猎了。” 黑脸大汉羡慕的“啧”了好几声,才道:“有钱人,真好!” “去去去,先烹狗,稍后再废话!” 中年男子无精打采的坐到院中的柴垛上,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黑脸大汉看了他一眼,弯腰轻轻抚了抚黄狗的头顶。 大黄狗讨好的舔了舔他的手掌。 然后只听到“咔吧”的一声,大黄狗的脖子就被他轻轻松松的徒手拧断了。 杀狗有很多种方式。 这只是他偷懒的一种方式。 他熟练的找来屠宰工具,将黄狗挂起来剥皮。 “二哥,你也莫要太过忧虑,要我说啊,徐州那些黄巾贼,也不一定敢来咱们兖州。” 听到一旁仰坐在柴火垛上的中年男人不住的唉声叹气,黑面大汉也跟着叹气,宽慰他道:“再说,就算他们真来了,和你我这样的穷苦人家又能有多大干系呢?他黄巾贼总不能见人就杀吧?就算你这个亭长做不了了,那也不打紧,咱兄弟搭伙屠宰为业,总不至于短了你家的吃食。” “要我说啊,像雍齿和王陵他们那样的大户人家,才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他们家有钱吗……” 那厢的中年男人听言,插言道:“好了,你说雍齿也就罢了,王陵大兄待我等几时差过?我等岂能背后编排他的不是?” 顿了顿,他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只是为我这条命感到不值啊,堂堂七尺男儿,日日却只能埋首于那一两斗微末俸禄……我总觉得我不该是如此啊!” 黑脸大汉专注的剥着狗皮,似是未曾听到他的话语。 待到他将整张狗皮拔下来之后,他忽而转头直视柴垛上那中年男人,沉声道:“二哥,不若我等也去投那黄巾贼吧,以你的名望和我的力气,我们兄弟定能博一个大富大……” 中年男人被他的话语吓得从柴垛上惊坐而起,失声打断道:“不可胡言乱语,这可是谋逆大罪!” 黑脸大汉不搭腔,若无其事的回过头继续料理面前的黄狗。 中年男人却是被他说得动了心,坐在柴垛上目光闪烁的思虑了许久,忽而说道:“就算是要投,也该是去砀山投奔蒙校尉,我们自小在这里长大,熟悉这里的地势,定然能得到蒙校尉的重用!” “嘭。” 那厢劈砍狗肉的黑面大汉听言,一刀将狗肉连同狗肉下方的砧板一齐劈作两半! 他扔下手里的柴刀,喜出望外道:“二哥说投谁,咱就投谁!” 中年男人看了看案板上的狗肉,笑道:“就是要投,也那得吃完这顿狗肉再去,再叫上卢绾、曹参、夏侯婴他们一起,人多好办事!” 黑脸大汉捡起柴刀继续剁肉,想也不想的道:“二哥做主便是!” 第一百三十八章 他是个好人 “叮叮叮……” 清越的八角铜铃,随着马车的前进轻轻摇曳,发出悦耳的清响。 飘荡着淡淡沉香雾气的素雅车厢内,陈胜支着一条腿歪坐着闭目沉思,一手搭在膝盖上,无意识的把玩着乌沉沉的龙头棍。 “叮叮。” 马车忽然停了。 陈胜淡淡的出声询问道:“何事?” 季布的声音自马车外传来:“大人,前方有人出殡,需改道而行。” 陈胜皱了皱眉头,挑开眼睑透过珠帘向外望了一眼,熟悉的街景令他知道,此刻他们身处长安坊之内。 北城三坊之中,长宁坊在左,长安坊居中,长乐房偏右。 从郡衙所在的南城回长宁坊陈家大院,需借道长安坊。 只一眼。 陈胜便沉声喝道:“警戒!” 甲胄整齐,按剑立于车厢之外的季布听言,毫不犹豫的拔剑指向前番迎面而来的治丧人马,高喝道:“结阵!” 急促的脚步声中,随行护卫陈胜座驾的三百甲士平戈立盾,将陈胜的马车团团围住! 时空似乎凝结了。 三百甲士与百十步外的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隔空向望,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迷惑、震惊之意。 下一刻。 披麻戴孝的治丧队伍突然炸开。 一道道披麻戴孝的人影扯下头上的孝帕、扔了手中的引魂幡、掀翻抬着的棺材。 从孝服下、棺材里抽出一口口雪亮的长剑,穿过漫天飞舞的纸钱,高喊着杀将过来。 季布见状丝毫不乱,一面大声鼓舞前方的平戈立盾的诸多甲士稳住阵脚、不要慌乱,一面大声的勒令两翼与后方的甲士保持阵型、不要妄动。 同时还不忘一把扯过身畔的传令兵,命擂鼓,通知周遭的坊官、亭役、城门吏,率兵前来前来的救援。 “杀胜贼,复熊牧!”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高喊着,举剑前赴后继的撞上刺猬般的戈盾圆形阵,霎时间,血肉横飞! 铁桶般的戈盾圆阵也掀起一阵阵涟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些悍不畏死的孝子贤孙撕裂。 “稳住、稳住!” 季布提剑游走在圆阵后方,一边声嘶力竭的大声给麾下士卒鼓气,一边不断挥剑砍翻一个个撞开盾阵冲上进来的孝子贤孙。 没有宣战。 也没有试探。 一动手便是死战! 车厢之中。 陈胜听着前方传来的震天喊杀声,脸色阴沉的似是能拧出水来! 他就知道不对劲! 这条路,只通往长安坊和长宁坊。 他日日都在回家,若是长宁坊的大户人家出了丧事,他不可能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过。 毕竟人死后又不是当天就能出殡的,有条件的得大操大办好几日,邀请左邻右舍一起吃席,再择日出殡、入土为安。 没那条件的,也得在家中停灵三日后,再行出殡。 陈家乃是长宁坊最大的人家,一坊乡邻治丧,于情于理都会登门邀请陈家人出席。 要有这种事,赵清不可能提都不与他提起。 他能不能去,是一码事。 赵清说不说,那是另一码事。 这点礼数,赵清是不差的。 至于为什么将只能是大户人家……穷苦人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买不起,哪里还置办得起这样的排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直接排忽略掉他们是长安坊人的可能。 长安坊早已沦为陈县穷苦人家的聚集地,稍有些家底儿的人家都已经跑干净了,那里还有大户人家? 不过…… 仅仅只是这样吗? 陈胜拧着眉头。 就凭这么点无甲的死士,可啃不动护卫他的这三百甲士! 这些“孝子贤孙”背后之人,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布出这样的杀局,没道理会不懂这个道理!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极,只听到“嘭”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木屑纷飞,拍打在他的脸上、身上。 就见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他身前三寸处的车厢右壁射入,洞穿车厢左壁,横在了他身前。 他蓦地睁大了双眼。 一股麻意瞬息之间就尾椎骨窜至天灵感。 背心一下子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季布!” 他手脚并用的平躺下来,扯着喉咙厉声咆哮道:“你他妈是死人啊,给老子突围!” 他的话音刚落。 又一支儿臂粗的精铁弩箭自车厢左方射入,在他的头顶上方穿过,洞穿右边车厢壁。 细密的木屑像是雨点一般,落了陈胜一脸! 火辣辣的疼痛感布满了面颊,但陈胜却好似感受不到疼一样的瞪大了双眼,愣愣的看着自己头顶上方的这根弩箭,身上的冷汗一阵一阵的往外渗。 方才他的反应要是再慢上那么一两秒。 这支弩箭洞穿的,就不只是车厢板了…… 车厢外杀声震天,指挥麾下士卒作战的季布根本就没有听到陈胜的呼喊声。 他只听到了弩箭洞穿车厢发出的巨响。 回头一看横插着两根又粗又长弩箭的马车车厢,魂都被吓飞了一半,目呲欲裂的咆哮道:“突围!向前突围!” 言罢,他提剑飞声上马,重重的一剑砍在了健马的臀部。 健马吃疼,甩开蹄子就疯狂的向前奔跑。 三百甲士得令,也转守为攻,平戈持盾紧紧的护卫着马车,硬顶着“孝子贤孙”们的刀剑往前冲锋! 而孝子贤孙们见马车想要突围,也不要命的提着剑朝着马车扑去,就好像,哪怕只是用自己尸身去阻挡马车前进一步,也在所不惜! 一方拼命的想要走。 另一方拼命的想留。 如针尖! 对麦芒! 若有人能从长街的上空往下看。 就会看到一条赤色的洪流与一道白皑皑的匹练,就像是山洪与雪崩交汇一样狠狠撞在了一起,绽放出朵朵转瞬即逝的残酷曼殊沙华! “杀胜贼,复熊牧!” 随着一阵阵歇斯底里的高喊声,又有两支衣裳杂乱的人马,好似潮水一般自街道两侧的民房之中奔出,前赴后继的冲向马车。 马车置身其中。 就如同一叶孤舟漂浮与惊涛骇浪之中,随时都有可能倾覆! “嘭。” 又一声巨响在马车之中炸开。 季布惊骇的一转头,就见一道血红的人影,自马车顶部冲天而起。 却是陈胜撞开了马车顶棚,持剑冲出! “季布何在!” 他落于马车顶棚之上,披头散发、满脸鲜血! “末将在!” 季布慌忙高声回应道。 陈胜提剑四顾,双眸红得就像是两个血窟窿。 “别他妈走了,砍死他们!” 他面容扭曲的咆哮了一声,持剑一跃而起,径直跳向前方孝子贤孙扎堆儿的白皑皑人潮之中。 人还未至,一团灿烂如骇浪拍巨石的雪亮剑光就在他身前炸开。 “嘭。” 血肉横飞、残兵四溅。 白皑皑的孝子贤孙之中爆开一大片血雾,一个个前一秒种还在高声喊打喊杀的孝子贤孙,顷刻间就像是被老牛打滚压倒的麦田一样,一次性倒下了一大片! 这一幕,莫说是那些抓着刀剑拼命往这涌的敌人。 就算是时常见陈胜打熬武艺的季布等人,都险些将眼珠子给突出了眼眶! 谁能想到…… 这个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副狡诈如狐、计深如海的孱弱谋士形象的弱冠郡守。 竟还这么能打呢? 那些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场伏杀的人,见了这一幕心头都说不出的荒诞,甚至有一种被设计的错觉:你都这么能打了,出入还携带这么多甲士护身?你这不坑人呢吗? 他们发愣! 陈胜可不会发愣。 锐取剑大开大合,澎湃的劲力如同不要钱一样顺着乌沉沉的剑身挥洒而出。 每一剑挥出去,都会像农夫割麦子一样的扫倒一片片孝子贤孙! 很多拿着剑横挡在身前,却依然被穿胸而入的劲力搅碎了心脉的孝子贤孙,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季布很快便回过神来,举剑高呼道:“弟兄们,保护郡守大人,杀!” 众甲士如梦初醒,挥舞着手中的戈矛剑盾,越发不要命的向前冲上,一击便冲破了阻拦在身前的白皑皑防线,交汇于陈胜左右。 陈胜从马车之中冲出,四面八方涌出来的诸多死士自然也就失去目标。 但事已至此,他们也只能拼死与众多甲士作战,力求从中找出陈胜杀之。 狭长的街道之上。 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泥潭之中。 进退不得! 处处凶险! 突之不出! 杀之不绝! 陈胜没有这样的感觉。 在麾下的甲士中上来替他分担了大部分压力之后,他的杀戮效率就慢了下来。 却更加精准! 他提着剑,闲庭漫步帮行走于血肉横飞之中。 见到未披甲胄的人,就一剑递过去,如同探囊取物般的收走对方的性命。 他杀得轻松。 那些死在他剑下的敌人,也觉得死得轻巧。 他们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然而思维就定格了,天地迅速陷入长夜…… “铛。” 一柄狭长的窄剑,挡住了乌沉沉的青铜战剑。 陈胜一眼看去,就见一身着黑色锦衣、鼻下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人影,缓步自一群粗布葛衣的杂鱼之中走出。 那一身在傍晚的阳光下微微反光的上好锦缎,仿佛再告诉陈胜:我是一条大鱼! 来人目光灼灼的看着陈胜,仿佛在打量一坨金光闪闪的宝贝:“陈大人……” 陈胜:“威服!” 来人瞳孔一散,面露惊恐之色。 陈胜挥剑。 斗大的头颅飞起,温热的鲜血像是高压水枪一样从无头胸腔之中疯狂的喷出。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步向左,与无头尸骸错身而过。 还未等他再次挥剑向下一条杂鱼,耳中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破空声。 他想也不想的飞身后退:“威服!” 黑色的长剑,擦着他的衣衫,直挺挺的插入了无头尸骸之中。 陈胜横过眼,望向持剑之人。 就见一身着麻衣,脚踏草鞋,五官寻常得丢到人群之中就再难寻找的敦实中年男子,神色凝重的望向自己。 “这是什么妖术?” 中年男子从无头尸体中拔出黑色长剑,如临大敌的看向陈胜。 陈胜看着他,沉思了一秒,心头再次低喝了一声“威服”,同时挺剑再刺。 “铛!” 黑色的长剑陡然在锐取剑前炸开一团幽黑的剑花。 不但拨回了青铜战剑,连带从剑身之上逸散而出的百战穿甲劲力,也悉数搅碎。 敦实中年男子宛如游鱼一般灵活的在人群之中后退了四五步后,稳住身形,看向陈胜的目光越发的警惕。 陈胜止步,拧起眉头与他对视。 而后一言不发拖着剑就后退,退入身后的甲士之中。 敦实中年男子见状,横剑在前跟着他的脚步前进。 陈胜止步,眉头皱得更紧了:“无论请你来杀我的人给你开了什么价,我都十倍予你!” 敦实中年男子闻言一愣,旋即就微微摇头:“这世间上,不是什么都能用银钱买的!” “呵……” 陈胜讥讽的笑了笑:“不用把你们的行为说得那么正义,无论你们是因何来杀我,定然都是你们错!” 说话间,众甲士已经从他两侧势如猛虎的一般往前杀出,逼近那那敦实中年男子。 陈胜紧了紧手中剑柄。 那厢的敦实中年男子见状,手中黑色长剑随手在身前划圆,一片匹练般的幽黑乌光喷薄而出,如同刀切豆腐一般将毕竟他的几名甲士分尸。 陈胜脚下微微一动,正要冲杀上去,却被倒下的甲士尸骸所阻挡。 当激射的血雾落下之时。 原地已经没了那道敦实中年人的身影。 陈胜紧紧的攥着锐取剑立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下子放缓了千百倍。 每一秒都像是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陈刀惊怒交加的爆喝声忽然从后方传来,“杀光他们,一个也不许放走……大郎?” 听到他的声音。 陈胜绷得仿佛快要断掉一般的神经,不由的一松。 下一秒。 一道快如闪电的剑光,自他右方杀出。 陈胜捕捉到了这道剑光。 但他却只堪堪来得及转过身,连手中青铜战剑都还没来得及提起,黑幽幽的剑身就已经逼入了他身前一尺之内。 “威……” 他拼命的张开口,想要喊出“威服”两个字,但“威”字刚刚出口,他的心神就被绝望所占据了。 已经来不及了! 他知道。 千钧一发之极。 一道气势磅礴如白虹贯日,浩浩然无可阻挡的刺目剑光,横空杀出,后发而先至的一闪而过。 一条粗壮的手臂,带着黑色的长剑高高飞去。 敦实中年男子满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纤弱身影。 “为什么?” 他问道。 来人顶着鸡窝一般又脏又乱的长发,纤弱的身躯剧烈的起伏着。 “他,他,他是个,是个好人。” 来人磕磕巴巴的说道。 声音如同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 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阿鱼 “哐当。” 纤弱人影话音刚落,手中缠绕着麻绳的朴素短剑就坠地在地,身躯直挺挺的往后倒。 陈胜见状,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 那厢,断臂的敦实中年人还在神经质的大笑道:“不可能,世间上的官吏,哪有……” “不你妈!” 陈胜扶着纤弱的人影,三尸神暴跳的咆哮道:“来人啊,给老子砍死他!” 簇拥在他周围的几名甲士听令,抓着长戈一拥而上,乱戈捅穿敦实中年人的胸膛,合力将其挑起,如同破布娃娃一样重重摔倒在地,当时就没了气息。 南大营的郡兵赶到。 长街上的死士已有撤退的痕迹。 陈胜一手抓着锐取剑,护着身下蓬头垢面的纤弱身影,仰头高呼道:“二三子听令,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众甲士听令,齐声高呼道:“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杀光贼人,一个不留!” 后来的千百郡兵也跟着齐声高呼。 “碰。” 一道赤红色的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陈胜的身前。 陈胜心头一紧,抓着剑就要暴起,看清来人的长相之后,浑身的力量骤然一泄,登时就跌坐在地。 “大郎!” 来人紧张的扑上来,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的零部件:“哪里受伤了?” 来人正是陈刀。 陈胜怀抱着已然昏死过去的小乞儿,无力的摇头道:“我无事,先杀贼……我要他们死,一个都别活!” 陈刀执着的检查完,确认他身上的零部件一个都不缺,也没有什么透明窟窿之后,才猛地松了一口气,问道:“不留活口吗?” 陈胜脸色阴沉的发黑:“不用,自会有人将幕后主使交给我!” 陈刀点了点头,转身挥动腰刀朝着前方杀过去。 …… 李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郡丞衙内来回的徘徊。 一名鼻下留着短须,面容刚硬,一身青色长袍依然难掩一身虬扎肌肉的魁梧男子,快步入内,捏掌作揖:“父亲大人……” 来人正是李斯长子李由。 李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厉声喝问道:“查清楚了吗?是何人所为?” 李由从怀中取出一布帛,双手递给李斯:“父亲大人请过目!” 李斯一把抓过布帛,快速的浏览了两言后,狠狠的掷于地面,怒急攻心的咆哮道:“甿隶之人、蠢彘之辈,也敢谋划一郡之首?” 李由听言,有些迷惑的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表情,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父亲大人,我李氏并未掺合他们的密谋,陈胜小……” “啪。” 李斯一记耳光重重的甩在了魁梧男子的脸颊上,将他还未说出口的那个“儿”字,硬生生的给打了回去,额头青筋直蹦的怒喝道:“竖子,安敢对郡守大人不敬耶?”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耳光,直接将李由给抽懵了……您昨晚不还一口一个“陈胜小儿”叫得极是顺口吗?怎么您叫就可以,我叫就冒犯了? 李斯急促的抚着胸膛,一连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将失控的情绪给稳定了下来。 他将手里的布帛交给李由,面沉似水的说道:“速去,将此物亲手交给郡守大人!” “什么?” 李由大吃一惊,失声道:“父亲大人,使不得啊,这可是断我李氏六百年之根基啊!” “根基?” 李斯苦笑道:“今日之后,陈郡就没有根基了……” “这……” 李由震惊的看了看手里的帛书,迟疑了片刻,犹自不死心的道:“那就让他自己去查啊,反正此事与我李氏无关,如何都牵扯不到我父子二人头上,您又何必做这个恶人?他陈……郡守大人也不会因此就改变对我李氏的看法!” “你是想说,为父何必去要卖这个好吧?” 李斯嗤笑了一声,旋即脸上一般,恨铁不成钢的训斥道:“糊涂!你了解郡守大人吗?你知晓他对郡中诸世家大族的态度吗?你只知为父交出这些人,郡守大人也不会因此改变对我李氏的看法,哪你知道为父若是不交出这些人,郡守大人会如何看我李氏吗?” 他伸出长满老人斑的干枯人手轻轻点了点李由手中的帛书:“为父若不交人,我李氏会与这些人同罪!” “父亲大人严重了!” 李由深深皱起眉头:“我李氏经营陈郡六百载,连历任州牧都对我李氏以礼相待,他陈胜岂能以株连之罪,拿我李氏阖族!” “很好!你还知道他敢……” 李斯不知是失望还是无奈的重重叹了一口气:“你之才,若是太平年景,足以做个开拓之长,光耀门楣!奈何、奈何,遇上了这么个龙蛇并起之世,又撞上了这么个心无怕惧、手段百出的怪胎,往后啊,你还是少动些心思罢,好好做好郡守大人交代给你的事务,于你于家族,都有好处。” 李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他,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爹竟然会这么贬低自己的才能。 李斯见他脸色难看、不肯挪动步伐,摇着头又叹了一口气,“不若为父与你打个赌!” 李由:“赌什么?” 李斯看着他,一句一顿的道:“为父赌郡守大人已封闭四城门、已调遣红衣军入城;赌王家已经拿着和你手中一模一样的名录,赶往长宁坊;赌为我李氏准备的屠刀此刻已经擦得雪亮……你赌什么?” 他每说一句,李由的身躯就颤抖一次,语无伦次的说道:“不,不至于此罢?” 李氏无力的挥手:“有话还家再说,你先去长宁坊,每迟一息,郡守大人对我李氏的猜忌之心就越重一分……往后,陈郡就再也没有什么郡望李氏了,只有陈家,郡守之家陈家、郡望之族陈家!” 李由满脑子浆糊的被他赶出郡丞衙,走出老远之后再回首,便见父亲清瘦的身影还在空荡荡的大堂内徘徊,迟缓、沉重的脚步,透露出一股深沉的暮气。 …… 陈胜牵着乞儿的手走进陈家大院。 赵清抱着一件还未完工的大氅从厅堂里迎出来:“大郎,外边出什么事了?怎么闹哄哄的?咦,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长安坊那边又闹贼了,我派了郡兵在那边搜贼。” 陈胜回了一句,然后有些不自然的拉了拉身上不太合身的赤色军袍,打了个哈哈:“下午在南城外巡视农田的时候遇了雨,衣裳湿透了,冷得不行,就换了一身儿。” 赵清不疑有他,板起脸道:“那以后可得注意了,天儿越来越冷了,你打小身子骨就若,可不能感染了风寒,往后出门,记得带件蓑衣……阿鱼,你上哪儿去呀?狗娃他们都找了你好几日了。” 她训斥完陈胜后,一脸姨母笑的看向小乞儿。 这令陈胜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赵清注意到他用长发遮挡起来的那些细小擦伤。 他此刻也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早先就留了个心眼,在陈家大院周边也留了两百甲士,保护赵清。 要不然,只凭同住在这条街上的家中大爷叔伯们,很难讲那些死士会不会来陈家大院,拿住赵清要挟他…… 至于不该任由赵清留在陈家大院,该将赵清带回郡衙居住,减少出入郡衙的频率以保平安……陈胜连想到没有这样想过! 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那伙死士背后的人,既然设计出了这样的杀局伏杀他。 那么,无论他是不是每天都往返于陈家大院,都总会被那他们抓住机会! 他又不是什么深闺怨妇,总不能躲在郡衙就不出来了! 事实上。 陈胜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这么迫切的要他死! 就方才长安坊那个阵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摆出来的! 人员调动。 兵器提供。 行迹隐藏。 无一不需要极其强大的陈郡本土势力予以配合! 陈郡有能力做到这个地步的,有且仅有熊氏、李氏! 连王家庄王家都没有那个能力! 更遑论其他世家大族了! 可问题是,熊氏已经被他连根拔起,残余势力不是没有,但决计翻不起这样大的浪花来! 而李氏,已经被他捆绑到了陈家的战车上,他们没理由来做这件事。 就算是做,以李斯的智慧,也决计不可能做得这么糙、这么蠢……他会不知道一旦他陈胜身死,一旦他陈胜身死,无论是不是他李氏做的,陈守都一定会杀他李氏满门给他陈胜陪葬? 至于说陈郡世家大族联手设下此局,那更是一个笑话! 如果说他们能有这个组织能力,那这陈郡郡守的位子也轮不到他陈胜来坐! 如果说他陈胜能让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这样大的事给做成了,那他陈胜也坐不到陈郡郡守的位子上! 若非是笃定陈郡无人能伏杀于他。 陈胜也不会遭遇今日之局。 可偏偏就……出乎了他的意外! 还差一丁点,就让他们把事情给做成了! 真的只差一丁点儿! …… 赵清双手拢起小乞儿杂乱的长发,有些怜惜的拈起腰间的围裙擦拭她脸上的污垢。 “我去、我去、我去……” 小乞儿仰着一颗如同被雷击过的黑峻峻小脸,凝视看着赵清,木讷的眼神此刻竟有了些许灵动。 她磕磕巴巴的“我去”了许久,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显然。 她既不愿意欺骗赵清,也不愿意告诉赵清她曾经的身份。 “她叫阿鱼吗?” 陈胜看着小乞儿问道……实话说,他见这个小乞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直到今日才第一次听到她说话,以前都一直以为她是有些先天残缺的苦命人。 也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个小家伙儿竟然是个女孩…… 赵清笑着:“你也觉得很好听是不是?” “是好听。”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将小乞儿的手掌交到赵清的手里,轻声道:“大姐,带她去洗漱洗漱,给她找一身儿干净的衣裳,往后她就是咱家的人了。” 赵清听言,不由的将阿鱼搂在自己博大的胸怀之中,凶巴巴的瞅着他说道:“你想干嘛!她还是个孩子!” 陈胜都被她给气笑了,没好气儿的道:“大姐,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算是要干嘛,那也肯定是找你啊……今天我的马受惊了,是她救了我的命!” 顿了顿,他又收起笑容,很认真的说:“真是救了我命,要没有她,我今儿个死定了!” “啊?” 赵清惊得张大了嘴,而后一步上前,在他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撩起他脸颊上的长发,露出长发下密密麻麻的细密伤口。 陈胜连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连胜道:“摔的摔的,从马背上摔下来,脸先着了地……” 赵清此刻却是连心疼他都没来得及,就后怕无比的一把紧紧搂住了阿鱼,连声道:“好阿鱼,谢谢你救了我家大郎……” 阿鱼努力的争扎着,想从她博大的胸怀里抬起头来…… 陈胜看着她们,心下忽然觉得安宁。 他愿意相信阿鱼。 虽然从阿鱼与那个敦实中年人的对话中,他已经知道她和在长宁坊刺杀他的那些死士,曾经是一伙的。 甚至从他们的对话之中,还可以推断出,阿鱼在那群死士中的地位不低! 这或许是句废话。 单凭她那如同白虹贯日般的一剑,她就不可能是杂鱼一流的人物! 但陈胜依然愿意相信她。 不是因为那一剑…… 而是因为她救了他命。 当然,她那一剑的风采,也的确很令他惊艳! 要知道,那个敦实中年人,可是气海境的剑术高手! 准确的说,应该是初入气海,因为那名敦实中年人的剑气之中,还带着些许劲力的影子,远不及陈刀挥洒刀气如泼水那般洒脱、如意。 可初入气海境,那也是气海高手! 陈胜自问,凭自己的诸多手段,就算还不是同境无敌,相差也不愿矣。 可在与那个敦实中年人的交手中,他连“慑服”天赋的使用两次,仍被其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可那个敦实中年人,却被阿鱼一剑斩断了持剑的臂膀! 陈胜甚至怀疑,阿鱼是能够直接杀死那个敦实中年人的…… “好了好了,大姐你快领阿鱼去后院洗漱吧,刀叔他们马上要过来一趟,和我说些事。” 陈胜推着赵清往耳房那边走。 赵清顺从的领着阿鱼往后院行去。 随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耳房后。 陈胜的脸色也渐渐冷硬了下来。 他慢慢走到厅堂前的台阶前,转身坐下,目光定定的望向大开的大门外,“这人呐,为什么要寻死呢?活着不好吗?” 他轻轻呢喃道。 …… 长宁坊。 李由在几名部曲的簇拥下,心惊肉跳的走过仿佛屠宰场一般的长街。 来来往往的郡兵们,拖动着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摞成一座座小山。 一颗颗血糊糊的头颅,随着他们走动满地乱滚,就像是蹴鞠一样。 深褐色的地面。 在一个个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妖异的血光。 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鞋底黏在地面上的那种撕扯感。 更令他们心头发怵的是。 他们一路走来。 所有郡兵都用一种诡异的眼神悄悄摸摸的打量着他们。 就像是在寻找从他们身上下刀子的地方…… “郡守大人现在可没空见你。” 满身血污,甲胄的缝隙里甚至还挂着些许碎肉的陈刀,按着腰刀笑吟吟的看着身前的李由:“你不妨先回家,耐心等待郡守大人召见!” 他已经很努力的让自己笑得温和一些。 可配他上这一身凶残的甲胄,实在是没有半分说服力。 李由愣了愣,不由的就想到了临走前父亲大人所说的那句“为我李氏准备的屠刀此刻已经擦得雪亮”,他打了一个冷战,浑身上下陡然渗出一身黏糊糊的冷汗。 “陈大人!” 他从怀中取出布伯,双手高举过顶,一揖到底,大声道:“下吏乃是为揭发伏杀大人的背后主使而来,此事与我李氏确无任何干系,事先我父子二人也确未得闻丝毫风声,万请陈大人明察秋毫啊!” 陈刀愣了愣,心道了一声“大郎果真是料事如神啊,这不就来了吗”。 他正欲开口,就又听到一道声音从李由后方不远处传来:“陈大人,我王家也要揭发伏杀大人之幕后真凶,此事与我王家也无任何关联啊,万请陈大人明察秋毫啊!” 李由听言,身躯猛然的一颤,头颅登时垂得更低了。 第一百四十章 权谋 陈刀亲自引李由和王擒踏入陈家大院。 隔着老远。 李由与王擒便望见了坐在厅堂前台阶上,似笑非笑的搓着手望向自己等人的陈胜。 二人脚下步伐一紧,就想越过陈刀快步上前。 却不想陈刀一展臂,挡在了二人面前。 二人偏过头看了一眼同样似笑非笑的陈刀,再回过头看向厅堂外没有任何开口之意的陈胜,面色微变。 陈刀见二人识趣的放慢了步伐,这才不紧不慢的领着二人走到陈胜面前,抱拳道:“大人,李氏李由、王家王擒求见。” 李由与王擒一齐一揖到底,恭声道:“下吏拜见大人。” 陈胜目视着二人,忽而笑道:“二位来得正好,家中晚饭刚刚整治完备,可否赏颜,尝尝我这商贾之家的粗劣饭食?” 二人听言,慌忙齐声高呼道:“万请大人明察秋毫,今晚之事与我李氏(王家)确无任何干系啊!” 李由:“得闻大人遇伏,家父惊怒交加,当即尽起家中部曲,四下查探元凶,这才来迟一步,绝无坐视之意啊!” 王擒:“是啊大人,家父得闻此讯,亦是怒急攻心,险些旧疾复发昏死家中啊,所说第一句话便是尽起家中姻亲故交,协助郡兵封闭四城门,勿要走脱一人啊!” 李由:“此乃我李氏追查元凶之下落,请大人检阅!” 王擒:“我王家亦已查清逆贼身份,录名于此,请大人检阅!” 二人从袖中取出帛书,高举过顶。 陈胜看了看李由,又看了看王擒,淡淡的笑道:“二位很有默契嘛。” 依然保持着揖首姿态的二人一听,冷汗都冒出来了,慌忙道:“大人此言差矣,我李氏与王家素无往来,若非要说有,那也是争地夺产的旧怨!” “确是如此,以往迎夏之节,李兄可没少借切磋之名对下吏兄长施以暴行,若非忌惮他李氏门高业大,下吏兄弟二人早就还以颜色了!” “呵呵,擒弟记得下吏对乃兄施以暴行之事,怎么就忘了你前年欺吾弟年弱,哄骗他裸身游河之事了?” “他自己没长脑子,怪我咯?” 二人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越说冒火。 看起来,似乎是若非陈胜在此,他二人非要撸起袖子干上一架,争个雌雄! “啪啪啪。” 陈胜慢悠悠的拍了拍手,打断了二人的争吵,不咸不淡的道:“二位基本功不错,不若考虑一下联袂搭台唱大戏,届时,我一定第一个去给二位捧场。” 二人登时噤若寒蝉。 陈胜伸出手。 陈刀见状,上前取过二人手中帛书,送入陈胜手中。 陈胜依然没让二人起身。 就这么当着他二人的面,摊开两份帛书置于膝头。 就见两份帛书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排头之处,上书“扬州牧屈眀”、其次“武墨”…… “屈氏?” 陈胜慢慢拧起了眉头,他对这个屈明有印象,先前整理十二州山河舆图之时,曾收集过关于十二州州牧的资料,其中就有这个扬州牧屈眀。 “禀大人。” 听到陈胜念叨这个名称,李由还以为他不了解其中内情,主动开口为其介绍道:“扬州建安郡屈氏与熊氏,皆乃昔楚侯之后,为一树两枝,虽分家五百年,但只因皆在高位,两支多有走动……先前熊启挟持下吏逃离陈县之后,曾分开过一段时日,想必就是那时向建安屈氏求的援。”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倒是也想起来了。 自己第一次见阿鱼,正是熊启潜回陈县煽动周边流民涌入城的第二日,他从陈家大院返回郡衙的途中…… 也就是说,那时熊启就已经在布局伏杀他,只是未曾料到他的动作会那么快,当天就逼得李氏跳反,将他从暗处拉出来砍了脑袋。 “这么说来……” 陈胜慢慢眯起了双眼,笑吟吟的道:“今日之局,还是你李氏斩草不除根,留下的祸根萌发而成?” 李由愣了愣,迅速理清其中头绪,再次一揖道:“下吏惶恐!” 却是连辩解都不敢辩解了。 陈胜继续审视两份帛书,就见两份帛书所载名录出入不大,也甚是完整。 谁家提供的兵刃。 谁家接应的死士入城。 谁家提供的住所食物。 谁家负责在官面儿上打掩护。 一桩桩、一件件,尽皆记载得清清楚楚。 这么短的时间内。 这两家就能将事情的始末整理得清清楚楚。 这份儿底蕴……的确不是以前的行商陈家所能比拟的。 当然了。 事儿都出了,追查的难度其实也没有那么大。 陈胜自己要想查,也能做到,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关键是…… 这么大的局,事前竟无一人向他禀报! 这说明什么? 要么,他们对陈县的掌控力浮于表面,不成体系,反应滞后! 要么,他们就是在故意装聋作哑! 陈胜懒得去追究到底是哪一种,一并就按照第二种处理了! “那么……” 他头也不抬的问道:“这个‘武墨’又是哪族哪家?” “回大人。” 开口的依然是李由,“两百多年前,有亚圣出世,创立‘墨家’之学,主张兼爱、节用、尚贤之说,此学曾于九州之内广为流传,徒属弥众、弟子弥丰、充满天下,声势与孔圣儒家之学不分雌雄,适时有言,天下贤者,非儒即墨!” “其后墨家三分,一支为武墨,从者皆游侠之士,四处行义,看似反抗权贵,实则依附权贵。” “一支为文墨,从者皆学者贤人,继续讲授墨圣兼爱、节用、尚贤之说。” “一支为技墨,从者皆工匠技师之人,崇尚经世济用之术。” “武墨一支,主要流传于荆、扬之地,常行此刺官杀吏之举!” 陈胜深深的拧起了眉头。 光听李由叙说,他就有一种捅了马蜂窝、炸了牛屎坑的头大如斗感! 似这种主张偏激、手段过激的民间组织,个顶个的麻烦,沾染他们,就和沾染牛皮糖一样,扯不断嚼不烂! 同时他也明白了,阿鱼为什么会放水,那敦实中年人在听到阿鱼说他陈胜是一个好人之后,表情又为什么会那么荒谬。 只能说,他们的主张或许是没有什么大错的。 只是执行主张的人,有大问题!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 无论这一批武墨,是被扬州牧屈眀用利益支使来的,还是被扬州牧屈眀用某种污蔑他陈胜的言语哄骗而来的。 都足以说明,他们的组织架构和行为模式,有大问题! “真是麻烦啊!” 陈胜淡淡的轻叹了一口气,而后温和的笑道:“两位的好意,我记下了,既二位对我家这种商贾之家的饭食没有兴趣,那就请回吧,后边的事,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适时。 满身尘土的陈守领着一大票兵将大步跨入庭院,行走之间甲胄、兵刃的碰撞之声,犹如杀鸡屠羊前的霍霍磨刀声一般,教人心惊胆战。 保持着作揖姿态、弯腰弯得腰杆都酸痛的李由和王擒听到蜂拥而至的沉重脚步声,身躯具是一抖,却又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陈守大步行至陈胜面前,面色黑得就像是要打雷一般的上下扫视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弟兄们,杀人去!” “老大人请慢!” 李由慌忙大声道。 陈守脚步一住,偏过头瞥向他:“怎么?你要阻我?” 李由被他杀气腾腾的目光看得心跳加速,正要硬着头皮开口,王擒已经先一步开口道:“禀大人,下吏临行之前,家父一再耳提面命,言我王家投入大人麾下,多得大人照顾,未立寸功不提,还未能提早觉察这些逆贼伏杀大人之意,令大人遭此险境,命下吏务必要向大人请下捉拿逆贼、涤荡陈县之命……家父效忠大人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可表天地,万请大人赐此聊表寸心之心,下吏代家父拜谢大人厚恩!” 李由听着王擒感人肺腑、催人尿下的表忠心之言,心头再一次想起临行前郡丞衙内的那一番对话,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着脊椎一溜烟儿的往头顶上窜! 要是他今夜未至陈家大院,那他李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他心头的警钟疯狂的敲响着,王擒的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接着高声道:“大人,我李氏也愿为大人马前卒,代大人涤荡陈县、清剿逆贼,还陈县朗朗乾坤,万请大人看在我父子二人一片忠心的份儿,将此重任交与我李氏,若我父子二人令大人失望,大人尽可取我父子头颅息怒!” 如此一通他连想想都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的恶心言语,此时此刻从口中说出来竟是顺畅无比! 说完之后,心头甚至还有些……轻松! 对! 就是轻松! 站对了队的轻松! 陈守冷眼旁观着这二人大表忠心。 心头却并不似他面上这般平静…… 这二人。 他都不认得。 以前的行商陈家,和郡望李氏、王家庄王家庄这个层次的坐地虎之间,还隔着好几条鸿沟! 他这个行商陈家的族长,根本就没有资格结识这两家的主家人儿! 但这不并妨碍他从他们的言语中,推断他们二人的身份! 这二人此刻的姿态。 令陈守有一种活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比自家的病秧子独子摇身一变为陈郡郡守,更加不真实的真实感! 这可是郡望李氏! 王家庄王家! 他们自小就听着他们的名头长大的陈郡世家豪族之表! “你怎么看?” 陈守看向陈胜。 “要不……” 陈胜看着他,似是迟疑的轻笑道:“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吧,免得说我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四个字一出口。 李由和王擒二人“嘭嘭”乱跳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捏了一把一样,心悸得他们直想吐。 此时此刻。 他们无比想即刻回家,对家中那个白胡子、白头发的糟老头子狠狠的磕上一个,大喊上一句:高还是您高啊…… 他二人自诩也都算是聪慧之人。 可眼前这场虽不见血、却步步凶险的隔空博弈,却令他们都心生出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畏之感:连看都看不懂,更别提自己上手去落子了! 陈胜起身,慢慢走到已经鞠了约莫一刻钟的二人身前,一个一个的亲手将他们扶起来。 再将他们交给他的帛书,交还到他们的手中,和颜悦色的说道:“呐,这次可再也不要令我失望哦……” 李由:“我父子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教大人失望!” 王擒:“若走漏一人,大人尽可取我父子项上人头!” 他们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帛书,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陈胜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肩头,温言道:“那就去做事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二人捏掌,分别向陈胜与陈守一揖之后,躬身告退。 待到二人退出陈家大院之后,陈守才拧着眉头问道:“瘪犊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胜冲他翻了一个死鱼眼,有人好儿子、无人瘪犊子,您这一手变脸玩儿得可真溜啊! “熊氏的二房,勾结了一个死士组织来找我报仇!” 陈胜拉着他手臂往厅堂走,说道:“难得回来一次,就别急着走了,我让清娘给您做鸡子面!” 陈守不爽的打掉他的爪子:“这时候你还吃得下?为什么让李氏和王家来收拾此事?咱家无人了吗?” 陈胜厚着脸再次把着他的手臂,耐心的解释道:“此事必须要由李氏和王家来做,滥杀世家大族的名头咱家背不得,至少现在不能背,由他们来替咱家扛这口黑锅,正正合适!” “这怎么能是滥杀呢?” 陈守不解的道:“难不成只允许他们设局杀咱家人,不允咱家杀他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谁跟您说,儿子这次只找那些参与此事的世家大族下刀?” 陈守愣了愣,悚然一惊:“瘪犊子,你可别乱来,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陈胜轻轻笑道:“做事的是李氏和王家,和我陈家有什么关系……对了,刀叔,派个人去请十二叔过来一趟!” ps: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代变了 月黑风高夜。 数十骑纵马奔驰于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长街之上,高呼道:“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所过之处,一间间漆黑的房屋里都亮起昏黄的灯光。 “吱呀。” 一扇临街的二楼栅栏窗从里往外推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窗内伸出来,望向郡兵远去的方向。 “赵二哥,听见了么,有逆贼刺杀郡守大人哩!” 有人说话。 披头散发的脑袋回过头一看,却是隔壁贩枣的刘仲,也正和他一般支着窗户往外张望。 “可不是么?杀千刀的逆贼,竟然连郡守大人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儿都敢行刺!” “哎,也不知道郡守大人伤着没有!” “不会的,郡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希冀如此吧,哎,杀千刀的狗贼啊,这苦日子刚有几分盼头啊!” “你购了多少粟米?” “不多,也就十来斤……不过省着点也够吃上十天半月了,郡守大人也不容易啊,听说那熊氏在任的时候,把粮仓里的粮食都给祸祸完了,咱们如今吃的这点口粮,都是郡守大人求阿爷告阿奶,从那些大户人家嘴里求来的。” “可不是么,你说以前姓熊的那家人做郡守的时候,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陈大人做上郡守之后,咱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要我说啊,刺杀郡守大人的那些狗贼,肯定就是县里的这些个大户人家们派去的!就他们不想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好儿!”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么?咱还以为只有咱一人是这么想。” “嗨,这点道道儿,谁还不知道啊,只是大家伙儿不敢说而已……” 两个吃了上顿连下顿都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黔首,此刻聊起郡中大事却是个个都一副门清儿的姿态,颇有几分“若非手吾三寸铁,吾必上阵替郡守大人杀贼”的义愤填膺之态。 直到赵二身后传来一声彪悍的女子声音:“贼汉子,滚回来办事儿了!” 赵二听言身形颤了颤,在邻居狭促的目光中放下栅栏窗,气呼呼的回过身道:“办事儿办事儿,一天到晚就知道办事……” 刘仲扒在窗台,倾听着遥远的马蹄声,蓦地长叹了一声,低声道:“郡守大人可千万无事才好,不然这日子,可就真没法儿过了……” 他放下栅栏窗,唉声叹气的回去睡觉了。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家的房顶上,坐着一道头戴黑纱斗篷、背负三尺长剑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手中提着一瓮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目光定定眺望着偌大的城池内来回奔波的星星点点火光,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没了郡守,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吗?” …… “嘭。” 朱红色的包铜大门洞开。 一群如狼似虎的郡兵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抓着明晃晃的兵刃一拥而入,高呼道:“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着格杀勿论!” “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着格杀勿论!”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 一道身披藤甲的人影率二三百部曲,手持刀枪于前院截住郡兵,怒声道:“老夫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吾山岳堂放肆!” 涌动的郡兵分开,顶盔掼甲的李由按着剑大步上前,隔着双方对峙的刀兵阵长叹道:“老大人,你家勾结屈氏、武墨谋害郡守大人之事,发了,束手就擒吧!” 身披藤甲的人影见了李由,身躯微微一颤,满脸不敢置信的问道:“李、李世侄,何以在此?” 李由看着那道颤颤巍巍的身影,不忍的偏过头,道:“老大人,小侄奉命涤荡陈县,捉拿谋害郡守大人之逆贼,自然在此,请老大人为儿孙计,莫要负隅顽抗,令小侄难做。” 身披藤甲的人影一听,顿觉这寒露时节的夜晚,竟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冻得人通体发寒。 但他仍强撑着问道:“李世侄,何以至此?” 李由轻叹了一声,沉默不语……老大人,时代变了啊! “啧啧啧。” 就在他思虑着,该如何归劝这位固执的山岳堂陈家家主归降听候处置之时,郡兵之中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儿声音:“大公子,既这位老大人乃您的世交长辈,不若咱们就撤兵吧,大半夜的,弟兄们跟这儿白杵着,还不如归营睡大觉呢!” 李由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自家眼下的处境,顿时不敢再有半分怜悯共情之心,拔出腰间长剑重重挥下:“二三子,与我拿下这谋害郡守大人的逆贼,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杀!” 众郡兵齐声高呼,一拥而上。 顷刻间。 鲜血染红长夜! …… 陈丘小跑着冲入厅堂,目光一扫,就找到坐在堂下的陈胜。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陈胜面前,大手一张就将陈胜从座椅上提了起来,神情紧张的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的零部件,目光着重在他某个不可言说之处多看了两眼。 陈胜本能的合拢双腿,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您别问,清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别吓着她!” 刚刚张开口嘴的陈丘听言,立马就又闭上了,而后反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将自己的嘴角都扇出了血。 他松开陈胜,转身“蹭蹭蹭”的快步走到端坐在堂上的陈守面前,双膝一曲就重重跪在了他的面前:“四哥,我无用,大郎将猛虎堂交与我……” 还未等他说完,陈守就已经起身强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好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像个什么样子!” 他抓着袖子擦去陈丘嘴角的血迹,板着脸训斥道。 末了,脸上又露出宽厚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事情我听大郎说了,此事乃是县里诸世家大族与一个死士流派联手作为,那死士流派是专干这种勾当的人家儿,你斗不过他们也很正常,不怪你!” 陈胜也凑上去温言劝说道:“嗨,您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没事儿吗,人以有心算无心,您没能察觉到也实属正常。” 他知道。 对于自己而言,陈丘或许只是一个忠诚可靠的手下。 但对他爹而言,陈丘却是他自小一同长大、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不似血脉至亲,胜似血脉至亲。 “也幸好大郎你没事!” 陈丘内疚之极的看着陈胜,摇着头道:“要不然,老叔就算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刮了,也弥补不了你爹,弥补不了咱家!” 适时。 赵清在围裙上擦着双手入内,眉开眼笑的说:“十二叔到啦,公爹,面条可以下锅了吗?” 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了一大家人都能回来宵夜而高兴。 陈守点点头:“下锅吧,多打俩鸡子……哎,可惜你三爷最近身子骨不打利落,回不来,他念叨这一口念叨好些日子了。” 赵清笑道:“三爷想吃还不容易,赶明儿女儿随公爹一起去蟠龙寨,给三爷做上一顿就好了!” 陈守也笑了:“那他老人家可就美了,去下面吧,多打鸡子、多搁猪油啊!” “哎!” 赵清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转身风风火火的出门去了。 她一走。 厅堂里的三个大老爷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守看了陈胜一眼,说道:“你娘在的时候,老子也这样,那在外边遇上事儿,还没跟人动手呢,心里头就想着要是伤着了、磕着了,回家该怎么哄你娘!” 陈丘也笑着接口道:“那是四嫂给你留着面子呐,她多聪慧的一个人,能瞧不穿你那点儿小伎俩?还回回都是摔了、被马给踢了,连扯谎都不知扯点高明的。” 陈守:…… 陈胜:…… 父子俩忽然都觉得,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男人不容易,女人也不容易啊。 三人落座。 陈胜率先开口道:“十二叔,今日请您来,就是为了和您商议一下青龙帮以后的发展方向。” 陈丘听言,想也不想的说道:“不用和老叔商量,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胜摇头:“侄儿毕竟不管帮中的详细事务,我所想到的,不一定是最适合青龙帮的。” 陈丘:“那肯定也比老叔这个粗人想到的法子强!” “您先听我说完……” 陈胜摆了摆手,示意他别着急,然后不疾不徐的说道:“以前咱家还没成为郡守之族,手头力量不够,只能通过青龙帮,明里也抓、暗里也抓,硬的要抓、软得也得抓!” “这没什么不对!” “如果咱家还只是行商陈家的话,那青龙帮就是咱家在陈郡安身立命的底牌,和熊氏、李氏、王家争锋的本钱!” “可如今咱家已经是郡守之族了,单单明面儿上,就有红衣军和郡兵两支兵马,合共万人!” “再有点动刀动枪的事情,咱家压根就不需要动用青龙帮的人马。” “实话说,要保守住咱家和青龙帮的联系,也没法儿动用。” “用不着这么多的人马,还平白的花钱花粮养着这么多的人马,这就有点浪费了!” “您说,是这个理儿吧?” 陈胜看向陈丘。 陈丘大点其头:“是这个理儿,老叔早就想着,将白虎队这一支人马从堂口里抽出来交给四哥,怎么着也能派上点用场,又怕你留着那一支人马还有用,就一直没提过这事儿。” 陈胜道:“以前的确是留着有用的,按照我先前的打算,青龙帮应该是独立于咱家武力体系之外的一支人马,一支即便咱家现有的武力体系垮塌还能作为咱家退路、一支具备独立向外开拓地盘的人马。” “先前我一直想的是,等到咱家将陈郡的地盘彻底捋顺了,就以青龙帮为前锋,打出陈郡。” “但今日之事,给我提了个醒!” “事事都想抓的结果,往往就是事事都没抓稳!” “陈县,无论官面儿上还是暗地里,都该是我陈家的地盘!” “可就在咱自家的地盘上儿,我竟然被三四百外地死士给伏杀了!” “这是咱家的耻辱!” 他神色肃穆的看了看自家老爹和陈丘:“无论他们做没做成,都是咱家的耻辱!” 陈守与陈丘也都阴沉着脸。 虽然后怕的劲儿,到此时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了。 但再听陈胜提起,二人依然忍不住的愤怒! 若今日真教那群死士把事情给做成了……陈家的大好局面,可就全完了! “再反观青龙帮的武力,真的有必要吗?” “就算以后有要用到青龙帮的时候,咱家这么多兵马,难不成还不能随便调两三千去青龙帮临时打打工吗?” “再者说,以前咱家还没有这么多兵马的时候,咱家的叔伯们不也把青龙帮给支起来了?” “而今,咱家有整个陈郡为后盾,再要去他郡复制青龙帮,只会更加的简单和容易。” 陈丘沉吟了片刻后,不确定的问道:“大郎,你的意思是将所有堂口的白虎队全部抽出来,以后青龙帮就只负责做买卖和打探消息?” 陈胜摇头:“我的意思,的确是将所有堂口的白虎队都抽出来,并入红衣军,不过不是让青龙帮只负责做买卖和打探消息,而是要让青龙帮成为一个比这次刺杀我的那个‘武墨’组织更加专业的秘密组织!”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就拿今日之事为例,为什么怎么多的死士潜入陈县,黑虎堂却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原因无外乎是他们分批潜入,目标小。” “陈县内有人接引,提供了他们需要的一切事物,未触碰黑虎堂所掌控的诸多行业。” “那如果,咱们将黑虎堂的触须,再拉得广一些、密一些呢?” “比如黑虎堂在进出陈县的所有交通要道上,开办食肆、驿馆,甚至是农庄,对进入陈县的所有人都加以留意、监控,然后再将消息传回陈县本部,由本部核实他们的去向、落脚点……如此,还会出现大批死士潜入陈县,黑虎堂却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情况吗?” “各个堂口再留着白虎队,的确已经没有意义,那是不是可以将资源集中起来,培养一些高精尖的好手儿呢?” “还拿陈县为例,假如说我需要黑虎堂在不惊动其他世家大族的情况下,去刺杀某一个大族的族长,您觉得难办么?” 陈丘略一寻思,就摇头道:“不难办,简单得很!他要喜欢遛弯,就让他跌死;喜欢逛极乐院,就让他马上风;他要啥都不喜欢,就喜欢搁家待着,还能想个法子送个人去他家给他下毒!” 陈胜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脸儿,这才有点帮派大佬的风范啊! “那您说,咱要是能将青龙帮的分舵布满整个兖州,乃至九州十二州!” “那时候,是不是咱想要谁死,谁就得死?” “是不是别人要想害咱,还没等他先动手儿,咱就能先将他按死在茅坑里?” 他笑着轻声说道。 笑容里,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阴狠劲儿! 扬州牧? 武墨? 很屌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九州大阵破 残月孤悬天际。 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白皑皑的雪潮涌动,宛如惊涛骇浪拍击海岸线一般,前赴后继的奔涌向绵延的长城。 浩瀚的喊杀声连天彻地。 黑压压的箭雨形同蔽日阴云。 山岳般庞大的兽首在夜色中咆哮。 穿云金阳般的刀光剑影在夜色中绽放。 万千生命在凋零。 无数未来在中止。 年轻的幽州军百将,抓着门板一般的青铜巨剑,在城头上来回的奔走。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夜已经砍下了多少颗犬戎杂种的头颅。 但还有无穷无尽的犬戎杂碎在源源不断的爬上城头。 就好像它们多得杀之不绝一样! “龙且!项庄!”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双眸暴突的仰头咆哮道。 “标下在!” 两道强打精神的呐喊声,在晃动的人群之中响起。 两名年轻的屯长领着麾下仅存的士卒挤到年轻的百将身前。 年轻的百将晃眼一扫,心下冰凉一片……这才小半个时辰,同吃同住了大半年的百十袍泽弟兄,就只剩下二三十人了! 但旋即,炽烈的怒意就彻底吞噬了他的神智,他高高的举起手中青铜战剑,面容狰狞的咆哮道:“既守不住,那就不守了,二三子,可敢随吾杀出城头,并肩下九幽!” 他狂怒的咆哮声,就像是一团暴烈的火焰! 照亮黑夜。 点燃残志! 黑暗之中,不知多精疲力尽的残兵,举起手中兵刃,歇斯底里的咆哮:“有何不敢!” 年轻的百将转身,一步跃上城头,手中又宽又长的青铜战剑“嘭”的一声燃起烈烈火焰气劲。 他双手举起剑,咆哮了一声“杀”后,纵身跃出墙头。 那一刻的身姿。 就像是一道光。 照进了无数幽州军士卒的眼中! “杀!” 残兵们怒吼着、手脚并用着,爬上城头,追随着他的身影跳下城头……“老子就是砸,也能砸死两个犬戎杂碎!” 惨烈的同归于尽之气,就像是瘟疫一样,迅速传染了城头上那些已经无力再战的疲兵、伤兵。 他们爬起来,踉跄的、蹒跚的,成群结队的爬上城头,前赴后继的往下跳。 若北疆防线已没有希望。 那么他们愿做最后的光! 黑暗之中。 似有一声低低的叹息声响起。 这道叹息声,是那样的苍老,又是那样的轻柔。 在连天彻底的喊杀声之中,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下一刻。 恢弘的淡黄色光幕在长城之外亮起,浩浩荡荡的向着草原方向推进。 所过之处,奔涌不休的犬戎大军,就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像一样,一下子就停止了运动。 而后成片成片的倒下…… 长城外,手持战剑浴血奋战的年轻败将,看着眼前突然倒下的万千犬戎杂碎,一脸茫然。 城墙上,数十万幽州军士卒慢慢的垂下手中的兵刃,眼神复杂的抬起头望向天空中的那道几近透明的淡黄色光幕……以前,光幕的颜色,乃是如同上好的缎子一般的明黄色,上边还有日月星辰、山川草木、农耕畜养、九州大同等等印象。 九州大阵啊! 哎…… “陛下,何至于此?” 苍老的声音,再次在天地之间响起。 “兵圣孙武,也会有问‘何至于此’的一日吗?” 清脆如银珠落玉盘,却有异常有磁性的浩瀚声音,不紧不慢的在天地之间响起。 话音未落。 无穷金光,在草原的夜幕之上绽放。 九条狰狞的五爪金龙,拉动一架大如山岳的黄金车架,自草原深处飘出,瞬息之间,便至数以百万计的犬戎大军上方。 那黄金车架构造繁复,其上浮雕着万兽跪拜、四圣俯首等等异象,通体散发无穷堂皇而柔和的淡淡金光,与恢弘的九州大阵光芒分庭抗礼、毫不逊色,将夜幕照亮得宛如白昼一般。 一望无际的百万犬戎人见了这架马车,排山倒海般的齐齐跪地,虔诚的俯首高呼:“天命吾皇,主宰乾坤,亿万万寿!” 浩瀚的声音,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之上荡开。 这阵势。 却是那些自小就生长在幽州军中的军籍老卒都为曾见过。 一时间之间,数十万幽州军将士俱感头皮发麻,几乎抓不稳手中的兵刃。 “老夫还以为,老夫早已与陛下达成共识。” 适时,苍老而轻柔的声音在长城后方响起,所有的幽州军士卒回头望去,就见一道须发花白、身披士卒甲,怎么看都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军中老卒的苍老人影,手持着一杆生满绿锈的陈旧长戈,一步一步踏空而起。 人群中,有人高呼“拜见上将军”。 数十万幽州军将士这才如梦初醒,面朝着那老卒抱拳拱手:“拜见上将军!” 以一己之力,镇压北疆二百载的幽州军上将,兵圣——孙武! “孤确与你有所默契。” 黄金车架中那人淡淡的说道:“但这与孤杀你有何干?” “老夫也没想到……” 老卒沉默了几息,忽然也笑道:“宏图大志如帝俊陛下,竟然也会有言不由衷的一日。” 黄金车架中那人也沉默片刻了,而后同样笑道:“你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孔圣前来吗?不用等了,他来不了……” “陛下为何会以为,老夫会是在等待孔圣呢?” 老卒淡淡的笑道:“莫非陛下以为,老夫能坐镇北疆二百载,全凭九州大阵?” 黄金车架中那人听言轻叹了一声,淡淡的道:“孤便知,瞒不过你……” 老卒抬起头,留恋无比的看了一眼上空中那道淡黄色的光幕,蓦地长叹了一声:“既然如此,就请陛下退回去罢,老夫虽老朽不堪,但请陛下同下九幽的实力,也还有!” “你这又是何必呢?” 黄金车架中那人再次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难道你们还不知,天数之下,小势可改、大势不可逆?” 老卒面无表情:“老夫不知什么天数,什么大势小势,老夫只知,只要老夫一息尚存,陛下便别想过北疆防线。” “冥顽不灵!” 黄金车架之中传出的声音渐冷,“那孤便看看,尔人族到底能强撑到哪一部!” 老卒抱拳:“吾人族自当万古长青,永为九州之主,便不劳陛下操心了!” “呵。” 黄金车架内那人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下一刻。 一只通体如白玉雕琢的修长手掌只黄金马车之中探出,不带丝毫烟火气的隔空一掌,拍向恢弘的淡黄色光幕。 就见接天连地的淡黄色光幕之上陡然凹陷出一道大有千丈、五指分明的手掌印。 而后只听见“啵”的一声。 恢弘的淡黄色光幕,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样,随风消散。 就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老卒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没有任何动作。 黄金车架那种那人隔空击出这一掌之后,便在九条五爪金龙的拉动下飞速滑向草原深处。 将整座天地照耀得仿佛白昼一边的明亮金光迅速消失。 百万金发碧眼的犬戎人愣了愣后,齐齐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化成无边骇浪,拍向长城。 老卒见状,淡淡的道:“听吾号令,翻天覆地阵,起!” “唯!” 数百道雄壮的呐喊声在幽州军中响起。 下一刻,雄浑的兵煞之气,直冲斗牛! …… 沉睡中的吕政,忽然被一阵心悸之感惊醒! 他猛地的翻身而起,却不见任何异常。 忽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他惊悸的怒喝道:“什么人?” “大人,是末将!” 赵佗步履匆匆的挑帘而入,抱拳拱手道:“大人,探马急报,青州黄巾贼,大举犯境!” 吕政一拧眉头,总觉一阵强烈的不安感盘踞在心头,挥之不去:“你方才可曾察觉有异?” 赵佗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他,不安的踌躇了几息后,说道:“回大人,方才天际有黄光闪过,营中所有将士尽皆惊醒……末将见到那阵黄光了,总感觉,似是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事物!” “对!” 吕政用力的一点头道:“就是这种感觉,营中将士,都有此等心绪吗?” 赵佗再拱手:“回大人,末将不知……大人,青州黄巾贼已入境,我等还需要早做准备才是!” 吕政听言,只得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之感,沉声道:“依计而行罢,传我命令,三军拔营!” 赵佗领命,高声道:“唯!” 言罢,他转身快步冲出帅帐。 吕政独自一人站在帐中,烦闷的徘徊了两圈,忽然感觉到,自己所修法家律令之力此刻异常的活跃,似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破境之感! 他拧着眉头在帐篷巡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床榻边上的佩剑之上。 他张开手掌对准佩剑,沉声低喝道:“律令,出鞘!” “铿。” 宝剑弹射而出,剑柄似有灵性一般直接飞入他的手掌之中。 吕政不可思议的的看了看自己掌中的佩剑,愣了几息后,突然脸色大变:“九州大阵!”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季睁开眼,就见自己高作于巍峨大殿之上,下方是君臣俯首,万军跪拜。 正当他志得意满之际,忽然感觉到天摇地动。 他一睁眼,就见一张豹头环眼的黝黑大脸杵在自己上方,使劲儿的摇着自己:“二哥,快醒醒,击鼓了……” 他使劲儿晃了晃自己昏沉沉的脑袋,勉强坐起来,就听见雄壮的鼓声响彻大营。 他蓦地变了颜色,惊慌的失声道:“是黄巾贼打过来了吗?” 樊哙七手八脚的将刘季的甲胄抓过来,拉扯着他起来披甲:“还能是什么?二哥,快快披甲,咱们这一百的五百主感染风寒,正打摆子呢,俺与曹参、夏侯婴他们几个商议着,推举你为假五百主,带领俺们!” “风寒?乃公看他是贪生怕死罢!” 刘季麻利的爬起来,在樊哙的帮助下七手八脚的披甲。 樊哙:“嗨,谁不贪生怕死啊?难道二哥你不怕吗?” 刘季愣了愣:“我不怕啊!” 樊哙讶异的上下看了他一眼,心道了一声“不应该啊”! 大家都是第一次上战场。 他凭什么不怕? “别耽搁了!” 刘季抓起佩剑插进腰间的革带里:“要顶替那厮的五百主之职,光有咱自家弟兄的推举还不够,还得打通二五百主那处关节,叫上哥几个,与我一道去见二五百主!” 樊哙又忍不住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这会儿的脑子怎么转得这么快? 刘季却没有再耽搁,拉着他就快步冲出了营帐。 …… 沉睡中的陈胜突然惊坐而起,只觉得心悸的喘不过气来。 “嘭嘭。” 敲门声响起,陈守的声音从房外传来:“大郎,你醒了没有?” 陈胜连忙起身去开门:“阿爹,醒了,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 拉开房门。 他就见衣衫整齐的陈守挑着灯笼站在房门外,脸色很是沉重:“穿上衣裳,出来说!” “哦。” 陈胜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到床榻前,抓起深衣七手八脚的裹在身上,然后快步走出来:“阿爹,出什么事儿了?” 陈守领着陈胜往前院走:“你感知一下体内的劲力。” 陈胜愣了愣,随手一拳轰出去。 “嘭。” 拳劲崩出,落于地面上,轰出海碗大的一个凹坑。 陈胜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失声道:“什么情况?” 陈守道:“方才老子与你刀叔在商议练兵之事,忽见天际有黄光闪过,而后,你刀叔就突破了……他说,九州大阵,破了!” “什么?” 陈胜惊了:“平白无故的,九州大阵怎么……” 话说到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 九州大阵的威力,一直都在削弱,随时都有可能彻底破灭。 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如今破灭,好像也不是什么突然的事。 陈守:“你刀叔猜测,要么是北疆出了什么人大变故,要么是太平道又有什么大动作,导致本就摇摇欲坠的九州大阵,再也撑不住了……” 陈胜听言,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内忧外患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帷幕大开 翌日,秋阳高照。 陈胜循例出城,登坛祈雨。 一番熟练的祭拜天地四时仪式过后,陈胜将法剑立于祭坛之上,点燃三柱清香,跪地叩首,高呼“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散布于祭台周围的三百六十辅祭齐齐跪倒在地,手捧泥土,高声呼应道:“地鉴之,天怜之,四时开恩……” 风起。 云聚。 雷鸣。 雨落…… 炉火纯青级的小云雨术一如既往的灵验。 连参与祈雨仪式的诸多辅祭之人,都已经没了初次见此阵仗的那种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震撼之感。 只觉理所当然! 郡守大人出马,万事皆能成的那种理所当然! 仪式已经完毕。 向祭坛行跪拜大礼的众辅祭之人,却迟迟没有起身。 他们仰着头,凝视着祭坛顶部那道人影,瓢泼大雨都浇灭不了他们目光之中的狂热火焰! 或许世间上原本是没有神的。 直到有人做到人做不到的事。 他就成了神! 祭坛顶端。 穿戴好斗笠、蓑衣的陈胜,专注的打量着这绵延十余里的蔽日雨幕。 他敏锐的发现,这一场雨,较之以往,来得更快、雨量更足! 整体感觉……就是顺畅! 若是他今日才是第一次主持祈雨。 或者,一直都像是以前主持祈雨那样。 他不会有这样的清晰的感觉。 但两相一对比。 差异就十分的明显! 就好像以前祈雨,真的是“祈求”! 又是请客、又是送礼、又是一条龙,人家才勉为其难的施舍你一点雨水的那种祈求。 而今日祈雨,则更像一场公事公办的利落交易。 你走流程、我们给雨水,你情我愿、没有谁求着谁,谁都不为难谁! 陈胜寻思着,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0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32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40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5000) 【武道境界:开脉二重】(气运点+6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登堂入室(炉火纯青:3200点))】 【武道技法:杀生拳法·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点)、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未入门(初学乍练:1200点)、大河剑歌·未入门(初学乍练:2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3245/22600】(2260/24h) 【天赋:威服】(68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较红衣军授旗仪式之后,他的系统面板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比如。 陈郡骑都尉的官位,在陈郡假郡守的基础上,又给他增加了2500气运点。 陈家少当家的气运点加成,也随着陈胜入手陈郡骑都尉之位,确立陈家郡守之族的地位,从原先的1500点,来到3200点。 而红衣军军团长的气运点加成,也随着红衣军从四千人扩充到八千人,从原先的2500点,来到了5000点。 包括陈胜的武道境界,也随着昨夜九州大阵告破,无声无息的提升一重,晋升开脉二重。 此乃水涨船高,应有之意。 而之所以每日都有大把气运点入账,陈胜的各项武道修行却未能有显著的提升,却是有小雨云术这个气运点消耗大户。 初学乍练级的小云雨术,行雨一次,消耗气运点250,雨幕可囊括百亩农田。 至炉火纯青级,行雨一次,消耗气运点1000点,雨幕可囊括二十倾农田……按大周五十亩一顷的计算方式换算,提升小云雨术的等级行雨,肯定比不提升小云雨术的等级行雨,更节省气运点。 但问题是,陈胜制定的以工代赈计划之中,宿麦的种植面积乃是四百倾! 也就是说,他若要给这四百倾宿麦都灌溉一边,就必须得行雨二十次! 当下又是宿麦生苗的关键季节,正是最需要雨水的时候,每顷宿麦一个月怎么着都得行雨两次! 也就说,陈胜一个月就要行雨四十次,消耗四万气运点! 节省下来的气运点,还得留着提升小云雨术。 哪还有多余的气运点,去提升武道境界? 当然。 这也是他认定现阶段抢种粮食,比提升自己的武道境界更为重要。 毕竟无论他如何提升自己的各项武道功法技法。 最终修行,还得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去走。 他如今拥兵过万,缺一个开脉境的战斗力吗? 这并不是说,陈胜不重视武道修行。 他很重视! 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短短大半年内,就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一跃为一个开脉二重的好手! 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武道修行快一步慢一步,影响不大。 可错过眼下耕种宿麦的最佳季节,影响的却是数以万计的治下百姓生死! 不过,这只是他之前的想法。 经过昨日被数百武墨死士伏杀之事后,他的观念又有所改变……拥兵过万,也敌不过咫尺之间,人尽敌国啊! 既已踏上了这条称王称霸的不归路,那武道修行就永远都是最终的几件事之一,任何时候都不能有丝毫松懈! …… “还是1000点。” 陈胜收起系统面板,若有所思的想道:“消耗的气运点没有变化,那么这种差异,就只能是九州大阵破灭所致了……还真是立竿见影啊!” 这个结论,就如同一片阴影,重重压在了陈胜的心头,挥之不去。 按照昨夜陈刀所说,九州大阵乃是一座以九州鼎为基、人族气运为源,镇压周天元气、攻守兼备之阵! 对外,九州大阵可挡异族强者入侵! 对内,九州大阵可绝外道传承! 何为外道? 人道之外,皆为外道! 这些信息,在经常借用九州大阵之力抵挡高阶妖族入侵的幽州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陈刀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内确定九州大阵出了问题,却是这种周天元气活跃的感觉,一如身在北方草原时的感觉! 用他自己的话说,九州内部的天地元气这还只是刚刚复苏,距离北方草原上周天元气的活跃程度,还差得远…… 陈胜没去过北方草原。 自是不知北方草原上的周天元气,到底有多活跃。 但仅仅这一日的变化,就足以令他心惊! 九州大阵破灭了。 再无事物,阻外道强者入境。 九州之内,生灵成妖也不会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奇闻异事。 真正的乱世。 好似如今才真正拉开帷幕! …… 陈胜心事重重的走下祭台。 早已等候在祭台之下的鲁菽立即迎上来,施礼道:“夫子安康。” 陈胜早就被这老汉的殷情问候给整麻木了,见他只披着蓑衣站在雨里,随手就将自己头顶上的斗笠摘下来,扣到他头上:“无土栽培技术,有眉目了吗?” 鲁菽并没有拒绝陈胜的斗笠,在他的观念中,他既拜入陈胜门下,那么伺候陈胜、服侍陈胜,都是理所应当的,而陈胜赐予他之物,自也就属于“长者赐,不可辞”。 他正了正斗笠,恭恭敬敬的回道:“回夫子,有些眉目了。” 陈胜指了指那厢牵马过来的季布,轻声道:“边走边说……” “唯。” 鲁菽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陈胜身后。 “大人。” 季布行至陈胜面前,抱拳拱手道:“郡丞大人来了,在农庄里等候。” 陈胜刚刚从一名甲士的手里接过马匹的缰绳,听言随手便将缰绳扔了回去:“传他过来。” “唯!” 季布得令,转身按剑匆匆离去。 陈胜左右巡视了一圈,拉着鲁菽往田间佃户们搭建的避雨草棚行去。 “有什么疑问,尽可道来。” 鲁菽恭声道:“回夫子,夫子所言的‘无土栽培技术’,弟子已有眉目,所种黄豆,也已生根发芽……恕弟子驽钝,此法虽好,可弟子实是不明此法要意何在,一样需花费粮种、人力与土地,既不能增产,也不能节约人力,精研此法有何用?” 陈胜步入草棚之中,摘下身上的蓑衣抖了抖雨水,问道:“是不是觉得,此乃小儿玩闹之法,无有大用?” 鲁菽偷偷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颅,低声道:“弟子岂能揣度夫子之法!” 陈胜忍不住笑道:“是不能,还是不敢?” 鲁菽慌忙作揖道:“夫子恕罪!” “好了,都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与我说话不必这般多礼。” 陈胜扶起他,转身在草棚里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不紧不慢的道:“你会有此念很正常,不过,这说明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庄稼,看不到其他事物……我来问你,天下间,是土地多还是良田多?” 鲁菽毫不犹豫的答道:“土地多,能作良田者,十中无一!” 陈胜点头:“很好,我再问你,天下间,是有田者居多,还是无田者居多?” 鲁菽再答道:“无田者居多,有田者,十中无一!” 说到此处,他已有所悟,但似是仍旧未想通什么,眉头紧锁。 陈胜见状,笑着再此问道:“最后问你,种庄稼最重要的是什么?” 鲁菽答曰:“守其时,给其肥!” 陈胜看着他:“再结合我们先前所谈的温室种植法,可有领悟?” 鲁菽愣了许久,忽然醒悟,面对陈胜长揖到底:“夫子大贤,堪吾农家万世之师!” 陈胜闪身避开了他这一礼,摇头道:“此法并非我所创,此礼不可受!” 鲁菽却执意转向,再度朝着他一揖到底:“先贤常有,愿传道授业者不常有,弟子能从夫子,乃弟子之福。” 陈胜听言,也就不再闪躲,生受了他一礼。 一礼毕,鲁菽起身,又热切的看着他恭声问道:“夫子,按您先前所说,庄稼生长离不开光照,若以温室之法行此无土栽培之术,那要如何才能解决光照的问题?” 陈胜笑骂道:“你这老货,好生贪心,无土栽培技术都还没吃透,又想钻研温室建造之法?还有杂交水稻技术,派人去寻野生稻种了么?” 鲁菽连忙点头道:“寻了寻了,弟子拍出了十几名弟子,出去寻野生稻种了,月底之前,便会有回音!” 陈胜颔首道:“那就先钻研无土栽培技术……非是我不愿教你温室建造之法,而是此法非你农家所长,有道是隔行如隔山,便是教你去钻研,也难有所成,反倒耽搁了你研究无土栽培技术的进度!” 说道这里,他也想起什么来,接着说道:“嗯,说起来,你可有相熟的精研铸铁机关之数的人才?可否与我推荐一二。” 鲁菽想了想,询问道:“父子所言,可是‘技墨’之学?” 陈胜愣了愣,点头道:“对,便是‘技墨’之学!” 鲁菽思忖了片刻,有些为难的低声道:“弟子早年间在兖州游学之际,倒是结识过一位‘技墨’行家,不过二十余年未有联系,不知他是否还健在,若夫子有意,弟子可去信一封,然‘技墨’门人,素来孤僻,鲜与旁人往来,他能否卖弟子这个脸面,弟子也不知!” 陈胜略一寻思,便笑道:“不妨事,你只管告诉他,我有他墨家失传之机关要术要与他切磋,请他前来一晤便可!” 鲁菽讶异道:“夫子还涉猎‘技墨’之学?” 陈胜谦虚的微微颔首:“略懂,略懂……对了,我看田地里的麦苗已有半尺来高,后续的雨水,还如先前这般吗?” 鲁菽经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自己的来意,连忙道:“弟子正要想夫子禀报此事,而今距霜降还只有两三日,今岁大旱,必然有大寒,初雪会提前,往后雨水可减半,预留雨水过冬。” “大寒吗?” 陈胜面色肃然,脑海中立刻就想到了雪灾对于治下百姓的影响,点头道:“知道了,我会着郡衙尽快拿出抗寒过冬的方案。” 他的话音刚落。 便见季布领着李斯快步走入草棚之中。 “下臣拜见大人!” 李斯一步入草棚,便向陈胜一揖到底,“州府飞禽传书,有要事相报!” 陈胜拧了拧眉头,挥手屏退了鲁菽和季布等人后,陈胜道:“讲!” 李斯急声道:“启禀大人,昨夜青州黄巾逆贼与徐州黄巾逆贼联手犯我州境,砀山大营岌岌可危,州府输粮五千石,请大人领军出郡,火速救援砀山!”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决意出兵(求订阅、求月票) “咔嚓……” 一道狰狞的闪电划过阴沉沉你饿天际。 耀眼的光芒在刹那间,照亮了草棚中陈胜阴晴不定的脸色。 暗中打量他的李斯,似是被他眼中逼人的光芒所摄,畏惧的垂下了眼睑。 “家里……” 陈胜淡淡的开口道:“打扫干净了吗?” 李斯揖手:“打扫干净了,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该逐的逐,郡中世家豪族,唯余十二。” “十二……” 陈胜一挑眼睑,目光紧紧的注视着他:“为什么还多出来五家?” 李斯:“回大人,郡尉周氏、郡丞刘氏,为大人马前卒。” “桑蚕吴家家主,为下臣妹夫。” “无锋堂张家,为王家庄姻亲。” “牛马行田家,为徐州田氏分支,且与项城项氏为姻亲。” “此五家皆与昨日之事毫无关联,且俱已献上半数家产,为附大人尾翼之粮资。” 他毕恭毕敬的回道。 “项氏……” 陈胜轻声念叨着这个阔别已久的强豪之家。 无论是他先前布局青龙帮之时。 还是他出任陈郡郡守之后。 他都没有去碰过项城。 而项氏,也真如老翁稳坐钓鱼台。 既未派人来掺合过陈县内的风云变幻。 也未派人来见他寻求合作、谋取利益。 这令陈胜知道,项氏所谋……甚大! 不过他不在乎。 他不愿得罪项氏是真的。 无论是出于陈家与项氏的世交之情,还是出于对那个神勇千古无二的霸王的忌惮。 他都不愿得罪项氏。 但也仅仅只是不愿意得罪。 对于项氏。 他的态度就是能合作固然是好,不能合作各走各他不拦,实在是见不得他陈家崛起要和他开战他也无惧! “我很高兴,李公能与我开诚布公。” 陈胜淡淡的说道:“在这件事上,我信你李氏与王家都是确不知情,但既然你们之中有人主动将刀子递到我手上,我自然也没理由不接着!” “常言都道‘事不过三’,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你也不会希望再有第三次,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是能够达成共识的。” “所以,日后郡中的风吹草动,还劳烦李公多替我注意注意,李氏能屹立陈郡六百年不倒,实属难得,若是崩坍于某些无知蠢货的牵连,我想你纵是死,也难瞑目!” 李斯长揖到底:“请大人放心,从今往后,吾李氏定以大人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他没有与陈胜分辨什么。 他很清楚,他李氏既然顶着“郡望之族”的帽子,享受着其他世家大族享受不到的风光和权力。 那么他李氏自然也该肩负起其他世家大族不必承担的责任和义务。 从这一点上。 以前熊氏牧守陈郡之时,与而今陈胜治理陈郡之时,其实并无二致。 只是世道变了。 两代郡守对他李氏的态度和手段,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才会主动让他李氏给陈胜做刀,屠戮陈郡诸世家豪族。 而今他李氏和王家,已经彻底捆绑到了陈家的战车上。 再想跳车。 别说陈胜会不会放过他们。 坍塌在他们两家屠刀下的陈郡诸多世家大族,都会一拥而上,撕了他们……能在这样的时代修谱传家的人家,谁还没有几条后手啊! 当然,这些人家的仇恨,也是他们两家彻底投入陈胜麾下,获取陈胜信任的投名状! 陈胜微微颔首:“李公是聪明人,我自是相信……州府请我救援砀山大营之事,你有何见解?” 李斯听言精神微微一振。 他知道。 这次问计,即是陈胜对他表示信任的信号。 这也是陈胜对他的一次考验。 “此事不难应对!” 他不假思索的张口道,显然是早有腹稿:“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大人志向几何!” “若大人只欲紧守陈郡,做一个收成之主,那此事好办,吞下州府所输粮秣,遣兵上路,一日一歇、三日一营,州府为催促大人麾下兵马尽快抵达砀山大营,定会再拨付粮秣,如此一来,大人既不失大义之名,又可坐收渔利,此番兖州之围,依下臣见,不出十日,必见分晓!” “若大人有凌云之志,那此事正是大人开疆扩土之机,前番冀州黄巾逆贼攻打陈留,陈留郡中诸世家豪族死的死、降的降,公子政平复陈留之后,虽推举故郡守之子接任陈留郡郡守之位,但实则已将陈留收归州府牧守,大人可借此机去信一封,以五千兵马,与州府换陈留节制之权,以下臣对不韦公的了解,大人获取整个陈留郡的节制权或有难度,但为解砀山之围,半郡之地不韦公定会予大人,届时大人治下二十城,背靠豫州,西接司州,任他黄巾逆贼如何势大,大人都可进退自如!” “此乃应变之策,若大人不欲应变,那么径直忽视州府的飞禽传讯即可,反正州府的正式调遣行文,至少也需四五日才能抵达陈县,到时大人再借整军拖延五六日,砀山之围已见分晓,出不出兵都无关紧要,且同样不会失了大义之名!” 李斯没与陈胜卖任何关子,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心中所谋尽数说出。 “啪啪啪。” 陈胜微笑着鼓掌,颔首道:“好一个上中下三策,李公之才,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斯谦逊的作揖道:“大人廖赞,是下臣献丑了!” 陈胜笑着,没有点评他这上策。 他很捧场。 但实际上,李斯所述三策,在他的眼中只能说是……平平无奇! 没有大错。 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之处! 不过他也清楚,这并非是李斯之才仅限于此。 而是李斯不清楚他的志向、他的行事风格。 在不出差错的前提下,还能想出如此上中下三策,实属不易! 至少对大局观和对人性的把握,李斯都可以说是十分精准的! 已经超出这个时代九成九的人…… 陈胜转而问道:“昨夜涤荡陈县,起获粮秣几何?” 李斯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维节奏,愣了愣后才连忙答曰:“详细数目还在盘算当中,但大致在二万三四千石上下!” 陈胜似是有些惊奇的抿嘴“啧”了一声。 二万四千石粮秣,多吗? 肯定是很多的! 但要知道,李由和王擒昨夜查抄的世家豪族,不下二十家! 二十家世家豪族,才拢共查抄出二万三四千粮秣,平均一家才一千石出头。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陈郡是真的没粮了…… 陈胜问道:“你知道,粮库里还有多少粮秣吗?” 李斯想了想,答曰:“八千石左右。” 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陈胜笑吟吟的看着他:“想到了?” 李斯对他一揖到底:“下臣思虑不周,请大人恕罪!” 陈胜做了一个虚扶的姿势:“李公何罪之有,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已。” 李斯:“下臣惭愧。” 陈胜悠然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饭,眼大肚皮小,是会撑死的!” 李斯:“下臣受教!” 陈胜一只手摩挲光洁的下颚,寻思了许久后,轻声道:“替我拟书回信州府,我陈郡可出兵八千,驰援砀山大营,请州府拨付相应粮秣兵甲等辎重,于蒙县交割,辎重何时抵达,我陈郡兵马何时赶赴砀山大营,另,我陈县兵马请命自成一军,成军之后仍可归属于蒙校尉统领,但需州府行文确认。” 话音落下后,他迟迟未听到李斯的回应。 一抬眼,就见李斯仍作倾听装。 李斯见他看向自己,不由的一愣:“如此而已?” 陈胜轻轻点头:“如此而已。” 李斯皱着眉头,隐藏在大袖手中的双手捏动着,踌躇好了几息才道:“大人,请恕下臣鲁钝,大人之举,于大人有何益?”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无益,亦或者说,益不在当下。” 李斯诧异的看着他,似是在说: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出八千人马,只是为了做好人好事! 陈胜没有解释,径直说道:“你按照我说的回信即可。” 李斯只得揖手:“唯。” 说完,他转身往草棚外行去。 陈胜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李公若放心,不妨遣公子由入我红衣军为将,有道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雏鹰总得脱离老鹰的羽翼独自搏击长空,才能长大不是吗?” 李斯挑了挑稀疏的花白眉毛,旋即便转身道:“犬子能得大人青眼,乃是他的福气,岂敢不从命!” 陈胜颔首:“那就去做事吧!” 李斯:“下臣告退!” 陈胜独自一人,在草棚中枯坐许久之后,才起身走出草棚。 季布牵着马匹迎上来。 陈胜翻身上马,一拉健马缰绳:“去蟠龙寨!” …… “咳咳。” 干爽明亮的木屋里,陈三爷脸色蜡黄的躺在床榻之上,不住的咳嗽。 陈胜坐在他的床前,轻轻的替他顺着胸口。 “郡守衙上那张席子……” 陈三爷慈祥的看着他,浑浊无光的眸子之中满是爱怜之意:“不好坐吧?” 陈胜笑着说道:“是不好坐,成天与人勾心斗角,不是算计人,就是招人算计,身边又没几个人能使得上劲儿,就指着您老给孙儿出出主意了!” “小滑头。” 陈三爷吃力的笑了笑。 陈胜也跟着笑,“只是一场风寒而已,您别太当作一回事,修养个几日,也就痊愈了,咱家刚刚爬起来,以后还有的是好日子等着您老享哩!” “三爷也想啊。” 陈三爷低低的说:“都还没见着你崽子生小崽子呢,到了地下,你祖父问起来,咱怎么与他说……” “那您老就好好保重身子骨。” 陈胜脸上笑容不变:“等到清娘生了孩子,您再到下边寻我爷爷,好好跟他吹嘘,他老人家肯定特羡慕您。” 陈三爷听言,浑浊的双眼里似乎亮起了一点光,萎靡的精神头似乎都抬了起来:“那他肯定得妒忌咱……” 陈胜见了他的变化,心下不但没有放松,反倒越发的沉重了。 快入冬了啊…… 陈三爷抓住他的手,询问道:“你今儿来,是来调军的吧?” 陈胜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瞒他老人家,当然这事儿根本瞒不住:“孙儿都安排好了,您老就别操这个心了……” “要操、要操!” 陈三爷争扎着坐起来。 陈胜连忙起身搀扶着他坐起来,发现他被子下边也没有什么温度。 陈三爷紧紧抓着他的手掌,微微喘气的说道:“趁着咱还能操这个心,和三爷说说、说说!” 陈胜拗不过他,只得道:“徐州黄巾军进犯沛郡,砀山大营典军长史蒙恬率令由各郡郡兵组成的杂军迎战,局势不太乐观。” 陈三爷看着他:“你是怎么想的?” 陈胜没有遮遮掩掩,径直道:“蒙恬不能败,眼下五万府兵在吕政的统领下,屯兵兖州东北部,与青州黄巾军对峙,一旦蒙恬战败,徐州黄巾军登时便可长驱直入,直扑昌邑!” “届时,济阴郡、沛郡以西南,再无成建制朝廷大军可挡黄巾军,我陈郡纵有一万兵马,也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支!” “所以,咱家必须支援砀山大营!” 他没告诉陈三爷,五万府兵已经在吕政的率领下和青州黄巾军打起来了,是不想让他太过忧心。 而州府征陈郡兵马支援砀山大营之事,却是他提早就与陈守说过。 陈守既知道此事,那么陈三爷就必然知道此事,瞒不住。 陈三爷微微喘息着思忖了片刻,问道:“那典军长史蒙恬,是何人?” 陈胜忍不住笑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此人孙儿有所了解,应是一名能征善战之将!” 陈胜答道:“但实际如何,孙儿也无确切把握,不过孙儿已向州府请令,我红衣军自成一军,蒙恬若能战,咱家红衣军自然全力助他退敌,若他不能战,我爹也能领着红衣军退回陈郡。” 陈三爷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疲惫的拍着他的手说道:“你既已拿定主意,那就只管放手去做,你还年轻,别怕,咱家有手艺,没了郡守衙上那张席子,咱家也能吃上一口饱饭……” 陈胜连忙起身搀着他老人家慢慢躺下,轻笑道:“孙儿不怕,您老人家也不能怕了,孙儿还指着您老给孙儿顶着这个家,我爹那人您也知道,动手比动脑子麻利,您要真倒下了,这个家可就全落孙儿肩上了,家里这么多叔伯,个个都比孙儿辈大,孙儿哪挑得起这个担子啊!” “嗯,三爷撑着、撑着!” 陈三爷喘息着,努力说道:“一定多给你顶几年!” 陈胜笑眯眯的说:“说好了啊,您老可不能赖皮!” 陈三爷疲惫的慢慢合上双眼,轻声说:“说好了,说好了……” 陈胜站在床头,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的退出木屋。 走出老远后,他才终于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战前会议 陈胜缓步跨入山寨大堂,随行的甲士自行按刀立于堂外。 大堂内,红衣军五百主及其以上的二十余名军官,早已垂手恭候许久。 陈胜微笑着开口道:“诸君久侯了。” 众将见了他的笑容,面上也不由的浮起了笑意,他们齐划一的抱拳拱手:“标下拜见将军!” 震得房梁都似在簌簌颤抖的洪亮声音,令堂内唯一坐着没起身的陈守,心头不由的琢磨道:“这帮夯货这般精神,看来还是操练得轻了,回头操练量翻倍!” 陈胜伸手虚扶:“诸君请起!” “唯!” 众将齐声应喏,挺直腰身。 陈胜大步走上大堂,站到代表着蟠龙寨之主的虎皮大椅前。 转过身,迎着他们似在呐喊、高呼的狂热眼神,一张面孔一张面孔的扫过去,似乎是要记住他们的样子。 好几息后,他才轻笑道:“很好,我很高兴能在这间屋子里看到了生面孔,这说明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了!” 堂内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笑声之中满是兴奋之意。 “好了,坐下说吧!” 陈胜伸手虚按。 众将依言落座。 陈胜依然站在虎皮大椅前,并未落座。 他正了正面色,肃穆道:“青州黄巾逆贼与徐州黄巾逆贼,联手犯我州境,我已决意,出兵驰援梁郡砀山大营!” 说到此处,陈胜略作停顿,目光一扫,观察堂下众将的神色变化。 就见众将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眼神之中连惊讶之意也无。 他暗自点头,默默的给自家老爹点了个赞。 他继续说道:“出兵的理由有很多,我只问占列位一句,你们是愿意等到那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逆贼冲进咱自家的地盘,将咱们的家打得稀巴烂后,再跟他们干,还是先将他们按死在别人家的地盘上?” 众将听言,毫不犹豫的齐声回应道:“自然是将他们按死在别人家地盘上!” 陈胜面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微微点头道:“很好,看来这在一点上,我与诸君达成共识!”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过即便是要出兵,怎么个打法儿,也是有讲究的!” “首先!” 他竖起一个手指:“咱们奔赴砀山,乃是客场作战,天时、地利、人和皆无,统兵大将又非咱自己人!” “其次,眼下兖州的局势虽岌岌可危,但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远有朝廷、上有州府,咱爷们犯不着去充这个大头儿!” “我已向州府请令,我红衣军自成一军,但仍可归属砀山大营主将蒙恬节制。” “意思就是,只要有的打,咱爷们就陪他蒙恬跟黄巾逆贼干到底!” “可若是没得打,无论是州府、还是他蒙恬,都别想拿咱爷们的性命,去给他们换功劳!” “就算他们强下军令,你们也可以不认,不要怕,万事有我给你们扛着!” “但听清楚了,违抗军令,乃是在事不可违,他们还逼着你们去送死的前提下!” 陈胜看着堂下众将,神色严肃的道:“我给你们违抗他们军令的底气,是为了让你们能堂堂正正的去作战、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去作战,而不是让你们贪生怕死!” “你们是军人!” “保家卫民的军人!” “其他人可以怕死,你们不能怕!” “明白吗?” 众将轰然应喏道:“明白!” “很好!” 陈胜颔首,接着说道:“此战,我红衣军的首要之务,乃是练兵!” “有道是‘庭院里练不出千里马,花盆里栽不出万年松’,咱们红衣军建军也有些日子了,每日都是操练、操练、操练,也是时候见见血,!” “徐州黄巾逆贼,是个很好的练手对象!” “他们的本部人马只有八千,其余逆贼尽皆是近日之内才放下锄头镰刀的乌合之众!” “这些乌合之众不但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操练,兵甲、后勤也差得一塌糊涂,他们没有甲胄,拿的是木枪,甚至上阵之前都不能吃上一口饱饭!” “若是连这样的乌合之众都打不过,那我给你们的那面旗,你们就该还我了……” 他走入堂下,慢慢踱步,沉声道:“我是你们的将军,所以给你们挑选合适对手、给你们争取撤退的权力、给你们提供充足的兵甲辎重这些活计,都是我的职责,我当仁不让!” “而你们也是你们麾下士卒的将军,你们也有你们当仁不让的职责,那就是在完成作战任务的前提之下,尽可能的将你们带出去的每一个袍泽弟兄,都囫囵的带回去!” “所以也拜托你们,打仗的时候多动动脑子,也多给你们的袍泽弟兄们一些时间!” “咱们红衣军是新军,军中部分袍泽大都是老实本分了小半辈子的良家子,他们没有杀过人,上了战场可能会怂、可能会怕、可能会心软,你们得带着他们,慢慢的去适应战场的味道!” “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并没有足够的带兵经验,有的人甚至连自己都没有上过战场!” “不过没关系,我也会给你们时间,让你们去学习,学习怎么带兵、怎么打仗!” “但我给了你们时间,你们就得珍惜,豁出老命去给我学,若是给你们时间,你们还达不到我的标准,那就不要怪我撤你们的职……我让一个不合格的五百主继续领兵,那就是在推他手下那五百袍泽弟兄去死!” “听明白了吗?” 他脚步猛地一住,目光威严的扭头四顾! 众将齐声回应:“明白!” 陈胜一拧眉,陡然拔高音调咆哮道:“你们是没吃饭吗?给我大点声,听明白了吗?” 众将蓦地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声嘶力竭的高喊道:“明白!” “很好!” 陈胜满意的点头:“你们的声音,你们麾下的袍泽弟兄们应该也都听见了,我希望你们不要令我失望,也不要令你们麾下的袍泽弟兄失望,诸君,请戮力向前,我会在家中,备好猪羊美酒,待你们凯旋!” 众将起身,面朝陈胜抱拳拱手:“将军所命,百死不回!” 陈胜再次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庞。 许久之后才轻轻点头道:“下去准备吧,两位军侯级与陈校尉暂留片刻!” 众将起身,鱼贯退出大堂。 很快,大堂内就只剩下陈守、陈胜、陈七、李仲四人。 陈胜走回虎皮大椅上落座,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后,偏过头对坐在左手首位上的陈守说道:“阿爹,此行你们轻装简行,只携十日粮秣即可,相应的兵甲辎重,州府会送到蒙县交割给你们,不见兵甲辎重,不往砀山。” 陈守颔首:“几时出征?” 陈胜摇头:“明早吧,三更造饭、五更出发,能在五天之内抵达蒙县便可!” 砀山大营所在的梁郡,在陈郡东北方,两郡交界,过了拓县,便是梁郡。 而陈县距蒙县,有四百余里路程。 若是按照正常行军三十里造饭、六十里行营的行军速度,须得七八日才能抵达蒙县。 但此次出兵,红衣军轻装简行,无有辎重拖累,日行八十里,问题不大。 “五日?” 陈守微微凝眉,“蒙恬能撑到我们抵达砀山吗?” “我想他是能够撑到你们抵达砀山的。” 陈胜说道:“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送你们去打仗,不是送你们去送死!” 陈守没好气儿的瞪了他一眼,这瘪犊子玩意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陈胜调过脸,看向另一侧的二人:“七叔、李仲,方才我与弟兄们说的话,你们听明白了吗?” 二人齐齐点头:“听明白了。” 陈胜点头:“此次出征,我爹得应付着州府和蒙恬,还得时刻注意着战局走向,咱们这八千子弟兵的生死,可就全在你们的肩上了,逢战多动动脑子,能用箭射死的敌人,就别让底下的弟兄们傻乎乎的凑上去跟人拼刀子,用兵也尽量往多里用,能用一百人就打垮的敌人,就用二百人,能用二百人的,就用四百人,以绝对的优势,来换取时间,让底下的士卒能够有个接受战场气氛的过程!” 说到之处,他又回过头对陈守道:“对了阿爹,此次出征,您将王擒与李由带上。” “李由此人,孩儿暂时还不算太了解,但看他行事之风,颇有良将之姿,您可以试着给他点兵马,磨砺磨砺,若堪大用就大用,若不堪大用就随便找个无关紧要的位置打发他。” “倒是王擒其人,孩儿与他多有接触,此人才思敏捷、眼光独到,略作打磨,便是一名合格的谋主,您进入大营之后,遇事不妨多与他商议商议,听一听他的意见……嗯,李氏奉了几名鹰奴给孩儿,您带上两人随行,若有重要决策难下断定,可令鹰奴传讯孩儿,此去砀山五六百里路,良禽一夜之间便可来回,不耽误大事!” 陈守听言,非但没觉得陈胜这是在轻视他的智慧,反倒隐隐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如此甚好!” 陈胜察觉到了他细微神色变化,不由的笑道:“您别太有压力,方才孩儿所说,并不是诓骗弟兄们的,月前您也清剿过陈留流窜过来的黄巾残兵,他们有几分成色,您心头最清楚。” “徐州黄巾军的情况,应比那一路冀州黄巾残兵还要不堪,您想想,任嚣打下徐州才多久?这就拉扯起一二十万大军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的兵马,他任嚣就算是有登天的本事,也决计做不到如臂指使、令行禁止!” “您领优势兵马与他们作战,只要稳住阵脚、步步为营,绝无兵败之虞!” 他并不觉得自家老父亲还未出征便信心全无,便是一名不合格的将领。 相反,陈守会感到压力,才恰恰证明他有良将的潜质! 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很显然。 陈守清楚红衣军的成色,而不了解徐州黄巾军的详细情况。 这种情况下,他如果还妄自尊大、盲目自信。 那陈胜才是不得不考虑是否临阵换将…… 陈守听到陈胜的话语,心头忧虑登时就消散了大半,但面上还不屑一顾的道:“放你的狗屁,老子走南闯十几载,什么阵仗没见过?会怕他一伙流寇?” 听到他说出“怕”字儿,陈胜“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既然您不怕,那咱就说说,您这次领兵出征的另一个任务!” 陈守纳闷的瞅着他:“还能有什么任务?” 陈胜轻轻一拍座椅扶手,起身道:“青壮!能抓多少青壮,就给我抓多少青壮!” 堂内三人面面相觑,俱都有些迷惑不解。 “郡中不是缺粮缺得紧吗?” 陈守皱着眉头询问道:“你哪来的粮食再养一批青壮?就算是你想要再扩军,直接从郡中流民之中招募不就好了?何必舍近求远,打徐州黄巾军的主义?” 到底是知子莫若父,陈胜只提了“青壮”二字,陈守便知道他要再扩军。 陈胜抱起两条臂膀,笑眯眯的问道:“阿爹,您知道陈郡一共有多少人口吗?” 陈守愣了愣,摇头……我一个走货的,我哪里知道陈郡有多少人口? 陈胜:“今岁旱灾之前,陈郡的人口应在八十万上下,如今,应已不到五十万!” 陈守吃了一惊,震撼道:“旱灾饿死了这么多人?” 陈胜摇头:“不止是饿死的,还有死于流寇作乱的,远走他乡求活路的……远的不说,单单陈县内,先后补充了这么多批流民之后,如今县里的人口,依然还未超过旱灾爆发前的人口!” 他伸出手指,给陈守掰手指头:“这五十万人里,老弱妇孺占据三十万,不多吧?” 陈守:“不多,还少了!” 陈胜:“有家有业、不愿参军,和已经参军的青壮,算十万不多吧?” 陈守:“不多,也少了!” 陈胜收起手指头,“那就只剩下十万青壮了。” “听起来还挺多是不是?” 陈胜笑道:“但这十万青壮,还肩负着全郡过半耕种、商贸,还有护卫地方等等职责,您还觉得多吗?” 陈守听着他的言语,脑海中如同走马观花一样过了一遍陈郡十二县的百行百业,默默的摇头。 不多! 真的不多! 甚至可以说是很少了! 他们陈家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在他们陈郡陈家还是行商陈家之时,家中两三百号青壮,供养三百多户自家人,都觉度日维艰。 他们家还是有一技之长的大户人家! 可想那些既无家业、又无一技之长、家中还只余一二青壮的人家,度日该是何等的艰难……恐怕只会觉得苦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儿吧! “今岁的旱灾,已经伤了陈郡的元气。” 陈胜叹息道:“再不与民修生养息,陈郡就要彻底垮了!” 叹了一口气后,他又笑道:“但如果是从徐州黄巾军中抓捕青壮的话,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了!” “您看,任嚣已经帮咱爷们挑选过一次了!” “咱们只要从中再挑选一次,那就是个顶个的精壮汉子!” “而且这些精壮汉子吧,一无家眷拖累,二有上过战场的经验!” “可不比咱们花大力气从郡中招募,更省时省力?” “最重要的一点。” “徐州黄巾军不堪一击的现状,我们都知道,你们觉得他任嚣知不知道?” 堂中三人一愣,这个角度……很刁钻啊! “应当是知道的吧?” 陈七不确定的回应道:“那贼鸟厮能凭八千精兵下徐州,显然是沙场宿将!” 陈胜拍手:“那你们觉得,他为什么会明知他那一二十万大军不堪一击,还要带着他们来攻打兖州呢?” 三人一脸迷茫。 陈胜伸出两根手指头:“原因有二!” “一来,太平道作乱之势,不允许他停下来!” “二来,他欲借征战治军,几场硬仗打下来,乌合之众中也能练出精兵!” “你们看,他任嚣不惧伤亡,拿伤亡换精兵!” “咱家却要拿着仅有的这点本钱去和他死磕。” “这是不是太蠢了点?” “与其如此,还不如直接从他任嚣的嘴里抢食!”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 他要没记错的话,曹老板就是以三十万青州黄巾军起家,进而三分天下的! 曹老板都可以! 他陈胜当然也行! 第一百四十六章 神来之笔 破晓时分的橙红色阳光,照射在远去的八千红衣军身上。 赤红色的人龙,迤逦于深秋平原上,就像是一条流动岩浆河。 许久。 陈胜才心思沉重的收回目光,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身畔一脸渴望的凝视着红衣军远去的季布,不由的笑道:“咋的?你也想出征啊?” 季布慌忙抱拳拱手:“标下不敢!” 陈胜扶起他:“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作为一名军人,渴望领兵出征,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好好学本事,以后会有机会的!” 季布大喜道:“谢大人提携!” 陈胜又不由的笑了笑,小伙子到底是年轻啊,两句话就把心里话给吐出来了。 他环伺了一圈,在一群大妈大婶之中找到了赵清的身影,她正穿着一身儿灰扑扑的藏蓝色粗布衣裳,全神贯注的跟着寨子里的大妈大婶们学做酱菜。 他将双手拢在嘴前做喇叭状,高喊道:“大姐,回家了。” “哎,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赵清头也不回的高声回应道,然后与大妈大婶们嘀嘀咕咕了好一回儿,才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向陈胜走来。 然而她还没走出几步,一大群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大妈大婶就提着竹篮将她围住了,七手八脚的就将竹篮往她手里塞。 赵清连连摆手,可纤长的身影还是迅速被那些提篮淹没。 陈胜连忙快步凑上去,又是拱手又是赔笑,好不容易才将自家媳妇从人堆儿里抢了出来。 “大郎。” 赵清两只手挂着七八个提篮,清秀的面容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咱们不能要啊……” 陈胜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七八提篮,再看了看她手里的七八提篮,都是些鸡蛋、鸭蛋、干菜、酱菜之类的农家特产。 这或许已经是她们最好的东西了。 “收下吧!” 陈胜笑着慢慢放下自己手里的提篮,将她身上挂的那些提篮摘下来:“都是婶娘们的一片心意,你不收她们才会难过。” 他没有让周围的甲士们来帮忙提这些提篮,而是让季布去把马车拉过来,和赵清一起亲手将这些提篮一一装到马车上。 赵清笑容满面的和远处那些笑呵呵的望着他们的大妈大婶们挥手作别后,在陈胜的搀扶下走进马车。 陈胜放下竹帘,转身翻身上马。 三百甲士将他与马车护卫在中心,徐徐下山。 “季布。” 戈林前行之间,陈胜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呼喊道。 季布迅速打马而来,抱拳拱手道:“大人!” 陈胜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与自己并行,而后一边驾驭着健马慢慢前行,一边开口道:“这两日太忙了,未来得及好好与你聊一聊长安坊一战的收获,你是那一战的统领,你有何感悟?” 季布听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标下正想寻机向大人禀报此事。” “前日一战之后,标下暗自反省许久,认为就凭眼下标下所领袍泽弟兄,不足以护卫大人周全。” “标下之意,非是弟兄们不够尽心竭力,而是大人您的周全太紧要了,容不得丝毫的差错!” “且我等日日随大人进出,欲谋害大人之歹徒不动手则已,动手必有应对我等儿郎的手段!” “是以,单单尽心竭力还不够,还须得够勇武!” “还有,我等之责既是护卫大人周全,那么而今所用戈矛,便已不再适用。” “如前日长安坊一战,街巷长而窄,弟兄们以戈矛对阵那些歹徒的长剑,便吃了大亏……” 陈胜一边认真倾听,一边不住的点头。 季布能想到这些,说明他是真的用了心,也动了脑子。 “我也是这个意思。” 陈胜等到他说完之后,才开口道:“你们乃是我的亲卫,日后我若领军出征,你们就是我的短兵,就你们那日在长安坊的表现,的确不够格!” 他没有藏着掖着,哪怕他知道周围的甲士们都在竖着耳朵偷听。 “不是说我的命比你们的命金贵。” 他直白的说道:“都是娘生爹养的、都在拼命的活着,谁的命都金贵!” “可我是陈郡郡守,我的生死并不只影响我一人,也不只影响我家中父老妻儿,还影响到郡中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包括你们的父老妻儿!” “这不是我自己吹嘘,你们每日随我进出,我在做些什么事,你们都知道个大概!” “那日我要是死在那些死士的剑下,那么今年郡中就得饿死好几万人,到明年,郡中几十万百姓就得落得易子相食的境地……其中也包括你们的父老妻儿!” “但只要我活着,那么战死的弟兄,后事就有我操办、遗孀就有我赡养,残了的、伤了的弟兄,也还有我找人给他们医治,以后的生计也还有我为他们操心!” “只有我活着,弟兄们才不必流了血,还得流泪……” 他不紧不慢的说道。 明明是一眼便可知的事情,此刻从他口中说出来,却令所有在听他说话的人,都觉口干舌燥、心头发慌。 长安坊一战之后,他们只是愤怒、只是庆幸。 还真没想过,那日要是陈胜死在长安坊了,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的确都知道陈胜在做些什么。 如何筹措粮秣。 如何种植宿麦。 如何行雨灌溉。 陈胜没有避过他们。 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若是陈胜没了。 陈郡的大好形势,立时毁于一旦! 即便他们是郡兵,下场也绝对不会比那些普通老百姓好多少! “大人,您不必多说!” 季布用力的吞咽了一口唾沫,大声道:“您待弟兄们如何,您待郡中百姓如何,弟兄们都看在眼中,能效忠于您,我等百死无悔!”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们都好好活着,替我砍死每一个敢向咱们递刀子的蠢贼,便是对我最大的忠诚!” 季布也笑了,重重的点头道:“对,砍死所有敢向您抵刀子的蠢贼!” 陈胜颔首:“那我们就来说说该如何增强我们这五百人的战斗力。” 他的亲卫,是五百甲士。 三百随行,二百驻扎在陈家大院附近。 前日长安坊之战后,陈刀当日就从郡兵大营之中挑选精兵补齐了战损。 “我的意思是,往后你们加大训练量,嗯,至少三个时辰起,详细时间则以我当日的行程定!” “不会武艺的弟兄,我会给请人来教你们‘杀生拳’,会武艺的弟兄也可以改练这门武功,这门武功后续的发展更合适战场厮杀。” “当然,有付出就会有回报!” “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的粮饷都翻三倍,百将以及开脉境给田十亩,五百主给田五十亩,且免赋税、免徭役!” 季布听到这里,脸上刚刚露出欢喜之意。 就又听到陈胜说道:“别高兴得太早!” “武艺闭门苦修就能练出来的!”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一遛才知道。” “从近往后,你们每月都要举办一次大比武!” “同期南大营那边也会举行大比武!” “卫队前十位会有奖励,后十位则淘汰回南大营,由南大营的前十补充进卫队!” “且,大比过程当中,下级可向上级挑战!” “卒胜伍长为伍长,伍长为卒!” “伍长胜什长为什长,什长为伍长!” “什长胜屯长为屯长,屯长为什长!” “以此类推!” “也包括季布你这个五百主!” 陈胜注视着季布,笑吟吟的说道:“若是胜不过你手下的百将,那你就自己下去做百将!” “亲卫的大比会由我亲自主持,谁都别想徇私舞弊!” 说道这里,他忽然想到,是不是到时候弄一个军官学校了? 大周的军制传承数百年,深入人心,短时间内是难以撼动。 但也可以从小事做起,先培养出一批合格的中下级军官,由下至上的慢慢编练新军…… 正好还可以抓一抓思想工作! 嗯,有搞头! 陈胜默默的在心头的备忘录上,记下一笔。 季布并没有被陈胜所言的压力吓到,斗志昂扬的道:“大人放心,标下绝不令您失望!”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陈胜笑着点头:“我也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多用点心,我很看好你!” 季布兴奋的抱拳拱手:“谢大人提拔!” 陈胜勉励的拍了拍他的肩头,挥手让他继续去巡查队伍。 季布告退。 陈胜随着健马前行起起伏伏,心头思索着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 郡内的政务,这些时日里他已经捋得七七八八了。 该收拾的世家大族,也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短时间内,只需要处理好日常事务,慢慢等陈郡恢复元气就行了。 郡中的军务…… 红衣军已经出征,接下来郡兵这边只要按照他所说的养蛊练兵之法,努力练兵就行了。 其余的,好像也没什么事要操心了。 不对,还有铸造兵甲之事,该提上日程、排队等候了。 宿麦种植这边,用鲁菽的话说,即将霜降,行雨减半。 后边不必再日日出城行雨不说,还能节省下一大笔气运点开销。 后续可以多花点时间在提升自身武道修行之上了。 对了,还有御寒越冬之事,也得早些着手准备! 正好种植宿麦的前期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以工代赈的开展方向,就以推广火炕为主吧! 但燃料是个问题。 家家户户都靠木柴烧炕取暖,显然是不现实的,所需的人力和物力都很难跟得上。 那让各地官府出面,集中老百姓建大通铺火炕越冬? 以百人一屋为标准。 按照为三十万陈郡百姓提供越冬帮助来计算。 那就是三千间大屋…… 这个问题到不是特别大,要是流民以工代赈的劳动力跟不上,还可以号召各地的百姓一起参加建设嘛! 包括材料和用地,都可以就地取材。 问题是,陈郡现有的行政体系,怕是执行不了如此繁重的任务! 哎,要是有煤炭就好了…… 另外,还有青龙帮的改体事宜,也需要他去亲自操刀。 还有各州的太平道活动,也只能由他自己盯着…… 陈胜越细想越头大。 越细想越觉得自己可用之人太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心头警醒:“后边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我就算是头老牛,迟早也得累死在任上!” “看来,不单单只是军官学校,还得组建文官学校。” “尽快培养人才,组建高效的行政体系,这样才能从这些具体的事务中抽离出来,继续把控大局!” “要不……弄个招闲令?招揽一下民间的人才?” “不行不行,招贤令是个大杀器,要弄就必须有一鸣惊人之势才行!” “现在就弄这个,招揽不到什么贤才不说,还会引起朝廷的忌惮!” “不过招贤令用不了,倒是可以试试弄个聚贤庄啥的……” “嗯?这名儿怎么听着这么晦气?” “换一个换一个……白鹿山庄?” “不好,一听就和儒家有关联。” “天下第一庄?” “格局太大了,区区一个陈郡压不住!” “梅花山庄?” “这个好,寓意好,而且还有点梅花易数那味儿……” 陈胜思索着。 心中千头万绪渐渐明朗,对下一阶段的工作重心也渐渐清晰。 “就这么办!” “开设文武学院……算了,直接抄袭一把,就叫稷下学宫好了!” “开设稷下学宫,培养人才!” “设立梅花山庄,招揽人才!” “两条腿走路才更稳当!” “抗寒越冬之事,可以交给李斯和王雄去做!” “寻找乡野贤才以及煤矿之事,可以交给青龙帮去做!” “嗯,顺便督查各地县衙的工作,也可以交给青龙帮,权当给他们试手。” “我接下来,只要抓好开设稷下学宫之事就可以了,这事儿不能假手于人。” “咦,要是稷下学宫能按照我所设想的发展,陈校长这个头衔,潜力比郡守之位还要大啊!” “这……应该算是‘立功’了吧?” “不对!” “小了!” “格局小了!” “整什么文武学院啊!” “直接超级加倍,百家争鸣!” “学宫落成,第一个就收鲁菽入门!” “那老货都是‘立功’的亚圣之姿了!” “那我这个学宫之主,四舍五入一下岂不就是‘立德’的圣人之姿?” 陈胜越琢磨眼睛越亮。 只觉得一条直上青云的康庄大道,已然出现在自己的脚下! “所以啊,懒惰才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最强动力啊!” 陈胜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自己,为了偷个懒,竟然能想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神来之笔! ps:求订阅,求票票啦~ 请个假。 卡文了,挣扎了三四个小时,脑子里实在没有我想要的画面,只能放弃了。 一直以来,风云都不太愿意写那种老爷们步步都能猜到的剧情,生活都已经这样单调乏味了,看个小说还和生活一样,一眼就能望到头儿,那就真没意思了。 也正是因为自个儿心态,风云常常写到某个节点的时候,心头就突然冒出来一种“不能再这样继续推下去了”的感觉,一般出现这种状况,就一定会卡得要死要活的,必须得花点时间,捋一捋才能捋顺了……嗯,老书友们都知道我这个老毛病,一卡文就疯狂的逮着追书的老书友们问感觉、问反馈,以至于现在我卡文的时候,他们都拿关爱智障的目光看我,压根就不搭理我。 书还很长,老爷们别着急,咱们慢慢来,慢工才出得了细活儿…… 嗯,也不用担心风云会老是请假,毕竟还有全勤的压力,一个月顶多也就四天,不到实在卡得写不出来,风云也不会请假。 嗯,明天状态要能调整过来的话,我会补上今天的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盘炕 午时,阳光正好。 陈家大院后院,陈守的卧房内。 一位头发胡须白了一大半的朴实老砖瓦匠,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正按照陈胜的要求盘着火炕。 陈胜抱着两条臂膀站在一旁,又一句没一句的和砖瓦匠闲聊着。 “刘翁,这种青砖做起来麻不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哩,只要劳力和柴火够使,一日下来就能烧四五百块砖头,大人您要多少砖头?交给小老儿,小老儿保管给您张罗齐喽!” 这老头是长宁坊这一片儿有名的砖瓦匠,手艺都是祖传的,以前也没少和行商陈家打交道,算是相熟的街坊。 “四五百块?” 陈胜扫了一眼屋里和屋外的砖头,心下略略皱眉。 他按照双人床的规格盘炕,都需要四五百块青砖。 若是建造他计划中的那种能睡下百十人的大通铺,不得要个七八千一万? 而且烧制青砖,还要耗费大量的柴火…… 他默默的在心头将“砖石火炕”这个选项给划掉。 沉思了片刻后,他又问道:“刘翁,我记得有一种砖好像不用烧制,直接用模子打成,晾干后就能用。” 小老头点头道:“大人说的,是夯土砖吧?您要砌啥啊?要小老儿那砖窑里的青砖不够使,小老儿再去别处给您张罗,保管给您凑齐喽!您是什么身份呐?哪能用夯土砖?那玩意土不拉几的总掉渣不说, 还不经用,顶天了二三十年也就散了, 哪有青砖经使啊, 青砖砌成的大屋, 传个四五代人都不得垮!” 陈胜笑了笑,心道思忖了几息, 寻思着火炕抗寒计划似乎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正好还可以请这个内行人给自己参谋参谋:“是这样的,我得贤人提醒, 预悉今岁入冬后十有八九会大雪连日,今岁大旱,郡中父老本就苦不堪言,再经大寒, 不知得冻死多少人。” “这玩意叫火炕,是一种可以取暖的床榻。” “您看,等火炕砌好后,在这里烧火, 热气会随着烟雾, 通过烟道将整个火炕都烘得暖烘烘的,人躺在上边, 外边下大雪呢, 还暖和得和夏天一样。” “这头烧火, 这一头还可以煮热汤炖肉,何时都有一口热乎的……” 他比划着火炕和小老头解释道, “我欲赶在入冬之前, 在郡中十二县修上三四千张可以睡上百十人的大通铺火炕,集中无力御寒的父老乡亲们, 一起熬过这个冬天。” “劳力不用愁,县内还有两三万以工代赈的苦人家,盼着郡衙给活儿。” “愁就愁在物力和时间。” “既要简便, 不能花费太多的物力, 又必须得赶在大雪来临之前,将这几千张大通铺火炕给砌好。” “您老看看, 有什么办法……” 小老头都被他这一番话给干懵了, 拿着瓦刀愣了好一会儿, 都没将手里的砖头给靠到火炕上。 这是来自于格局和眼界上的降维冲击! 好一会儿, 他才猛得回过神来,扔了瓦刀和砖头就向陈胜连连作揖:“大人圣人心肠啊……” 陈胜连忙上前扶住他,笑道:“行了行了,说正经的,您是干砖瓦的行家,你觉得这事儿做得成么?” “咱,咱,不,不知道。” 小老头磕磕巴巴的摇头道,他狭窄而贫瘠的认知, 根本就想象不出,要在短短一个多月里修建好三四千张能睡下百十人的大通铺,到底是多大的一个工程。 只觉得千头万绪, 头皮发麻! “您老别慌, 咱们一件一件的捋。” 陈胜笑着温言宽慰老头,“首先第一点,用那种不经烧制的夯土砖砌成的床榻, 能睡得人吗?能经得住火烧吗?” 小老头想了想,笃定的回道:“经得住,小老儿少时曾随先父应徭役北上筑长城,当时大家伙儿都用夯土砖砌砖窑,那些砖窑昼夜不息的烧上好几年都没见坍塌,并且拆除的时候,好几条大汉都推不动,人躺在上边只要不使劲儿跺脚,定不会垮塌。” 陈胜点头。 其实他也依稀记得,火炕最初都是土炕。 但他前世也只是在去东北旅行的时候,见识过的火炕,知道火炕的原理。 至于土炕是怎么盘的, 他哪里知道啊! “第二个问题,夯土砖好制作吗?制作夯土砖的黏土有什么苛刻的要求吗?我说的是大批量的制作,能跟得上修建火炕的进度啊?” 这回小老头没再犹豫, 想都没想的答道:“好做好做, 八岁孩童一天都能做出七八块,若是青壮,一天紧着点,二三百块也不在话下!夯土也没啥特殊要求,随便找个地儿掘上三四尺,底下的泥土就能做夯土砖。” “很好!” 陈胜笑着一拍手:“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这活儿难吗?假如我要您在十天之内,带会一百个徒弟,您带得出来吗?” 小老头低着了头,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胜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都是一条街上的街坊,只要您肯教这个手艺,我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了您……我可以给您一身儿吏袍,只要肯老实本分的做事,不做那伤天害理的糟烂事,那身儿衣裳您老无论是给大刘还是小刘,都可以!” 他笑吟吟的说道。 “包在小老儿的身上!” 小老头蓦地的挺起了胸膛,老脸涨的通红,将胸膛拍的“嘭嘭”作响:“莫说一百个,就是两百个小老儿也一定手把手的给他教会喽!” 陈胜颔首,说道:“回头我给您引荐一个人,您老帮着他,将县里边所有的砖瓦匠都请来,一起做这件事……不是徭役,给工钱,粮食也行。”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赵清的声音远远的从耳房那边传来:“大郎,十二叔来了,在前厅等你。” 陈胜冲她点了点头,回过头对仍激动不已的小老头说道:“那您老忙着,完事儿了一定要烧火试试,看烟囱冒不冒烟。” 小老头点头如啄米,“大人放心,小老儿一定给您把活儿做踏实了!”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卧房,往前院行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线 还未进入厅堂。 陈胜便见到了坐在堂内的陈丘和吴广。 看着多日未见、越发黝黑的吴广,他脸上浮起了丝丝笑意。 “大郎。” “大哥!” 堂内二人见他进来,齐齐起身道。 陈胜先向陈丘抱了抱拳,喊了一声“十二叔”。 然后才回过头打量多日未见的吴广。 “又黑了,不过人也精神了。” 他微微点头道:“大营里的日子,很苦吧?” 吴广使劲儿的摇头:“还好,刀叔很照顾俺,教了俺很多,就是有些想家里的鸡子面。” 他龇着一口大白牙,“嘿嘿”的笑道,眉眼之间,已经有了几分军人的爽朗、豪迈之气。 陈胜笑道:“稍后自个儿去央求你嫂嫂给你擀面。” 他走上厅堂落座,转过身对二人虚按了按。 “十二叔,先前交代您的事儿,做得怎么样了?” 陈丘面露苦色:“大郎你说得倒是容易,可老叔回去琢磨了两宿,越琢磨越觉一团乱麻、无处着手,还有如今堂口里的人手,个个都是张牙舞爪惯了的粗人,要他们来做这种细致话儿,他们一时半会哪里转变得过来。” “慢慢来嘛!” 陈胜笑道:“一件大事,您将他拆分开,就变成了一堆的小事!” “比如,您可以先带着人出城去转转,在进城的各交通要道上, 挑选合适的位置弄上几个食肆、驿馆,然后再去北市弄一个酒坊啥的, 食肆、驿馆都得沽酒吧?沽酒的档口, 你布置的那些个食肆和驿馆, 不就将消息送回城了?” “这不就布置好一条线了?” 他笑吟吟的说道:“至于下边人,也慢慢分, 教得会的、就转入地下做事,教不会的、就继续让他在明面儿上待着,实在是没用的、就让他打哪儿来回哪去, 你手里又有钱又有粮,还怕招不到人?” 陈丘苦笑着点头:“也只能慢慢来了。” 陈胜沉吟了几息,又问道:“收归白虎队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陈丘回道:“再给老叔几日, 老叔能办妥当。” 陈胜“嗯”了一声。 从他的话语中,陈胜听出了他在这件事上遇到了阻力。 不过这也正常,任谁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过惯了,再让他去军营过那种苦日子, 谁都不肯! 不过既然他觉得这件事他能摆平。 陈胜总得给他这个机会。 “想走的就让他走、愿留的就让他留, 要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您吱个声, 我来想办法!” 陈胜淡淡的说道, 末了, 他又想起了什么来,说道:“对了十二叔, 李氏送了我十来个鹰奴, 晚点我派人送一个堂口那边,您挑一批信得过的人去跟随那个鹰奴, 学习他们驯养飞禽的手段,飞禽传信可要比快马传讯便捷太多了,要能形成规模, 咱们要做的事, 就做成一大半了!” 见陈胜说得郑重,陈丘也认真的道:“行, 老叔回头就去挑人, 一定捡伶俐精细又可靠的堂众挑, 包管把你说的那个什么‘鹰奴’的本事, 都给他掏干净喽!” 陈胜:“那好,我们再来说说今天请你们过来的目的。” “先说说十二叔你这边!” “第一、我需要发动青龙帮所有人手,在陈郡境内替我寻找一种黑色的石头。” “那种黑色石头长啥样,我也不知该如何描述,我只能说,那玩意是黑色的,生在地底下、山体里,通常都是山洪或地龙翻身冲刷出来的,而且通常都是密集出现,大有磨盘, 小有鹅卵石,对了,摸一摸, 还会一手黑渣。” “总之, 发动青龙帮十一堂口所有帮众,漫山遍野的去给我找,找到标注好来源, 一并送到我手里,我会甄别。” “第二、我需要青龙帮十一堂,都在各自的地盘上帮我找一找各行各业的贤人。” “比如种地种得最好的农户、打铁打得最好的铁匠、木工活儿做得最好的木匠、画画得最好的画师……总之,但凡是将某一件事做到了他所在行业极致的人,都可以礼送其到陈县,您可听清楚了,是‘礼送’,不是强押,这中间的分寸,您着各堂叔伯们,都好好把握一下。” 他看向陈丘:“十二叔,您听明白了吗?” 陈丘皱着眉头思忖了好一会儿,说道:“大郎, 你说的那种黑色石头,老叔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是哪里见到的……你莫急, 让老叔再想想、再想想。” 陈胜怔了怔, 眼神中陡然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他张了张嘴,又强行把嘴闭上了,回过头看向吴广:“石头啊,青龙帮改制之事,十二叔给你说过吗?” 吴广:“昨日听十二叔说起过。” 在陈家攻下陈郡郡衙后不久,他就应征入南大营为郡兵。 表面上,他只是陈刀身边平平无奇的一名短兵,每日跟随陈刀进出。 但实际上,却是陈刀在手把手的教他,如何练兵、如何带兵。 不过他白日里在南大营操练,夜里还是会回到黑虎堂处,继续跟随陈丘学习处理堂务。 毕竟,在外人的眼中,他依然是陈丘的子侄。 青龙帮与陈家之间的关系,也依然是个秘密。 陈胜:“你有什么看法?” 吴广想也不想的道:“大哥说得对!” 陈胜忍不住笑了笑:“你崽子,好的不学,学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 吴广“嘿嘿”的笑。 顿了顿后,陈胜开门见山道:“我欲意遣你入陈留,效仿当初的赵四叔,于陈留设立我青龙帮之堂口。” 吴广懵了一下,很快就回过神来:“大哥,您说的是以前的堂口,还是以后的堂口?” 陈胜很是欣慰的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以前的堂口!” 吴广听言,沉吟了几息后,努力挺起胸膛道:“大哥,俺能行!” “这么有信心?” 陈胜玩味的看着他,笑道:“当初赵四叔是怎么做的,你还记得么?” 吴广重重的一点头:“俺记得!” 陈胜:“狠得下心?” 吴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旋即便坚定下来:“狠得下!” 陈胜一拍座椅扶手:“那好,你需要什么?” 吴广:“两名红棍,二十草鞋,一应配兵,百石粮秣!” 陈胜:“够?” 吴广:“够!” 陈胜慢慢的点了点头:“黑虎堂的红棍,随你挑,准备三日,三日后出出发!” 吴广听言,起身面朝陈胜长揖到底:“唯!” 陈胜正要说话,那厢的陈丘突然跳起来:“想起来了……大郎你等等,老叔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他已经一阵风的往厅堂外冲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 工业 两刻钟后。 陈丘去而复返,将一物递过陈胜。 陈胜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他要寻找的煤炭。 “哪来的?” 他惊喜莫名的翻来覆去打量手中这个用煤石雕刻而成的黑狗,问道。 “你连‘陵狗’都没见过?” 陈丘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爹到底是怎么给你当爹的?” 陈胜疑惑的“嗯”了一声:“怎么说?” “陵狗啊,咱陈县的特产啊!” 陈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挠着腮边的短须说道:“每岁二月二的人祖会,都会有很多周边的百姓进城来卖这玩意啊……人祖会你总知道吧?” 陈胜努力的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好像是去过一两次……记不清了。” 陈丘所说的“人祖会”,乃是陈县特有的盛会。 相传,太昊伏羲氏都宛丘,炎帝神农氏继都之,则曰“陈“,陈县由来,自此而始。 至今,陈县每年二月二至三月三,仍会在伏羲陵周围举办大型庙会,朝拜伏羲氏。 又因伏羲氏乃三皇之首,其陵墓称之为天下第一陵,其庙会也被称之为“人祖会”。 每年人祖会,不但兖州内有条件出远门的富家大户会来陈县朝拜,甚至连周天子都会遣使臣前来进香,其热闹程度,称之为兖州第一盛会也不为过! 只可惜,以前的陈胜,自小体弱,畏热惧寒,二月二至三月三又正是倒春寒之时,时冷时热,几乎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卧床许久。 是以,以前的陈胜虽自小生长在陈县,但对“人祖会”的记忆却非常的模糊…… 听陈胜这么一说,陈丘显然也想起了以前的陈胜是个啥样。 但他并不觉得伤感。 相反,他看着眼前这个身量快和自己一般高儿的纤长少年郎,心头竟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 陈刀都不觉得伤感,陈胜自然就更不会有什么感触了, 他接手陈胜的身体都已经大半年了, 该消化的早就消化了、该适应的也早就适应了。 他把玩着手里的煤石狗狗, 追问道:“十二叔,这玩意儿到底是哪儿来的?” 陈丘:“那地方好像是叫连山村,就在县城东南方, 约莫六七十里地。” “这么近?” 陈胜眼神中的喜意越发浓郁:“有大路吗?” 陈丘摇头:“没有,那地儿早年间我跟我爹去过, 都是羊肠小路, 不过路还算平坦, 不难走。” 陈胜沉吟了几息,扭头向厅堂外高声呼唤道:“季布!” 季布应声快步入内, 抱拳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准备一下,明日出城七十里!” 季布拱手:“唯!” 陈胜回过头看向陈丘:“十二叔,回去给我找两名领路人, 明日引我去连山村。” 陈丘惊讶道:“你要亲自去?这玩意这么紧要的吗?” “很重要!” 陈胜把玩着煤石狗狗, 转身走回堂上落座, 心头思索着蜂窝煤的制作方法, “有了玩意儿,今年的冬天就不那么难熬了, 往后要冶铁炼铜,也更方便了。” 陈丘听明白了,“这玩意可以当柴火烧吗?” 陈胜笑着说:“您以后就知道了!” 也是说到这里, 他才忽然想到,眼下似乎是可以布局一下工体体系了。 比如砖厂、煤厂、冶铁、军工、建筑业、纺织业等等。 虽然受限于交通运输以及当下的大环境, 这些产业很难对外盈利。 但即便只是对内供应,也足以支撑他做很多事了! 至少不会再遇到眼下这种, 想要盘炕,才发现砖得现烧。 想要取暖, 才发现煤得现挖。 不是事事都这么幸运,能抢得出时间的…… 眼下这个时机,就刚刚好! 大旱造成了大批量的失地流民,他们就是最好的劳动力。 郡中掌控各行各业的世家大族,均已被他铲平。 他还掌握着郡中的军政大权…… 现在布局工业体系,简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尽了! 从这个角度出发。 太平道作乱,和今岁的大旱,竟仿佛都成了他的助力…… 万恶的资本家! “大郎你又琢磨啥坏事呢?笑得这么淫贱……” 陈丘瞅着他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的笑容,好奇的问道。 陈胜鄙夷的撇了他一眼:“那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坏事儿呢……行了,您没事儿就赶紧撤吧,侄儿请了李斯前来,待会儿别撞上了!” “嘁!” 陈丘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快步出门去,高声喊道:“石头,石头……” “唔……” 蹲在伙房外的吴广,端着大海碗,一边埋头嗦面,一边抬起手含糊不清的冲他招手。 陈丘:“赶紧吃,吃完走了!” “来了来了!” …… 陈胜独自坐在厅堂里,心头继续琢磨着工业化的问题。 有位装糊涂的高手说过:酒要一口一口喝,事要一步一步办,步子迈大了,容易扯到蛋…… 陈胜深以为然。 是以, 太远的事情,暂时就不去规划了。 眼前能够推动的, 就三个项目。 一、建设集团。 二、砖厂、 三、煤场。 推动这三个项目, 是为了让陈郡的百姓们都能熬过这个冬天。 反过来, 这个冬天也会更好的促进这三个项目顺利的开展。 两者相辅相成。 到了明年。 就可以围绕煤场,开设冶铁工坊、军工厂。 围绕砖厂和建设集团,开设地产行业。 后续的,畜牧业、纺织业,跟着就来了…… 思路脉络渐渐清晰,陈胜轻笑着自言自语道:“似乎,是时候出台一个陈郡五年计划了呀!” 适时,一名甲士快步入内,抱拳拱手道:“启禀大人,郡丞李大人求见!” 陈胜一抬眼,“请他请来!” “唯!” 甲士退出厅堂。 不一会儿,高冠博带、衣袂飘飘的李斯,就缓步跨入厅堂:“下臣拜见大人……” 他捏手作揖。 第一百五十章 玄门散人 “哒哒哒……” 一头溜光水滑的老牛,溜溜达达的拉着一架板车,行走在仿佛嫩绿地毯一般的一望无际宿麦田间。 驾车的,是个两个生得唇红齿白的青衣小童儿。 他们坐在车辕上,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不安分起起坐坐,咕溜溜的眼珠子四下乱瞟,就像是见了什么都感兴趣。 “童儿,往东走。” 板车后,盘坐着一位花发老者。 而今还未至寒露,天气正当清爽,不冷也不热,寻常人穿一件单衣便觉得通体舒泰。 而这花发老者身处于一堆厚实的皮毛之中,面色灰白、嘴唇乌青。 偶有清风拂过,他包裹在厚实皮毛下的身躯都会随之颤抖。 他闭着双眼,似是在小憩。 但牛车经过一个岔路口之时,他却像是能看得见一样,开口命驾车的童子转向。 “是,老爷!” 两名童子也不觉得惊异,习以为常的异口同声道。 而后一人牵牛绳、一人挥舞鞭子,驾驭着牛车转向,往东边行去。 牛车再前进一段路程过后。 田地间劳作的农户,慢慢的多了起来。 两个青衣小童好奇的打量那些农户。 农户也在好奇的打量他们。 但无论是驾车的青衣小童。 还是田地里的农户。 都只是看了看对方后,就移开了目光,牛车在阡陌之间行走了很久,都无一人与他们打招呼。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挡在他们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 板车后闭目小憩的花发老者忽然开口:“停。” “吁……” 两名童子缓慢拉住老牛。 花发老者睁开双眼,径直看向田地间劳作的鲁菽,隐藏在厚厚皮毛下的宽厚手掌,慢慢开始掐动。 但他的眉头,却随着手掌掐动慢慢皱起了眉头。 农家门人。 碌碌无为之相。 何以命数却似黄河之水天上来,延绵不绝? 难不成,是天机又乱了么? …… 鲁菽也在打量牛车上那老者,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然后就弯下腰,提起锄头继续清理麦田里的杂草。 有意思的人。 哪有这几百顷宿麦重要啊! 不想牛车上老者,却忽然高声道:“农家高足,可否上来一叙?” 鲁菽听言, 轻轻的“咦”了一声。 他见过很多有意思的人。 但却无一有这老头有意思。 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传承…… 他直起腰身, 一手扶着锄头, 一手对着田地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阁下有何话,不妨下田一叙。” 牛车上那老者看了看他大脚下湿漉漉的土地,眉宇间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但旋即, 他便揭开身上覆盖的层层皮毛,露出皮毛下魁梧如牛犊的强壮身躯。 鲁菽见状, 一言不发的支着锄头慢慢走上田垄。 花发老者从牛车上走下来, 率先捏掌施礼:“玄门散人……” 一揖未毕, 被便鲁菽一手给扶住了。 鲁菽淡淡的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阁下有话, 不妨直言!” 花发老者见状,淡淡的笑了笑,“那便请高足恕余冒昧, 可否为余引荐一番行云布雨之人?” 鲁菽平淡的面容一肃, 浑浊的目光瞬间便得锐利, 沉声道:“阁下意欲何为?” 鲁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花发老者也笑吟吟的任由他看。 好一会儿。 鲁菽才面不改色的道:“恐令阁下失望了, 您口中的那位大仁之士日理万机,无暇与阁下这等不学无术之士坐而论道。” 花发老者失笑,看着他的面容缓缓开口道:“请高足再恕余冒犯……你今岁五十有四, 家中父母早逝、幼弟早夭,漂泊半生……” “好了!” 鲁菽恼怒的打断了他的言语, 拔高了声音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话音落。 田地间劳作的数名农户,无声无息的放下手里的锄头, 从田地里摸出刀剑,一言不发的围了上来。 鲁菽作为宿麦项目的项目经理, 陈胜的开山大弟子,未来的农家亚圣。 陈胜怎么可能不派人护他周全? 虽然有事发生时,到底是谁护卫谁,还不好说。 但鲁菽能不能打,那是鲁菽的事。 陈胜派不派人,那是陈胜的事。 花发老者看了一眼围上来的众执锐之人,面上非但没有惊恐、惧怕之色,反倒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意:“看来,不必麻烦高足了!” …… “咚。” 一条清澈的小溪旁,卷着裤腿坐在溪边泡脚的陈胜,随手将一块巴掌大的煤炭扔进火盆里,看着火盆中燃烧得红彤彤的炭火,心头说不出的高兴。 他会这般高兴,却是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连山之中的煤矿。 而且还是半露天矿,开采难度极小不说,而且占地面积还广! 单单地面上的煤矿储量,都够陈郡使上一二十年! 更别提地下的煤矿储量了! 总而言之……发了! 不多时。 季布按剑快步穿过周围林立的甲士,行至陈胜身畔,抱拳拱手道:“启禀大人,连山村内尚余人家三十五户,多为老迈妇孺。” 陈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连山村里正、里属何在?” 季布:“回大人,具已逃荒。” 陈胜沉默了几息, 叹了口气说道:“村中房屋几何?” 季布想了想,回道:“砖瓦房两间, 茅屋百十来间。” 陈胜沉吟了片刻,轻声道:“也好……留下二十人,进驻连山村, 照看那片煤矿, 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开采煤矿,有违者,斩!” 季布高声应喏:“唯!” 顿了顿后,陈胜又说道:“将弟兄们带来的口粮,留下一半,让进驻连山村的弟兄们留下三日口粮,其余的尽数分给村中村民,后续粮秣供给,会在两日之内送到!” 季布:“唯!” 陈胜挥手:“抓紧时间办,完事了早些回城,天要黑了!” 季布匆匆告退。 第一百五十一章 齐头并进 霜降。 万物毕成、毕入于戌。 上将王翦,统二十五万大军入冀,陈兵广平郡以北,隔漳河与巨鹿太平道大本营三十万黄巾主力对峙。 冀州黄巾渠帅司马卬,数次引兵攻打王翦本部,俱被王翦击退。 中途司马卬数次诈败,引诱王翦渡河。 王翦皆视若无睹,似已打定主意,要与太平道本部打一场消耗战。 适时。 吕政统帅五万兖州府兵,于兖州东北部诈败引诱五万青州黄巾前锋深入,围而歼之,大胜! 青州黄巾渠帅宋义怯,陈兵泰山郡,裹足不前。 砀山战场,蒙恬统帅三万兖州郡兵,借砀山五十里山水,抵挡二十万徐州黄巾军兵锋,战况焦灼,数易其营。 徐州黄军渠帅任嚣,不断分兵,借蒙恬之手打磨麾下大军。 十月二十八日。 陈守领兵抵达砀山,八千红衣军正式归入蒙恬麾下。 …… 前线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 陈胜在后方搞建设,也搞得如火如荼。 在他一力推动下,火炕抗寒计划很快就落到了实处。 大批经过短暂施工培训的流民,组建成一支支施工队,在一个个小吏的带领下奔赴各辖县。 李斯居中总揽全局,一面协调各县县衙的人力、物力,一面掌握各县的火炕修建进度,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连山煤矿,也在陈胜不计成本的投入下,很快就投入了生产阶段。 他此事由王雄统筹,一面组织人手拓宽陈县通往连山村的道路,一面抓紧生产,每日通过独轮车运输、骡马队运输等等运输方式,将大批煤炭运进陈县储藏。 另一头。 青龙帮的改制工作, 也进入尾声。 在各县分堂堂主极力配合陈胜一手甜枣、一手大棒的威慑下, 包括黑虎堂白虎队在内的青龙帮十一支白虎队、合共两千余人, 分批抵达蟠龙寨,和平的从帮派武力过渡为红衣军第三曲。 陈胜将赵四调回,出任红衣军军侯, 统领红衣军第三曲。 与此同时。 梅花山庄先稷下学宫一步落成。 陈胜初步将其分为“社稷、天工、搬山、格物”四院,收录了来自陈郡各行各业顶尖人才八十六人。 他自领梅花山庄庄主, 令鲁菽入社稷院领院主, 其余三殿殿主, 暂未寻得合适之人,暂且空悬。 开庄之日, 陈胜亲自写下门联,送入位于陈县东城的梅花山庄。 上联:破万卷书。 下联:行万里路。 横批:知行合一。 也就是在门联挂上梅花山庄大门上的一瞬间,陈胜的系统面板【地位】一栏后, 上出现了“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 气运点加成:300。 至于稷下学宫这张王炸牌, 暂且还处于筹备当中。 在陈胜的计划中, 梅花山庄与稷下学宫的关系,应当是类似于“中科院”和“顶尖高校”之间的关系。 “中科院”负责研究最前沿的技术, 而稷下学宫则负责将这些前沿技术推广出去。 二者相辅相成。 前者招揽学有所成的贤者高士。 后者培养选拔下一代贤者高士。 前者是后者的基础。 后者是前者的招牌。 …… 事情很多,也很杂。 好在陈胜将这些事务都分包了出去。 他只管每日看看各方面的汇总过来的报告……诸如各县的火炕铺设进度,入库的煤炭储量、入庄的人才履历等等。 这点工作量, 每天下班前花个一二十分钟,也就摆平了。 他这阵子的工作重心, 一部分在砀山之战中,一部分在提升自己的武道修行和练兵之上。 自打陈守领兵归入砀山大营之后, 就保持着一日两封书信的高频率通讯,巨细无遗的给陈胜直播砀山之战的进程。 上到蒙恬的行军宿营、排兵布阵, 敌我态势、厮杀胜负,以及辎重消耗、士气变化。 下到砀山大营内各郡兵马的数量,以及从该郡兵马作战过程中的行事风格反推该郡郡守的实力与脾性。 甚至连某日大帐议事的过程中,某郡郡尉多看了他几眼,他觉着那人对他不坏好心,得找个机会弄死那人这种小事。 都会出现在他写给陈胜的帛书当中。 可怜的传信鹰隼,最开始从砀山飞回陈县的时候,还高高的扬着头,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气模样。 没过几日,就焉了吧唧的,羽毛都不发亮了,一副随时都可能当场去世的苦逼模样……任谁见天往返一千多里路,都神气不起来。 陈胜当然能看得出,自家老爹这是紧张了。 毕竟他这也是头一回上战场,自己都是个菜鸟,还肩负着八千儿郎的生死。 压力大是正常的。 不过陈胜倒是觉得,这是好事。 他按照陈守的描述,命人在郡守衙内复刻出一个粗糙的沙盘。 每日收到陈守的飞鹰传书之后,他都会根据帛书记载的内容,在沙盘上插旗、取旗。 然后再分析沙盘上的敌我态势,回信给陈守,替他出主意。 这种跳出局部厮杀胜负,着眼于整个战局,去分析、去学习双方统帅的战术指挥和战略意图。 对他们父子二人都是一次绝佳的学习机会! 这相当于是蒙恬和任嚣二人,在手把手的教他父子二人如何领军作战。 这也的确很有用。 陈胜就非常敏锐的发现,老父亲给他的信件上,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越来越少了。 对于战局的分析, 以及对自己战术指挥上出现的错漏之处的反省,越来越多了! 再后来,他父子二人对蒙恬和任嚣二人的作战意图预测,十次已经可以猜中四五次! 这简直是飞跃式的进步! 在陪老父亲打仗的过程中。 陈胜也没有放下提升自身武道的修行, 和练兵这两件事。 在降雨次数腰斩, 空出大半气运点的前提前。 他先将《百战穿甲劲》提升到了炉火纯青级,并且借助其对劲力细致入微的掌控特性,配合满级的服食炼养术,顺利的在进入十一月初,晋升开脉三重! 这个晋升速度,快得都让陈胜不由的联想到了“走火入魔”、“根基不稳”等等不好的词汇。 甚至都有些不太敢去见陈刀、陈虎他们这些清楚他武道进度的自家人……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们解释! 但后来,他下细的捋了捋自己的武道修行后,却又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晋升速度是快。 但那得看看他练的是什么武功! 《百战穿甲劲》在幽州军中,都是一等一难练的开脉境武功。 他大伯陈骜,幽州军将门出生,名师、资源、环境,一概不差! 可连他大伯当初修行这门武功的时候,都是九死一生才将这门武功练至大成! 陈胜估摸着,他们口中的“大成”,也就是炉火纯青了……登峰造极太难了,而且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放着正经的武道境界不去提升,死磕这门武功的境界,那也太蠢了! 这样一等一的武功,有推动境界晋升的特异之处……很稀奇吗? 更何况,开脉境的修行,本身修的就是对于自身劲力的掌控,又不似锻骨境那般须得一步一个脚印的去积累。 开脉境,悟了就是悟了,悟了就能晋升! 除了《百战穿甲劲》之外,《万千疾雨剑》、《大河剑歌》这两门他收录已久,却一直没有多余的气运点去提升的剑术,也给了他极大的惊喜! 《大河剑歌》自不消说,以气养剑之法,陈胜在将这门技法入门之后,就从单人独剑,变成了单人双剑,一口作战一口养剑。 真正令他感到惊喜的,是《万千疾雨剑》这门剑术。 《万千疾雨剑》,乃是一门分化剑光、剑气如意的剑术。 而《百战穿甲劲》,是一门分化劲力、单人成阵的功法。 单独使用之时。 《万千疾雨剑》是割草利器,屠杀杂兵,一剑当百剑。 但若是对上强于自己的高手,那么这门剑术就成了“幻剑术”,剑出千百气,却仅有一气可杀敌。 当然,这种剑术也不可谓不强。 只是破绽大了些。 而《百战穿甲劲》的分化劲力之法,本身是要配合军阵合击之术使用的。 这就好比你一手练阴、一手练阳,双拳对敌,就能阴阳相济,发挥1+1>2的战斗力吗? 不是的,你还得会左右互搏术、阴阳相济之术。 这样两只手才能当成两个人使,双拳出击,发挥出1+1>2的战斗力! 很明显,陈胜不会军阵合击之法。 大周封锁了军阵合击之术,他短时间内想学,也很困难。 《万千疾雨剑》恰好弥补了他这个短板! 陈胜试过。 以《万千疾雨剑》御使《百战穿甲劲》,威力暴增、声光影特效极佳……以他如今开脉境的实力使出,就已经有点阉割版《万剑归宗》那味儿! 气海境呢? 后天境呢? 先天境呢? 陈胜有一种预感,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门武功都会成为他的主战武功! 明确这一点后,他一口气就将《万千疾雨剑》提升到登堂入室级,真正达成一剑百剑的境界……倒不是他不想直接将这门技法提升到炉火纯青,而是这门技法炉火纯青级需要4800点,他得屯着气运点优先提升《百战穿甲劲》,以期早日开气海! 包括《大河剑歌》只入门,而未提升到登堂入室,也是因为他要屯着气运点,优先提升《百战穿甲劲》,加快练劲速度……《大河剑歌》单单入门都要2000气运点,登堂入室就4000,炉火纯青就8000了! 七杀剑后续都还有“前无古人”级,等着他花9600点去提升呢! 气运点这玩意,真是挣再多都不够花! …… 这阵子,陈胜花心思花得最多的,就是练兵这件事。 说起来,他早就想要试试,新式的练兵之法,能不能训练出一支冷兵器强军。 之所以以前没有将这个想法落实。 一是因为没时间、没精力。 二是失败的代价太大…… 毕竟他对新式练兵之法的了解,仅仅来自于自己高中、大学时所经历过的军训,和一些类似于《士兵突击》之类的影视作品,无法确定自己这点浅薄的军事知识所训练出的军队,能否胜任冷兵器时代的作战任务。 但鉴于长安坊被袭那日,季布所率领的三百甲士的糟糕表现。 陈胜最终还是决定,拿自己这五百亲兵当做试验品,试一试。 于是乎。 自他从连山村回归陈县之后,他就大刀阔斧的对自己这五百亲兵进行了重组。 首先,撤销大周现有的伍长什长军制。 改为班排连营军制。 十人一班。 三班一排。 三排一连。 四连一营。 连为基本作战单位,除作战人员之外,外加炊事班、通信员、参赞、内务长等等人员,合共一百二十人。 营作为连的上属单位,配置在连的基础上外加两个侦查班。 一营刚好五百人。 改军制之后,陈胜就将所有的班排连长集中起来,让他们结结实实的感受了一遍被军训支配的恐惧! 于是乎。 好长一段时间里,每日进出郡守衙的人,都会看见这样一个奇观:穿着一身儿赤色士卒常服的郡守大人,在郡守衙的空地上,领着一大帮五大三粗的彪汉,扯着喉咙“鸭儿鸭”、“鸭儿鸭”的领着他们走来走去。 要不然,就是五六十号彪汉子按着腰刀挺胸抬头、纹丝不动的站在空地上,一站就是两三刻钟。 有时候还会传出一阵毫无美感但听着总觉得十分带劲儿的呼喊声,好像喊的是什么“团结就是力量”…… 有那胆大的小吏和谒者,偷偷躲在远处张望的时候,还会看到一出同手同脚的戏剧。 整整十日里。 陈胜都领着这些中下级军官军训。 白日里训练队列,晚上坐在一起开座谈会。 终于将这些个一开始时连左右都难以分辨的文盲汉子,调教成了一声令下,五六十人就能整齐划一的随着他的口令做出反应的新兵。 而众多受训的中下级军官,也从一开始时满心“训练这些有什么用”、“练这个能砍死敌人吗”的抵触感,渐渐明白了这种队列训练的用意,也切身的感受到了自己和袍泽的变化。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道气运 乌沉沉的锐取剑,凌空而悬。 数百道寸长的银亮剑气,如同鱼群一样围绕着锐取剑,徐徐旋转。 陈胜立于地面,仰望着悬于空中的锐取剑,双手如同游鱼一般运转,强撑着空中这数百道剑气凝而不散,随他心意慢慢转圈,额头已有丝丝汗迹。 开脉境原本只能勉强做到劲力外放,无法维持劲力脱体凝而不散。 但《百战穿甲劲》配合《万千疾雨剑》,却能做到。 以此法做为日常修行,不但能深化对自身劲力的掌控,还能加深对剑术的领悟,可谓一举多得! 当然,最主要的……当然还是帅啊! 那个男人能抵挡万剑归宗的诱惑呢? 没有! 剑气游曳之间,陈胜眼角的余光瞥见季布轻手轻脚的过来。 知他前来必然有事,陈胜双手合十,高举过顶,周身劲力仿佛不要钱一般倾泻而出。 “合!” 他面红耳赤的怒喝道。 游曳的数百道剑气随着他意念,缓缓的朝着凌空悬浮的锐取剑涌入! 银亮的剑光越来越刺眼。 一个长条状的物体缓缓形成。 突然。 陈胜紧紧合在头顶上的双手猛地弹开,脚下一个不稳,“蹭蹭蹭”的一连向后退出十余步。 “嘭。” 一声巨响,长条状剑气化作一团刺目的银光。 乌沉沉的锐取剑坠地,稳稳当当的插入青石条当中。 “呼……” 陈胜稳住身形,引气归元,面上的赤红之色飞速消散,露出一抹不太正常的灰白之色。 他看了一眼锐取剑,眼神之中没有半分失望之色。 虽然依然没能成功,但是比起前两日连长条形的剑气都没形成就直接炸成一团。 也算是有很大进步了。 不过看起来,要想在战斗之中用这一招对敌,至少得气海境。 开脉境强行使用,蓄力时间太长,有那时间,都够敌人杀他十次了…… 季布上前,拔起锐取剑捧在手心,双手奉还给陈胜:“大人, 今日该前往陈家庄行雨了。” 他作为陈胜的亲兵统领, 除了保护陈胜的安全之外, 还肩负着照料陈胜在外时的饮食起居,包括行程安排、谒见者审查等等工作,有点类似于保镖投头子和行政秘书的集合体。 “又该去陈家庄行雨了吗?” 陈胜问了一句, 心头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0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32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0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6000;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300) 【武道境界:开脉三重】(气运点+9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6400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800点)、大河剑歌·初学乍练(登堂入室:4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 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3480/23400】(2340/24h) 【天赋:威服】(348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 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 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三千四百多点……” 陈胜只瞥了一眼就收起系统面板,问道:“后边这半个月, 还有几处需要行雨?” 季布也不想的答道:“回大人,七处。” 陈胜心头大致算了算,除去行雨的气运点, 后边半个月还能够屯下三万多气运点。 就按照百战穿甲劲←小云雨术←万千疾雨剑←七杀剑←大河剑歌这个顺序, 提升武道修行吧。 陈胜心头盘算了几息, 收剑入鞘道:“祭台安排好了吗?” 季布:“清晨已遣人前去督办。” 陈胜颔首:“那就出发吧, 快去快回,老大人今日的信件还未抵达。” 季布抱拳拱手:“唯!” …… 陈家庄。 宽敞的草棚内, 鲁菽站在一排排栽种在陶罐里的韭菜前,细心的查看着每一株韭菜苗的长势,有没有生黄叶, 有没有生杂草…… 一边查看,一边将不同肥料配比下栽种的韭菜的长势区别, 详细的用木炭记录在一块木板上。 这是他每日都要做的工作。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麻烦,反倒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他越来越觉得夫子的话有道理, 天下人多田少,非人人有其田。 无土栽培技术, 可以让那些无田可种的农户也能有谋生之法。 冬种夏禾技术,可以让百姓在冬天也能吃上一口鲜嫩的蔬菜。 两法相加,就是既然令劳作者受益,又能令购买者受益的奇术! 鲁菽退了两步,看着面前还散发着木质清香的一排排木架上,层层叠叠摆放的一排排陶罐,面露希冀之色! 他看到的……是农家的出路,是农家的未来! 只可惜,如此美妙的时刻,却被一只令人生厌的蚊蝇,给搅和了。 “鲁兄,都快到日中了,郡守大人怎还未至?” 范增站在一旁,笑呵呵的对鲁菽揖手道。 鲁菽不耐的道:“急什么?你当大人也似你这般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吗?他老人家若得空,自然会来,他若不得空,你便是再缠着老夫,他也不回来!” 范增被他劈头盖脸的怼了一顿,也只是笑,丝毫不恼! 他至此已有半月。 每日都在向鲁菽他们寻求面见陈胜的机会。 却一直未能得他们应允。 他知道鲁菽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也不着急。 虽然这半个月里,他走遍了陈县四市十二坊,看遍了四百倾宿麦田,还去蟠龙寨和连山村煤矿看过,想与陈胜座谈一番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但他依然不着急。 时候到了,自能相见…… 不多时。 一名佩剑壮汉快步入内,对鲁菽揖手道:“先生,大人已至祭台!” 鲁菽听言,放下手中炭笔和木板, 瞥了一眼身畔的范增,不冷不热的道:“跟上罢!” 范增至此已有半月, 他也已经观察了这厮半月。 虽至今也无法确定这厮是好是坏。 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厮的确是个有才能的人…… 非是如此,范增便是再在此磨上一年半载,他也不会松这个口。 夫子是何等人物?岂是常人想见便能见的? 范增笑吟吟的揖手道谢。 …… “轰隆。” 耀眼的雷霆照耀天地,带着丝丝寒意的雨滴洒满大地。 陈胜起身,熟练的穿戴好蓑衣和斗笠,缓步拾阶而下。 鲁菽领着范增穿过层层甲士,迎至祭台之下,揖手道:“弟子拜见夫子。” “鲁菽啊!” 陈胜正待伸手去扶,便见鲁菽身旁一鬓角花白的魁梧老者,突然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捂着胸膛“蹭蹭蹭”的一连后退了七八步才踉踉跄跄的稳住了身形。 陈胜纳闷的顶了顶头上的斗笠,扭头对鲁菽道:“你朋友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鲁菽:…… 他正欲开口为陈胜介绍,便听到范增惊呼道:“你是谁?你怎能御使人道气运?” 周遭的甲士听闻他的惊呼声,齐齐拔剑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 陈胜:…… 他面无表情的看向鲁菽。 鲁菽慌忙道:“夫子,此人自言叫范增,半月前至此,请求弟子领他面见夫子,弟子观其似有才能……” 陈胜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解释。 “范增。” 他轻轻的念叨着这个名字,轻轻的笑道:“还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他一挥手,转身往农田之中的避雨草棚行去:“带他来见我!” 众甲士齐声回应道:“唯!” …… 两名甲士架着范增走进草棚之中。 坐在草垛之上的陈胜看了看面色灰白,连站都站不稳的范增,挥手命架着他的两名甲士退下。 两名甲士抱拳拱手,退出草棚,草棚内就只得陈胜与范增二人。 范增看着面前的陈胜。 虽然他这半月中,已从很多途径听闻过一些关于陈胜的描述。 但而今得见之后才发现,陈胜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年轻,更加具有大家气度,也更加的深不可测…… 他抓起衣袖胡乱拭了拭嘴角的血迹,然而站直了身躯,取下斗笠,理了理湿润的衣冠,一丝不苟的向陈胜一揖到底:“九江野鹤、玄门散人范增,拜见大人!” 陈胜面无表情,径直开门见山道:“虚礼就罢了,你且说说,你方才所言‘人道气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范增直起身身躯,直视着陈胜锐利的目光,努力吞咽了一口唾沫后,徐徐说道:“回大人,人道气运,顾名思义,乃我人族之气运……” 陈胜不耐的拧起眉头,加重了语气喝道:“说重点!” 范增一时语塞,接连吞咽了好几口唾沫之后,才艰难的说道:“吾九州人族,自三皇治世、五帝分伦始,屹立于众生之巅,无族能于之齐肩,适时,我人族人皇,乃九九至尊、周天之极,镇压人道气运,言出法随,众生莫不遵从!” “传至商纣,人皇失其位,武王举‘代天伐纣’大旗,讨伐商纣,功成,自降尊位为九五之尊,号天子,天之子,执掌天子气!” “至此,人皇所镇人道气运,散落于九州人族,人族之未来,再不由我人族掌握!” “而是由……” 他指了指天穹,声音低不可闻的轻声道:“它掌握!” “咔嚓。” 适时,一道狰狞的闪电划过阴沉沉的天际。 妖异的紫色电光,为简陋的草棚增添了些许惊悚之意。 陈胜面无表情的直视着范增。 许久,他才忽而轻轻笑道:“好一张妖言惑众的嘴,好一块鲜美硕大的饼!” 范增直视着陈胜,也笑道:“我玄门一派,始于天皇伏羲氏,盛于文王姬昌,不敬天、不奉道,只愿为吾人族万世昌盛计……九江野鹤、玄门散人范增,请奉大人为主君!” 他再一次正了正衣冠,撩起衣袍下摆,缓缓跪倒在地,向陈胜行叩首大礼。 陈胜巍然不动。 范增跪地不起。 好一会儿,陈胜才清清淡淡的笑道:“你到底是在请我收入你门下,还是在请我饶你一命?” 范增头也不抬的说道:“不敢欺瞒大人……皆是!” 陈胜沉思了片刻后,直言道:“你的命,不在我手,而在你手!” 范增:“草民愿奉妻儿于大人为质,以证草民报效大人之拳拳之心。” 陈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断然道:“不够!” 范增:“草民愿以寿数为祭,为大人遮蔽天机!” 陈胜张了张口,“不用”两个字到了嘴边后,又咽了回去,转而道:“你何以在此?”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系统能为自己遮蔽天机的话,那么范增是如何找上门来的? 贤名吗? 他流传在外的,恐怕只有恶名吧! 毕竟他斩杀了熊完,抢夺了陈郡郡守之位,坏了大周承袭五百年的世官制,威胁到了各地郡守之族的郡守之位传承。 范增答曰:“回大人,九月初十,草民夜观星象,见帝车崩毁、七杀冲廉贞,应在兖州西南部,草民自九江一路行来,只见哀鸿遍野、白骨盈野,唯余此地,阴阳调和、人心思安,有圣者治世之兆,终寻得明主、得见主君之颜。” “九月初十……” 陈胜念叨着这个时间,回想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九月初十正是他起兵攻入郡衙,斩杀熊完,夺取郡守之位那日! “好一个帝车崩毁!” “好一个七杀冲廉贞!” 陈胜感叹道。 九月初十这个时间可以打听。 但“七杀冲廉贞”这个星象,却是不能胡诌。 毕竟他很清楚,自己的确是七杀坐命的命格。 前番那个死和尚也验证了,算命算不出他的命格。 “起来吧!” 陈胜伸手虚扶。 范增叩首:“谢主君!” 他起身,垂首毕恭毕敬的立于陈胜面前。 陈胜看着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之后才轻轻的开口道:“即日起,你便为我陈郡参军,专司为我出谋划策……但丑话我得说在前头,你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又知道太多我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我没法儿现在就无所顾虑的相信你,所以,我会防着你,在我确认你可信之前,一旦你有任何出格的举动,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范增捏掌作揖道:“下臣谨记主君教诲,往后必定谨言慎行,不令主君误解下臣。” 陈胜微微笑道:“很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弃车保帅 “叮铃铃……” 马车徐徐驶进陈县。 车厢内闭门小憩的陈胜忽然感觉到周遭似是有异,不由的睁开双眼,透过车厢窗口的竹帘往外看了一眼。 就见车厢外影影绰绰的,似乎都是人影。 他伸手将竹帘挑起一条缝隙,便见无数百姓站在在长街旁,静静的注视着他所在的马车,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陈胜看了好一回儿,才轻轻放下竹帘,重新合上双目。 只是心绪再难平静…… 马车后方。 范增倚坐在牛车的护栏上,紧紧裹着身上的皮毛。 他注视着伫立在长街两旁,静静的目送马车从自己面前驶过的千百百姓。 他也看到了他们眼神中的光…… 那种光。 他似在古籍堆中追寻三皇五帝治世之盛景时,有过惊鸿一瞥。 似是无数先贤穷尽毕生之力去探究、去追寻的那一点希冀之光。 他忽然有些明白,陈胜为何能御使人道气运…… 人群之中。 一名头戴斗笠,身形硕长,双臂过膝的魁梧人影,也在打量着周围百姓眼中的光。 那种光。 他看不大懂。 但他大受震撼。 …… 陈胜大步迈入郡守衙,一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扔给随行的季布。 季布捧着大氅,躬身退下。 跨过郡守衙的门槛,早有谒者手托漆盘等候在内,见陈胜进门来,慌忙快步行至陈胜面前,手托漆盘高举过顶,一揖到底:“大人, 砀山急信。” 精美的彩绘漆盘之中,盛放的是一枚捆绑着赤红羽毛的鹅蛋粗竹筒! 在大周的通讯体系之中, 信件附羽, 称羽书, 示意需要加速传输。 附红羽,则急报, 既示意需要加快传输,又示意事情紧急。 最高三红羽,为十万火急, 示意最高通讯优先级。 陈胜见了竹筒之上的红羽,心下便不由的一沉。 他抓起竹筒,检查了一遍封口处的封泥和盖印之后,快速将其拆开, 从中抽出帛书,打开快速一览而过。 而后,他便皱起了眉头,轻喝道:“取十二州舆图来!” “唯!” 谒者高声应喏, 躬身快步退出大殿。 陈胜随手将手头帛书塞入身后垂手恭立的范增手中, 自己皱起眉头在在大殿之中缓缓踱步。 范增拿起帛书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面上也随之浮起凝重之色, 但却未急着开口, 而是捋着胡须凝眉沉思。 不一会儿, 一队谒者就抱着一卷卷比他们人还高的厚实布匹,快步行入郡守衙, 七手八脚的拼装起十二州舆图。 很快, 一副辽阔的九州十二州舆图,就在范增震惊的注视之中出现在了大殿之内。 陈胜脱了靴子, 只穿洁白的足袋,缓步走到砀山所在的兖州梁郡之处站定,转身四顾。 陈守从砀山传回来的急信上, 只有一句话:蒙恬退军五十里, 纵徐州黄巾军入兖州,兖州之局恐有大变故! 站在梁郡旋转了几圈之后, 陈胜将目光投向吕政迎击青州黄巾军的泰山郡战场。 砀山之战, 陈胜一直都在关注。 从陈守传回来的信件之中, 砀山大营的陈郡兵马虽远不及徐州黄巾军人多势众, 但蒙恬凭借着稳压任嚣一头的战术指挥以及陈郡兵马的精良兵甲,一直和任嚣打得难分难解、不分上下! 根据先前陈胜和陈守对砀山之战后续走向的推断,只要后续的粮秣供给和兵马支援能跟上,蒙恬完全有能力将任嚣的兵锋阻挡在沛郡,若是能抓住机会,甚至有望击溃任嚣那二十多万黄巾乌合之众……单从后勤压力这一块而言,任嚣的后勤压力比蒙恬更大! 陈胜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再往砀山调四千兵马支援蒙恬的心理准备! 偏偏一夕之间,砀山战局走势大变,蒙恬在略占上风的局势下,主动退兵五十里,纵徐州二十万黄巾军入兖州。 这令陈胜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泰山郡战局,发生了什么变故! 毕竟泰山郡战场与砀山战场,皆是为阻挡太平道入兖州。 两处战场之中任何一处失利,另一处的作战也都失去了意义。 可泰山郡战场,陈胜知之甚少。 他的触须,还没能伸出那么远…… 不过先前泰山郡传出的捷报,不还说吕政诱歼青州黄巾军前锋,打得青州黄巾渠帅宋义丧胆,裹足不前么? 那宋义这么快就硬起来了? 陈胜沉吟了片刻,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吕政在陈留之战与诱歼青州黄巾军前锋两战之中表现出来的战术指挥水准,再家上他手下那五万远胜于黄军乌合之众的府兵,他纵然是失利,也当不至于一溃千里才是! 那么……冀州战场? 陈胜看了看冀州舆图,再一次摇了摇头。 王翦提二十五万禁军在冀州和黄巾军主力对峙,若真是大败,他早该收到消息了! 不是冀州。 不是青州。 不是徐州。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总不能是蒙恬与任嚣擦枪走火、勾搭成奸吧? 陈胜皱着眉头,站在梁郡慢慢的转圈,脑海中无数的思绪在闪烁、湮灭。 在他不知道旋转了多圈,目光不知在梁郡周围扫视了多少遍后, 他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陈郡与梁郡之间的谯郡上! 陈郡、梁郡、谯郡三郡乃兖州南部三郡。 三郡呈倒“品”形排列, 陈郡与两郡乃“品”字形下边那两个口, 两郡接壤之地极窄。 而谯郡, 则是“品”字上边那个“口”,西北与陈郡接壤,东北与梁郡接壤。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谯郡西南与豫州接壤,东南与徐州接壤,南与扬州接壤! 单只地利一点,谯郡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兵家必争之地! 陈胜要没记错,曹老板好像就是谯郡人…… 陈胜一步跨越到谯郡的地图之上,以谯郡为中心,目光横扫四野。 心头同时闪过豫州牧与扬州牧的身份。 豫州牧,姬盛,姬氏宗室。 扬州牧,屈眀,芈姓后裔。 对了,还有与豫、扬二州接壤的荆州牧,姬表,也是姬氏宗室。 陈胜虚了虚双眼,忽然开口道:“范公,我记得您是扬州九江郡人氏,可知搏浪军今在何处?” 大周两大长备兵团。 北方幽州军,抵御犬戎人,常备兵力五十万。 南方博浪军,征战百越人,常备兵力三十万。 两大军团合称“南征北战军”,既是大周常备兵力最多的两大常备兵团,也是大周战斗力最强的两大兵团。 陈胜要记得没错的话,博浪军常驻扬州庐陵郡,庐陵郡紧邻荆州桂阳郡,既可抽取二州人力物力供养己身三十万大军,又肩负着为二州抵御南方百越蛮族入侵之责。 “回君上!” 范增揖手道:“搏浪军今在荆州南阳郡。” 陈胜听言,目光看向荆州南阳郡所在的位置,便见该地处司州、豫州、荆州三州汇聚之地,却是一处绝佳的守卫司州东南方门户之所! 他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登时就清晰了大半。 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范公,扬州黄巾渠帅是何人?聚兵几何?与扬州牧屈眀可曾暗通款曲?” 陈胜站在谯郡地图上,打量着谯郡东南方的徐、扬二州,神态自若的轻声问道。 范增听言,毫不犹豫的揖手道:“回君上,扬州黄巾渠帅名曰‘屠睢’,此人于扬州之地传道多年,乃多郡郡守座上宾,他若起事,七八万兵马当易如反掌……他与明公之间的联系,下臣倒是未有所闻,不过此人在扬州传道多年,却也未曾听闻明公有过驱逐之举。”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吗?” 陈胜嗤笑了一声,联想到先前熊完积极配合太平道的种种舔狗行为,不屑的道:“天下间的世家,果真都乃一丘之貉!” 言罢,他看向范增,笑吟吟的问道:“似范公这等经天纬地之才,难不成那屠睢未曾遣人招揽过范公?” 范增神态自若的揖手:“回君上,屠睢确曾多番遣人招揽过下臣,下臣被逼无奈之下,只得诈死逃离故地,游荡九江郡,以待明主!” “哦?” 陈胜大感兴趣的笑着追问道:“我看那太平道繁如烈火烹油,九州世家权贵争相投效、予取予求,范公何以如此?” 范增笑吟吟的回道:“君上太高看他们太平道了,区区旁门左道之术,也敢谋我人族万世基业?须知万世之业、当有万世之基,不立德、单修术,兴也勃焉、亡也忽焉!” 陈胜抿了抿唇角,心悦诚服的揖手道:“范公高见,受教了!” 范增连忙回礼:“君上胸有沟壑、高屋建瓴,不嫌下臣卖弄才好。” 顿了顿,他又笑着道:“依君上所询,砀山之围,君上想必已有定论了!” 陈胜再揖手:“范公有何教我?” 范增连连摇头:“下臣一介乡野村夫,鼠目寸光,岂敢教君上?些许浅薄之言,君上听听便是,如何处置,还须君上自信定夺!” 陈胜笑吟吟的侧身向十二州舆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范增弯腰摘取鞋袜,赤足缓步走上十二州舆图,开口道:“上将军王翦,世受君恩,少时曾入幽州军为副将,多有胜绩,而立之年回都,统领禁军,积功至上卿,此人用兵,用正不用奇,最长于用浩浩大势,一寸寸碾灭敌手,今虽老迈,却正是老而弥坚之时!” “而今他陈兵二十五万于广平,与太平道本部兵马隔江对峙,虽未发一兵一卒,却已先下一城!” 他走到冀州舆图巨鹿郡附近,跺了跺脚,长声道:“太平道积攒多年的三十万精锐,而今已如笼中囚虎,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陈胜以冀州战场之上传回的消息加以印证,认同的点了点头。 范增缓步走到幽州舆图之上,从幽州径直南下,穿越冀州、兖州、徐州、青州,至扬州:“太平道大贤良师张平,颍川郡人,多年以来奔走于幽、扬一线,欲借六州物华天宝、远离京畿之地,积蓄力量,改天换地。” “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此人借天之力,谋我人族万世基业,终归是功亏一篑,他计划之中最重要的兖州之地,未能随他太平道起事而起事,以至于,他所席卷之地,无一可近京畿之地!” “不入京畿,自然成不了大业!” 陈胜看着他在十二州舆图之上走过的路线,沉吟了几息后开口问道:“为何一定是兖州?为何不能是豫州?” 范增摇头道:“豫州乃九州中心,中央大鼎所镇之地,天机难近,且易招来朝廷注目,提前败露所谋,是以只能是兖州、不能是豫州!” 陈胜对照着十二州州牧出身,慢慢的点了点头。 十二州之中,北方的凉州、并州苦寒,非是龙兴之地。 益州、荆州、豫州,州牧皆是姬氏宗室,朝廷的控制力极强。 而幽、扬一线的六州,情况复杂、物产丰富,且州牧郡守多为诸侯之后,造反条件很是齐全。 “而今太平道席卷五州之地、聚众百万,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实则若坐火盆之上,每日里消耗掉的粮秣,都是千石计!” “若不尽早打通直抵司州的通道,逼各地兵马回援京畿,不消举兵去攻,他们自会分崩离析!” “然而,中有王翦屯兵,抵挡幽州、冀州、青州三州黄巾兵马!” “南有搏浪军紧守荆豫门户,抵住徐州、扬州两州黄巾兵马。” “太平道若想破局……” 范增慢悠悠的走到陈郡上方站定,挥袖道:“唯余攻破陈留这一条路!” 陈胜在幽扬一线的诸州扫视了一遍后,慢慢的点了点头……虽然他先前的眼光未能拔高到这个层次,但这个结论倒是与他得出的相差无几! 扬州黄巾军,欲借道谯郡,穿插陈郡、陈留郡,入司州! 蒙恬退兵五十里,纵徐州黄巾入兖州,实则是为了保全实力,以备南下入谯郡,截击扬州黄巾军。 此乃弃车保帅之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别无选择 “范公,依你之意,自谯郡入兖州的这支黄巾兵马,必然是扬州屠睢的兵马啰?” 陈胜抱着两条膀子,在谯郡舆图周围慢慢踱步。 先前他其实也看出了,太平道会借谯郡入兖州,破兖州胶着之局。 他只是不确定,来的会是徐州任嚣的一支偏师, 还是扬州屠睢的主力。 而在范增点出兖州通往司州的这条路线对于太平道的重要战略意义之后,他已经能够确定,来得多半会是扬州屠睢的主力。 这就是战术层次和战略层次的差别。 果不其然,范增听到他的提问,略一沉吟之后便颔首道:“十之八九!” “屠睢……” 陈胜喃喃自语的念叨这个名字,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 “屠睢其人, 是何履历?” 范增回道:“回君上,此人祖上以屠狗为业,少时有勇名,尝投身博浪军,征战百越,多有功勋,积功至二五百主,不得升迁,卸甲归田开设酒肆食坊为生,后于会稽得见大贤良师张平,得入太平道, 于扬州诸郡奔走数年, 仗义疏财、重义轻利,多得江东豪杰推崇……” 陈胜认真听他说完之后, 才道:“他拥兵几何?” 范增面带愧色的揖手:“下臣北上在前, 博浪军入荆州在后,适时,屠睢还未起兵, 下臣……” 陈胜随意摆了摆手:“无须多虑,你今日才入我门下,岂知有此一遭?” 顿了顿后,他注视着谯郡南部广袤的扬州地域,轻叹道:“这一关,不好过啊!” 从谯郡入陈留。 要么穿梁郡。 要么穿陈郡。 梁郡有蒙恬统领的五万郡兵。 太平道若真急于打通进攻司州的通道,屠睢当不会在眼下再去梁郡与蒙恬纠缠,大概率会由任嚣继续拖住蒙恬。 所以,只能是陈郡! 而为了保证后勤供给以及退路,哪怕屠睢军不经陈县,屠睢也大概率会派出一支偏师来陈县,砍死他陈胜,占据陈郡。 后勤补给和退路太重要了! 任何一名统帅,都不可能任由一名与自家有仇的敌人,待在自己的大后方! 只有砍死他陈胜,换上心腹坐镇此地,才能安心继续北上。 这才是真正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陈胜心烦的凝视着扬州广袤的疆域。 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家老父亲麾下那八千红衣军。 那是陈郡的大部分兵马,也是他们父子俩手里唯一能战的兵马。 但即刻调老父亲领军回援的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给否决了。 从砀山赶回陈郡,至少也要七八日! 而看蒙恬的反应,屠睢当已经攻入谯郡才是……总不能屠睢人还在扬州,就将砀山的蒙恬吓得退兵五十里吧? 算时间,现在急调陈守回援,会正好撞到屠睢的刀锋前! 但除去陈守麾下那八千兵马。 而今他手中只有不到七千兵马。 其中赵四统领的那四千红衣军,还是前不久才以青龙帮的帮派武力为骨架搭建起来的新军,操练还不足十日。 这样的兵马,打打捡人头的顺风仗还成,若是让他们去打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硬仗,他要敢派,他们就敢分崩离析给他看! 陈胜面沉如水的思虑许久,忽然高声呼唤道:“季布!” “标下在!” 季布长声应喏着快步冲入大殿内,抱拳拱手。 陈胜:“即刻挑选两个精锐排,携带鹰奴,快马星夜赶往新阳、汝阴两地,查探谯郡方向黄巾逆贼的动向,若有得,即刻回报!” 季布:“唯!” 他抱拳,转身快步退出大殿。 陈胜抱着双手,在大殿内来回踱步徘徊了几圈,再次高声呼喊道:“来人!” 有谒者躬身入内,长揖到底:“大人。” 陈胜:“即刻去请仓吏掾陈虎,来见我!” “唯!” 谒者再揖手,躬身退下。 陈胜:“来人!” 又一名谒者躬身入内,长揖到底:“大人。” 陈胜:“拟书!” 谒者慌忙登上殿上,从案头取出锦帛魔石,研磨提笔。 陈胜一边踱步,一边思索着开口道:“拜父亲大人,孩儿已知悉砀山战局之变故,推测许是泰山郡战场有所变故,预厉兵秣马、以策万全,望父亲大人安心与敌作战,无须记挂家中,后续若再有变故,再行商议。” 谒者拟好信件,双手奉于陈胜。 陈胜接过来检查了一遍后,从怀中取出私印交给谒者。 谒者拿着陈胜的私印回到殿上,麻利的将帛书放入竹筒,密封盖印。 完事之后,双手将陈胜的私印交还给他,拿着竹筒快步出门去。 范增伫立在一侧,静静的看着殿内人来人往,待到殿中再无第三人之后,他才开口道:“君上已决意要与屠睢所率扬州黄巾军一战?” “若有他法,我自不愿战。” 陈胜面沉如水的微微摇头:“但别无选择,我也不畏战!” 范增缓缓踱步到陈郡舆图之上,轻声问道:“君上手中还有多少兵马?” 陈胜略一沉吟,张口道:“不到八千,半数新卒。” 范增听言,稀疏的眉梢剧烈的抖了抖,旋即叹着气摇头道:“胜算太小。” 陈胜面色不变,轻声道:“事在人为!” 范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高明的谋士献计献策,乃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前提之下。 什么都不清楚就瞎几把出谋划策的,那不是谋士,而是棒槌! 一刻钟后。 陈虎气喘吁吁的快步走进郡守衙,本欲调侃陈胜几句,但见大殿之内还有外人在,便老老实实的躬身行礼道:“下吏拜见大人。” 还未等他的腰杆弯下去,陈胜已经一个箭步行至他身前扶住了他,笑道:“您的礼,孩儿可担不起,会折寿的。” 陈虎顺势直起身,习惯性的张嘴欲怼回去,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大人唤下吏前来,所为何事?” 陈胜“嘁”了一声,“您这话,就不对。” 他把着陈虎的手臂,请他到十二州舆图前:“上官不开口,哪有下吏询问上官叫自个儿来做啥的份儿?” 这欠揍的味道。 正了…… “你崽子差不多得了啊!” 陈虎到底还是没绷得住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好气儿的骂道:“咱给你留着脸,你就兜着呗,非得让咱骂你几句,你心头才舒坦?” 陈胜“啧”了一声,心头也道了一句,有那味儿了…… “旁人给孩儿见礼也就罢了。” 他笑吟吟的说道:“您也跟着见礼?那不是打孩儿的脸吗?您忘了,咱们当初为啥要出来搞这么多事情?” 陈虎愣了愣,忽然想起来,当初乃是因为他护清娘上街,撞见老十九在极乐园给人倒尿壶谋生,陈胜才决定出来挑头,领着家里人混口不用低三下四的饱饭吃…… 他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但旋即,他就警醒的看向陈胜,沉声道:“平白无故的,你提这个作甚?出什么事了?” 陈胜冲他指着舆图上谯郡的位置:“谯郡您应该熟吧?” “还算熟!” 陈虎点头:“以前走货去扬州,要途经谯郡。” “哦,您熟悉就好!” 陈胜笑着说道:“眼下孩儿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扬州黄巾军要穿谯郡北上入陈留,经陈留往司州,大概率要经过咱陈郡,也大概率会派兵顺手灭了咱家,抢夺陈郡的控制权。” 陈虎听言,将铃铛大的双眼一瞪,就要炸毛,却又听到陈胜接着说道:“孩儿请您来,一是想问问您,大队人马走谯郡北上,要走那条路,路上有何险要之地!” “二是想请您走一趟项县,请项梁项世伯出山相助!” 陈虎凝视着舆图上谯郡的位置,紧紧的拧着两条杂乱浓密的眉毛,反问道:“扬州黄巾军有多少兵马?你手里还有多少兵马?” “您先回答孩儿的问题。” 陈胜替他顺了顺背心,不紧不慢的说道:“孩儿再回答您的问题。” 陈虎沉吟了几息,再度开口道:“你想找的,是如同先前拓县以西的那种壕沟路吧?” 陈胜:“对!” 陈虎挠头,不确定的道:“应该是没有,谯郡一马平川,少山少林,路最是好走,当年咱家走谯郡,弟兄们都是轮番躺车上睡大觉,都不带硌背的……对了,有一处!” 他鞋也不脱,“咚咚咚”的走上十二州舆图,在谯郡西北部一地站定,冲着陈胜跺脚道:“谯县以南,有一段路,叫,叫…双锁山,对,就这名儿,那段路紧邻涡河,乃是南来北往补充水源的必经之地,而且这段路中部低平,两侧山峰齐举,地势比拓县以西那段壕沟路还要险要!” 陈胜快步走入舆图上,目测了一下此处与陈县以及扬州之间的距离……谯郡紧邻陈郡,又是以前行商陈家南来北往走得最多的商路之一,地理资料很是齐全,绘制而成的地图虽依然算不上精确,但大致上的大小、形状与距离,与实际情况出入不大。 很好! 陈郡到此地的距离,比从扬州入谯郡后到此处的距离,至少要近二分之一的路程。 再加上大军行军,人越多行军速度越慢,他们轻装简行,完全能赶在屠睢的兵马抵达该地之前,先一步赶到设伏! “孩儿知道了!” 陈胜按下心头涌起的种种杂念,抬头冲着陈虎笑道:“您快去准备吧,孩儿即刻拟书一封,稍后交给您带去项县,交给项世伯。” 他轻轻推了陈虎一把。 陈虎“哎”了一声,举步快速往大门外行去。 但还没等陈胜心头松一口气,就又见陈虎气势汹汹的快步回来了,面色不善的瞅着他道:“小崽子,你是不是当你二伯老糊涂了?” 陈胜“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道:“哦,差点忘了……算上赵四叔刚刚组建的红衣军第三曲,孩儿手里拢共还有近八千兵马,若是项世伯肯倾力相助,凑出一万卒应当不难,至于这伙扬州黄巾贼嘛,来的应只是贼军前锋,人数当在两三万左右,且都是被太平道裹挟的乌合之众……您就放心吧,你几时见过孩儿打过没有把握的仗?” 陈虎面露忧色,不过却也未在多言,转过身就快步出门去。 他一走,陈胜的脸色也渐渐阴冷了下来。 两三万? 以太平道这些草莽渠帅动不动就喜欢搞点大场面的脾性,屠睢肩负着为太平道破局的重任,不带个一二十万兵马北上,他好意思和其他渠帅打招呼? 就算他需要一路分兵驻扎沿途郡县,确保后勤与退路,行至谯县,至少也还有十万到十五万兵马! 此战胜负,关键不在他! 而在于蒙恬! 只要蒙恬能摆脱任嚣的纠缠,南下配合他给屠睢军来一下狠的,就算是弄不死屠睢军,能将其弄残了! “君上!” 陈虎离去之后,伫立一旁许久未曾开口的范增,才再度开口道:“以不到万的羸弱之军,迎击十万贼军,固志气可嘉,但实非智者所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志在四方、胸怀四海,岂能囿于一城一池之地?” 陈胜诧异的看向他,“你的意思,是我该逃跑?” 范增神态自若,揖手道:“君上,势不如人,暂且转移以待天时,并不可耻!” 陈胜看着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心下忆起此人的一些事迹,顿时涌起一股子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既在我门下做事。” 他收回目光,继续望着脚下的谯郡地图,似乎是想从中看出一朵花儿来:“以后这样的话,就尽量少说,或者说,不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在其位,就该谋其政。” “今我为陈郡郡守,数十万百姓视我为父母官,尊我、敬我,与我同仇敌忾。” “风平浪静之时,我享万人敬仰!” “大敌来犯之时,我便逃之夭夭!” “那我陈胜岂不是与这些为一己私利,挟万民同往的猪狗不如之辈无异?” 他指着身前的扬州舆图,淡淡的问道。 范增沉默的垂手而立。 许久之后,才心悦诚服的向陈胜一揖到底,感叹道:“君上大仁!” 第一百五十五章 纸老虎(感谢J丶MN大佬的盟 一下午的时间。 郡守衙走马观花的进进出出各色人物。 连远在连山煤矿的王雄,都赶在日暮前赶回陈县,面见陈胜。 范增一直静坐在郡守衙下,看着陈胜笑吟吟的或勉励、或敲打的发动各级官吏,一点一点的将陈郡这匹温吞的老马抽动起来,追随着他的意志所向,发足狂奔! 兵甲。 粮秣。 辎重。 后勤…… 一桩桩的敲定! 一件件的摆平! 整整一下午,陈胜都未在郡守衙内出过一声大声气, 与谁说话都带着笑意。 但应召前来的各级官吏,却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阴鸷如那李氏族长,低眉顺眼如妾。 豪迈如那王家家主,老实巴交似牛。 范增忽然觉得,他先前所看到的陈胜的一切。 都只是假象! 他的宽仁、他的温和、他的睿智、他的沉静…… 都只是表象。 表象之下隐藏的,是如同百兽之王高卧山巅, 眯眼俯览千山万林的……骄狂! 是的, 骄狂! 虽然并不是一个好的词语! 与狂妄之间,只有毫厘之差。 但范增思来想去,却觉得只有这个词儿,最贴近陈胜笑脸下所隐藏的无所畏惧本质! 偏偏…… 一个拥有如此骄狂意志的人,手段竟还能恩威并施、滴水不漏! 如此南辕北辙的气质和手段,他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矛盾无比。 但在陈胜的身上,却是如此的融洽自如。 没有半分的别扭…… 应召前来的官吏如此之多,只怕都无一人看穿了他的本质! 这是……打哪蹦出来的妖孽? 范增定定的望着高坐郡守衙上泰然处之的陈胜,望着他那张年轻得过分的俊美面容,心头五味杂陈,似是有一种前浪眼瞅着后浪将自己拍在沙滩上的悲哀之感…… “范公……” 待传召名单上最后一名主吏躬身退出郡守衙大门之后,陈胜终于舒了一口气。 范增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起身步下台阶,亲手扶起他,笑道:“郡中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如今就只剩下你了,你是愿留守郡中, 还是愿随我奔赴谯郡?” 范增想也不想的道:“下臣不才, 愿追随君上赴战。” 陈胜微微颔首:“甚好!” 他想的也是让范增随军出谋划策。 毕竟他记忆中那位“亚父”范增,就是通过追随项羽南征北战、出谋划策而名留青史的,他当然想让范增发挥他的长处。 只不过范增新近投效,又是未来的谋主,怎么着也得走个过场,询问一下他自己的意见。 “我已命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今晚便好生安歇,明日一早随我出征,此事宜早不宜迟……对了,不知你家小如今身在何处?” 说道此处,陈胜忽然发现自己的话里又歧义,便接着笑道:“范公莫要误会,我只是思及范公出身九江郡,而今我们又要与屠睢军作战,忧心你家小无辜受牵连……” 范增一摆手:“君上不必记挂此等微末之事,下臣既欲追随君上建功立业,心中便再无私情,他们若能为君上大业而死,那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这样的言语,若是换个说,陈胜定会嗤之以鼻。 但从范增口中说出,陈胜却是有些无言以对。 他抿着嘴“啧”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范公此言,恕我不能苟同,建功立业与私情,有何冲突?” “我少时听过这样一个典故,一位郡守在友人的带领下,拜访一位山野遗贤,进屋之后,便见庭宇芜秽!” “郡守友人问道:‘孺子何不洒扫庭院以待宾客?’” “山野遗贤答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郡守闻其言,反问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那郡守之言,我深以为然!” “何谓建功立业?” “大不过‘安天下’!” “妻儿家小,不是天下人吗?” “换言之,一个连妻儿家小都不怜爱的人,还能指望他怜爱天下人吗?” “私以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方能顶天立地!” “只为一己之私,便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之人,连禽兽都不如!” “可知,虎毒尚不食子乎?” 范增呆立许久,才惶然一惊,满面懊悔的对陈胜一揖到底,哀声道:“君上之言,字字句句皆如洪钟大吕、震耳发聩,下臣……迷途知返!” 他少时得遇贤师,习得屠龙技,只盼一展抱负、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不负毕生所学。 然而这一盼就盼了几十年。 从意气风发的飞扬少年。 盼到须发花白的知天命之年。 盼得都魔症了…… 陈胜扶起他,轻声道:“你既入我门下,为我谋划、随我奔走,我自当庇护你之妻儿家小,饱其食、华其服、光耀你之门楣,方不负你我君臣一场。” 范增执意再拜:“君上以国士待臣下,臣下必以国士报之!” 陈胜微笑道:“天下很大,日子还长,我邀范公同行,一起去看看……” …… 陈胜面沉如水的从马车中走出,看了一眼自家大门,偏过头对侍立在一侧的季布说道:“到家了别乱说话,莫让我家大姐知晓我等出征之事。” 季布“嘿嘿”的笑了笑,抱拳拱手:“标下明白!” 他追随陈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晓什么时候该一本正经,什么时候该放松一些。 陈胜没好气儿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力量之大,拍得他一阵阵龇牙咧嘴。 陈胜走进自家门前,低头检查了一遍的衣裳,下一秒,面上阴沉之意便如阳春化雪,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清朗的笑意。 他径直入门去,季布转过身一挥手,随行的三百甲士即刻分散,将陈家大院团团围住。 “大姐……” 陈胜站在庭院中高声呼喊。 赵清的脑袋从伙房内探出,见了他,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登时就弯成了好看月牙:“我在这儿!”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她胸前鼓动着,又探出一颗秀气的小脑袋,扬着一张沾满面粉,花猫一样的小脸儿,笑颜如花的看着他。 这一大一小两张笑脸儿,就像是两道明媚的春光,瞬间就洞穿了他心中积郁的阴云。 他扯下身上的大氅,扔给跟着进来的季布,撸起袖子往伙房那边走去:“你们做什么好吃的呢?” “去去去,走远些!” 还未等他靠近,赵清就连连冲他摆手道:“没听过‘君子远庖厨’吗?” 陈胜笑嘻嘻的道:“可我是小人呀,再说了,你做的饭菜能有我做的好吃吗?” 赵清恼了,将脑袋收回伙房,大声道:“不好吃那你晚上别吃了!” 陈胜:“就要吃!” …… 晚饭时,陈刀来了。 “我去过蟠龙寨了。” 陈刀说道。 陈胜冲正在收拾碗碟的阿鱼微微扬了扬下巴,神态自若的问道:“哦,三爷咋样了?” 陈刀微微皱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不怎么好,看起来,应当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胜抿了抿唇角,眼神有些暗淡。 以后他爹再要揍他,再也没人能护着他了…… 待到阿鱼端着碗碟走出厅堂后,陈刀才道:“我去看过赵四哥统率的那一曲人马了。” 陈胜颔首:“我心里有数。” 陈刀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三千对十万,数从何来?” 陈胜淡淡道:“本来就没想着明刀明枪的去与屠睢军干,三千和七千又有何区别?” “不行!” 陈刀不容置疑的用力一摇头:“老陈家就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你不能去冒这个险,要去我去,你搁家带着,等我消息!” 陈胜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论行军打仗,我远不如您,论脑子,您远不如我!” 陈刀被他的话气笑了:“你的脑子能抵十万军?” “少了!” 陈胜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微微笑道:“就我这颗脑袋,至少也能顶一百万大军!” “嘭。” 陈刀一个没忍住,一巴掌拍碎了四方桌的桌沿,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正巧赵清拿着抹布进门来,陈胜见状,毫不犹豫的起身指着陈刀说道:“桌子是刀叔拍碎的,与我无关!” 陈刀:…… 赵清看了看桌沿上那个豁口,再看了看陈刀,开口道:“你瞅瞅,你都把刀叔气成啥样了?你说你也不是三两岁的稚子了,咋还这么不着调呢?刀叔您消消气儿,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一般见识。” 陈胜:…… …… 目送赵清出门去。 厅堂内的叔侄俩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刀此时也冷静下来了,轻声道:“大郎,你听刀叔一句劝,战阵厮杀真不是你想的那般轻巧,七千兵马与十几万兵马之间的差距,也委实太大太大了,任你脑子如何好使用,都补不上这个差距,而今咱家生计尽皆系于你一身,家里没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没了你,你真的不能去冒这个险!” 陈胜曲指扣了扣桌面,正色道:“刀叔,您觉得我能指挥多少兵马?” “就你?” 陈刀嗤笑了一声:“要搁我们幽州军,做个五百主都够呛!” 陈胜直视他:“那您呢?” “我……” 陈刀迟疑了几息,不确定道:“而今做个军侯,当不会出何大纰漏。” 陈胜:“那您凭什么会觉得,他屠睢就能玩得转十几万兵马呢?” 不待陈刀答话,他便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屠睢,祖上以屠狗为业,少时有勇名,尝从博浪军,积功至二五百主,后升迁无望,卸甲还乡,开设酒肆食坊为业……您是久经战阵的老将,您告诉侄儿,哪个二五百主能一步登天,如臂指使十几万兵马?还是十几万未经编练的乌合之众!” 陈刀:“这……” 陈胜又道:“您知道如今正在攻打兖州的黄巾军,一共有多少兵马吗?” 陈刀:“这……” 陈胜:“青州黄巾军号称四十万,徐州黄巾军号称三十万,刨掉吹嘘的水分和不能作战的民夫,三十万战兵怎么都是有的!” “那您知道兖州出了多少兵马抵挡这三十万战兵吗?” 陈刀:“这……” 陈胜:“不到十万,五万府兵、四万多郡兵!” “就这点兵马,还压着两州几十万黄巾军打,打到如今都已经打了大半个月了,要不是扬州黄巾军北上参战,他们至今都还被吕政和蒙恬挡在兖州之外!” 陈刀:“这……” 陈胜:“太平道如今盘子扯得倒是大,动轴就是几十万大军,听着的确是很唬人,但实际上,除了巨鹿那三十万太平道积攒多年的本部精锐之外,其他黄巾军都是纸糊的老虎,看着唬人,一推就倒!” “而且咱家也不是孤军作战,除了陈县本部这七千人马,我还请了二伯去项县,请项梁项世伯出山相助,项梁您认得吧?他原先在幽州军便是军侯,他项氏经营项城数百年,树大根深,拉扯出一两千训练有素的子弟兵,当轻而易举!” “还有砀山大营那四万多郡兵,蒙恬退兵五十里,纵徐州黄巾军入境,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抽身迎击扬州这一路黄巾军!” “这个账不难算!” “纵徐州黄巾军入兖州,只是让本就糜烂的局势更加糜烂一点。” “可若是坐视扬州黄巾军北上入司州,逼近京畿之地,那可就真捅破天了!” “这个责谁担得起?是他蒙恬担得起?还是他吕政、吕不韦担得起?” “退一万步,就算他蒙恬被任嚣给缠得寸步难行,愣是来不了!” “咱家不还有八千人马在砀山吗?” “您觉得,我爹是听我的,还是听他蒙恬的?” “您真当我一点逼数儿都没有,就敢傻乎乎的领着七千兵马硬往别人十几万人马身上撞?” 他笑吟吟的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您现在觉得,侄儿这颗脑袋,当不当得百万大军?” 陈刀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是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冲他比了一根大拇指:“你这颗脑袋,刀叔服了!心服口服!” 陈胜笑了会儿,末了又轻轻的叹了一口:“当然,说一千道一万,此战也还是冒险!” “可咱家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局面,陈郡这几十万百姓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这一丁点活下去希望,要我就这么闻风而逃……” “我做不到!” “这口气我也咽不下去!” “就算我陈胜真干不赢他们,老子也要崩他一脸血!” 他咬牙切齿的一句一顿道,眼神说不出的阴戾! “对!” 陈刀无条件赞同他的观点:“就算打不赢,也要崩这群狗操的逆贼一脸血,他娘的,老子跟犬戎人干了那么多年,都没受过这种腌臜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兵者,诡也 翌日清晨。 陈胜整理着衣裳从耳房至前院,就见赵清在庭院中心,团团转的清点着大包小包,远处季布正拎着两个大包袱往大门走。 他笑着凑上去:“大姐,你是要把整个家都给我带上么?” 赵清认真的清点着一地包袱,不无忧虑的说:“十几日啊,你长这么大,还未离家这么久呢, 这些都是你常用的,都带上,有备无患嘛!” 昨夜陈胜已经告诉过她,他今日要下辖县去视察,估摸着要去十几日才回。 陈胜在一地包袱中扫视了一圈儿,忽然在包袱之中看到一条黄色的小尾巴。 他好奇的弯腰将那个包袱解开,露出一只丑萌的老虎布偶。 他面容一僵,哭笑不得的说:“大姐,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赵清诧异的看着她:“你以前每晚都要抱着这只小老虎才肯入睡的。” 陈胜张了张嘴,一句“那是以前”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改口道:“那就带上吧。” 如今,恐怕也就只有她,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吧…… 生在陈家这样的家族。 他有他的担任要去承担。 她也有她的担子要去承担。 作为她的丈夫,陈胜无法让她一直都像现在这么傻乎乎的,但至少能让她晚一点变得聪明。 世人常叹美人迟暮。 但陈胜却觉得,自然老去其实没什么好哀叹的。 天真烂漫的少女, 变成世故刻薄的主妇,才令人难过。 季布麻利的亲手将众多包袱尽数转到马车上, 末了低声对陈胜说道:“大人, 时候不早了。” 陈胜向他挥了挥手,季布抱拳拱手,转身退出陈家大院。 待他出门去后,陈胜才张开双臂轻轻拥了拥赵清,垫着脚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大姐,我走啦!” 赵清也紧紧的搂着他,“嗯,早去早回!” 陈胜“嗯”了一声,松开双手。 却发现赵清搂着自己腰部的手,还紧紧的禁着自己…… 可恶的身高差! 陈胜仰着头:“大姐,我真要走了!” 赵清双眼微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嗯,大姐等你回来。” 陈胜:“大姐,你不松手,我没法儿走呀!” 赵清沮丧的收回双手:“走吧,大姐送你出门。” 陈胜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她,男人出远门,女人是不能送的。 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他伸出手,笑道:“那就走吧!” 赵清牵起他的手, 依依不舍的跟在他的身后。 伙房那边, 一可萌萌的小脑袋偷偷的注视着庭院中走过的那双眷侣,清冷的眸子之中似乎多了一点光。 …… 七千兵马,东出陈县,直奔拓县! 出了陈县之后,陈胜便将七千兵马的指挥权,尽皆交于陈刀之手,他自己骑马跟随在陈刀身旁,向他学习如何统兵。 陈刀这也是第一次统领如此多的兵马,其中还有半数新军。 陈胜能看得出,他也有点如临大敌的战战兢兢感。 兵出陈县的第一日。 陈刀不断的变幻旗号,时而令扎营,时而令取水,时而令加快速度行军。 这时就能够看出陈刀一手调教的三千郡兵,与赵山所统领的红衣军第三曲之间的差距。 起先,陈刀的旗号变幻之时。 他所调教出来的那三千郡兵,也有极其短暂的不知所措。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去执行旗号,而且随着旗号的变动数次增加,他们的反应速度也越来越快,执行过程也越来越有条不紊。 显然平日里就有操练过旗号。 而赵四所统领的红衣军第三曲,却是全程都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既看不懂旗号,也不懂该如何执行他的旗号。 那种集体手足无措,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学都不知道跟着那三千郡兵学习的呆头鹅模样。 陈胜见后,只想拿鞭子上抽他们! 陈刀显然比他更清楚第三曲的状况,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未露丝毫气馁之意。 每每红衣军第三曲出现认不出旗号、不知该如何执行旗号等等问题的时候。 他都会将停下来,将第三曲屯长以上的所有军官都集结到一起,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教导他们认旗号、如何执行旗号。 如此走走停停。 第一日,竟只前行了不到五十里。 这个速度,令陈胜很是焦虑。 但他很明确,他带着这七千人马,是去打胜仗的,而不是去送人头的。 现在还不调教,难道要等到上在了战场,再调教吗? 是以,任他再焦虑,都他没有催促过陈刀一句。 到了第二日。 陈胜就明显的感觉到,红衣军第三曲的反应速度快了许多。 虽然依然还会手忙脚乱,乱成一团。 但至少再也没有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第二日,行军八十里。 到了第了三日。 陈刀指挥起七千兵马之时,已经十分顺畅了。 陈胜驻马道旁,观察红衣军第三曲执行旗号,就发现如果不仔细去看,已经很难分辨出哪一部分是郡兵,哪一部分是红衣军第三曲。 不论战斗力,只论如臂指挥、令行禁止,这七千兵马已经初步合格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他明白,为什么前世那么多军事题材的影视剧里,都有“拉练”的戏份。 不拉出遛一遛。 还真不知道自己麾下的兵马有多垃圾! 第三日晌午时分。 他們抵达拓县附近,驻扎于一处山坳之中。 适时,陈守与陈虎的书信,自陈县郡衙中转,传入陈胜之手。 陈守的书信有两封。 第一封是两日前,传回陈县的。 上书:蒙恬于前日凌晨,领五千精兵入任嚣军砀县西营劫营,斩首三千,击溃任嚣军西营! 第二封是从昨日传回陈县的。 上书:府军校尉赵佗入营,持州牧令,将砀山大营拆分两路,一路由赵佗率领,继续于砀山阻击任嚣军主力,一路由蒙恬率领,南下入谯郡,目标未知……陈守已率八千红衣军随蒙恬南下。 而陈虎的书信只有一封,乃是昨日传回陈县的:项梁率千五子弟兵自项县出发,赶往拓县,三日可抵。 …… 拓县大营中军大帐之上。 身着赤色军伍常服的陈胜,起身将盖印密封好的竹筒递给身旁的甲士,命其交给鹰奴即刻传回陈县。 而后招来季布,询问道:“派往新阳和汝阴的探子,有回报了吗?” 新阳与汝阴两县皆在陈郡南方,皆有通往谯郡的小路。 并且从这两地入谯郡,可直抵谯郡北上的大路,正是查探谯郡内动向的最佳位置。 季布抱拳拱手:“回大人,还未有!” 陈胜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季布拱手告退。 陈胜转而看向一侧的范增:“范公,有何教我?” 他做事,惯以谋定而后动。 而眼下,却是两眼一抹黑。 敌人有多少兵马? 不知! 敌人兵分几路? 不知! 敌人已至何处? 不知! 这令他有一种无从着手的麻爪感。 范增捋了捋三寸清须,镇定的道:“无他,唯‘等’而已!” 陈胜拧着眉头,没有说话。 他如何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项氏援兵赶到。 等老父亲传回蒙恬那边的最新讯息。 等派去新阳与汝阴的两支探子传回谯郡内的讯息。 可如今不知敌军已至何处。 而预定设伏之地,又唯有双锁山一地! 一旦坐失良机,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屠睢军入陈郡……总不能真带着七千兵马,去正面硬刚十几万扬州黄巾军吧。 范增看出了他心头的焦虑,不疾不徐的说道:“君上不必忧心,无论是否是屠睢领兵北上,黄巾乱军经由之地,都必将取其城池,以绝后患,谯郡民风剽悍、豪雄甚众,任他屠睢提兵十数万,也绝难在数日之内平定谯郡,君上以逸待劳,何忧之有?” “下臣眼下更忧心的,乃是砀山之局!” “蒙恬其人虽声名不显,但观其用兵,稳中求胜,颇具大家之风,他统兵坐镇砀山,任嚣难开兖州门户。” “而接任蒙恬的府兵校尉赵佗,弱冠之姿,用兵难及蒙恬,又只得砀山大营半数兵马,何以抵挡任嚣军兵锋?” “任嚣军、屠睢军,乃是一正一奇。” “兵圣言:‘兵者,诡也!’”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可为奇,奇亦可为正!” “一旦砀山之局失利,任嚣军长驱直入,届时君上便是一战击溃屠睢军,于大局也无补!” 陈胜目光闪烁。 这个角度,是他先前未能想到的。 他先前只觉得砀山战局既已无药可救,那蒙恬肯分兵来战屠睢军,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经范增这么一提醒,他才恍然醒悟……好像,确是如此! 屠睢军北上,本身就是因为青州宋义军和徐州任嚣军迟迟攻不破兖州,而太平道又急需一条直逼京畿之地的通道,这才急调扬州屠睢军北上。 可若是任嚣军打进了兖州,接通连往司州的通道。 那屠睢军能不进兖州,还重要吗? 或许是重要的,毕竟十几万兵马逼近京畿之地,与三四十万兵马逼近京畿之地,还是有区别的。 可对于他陈郡,却是没有任何差别。 谯郡能进陈郡。 梁郡同样也能进陈郡。 屠睢军摆开阵势,他打不赢。 任嚣军摆开阵势,他同样打不赢…… 这就很难受了! “赵佗……” 陈胜念叨着这个名字,眉头越皱越紧,“吕政既然派了赵佗来与任嚣对垒,应该会有后手吧?” 但转念一想,吕政手下也只得五万府兵,还得对付一个比任嚣兵马更多的青州宋义。 他还能有什么后手呢? 莫说他还只是吕政。 就算他是嬴政,面对这样的局面,只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怪只怪,兖州的位置太紧要,又太尴尬,四面环敌,双拳难敌四手! 思及此处,陈胜不由的想起,当初自己还曾为兖州位居九州腹地,无有外夷入侵之忧而庆幸过。 如今想来,边关有边关的难,腹地也有腹地的苦啊! 这狗操的世道! “管不到的事,想得再多也无益处!”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后,徐徐说道:“我们先做好我们能做的事……局势再败坏,也不过只是收拾了屠睢,再调转枪头去收拾任嚣罢了!” 范增仰头看着陈胜,仍有几分苍白的硬朗面容上,缓缓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点头,称赞道:“此等鸿鹄之志,下臣难及万一!” …… 是夜。 陈胜刚刚睡下,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速由远及近。 “大人睡下了么?” 陈胜听出来了,是陈刀的声音。 陈胜心下一沉,翻身而起:“陈兵曹,进来吧!” 陈刀挑帘入内,抱拳揖手道:“启禀大人,探马得报,一彪人马自谯郡方向而来,人数约在五千左右,无有旗号,不知是敌是友!” 陈胜猛地一拧眉头:“来军距拓县还有多远?” 陈刀:“不到五十里!” 陈胜:“眼下还在行军吗?” 陈刀:“正是。” 陈胜赤足在帐内徘徊了两圈,询问道:“你乃宿将,依你之见,来军星夜行军,所为何事?” 陈刀略一沉吟,便拱手道:“大军行军在外,惯遣先锋前行三五百里,一为中军开山搭桥、寻找水源行营之地,二为探查敌军虚实……此一彪人马,当为趁夜取拓县而来!” 陈胜听言,轻轻的“呵”了一声,不无自嘲的说道:“也是,眼下我们哪有五千援军……传我军令,即刻造饭,饱食一餐后出击!” 陈刀面色一正,抱拳拱手道:“唯!” 他转身快步出帐去。 陈胜在帐中徘徊了两圈之后,高声呼喊道:“来人啊!” 一名甲士挑帘而入:“标下在!” 陈胜:“着甲!” “唯!” 甲士上前,取下悬挂一旁的甲胄,为陈胜穿戴。 待陈胜穿戴好皮甲,将两柄战剑悬挂于腰侧步入大帐之时,兵甲撞击之声,已经响彻大营。 他抬起头,就见天际黑如幕布,无有半分星光。 第一百五十七章 借气运 丑时。 陈胜领麾下三千兵马,蛰伏于拓县以南五六里处的一片山林之中。 山林间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微不可闻。 陈胜端坐在一把马扎上,回头一看,便见陈刀还在与他麾下的诸多百将强调作战任务,不由轻轻的笑了笑。 他原本是有些紧张的。 可见陈刀比他还紧张。 他反倒不怎么紧张了。 自大营出发之前,陈胜召开了一场短暂的作战会议,经商议后决意, 此战兵分三路。 陈刀率两千红衣军士卒,在左。 他亲率三千郡兵,居中。 赵四率两千红衣军士卒,在右。 稍后,将先由陈刀,冒充拓县县兵,截住这一支人马,盘问他们的身份。 一旦确定这人马非是朝廷的兵马,陈刀立刻就会动手,打响战斗。 届时,陈胜将率军突袭,将这支人马从中截为两段。 待战事陷入焦作之时,赵四再领军冲出,彻底击溃这支人马。 单从排兵布阵上看,似乎是陈胜的作战任务最为艰巨。 但实际上,此战却是陈刀和赵四的作战任务更为艰巨。 须知来军趁夜奔袭数十里,五千人马在马道上拉出了十余里地。 等到战斗打响之后,他们首先会试图击溃敌人。 毕竟在今日之前,拓县只有不到五百武备废弛的县兵, 怎么看都不堪一击! 等到他们发现, 敌人的数量不比自己少,甚至比自己还要多,而且己方似已陷入敌方的包围之后。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兵马,都大概率会溃散。 不顾一切的向突围。 以求活命…… 那时候,在马道两头截住这一路兵马的赵四和陈刀,将承担巨大的压力。 反倒是看似身处敌军之中的陈胜这一路人马,反而会很安全,没有多少敌军会愿意与他們继续纠缠。 更何况,陈胜所统领的,还是陈刀调教已久的三千郡兵。 当然,他们这般排兵布阵,也并不全是为了照顾陈胜。 陈胜这一路兵马的作战压力,或许是三路之中最轻的。 但他们的作战任务却是三路之中最重的。 能否击溃这来军的关键,在于陈胜这一路兵马! 能否尽数留下来军的关键,也在于陈胜这一路兵马! 他们必须胜得足够快、胜得足够狠,此战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摘得最大的胜利果实! “范公,这一路兵马来得如此迅疾,谯郡之内是否有变?” 陈胜询问道一旁裹着大氅闭目养神的范增。 这其实才是他最担心的。 按照先前他与范增的推测,借道谯郡的这一路黄巾军, 至少还得四五日,才能进入陈郡范围内。 这一支兵马,来得太早了。 这令他不得不怀疑,谯郡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 比如谯郡郡守,举郡投向太平道,借道谯郡的这一路黄巾军未花费丝毫的力气,就接管了谯郡,径直挥军北上。 范增睁开双眼,沉吟了几息后,摇头道:“或是有变故,但应非如君上所思。” 陈胜:“哦?此话怎讲?” 范增不疾不徐的轻声道:“下臣虽不统兵,却也知星夜行军,乃是行伍大忌,非十万火急不可用……君上觉得,拓县那百十老弱之兵,值当五千兵马趁夜奔袭数十里吗?” 陈胜想了想,心悦诚服的拱手道:“范公高见,一针见血!” 确是如此。 无论拓县的位置有多重要,拓县那三四百武备松弛的县兵,都不足以让五千人马,火急火燎的摸着黑奔袭数十里来攻城。 五千打三四百。 什么时候都可以打。 早上可以打。 中午可以打。 尿急了都能先憋着,等打下拓县后进城再撒! 根本不需要看黄历。 可偏偏,这一支人马愣就摸着黑行军数十里,直扑拓县而来! 这只能说明,拓县对他们来说,还有陈胜所不知道的意义。 或者说,这一支人马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拓县! 恭维了范增一句之后,陈胜又接着问道:“那谯郡之变故,范公可有猜测?”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做主公的,遇到事都会习惯性的先询问幕僚的意见。 不是他们自己没脑子。 而是不用自己动脑子就能得到答案,真的很爽啊! 有多少人能拒绝抄作业的诱惑呢? 范增捋着清须沉吟了片刻,摇头道:“有所猜测,难以分辨。” 陈胜追问道:“是好是坏?” 范增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自己这位君上的掌控欲,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 他回应道:“应是好事!” 陈胜沉吟了几息,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念头……资料太少,光凭推断得出的结论,知道得再多也毫无意义。 适时,有斥候前来汇报,来军已进入伏击路段。 后方还在与诸多将官强调作战任务的陈刀,当即向陈胜告辞,领着数十短兵,匆匆回归本阵。 不多时,山林下方的马道上,就传来了一阵杂乱而密集的脚步声。 陈胜抓起倚在身侧的锐取剑缓缓起身,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十余丈下方的马道。 “君上!” 范增也跟着站起来,向他靠了两步,揖手低声道:“我玄门有一术,可作开路之用,君上领军突袭之前,请允下臣先为君上施术击敌。” 陈胜惊异的看了他一眼,“击敌?可以!” 范增起身,似乎是觉得自己没表述清楚,又道:“君上,我玄门弟子不奉道,只研术、不修法,无有改天换地之力,是以施术乃是借君上之人道气运为凭,需要君上首肯才能得行。” 人道气运? 说的是气运点吧? 陈胜呼唤出系统面板扫了一眼气运栏:8330点。 “行!” 陈胜点头道:“我允许你借用我的人道气运!” 范增揖手:“定不教君上失望。” 在陈胜好奇的注视之中,范增缓步行至他身前四五步外的一处空地之中站定,张开双臂凌空往上一抬。 下一刻,一片虚幻的玄黄光影,在他身周一闪而过。 速度极快! 若非是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几乎都未能看清那片光影……那似乎是一座浑圆太极八卦图! 还未等他感到惊讶,刚刚收起的系统面板,就主动从他眼底跳出。 气运栏上“8330”的数字后边,闪过一行数字“-500”。 他惊了。 说借就借? 还是实时转账,都不带延迟的? 一时之间,陈胜的脑子里满是问号,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他的身上抽取气运点…… 没过多久。 左侧拓县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震颤山林的密集喊杀声。 这使陈胜知道,来军的确是黄巾军! “全军听令!” 陈胜举起手臂,高声呼喊道。 听到他的呼喊声,闭目伫立的范增突然怒目圆睁,仰天高呼道:“阵起!” 随着他的话音,一阵刺目的玄黄光芒自挺拔的身躯之上冲天而起,于山林高空凝结成一座覆压数百丈的磅礴太极八卦图! 陈胜仰头看着那座浩瀚的大阵,懵了。 连再一次弹出的系统面板上闪过了“-5000”的字样,他都没有在意。 范增自己仰头看着这座似乎覆盖了整座山林的玄黄太极八卦图,竟也愣了几秒。 直到下方的马道上传来阵阵狂热中透着惊慌“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高喊声,无数敌军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被玄黄色的八卦图照亮的山林涌来之时,范增才猛然惊醒。 就见他曲指为剑,对准下方马道,怒喝道:“坤六,龙战于野!” 话音落。 覆盖数百丈的磅礴太极八卦图之中,突然落下千百道密如剑雨的玄黄光芒,化作一道道长剑虚影,落入人头攒动的马道之中。 霎时间。 哀嚎之声震四野! 只此一击,死伤者千百之众! 范增横扫一眼,苍老的面容竟越发凶厉:“震九四,震遂泥!” 陈胜:【气运点:2830-2830】 玄黄光芒再度大盛,下方马道突然卷起层层尺高泥浪,站立其上的所有黄巾士卒竟然跌倒在地,甚至不乏被泥浪卷入地下。 前一秒还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瞬间就像是被掐出了脖子的打鸣公鸡。 一道道声嘶力竭的哀嚎声,立时就只剩下有气无力的呜咽声。 连陈胜这个敌人见了,都觉得……好残忍!好喜欢! 范增似乎犹感不满,继续怒喝道:“离上九……” 陈胜听言,身躯一颤,慌忙一个箭步冲上拉住范增即将会出去的手臂,连声道:“范公,冷静、冷静,不要冲动、千万不要冲动,剩下的交给我们……” 还来? 他的气运点都清零了! 范增向他借气运点,他向谁借? 陈胜一把拔出腰间的锐取剑,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簇拥在他周围、呆若木鸡的季布等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抄起家伙事儿,跟在他的身后往下方马道上冲去。 一边冲,一边齐声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马道两头的赵四与陈刀虽然不知这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儿,是从何而来。 但他们有眼睛。 能看到那座浩瀚的玄黄太极八卦图乃是自陈胜他们藏身的山林之上冲起。 能看到受灾的,都是拥挤在马道上的黄巾军。 再一听陈胜这边传出的高呼声,如何能不知陈胜的用意? 于是乎,本该最后切入战场的陈刀,也提前率领麾下人马杀出,齐声高呼“弃兵跪地者,不杀”。 那一头本该领军极力向陈胜这边靠近的赵四,也稳住阵脚,齐声高呼“弃兵跪地者,不杀”。 一众被范增两卦给干懵了的黄巾军,刚刚回过神来,就只觉得漫山遍野都是敌军的呼喊声,无不肝胆俱丧! 本就处于溃败边缘的众多黄巾军,彻底丧失斗志! 汹涌而来的恐惧之感,将突围逃窜的念头,都击散了! 苍天已死? 苍天死不死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是快死了! 黄天当立? 黄天要是能立,天上怎么会下刀子?地上怎么会翻地龙? 作孽啊! 悔不当初啊! 一时之间。 马道上到处都是兵器落地的“叮叮当当”声。 陈胜他们三支兵马所过之处,几乎全是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的黄巾士卒。 偶有胆气残存的悍卒,也是宁可挥剑抹了自己脖子,也不敢向他们伸出剑刃。 战斗…… 刚刚打响,就结束了! 气势汹汹奔袭而来的五千黄巾军,带给陈胜他们最大的麻烦,竟然是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的绳索,来捆住这些降兵。 别说陈刀和赵四跟活在梦里一样。 连付出了8330点气运值的陈胜,走在坑坑洼洼的马道上时,都觉得份外的不真实。 他第一次发现,自家系统,或许还能解锁别的姿势…… …… “大,大,大郎!” 赵四见到陈胜,一脸的惊恐,舌头都捋不直了:“这是怎么回事?” 相比于陈胜他们这些旁观者。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刀子从天上落到自己眼巴前儿的。 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尺高的土浪卷到自己面前消散的。 心狠手辣如他,此时此刻都还觉得两条腿有些发软。 陈胜的目光也有些发直:“我也不清楚,这是范公使的大招……对了,范公呢?季布,快快去请范公!” “下臣在此。” 范增的声音从他身后的人群中传来。 陈胜回过头,簇拥在他身后的诸多亲兵甲士也纷纷如同躲瘟神一样的让开一条道路。 范增面色如常的大步穿过数百道敬畏中参杂着恐惧的目光,行至陈胜面前,揖手道:“君上。” 陈胜扶起他,张了张嘴,竟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他倒是不发怵。 因为他很清楚,范增的力量,是从他这里借去的。 他要不借,范增也就是个相当于锻骨四五重的健壮老汉。 他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范增却是看出了他想要问什么,主动解释:“君上,我玄门之术古来便有,只是以往九州大阵绝天地通,难以施为,今日下臣也是首次施此改天换地之术……实话说,能建此功,远出下臣所料,君上气运之隆,实属人主之姿!” 他话没说明白。 但陈胜听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阵法 战场打扫完毕之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陈刀找到陈胜时,陈胜正蹲在一口沸腾的大锅旁,专注的给一名伤兵清理伤口。 他抱拳道:“将军,清算完毕了!” 陈胜专注的给身前的部下清理着伤口,听言头也不回的道:“讲,大点声!” 陈刀会意, 运足内气,用满怀喜悦的腔调高声呼喊道:“启禀将军,此战我部斩首千五级,俘虏敌寇三千五人,缴获良马五十匹,兵甲千副、粮草辎重无数,我部伤亡不到二百……大胜!” 周遭打扫战场的众多士卒、伤兵, 听到他的声音, 尽皆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默默的看向陈胜。 陈胜没有回头。 但他能感知到他们目光中的忐忑和希冀。 此战乃是他们出陈县后的第一战。 虽然胜得有些取巧。 或者说……与他们关系不大。 但他们依然渴望能受到自家将军的肯定! 这很重要! 陈胜将手中的粗布条交给身畔的季布,让他接替自己给这名士卒包扎伤口。 这可能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自以为,自己经准备得很充足了。 可等到自己带兵出来之后,才发现还有很多细节,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比方说军医这一块儿,他就完全没有想到。 直到打扫战场时,他看很多伤兵处理伤口,就是随手扯下自己脖子上油腻腻的汗巾,草草给伤口止住血就算是完事儿了, 并且连陈刀这样的军中宿将都对此习以为常的时候。 他才发现,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这些伤兵,可都是宝贝啊! …… 陈胜起身, 慢慢的扫视了一圈周围众多神情紧张的士卒们,忽而笑道:“你们这帮夯货还愣着作甚?没听到陈兵曹的话吗?大胜!今日杀猪宰羊, 犒赏全军!” 众多士卒愣了愣,回过神来狂喜的齐声高呼道:“大胜!大胜!” 无论此战是否取巧。 将军说了大胜,那就是大胜! 陈胜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狂喜,看着他们高呼。 心头却依然震惊于此战的战果! 斩首千五? 范增两招,就杀了一千五百人? 我是不是报错志愿了? 现在转专业,还来得及吗? 陈胜摇了摇头,按下心头杂念,向陈刀走一步,低声问道:“刀叔,降卒安置妥当了吗?” 陈刀点点头:“赵山领着两千卒,押送降卒回大营,另建降卒营,分开关押!” “两千?” 陈胜皱起了眉头:“要这么多兵马看守?” 陈刀答曰:“这些降卒乃是新败,将士尚全、血性未褪,看守的兵马少了,恐有啸营之忧!” 陈胜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但他们一共只得七千兵马,眼下大战在即,还分出三分之一的兵马去看守降卒,显然极为不智。 他略作思忖,断然道:“季布!” 不远的季布听言,即刻快步前来,抱拳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你领你本部兵马先行一步,归营接手新降的三千五百卒,由你暂领军侯一职,以我操练你等的方法操练降卒,若能见成效,你麾下所属便为我红衣军第四曲!” 季布狂喜,单膝点地低吼道:“标下定不让将军失望!”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弯腰将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头,温言道:“多用点心,我很看好你!” 季布重重的一点头,旋即又有些犹豫的低声道:“将军,标下只领百人回营即可,您身边不可无人护卫!” “咋的?” 陈胜笑吟吟的调侃道:“你还怕有人能万军从中取我首级?去吧,亲卫之事,我自会安排!” 季布迟疑的看了陈刀一眼,见他点头,才抱拳拱手道:“唯!” 言罢,他转身按剑走向麾下的袍泽,高呼道:“亲卫营,集合!” 话音一落,迅疾的脚步声立刻便从四面八方传来,不过数十息,一个方方正正、人人的身姿都挺拔得如同刀枪一般的整齐方阵,就出现在了马道之上。 陈刀大感兴趣的打量着那个方阵,笑道:“将军,红衣军是您亲生的没错,可咱郡兵那也不是婢养的啊!” 他是老行伍,他当然比普通人更懂得“令行禁止”这四个字的份量! 陈胜也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套班排连营军制和大周目前所施行的军制相比,到底有那些详细的优缺点,他其实也说不好。 他能明确的,只有一点是。 大周现前所施行的军制,乃是以将领为中心的军队。 而新式军制,乃是以组织为中心的军队。 最直观的一点,就是大周目前所施行的这种军制,战争基本上都是围绕着主帅打的,一旦主帅挂了,指挥系统立刻瘫痪,下边的士卒全部懵逼,不战自溃! 而新式军队,战争是围绕着战略和战术打的,大到集团军、小到一个班,都可以是独立的作战单位,都有自己的作战任务,少了谁,战争都能继续打下去。 什么样的军队最有力量? 答:有信仰的军队最有力量! “您这话可就纯属不讲道理了啊?” 陈胜也笑吟吟的答道:“真要论亲疏,季布能论得赢您?” 他二人在聊天,周围的士卒都主动离得远远的。 不怕被外人听了去,自然也就不用将上下级那一套讲究得那么严格。 “那我可不管!” 陈刀蛮横的摇头:“反正你将这一套本事教了红衣军,不教我们郡兵,那就是没拿我们郡兵当自己人!” “成成成。” 陈胜无奈的道:“等事儿办完了,回头我就让季布派人去南大营教你们还不成吗?” “对了大郎。” 陈刀压低了声音说道:“方才汇报的时候,我没能说……这支兵马,未曾携带多少辎重,粮秣仅够三日所需!” 陈胜皱眉:“什么意思?” 陈刀回道:“先锋行军不带辎重,通常只有两种可能!” “一者,先锋与中军相距不远,能够随时得到中军的支援!” “二者,缺粮!” 陈胜沉吟了几息,问道:“您更倾向于那一种?” 陈刀摇头:“我不知。” 陈胜拧着眉头:“这支兵马的将领呢?” 陈刀:“死了,被范公的第一招捅了好几个大窟窿,问过几个二五百主,全是一问三不知的夯货。” 陈胜还待再问,就见一队甲士护卫着的骑马的范增,往这边来了。 还真是说范增,范增道。 陈胜迎上去,揖手笑道:“范公,辛苦了!” 范增连忙翻身下马,还揖道:“为人臣者本份尔,何来辛苦之有。” 陈胜扶起他:“拓县内如何?” 丑时作战结束之后,陈胜就命范增持他郡守官印入拓县,面见拓县令。 范增:“先是受到了些许惊吓,得知乃是君上亲自领军在此抵挡黄巾乱贼之后,县内父老无不感激涕零,多番委托下臣拜谢君上解决满城百姓于水火之大恩。” 陈胜轻轻的点了点头,淡淡的道:“为官一任,自当守土一方,何来恩情一说……好了,先行归营!” 顿了顿,他扭头对陈刀说道:“陈兵曹,多遣斥候入谯郡,探查敌军动向。” 陈刀抱拳拱手:“唯!” …… 归营途中。 陈胜与范增骑马并行。 陈胜再也忍不住心中好奇,询问道:“范公,你‘玄门’之术,可还有他法?” 范增人老成精,一眼便看穿了他眼神中的渴望。 不过他并不觉得冒犯,反倒觉得,这样的陈胜,才真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 他微微笑道:“大人可是对吾玄门之术感兴趣?” 陈胜毫不犹豫的点头:“自然,范公今日之姿,犹如天人,余心甚向之。” 范增先是点了点头,然后不答反问道:“君上可知,下臣今岁几何?” 陈胜认真打量了一番他的模样,试探着问道:“依范公容貌,当过知命之年矣。” 范增笑道:“君上慧眼……那君上可知下臣研习玄门之术,已有几度春秋?” 陈胜隐约间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试探着回道:“三十载?” 范增笑着摇了摇头,“已近四十载矣!” “四十载春秋,四十载风风雨雨……” 他回过头眺望着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神色唏嘘的喃喃自语道:“累土已成山、植木已成林,若是习武破万卷,也当开宗立派、称宗道祖矣,再破此乌合之众,不过只是挥一挥手之事!” “下臣自负智慧,然参星卜卦四十载,战战兢兢,一日未敢松懈,到如今却还一事无成,上未能匡国,下未等济民,破此乌合之众,还得借君上之气运为凭。” “君上还觉得,我玄门之术可当大用吗?” 他微笑着看向陈胜。 陈胜愣了愣,悚然惊醒……自己的心念,是好像越来越杂了! 他还未开口,便又听到范增说道:“纵观上下五百年,群闲并起、百家同修、各领风骚,当属我人族一大盛事!” “然五百年过去了,诸家学说大都昙花一现,余者寥寥,能超凡入圣,功行九州、名传万世者,无不是百折不挠开其前路的大智慧、大毅力者!” “须知人力终有尽时,大道三千,唯取一瓢,方为大智者!” 陈胜沉默许久,才揖手轻笑道:“范公教诲,余谨记于心,不过范公切不可妄自菲薄,常言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范公在知天命之年,还能为寻一明主一展心中抱负而游历千里,岂能是庸碌世俗之辈?” 范增听言,也笑着揖手道:“好一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君上年岁虽轻,但此番智慧,却足以开宗立学!” 二人一吹一捧,倒是好一副君臣相宜! 顿了顿后,范增又道:“说起来,下臣观君上麾下儿郎,似是未曾操练过军阵合击之术?” 陈胜点了点头,无奈道:“此乃军中绝密,我家中虽有叔伯久经战阵,却也不便私相授受……范公此问,可是懂得军阵合击之术?” 范增连忙摇头:“下臣不习武、未从军,如何能懂军阵合击之术。” 陈胜听言,眼神中刚刚亮起的希冀光芒,顿时就熄灭了下去。 但紧接着,就又听到范增说道:“不过,下臣虽不懂的军阵合击之术,但军阵合击之术本就出自我玄门阵法之术,乃是兵圣孙子据我玄门阵法之术结合兵法之道、武道技击之法加以演化,君上若不嫌弃,下臣愿将我玄门之术献于君上,或能解一时之虞。” “阵法之术?” 陈胜一听,心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诸葛亮名传千古的武侯八阵图,双眼猛然的一亮,忙问道:“可是范公今日所施展的那太极八卦阵?” 范增抚须颔首:“不止是太极八卦阵,下臣今日所施,乃是以周天星斗并天地元气为源,君上一身人道气运为引而成阵!” “若是能以八千兵马为源,再以君上一身昌盛人道气运为引,力可强十!” 陈胜听到又要氪他的气运点,就感觉到有些牙疼。 您到是痛快,一挥手五千,一挥手三千,好像一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可我一天天算计来算计去,好不容易才攒下这么点气运值,我容易么? 但一想到今日范增挥手掀翻五千人马的豪横气象,陈胜又觉得有些心痒痒,忍不住问道:“强十成?” 范增笑呵呵的抚须:“十倍!” 陈胜蓦地睁大了双眼:“十倍?” 那岂不是一个技能,就能掀翻五万大军? “那消耗呢?是不是也会翻十倍?” 范增摇头:“非也,以人成阵,所耗会有半数以上均摊到阵基……落到他们头上,消耗的便是精气神。” 陈胜:“意思是,剩下的那一小半还得我出?” 范增理所当然的点头。 陈胜忍不住砸了砸嘴……小半,按照四倍消耗计算,那也是两万气运点啊! 苟十天换三秒真男人? 不对。 应该是十天换五万敌军! “容我再考虑考虑!” 陈胜目光闪烁的说道:“布阵的八千士卒,精气神不会一下子就被抽干吧?后续还能继续作战吗?” 范增沉吟了几息,不确定的说道:“应当能。” 陈胜:“应当?” 范增:“下臣未曾布过此等大阵,究竟如何,下臣也不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犄角之势(求订阅) 晌午过后,项梁率子弟兵抵达拓县。 陈胜率麾下将官十里相迎。 当项氏大旗远远的出现在马道尽头之时,就见一骑纵马奔腾而来,老远就大笑道:“某家项梁,吾陈胜世侄可在?” 马上的骑士,身姿雄壮;笑声如滚雷,酣畅豪迈。 立于“陈”字帅旗之下的陈胜, 听到来人的声音,面露笑意的打马出阵相迎:“世叔能来,小侄不甚欢喜!” 二马交错,齐齐勒马。 “哈哈哈!” 项梁拍了拍陈胜的肩头,大笑道:“说的什么胡话!有外人想欺辱你,世叔能不来么?” 陈胜笑着揖手道:“世叔援手之情,小侄铭记于心!” “嗨,你这崽子,就是多礼……不错,身子骨壮实了,人也精神了!” 项梁见状,大感不爽的再次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力量之大,陈胜连人带马都跟着他的手掌颤抖。 后方陈字帅旗下。 陈刀与赵四等人,眉头随着项梁的手掌起伏一抖一抖。 赵四:“霸气外露!” 陈刀:“主次不分!” 二人的神色,都略微有些阴沉。 就好像项梁的手掌,拍得不是陈胜的肩膀。 而是他们的脸。 范增拢着双手,笑呵呵的望着前方还在寒暄的陈胜与项梁,轻轻的开口道:“看待问题,不能只看表现。” 陈刀与赵四侧目望向他。 范增笑容不改的不紧不慢道:“你们都能想到的问题,君上与这位项将军,自然也能想到。” “项将军作此姿态,乃是在向君上表示,他项氏军乃是冲着世交的情谊而来,非是奉君上郡守之令。” “而君上态度,则是在告知这位项将军, 他领了项氏的情谊,并且承认项氏军乃客军,与我军并无从属。” “这些话,老夫本不该说,有冒犯君上之嫌。” “然二位将军皆乃君上肱股之臣、心腹大将,若老夫此言能令二位跳出藩篱、增长眼界,便是君上怪罪,老夫也甘之如饴。” 陈刀与赵四慢慢睁大了双眼,默不作声的看了看前方还如同亲叔侄俩一样谈笑风生的陈胜与项梁。 再齐齐回头看了一眼身畔笑容可掬的范增。 好一会儿,二人才齐齐向范增抱拳拱手,感叹道:“多谢范公教诲。” 范增随意的摆了摆手,轻笑道:“二位将军客气了,往后我等俱在君上麾下为臣,君上之基业又正处草创之期,还应同心勠力,一齐助君上建功立业才是!” 二人齐齐拱手:“敢不从命!” …… 入夜后。 陈胜终于收到由新阳、汝阴两地入谯郡的探马回报,言黄巾军已经攻克谯郡蒙城,举旗号曰“屠”,所部兵马十五万。 再经查实,从蒙城距谯县约四百里,急行军下,五日可至。 陈胜连夜升帐,召集军中诸将商议对策。 最后决意,整军两日,两日后,举兵南下。 …… 半夜。 蒙城屠睢军中军大帐之内,仍旧灯火通明。 数十员面容粗犷、放浪形骸的黄巾将校,分作大帐两侧,怀抱着从蒙城内掳来的良家女,高声饮酒作乐。 一浪高过一浪的祝酒声,与帐外此起彼伏的女子哀嚎声、狂笑声,交织成一副群魔乱舞的残酷乱世之景。 帐上,年逾四十、一脸浓密络腮胡,体形壮硕如人立之虎的屠睢,在两名腰身还不及他胳膊粗的美貌少女服侍下,大口饮酒、大口吃肉,一条烤制得金黄的羊羔腿,送到他的血盆大口之中一撕扯,就没了大半肉。 在他的身前,还跪着一名容貌秀丽、衣饰华贵的二八少女,少女解着衣襟,捧着他臭气熏天的毛绒绒赤足在怀中,啪嗒啪嗒的往下垂着泪。 “哭、哭、哭,哭你娘老子个死人头!” 屠睢被少女哭的烦了,抄起一只碗碟砸在少女的头上,神色暴戾的怒骂道:“区区县令之女,伺候某家哪里辱没了你?” 少女头破血流,栽倒在地哀声痛呼,呼爹唤娘。 屠睢越发不耐,一把抓起人头大的酒埕,掷于少女头上。 酒埕碎裂、鲜血四溅。 前一秒还在哀嚎痛呼的少女,登时就没了生息,秀丽的面容也被酒埕的碎片划得形同厉鬼。 帐中诸将见状,竟嘻嘻哈哈的齐齐举起酒樽高呼道:“大帅威武!” “大帅雄壮!” “大帅真豪杰!” 屠睢随手在身畔的侍女怀中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和水迹,提起酒樽,笑道:“二三子,且满饮此杯!” “敬大帅!” “敬大帅!” 适时。 一名传令兵躬身入内,单膝跪地道:“启禀大帅,前军回报,先锋军于陈郡拓县遇伏,全军尽殁。” “嘭。” 屠睢一把掀了身前食案,豁然而起,大怒道:“竖子无能,累我儿郎!” 帐中诸将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直到屠睢的话音落下,才一把丢开怀中美人儿,齐齐起身单膝跪地,长呼道:“大帅息怒!” 屠睢双目赤红的重重喘了几口气后,怒声道:“何方鼠辈,杀我儿郎?” 传令兵回道:“回大帅,据先锋残军回报,伏击之人旗号曰‘陈’,应是陈郡郡守麾下兵马!” 屠睢拧起两条杂乱如荒草的浓眉:“陈郡郡守,熊完么?” 帐下一将校闻声回应道:“大帅,陈郡郡守已经非熊氏,末将与屈氏子有交,曾听其言说,而今陈郡郡守名叫陈胜,年未及冠,本乃陈郡贩夫走卒之子,上不得席面的人物,却不知以何卑鄙手段谋夺了熊氏陈郡郡守之位,屈氏先前还曾邀武墨一支入陈刺杀此獠,可惜行事不密,功败垂成。” “贩夫走卒之子?年未及冠?” 屠睢越发怒不可遏,咆哮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孺子,传本帅命令,三军……” “大帅息怒!” 适时,又一员将校闻声而出,低声道:“那黄口孺子不过一插标卖首之徒,只待大帅引军一至,自献首级于大帅案前,真正的心腹大患,乃是那兖州典军长史蒙恬啊!” “那蒙恬能以五万兵马与徐州任帅三十万大军相抗半月,绝非易于之辈,而今他引军入谯郡,定是为截击吾扬州天军而来,大帅切不可因小失大,给那蒙恬可乘之机啊!” 此言一出,帐中诸将大为不满,七嘴八舌的怒斥道:“陈婴,你此言何意?莫非在你眼中,大帅难不成还不及那蒙恬小儿吗?” “岂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理?” “你也姓陈,那黄口孺子也姓陈,莫非他是失散多年的胞弟?” “就是……” 陈婴听言,连忙辩解道:“大帅,我族世居东海郡,从未踏足过兖州,这您是知道的,切不可听小人挑唆啊……” 屠睢拧着眉头左右扫视了一圈,心中大为犹豫。 他与陈婴相交多年,如何不知陈婴家族世居东海郡,与那陈郡的陈姓,八竿子都打不到? 他也知道,陈婴所言有理。 那蒙恬的确不是易于之辈,而且他仓促领军北上,所携粮草本就不多,若是放任蒙恬在后方,一旦断了他的粮草补给线,大军危矣! 可麾下将校群情激奋至此,他若是就此听从了陈婴之谏,那岂不就等于是他承认怕了那蒙恬,弱了自己的名头?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屠睢一挥手,制止了帐中诸将的七嘴八舌,而后徐徐说道:“尔等所言,甚合本帅心意,吾扬州天军带甲之士二十万,区区蒙恬,量万兵马,何足道哉?” “不过陈婴所说,也确是老成持重之言!” “本帅与二三子,北上为吾太平道开辟前路,一应粮秣辎重,皆由我扬州父老豪杰供给,此乃生死线,岂能交与他人之手?” “然那黄口孺子,伏杀我儿郎之仇,又不可不报!” “本帅欲分兵五万,北上攻打陈郡,一面开我天军北上之前路,一面捉拿那陈胜小儿挫骨扬灰报此一箭之仇,二三子,谁愿领军前往?” 帐中将校听言大为兴奋,争前恐后抢夺此进身之机。 “末将愿往!” “末将若能往,十日之内定献陈胜小儿之首级与大帅当夜壶!” “末将只要八日!” “末将只要五日!” “混账,此地至拓县,昼夜行军也需四日,尔等岂能虚言诓骗大帅耶?大帅,末将只要七日,四日行军,三日传首……” 陈婴见状,也连忙大声道:“大帅,末将也愿领军前往,十日之内,必扫平陈郡,献上那小儿与大帅解恨!” 屠睢满意的举目缓缓扫过帐下,目光在陈婴身上略作停留之后,便径直看完另一人:“秦奢!” 名叫秦奢的精悍将校听言,欣喜若狂的一步上前,单膝点地道:“末将在!” 屠睢打开案头的漆盒,从中取出一枚虎符,缓步走到帐下亲手放入此人手中:“你言七日之内传首本帅,本帅便予你七日,逾期军法论处!” 秦奢双手捧住虎符,欣喜若狂的垂首高呼道:“末将定不教大帅失望!” 说话之时,他还不忘得意的看向身侧的陈婴。 陈婴一见此人得令,心下顿时凉了半截……此人,正是先前构陷他与陈胜乃是同胞兄弟之人。 帐中如此多的将校争相请命,大帅却独独将此重任交与此人……是何意? …… 半夜。 谯郡铚县以南,蒙恬大营。 陈守正按剑巡营。 得益于蒙恬这位卓越的统帅身体力行的教授,与陈胜凡事考虑周全一点、多做几手准备的思维方式影响。 他在领兵转战数百里之后,已经飞速从一名商贾之家的家主,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将领。 “校尉!” 两名执卫的红衣军士卒见了陈守,齐齐向他抱拳拱手,看着他的目光之中,满是出自内心的崇敬与亲近与之意。 陈守从怀里掏出两块鸡子大的肉干,塞入二人手中,笑道:“打起精神来,莫要打瞌睡!” “嗯!” 两名红衣军士卒抓着肉干大力的啃了一口,满足的笑着重重一点头,眉宇之间满是坚定之色。 陈守点了点头,领着随行的亲卫继续巡营。 没走几步,就见一名传令兵快步而来,行至他身前抱拳道:“陈校尉,蒙将军请您即刻入大帐议事!” 陈守一听,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皎月。 这都快子时了,还要议事?议哪门子事? 难不成又要劫营? 可铚县周围,也没有黄巾军大营啊! 还是要移营? 也不对啊…… 他心头思虑着,面不改色的挥手打发了传令兵。 而后对身旁的一名亲卫说道:“老十一,带几名弟兄去叫你七哥和李仲起身,坐镇营中。” 陈十一惊讶的回道:“四哥,出什么事了吗?” 陈守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无事,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快去吧!” “唯!” 陈十一领命,带着几名亲卫步出队列,步履匆匆的往陈七的军帐奔去。 陈守在原地磨蹭了好一会儿,估摸着陈十一已经将陈七叫起来后,才在诸多亲卫的簇拥之下往中军大帐行去。 不一会儿。 陈守便行至中军大帐外,还未等他开口禀报,便见一道身穿士卒常服,身高八尺、身形纤长,面容方正,英武之中略带几分儒雅之气的精悍人影,挑帘迎了出来。 陈守见了来人,连忙抱拳拱手道:“标下拜见将军!” 这道精悍人影,正是蒙恬。 他话音未落,蒙恬已经上前把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大帐内走:“哈哈哈,可把陈兄弟等来了,快快入帐说话!” 这令陈守心中越发的惊疑不定,默默的给随行的亲卫们使了一个眼神儿……以前蒙恬待他,虽然也客气,大多数需要他领兵出战之时,都是好言好语的与他商量。 但从未这般亲近、热切。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 两张摆满肉菜的食案相对而置。 蒙恬亲自请陈守落座,而后举起案几上的蜂蜜水笑道:“军中无酒,且以浆水代酒,陈兄弟,请!” 陈守举盏,送到唇边后却一口都未饮。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 陈守终于笑着主动开口道:“将军半夜唤标下前来,定然不是为了请标下品饮浆水吧?将军有何事务,不妨直说,但凡不是九死一生之务,标下断无推辞之理!” 蒙恬笑着起身,从帐上的案几上取下一方帛书,笑吟吟的递给陈守:“陈兄弟不妨先看看这个。” 陈守疑惑的接过来,快速浏览了一遍,忽而失声道:“这崽子何时到了拓县?还伏击了扬州黄巾军的先锋?” 飞禽传书,是需要固定地点的,至少不能相隔太远,否则飞禽回转之时,很难寻找到鹰奴。 而他们这几日每日都在行军,每日相聚数十里,他已有三四日不曾与陈县通信,确是不知陈胜领军出征之事。 蒙恬笑吟吟的道:“一门两良将,共抗黄巾逆贼,当传为佳话!” 陈守面色放下手中的帛书。 他最后一次与陈胜通信,乃是四日前。 而陈胜在拓县伏击扬州黄巾军先锋,乃是三日前。 陈胜不可能一日之内就带着几千人马从陈县飞到拓县。 是以,那崽子在是故意瞒着自己! 原因么,无外乎是怕他担忧…… 可他怕自己担忧,自己就能不担忧了么? 事实上,陈守现在心头就后怕不已。 战场是什么地方? 那崽子可是他们老陈家的独苗啊!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们老陈家可不就绝后了么? 不行! 这事儿回去不结结实实的揍瘪犊子玩意三……一顿,过不去! “将军何意?” 他面无表情的看蒙恬。 蒙恬未能看出他眼神中阴沉之意,笑道:“令郎高瞻远瞩,能赶在扬州黄巾逆贼入陈郡之前迎头痛击,这委实是我未能料到的。” “而今我军与令郎所部一东一西,呈掎角之势迎战贼首屠睢军,自当联手、东西呼应,破此敌寇!” 陈守恍然,心道了一句“难怪瘪犊子要主动领军出征,原来屠睢是要借道陈郡入司州,他当然不可能答应”。 他也忧心过扬州黄巾军北上,会不会兵指陈郡。 但那仅仅只是怀疑。 而听蒙恬的言语,以及陈胜主动领军出征的行为。 他们显然是已经确定了,扬州黄巾军北上的目的和路线。 陈守再看向蒙恬时,目光说不出古怪。 难怪瘪犊子先前再三强调,一旦有机会,绑也要将这厮绑回陈郡…… 第一百六十章 问心无愧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 “向右转,王二狗,又是你!右啊、右转啊,拿筷子的手才是右啊!” “报,报告连长, 这就是我拿筷子的手……” 谯郡、苦县。 陈家军第四营校场,队列训练的呼喊声此起彼伏、热火朝天! 在本着“我苦点累点无所谓,但一定要让新兵们也好好接受接受军训锻炼”的奉献精神,以及集体升官的诱惑下。 由亲卫营三百甲士转变而来的红衣军第四曲教官团成员们,集体都跟打了鸡血一样,热血沸腾的投入了轰轰烈烈的练兵事业当中! 而且训练量一个比一个狠。 什么? 你们连卯时五更就起床出操? 那我们连就四更天出操! 什么? 你们连每天要二百俯卧撑要做五组? 那我们连就做六组! 什么? 你们连每天都要负重越野二十里? 那我们就负重越野二十五里! 那股子“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的狠劲, 连陈胜见了都觉得残忍。 忍不住心想,当初老子亲自操练你们的时候, 也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更令他无语的是。 这群牲口不但下手狠,手段还一个赛一个的花! 当初他亲自训练亲卫营的士官们时,将自己记得的思想教育训练手法,也轮番在他们身上使了一遍。 包括但不限于:忆苦思甜大会、拉歌、茶话会,以及诸如拔河之类的团体运动等等项目。 不过这些项目,他大都只是浅尝辄止。 但以他的身份,哪怕只是无意之间的一句话,落入了季布他们的耳中,那也会是如同圣旨一样的金口玉言。 更何况是陈胜郑重其事的带着他们开展训练项目? 于是乎,他们将这些训练项目带了回去,变着法儿的给自己麾下的士卒使上了。 而今这些士卒,又变着法儿的给这三千五百降卒使上了! 最直观的效果,就是这些降卒白天的时候,被这些牲口操练的欲仙欲死,恨不得抄起尖刀在这些牲口身上捅出十个八个透明窟窿。 可到了晚上。 这些个降卒,不是哭天抹泪的搂着白天折磨得他们欲仙欲死的牲口们, 一口一个“排长(连长), 我错嘞, 我不该加入那烂怂太平道,祸祸同胞……”。 就是嘻嘻哈哈的撺掇着他们的排长连长“你这么牛,咋不敢跟连长(营长)干一架呢?咱们排(连)吃不着肉吃,就是你这个排长(连长)太怂!” 然后第二天就又满血复活,继续被昨晚还亲如手足的排长(连长)折磨得嗷嗷叫。 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这招套路。 属实是让这群牲口给整明白了,都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此时此刻,一身戎装的陈胜,就伫立在校场正北方的点将台上,锐取剑悬于他身前的空中,密密麻麻的银亮剑气围绕着锐取剑缓缓游曳。 他正一面控制着周身的劲力,进行日常的武道修行。 一面俯览着下方的三十正在操练的方阵,检阅着季布他们的操练成果。 他日日都会抽出时间,来此检阅。 是以,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支降军的精气神,一日一个样。 就令行禁止这一块,这支降军已经全面超越赵四麾下的红衣军第三曲,十分接近于出征前的红衣军第一曲。 要知道,季布他们接手这支降军,才短短六七日的光景。 而红衣军第一曲,建军已三月有余,中途还多次出战,也算是见过血的军队。 就令行禁止而言。 季布他们所用的队列操练法,与陈三爷操练红衣军第一曲的幽州军新兵操练法,虽各有优缺,但其实相差不大。 队列操练法,优点在于精细化、科目化,能够系统性的培养士卒对于命令的服从性和反应速度。 而陈三爷所用的幽州军新兵训练法,优点在于包了强化令行禁止观念的协同作战配合……新式练兵法肯定有协同作战配合的操练内容,可惜陈胜只知道一个著名的“三三制战术”,其他的,大学军训也不教啊! 两种练兵发既既个有长处,那么即便在成军速度上,队列操练法能略胜于幽州军新兵操练法。 红衣军第一曲的数倍操练时间,也足以彻底抹消掉队列操练法。 可现在摆在陈胜面前的结果,却是同等练兵时间下,队列操练法的成军速度,数倍于幽州军新兵操练法! 那么,问题显然就不出在操练法的优劣之上了。 而是出在思想教育这一块儿了! 再准确点说,应该是“我要做”与“上司要我做”之间的区别了。 这个结论,令陈胜有些沉默。 思想教育的重要性,他非常清楚。 他改军制的目的,也就是在为了能将思想教育深入到底层士卒之中。 他知道这很困难。 但他不会觉得,自己抄作业,还会比当初做作业的那群先烈更难! 那群可爱的人,摸着石头过河,都能打造出一支凭借着落后的武器装备都能问鼎世界最强陆军的钢铁洪流! 他这个不成器的后生晚辈,哪怕只能抄到他们一两成的高度呢? 那也足够他在当前这个时空纵横捭阖了。 而他之所以没有在改军制的第一时间,就将思想教育作为重点工作去开展。 却是因为,他缺一个东西! 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纲领! 何谓纲领? 在陈胜的理解中,应该是一种能引领一部人去为之奋斗、并且能长期坚持的某种诉求! 太平道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就是指引太平道百万之众与大周朝廷作战的纲领。 独属于陈胜这个名字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是指引所有受到权贵欺压的贫苦百姓,去争取阶层跃迁的纲领。 而陈胜没有这个东西。 在没有纲领作中心思想的前提下,所有的思想教育,都只是变相的忠诚驯化教育,其最终受益人,只有他一人,而非跟随他的所有人。 他是最终受益人,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因为这种模式不可能长久,力度小了达不到效果,力度大了极易引发反弹,时间长了,还会产生类似于“耐药性”的东西! 吃独食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 当所有人都没脑子么? 死士? 死士那是从小抓起,与世隔绝、扭曲三观,而且还只能是小范围的培养,才能达到那样的效果。 与练兵之法,没有任何共通之处。 嗯,实话说。 挑选一个合适的纲领,这件事对于脑子里装着华夏五千年文明缩影的陈胜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 哪怕不喊大泽乡那一嗓子,他也能随随便便想出十个八个足以碾压当前九州这些枭雄豪杰好几个时代的政治纲领……教员语录上任何一个核心观点,都足以胜任! 他只是犹豫。 他是教员的忠实信徒,笃信这世间上的确曾经有那么一群可爱的人,战胜了人性的本能,穷尽毕生之力,前赴后继的去实现那个伟大的理想。 但也正是因为他笃信不疑。 他才更加清晰的认知到,自己不是那块料。 他物欲重,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他从来就不肯委屈了自己:大房能住多大住多大,衣裳能穿多好穿多好、食物能吃多好吃多好,出了门就跟没长腿一样,不是乘车就是骑马…… 他私心重,有好事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自己人,以前身为行商陈家少当家时,他多次鄙视大周的世官制,可他自己上位之后,手底下紧要的位置安插的,不是陈家人就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心腹,似李斯和王雄等人,在他的麾下就是个哪里需要哪里搬的工具人,活儿没少做、权力却是半分都没有……老双标狗了。 他还懒,懒得去操心不该自己操心的事,懒得去做不用自己做的事,懒得去应付不值当应付的人情世故……要不是眼下这世道不好,他绝对会安安心心的躺在家中望父成龙。 似他这样的凡人,怎么可能担起那些伟大的政治纲领呢? 连大泽乡那一嗓子,如今的他,都不配去喊! 当然。 为了一己之私,他的确也可以随便拉出一个接地气的政治纲领,忽悠手底下这群大头兵去给他卖命。 但这个道理,说不通啊! 当下这个世道,忽悠人去卖命。 是真会死人的! 骗人去死? 还是骗那些信赖着他、敬爱着他的自己人去死? 那种心肠,都烂得长毛了吧? 喂狗,狗都不吃吧? 他只是做不了一个伟大的人而已。 没道理做不了一个伟大的人,就去做一个阴险毒辣、无恶不作的烂人啊! 是以。 陈胜宁可做个满脑子都是怎么用阴谋诡计去算计敌人的真小人。 也不肯做一个满口都是主义,心里头想的却全是生意的伪君子。 虽然他很清楚,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乃是万世皆宜、四海皆准的至理名言。 但他依然愿意求一个问心无愧。 “铿。” 锐取剑下坠,精准的回鞘。 陈胜看了一眼, 九州大阵告破已近一月,九州之内的天地元气日渐走高。 陈胜明显感觉到,不但自身的劲力增长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劲力的威力也越来越大! 就他自己感知,同样一招,而今的威力比之九州告破之前,至少增长了七成有余! 这个数据,就很恐怖了! 劲气威力暴增七成,只是如今的自己,能打过去的1.7个自己吗? 哪有那么简单! 须知武道技艺,本就是毫厘之争。 七成的劲气威力差距,已足在力竭之前,无伤实施一场屠杀! 但是这样的实力增强,却并未能带给陈胜多少喜悦。 因为昨日陈刀说过,而今九州内的天地元气,距草原上的天地元气浓度,还有近一倍之差。 也就是说。 当九州内的天地元气,拔高到与外域之地齐平之时,而今所有人族修行者的实力,哪怕寸步不进,也还将提升一倍! 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九州大阵告破,反而对人族是一件好事? 但如果是好事。 又怎么可能会这么多人族先贤,拼了命的也要保住九州大阵。 而那么多的外域蛮夷,却拼了命的也要攻破九州大阵? 反正,眼前这种变化,给陈胜的即视感,像极了股票暴增。 小散户们都在为自己的股票增值而笑得合不拢腿。 却不知,大庄家收割韭菜的屠刀,早已磨得雪亮…… 适时,一名传令兵快步登上点将台,双手将一个竹筒呈给陈胜:“将军,陈县回信。” 陈胜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见封泥上加盖着陈守的印鉴,当即捏碎竹筒,从中取出帛书快速浏览了一遍,然后就皱起了眉头。 陈守的传书上,写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痛斥他私自领军出征,成心想断他们老陈家的香火,待回转陈县之后,定要教他知道知道陈家家法的滋味云云,被陈胜径直掠过了。 第二件事,他们探查到,昨日清晨,蒙城屠睢军分兵五万,星夜北上,直扑拓县,应是寻他报拓县外伏杀屠睢军先锋之仇, 第三件事,蒙恬邀他联手共破屠睢军,是否应承,令他自行拿主意。 而书信的落款日期表明。 这份书信已是昨日送抵陈县的了。 他们三日前自拓县南下入谯郡,一边走一边向谯郡派遣大量探马,查探谯郡内的动向。 因行军途中,地点不定、无法通讯。 直至今日,才放飞禽回陈县,重新与陈县本部取得联系。 “前日清晨……” 陈胜拧着两条刀裁似的剑眉,在心头计算了一下从蒙城到谯县之间的脚程:“明日便可抵谯县?” “传我命令,中军升帐!” 陈胜当即下令道。 分立点将台周围的几名传令兵出列,抱拳应喏:“唯!” 陈胜最后看了一眼下方仍在热火朝天操练的四千兵马,心道这一战,他们是赶不上了。 这几日,范增一直在项梁与陈刀的协调下,指挥由陈家军和项家军构成的八千兵马,操练“大太极八卦图”阵。 值得一提的是。 军阵合击之法,他已从项梁之手得到。 项梁原乃陈骜裨将,统兵一部,也就是四曲一万六千卒! 他对军阵合计之法,自然比陈刀这位原先的短兵二五百主,更为熟悉。 并且还没有陈刀对幽州军那么深的归属感,传此术于陈胜,毫无忌讳! 用项梁自己的话说:“军阵合击之法,本就是保家卫国之利器,而今黄巾之乱,席卷九州,正值此法大放光彩之时,岂能墨守成规、因噎废食?” 陈胜深以为然。 但在项梁详细的与他叙说军阵合击之法,他才发现,即便是知道这军阵合计之法,短时间内也用不上。 先前,陈刀只对他提过一嘴,幽州军的军阵合计之法,乃是以军中袍泽同出一源的气血、劲力成阵。 比如九成九的幽州军将士,皆是以杀生拳铸武道之基。 战时,五十万幽州军便能凭同出一源的血气为引,布下翻天覆地大阵,席卷天地,其军势之烈,妖圣入内会被直冲霄汉的战阵煞气,绞成飞灰! 而在杀生拳之上,又有主战的《伏虎劲》,主御的《玄甲劲》,还有陈胜修行的战将路数武功《百战穿甲劲》! 凭借这些源于杀生拳的开脉境武功,又能引导底层的锻骨境士卒,分列攻防之阵。 《百战穿甲劲》分化劲力叠百重浪的特效,最大的用处,便是凝一军之劲气为一身,分化叠加千百重劲气巨浪,越阶而战! 但根据项梁所说,军阵合击之术,实则是以同出一源的劲气为皮,同仇敌忾之心为血肉,百战不灭之军魂为骨。 九州之大,唯有成军三百年、鏖战三百年的幽州军,能凝聚出真正的军势。 连博浪军都止步于同仇敌忾之心,难立不灭军魂之骨! 陈胜若想以军阵对敌,单单“同出一源的气劲”这一关,就能卡得他要死要活的! 这可也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大工程啊! 当然,眼下九州天气元气直线拔高,少时未曾打熬筋骨的中年男子都能轻松跨过凝聚血气这一道锻骨境的门槛,或许是一次绝好的推广军阵合击之法的机会!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眼前,陈胜要想取巧破屠睢军,只能依靠范增的玄门阵法。 一想到先前范增所说的大太极八卦图,十倍威力,他将承担四成消耗,陈胜又有些牙酸:“抠抠索索的攒了六七日,还不够那老货一挥手……嘶,合着我才是那老货的外挂对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手准备 大军开拔,急行军一日,与翌日清晨抵达位于谯县以南的双锁山。 这段路,确如陈虎所说,中部地平,两侧山峰齐举,山势陡峭、难以翻越, 很有像陕甘地区的黄土高原。 在项梁的建议下,陈胜没有将设伏地点定在最适合设伏的取水路段,而是将设伏地点定在双锁山北方路段的尽头处。 用项梁的话说,双锁山这段路,太适合设伏了,只消在将山路两侧一边埋伏五千大军, 再以石木将道路两头儿一堵,任你是五万大军还是十万大军,都是煮熟的鸭子! 可也正是太适合设伏了, 哪怕是不谙兵事的庸将领兵至此,都会打起十二万分小心,反倒难以成事。 须知伏击之战,出其不意为上,天时地利人和次之。 一旦敌军有了防备,任你是何惊天地泣鬼神之计,效果都将大打折扣! 将设伏地点放在将出双锁山路段的尽头。 一来,方便清扫敌方斥候,减小败露的可能性。 二来,将出双锁山路段的时候,正是敌军最为放松之时,此时突然发起进攻,能最大程度上的打敌军一个出其不意。 他说得有道理,陈胜自然从善如流。 选定设伏地之后,陈胜放出探马, 查探敌军动向。 晌午时分。 探马回报, 敌军距此已不足三十里。 且敌军不知是急于赶路,还是根本未曾料想到陈郡几千兵马还有胆量入谯郡。。 五万大军,以一字长蛇阵急行军,在马道上拉出了五六里地,且兵甲分离,士卒只持戈矛,甲胄皆置于大军最后方的骡马辎重队之中。 更离谱的是,五万大军行军在外,竟然连斥候都没放! 这何止是外行! 这简直就是外行! 收到斥候的回报之后,陈胜即刻升帐,招来各部统兵之人:郡兵兵曹陈刀、红衣军第三曲军侯赵四、红衣军第四曲军侯季布、项家军统领项梁。 外加幕僚长范增。 …… 中军大帐。 陈胜站在平铺着双锁山路段地图的长案上方,将收到的斥候回报讲述了一边后,笑着调侃道:“看来这支黄巾军的统兵之人,很看不起我们啊!” 立于两侧的众将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哄笑声,眼神中的凝重之意稍缓。 “都说说吧,这一战怎么打。” 陈胜笑着问道。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开口。 赵四与季布,都是领军的菜鸟,让他们带着麾下的兵马去砍翻敌人的兵马,他们谁都不怂,可要问他们战该怎么打,着实就太为难他们了。 陈刀凝视着地图,觉得陈胜的计划已经很完善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补充的地方。 至于项梁,则是因为帐内诸将皆是陈胜的人,就他一个外人,他不好来出这个风头。 说起来。 他会领兵来此襄助陈胜退敌,并非是陈胜对他许诺什么重利、高位。 当然也肯定不是看在陈项两家的世交情谊上。 真正的原因,大抵是与陈守领兵奔赴砀山襄助蒙恬与任嚣军作战的原因,是相差无几的。 项县是陈郡治下的辖县。 哪怕平日项县不听调、也不听宣,陈胜也从不过问项县的事务,在陈郡十二辖县之内,几乎等同于独立城邦。 但地理位置上的从属关系,项县是摆脱不了的。 都说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 陈胜现在就是陈郡里的那个高個! 要是陈胜顶不住,倒了! 下一个,必然就轮到他们项县项氏! 要知道,他项氏乃是姬姓分支。 其他的地方强豪,在黄巾军打上门的时候,还有投靠太平道换取阖族平安的机会。 他项氏,没有这个机会! 他们身体之中流淌着的姬姓血脉,不允许他们投靠太平道。 太平道也不会信任一个身体里流淌着姬姓人血脉的家族! 所以助陈胜。 就等于助项县! 助他项氏! 这一点,他明白。 陈胜也明白。 正是因为这个,项梁在率领千五子弟兵抵达陈家军大营之后,就做足了客军的姿态:不负责作战,不参与陈家军内部的任何事务。 虽然他项梁,才是眼下这一万二千大军之中,领兵作战经验最为全面、也最为丰富的那一个! 最后还是范增开口,接过了陈胜的话茬:“项将军,依你之见,敌军今日会穿过双锁山吗?” 项梁愣了愣,似乎是未曾料到范增会第一个询问自己。 他凝视着地图沉思了几息后,摇头道:“不好说,一得看军令,二得看军中所携清水是否充足。” “某家观此舆图,方圆五十里之内,唯双锁山近涡河路段这一处可供大军取水。” “眼下已至日中,再行三十里至此,已近夜。” “夜晚行军,已是大忌!” “再越此险路,更是大忌中的大忌!” “是以只要军中所携清水充足、军令又非是十万火急,某家会于双锁山外安营扎寨,明日清晨再整军越此险路。” “但若二缺其一……” “某家也会试着今日之内越此险路!” 陈胜听言,忍不住笑着敲了敲身前的案几,对陈刀、赵四、季布等人笑道:“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认真听、认真学!” 三人皆笑着点头称是。 项梁也笑着抱拳:“浅薄之见,贻笑大方。” 陈胜徐徐摇头道:“项将军太过自谦了……项将军既言,方圆五十里内皆无可供大军取水之地,那么敌军会不会夜宿涡河之畔呢?那处我去看过,那处我去看过,地势宽广、平坦,足够五万兵马行营!” “应是不会!” 项梁沉凝了几息后,摇头道:“随说趁夜穿越双锁山是冒险,夜宿涡河畔也是冒险,但终归不是同,背靠涡河畔行营,兵马根本摆不开,只消将两头一堵,变成笼中之鳖,来将应当不至于如此不智才是!” 陈胜曲指敲了敲摆在桌上的探马帛书,温言道:“那可说不准!” 诸将一看他手指所指之处,又笑出了声。 也是! 但凡是个有点脑子、又懂点行的将领,都不至于干出集一字长蛇、兵甲分离、斥候全无这行军三大忌于一体的蠢事! 陈胜看向正捋着三寸清须凝视地图出神的范增说道:“范公,你如何看?” 范增徐徐颔首道:“君上所言,正是下臣想问的。” “敌军无论是今夜穿越双锁山、还是明日清晨穿越双锁山,于我军而言,都无甚差别,只需隐藏好自身行迹,守株待兔即可!” “可若是敌军夜宿涡河畔,那就是一种战法了……” 陈胜听他如此说道,脑海中不由的就浮起了魔法师用“漫天火雨”割草清小怪的画面。 他不由笑了笑。 范增所说,也正是他想说的! 果然,学霸的答案往往都是雷同的,学渣的答案才会花样百出! “既然如此,那便预备两套方案!” 陈胜敛去笑意,不轻不重的敲了敲面前的案几,正色道。 两侧众将见状,齐齐挺直腰身,肃穆而立! “敌军夜宿涡河畔方案。” “兵分三路,中路由我统领,所部除近日演练‘太极八卦图阵’的所有兵马之外,再从红衣军第四曲抽调一千兵马护卫,赵山、季布各领五百。” “余下两路,一路由项梁统领,一路由陈刀统领,各率千五红衣军第四曲兵马,一南一北堵住敌军去路!” “敌军穿越双锁山方案。” “同样兵分三路,中路由我统领,所部红衣军第三曲!” “北路由赵山为主,季布为辅,所部红衣军第四曲。” “南路由项梁为主,陈刀为辅,所部项家军及郡兵曲。” “仍是居中设伏,两头围堵。” “诸位,听明白没有?” 众将抱拳,齐声道:“明白!” 陈胜挥手道:“那就抓紧时间下去准备吧,时间不多了!” 众将:“唯!” 待到众将鱼贯离开大帐之后,陈胜才扭头对一侧的范增说道:“范公,依我之意,第二套方案,只用八百人布‘太极八卦图’阵即可!” “一来八千人之阵,你也未曾使用过,阵后士卒是否还有一战之力,仍是未知数!” “而双锁山道路狭窄蜿蜒,敌军绵延出七八里地,八千人之阵再威力磅礴,也难建大功,最终还是得士卒下场杀敌。” “八百人之阵,击溃敌军肝胆,已足以!” “二者,我军乃是新军,此等优势之战都还不练兵,更待何时?” “三者,红衣军第四曲练兵有成,可适当多抓一些降卒为己用。” 范增先前听他说第二套方案中军所部四千卒的时候,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此时听到他的解释,心下更觉得茅塞顿开。 当即心悦诚服的揖手道:“君上高瞻远瞩、思虑周全,下臣远不及矣!” 陈胜扶起他,笑道:“那么,现在我们可以来细致的商议商议,用太极八卦图阵的哪些招式,去对敌了!” …… 傍晚时分。 五万扬州黄巾军急行至双锁山外。 适时。 一条顶盔掼甲,作裨将打扮壮汉,打马行至一架位于中军的华丽马车前,拱手道:“启禀将军,我部已至双锁山,是否进山?” 马车抖动着,不断传出女子微弱的哀嚎声。 不见人影自马车中走出,只听到一阵不耐的怒斥声:“不进山,儿郎们喝西北风解渴吗?” 裨将踌躇的望了一眼前方夹道的两座巍峨高山,有些不安的低声道:“将军,此地太过险要,您可否出車一观,再下军令?” 不多时,就见一披头散发,光着两条膀子的精悍人影,一把掀开马车车帘往双锁山方向望了一眼,旋即便不耐的怒斥道:“谯郡的兵马,早就被我天军击溃,你怕个鸟啊?这么贪生怕死,还领什么军,回家寻你阿母吃奶去吧!废物!” 话还未说完,他已经心急火燎的放下车帘,转身扑回了马车之中。 只听到一声高亢的女子哀嚎声,马车又开始抖动。 裨将看着抖动的车帘,脑海中还闪耀着过方才惊鸿一瞥时见到的那一幕雪白之色。 他恋恋不舍的吞咽了一口唾沫,而后顶着一脸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憋屈面色,转身纵马朝着大军前方奔去。 “进山!” “预备行营!”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残忍 皎月高悬,星河璀璨。 数骑立于高耸的平原山崖边,俯览着下方那片灯火通明、饮酒作乐之声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零星的女子高亢哀嚎声的松散大营,久久无语。 “竟然,竟然真有如此愚蠢的统兵之人……” 赵四近乎呓语的喃喃自语道。 声音很轻。 但周围的几人,都听见了。 事实上。 此刻项梁、陈刀、季布等人, 也在怀疑人生。 陈胜没有怀疑人生。 并不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支兵马有可能会在这里安营扎寨。 事实上。 他会做两手准备,只是出于“遇到问题不多做几手准备不舒服斯基”的强迫症。 他其实也不大相信,真会有统兵将领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更不相信这名将领都已经愚蠢到这个地步了,屠睢还能放心的将五万大军交与他! 但事实就摆在他面前,已经尤不得他再去怀疑。。 他此刻看到的,是——农民起义的局限性! 出于某种无法对人言的隐秘心思, 他此刻看下方这支兵马,就如同在看一本错题集。 一本写满了鲜红“死”字儿的错题集! “你们看到了吗?” 好半响, 陈胜才指着下方的大营,对身后的众将说道:“看清楚他们有多瞧不起我们了吗?” 众将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不语。 陈胜淡淡的说:“估摸着在他们的心里,现在我们应该正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抱着头瑟瑟发抖,只等他们一到,就能轻而易举的砍下我们的头颅,带回去领赏!”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能忍!” “下去准备吧!” “这五万人,我只要一万活口!” 众将抱拳:“唯!” 礼毕,他们拨转马头,各奔东西。 不多时。 一阵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就从后方传来,范增拨转马头,入阵主阵。 而下方大营之中, 饮酒作乐之声依旧此起彼伏。 浑不知……死期将至! 片刻后。 太极八卦阵成型。 项梁与陈刀也各遣传令兵前来, 向陈胜回报两路伏笔就位。 在陈胜的示意之起,范增起阵! 与先前在山林之中抬手挥手成阵不同。 这一次,范增起阵的仪式隆重了许多。 他头戴玄冠、宽袍广袖,双手托陈郡郡守印置于法坛之上,以三拜九叩大礼祭拜三皇五帝、天地阴阳、四时八方、周天星斗。 仪轨冗长而精密,似乎每一个环节都有其特定的意义,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陈胜的感知,随着他的仪轨慢慢的拔高、放广。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尊顶天立地的巍峨巨人。 月华似冠,束他的发。 星辉如纱,罩他的体。 山川草木,在他耳边萦绕。 天地众生,在他心中流淌…… 他清晰的看见,如同清水一样充斥在天地之间的五颜六色天地元气,就像是水缸底部破了一個大洞后顺着洞口涌出来的水流一样,迅速而不剧烈的快速涌入后方的太极八卦阵…… 这种近乎全知全能的感觉。 简直是太美妙了! 朦朦胧胧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沉浸在那种全知全能状态之中的陈胜,忽然像是被权限狗提出群聊的龙王一样,猛地从那种美妙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一抬头,便见满目厚重的玄黄光芒,将黑夜照亮得形容黄昏! 那是那是一座覆压四五里之广,几乎囊括了小半个双锁山的磅礴太极八卦阵盘! 一座纤毫毕现,仿佛是用最好的玄黄色绸缎剪裁而成的太极八卦阵盘! 一座徐徐转动,爻位散发着种种异光,仿佛有魔力一般的太极八卦阵盘! 而下方河畔大营之中饮酒作乐声,也早已不见踪影。 取而代之的,乃是满营乱窜的人影。 铺天盖地的惊呼声、怒吼声、吹角声。 兵荒马乱之中,一道身披羽衣、头裹黄巾,鼻下两条胡须又细又长的阴鸷道人,腾空而起,挥手挥洒出千百张明黄色的符箓,凌空构筑成一座形同倒扣之碗的法阵,怒喝道:“何方旁门左道,也敢逆天而行?不怕黄天发怒,将尔灰灰了去吗?” 逆天而行? 陈胜猛地一拧眉头。 这阵子,他已经听过很多句逆天而行了! 他听得……都烦了! “击!” 陈胜向前一挥马鞭,怒喝道。 立于他身后的一排雄壮传令兵,齐声高呼道:“击!” 凌空而立的范增听言,毫不犹豫的一挥手中玄黄令旗,爆喝道:“坤六,龙战于野!” 令旗落下,磅礴的玄黄太极八卦图光芒大作。 下一秒,天地之间忽然响起滚雷般的擂鼓之声。 刺目的玄黄光芒之中,冲出千百辆青铜战车,卷起遮天蔽日的玄黄战旗,轰隆隆的凌空虚度,奔涌向河畔大营……那一杆杆似在烈烈飘荡的玄黄战旗之上,隐约间还能看到一个古朴苍劲的“人”字儿! 看似气势不凡的符箓法阵,在弹指间告破。 遮天蔽日的玄黄战旗,遮挡住了翻滚的血浪。 轰隆隆的激昂擂鼓声,覆盖了万千悲惨哀嚎。 在陈胜的视线当中,满目玄黄光芒之中,唯有一点鲜红色。 那是系统扣除气运点的鲜红色…… 当他收起系统面板时,气运栏后的数值已经再度归零。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管那个了。 他回过头,又是惊骇又是狂喜的看向后方徐徐从天空中落下的范增……上回这招还只是射出来千百尺长的刀气、剑气呢,怎么这回就变成了千百辆车兵了呢? 怎么,你的阵法还带自动进化的么? 然而,他看向范增,却只见却见范增那张沧桑的老脸上,竟也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相信。 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陈胜深吸了一口,强行按下心头欢快的配乐,定睛看向下方的河畔大营。 就见遮天蔽日的战旗,逐渐暗淡、逐渐消散。 渐渐显露出,一座大型灾难现场! 辕门倾倒。 篝火四散。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歇斯底里的呼唤声。 疯了一样横冲直撞的骡马…… 这五万大军。 已经完了…… 倒不是说,五万人已经死光光了。 事实上,从下方的声音嘈杂程度,以及不断从各个角落里蹦出来跟无头苍蝇一样在大营里乱撞的人影,陈胜大致还能判断出,营中应还有一两万人。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死了的死得干脆利落。 活着的也活得肝胆俱丧…… 别说继续作战。 只怕他们余生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都会吓得瑟瑟发抖。 真残忍啊…… 不过再残忍。 有句话他依然不吐不快!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嗓子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听到他的声音,立于他身后的众多庞大腰圆的传令兵听这才如梦初醒,齐齐扯着喉咙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他们喊的是不杀! 但下一秒,震耳发聩的喊杀声,却响彻双锁山!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当世豪杰 泰山郡。 府兵大营,中军大帐。 吕政正坐在帐上,拿着一方帛书出神的凝视了许久,才缓缓起身,轻笑道:“夫子,此有谯郡急信一封,请您过目!” 他很是尊敬的双手将帛书呈给稳坐于帐下左手边, 埋首于一堆竹简之中的灰衣中年男子手中。 这灰衣中年男子头裹葛布褐巾,身穿浆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一身朴素衣物,端坐于锦衣华服的吕政身前,却神色泰然,没有半分局促。 且看其须发密度颜色,似是不惑之年上下,然双目之中透露出的那股子饱经沧桑的宁静、淡泊之意, 却又唯有耄耋老者身上才能得见。 这灰衣中年人乃半月之前, 自荐入吕政门下,自言名魏僚,陈留郡大梁人。 吕政如获珍宝般的接待了他,将他请进帅帐,奉为东席,以半师的礼仪待之。 也正是因为得魏僚入门下,吕政才会将倚以为左膀右臂的赵佗,打发到砀山,接替蒙恬的位置…… 他会如此尊敬信赖魏僚,却是因为按照当世的惯例,此人姓名之后, 还须得加一个“子”字敬称。 魏僚子,著有兵法《魏僚子》, 乃是当是仅次于兵圣孙武所箸《孙子兵法》的一流兵家经典。 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师承“谋圣”鬼谷子。 在当下这个时代, 一个看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 自言出自鬼谷门下。 其含义, 不亚于陈胜穿越前的那个时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自言曾在前苏联留学。 可偏偏,魏僚还真是出自鬼谷门下。。 魏僚一字一句的看完手中帛书之后,轻轻放下帛书,点头赞叹道:“此子心智坚韧,行事刚柔并济,稳中求胜又不乏孤注一掷的豪勇之气,若不早夭,当世豪杰,当有他一席。” 很显然,他已经看过陈胜的资料。 吕政闻言,讶异的睁了睁眼,旋即便若无其事的笑道:“夫子是否过誉了?一万破五万,还胜得这般轻松,定是取了巧,非他才能至此,何德何能得您一句‘当世豪杰’的结语?您先前品评黄巾四大渠帅,最有才能的任嚣,也不过得了您一句‘可为开疆扩土之将’的结语。” 魏僚未经思虑,便笑着轻轻点头称“是”,“你之见也有你的道理,此子尚且年少,心性未定,而今便下论断,为时尚早。” 吕政这才志得意满的拍手。 顿了顿后,他又揖手道:“请夫子教我,我部与宋义军已对峙半月有余,何日才是破敌之时?” 魏僚凝视着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便神态自若的轻声道:“还不到时候,宋义此人,谨慎有余而进取不足,虽非将才,但二十多万战兵紧守不出,已足以弥补才能上的差距,此时强攻,殊为不智。” 吕政面露不甘之色,“可如此拖下去,也非是长久之计!” 魏僚如何能不懂他话中的意思,但还是温和的徐徐说道:“拖字诀,于我军确是深根固本之道,于宋义军,才非是长久之久,拖下去,拖到宋义军粮秣耗尽,拖到朝廷三路大军齐聚,宋义军自当不战而溃!”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吕政还张口欲语,却见魏僚已复俯首于案牍之中,心下只得长叹了一口气。 他如何能不知,只要拖下去,宋义军自当不战自溃? 可无论宋义军是分崩离析于粮秣耗尽,还是分崩离析于朝廷三路大军合围。 与他吕政,又有何干系? 届时,朝廷三路大军击溃黄巾军百万乱兵的泼天大功在前。 谁会还记得他吕政率五万孤军,阻四十万青州黄巾军与兖州之外的功劳? 更何况。 连陈胜那弱冠小儿,而今都有一万破五万的大功在手。 他执掌五万精锐府兵,却迟迟没有大建树。 岂不是更显出他的无能与平庸?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寂寂无名郁郁长存! 吕政心下挣扎着,一個又一个激进的念头在他脑海之中百花齐放。 …… “唔……为何陈兄弟闻此捷报会是这般神情?” 蒙恬疑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陈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令郎建功立业,名传九州,陈兄弟不为他自豪吗?” “呵呵……” 陈守艰难裂开血盆大口露出了一个笑脸,难看的就像是便秘了一样:“蒙将军,末将今岁三十有六。” 蒙恬一头雾水的看着他:“我知啊,你比我年轻三岁,这和令郎立此大功有何关系?” 陈守神情古怪的看着他:“请问,将军膝下是公子还是淑女?” 蒙恬不假思索的答道:“一子一女。” “哦,有淑女啊……” 陈守忽然笑道:“若是将军不嫌我陈家出身商贾,你我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蒙恬先是一愣,旋即面容一僵,结结巴巴道:“这个,那个,令…陈大人之才,可为当世青年俊彦之翘楚,小女骄纵,怕高攀不上陈大人!” “呵呵……” 陈守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连陈胜已有内室之言都不必言说,“将军现在知道,末将的苦恼了吧?” 当下这个时代,上古年纪尚未作古,娥皇、女英仍是古老传颂的佳话,公卿权贵阶层皆以三妻四妾为标配,反倒是只娶一人为异类。 以陈胜今时今日的地位,在已有妻室的情况下,再向另一位官宦之女提亲,并不算冒犯。 蒙恬同情的看着他。 就在方才那一刹那,他短暂的体会到了被儿子支配的恐惧! 十五岁的一郡郡守! 十五岁拉扯起两三万大军的一郡郡守! 十五岁带着一万兵马去干五万兵马还干赢了的一郡郡守! 这种不世出的妖孽人物。 若是生在别人家,当然会惊羡、会赞叹,会忍不住道一声“生子当如陈家子”! 可若是生在,真是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噩梦! “陈兄弟,我们暂且不聊儿子的事,先聊一聊联手破屠睢军的事。” 蒙恬说道:“而今谯郡的形式也已经明朗了,我军与令郎所部,乃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之势……” 还未等他说完,陈守已经摆了摆手:“将军莫要与我说这些弯弯绕,我就一走货的商贾,听不懂,一听就头疼。” “往常这些事,都是我儿拿主意,我全听他的,他要肯与将军联手,无须我说;他要不肯与将军联手,我说也无用!” “所以,我们还是来聊一聊儿女亲家的事吧,这件事,我能拿主意!” 他一脸老实巴交的说道。 瘪犊子啊,蒙家军太厉害了,绑肯定是没办法将蒙恬绑回去的了,现在就看你的男色管不管用了,要不管用,老子也没办法了。 蒙恬:…… 适时,帐外执卫的甲士躬身入内,抱拳道:“启禀将军,沛郡假兵曹缘刘季,在外求见!” 沛郡? 陈守一听到这个地名,不由的往帐外望了一眼,就见一头戴滑稽的皮质高冠,身形纤长,气度颇为不凡的中年男子,垂手恭恭敬敬的立于大帐之外。 临走前瘪犊子还交代了要绑沛郡的谁来着? 是不是姓萧? 回头找这厮打听打听,蒙恬肯定是绑不回去了,把那个姓萧的绑回去,勉强也能交差。 免得那崽子埋怨他这个当爹的,不把他的话放心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敌我 “嘭。” 精美的兽纹食案断成两截,丰盛的饭食酒液倾洒了屠睢一身。 屠睢却恍若未觉,面容狰狞的看着帐下的传令兵,怒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帐下众将亦被方才听到消息震得七荤八素,一个个一脸惊骇的看着帐中的传令兵,搂着美人儿上下其手的双手都僵住了。 可怜的传令兵被如此多凶神恶煞的彪汉注视,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禀报道:“启禀将军,秦奢裨将所部天军,行至谯县以南双锁山地界,夜宿遇伏,全军尽殁,逃回者不足百人……据查, 埋伏天军者, 所张旗号曰‘陈’。” “啪。” 屠睢咬牙切齿的捏碎掌中青铜酒樽,宽阔的额头上青筋乱窜。 帐下众将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搂着怀中的美人儿,既然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极力的垂低头颅,唯恐引来屠睢的主意,成为其泄愤的便桶。 角落里怀中连个美人儿都没的陈婴,更是极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在原地刨個坑将自己埋起来才好…… 那五万大军,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拉扯起来的乱军! 而是屠睢在扬州兢兢业业传道五六年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家底儿,都是暗地里操练多年的老卒,不知耗去了他多少钱粮。 屠睢不只一次当着他们的面蔑视青州宋义、徐州任嚣那三四十万大军,称其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自傲天军十二支, 除去巨鹿本部那二十万黄巾精锐之外, 他扬州屠睢军当为第一! 这下倒好。 他们才出扬州, 还未立下寸许功勋, 十五万大军便去三分之一…… “噗!” 屠睢突然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帐下众将见状,纷纷借故扔下怀中的美人儿,满脸关切的涌上去,高呼道:“大帅,息怒啊!” “大帅,保重身体啊!” “大帅,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 “大帅,此战之罪,罪在秦奢轻兵冒进,非大帅之责啊!” “大帅……” 咦,似乎混进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众将古怪的望向那提起秦奢之人,就见他用看傻子般的眼神横扫了一圈:你们这些蠢材,此刻不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众将如梦初醒,齐齐回忆起来,当日在帐中,自己也曾踊跃请命领军北上, 当下风向一转。 “大帅,末将早就瞧出了那秦奢是个无能之辈……” “是啊是啊,先前咱们攻打蒙县之时,那厮就借口腹泻,未曾参战。。” “对对对,次次抢钱抢女人,他都冲在最前头,一说……” 被众将排挤在人群之外的陈婴,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就见一张张唾沫飞溅、七嘴八舌如乡野长舌妇的尖酸刻薄嘴脸,心头忽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够了!” 人群之中的屠睢豁然而起,高出诸将一头的魁梧身量,带起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众将慌忙退下,低眉顺眼的单膝跪地。 “传我命令,三军整备,每日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北上攻打陈郡,攻破陈县,五日不封刀!” 众将激动的齐声应喏道:“唯!” 屠睢双目赤红的咬牙切齿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众将后方,陈婴偷偷抬起头望向上方好似魔神般的屠睢,五日不封刀?那不就是屠城么? 不是王死地覆,天下大吉吗? …… 陈县,郡丞衙。 王雄放下手中的帛书,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干瘦的大手依然还有些颤抖。 “李公,此事你怎么看?” 他看向衙上的李斯。 李斯手中捏着浆水,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夫若是知晓该如何自处,便不请王兄前来商议了。” 王雄看着他平平淡淡的模样,心下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装腔作势的老狐狸”! 他不信李斯收到谯郡传书的时候,会比自己好多少! 旁人不知道陈胜麾下那一万兵马是个什么成色。 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领着一万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对阵五万黄巾逆贼,一战杀敌四万,俘虏一万? 平王改体的时候,都没打过这种仗啊! “我王家什么不剩了!” 王雄懒得去和李斯玩什么“你猜,你猜我猜不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无聊游戏,径直开门见山道:“村勇、村勇交到郡里了,农庄、农庄交到郡里了,连老朽这把老骨头,都在为大人四下奔走效犬马之劳,而今家中就剩些许不当吃不当喝的金银俗物,郡中若是看得上,尽管取了去,只要能助大人一臂之力,我王家便是倾家荡产也甘之如饴!” 李斯平和的笑道:“王兄说笑了,大人乃是代天子牧守一方的父母官,岂能行此盗匪之径?” 察觉到李斯言语中的细微变化,王雄蓦地打起精神,正了正坐姿,和煦的笑道:“哦?那依照李公之意,下臣该如何处之?” 瞅着下方只因自己走漏了一丝口风,便立刻开启作战模式的王雄,李斯也不忍不住在心头暗骂了一句:“老狗,鼻子还真灵!” 他面色不变,回道:“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是否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王雄笑呵呵的遥遥拱手:“老朽驽钝,还请李公明示!” 李斯直视着他,忽而笑道:“王兄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王兄幼弟王戈居何位,大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 王雄凝视着李斯,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李斯泰然自若,似乎看不清他目光中的复杂情绪。 许久。 王雄才徐徐摇头道:“李公也曾为廷尉监,当知吾弟不过区区一中车将,秩不过千石,上无颜面见天子、下不得领兵出京畿,于朝堂之上更无立锥之地,他若有半分威慑力,老朽也不至于破落至此。” 说着,他像李斯扬了扬乌黑油亮的手掌,那是经常触摸煤矿,短时间内难以洗净的煤垢。 “看来王兄确是许久未曾了解朝中大事了!” 李斯轻轻捋着三寸清须,不紧不慢的道:“日前,曾有朝中故友托老夫贺喜王兄,言王贤弟即将升任左中郎将……说起来,王兄还需感谢你那位本家上将军,征讨冀州黄巾乱军之时,带走了太多京中将官,王贤弟这才有升迁之机!” 中车将,秩千石,乃是九卿之中郎令麾下次级属官之一……直白点说就是宫廷侍卫队长,于洛邑朝堂之上,确是无足轻重,且因肩负守卫京畿之责,难离京畿之地。 左中郎将,秩二千石,乃九卿之中郎令佐管,也就是宫廷侍卫统领,于洛邑朝堂之上或仍有人微言轻之嫌,但在中郎令署衙之中,已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且因中郎令乃是类似于后世大内总管的天子近臣,位低而权高、人轻而言重,左中郎将一职哪怕是在京畿朝堂之上,也不再是公卿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小人物。 “真的?” 王雄手中的水盏无声落地,很是震惊的看着李斯说道:“为何老夫一点风声都未曾听闻?” 李斯捋着清须,轻笑道:“许是报喜的书信还在途中。” 王雄回过头,借着拾起水盏擦拭身上水渍的档口,心下思绪急转。 但很快他就发现,胞弟的升迁,对于王家的现状,毫无作用。 顶多…… 顶多也就是在王家再次惹恼陈胜的时候,陈胜挥动屠刀时能犹豫了两息,然后勉为其难的给他们一个痛快。 仅此而已! 说到底,左中郎将之位,权不及郡守、力也不及郡守,还远在天边…… 莫说是还是一介商贾之子时,就敢带着几百人马去劫州府粮秣的陈胜。 就算是换做他,他也不怵啊! 沉默片刻后,王雄再次向李斯拱手道:“李公有何谋划,不妨明说!但凡吾弟力所能及,老朽皆能代其应允!” 识相! 李斯在心头称赞了一声,不亏是能与自己博弈小半辈子而未落下风的老狗,这份儿进退之功,果真不赖:“老夫不都已经说了吗?大人尽了到为官一任、护佑桑梓的父母官之责,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尽一尽为人臣者之责。” “而今九州半数之地沦于战火,百姓苦不堪言,盼太平如盼甘霖!” “此等风口浪尖之上,大人以弱冠之姿立此不世功勋,岂不正是百姓所盼之甘霖?” “大人年少热血,满心装着的都是治下百姓,不计得失,也不在乎朝中嘉奖。” “但他不计得失,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难道也不为他计?” 王雄蓦地睁大了双眼,心悦诚服的看着李斯。 不愧是在朝中做过官的人。 这不要脸和阿谀奉承的功夫! 果真修得炉火纯青、举一反三,急人之所急、能人所不能啊我的老对手! 跟你斗了小半辈子,老子都没服过你! 但这一回,老子是真的服气儿了! 王雄心头急速思考着推陈胜再上一步对他王家的利与弊,脸上却面露难色的摇头道:“此事,很难……” “老夫当然知道很难,若是不难,何必劳动王兄来回奔波。” 李斯轻笑道:“不过事在人为嘛,王兄有王贤弟在朝中为援,老夫在朝中也还有些故友旧交,眼下朝中又正直用人之际,当不吝恩赐才是,你我一齐发力,当有所得!” “退一万步,就算是我等多番奔走,到头来还是镜花水月一场,大人也会领你我这份儿情谊。” 说到此处,他情深意切的说道:“王兄,今时已不同往日了啊,大人年虽少,但眼中可是不揉沙子的,你我要再如往日那般,如同石木塑像一样等着大人来上香,迟早有一日……” 他端起浆水低头啜饮。 但王雄已然听懂他所说。 他迟疑了几息后,点头道:“可以一试!” 第一百六十五章 衔尾追杀 在所有人都在为了涡河畔大捷而喜不自胜、弹冠相庆之时。 陈胜还算冷静。 他很清楚,眼前的胜利,就像是牌桌上的开门红。 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是才是钱…… 而且与拥兵十五万的屠睢相比。 他的本儿太小了。 他赢屠睢十次,屠睢或许也还只是伤筋动骨。 而屠睢只要赢他一次,他或许就倾家荡产了! 是以在涡河之战结束后,他带着麾下偃旗息鼓、遁入山林。 一面抓紧时间继续练兵。 一面不断向南方放出大量探马, 掌握屠睢军的动向。 据他自己的估算。 屠睢两吃两败之后,只可能会有两种反应。 第一种,固守蒙县不出,夯实后勤补给线,等待青徐黄巾军打开兖州的突破口后,再行挥师北上。 第二种,尽起大军,北上强攻陈郡,报仇雪恨。。 总之是不可能再分兵来给他送菜! 综合太平道当前的形式,以及他麾下的兵力。 陈胜更倾向于后者。 虽然明显第一种对屠睢军更为有利。 但战争就是这样,战术服务于战略,不以局部利弊为转移。 基于这个判断。 陈胜一面加紧了与蒙恬之间的联系,在联手破屠睢军的基础上,商定了种种前后夹击的详尽战术。 一面将涡河之战俘虏的万余降卒整编成民夫军,从陈县调来大批的煤炭、冬衣,做好与屠睢军打持久战的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涡河之战中,陈胜从那五万屠睢军前军之手,缴获了足够五万大军食用半月的粮草,粮秣压力大减。 …… 十一月十三。 兖州迎来了今岁的第一场大雪。 鹅毛大雪连下了一天一夜。 山河封冻, 万里银装。 北上的屠睢军,尚未抵达谯县以南百十里外的城父县,便被大雪围困于马道之上, 无力再行。 陈胜收到探马回报, 即刻传讯蒙恬。 而在屠睢提军北上之时,便已运动至山桑县的蒙恬, 在收到陈胜的传讯之后,即刻领兵突袭蒙城,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便顺利的收复蒙城,就此切断屠睢军的粮道。 屠睢军得知粮道断绝,方寸大乱,即刻回军蒙城,企图以重兵攻打蒙恬,夺回蒙城,续上粮道。 陈胜收到探马回报,当机立断,全军南下,追击屠睢军。 在一万战兵搭配一万民夫的奢侈运输力下,陈胜军耗时两日,终于追上了在顶风冒雪艰难行军的屠睢军。 彼时,屠睢军才南下不足百里,距蒙城还有一二百里路程。 接下来,就是一场战术指挥上的大秀! 陈胜将麾下一万战兵,分作两部,一部五千人马,只携两日口粮,轻军突袭屠睢军的后军,衔尾厮杀! 屠睢军行军近十日,又围困于雪地之中,衣薄粮少,士卒无柴生火,只能以生粮充饥,本就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而陈胜军,以逸待劳许久,又背靠着陈郡为后援,营中冬衣被褥富裕、燃料充足,士卒无论何时归营,都能舒舒服服的吃上一口热乎的,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睡上一觉! 再加上陈胜军连番大捷,士气如虹。 而屠睢军损兵折将,来回奔波,人心溃散。 后勤不如人。 体力不如人。 士气不如人。 以至于陈胜军的士卒每临突袭,尽皆气势如虎,只恨腿太短冲得不够快,只很刀不够利砍死敌人要多费几刀! 而屠睢军每每听到陈胜军所发出的喊杀声,尽皆面色如土,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恨自己不是属耗子的不能原地打个洞钻进去。 屠睢军退。 陈胜军进。 屠睢军进。 陈胜军退。 屠睢军驻。 陈胜军扰。 屠睢军集结优势兵力设伏。 陈胜军就绕过后军突袭侧翼。 屠睢军越打越肝胆俱丧。 陈胜军却是越打越气势如虹! 时常一日之内,陈胜军就会对屠睢军发起三到四次突袭。 不分昼夜。 一击即退。 以至于,陈胜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飘、不要飘,最后都有点上头了。 可偏偏,他上头之后,指挥得越来越顺畅了,战果还一次比一次大。 这令他都有些怀疑人生了:自己是不是太高看屠睢了?是不是打一个开始屠睢就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他想不明白。 但这场追击战,在他的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大型的练兵场。 锻炼自己麾下的将士。 也锻炼他的指挥造诣。 也的确很有成效。 他就明显的感知到,麾下将士的状态越来越两极分化了。 一回营一個个就沉默寡言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响屁来,大口吃喝、倒头就睡,时常几千人的大营,都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 而到了战场上,只要他的进攻命令一下达,一个个瞬间就像从石木雕塑一下子就变成了活物一般,嗷嗷叫的抄着兵刃往前冲,遇到阻力士气也丝毫不收影响,反而叫喊得越发大声,越发凶残。 他自己的指挥,也越来越有灵性了。 在他原本的理解当中,战术指挥,应该是一门精确的统计学,一门不断权衡敌我双方的实力,寻求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胜利的学问。 但等到他指挥战斗越来越多后,他才慢慢发现,冷兵器时代的战术指挥其实和中医诊病时的“望闻问切”很类似的复杂学问。 他而今只需站在高出一览敌方的行军布阵,就能判断出是否有诈,敌军的布阵薄弱处在何方,并且快速得到合适突袭的时间、地点。 甚至于,厮杀之中,他都能通过喊杀声的起伏,战场之上敌我双方的军阵变化等等因素,精准的把握住双方士卒的状态,从而决定是该撤退还是该增兵。 说起来简单,但事实上非常的复杂。 战场之上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各供他去思考、揣摩,往往扫视一眼,他的就能凭感觉得出一道命令。 而得出这道命令的背后,却往往是综合敌我双方的时期、敌我双方的人员运动方向,乃至于天气、地势、时间等等因素,得出的一个最佳结论! 这考验的,不单单只是经验,还包括一个人的脑力! 越来越强悍的士卒,配合越来越高明的指挥,将陈胜的军队变成了一只的凶猛而敏捷的猎豹。 而屠睢军的人数虽然多,但行动迟缓、指挥僵化,就如同一头就将就木的水牛…… 在陈胜军衔尾追杀屠睢军的过程中。 他也不是遇到过没有那种可以凌空招来雷霆、巨石的黄巾道士。 但那些黄巾道士极为惜命,不到陈胜军被屠睢军围住之时,他们都不会出手。 起初就有一名黄巾道士,在陈胜军在屠睢军后军大营之中来回冲杀之时,腾空施法,结果被几名陈胜军的将士射出的标枪戳破护盾,吓得屁滚尿流…… 不过即便是这样,陈胜领兵突袭时还是会带上范增随行,严阵以待。 …… 短短五日里。 陈胜指挥兵马突袭了屠睢军二十余次。 论战果,其实并不算太大。 二十余次也不过才斩杀了屠睢军不到两万人,自身还付出了伤亡两千多人的代价。 比起双锁山伏击战一战杀敌四万、俘虏一万的大捷,差得简直不以道理计。 但这种十余万人被万余人追着砍、追着持续放血的憋屈感,恐慌感,对屠睢军士气的打击,却远不是拓县伏击战、双锁山伏击战所能比拟的! 而且雪地行军本就艰难,还被陈胜这万余吊靴鬼纠缠着,不要脸不要命的死缠烂打,屠睢军行军速度更是慢如龟速! 原本两三日就能抵达的蒙城。 而今走了整整五日,距蒙城还有四五十里! 再加上军中每日下发的粮食越来越少…… 十万人马雄赳赳气昂昂北上的屠睢军,愣是被陈胜这一套无赖的游击战术,一步步推到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可屠睢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原计划是一举攻破陈郡,以战养战,再分兵入梁郡,接引徐州任嚣军,如此便将兖州、徐州、扬州三州连成一片,大事成矣! 他哪里能计算到,极少降雪的兖州,今岁的降雪竟然会大到封道的程度? 大雪封道,严重的减缓了他的行军速度。 无法赶在所携粮草耗尽之前击破陈郡,粮道就是他麾下这十万大军的生命线! 可他又哪里能料到,那蒙恬竟不来阻他入陈郡,反而会偷袭他的大后方,断他粮道? 眼下粮道已断。 军中所剩粮草已不足五日所需。 前有拦路虎。 后有夺命狼。 危矣! …… 铅云低沉,天光黯淡。 陈胜携麾下众将顶风冒雪,登高远望。 就见阴沉沉的天际之下,黑压压的圆形屠睢军大营,在银装素裹的天地之间形同泽国,肃杀之气冲霄! 他知道,决战之时,到了…… “成也大雪,败也大雪!” 陈胜定定的望着那座庞大的军营,轻声自言自语道。 一侧的项梁听言,好奇的问道:“将军何出此言?” 陈胜轻叹道:“屠睢军落地这般田地,非是我军作战之功,实是占了天时之利。” “若是没有这连日的大雪,屠睢军早已突进我陈郡,我纵与蒙恬联手,也只能勉强缠住他,争取时间寻找破敌之机。” 他很有自知之明。 一万与十万之间的差距,已非是奇谋所能弥补的。 在收到屠睢挥师北上的探报之初,他想的是将拓县一带的百姓尽数迁往陈县。 在陈郡东南那一片,和蒙恬联手慢慢与屠睢军纠缠,以空间换时间。 屠睢军的后勤压力,远比他更重。 只要能拖下去,赢得一定是他! 以战养战? 陈郡是个什么情况,旁人不知。 他这个陈郡郡守还不知道吗? 能找到可供一万兵马食用的粮食,都算他输! “但也正是因为这场大雪,才令屠睢军的士气萎靡至此,还有决战之力。” “换个时间,换个溃逃能有活路的时间,屠睢军被咱们这么连打带削的追杀了百十里路,早就该分崩离析了。” “可眼下,无论他们的士气如何萎靡,军中上下都明白,只有重新夺回蒙城,重新接通粮道,他们才能有活路……” 众将听言,尽皆认同的点了点头。 都说越是亲近的关系,就越难以看清身边人的成就。 可而今就连赵四与陈刀,而今看向陈胜的目光之中,都已经满是信服。 陈胜用这五日里的细致入微的指挥艺术,不只是彻彻底底的收服麾下八千兵马的军心,也收服了他们这些长辈的心! 项梁沉吟了片刻后,沉声道:“三万士气如虹的精锐之卒,对阵八万士气萎靡之军,这一战并不难打!” “是不难打!” 陈胜微微点头道,末了又轻叹了一声:“可这一战,没必要那么打!” 项梁不明所以。 陈胜却没有再对他解释。 这一路上的硬仗、死战,他麾下那八千士卒都已经打够了。 他们新兵阶段的训练,已经告一段落。 他们现在需要,不是一场血肉磨盘似的大型战役。 而是休憩、沉淀。 待到满血满状态复活后,再向着真正的精锐之军发起冲起。 从这个角度出发,那八千人每一个都是宝贝! 每死一个,陈胜都心疼。 而从战略上出发,屠睢军落到这步田地,即便是现在就放手不再管他们了,他们短时间内也再无北上的可能! 无论是为太平道打通连接司州的通道。 还是吞没他陈郡。 都不可能! 从这个角度出发,陈胜已经达成了他领兵出陈县的目的! 如此,他就更不可能拿自己的兵马,去给朝廷挡枪了! 他的郡守之位,又不是朝廷给的。 之所以他现在不放手,不过舍不得功行九十九步,却在最后分蛋糕的这一步松手罢了。 那哪是八万大军。 那分明是八万青壮,八万韭菜啊! “范公,郡中粮草还足够支撑几日?” 陈胜偏过头看向范增。 范增略一思忖,达到:“还够半月所需!” 原本是不只这个数的。 只可惜先前这几日,作战太过频繁,陈胜下令放开粮秣管控,让士卒们放开了吃、放开了造,消耗很大。 “半月?” 陈胜忆起这一路上所杀屠睢军士卒腰间粮袋的变化,点头道:“够了!” 项梁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含义,好奇道:“将军之意,可是围而不攻?” 陈胜点头:“冲阵伤亡太大,还是等他们自行露出破绽吧!” 他放远了目光,望向屠睢军大营的更南方。 那里,是蒙城所在。 蒙恬驻军处。 嗯? 自己老爹还在蒙恬军中。 让蒙恬来做箭靶子。 是不是有点坑爹的嫌疑啊? 嗯,不算坑! 他们可是有两万多人,还有城池之利! 比他强多了。 这怎么能算坑? 再说了,沙场无父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决战将起 刀子般凛冽的北风,卷起漫天细盐似的雪点在夜空中飞舞。 陈胜冒雪巡营完毕,返回帅帐,从火炉上提起咕嘟着热气儿的铁壶中到出一碗热水,喝上一大口后,才终于觉得冻僵的身子暖和些了。 开脉境的实力,还远远未到寒暑不侵的地步。 “这鬼天气……” 他低骂一句, 有些忧心陈郡的情况。 也不知李斯将各县的火炕建好没有…… 一名满身雪花的健壮亲卫入内,抱拳道:“将军,可需卸甲?” 陈胜挥了挥手:“不必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将第二队叫起来候着,两个时辰后,再出去转一圈。” “唯!” 亲卫抱拳, 退出帅帐。 陈胜端着水碗,大步走到帐上坐下, 而后从腰间取出两张绢布,摊开口平铺在矮几上。 借着帐内明亮的火光,可以看见两张绢布用炭笔上绘制着两座大营。 一张是他陈胜军大营的布防图。 一张是探马回报的屠睢军大营内兵马调动图。 眼下。 他们陈胜军的大营,就驻扎在屠睢军北方二十余里之外。 与屠睢军南方二十余里外的蒙城蒙恬军,一南一北将屠睢军夹在中间。。 三军鸡犬相闻,却谁都不敢乱动! 屠睢不敢乱动,是害怕顾此失彼。 而陈胜与蒙恬不敢乱动,却是谁都不肯去承担屠睢军的主力! 眼下摆在屠睢军面前,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拿回蒙城,续上粮道! 不是不可以打他陈胜军。 而是打他陈胜军,没有活路! 但明摆着的。 蒙恬不会坐等他拿回蒙城。 他陈胜也不会坐视他拿回蒙城。 只要他一动。 陈胜和蒙恬立刻就会联手夹击他! 以屠睢军萎靡的士气,他不可能挡得住气势如虹的陈胜军,与以逸待劳的蒙恬军联手夹击! 但兔子急了还咬呢! 更何况是八万陷入绝境的青壮? 是以陈胜这两日一直打着十二分精神,一天巡营十几次。 上到营中将士的伙食、轮休。 下到外围的烽火台、游骑。 他尽皆亲力亲为的布置, 唯恐让屠睢军抓住破绽, 关门打狗不成,反被他秀一脸破釜沉舟!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如临大敌的心态。 营中的将士们,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份儿凝重。 这很好的中和他们追着屠睢军砍杀了一百多里, 所积累出的浮躁与傲气。 自昨日起。 陈胜军大营之中就取消了一切的活动,所有将士甲胄不离身、戈矛不离手,整日躺在帐中睡大觉,连饭食都是由民夫们亲自递到他们手中,他们只管吃喝拉撒! 陈胜研究了两军的布防图许久,心中模拟了数种进攻路线图。 直到感觉到头脑发胀,精神不济之后,他才收起两张绢布,双手按压太阳穴小憩。 片刻后。 他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30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46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35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7600;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800) 【武道境界:开脉三重】(气运点+900) 【武道功法:百战穿甲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6400点)(+)】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堂入室(炉火纯青:4800点)(+)、大河剑歌·初学乍练(登堂入室:4000点)(+)】 【杂技:小云雨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8000)(+),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 【气运点:27640/30400】(3040/24h) 【天赋:威服】(27640/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相较于前番梅花山庄落成之后,他的系统面板又有比较大的变化。 最大的变化,陈郡郡守的气运点加成,由原先的10000点,增加到了13000点,陈胜猜想,应当是火炕计划的推行,以及他在谯郡打了胜仗,所带来的变化。 至于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以及梅花山庄庄主这三个头衔,也都略有增幅,不过都不及陈郡郡守的气运点增幅大,只能说是应有之意,中规中矩。 反倒是红衣军军团长的头衔,气运点加成在季布组建红衣军第四曲之后,一度曾逼近9000点,其后就一路往下滑,而今已只得7600点。 想来是战斗减员造成的,毕竟眼下红衣军四曲,尽皆征战在外。 “亏大发了……” 思及此处,陈胜大感心痛的喃喃自语道。 先前坑爹的时候,他都还没想到这一点。 而今才忽然想起来,自家老爹麾下那八千兵马,那也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起来的家底儿啊! 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 他才恍然发现,谯郡之战好像压根就是他们陈家人在打生打死! 蒙恬? 他才打了几仗? 他才出了多少兵马? 越想越亏。 越想越气。 更气的是,他寻思了许久,都想不出该找谁报账。 吕政? 吕政他自己都还顶着个不伦不类的典农长吏在领军,他能报得起这个账? 别说他,就算是他那個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爹吕不韦,都报不起这个账! 除非他吕不韦那个州牧不做了,把无主的陈留郡也并入陈郡! 但吕不韦可能这么做吗? 就算他肯,兖州的其他郡守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 找朝廷? 大周朝堂腐朽至此,他在朝中又没有内应,谁会给他报这个账? “妈的,闹了半天,混成朝廷的工具人了,还是自带干粮的那种……” 想通这一点,陈胜只感到一股子说不出的憋屈。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账不能这么算。 他打屠睢,乃是为了保护自家的地盘。 而且,严格意义上讲,他打屠睢还真不没亏,甚至还略盈余。 只是大局上,他主动来打屠睢,获益最大是大周朝廷而已。 他这只是商人本性发作,没赚就是亏! “算了算了,这笔账回头再想找谁算!” 陈胜压下心头杂念,认真的端详起系统面板上那一排排流光溢彩的“+”号。 “要留两万气运点给范增应急,只能动七千点……” 陈胜并未思虑多久,就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百战穿甲劲后的那个“+”号。 随着他的心念一动,百战穿甲劲后流光溢彩的“+”号缓缓下沉。 霎时间。 他眼前的景物一转,再出现亮光之时,已置身于一片耀眼的雪白之中。 巧了! 这竟也是一片雪地! 但令他惊讶的是,他四下寻找许久,都未见任何人影。 连火柴人都没有! 正当他感到迷惑不解之际,忽然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他猛地一抬头,就见身前不高不知多少丈的雄壮山岳之上,滚滚白雪宛如飞瀑般倾泻而下! 雪崩了…… 他心神一愣,脑海中突然也炸开了一颗雷霆! 雪崩? 力化千重浪? …… 不知过了多久。 闭目静坐于帅帐上方的陈胜,忽然身躯一震,泄出一股劲力。 不闻声响。 他周围丈余内的所有陈设,无论是石木还是金铁,都尽数无声无息的化作齑粉!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境界栏后的字样,已变成了开脉四重,气运点加成+1600点。 陈胜徐徐睁开双眼,感叹着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势能转动能……果真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啊!” 他修习百战穿甲劲,也非是一日两日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总觉得这门功法,似远不及陈刀所说的那般厉害。 力化千重浪? 倾力一击都打不过的敌人。 你将力气分散成千百份儿,就能打赢敌人了么? 你名武功的别名是叫暴雨梨花针吗? 后来,他从项梁的口中得知军阵合击之法,可将同出一源的万人之力凝聚于一人之身时。 他以为自己找到了这门武功的正确打开方式。 毕竟抛开战力不谈,百战穿甲劲这门武功对于劲力的掌控程度,他还是很认可的。 以一己之力,操控万军之力,没点远超境界的微操技术,怎么可能玩儿转那么强大的力量。 总不能拿着高射炮打蚊子吧? 但直到方才,他才终于明白,自己错了。 从一开就错了! 这门武功的要义,不在于一个“分”字儿,而是在于一个“转”字儿! 将自身劲力分作千百重,劲力层层叠加,最终凝将1化作10000,越阶杀敌、无坚不摧! 道理,有些近似于先后射出两颗子弹,连成一串,将第二颗子弹的加速度也传导到第二颗子弹上,从而提升第一颗子弹的威力! 嗯,大概是这样。 具体的操作手法,要更为复杂,也更为精妙。 这才是真正的单人成阵! 一人即是一支精通军阵合击之法的大军! “难怪练这门武功必须要亲临战阵,这么复杂的操作手法,不亲临战阵,只怕练到死都学不会!” 陈胜想道。 末了大手一张,朝着横置在两丈开外的锐取剑一曲五指。 只听见“铿”的一声清越剑鸣。 锐取剑仿佛有灵一般,自动出鞘,闪电般的落入他掌中! 陈胜抓着锐取剑的剑柄,十分满意自己的帅气表现! 百战穿甲劲晋升登峰造极,他对周身劲力的掌控也随之抵达如臂指使、刚柔并济之境! 开脉境于他,已经是一片坦途! 一月之内,他必气海! “将军!” 听到帐内的刀剑出鞘出鞘声,帐外执守的亲卫慌忙举着刀剑一涌而出,见帐内只有陈胜一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陈胜见状,随手将战剑轻轻一抛,锐取剑便如同长了眼睛一样,自动回鞘:“什么时辰了?” “回将军,四更天了。” 陈胜微微凝眉,这就四个小时了? 他当即起身道:“随我巡营!” 一名亲卫闻言,上前一步,抱拳道:“启禀将军,半个时辰之前,有探马送来敌军一人归营,请求面见将军,来人自言为主请降而来,称有要事要与将军相商,方才标下见将军在小憩,便未敢惊扰将军。” “哦?为主请降?” 陈胜坐回马扎上,略感兴趣的问道:“来人检查了吗?” “检查了,无有利刃,武艺不过锻骨五重,以铁锁缚之。” 陈胜虚了虚双眼,点头道:“带上来我见见!” “唯!” 众亲卫退出帐内。 不一会儿,两名亲卫就押着一黝黑汉子步入帅帐。 就见这黝黑汉子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口鼻之中满是血污,浑身上下被扒得只剩下一层单衣,双臂被儿臂粗的铁锁缚在背后,冻得嘴唇乌青、瑟瑟发抖。 惜命、厚脸皮如陈胜,见了这汉子的惨样,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小人陈阳,代吾主东海郡陈婴,拜见郡守大人!” 黝黑汉子一进帅帐,就双膝一曲,重重的一头磕在地上,高呼道。 陈胜起身走下帅帐,亲手将其从地上扶起来,再次看了看他的模样,然后啼笑皆非的朝着两侧的亲卫说道:“你们这帮夯货,两军交战都不斩来使,更何况人家是来投靠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人家……夯货,还站着作甚?还不快把铁索解开?” “唯!” 两名亲兵“嘿嘿”憨笑的笑着回应了一声,然后才七手八脚的将这名黝黑汉子身上铁锁解开。 陈胜转身回到帐上,一手托着下巴,高声喊道:“弄点热食过来。” “唯!” 帐外的亲兵回应道。 铁锁取下,黝黑汉子活动着手脚,感激涕零的再度双膝跪地,重重的叩首道:“小人卑贱之役,岂敢得大人礼遇!” 陈胜遥遥伸手虚扶,黝黑汉子便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道,强行将他扶起:“有话站着说便是,我营中不兴这个。” 黝黑汉子一听,眼泪都快下来了,捏掌一揖到底,屁股撅得老高:“敢不从命。” 说话间,已有亲兵端着一叠蒸饼、一碗热汤进帐来。 陈胜抬手:“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说。” 黝黑汉子急声道:“大人,军情紧急……” 陈胜笑着打断了他:“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黝黑汉子只得揖手道谢,然后接过托盘,一手蒸饼一手热汤,就这往肚里送。 起先几口,他还勉强保持着礼仪。 但几口热食下肚,他就忍不住越吃越快,双眼都胀成金鱼眼了,还在拼命的往嘴里塞…… 陈胜托着下巴,静静的等他吃完。 待到黝黑汉子将盖在脸上的大碗取下来,恋恋不舍的交还给等候在一旁的亲卫后。 陈胜才轻笑道:“听你方才所言,你与你家主上也姓陈?那我们可是本家儿啊!” 黝黑汉子连忙揖手回话:“启禀郡守大人,吾主世居东海郡东阳县,不敢高攀大人之姓。” 陈胜:“攀不攀都是本家,一刀刻不出两个陈字儿嘛!” 黝黑汉子:“吾主若知大人不嫌他家小门低,定会喜不自胜、与有荣焉。” “好口才……”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观你言行,便可知你家主上定然是有德行的人,对了,你家主上居屠睢军何职?领兵几何?凭何投我?” 黝黑汉子:“回大人,吾主迫于屠贼淫威,无奈从贼,而今位居天……屠贼军裨将,领兵八千,皆乃吾东海郡弟兵,唯吾主马首之瞻。” “屠贼草菅人命、残暴不仁、前倨后恭,吾主早有心投效大人,奈何屠贼防范得紧,实无投效之机,直至昨晚入夜前,屠贼下令三军整备,五更攻城,吾主忧心如焚,苦思冥想半宿,才想出将小人送出贼营的办法。” “小人来时,吾主将贼营布防图交于小人,命小人献于大人……请两位大兄将小人所携布防图呈与大人。”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立在他身侧的两名帅帐亲卫说的。 陈胜听言,给二人递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二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中一人抱拳,转身快步出帐去。 陈胜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沉吟了片刻,轻笑道:“我如何相信你家主上是真心投我,而非诈降?” 黝黑汉子:“回大人,明日屠贼攻城之时,后军三万将作阻拦大人天军之用,吾主所部便在其中,吾主嘱托小人转呈大人,明日交战之时,他将会想方设法将后军撕开一道口子,大人可趁此机会,领军直抵中军……” “呵……” 没等他说完,陈胜便轻笑着打断了他,“单凭你此言,我便可认定尔等是欲诈降引我入阵,多余的话便不再言说了,你即刻回转屠贼大营,将我的话带给你家主上:他若诚心投靠,明日攻城之战,我军抵达之时,他部便作为我军前锋,率先攻打屠贼中军,他一动,我军必然紧随其后,一举击破贼军、抓拿屠贼!” “若是不肯,那投效之说我便权当为曾听言,明日之战,大家各凭本事,各安天命!” 说完,他便轻轻的挥手,示意掌中亲兵送他出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决战(上) 四更天,北风凛冽、冰寒刺骨。 帅帐内仍旧灯火通明。 一夜未成眠的陈胜,安坐帐上,慢条斯理的以指做剑,切割着半扇烤全羊。 即便是徒手对付半扇烤得金黄流油的烤羊,他的吃相依然很的文雅,一口烤羊肉一口蒸饼, 细嚼慢咽的,很有点广式早茶的从容感。 只是与他文雅的吃相极其不相符,是他异于常人的食量。 半扇烤羊已经变成了一堆光溜溜的骨头,可以当作面盆的蒸饼托盘也快要见底,他进食的速度还不见放缓。 就好像他的小小的肚子里,装着一个无底洞一样。 “报……” 一名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禀报将军, 探马急报, 屠睢军拔营向蒙城!” “还真动了……” 陈胜放下蒸饼, 从案头拿起汗巾慢慢擦拭手上的油渍,目光闪动的思索着,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也罢,左右选择权在我手,是不是陷阱,去了一看便知!” 他心道了一声,放下汗巾,沉声道:“传我命令,三军列数阵,向屠睢军运动!” “唯!” 传令兵领命,转身快步退出帅帐。 不多时,悠长的号角声便响彻大营! 陈胜仍旧坐在食案后,一边处理着案几上的残羹冷炙,一边复盘三军的布防图以及周遭的地形查漏补缺。 两个时辰前,在那名自言叫陈阳的黝黑汉子,离开他陈郡兵大营之后。 他就下令全军造饭, 饱食一餐。 同时将陈阳所说的消息, 用飞禽传递给蒙城的蒙恬, 让他早做准备,小心提防…… 确认没有遗漏之后,陈胜才豁然而起,提起锐取剑,大步走出帅帐。。 帐外,五百亲卫等候已久。 …… 同一时间。 蒙恬与陈守也正坐在蒙城县衙大堂之上对饮。 “报……” 一名传令兵高声呼喊着冲进县衙大堂内,抱拳道:“启禀校尉,屠贼拔营,奔我蒙城而来!” “呵,还真来了。” 蒙恬放下手中的浆水,微微笑道:“这屠睢,到底是有多看不起我蒙恬啊!” 陈守起身道:“校尉,标下这便去整军!” “慢!” 蒙恬一伸手,喊住了陈守:“陈兄弟且先留步,听为兄一言!” 陈守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抱拳道:“校尉还有何事?” 蒙恬遥遥虚按:“陈兄弟何必如此拘谨,坐下说、坐下说。” 陈守依言落座。 蒙恬拿起刀子从身前的食案上摆放的羊腿上,割下一小块已经冷却的羊肉,喂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慢慢说道:“陈兄弟,可敢与为兄一道赌把大的?” “怎么赌?” 陈守有些讶异看着蒙恬,以他蒙恬的了解,蒙恬并不是一个喜欢用奇的人。 “以屠睢对令郎的忌惮,此战他必布下重兵殿后,防御令郎突袭。” “而蒙城虽不是城高池坚的大城,但城内有我部守城,要想在三通鼓之内拿下,攻城之兵必然不能少于四万,且只能以蓄势相应之法,择一城门强攻之!” “如此,他中军之虚空,可想而知!” “令郎送来的屠睢军布防图,你也都看见了。” “为兄若是没猜错的话,此战他是以围三缺一之法攻城,缺在南城门。” “此战为兄率兵守城,你即刻率你本部兵马,趁夜出城,伏兵于南城五里之外,那里有一片山林,小心埋伏,难被屠睢军发现。” “待到令郎领兵杀至,陈兄弟再趁屠贼中军大乱之际,一举杀出、斩将夺旗,立此不世之功!” 蒙恬笑道:“陈兄弟不总令郎天资太高,父纲难振吗?这便是陈兄弟一振父纲的最佳时机!” 陈守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屠睢军的布防图,才发现按照屠睢军的排兵布阵,确如蒙恬所说,乃围三缺一之法。 他沉吟了几息,忽然也笑了:“我今日才知,我在蒙校尉的眼中,竟愚蠢至此!” 蒙恬一听,惊讶道:“陈兄弟何出此言?” “我领兵奔赴砀山之时,我儿曾一再提点我,我陈家乃是商贾出身,这亏本的买卖,我陈家人不能干!” 陈守不紧不慢的说道:“可听蒙校尉方才所说,怎么出城去与屠睢打生打死的,都是我陈家呢?用我陈家人的性命,去抢我陈家人的功劳,啧……” 他笑吟吟的冲蒙恬竖起大拇指:“蒙校尉之才,用来领兵打仗,实在是太屈才了,你若是去行商,定能富可敌国!” 言罢,他起身一抱拳道:“吾陈郡儿郎,自入砀山,逢战战必争先,将令之下从无推脱,没有功劳也总该有苦劳,此战请将军容许我陈郡儿郎作接应军!”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快步往县衙行去。 蒙恬并未辩驳,面带愧色的目送陈守出门去……非吾所愿,实是君命难为啊! …… 陈胜领兵抵达蒙城之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适时,蒙城早已杀成一团。 浩瀚的喊杀声,边山遍野。 似乎天地之间,唯此一音! 陈胜站在高高的将台之上,只觉得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刺鼻的血腥气逼得他难以呼吸。 而伫立在地平线上的那座古老城池,就像是一座屹立于洪流之上的礁石,任由周围一望无际的土黄色洪流如何翻涌、如何激荡,兀自巍然不动! 大场面啊! 这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啊! “令!” 陈胜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的凝视着前方相距不足一里之外的对准己方的戈林枪阵,一句一顿的说道:“布锥形阵,红衣军第三曲在左、红衣军第四曲在右,郡兵曲护卫本阵,项家军为游击在后,前行两百丈!” “咚、咚、咚。” 鼓声有节奏的响起,立于将台四方的传令兵以旗号,传令各部。 大军开拔,一步一步的向着屠睢军的后军压过去。 咚、咚、咚…… 强劲的鼓声泵动着陈胜周身的血液,他的心跳频率似乎也同鼓声的频率趋于一致。 他紧紧的按着腰间的锐取剑,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屠睢军后军。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忽然,他视线之中严阵以待的戈林枪阵一阵晃动。 下一秒。 一阵近在咫尺的高呼声,就压过远方的攻城战喊杀声。 “伐无道,诛屠睢!” “伐无道,诛屠睢!” 就见原本指向己方的戈林枪阵右侧的一部分兵马,突然调转枪头,朝着后方的中军本阵冲过去。 严阵以待的戈林枪阵,就像是被浪潮席卷而过的浮萍,有右侧一路乱到了左侧。 陈胜见状,心头猛然一松,当即一把拔出腰间锐取剑,挥向屠睢军:“冲阵!杀!” “咚咚咚……” 鼓声大作。 一步一步前行的陈胜军顷刻间狂奔起来,冲向屠睢军后军空出的缺口。 喊杀声,顷刻间响成一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决战(中) “滚回去告诉苏牛,某家不管他死伤了多少人,某家只再给他两刻钟,他就是拿人命填,也要给我填上北城楼,填不上,某家就拿他的头颅去填……” 屠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坐立不安的按着腰刀在中军阵前来回走动着,每每有传令兵回报各城门的进攻情况,都会被他劈头盖脸的咆哮一阵。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喊杀声,自他后方传来。 屠睢猛地一个激灵,转身望着后方失声道:“陈郡兵打过来了?” 不到五千兵马的中军听到这阵喊杀声, 亦是大乱。 混乱之中, 屠睢只听到一声大喊:“大帅, 陈婴反了,后军破了……” “什么?陈婴反了……” 屠睢愣了愣,突然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直挺挺的往后方倒去。 一众在中军候命的将校大惊,慌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扶住他,“大帅、大帅……” 屠睢挣脱亲兵的搀扶,一把拔出腰刀,双目血红的挣扎着要往后方扑去:“竖子,安敢反我,乃公烹你九族……” 他与陈婴, 乃是微末之交。 彼时,他还不是叱咤扬州的太平道渠帅, 还只是扬州数十个太平道头目之一。 而陈婴, 也还不是东阳县令, 还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东阳县亭长。 他入东海郡传道, 路见不平,怒杀一作恶的世家子,被东海郡下发海捕文书缉拿, 逃至东阳县,惶惶不可终日。 是陈婴顶风冒雷,送他的出东海郡。 在太平道坐大之后,他也投桃报李,先是助陈婴坐上东阳县令,后是亲赴东阳以裨将之职邀陈婴聚义。 他还要如何待他陈婴? 陈婴为什么会反他? 陈婴凭什么敢反他? 他怒急攻心之下,只感到喉头一甜,再次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直发黑。 “大帅,陈郡兵攻过来了!” “大帅,大势已去,咱们逃吧,只要逃会扬州,咱们还能再拉扯起十五万兵!” “是啊大帅,咱们快逃吧……” 一众将校扶住他,惶惶不可终日的七嘴八舌说道。 陈郡兵虽不过万,但着实是将他们打得胆寒了。。 先是一战伏杀他们五万人。 后续更是几千人追着他们十万人砍杀了一百多里地。 那五天里,屠睢不断换兵换将殿后,期望能找出一个可以抵挡住陈郡兵,挽回士气的将领。 但结果却是,他军中所有领兵大将,都被轮番拉到后军被陈郡兵花式吊打…… 一个两個,还会有人不屑! 三个四个,还会有人不服! 个个都如此,他们就只剩下恐惧了! 在他们的眼里。 陈郡兵虽只有一万人,但却需要十万人摆开阵势,才能敌! 五万? 秦奢那五万人不是已经打了一样了吗? 还去送? 而今后军三四万人摆开阵势,都没能挡住那群如狼似虎的陈郡兵。 他们中军这五千人,拿着去挡?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逃?” 一脸喷出两大口鲜血之后,屠睢反倒精神了许多。 他挣开搀扶他的将校,弯腰捡起地上被众人踩的变形的兜鍪,扣到脑袋上,一张豹头环眼的凶悍面目透出好似火山爆发一般的癫狂凶暴之意:“十五万儿郎随吾等北上伐昏周,却被吾等无才无德之辈葬送此地,吾等还有何颜面再回扬州面见江东父老?二三子……” 他咬牙切齿的一句一顿道。 然而他的话还未能说完,就被一阵铺天盖地的高呼声给淹没了。 “伐无道,诛屠贼!” “伐无道,诛屠贼!” 通过那一腔熟悉的江东口音,他们不难判断出,呼喊的乃是陈婴麾下那八千兵马。 霎时间,中军所有将校、兵卒,尽皆看向前一刻还在发狠的屠睢,目光说不出的古怪。 屠睢察觉到了他们眼神中的古怪,好像是在说:哦,原来是因为你太残暴,陈婴才反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但铺天盖地而来的高呼声,以及开始崩溃的中军,却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心头一急,再次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双眼一翻,向后倒去……这回,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一众将校见状,如蒙大赦冲上去扶住他,高呼道:“大帅昏过去了,突围、突围……” …… 陈胜望见屠睢军中军崩溃、帅旗向东边移动,微微悬起的心脏,这才踏踏实实的落回了胸腔里……大势已定! 虽然在陈婴如约阵前反戈一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此战的胜负没有什么悬念了。 可偏偏有可能出错的地方,没有出错。 不该出错的地方,却出错了! 按照事先他与蒙恬沟通的战术,此战在他陈郡兵对屠睢军发起冲击之时,蒙恬部就该派出一支不下万人的精兵,从北门突出,配合他前后夹击,一举击溃屠睢军……因为他陈郡兵对屠睢军发起冲击的前提,就是陈婴如约阵前反戈一击。 但事实却是。 在他红衣军两曲兵马,都已经顺着陈婴所部撕开的口子冲进屠睢军阵中了,蒙城的北城门竟然还纹丝不动! 在屠睢的帅旗移动之前,陈胜还真怕自己玩脱了! 要知道,他这种孤军深入,直取中军的打法,说得好听点叫中心开花。 说得不好听点……那叫送上门给人十面埋伏! 只要屠睢多想一点、心狠一点。 他完全可以在红衣军冲过后军的瞬间,拼着己方元气大伤,强行鸣金撤兵,收缩兵力给他来一出瓮中捉鳖! 这种操作难度,并不高! 似这等十几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双方的作战意意图,其实是很难瞒过对方的。 奇兵? 几千人的奇兵,能决定这种十几万人级的大战胜负走势? 几万人? 那眼睛得多瞎,才能看不见几万人的埋伏? 如果陈胜是屠睢。 在明知道自己后边跟着一支不怀好意的军队,时刻准备着捅自己菊花,他要不给这支军队准备个十套八套能顶住的应对方案,无论情况有多糟糕,他都绝对不会来打蒙城! 而这种基于后方的敌军有可能会冲破后军防御杀入阵中的假设,从而制定应对方案的操作,不应该是一名合格的统帅最基本的素质吗? 幸好…… 屠睢不是他! 否则被蒙恬摆这么一道。 他今天就算能不死,也得脱好几层皮! 当然,心黑如陈胜,他怎么可能会将自己人的生死,寄托在别人能否守约? 但他不相信别人,还能不相信自己的亲爹吗? 可偏偏…… 蒙县北城门的大门,还真就是纹丝不动! 蒙恬没出来。 陈守竟也没出来! “所以,这一波不是坑爹,而是坑儿子……” 陈胜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的蒙城北城门,下令道:“传令,全军出击!”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面鼓响变两面鼓响。 下方护卫中军帅旗的郡兵曲,闻声平戈向前。 陈胜屈膝从三丈高的将台上一跃而起,飞跃过五六丈的距离,精准的落入守卫中军帅旗的郡兵曲阵前。 他接过亲卫递过来的战马缰绳翻身上马,挥剑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郡兵曲闻声,齐声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声音传至前方于崩溃的乱军中四下冲杀的红衣军两曲兵马耳中,也齐齐跟着高呼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决战(下) “弃兵跪地者不杀!” “弃兵跪地者不杀!” 陈胜高呼着,领兵冲入屠睢军军阵之中,笔直的朝着远处正向东方移动的屠字帅旗冲杀过去。 目光所及,但凡有站立的黄巾士卒,他就毫不犹豫的一剑劈过去。 澎湃的剑气激荡。 殷红的鲜血飞扬。 战马狂奔之间强劲的力量顺着喷张的肌肉传递给马背上的骑士。 骑士越来越激烈的情绪也随着两条健壮的大腿传递给胯下的战马。 人越凶! 马越凶! 人马合一,如同一头疯狂的熊罴,撞碎层层叠叠的兵线。 所过之处, 血肉横飞、残肢漫天! 三尺长的锐取剑,在他的手中。 时而如同丈八大锤,势若万钧! 时而又如指宽细剑,轻若杨柳! 一身雄厚的劲力,在他的御使下。 也时而刚猛如火山爆发,摧枯拉朽! 时而又阴柔如细雨绵绵,杀人无形! 酣战! 酣战! 一步杀十人! 斩将破阵当于当前! 他几乎不用脑子思考。 目光一扫, 看清身前敌军的方位。 脑子都还没来得及思考。 锐取剑就已经递了出去。 招式是刚猛。 还是阴柔。 皆由敌人的数量、手中兵器的种类而定! 他一身若所学。 就在这只依靠本能的无尽厮杀之中, 融会贯通、共冶一炉! 他的本性,原本是更接近于谋臣的。 但他自打接触武道开始,主修的数门武功,皆是沙场征战之法! 杀生拳。 七杀剑。 百战穿甲劲…… 常言都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手拿锤子,看什么都像是钉子! 他练了这么多门沙场征战之法。 而且每一门都练到了极为高深的境地! 他的本性,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受影响? 小孩子看多了奥特曼,都会以为世间上真的有奥特曼呢! 当然,以陈胜的三观之坚固,这点儿负面影响本是微不足道。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够轻易镇压这点负面影响! 可他为什么要去镇压这些负面影响呢? 难道他做这么多的事,只是为了做个谋臣吗? 这一刻。 陈胜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开脉境武者! 他潜意识里, 自己是无敌的! 挡在自己面前的,都是杂草! 碾碎他们! 收割他们! 众生,平等! “嘭!” 陈胜竖劈,丈余长的门板剑气一闪而逝,将前方举着戈矛面目扭曲的朝他冲杀过来的几名黄巾士卒砍成漫天残肢碎尸。 血肉横飞之中,陈胜忽然感觉到前方一亮。 他这才发现, 自己已经杀穿了乱作一团的屠睢军后军。 他茫然的扭头四顾,就见两三万人的屠睢军后军,大都已经跪地归降。 还在顽强作战的,不过一两千人。 且这一两千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完全崩溃,完全是凭着一腔血勇之气在战斗! 他们的溃败,已经进入倒计时…… 举目四望之际,陈胜忽然看到了屠睢那杆嵌宝裱花的华丽帅旗。 赵四与季布率领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已经追上了护卫屠睢帅旗的中军,正在奋力向着帅旗所在的位置奋力冲击…… 看到那杆华丽的帅旗。 陈胜双眼一亮,就像是在黑暗中看见了指路明灯一样,心头刚刚升起的那股子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顷刻间就消散一空。 他想也不想的一挥锐取剑,剑脊重重的抽在了胯下战马的臀部,一阵风似的绕过红衣军,从侧翼朝着屠睢帅旗的位置冲杀过去。 屠睢的帅旗在那里! 屠睢本人定然也在那里。 传奇成就·斩将夺旗(进行中)…… “将军、将军……” 陈刀艰难的杀出层层叠叠的乱军,就见陈胜正奋力的抽打着战马,像一只脱缰的疯狗一样,单人独骑朝屠睢的帅旗冲杀过去,透过他背后猎猎飞舞的鲜红大氅,不难看出他此刻有多兴奋、有多快乐! 只一眼。 陈刀就觉得脑仁儿一胀一胀的疼。 我真傻,真的…… …… “屠贼哪里走!” 陈胜怒吼一声,纵马冲进屠睢中军,手中锐取剑猛然挥下,霎时间,千百道寸长的牛毛剑气,汇聚成一条剑气洪流,轰然爆发。 “嘭嘭嘭……” 放鞭炮般的密集气爆声接连响起,片片血光汇聚成的漫天血雾,数十人应声而倒,人头攒动等屠睢中军之中,顿时空出了一大片。 陈胜顺着自己一剑撕出来的口子冲进去,一抬眼,华丽的屠睢帅旗,距他不足五丈远! 他扬起锐取剑,就要再次开大割草。 战前他一顿吃了半头羊,二十来斤蒸饼,以满级的服食炼养术慢慢消化,后劲儿足得很,不虞力竭! “小儿休要狂悖!” 忽然,一声霹雳般的大喝声炸响,人头攒动的乱军之中撞出一条膀大腰圆、满脸怒容的黑汉。 黑汉到提一条儿臂粗的乌沉沉丈二长矛,一拍战马冲向陈胜:“某家前来会来!” 陈胜怡然不惧,纵马相迎。 “呔,吃某家一矛!” 两马相应,黑汉怒斥一声,手中丈二长矛形容张开的弓身,划过一道弧光,凝出一头仰头咆哮的黑熊虚影,当头抽向陈胜。 陈胜有心试一试自己的力量,一式撩杀,青铜战剑带着澎湃的剑气反撩而上。 “铛!” 一声宏大如晨钟的金铁交际之声响起,丈二长矛狠狠的砸在了锐取剑的剑脊之上,压得剑脊重重的砸在了陈胜的肩膀上,砸得他喉头一甜,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 下一秒,就见一股狂猛的气浪自陈胜身下泄出,驮服他的战马哀鸣了一声,当场倒地,七窍流血而死。 陈胜连忙借势就地一滚,避开紧随其后的长矛横扫。 而后鱼跃而起,扫了一眼驮着自己杀破敌阵却死于非命的战马,心头怒意勃发。 这黑汉是气海境! 比起陈刀还要强出数分! 黑汉一矛建功,气势越发炽烈,咆哮着拨转马头,再次举矛杀向陈胜:“黄口孺子,也敢张狂,给某家死来!” “死你妈!” 陈胜一跃而起,手中锐取剑一展,澎湃的剑气席卷而上,包裹着三尺长的锐取剑,形如一柄丈二门板巨剑:“去死!” 锐取剑落下,耀眼的剑光大作! 黑汉不闪不避的挥动丈二长矛,与陈胜对攻! “铛……” 锐取剑重重的斩在了丈二长矛之上。 但刹那之间。 斩在丈二长矛之上的剑气虚影,却是十余道。 就是明明锐取剑都已经劈在了丈二长毛之上,却还有耀眼的剑气一道一道斩在丈二长矛之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剑矛相交。 奔腾中的战马,驮着黑汉继续往前冲,黑汉支着长矛顶着乌沉沉的青铜战剑,带着陈胜也往前冲。 黑汉瞪着铜铃般的双眼,与近在咫尺的陈胜对视,瞳孔中的眼白却在顷刻间布满血丝。 陈胜也在与他对视,嘴角处慢慢溢出丝丝鲜血。 突然,奔腾中的健壮战马一头栽倒在地,抖动的力量传导至背上的黑汉身上。 就听到“嘭”的一声。 膀大腰圆的黑汉突然爆炸,浓稠的血浆与残肢碎片乱飞,溅了陈胜一脸。 陈胜落地,在尸堆之中滚了一圈儿,支着锐取剑站起来,剧烈喘息。 周遭人头攒动的黄巾乱军,见了那黑汉尸骨无存的惨样,无不吓得魂飞魄散,拼命的往周围挤,无一人敢上前! 陈胜拄着战剑扭头四顾。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辆泥头车给撞了一样。 身子骨都跟散架了一样,浑身上下无一不疼。 但的精神状态,却是越发的高昂! 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声! 这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斩杀的第一个气海境! 是的! 他只是想凭自己的真本事斩杀此獠! 否则。 郡守之下,无人能抵抗慑服之力! 还好! 七杀剑没令他失望! 百战穿甲劲也没令他失望! 陈胜剧烈的喘息了几口后,升腾而起劲力便压下了周身的疼痛。 他转身,再次提起剑冲向那杆华丽的屠睢帅旗,面目狰狞的咆哮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周遭被他与黑汉之战吓得肝胆俱裂的众多黄巾将士听言,连忙扔下手中枪矛,匍匐在地,高呼道:“我等愿降!” “我等愿降!” “大人饶命……” 层层叠叠的黄巾乱军在陈胜的眼前分开。 屠睢帅旗终于展露在了陈胜的面前。 他定睛一看,就见帅旗之下,几名披挂着将校甲胄的獐头鼠目之辈,搀扶着一名豹头环眼、体格魁梧似人立之虎,容貌甚是奇伟的壮汉。 只是那壮汉此刻双目紧闭,面如金箔,似是正处于昏迷之中…… 不用问。 但看这个阵势,便知谁是屠睢! 适时,赵四与陈季终于冲破中军阻拦,杀至帅旗附近。 眼见二人即将抢此传奇成就,陈胜连忙提剑冲上去,人还未知,便扯着喉咙大喝道:“弃兵跪地者,不杀!” 那几名獐头鼠目的将校眼见追兵杀至,本就已经失了胆气。 再见浑身血污,面容狰狞似恶鬼的陈胜飞奔而来,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头破发麻,连逃窜的力气都没了。 听闻陈胜此言,众多将校毫不犹豫扔下屠睢,齐齐跪地叩首道:“小人愿降、小人愿降,大人饶命……” 陈胜急吼吼的冲上前去,一脚踢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将校,而后一手扶住帅旗,一手挺剑扎进躺在地上的屠睢心窝。 昏迷中的屠睢猛的睁开虎目,身躯像煮熟的大虾一般猛然挺起,双手握住捅进自己胸膛上的青铜战剑,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身前的陈胜。 陈胜见状奇异的“咦”了一声,手中锐取剑一拧。 就见屠睢的瞳孔猛然往外一突,然后挺起的身躯就无力的躺回了地面上。 陈胜不放心的再次一拧锐取剑,见屠睢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紧绷的神经这才猛然一松。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周身卷土重来的忍痛感都丝毫没有影响心头的成就感…… 传奇成就·斩将夺旗……达成! 舒服了呀! 适时。 赵四和季布急吼吼的赶到,就见陈胜一手扶住屠睢的帅旗,一手拄着插在一魁梧壮汉胸膛上的锐取剑,得意洋洋的看着自己。 就冲他那得意洋洋的劲儿,锐取剑插着的是谁,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二人直接被他这一手神操作,给惊呆了! 第一百七十章 传奇(求订阅、求月票) 屠字帅气缓缓倾倒。 叮叮当当的兵器坠地声,在战场上响成了一片…… 陈胜扫视偌大战场,目光所及,所有扬州黄巾兵尽皆匍匐于地,再无敢手持兵刃站立者!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浑身忽然冒出细密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往头皮上涌。 他忍不住死死的捏住了双拳! 这一役, 他已经赢了! 七千兵马出陈县,击破十五万扬州黄巾军……他做到了! 这一路走来,真是太难了! 哪怕是如今他置身于数万降兵之中,回望这千里路程。 他依然觉得太难了! 旁人只能看见他连战连捷、屡立奇功的风光与豪迈! 只有他自己才知,这数十个煎熬的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殚精竭虑的捱过来! 只要他自己才知,这一千里的云和月,他是怎样如履薄冰一步步走过来的! 真的是太难了! 但他终究还是做到! 有此一役。 纵是他立毙当场, 他陈胜的名,也会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不是抄袭、延续他人的事迹。 而是独属于他自身意志的传奇! …… 过了许久,陈胜勉强平复了激荡的心绪,望向仍旧紧闭着城门的蒙城。 适时。 陈刀与赵四他们已经在收束降卒,范增也已经在带着人马开始盘点辎重。 要分蛋糕。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过了这个档口。 就凭蒙恬的官职以及他麾下的兵马数量,可就没资格再从他陈胜嘴里夺食! 这是很浅显的道理。 浅显到蒙城城头上,那些扒着城头羡慕的往城外战场张望的诸多蒙恬军将士都能明白的……浅显道理。 但蒙城的城门依然紧闭。 既无人兵马出城接收降卒。 也无蒙恬的使者前来邀他入城…… 就好像蒙恬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参与战利品分割! 这令陈胜知道,蒙恬那里,应该发生了某种违背蒙恬本意的变故…… 陈胜略一思索,就果断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资料太少,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但想来, 无外乎是打压异己之类的老把戏。 他并不觉得失望。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对蒙恬抱有什么希望。 大家各为其主、各凭手段。 你能坑死我,那是你高明。 我认栽。 但你动了手,还没能坑死我。 那就不能怪我后边报复回来…… 陈胜最后看了一眼蒙城,转身从身侧亲卫的手中接过一条缰绳,翻身上马,督促麾下将士打扫战场去了。 …… 辰时,陈胜大营之中的一万民夫赶到蒙城北, 加入到打扫战场的行列。 午时,战场打扫完毕,诸多数据汇聚于陈胜之手。 是役。 陈胜军斩首八千级,俘虏降兵五万七千余人,逃逸者数千,死于攻城之战者数千。 缴获战马八百匹,骡马驴牛三千余,粮草二千石。 令获兵甲辎重无数。 将台之下。 陈胜看着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数据,心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么多的降兵、大牲畜,来年郡中无论是想扩军还是想扩大生产,都不愁劳动力了。 忧的是,距离明年开春还有三四个月,他养不起这么多饭桶…… 霎时间。 他脑海中已经接连闪过“世家豪族”、“州府”、“朝廷”等等弄粮食的渠道。 但很快就被他一一否决。 世家豪族什么的,就不说了。 陈郡的世家豪族,算是被他给薅秃了。 没个十年八载,缓不过这口气儿来。 州府也不说了。 蒙恬就是吕氏的家臣。 他的态度,代表的就是吕氏父子的态度。 就蒙恬今日的所作所为,他要想从州府换粮食,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带着麾下的兵马给州府打工, 要么拿这批降兵换。 这两条路,哪条陈胜都不想走! 朝廷…… 在陈郡,他陈胜是一言九鼎的土皇帝。 在朝中那些高高在上公卿们眼里,他估计就是个跪着要饭的。 偏偏他这人打小儿腿脚就不好,跪不下去。 就在陈胜的思绪渐渐跑偏,渐渐往歪门邪道的路子上靠拢的时候。 下方的项梁忽然上前一步,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热切之意的笑着拱手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陈胜一见他眼神中的热切之意,心头便登时一亮,暗道了一声:我怎么把这個土财主给忘记了? 他当即扭过头对侍立在一侧的范增和陈刀等人说道:“整顿兵马,启程回家!” 众人听令,齐齐兴奋的行礼道:“唯!” 待众人离去之后,项梁正要急着说话,陈胜已经抢先一步笑道:“世叔要说的,是降兵之事吧?” 项梁见了他的笑脸,心头略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将军……” 他一礼还未行下去,陈胜已经一手抬住了他的双手:“世叔,仗已经打完了,此处又只有你我二人,就别在将军前、将军后了,您还是唤小侄大郎吧!” 项梁也笑了,“哎,大郎。” 陈胜邀他坐下。 项梁先是大大的称赞了一番他的战术指挥,不断拿他和他那俩离家出走的不成器子侄做比较,听得陈胜心头极为受用。 实话说,他调项家军入营之初,其实是想请项梁来做统兵大将,率领他们去与屠睢军作战的。 毕竟项梁曾在幽州军中做到了裨将,论统兵经验,他当为陈郡之最。 连砀山之战前的蒙恬,比起项梁来第应该都还有所不如。 但项梁入营之时,正逢陈胜他们在拓县成功伏击了屠睢军的先锋,心头有了些许底气,就没急着提这一茬儿。 而来他郑重的思忖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亲自统兵, 一来,他麾下的势力,暂时还类属于家族企业,中间的管理层,不是自家的叔父,就是他的心腹,贸然请一个外人来做高管,内部恐会有怨气,甚至包括他自己,也有些担忧项梁拿他的兵马做炮灰给项家军铺路……承认亲疏有别,是一名智者最基本的素质。 二来,他和他麾下的兵马,都需要学习和锻炼,黄巾之乱刚刚掀起,现阶段的黄巾军,还处于一门心思“人多势众”的乌合之众状态,正是最好的练手对象,现在都不自己亲自指挥兵马去作战,等到后续战争的烈度逐步增长,他就更没办法上手了。 事实证明了,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这一役打下来,他和他麾下的兵马,都得到了充足的长进。 即便还够不上名将和精兵的门槛。 他们也决不再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大郎,而今黄巾之乱愈演愈烈,九州半壁烽火、势如累卵,世叔不得不为族亲计,你看,此役所俘的降兵,可否均给世叔一部分?” 项梁笑容满面的说道,说话之时不断打量陈胜的脸色,末了又道:“不用太多,有个两三千人足矣!” 陈胜豪迈的一拍手,笑道:“害,世叔这是哪里话,此役乃是小侄与世叔一同战而胜之,降兵本就该有世叔一部,提什么均不均的,就太见外了!” 项梁大喜,却又听到陈胜道:“不过世叔,今岁郡中旱情粮荒,您心中也有数,小侄儿支撑着一郡老小艰难度日,本就已经捉襟见肘,而今这一批壮丁,正好作明年春耕之用,原本是极好的事。” 陈胜轻轻摇着头,叹息道:“可小侄实在是养活不起这些大肚汉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回家 项梁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说道:“大郎升迁郡守之后,施行的诸多仁政,某家在项县也有所闻,这样罢,某家可代族中向郡中献上一批粮秣……” “世叔这是哪里的话?莫不是以为小侄是在借机向世叔索粮?” 陈胜似是大感不悦的说道:“世叔拿小侄当什么人?” 项梁连忙道:“世侄多虑了,某家绝无此意!” 陈胜一挥手:“献粮之言, 休要再提!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不知会如何看待我叔侄二人呢……还是换吧!一人十石粮秣!” “如此既不亏世叔,也能解郡中粮秣短缺之火急!” “也别什么两三千人了,世叔何等英雄人物?将两三千人太屈才了!” “小侄儿做主,两万人以下,无论世叔要多少, 小侄儿都绝无二话!” 项梁蓦地睁大了双眼。 一人十石? 你怎么不去抢? 不! 就是去抢, 也没你这来得快啊! 眼下这节骨眼儿上, 粮食多金贵啊? 价比黄金! 还有价无市! 还未等他从陈胜突然狮子大开口的漫天要价之中回过神来,忽然又听到陈胜叹息道:“世叔,若是为难,此事就罢了吧,回头小侄儿给您挑两千人,送到项县,至于粮秣之事,小侄再想想其他法子……嗯,州府手里,应该还握着一大批粮食。” 项梁愣了愣,猛然清醒过来,连忙笑道:“大郎哪里话,你给世叔颜面,世叔岂能不知?世叔方才只是在想,该换多少降兵比较合适……这样吧,世叔先预定五千人, 待世叔回转项县后, 即刻派人将粮秣送进陈县!” 经陈胜一提点,他才陡然意识到,粮食金贵,只是对于缺粮的人金贵! 对于他们这种不缺粮的高门大阀而言,当下还有什么比能够守家护业的兵马更金贵的东西呢? 比如陈胜口中的吕氏父子,他们肯定会很愿意按照陈胜的价格,换取这些上过战场,只需要稍加操练就能练成一支精兵的降兵! 再转念一想。 一人十石粮食这个价格,好像也不算离谱。 一石六十斤,十石也才六百斤。 正常年景,一钱可以买三斤陈粮。 换算过来,一个人才卖二两银子。 正常年景,就是买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丫鬟,这个价格也算是半卖半送…… 陈胜心头狂喜,面上却还皱着眉头说道:“世叔,可别勉强!老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你我两家的世交情谊!” 他就知道,项氏肚子里肯定有货! 项氏在陈郡之内虽声名不显,郡中诸世家大族也都下意识的将项氏排除在陈郡的权力圈子之外。 但项氏毕竟是坐拥一座城池数百年之久, 不似封邑、胜似封邑的老牌世家! 和项氏比起来,所谓的陈郡第一地主王家, 连暴发户都算不上! 他也不怕项氏坐大。 虽然项城距离陈县很近,某种意义上说,都算得上是他的卧榻之地。 但只要他不扯旗造反,他和项氏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再有类似于此次屠睢军北上的事件,他还可以再拉上项氏一同御敌。 退一万步说…… 就算某天他或者项氏任中一方反出大周,他也不惧项氏对他动手! 他在陈郡的基本盘,已经扎稳,官面上、民间里,都是他的人。 项氏要敢在陈郡跟他动手,他就敢教他们认识认识,什么叫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你可以血赚! 但我永远不愧! “不勉强不勉强……” 项梁连声道,末了还笑吟吟的轻轻拍了拍陈胜的肩头:“你这崽子也真是,缺粮食怎么不问世叔借?难不成你没拿世叔当自家人?” 陈胜连忙摇头:“世叔哪里的话,您在小侄心中,与家父是一样一样的,实是今岁饥荒太甚,小侄无颜拖世叔与小侄一起跳此火坑啊!” “你崽子,就是想得太多了些!” 项梁豪气的笑道:“世叔不早就与你说过吗,你叫某家一声世叔,某家便一世都是你的世叔!以后再有何棘手之事,不妨往项城去信一封,纵是世叔力孤,不能平事,也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世叔高义!” 陈胜感动的揖手道:“小侄铭记于心!” 二人伱一言我一语,字字句句都似情真意切。 也就在二人叙话之际,蒙城的北城门打开了。 一支人数约在五千左右的兵马,徐徐从城内走出,旗号曰“陈”! 陈胜见状,连忙带着亲卫迎上去。 临近之后,陈守主动带着陈七与李仲打马迎出。 行至陈胜的战马前,三人翻身下马,向陈胜抱拳行礼,高呼道:“末将拜见将军!” 陈胜面容古怪的抬手道:“三位辛苦了,请起吧!” “谢将军!” 三人起身后,陈守一脸便秘之色的上前一步,再度向陈胜抱拳,面红耳赤的扯着喉咙高呼道:“启禀将军,末将奉命率八千儿郎赶赴砀山参战,历经大小战役三十七,麾下儿郎战死二千五百九十四人,伤残一千二三十六人,今功毕归建,请将军示下!” 陈胜听着自家老爹汇报的数字,心痛如绞的举目缓缓扫过前方的红衣军第一曲、红衣军第二曲。 都是他亲手送上战场的汉子…… 他犹记得送他们出征时,见到的那一张张坚毅、生动,甚至带着点中二的豪迈面容。 而今看到的。 却是一张张肮脏、削瘦、皲裂的沉默面容。 却是一双双浑浊、无光、冷硬的黯淡双眸。 陈胜使劲儿的抿了抿嘴角,捏掌高声道:“诸君杀贼保家,吾代桑梓父老,拜谢诸君奋战!” 说完,他不顾甲胄在身,强行一揖。 面对他的作揖,人群中有些骚动。 那一张张沉默的面容,迅速鲜活了起来。 那一双双暗淡的双眸,也慢慢的亮了起来。 陈胜看到的,是沉默的面容,是暗淡的双眸。 他们看到的,是他身上破碎的甲胄,是他脸上的皲口和血污。 他们在顶风冒雪、浴血奋战…… 可他,也没有坐在温暖的大房子里,烤着火、喝着美酒,舒舒服服的等他们回去。 他也在这里。 “将军,您也是好样的!” “是啊将军,咱们一路南下都听说啦,您打得扬州黄巾贼屁滚尿流!” “什么屁滚尿流,将军明明都将扬州黄巾贼打死了!” “对对对,打死了……” 他们终于活了过来。 在这冰天雪地里! 陈胜也收起心中的沉重,强装出一副没好气儿的脸色,冲他们挥动双手,做了一个左边一大逼斗、右边一大逼斗的手势。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翻身下马,理着甲胄走到陈守面前,在他一脸便秘的脸色中,双膝跪地,磕头道:“儿子给父亲大人请安……” 咱们各论各的。 “哈哈哈……”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整乐了! 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声迅速传染了袍泽。 红衣军第一曲,传染给红衣军第二曲。 再传染给后方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郡兵曲…… 整個战场都是他们的笑声。 连北风的呜咽声,似乎都多了几许欢乐的味道。 笑声之中。 陈守脸不红了,腰也酸了、腿也不疼。 他挺直了腰板,面色威严的扶起陈胜,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陈胜听到了他说:“打得不赖,没丢咱老陈家的脸!” 他其实说得很大声。 但在笑声之中,却只有他听见了。 陈胜笑着拂起他鬓角的雪花,转身拉过战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回家啦!” 众亲卫听言,齐齐高呼道:“回家啦!” “回家啦!” “回家啦……” 喜悦的高呼声,响彻战场。 高高的蒙城北门城楼上,蒙恬凝视着如同一江河汇入大海般融入到陈胜军的陈守部,目送着他们汇聚成长长的人龙向北行去,口中低低的呢喃道:“生子当生陈家子……” ps:卑微作者,跪求自订~ 第一百七十二章 岁末 屠睢战死蒙城,十五万扬州黄巾军死伤过半,余部归降陈郡郡守陈胜。 谯郡之役,就此落幕! 太平道企图借道陈留入司州,威逼各讨伐军回援京畿,借以彻底吞并冀、兖、青、豫、徐、扬六州,将各自为战的黄巾各部连成一片的阳谋, 自然也随着焦郡兵败而流产。 陈胜之名,风传九州! 忠于大周的名人雅士,赞他为士之楷模,国之桢干! 押注太平道的权贵,则恨不得吃他的肉、睡他的皮! 十一月下旬,陈胜军回转陈县。 …… 十一月末,兖州的雪灾越发严峻。 鹅毛大雪下起来便不停歇,一夜之间就能压倒房屋, 一日之内就能堵塞道路。 在此等不可抗拒的天地之威下, 因为扬州黄巾军兵败而进退两难的徐州黄巾任嚣部,果断舍弃了已经打下大半的梁郡,撤回沛郡。 徐州任嚣一退。 青州的宋义也从善如流,很快就提桶溜回了青州。 兖州之围,自此而解。 但太平道退兵,并没有令诸多领兵抗击黄巾军的统兵大将,诸如王翦、陈胜、吕政、蒙恬这些人,感到轻松与欢喜。 反而越发的沉重了。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 大雪阻挡的,并不是只是黄巾军。 还有他们!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太平道眼下看似人多势众、如日中天! 实则根基虚浮、架构混乱, 一个不小心,就有倾覆之灾! 直白点说,就是步子迈得太大, 已经扯到蛋了…… 那么问题来了。 这么浅薄, 但凡有点学识、有点消息渠道的人都能看出的道理,太平道的高层自己看不出来吗? 他们当然很清楚! 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然呢? 停下脚步,稳扎稳打的深耕已经占据的地盘?操练已经拉扯起来的大军? 他们倒是想。 可问题是大周朝廷答应吗? 等到等大周朝廷组织起百万大军去攻, 他们拿什么去挡? 所以他们只能不断的抢地盘、不断的扩充军队,以攻代守! 屠睢军北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战法,大体上是没有错的。 初期也的确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短短两三个月内,就连取四州之地,拉扯起百万之众! 直到大周朝廷终于反应过来,开始调兵遣将平乱时,这种打法的致命缺陷,才终于暴露出来……抛开异峰突起的陈胜军不谈,青徐两州七十万黄巾军,围攻只有十万府兵郡兵守卫的兖州月余,竟都未能攻入兖州腹地! 但这就和做大生意一样,越是资金短缺的时候,却是不能漏了怯! 不但不能漏怯,还必须得比往常更大手大脚、更挥金如土! 太平道眼下的处境,就是这样。 他们明知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既有的地盘、整军练军。 而不是继续浪费粮秣, 拿人命去给吕政和赵佗等人刷功绩。 却还不得不绷着头皮, 继续和吕政、赵佗他们对线…… 今岁的大雪。 着实是将他们从进退维谷的泥潭之中, 解救了出来。 他们不但可以名正言顺的撤军,稳固大后方。 还不必担忧,他们稳固大后方的时候。 大周朝廷会举兵讨伐他们。 连被打光的扬州黄巾分支,都可以趁此机会,重新拉扯起一直兵马来! 这口喘息之机,对于已显疲态的太平道而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而对于陈胜和吕政等人而言,却意味着,明年将要面对一个更加强大的对手! 这种明明就快将敌人给弄死在线上了,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快乐的回家补血出装的境遇,何止是叫愤懑。 …… “哎……” 陈胜叹息着,将手中记载着宋义部退回临淄的帛书,扔进身旁的火盆里。 殿下的范增、李斯、王雄等人,显然也知陈胜在叹息什么。 范增揖手道:“君上不必过多忧心,今岁的大寒虽给了太平逆贼喘息之机,但也给个朝廷反应的时段,待到明年开春之时,朝廷当有大动作才是!” 李斯紧随其后:“是啊大人,您常说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今大人已为抗击黄巾逆贼立此不世奇功,九州莫不以大人为楷模,也该给朝中的衮衮诸公们一個建功立业的机会了!” 说到后边,殿内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陈胜也笑了笑。 他没有去反驳李斯的观点,与他讨论什么叫做“覆巢之下无完卵”。 而是转而问道:“各县月报都传回来了吗?今岁的防寒抗冻工作,如何?” 李斯起身,捏掌一揖到底,高声道:“下臣正要回报,大人所施仁政,惠及十万民,纵遇此百年不遇之寒潮,郡中冻毙者仍未有百,大人之功德,可比古之圣贤矣!” “不到百人吗?” 陈胜心下亦大感喜悦,当即说道:“李公不必将功劳全部归于我身,我做了多少工作,我心中有数,郡中百姓能渡此艰难之时,应该感李公之恩才是!” 他没有吝惜自己的称赞,此事他只是做了大体的布置,其余事务,皆是是李斯一手操持。 以当前的生产力水平和行政体系,遇到这种百年不遇的寒潮,能将工作做到这个份儿上,的确非常不容易! 话音落下,殿内的范增、王雄、周章以及李由、王擒等人,纷纷面带羡慕之色的看向李斯。 陈胜很少这么称赞一个人的。 李斯亦是惊喜交加,连忙说道:“大人谬赞,下臣所为皆乃大人所命,若有寸功,也该归属于大人才是,下臣何德何能,敢得万民感念!” “好了!” 陈胜微笑着摆手:“有功便是有功,有过便是有过,功过都不分,何以治万民!” 李斯心悦诚服的一揖到底:“谢大人!” 陈胜:“不过此事还得劳烦李公多多花些精力盯着,眼下才刚进腊月,最冷的时候才刚刚开始,须得多多督促各县县衙,切不可松懈!” 李斯:“唯!” 陈胜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他坐下,而后看向王雄:“王公,煤矿的运转可还正常?” 王雄起身揖手道:“回大人,一切正常,得梅花山庄几位巧匠之助,改进了几种开矿工具,产量比之以往还略有增长!” 陈胜笑着遥遥揖手道:“很好,今岁郡中防寒抗冻工作,就全仰仗王公与李公大力支持了!” 二人连忙回道:“本分也!” 陈胜向王雄按了按手,示意他落座,目光最后看向范增:“范公,项氏的粮秣到哪里了?” 范增起身道:“回君上,据项氏回报,后日晌午左右,他们就该入城了!” 陈胜略一沉吟后,问道:“军中的粮秣还够吗?” 范增颔首:“足够支撑到项氏的粮秣运抵。” 陈胜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说完,他左右看了看,起身笑道:“罢,今日无甚要事了,就此休衙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扩军 “大兄回来啦,大兄回来啦!” “哪呢哪呢……” 马车驶入陈家大院外,还未停稳,陈胜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他会心一笑,起身走出马车,就见一大群高高壮壮的青年挤在自家门前,嬉皮笑脸的望着自己。 这些家伙的来意, 陈胜心知肚明。 谯郡战役结束之后,他从蒙城带回了近六万降卒,加上双锁山一役后收拢的那一万充作民夫的降卒,他手中的降卒已经超过了七万! 这么多的降卒,如果全部用作垦荒建设的民夫,那无疑是太浪费了! 但扩军是个技术活。 怎么扩、扩多少,都是有讲究的。 陈胜思虑再三,最终决定借着此次扩军, 彻底实行新军军制! 他计划组建两个师。 一个师二万五千人,由五个四千人的加强团、师直属弓箭营、师直属骑兵营等等单位构成。 一师由跟随陈守转战梁郡、谯郡的红衣军第一曲、第二曲为班底组建,师长当然依旧由陈守担任。 二师由跟随陈胜讨伐屠睢军的红衣军第三曲、第四曲为班底组建,陈刀将从郡兵曲调任二师任师长。 至于郡兵曲,就地改编为加强保安团,下辖五千人,赵山将从红衣军第三曲调任保安团团长。 先前要不要彻底改军制这个问题,陈胜一度很犹豫。 旧军制有旧军制的好。 新军制有新军制的妙。 至少在固定思维上,旧军制更省力,不需要陈胜去过多给麾下将士解释,千百年的传承,令他们上到了某個位置上,自然而然的就会明白自己的权力和职责。 而新军制,陈胜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给麾下的将士解释,什么叫营、什么叫团,营长该做什么,团战又该做什么,而他们也会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理解和适应。 如今能下定这个决心, 却是因为谯郡一战之中,他直观的感受到了两种军制的优劣。 在先前追击屠睢军的过程中,陈胜曾同时指挥红衣军第三曲和第四曲两支兵马,对屠睢军发动袭击。 严格的说,第三曲和第四曲都是新军,成军时间上,第三曲的时间还早于第四曲。 但给陈胜的感受,他指挥第三曲作战的时候,远不如指挥第四曲时得心应手。 尤其是一些带点操作的军令,第三曲在执行的过程之中,总显得反应迟钝、组织散乱,就好像大部分将士都分不清东南西北那种…… 而第四曲很少出现这种状况,即便是某些拆分他们曲,再合力完成的复杂军令,他们的完成度也都很高。 成军速度快、适合精细作战这两大优势,无疑是十分契合陈胜以小胜积累大胜的作战思维。 至于赵山…… 陈胜原本惦念着他单枪匹马为陈家开辟青龙帮基业的功劳,想再拉他一把,看看他能不能跟上陈家进击的脚步。 但赵山的确不是领兵作战之才, 而且思维顽固、不肯学习,陈胜明里暗里提点过他很多次,可一但开战,他脑子里就只剩下诸如“我带人去砍死他们”、“怕个屌,人死蛋朝天、不死万万年”、“我们优势很大,冲他娘的一波”这些耿直的想法。 很可惜,他也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做不了冲锋陷阵之将。 陈胜也只能先将他调出作战部队,后续再想法子给他找个富贵的职位,给他养老了。 这次扩军的力度这么大,会出现很多职位,陈胜首先想到的,当然是自家人……曹老板当初打天下,手下大将小半都姓夏侯呢! 陈家父辈的叔伯们,不需要他操心,提得动枪刀的早就跟着陈守进入军中了。 陈胜需要操心的,是同辈的兄弟们。 这些同辈弟兄,先前被他安插到郡兵大营以及郡中各衙门历练,至今也快三个月了,眼下正是他们进入军中领兵的好时机。 反正都是新军,练新兵是练、练他们也是练,索性一勺烩了! 这不,昨日陈胜才通过陈虎放了点风声出去。 今儿个这些家伙就找上门来了。 …… “就数你们鼻子精灵,闻着点肉味儿就全凑过来了!” 陈胜笑骂了一句,纵身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的往家门走去。 “说啥呢,咱吃的咱家嫂嫂的!” “对,又没吃你的!” “就是,瞅你这抠搜样,你还是咱大兄吗?” “可不,你不疼咱弟兄,还不准咱嫂嫂心疼咱弟兄了……” 一帮半大小子七嘴八舌的跟在他后边,乱哄哄的挤进院子。 一进门,浓郁的肉香就扑面而来。 伙房那边,赵清和一大群婶娘,撸着袖子、围着围裙,在几口大锅之中来回的忙活着,阿鱼扎着一个丑丑的发髻,站在伙房外,一手鸡腿、一手猪手,啃得小脸儿上都是油渍。 “大郎回来啦!” “饿了没?” “快来,六叔母这里有鸡腿……” 见到陈胜领着一帮童子军进来,伙房那边忙活的婶娘们笑呵呵的朝着他挥手。 看着她们的开朗的笑脸,陈胜蓦的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兄弟们,忽然觉得,自己让他们入伍,是不是多少有点欠考虑……先前老父亲带出去的叔伯们,就有六个没能回家。 但他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瞅着院子里的坝坝席垂涎欲滴的脸嘴,压根就没人看他。 他仔细数了数,三十六个……嗯?人数怎么不太对? 除去年纪还太小,还在进学的,他记得他安插到郡兵大营和各衙门中的同辈兄弟,有六十多人来着! “大兄,给!” 阿鱼蹭蹭蹭的跑过来,把手里的鸡腿递给陈胜,纯净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陈胜。 陈胜接过鸡腿,喂到嘴里咬了一口,笑吟吟轻轻推了推阿鱼:“快去找六叔母再拿一个。” “哎!” 阿鱼喜笑颜开的迈开两条小短腿儿就往伙房那边跑:“六叔母,大兄说,我可以再吃一个鸡腿……” 陈胜望着蹦蹦跳跳的阿鱼,竟想不起她拿剑的样子了。 他转过身,啃着鸡腿,盯着自家的兄弟们:“都听说了?” “咕咚。” “咕咚。” 一帮半大小子盯着他手里的鸡腿,吞咽着唾沫,齐齐点头。 “那好!” 陈胜一边啃着鸡腿,一边指着那边的饭桌:“看到桌子上那盘猪蹄儿没有?锻骨境三重以下的,去拿一个!” 一帮半大小子齐齐不屑的看他一眼,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人动弹。 陈胜忍不住挑了挑眉梢。 虽然九州大阵破碎之后,习武变得容易了许多,连血气都开始走下坡路的中年人,而今都能轻而易举的越过锻骨境的那道门槛。 但以他们的岁数,都有这个武道境界,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没有吗?” 陈胜想了想,又道:“是家中独子的,过去拿一个!” 一半半大小子迷惑的继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人动弹。 陈胜都愣了。 旋即才恍然大悟,这是老头子们,已经为他挑选过一次了! 难怪人数不太对! 他在心头叹了一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怕死的,去拿一个!” 陈胜加重了语气,一句一顿的说道:“想清楚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他身前的半大小子们已经争先恐后的一拥而上,冲上饭桌前抓起一大块的猪蹄儿,啃得满嘴流油。 有那跑得慢了些的,没抢到猪蹄儿的,还不满的回过头冲陈胜嚷嚷:“大兄,没猪蹄儿了……” 陈胜无语的转过身瞅着他们,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脑子里除了猪蹄儿,还能想点其他的吗?” “啊,还可以要其他的吗?” “那咱要鸡腿!” “咱要猪耳朵!” “咱要猪尾巴!” “瞅瞅你们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咱就和你们不一样,咱想吃嫂嫂做的鸡子面!” 陈胜瞅着他们那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有气无力的轻叹了一声,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第一百七十四章 练兵 天地封冻。 红衣军扩军的进程,却进行得如火如荼。 在陈胜的操盘下,只用了短短五天的时间,红衣军两个师的架子,就拉扯起来了! 随后就轰轰烈烈的大练兵活动! 怎样练兵? 值此寒冬腊月之际,陈胜当然不可能让他们浪费宝贵的体力去进行队列训练。 他居中调度,以团为单位, 指挥着两个师深入各县,为当地百姓除雪修屋、修桥铺路。 他一面死死的弹压着各个团部,命他们抓紧军纪。 一面发动各县郡衙,令其组织百姓进入军营劳军。 劳军的粮食,由郡中里出。 但一定要让当地的父老乡亲们,亲手送到红衣军的将士们手里! 他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 只要肯认真去捂, 总能捂热…… 红衣军去给各县百姓除雪修屋, 捂的是各地百姓的心。 各地百姓冒着风雪去军营里劳军,捂的是红衣军的心。 此外。 既能锻炼红衣军将士的意志力、团队协作力。 还能梳理一遍陈郡的基础建设。 一份粮食支出。 四份收获! 事情的进展,也的确在沿着陈胜计划的方向发展。 根据青龙帮汇总上来的资料显示,红衣军进驻各辖县开展除雪修屋、修桥铺路等等工作之后,各县百姓对他这个新任郡守的认同,也跟着再上了一层楼。 郡中的风云变幻,底层的百姓其实不怎么关心的,或者说,他们连两餐一宿尚且朝不保夕,哪还有这个闲工夫去操心坐在郡衙最高处的那個人是谁?反正天下乌鸦一般黑! 陈胜用一系列深入低层百姓的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们:我和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 不一样! 而红衣军各团部提交回来的各阶段报告中,也很清晰的展示出了红衣军在开展这些工作中的精神面貌变化。 起初,对于大雪天气不能在大营里舒舒服服的猫着, 还得跑几十里路去给那些八竿子都打不到的陌生人除雪修屋、修桥铺路,红衣军整体都是抗拒的! 即便碍于此令乃是陈胜亲自下发, 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但在开展工作的过程中, 也大都是一副出工不出力的磨洋工架势! 连对陈胜的忠诚度最高的红衣军第一曲旧部们, 都是这样……他们不怕死,但他们也不愿意大冷天的出去做工,而且他们才刚刚打了胜仗,营中这么多的降兵,凭什么要他们出去做工?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冲突! 红衣军的构成成份,非常的复杂。 细致点分,可以分为良家子、流民、流寇、帮派成员、乱军。 大体上分,可以分为胜利者、战败者。 从地域上分,还能分为兖州人与扬州人。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上过战场……很显然,在构成成份如此复杂的前提下,上过战场这个原本应该算是优点的共同点,反而变成了他们组成一个整体的阻碍! 要将这样一支成份复杂的军队,拧成一股绳,难度不可谓不大! 在陈胜的记忆里,曹老板接收的那三十万青州黄巾军, 至始至终都没能融入曹魏集团。 谷熷 他们只听曹老板一人的军令, 除了曹老板之外, 任何人都指挥不动那支大军,而且军纪崩坏,逢战必大肆劫掠。 以至于曹老板死后,连继承者曹丕都指挥不动,不得不发放钱粮,解散那支战斗力强悍的大军……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曹魏集团被司马家篡位夺权的一大重要因素! 陈胜眼下正在走的,正是曹老板的老路,但他不想步曹老板的后尘。 所以这个问题,他必须要从一开始就重视! 直到……成群结队的当地百姓,提着热气腾腾的饭食,走进军营。 刀枪不入的好汉,也抵挡不住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们一句“多好的伢子哟”…… 练兵逐步进入第二阶段。 进入到这一阶段后,各团的提交上来的汇报之中,各种各种样的冲突就很少了。 原本懒洋洋的磨洋工的红衣军将士们,也开始主动去做一些活计了。 大营之中也很少再听到,关于胜利者和战败者、兖州人和扬州人的议论。 陈胜死死的拿捏着他们的心态,在所有各团都陆陆续续的进入到第二阶段之后,开启了第三阶段。 他一纸文书送到的一师,令一师挑选原红衣军第一曲的旧部,组建教导队,奔赴各团部。 原红衣军第一曲,是陈胜的头号信徒李仲一手带出来的,陈胜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他们早就听李仲念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而今陈胜让他们带着那些话,深入到营连,去问问那些新来的新兵。 凭什么有人生来高高在上? 凭什么他们生来做牛做马? 为什么要大冬天不在军营里舒舒服服的烤着火、睡大觉,要跑这么远来给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平民百姓除雪修屋、修桥铺路? 因为这些穷苦百姓,也和他们一般,都是被权贵压榨的牛马! 因为他们以及他们的妻儿老小,也曾是、或者如今都仍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自己人总得帮着自己人! 什么? 你说王死地覆、天下大吉? 王已经死了,地覆了吗? 天下大吉了吗? 黄巾军干得那些事,还需要我一件一件的说吗? 我们都干了些什么? 来来来,我来告诉告诉你们,我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练兵逐步进入到第三阶段。 各团部的将士们,开始争相去攻克一些比较困难的工作。 开始跳出除雪修屋和修桥铺路的局限,真心的去帮助当地的老百姓们解决一些困难…… 而原本只是恪于官府的力量,不得不去军营中劳军的百姓们,在感受到他们的真情之后,也开始付出真心。 送到军营里的食物,不再只局限于官府提供的粮秣,还有他们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还有他们一点点攒下来的一小块碎布。 也不再只等着官府的组织,开始自发邀约亲朋好友、左邻右里,去军营里看望那些冒着雪为他们砍柴、整理房舍的后生们…… 当陈胜看到各团部提交回来的报告中,出现这些情况的时候。 他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轻轻的哼唱道: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长出了果实…… 第一百七十五章 剑意 睡梦之中。 陈胜忽然睁开双眼,愣愣的盯着窗内那一片轻纱似的皎洁月光出神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醒了。 旋即精神一松,又一阵困倦感袭来,他翻了个身,盯着黑漆漆的房梁,开口道:“什么时辰了……” “大人, 四更天了。” 值夜亲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胜一听才四更天,安心的闭上双眼,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但片刻之后,他就又睁开了……奇了,竟然睡不着了! 他辗转了几圈,索性揭被而起,抓起锐取剑, 推门而出。 凛冽的寒风之中, 一片浩大的洁白, 映入眼帘…… 昨夜又下雪了。 “大人!” 门外值夜的两名亲卫见他出来,齐齐捏掌行礼。 陈胜点了点头,轻声道:“我起来了,回营喝碗姜汤,歇下吧。” 陈家大院附近的几所宅子,都已经被陈胜盘下了,作为守卫陈家大院的亲卫们的营房。 “唯!” 两名亲卫再揖手,按着腰刀轻手轻脚的快步离开后院。 陈胜提着锐取剑往前往行去,路过赵清房外的时候,还往里边望了一眼。 赵清是女眷,房门外不便安插亲卫守夜,不过她与阿鱼一房安寝,那丫头的实力……陈胜忽而轻轻摇了摇头。 他了解过阿鱼修习的剑术,那是一门舍弃武道强大己身的本质, 换取极致一剑的偏门技法。 武道修行本是一门循序渐进的艺业。 如陈胜所走的正统武道修行路线:先熬炼筋骨,接着掌劲力,再开气海,通十二正经, 开奇经八脉…… 这个过程,不是掌握强大力量的过程,而是强大自身的过程。 因为武道的立意,是护身! 寒暑不侵、百病消弭,延年益寿是护身。 杀敌,也是为了护身。 而阿鱼所修行的武道路线,则是直接越过了稳固根基的阶段。 她一上手,就是走十二正经! 这就导致了,她的攻击力奇高! 只要让她抓住机会,气海之下鲜少有人能接她一剑! 但她的身体,却极其脆弱,连锻骨境武者的进攻,她都扛不住! 甚至,她的身体连她所修行的武功,都负荷不足! 直白点说,正经的武者杀敌,耗费的是力气。 而阿鱼杀敌, 耗费的是她的生命力……不求长生久视,只求刹那芳华, 正经的死士功夫! 陈胜带她回家的时候,就曾请郡中的名医来给她把过脉。 得出的结果是,阿鱼的脉象,比血气方刚的男儿还要蓬勃……而她当时还不到十三岁。 用那位名医的话说,她的身子如果不抓紧调养,恐难活过十八岁。 自那以后,陈胜就禁制她在修习剑术,一面寻来温补之物给她慢慢调理身子,一面传她陈家家传《长春桩》,双管齐下,固本培元! 说起来也是好笑。 历任陈家主,个个都嫌弃家传的武功太过绵软,置祖训而不顾,偷偷修习别的武功。 这次好不容易派上用场,却是因为其人修习的武功太过激进,需要这门绵软的武功中和一下。 …… 行至前院,陈胜拔出锐取剑,开始练剑。 劲力震荡之际,卷起周身三丈之内的白雪,绕身漫天飞舞,却不加一粒! 如今距他将《百战穿甲劲》提升至登峰造极,已经一月有余。 他开脉境修行,已然在无声无息之中,走到尽头。 好几日,他便已有劲力涌动、呼之欲出之感。 但他总有种吃饭少吃了一口的不饱感。 于是乎只从陈刀处寻得了开辟气海的法子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如同往常一样稳扎稳打的修习武道,中间还花费了四万多气运点,先后将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哥两门剑术提升到登峰造极的层次。 “起!” 就见陈胜一抛锐取剑,双手高举,霎时间,上万道闪烁着点点寒光的透明牛毛剑气,自他周身虚浮而起。 远远望去,就像是雨幕定格于他周身。 “凝!” 他单手捏剑指,朝着天空一指,上万道牛毛剑气随之腾空而起,随着他的指挥,于他头顶上凝聚成一条剑气长河。 虽然他指挥剑气的不是剑指而是意念,但他觉得这样比较帅。 “走!” 他挥动剑指在身前交差,剑河随着他的动作,在天空之中缓缓的飞舞,速度并不迅猛,转向之时更显生硬,就像是一条劣质的机械蛇,一点都不灵敏。 而此时,陈胜的面容已然有些发红。 显然以开脉境的境界,操控如此庞大的剑河,太过勉强! 不过万千疾雨剑这门剑术,本就不是给开脉境的剑客修行的,陈胜要不是有系统,他开脉境能将这门剑术练入门,就很不错,更别提登峰造极! “合!” 陈胜猛地举起双手,慢慢合拢。 天空之中的上万道剑气,随着他的意念,缓缓凝聚成一道丈有十余丈、宽有七八尺的磅礴巨剑! 看形制,正是已经损毁的八面汉剑! “卧槽,真成了!” 咬牙切齿、额头青筋直跳的陈胜,见到空中渐渐成型的磅礴巨剑,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就在他一开口的瞬间,天空中的磅礴巨剑瞬间就散开了。 陈胜见状,连忙双手分开,轻呼道:“落……” 上万道牛马剑气慢慢落地,在他的意念下平和的散去。 陈胜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随手对着身前插在雪地里的锐取剑一勾,乌沉沉的青铜战剑便灵活的拔地而起,精准的自动归鞘。 “还是太勉强了些……” 陈胜微微喘息着,喃喃自语道。 这几招挥剑成雨、汇雨成河、凝河为剑,乃是以登峰造极级的百战穿甲劲为本、登峰造极级的万千疾雨剑为凭,登峰造极级的七杀剑为意,三大武功合而为一而成。 纵然他已经将这几招练到心随意动、不需要再分心去维持某一门武功的地步,但以他而今的意志,着实还不足以同时操控这么多的剑气! 特别是凝河为剑这一招,他练了这么久,今日还是第一次成形。 这不是剑气数量的问题。 以前他试过减少剑气数量,也依然无法凝聚成形。 他以前一直以为是他的意志力,还不足以操控剑气进行这种细微的操作。 但这一次凝形之后,他才发现,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好像,是他在剑道上的领悟,还差了些,虽能使用剑气,但却未能彻底掌握剑气。 不过剑河这一招,他估摸着开气海后,应该就能用于实战了! 凭此一招,后天境之下,乱杀! 再遇到先前蒙城战场上遇到的那黑汉一级的对手,他瞪都能瞪死他! “剑道领悟……” 思及此处,陈胜忍不住呼唤出系统面板看了一眼【武道技法】栏。 【武道技法:七杀剑·登峰造极(前无古人:9600点)(+)、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 又有一万点气运点了么…… 陈胜凝视着系统面板,心下略有些犹豫。 先前气运点足够之后,他没有提升七杀剑,而是转而继续提升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 是因为他不确定,万千疾雨剑与大河剑歌这两门剑术提升到登峰造极之后,会不会也和七杀剑一样,出现“前无古人”这個等级。 毕竟相较于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七杀剑的起点,低了些。 如果后续都有“前无古人”这个等级的话。 那要不要继续提升七杀剑,就有点思考了。 而且,他修习七杀剑这门剑术大半年,还凭其数次亲临战阵鏖战,对这门剑术的理解已经十分深刻。 如今,他已经能够隐隐猜到七杀剑后续的提升方向……七杀剑登峰造极级的提升,就已经有点剑意那味儿了,再提升,估摸着就是剑意了吧! 这就令他很有些犹豫。 武功是不能乱练的。 阿鱼就是最好的例子…… 七杀剑……杀意太重了! 陈胜不愿自身的意志,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自己的问题。 而是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尊重人性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 那些觉得伴侣对自己不够忠诚,偷偷请人去考验,结果头上真变成青青草原的愚蠢例子,就不说了。 陈胜前世还听说过几个更惊悚的,就是某些直男,自觉坚挺如钢筋,啥内容都敢去了解,啥属性都敢去开发,最终真被掰弯了…… 有的时候,适当的无知,未必不是一种福气! 但现在的结果,也很明显了。 万千疾雨剑与大河剑歌这两门起点远远高于七杀剑的剑术,并不具备“前无古人”级的提升! 陈胜觉得,这或许是立意的问题。 七杀剑的立意,立意就是意。 而万千疾雨剑和大河剑歌,立意是术。 术有尽头。 意无尽头。 或许似七杀剑这种直指剑意的剑术,本身就是可遇不可求的…… 谷鈆 …… 陈胜盘坐冰凉的雪地之中,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聂风。 他想到了自己在战场上砍翻的那一个个敌人。 他想到了自己欢脱的纵马奔向屠睢帅旗时的心情。 他想到了面对转战梁郡、谯郡的红衣军第一曲、第二曲时的心情。 他还想到凯旋时,看到出城二十里迎接他们回家的大爷们、婶娘们时的心情。 最后出现的他眼前的,是赵清给他端上来的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好久之后。 他才平静的呼唤出系统面板,意志集中到七杀剑后那个流光溢彩的“+”号上,轻轻按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急转。 天地急转。 逐渐平息。 陈胜定神,习惯性的四下打量自己置身之所,想看看,系统这次又整什么活儿! 结果还没等他看清楚呢,就被一蓬温热的鲜血给泼了一脸。 再一定神。 阴暗的小巷。 一具无头的单薄尸体,依靠着墙边儿“噗噗噗”的喷着鲜血,滚落一旁脸朝下的人头…… 提着血淋淋的刀子飞速奔逃而去的黑衣人…… “这人的衣裳,怎么有点眼熟……” 陈胜看着墙边的那具无头尸体,有些纳闷的琢磨道。 下一刻,他忽然看到吴广从另一条巷子里冲出来,仿佛看不到他一眼,径直哭嚎着扑向那具无头尸体,高呼道:“大兄……” 陈胜:…… 狗系统,你玩儿我? 他知道这是哪里了! 可不就是当初他和赵四筹备黑虎堂时,赵四宴请东市亭长遇袭的那天吗? 只是那天他出其不意,整死了那个袭杀赵四的太平道徒。 而这个陈胜,被那个太平道徒反杀了…… 系统你什么意思? 是想教我不变强,就会死吗? 陈胜纳闷的瞅着这一幕。 不一会儿。 陈虎和赵四出现了,负在这个陈胜的尸身上,哭嚎得像是受了伤的野兽。 陈胜跟着他们,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尸身送回陈家大院,看着赵清昏厥、痛哭、再昏厥。 看着赵清日日夜夜守在他墓前,日渐消瘦,郁郁而终。 看着陈守回来,坐在他的墓前,一夜白头…… 看着偌大的陈家,渐渐衰败,被熊完发配到周口挖河渠…… 时间的流速并没有快进。 陈胜被强迫着看着他们,看着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悲鸣,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死亡。 直到陈守也被陈家挟持着,在周口的徭役营地里郁郁而终之后,他的眼前才再度一转。 依然是死亡开局。 长安坊外,寻找陈小五的那日。 他被迎面突袭的太平道道徒的斩马刀,一刀砍下头颅。 然后,历史再度重演。 他又一次的看着赵清守在自己的墓前,吐血而死。 但这一次,陈家并没有再被发配到周口开挖河渠。 而是猛虎堂背后乃是陈家之事暴露,被李园手下的太平道徒趁夜袭杀,陈家三百多户,死伤大半。 而赶回来的陈守,还未进城,就被熊完扣上狗贼匪类的罪名,派郡兵拿下投入陈县大狱,被折磨而死…… 画面在一转。 同样的死亡开局。 地点变成了拓县外的壕沟路,陈胜带着陈刀他们去劫州府之粮那日。 死法变成了被诸多郡兵,乱刀砍死…… …… 黎明前,陈县又飘起了细盐似的雪花。 盘坐空旷庭院中心,周身落满雪花的陈胜,蓦地捏紧了拳头,身上的雪花陡然炸开。 “铿。” 只听到一声暴烈的剑鸣之声,陈胜身前的锐取剑自动弹出,悬于他身前丈余之高,疯狂的旋转。 狂暴的剑气,形成了一道凛冽的龙卷风,席卷着漫天雪花,倒卷而上! “咯咯咯。” 陈胜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俊美的面容狰狞而扭曲,脖子上大筋隆起。 他越怒。 身前席卷的剑气便越是狂暴。 剑气龙卷风的范围渐渐扩大,由三丈、变成四丈、五丈…… 悬挂于厅堂之内的几口陈年老剑,忽然自动弹出,飞入锐取剑周围,剑身剧烈的颤鸣着,绿莹莹的锈迹一点点消散,露出黄亮的铜色。 动静之大,将陈家大院内值夜的亲卫们,尽数吸引过来。 他们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望着这近乎天威的一幕。 谁都不知道怎么办。 又不敢前去惊扰明显是在修行武道的陈胜。 只能远远的看着,守着…… 直至天际泛起藏蓝色之际。 剑气龙卷风中间颤鸣着旋转的数口长剑陡然坠地,“铿铿铿”的插入陈胜周围的青石地板当中,已然囊括了大半个庭院的剑气龙卷风,也随之消散。 陈胜慢慢的睁开双眼,眼神古井无波,唯有瞳孔之中,一点雪亮的剑光,在暗淡的清晨之中,熠熠闪光。 他还是那个他。 但他已不在是以前那个他。 多了眼眸之中的这一点剑光,就像是画龙点上了睛! “杀人只是杀人……这种歪门邪理,搁前世,都够枪毙十分钟了吧?” 他轻笑着,喃喃自语道。 他伸手,轻轻一抬,千百牛毛剑气,凭空生成! 而锐取剑,依然纹丝不动的插在地面上。 陈胜再轻轻的一捏拳,千百牛毛剑气百川归海一般的自四面八方涌来,在他的身前凝结成一柄纤毫毕现的雪亮八面剑! 他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八面剑,想了想,曲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八面剑亮起澎湃的金光,就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 刀刃及体般的凛冽之意,周围远远眺望的亲卫们,无不感觉如直视烈阳。 “这就是气海吗?” 陈胜体悟着丹田内的那一点好似实质般的内气,觉得的确与开脉境劲散四肢百骸有天壤之别! 嗯,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他以剑意开气海,不同于正常的劲力开气海。 陈胜细细的体悟了一会儿,许久,才挥手散去身前漂浮的八面剑,再度呼唤出系统面板。 就见【武道技法】栏后,七杀剑已经变成了【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50000)】。 “嗯?还有?都返璞归真了,竟然有还提升的余地?” 陈胜讶异的盯着这门剑术,心下很是震惊,连气运点消耗再度翻了五倍,他都没太在意。 但旋即,他就醒悟过来。 不是七杀剑这门剑术的潜力大。 而是杀剑意的潜力大! 事实上,这门剑术提升到前无古人级之后,其延伸出的精义已经与剑术本身没有太大的关联了。 不过即便是想明白这一点,陈胜也还是感觉到很震惊……他自己感觉,杀剑意提升到返璞归真的境地,应该是已经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了。 反正以他现在的剑道境界,是推演不出后续的提升方向了。 难不成,是要归本溯源,以杀剑道入剑道之极? 那肯定不对,单单是这个气运点就不对! 剑道之极那个层次,怎么也得八百十万气运点起步才对! “不想那么多了,现在要紧的,是寻一门厉害的气海境武功才是!” 陈胜寻思着,缓缓起身。 而今制约他的实力的,已经不是技法境界,而是武道境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大郎,开门啊!” 是陈虎的声音,有些急切。 这么早,什么事这么着急? 陈胜抬手,对着门闩轻轻一挥手。 一线剑光飞出,跨越七八丈的距离,精准的斩断门闩。 “嘭。” 大门打开,陈虎一步跨过门槛,见了院中的陈胜就步履匆匆快步向他走来,连门后没有人都没发现,“快快快,快去换身衣裳,去蟠龙寨,你三爷爷殁了……” 陈胜人一僵,心头的喜悦顷刻间消散一空:“什么时候的事?” 陈虎:“丑时……” 第一百七十六章 王一年 “老头前几日状况就不大好了……” 蟠龙寨大堂外,披麻戴孝的陈守陈胜父子俩,面向大堂内的灵堂而立。 陈守搂着水烟筒,眉宇间难掩悲戚之意的一口接着一口的猛嘬着韭云叶,吐烟雾吐得就跟根烟囱一样,“吃、吃不下,喝、喝不下, 睡也睡不踏实,手脚冻得跟冰块一样,还不停的嚷嚷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常把我认成你祖父。” “我和你三叔就商量着,让你暂且放一放郡中的事务, 回来送老头最后一程,免得你日后忆起此事来, 心头遗憾。” “没成想说的时候,老头还迷惑着,一听到你的名字,立马不迷糊了嘿,指着我和你三叔的鼻子就是一通臭骂,说这个时候让你扔下这么大一个陈郡不管,来伺候他一个要死的老东西,是想让几十万老百姓戳你的脊梁骨吗……” 陈胜静静的听着他的叙说,目光定定的望着里边的灵堂,使劲儿的抿着嘴唇。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说些什么都已经晚了。 前世他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他其实不大懂得, 如何与父母相处。 反而和爷爷奶奶辈儿的人相处,他会觉得很舒服。 陈三爷与他没有血缘关系。 但陈三爷对他的舔犊之情,他是能够感受的。 这一路走来,若是没有陈三爷毫无保留的支持和爱护,他能不能这么顺利的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好说。 但老父亲的父爱铁拳, 他肯定已经结结实实的吃了好几顿了…… “你也别太难过, 他老人家走得……还算体面。” 陈守察觉到陈胜的哀伤, 将手里的水烟筒递给他,被陈胜挥手拒绝之后,接着一边猛嘬一边吐着烟雾说道:“昨晚是我和三叔一起守的夜,老头坐立难安的折腾了半宿,丑时的时候,突然就消停了,不但坐起来吃了小半碗米糊,还自个儿提着夜壶撒了泡尿,然后就舒舒服服的躺回榻上,笑眯眯的闭上眼睛,再喊他,就已经没声儿了……” 丑时。 四更天…… 陈胜忽然想了什么,双手捂住面颊使劲儿的揉搓几遍面目,然而才艰难的问道:“三爷走之前,还有交代什么吗?” “交代……” 陈守寻思了片刻,不确定的说:“老头尚且清醒的时候,好像是说过一個事……对了, 他说他殁了之后, 不入祖坟, 就埋在蟠龙寨后山上、面朝陈县,他说那地儿他去看过,是块风水宝地,蟠龙寨作为咱陈家的兴盛之地,得有人在下边坐镇,才能压得住风水。” “你要不问,这事儿我都快忘了……难怪你三叔让人将石材都拉到这里!” “不行,这事儿我得去跟你三叔商量商量,怎么着也不能让他老人家孤零零的一人儿躺在这片荒山野岭里,……” 陈守快步的走进大堂,寻守灵的陈三去了。 陈胜独自一人站在大堂外,凝视着灵堂上的棺材,心头慢慢咀嚼着方才陈守说所的话,视线渐渐模糊。 …… 陈三爷年过七旬,寿终正寝,算是难得的喜丧。 陈家今非昔比,族老寿终正寝,岂能草草了事! 是以,陈三爷的后事,操办的庄严而又繁琐。 招魂、小敛、大敛、成服、入葬…… 一套完整的丧仪走下来,足足用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陈胜奔波于陈县与蟠龙寨之间,一边处理着郡中的事务,一边以长孙的身份给陈三爷守灵。 中途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来自郡中、郡外的诸多认识、不认识的世家权贵们,派遣来的吊唁使者。 谷壎 州府、梁郡郡守、陈留郡守,项氏、蒙家……甚至连徐州的任嚣,都派了一队人马赶来吊唁,完事后之后才偷偷摸摸与陈胜接触,云里雾里的说着一些“大贤良师很是赞赏大人之勇武”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语。 陈胜起初还以为,是李斯将陈家的丧事传递了出去。 那老货跟个交际花似的,九州遍地都是故交旧友,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渠道,几乎已经达到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的境界。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样一件小事传得漫天飞,除了李斯,陈胜的确是想不出第二个人。 但偏偏,他询问过李斯时,李斯竟一口否认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把岁数了,岂能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就很有意思了! 也是直到这时,陈胜才恍然醒悟,原来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黄巾之乱的风口浪尖上。 …… 陈守陈胜父子俩,到最后也没能犟过陈三,将陈三爷请回祖坟。 最终还是按照陈三爷的遗愿,将他的墓冢设在了蟠龙寨后山山顶之上。 那块地,陈胜请范增这位当世玄门翘楚去看过。 范增言那块地有风无水、有荫无靠,纵使花力气改造,也顶多只能算作中吉之穴。 不过因红衣军起于此,此地地脉风水之外,多了几分重整山河的壮阔气象。 与陈三爷半生戎马、半生飘零的命数,恰到好处的契合。 既不会太差,祸及子孙后人,损陈家气运。 也不会太好,德不配位,招致灾殃。 若将来红衣军还能步步登高,此地的气象也还会随之水涨船高。 且陈三爷作为红衣军的缔造者之一,能受此气象。 纵使将来此地风水改天换地、凝结蛟蛇之脉,也不虞德不配位! 陈胜听到此言后,心头总算是好受了许多。 他在乎自己的事业。 但再在乎,他也做不出让一位亲近的长辈,生前为了自己奔波辛劳,死后还得为了自己受苦受累这种事。 007福报都不带这么压榨人的…… 陈三爷下葬之后。 陈胜拉着瘦了一大圈儿的赵清,浑噩噩的跑回家,闷头睡了两天一夜。 醒来。 就见一片明净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将卧房照得亮堂堂的。 他披头散发的赤着脚“咚咚咚”的跑到房门前,一把拉开房门,一面明媚的春光扑面而来,晃得他睁不开双眼。 他这才陡然醒悟过来。 哦,原来已经开春了…… 大厦崩裂的王五十八年,已经远去。 而今已新王登基的头一年。 王一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气海武功 “末将陈刀,拜见将军!” 一身赤色军伍常服的陈刀,在谒者的带领下步入郡守衙,面朝高坐在郡守衙上方的陈胜捏掌作揖。 他口称将军,而非大人,却是因为红衣军,并非是陈郡官服的兵马, 而是陈家族兵。 在红衣军将士的眼中,无论何时何地,陈胜红衣军军团长的身份,都高于陈郡郡守的身份。 陈胜放下手中的竹简,伸手遥遥虚抬,温言道:“请起。” 陈刀:“谢将军!” 他起身,腰板微踏、面容恭敬的垂手而立。 陈胜挥手屏退谒者,谒者作揖, 躬身退出大殿,出门之际,还很有眼色的命门外值守的甲士拉上大门。 待到三丈多高的大门“哐当”一声合上之后,殿内的二人才齐齐的一塌肩,就像是挣脱了什么束缚一样。 陈胜起身,端起案头上的一叠糕点缓步走下殿来,状态闲适的冲着陈刀招手道:“刀叔,快来尝尝我命郡厨研发的零嘴。” 陈刀脸上不由的浮起了笑意,快步上前。 叔侄俩席地而坐。 陈刀好奇打量着面前用一种前所未见的青色高脚瓷器盛放,一块块呈现塔状错落叠放、面上还雕刻着精美花纹的莹绿小饼,一种有别于当前尊鼎漆陶的饮食方式、却又十分赏心悦目的新奇感涌上心头。 “这是何物?” 陈胜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尝尝!” 这玩意…真能吃? 陈刀怀疑的看了陈胜一眼, 见陈胜笑吟吟的不像是戏弄他的模样, 信任的拿起一块喂进嘴里,慎重的小小咬了一口。 入口松软,略一咀嚼,一股子清甜中带着些许青草清香的柔和味道在他唇齿之间绽放,从未品尝过这种味道的味蕾,竟被这股味道打得溃不成军,强烈的酥麻感沿着腮帮子直往头皮上窜! 他忍不住将一整块绿饼都塞进了嘴里,大口咀嚼,“这是何物?” 陈胜:“绿豆糕,绿豆碾成粉,混合小麦面,加猪油和蜂蜜揉面,最后用酒曲发酵,哦对了,还加了一点点艾草汁……” “就这?” 陈刀惊异的看了看碟中的一块块绿豆糕,似乎有些不相信,用陈胜所说的那些平常食材就能做出这么美味的食物! 美味佳肴不应该只能用龙肝凤脑、鹿尾猩唇、驼峰熊掌这些珍贵的食材才能得吗…… “嗯,这阵清娘吃了太多寒食,食量大减,我就想着,弄些清淡的小食,给她调理调理脾胃……对了,听说二婶给您张罗的亲事,您又给辞了?咋的?您又看不上那家的姑娘?” 陈胜冷不丁的问道。 陈刀面容一僵,旋即就挺直了腰板,拿出长辈的气势:“你这个郡守是不是太闲了?长辈的亲事, 你也敢管?” 陈胜怀疑的上上下下打量他, 末了小声问道:“刀叔,您实话跟我说,您不是在北疆的时候受了啥不可言说的创伤?要是有,咱趁早请医师诊治,要郡中的医师不济事,我还可以着李斯设法从洛邑请宫中的医官前来……” “打住!” 陈刀急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两个尺长的锦缎卷轴,往陈胜怀里一塞:“你要的气海境功法在此,休得胡言乱语!” 陈胜没急着打开怀里的卷轴,越发怀疑的上上下下打量陈刀,越发小声的问道:“刀叔,你不会真不行吧?” 陈刀恼了,“蹭”的一声站起来,面红耳赤的大声道:“末将告退……” “别别别……” 陈胜连忙拉住他,“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成么?” 陈刀气咻咻的坐回席子上,板着脸不说话。 陈胜心头琢磨着,回头问问随他一起从幽州军中卸甲的那几位叔伯,他们肯定知道点什么…… 他拿起怀里的两根锦缎卷轴,看了看:“这是一门武功?” 陈刀:“两门,你且先大致看看再说。” 陈胜依言,拿起一根卷轴,徐徐展开,就见锦缎上墨迹浓重,一看就知乃是陈刀新近所书。 “《八荒归一气》……” “《上善若水气》……” 谷乡 许久之后,陈胜才依依不舍的放下两部卷轴,年轻的面容上尽是惊叹之意。 这两门武功的立意之高、气象之壮阔,着实有些考验他的理解能力。 短时间内,他只能在心头勾勒出这两门武功的大致框架。 无法去进行消化和比较! 于是乎,他也只能向陈刀索取答案,他相信幽州军数百年积累之下,对这两门武功的认知肯定比他自己一人苦思冥想得到的结果更透彻:“刀叔,这两门武功孰优孰劣?” “无有优劣,各有所长!” 陈刀答曰:“当初我入气海,甄选功法时,大爷曾与我点评过这两门武功,他言《八荒归一气》乃是斩将夺旗的斗将之法,《上善若水气》乃是以势取胜的统兵之法。” “《八荒归一气》重在一个‘破’字儿,若无‘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气魄,强练此功,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 “《上善若水气》重在一个‘化’字儿,若无‘天时地利人和在心、十万大军如臂使指’的将帅之才,强练此功,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胜若有所思……他觉得,这两门武功他都挺合适的! 但人只有一副经脉,不可能同时修行两门武功,总得作出取舍…… “就算是各有所长,也总有高下之分吧?总不能将《八荒归一气》练到极致的人,与《上善若水气》练到极致的人相遇,次次都会打成平手吧?” 陈胜不死心的追问道。 “一定要说高下的话……” 陈刀迟疑了几息,还是如实回道:“《八荒归一气》要略强于《上善若水气》。” “《八荒归一气》脱离了军阵,自身的实力也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 “而《上善若水气》脱离了军阵之后,十成实力顶多能发挥出八成……” “不过大郎你可得思虑清楚了,我知你武道天赋高绝,心气也高,但这两门武功委实都不是寻常人就能练出点名堂的。” “相较之下,《上善若水气》虽难,但每隔個七八年,我幽州军中都能出一两位将这门武功练至大成的统兵大军……” “但能将《八荒归一气》练至大成的不世猛将,五十年都难得一出!” “大爷那般好战,当初晋升气海境后都没敢练《八荒归一气》,而是练了《上善若水气》。” “当初我们老哥几个去选气海武功时,都拿这门武功当传说看的……” “对了,你后续若还想修习我幽州军中的武功,就得早些派人去幽州拜见大爷,寻求后天境武功了,我手中只得一门亲卫路数的后天境武功,以你的武道天赋,练这个太浪费了……” 陈刀絮絮叨叨的说道。 陈胜听明白了。 《八荒归一气》,就是一门莽夫武功,无论有无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都只得一句“狗贼哪里跑,吃某家一刀”! 而《上善若水气》,则是一门需要动脑子才能发挥出威力的武功,若有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那就是“曹公哪里走,末将恭候多时”,若是没有军阵之力加持,与人动手那就是“你站着别走啊,我这就摇人儿……” 而且某种意义上,他开脉境所练的《百战穿甲劲》与《上善若水气》,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若是再继续沿着统兵大将的方向走下去……倒也不是不行,一加一大于或者等于三的道理,小孩子都知道。 可陈胜有着系统的帮助,他怎么可能甘心去选一个次级选项? 要选…… 当然是选最难的! 当然是选最猛的! 哪个男人,不向往单骑冲万阵,横行天下无一合之敌的无敌路呢? 项羽与吕布之名,凭何千古不熄? 陈胜没有搭腔,只是低头拿起了《八荒归一气》的卷轴,认认真真的细看。 陈刀见状,任命般的猛地一拍额头…… 我真傻! 真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宁做太平狗 陈刀将他所知道的一些关于的《八荒归一气》大的练法,一股脑的全部掏给陈胜后,连饭都没吃就急匆匆的赶回军营了。 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令陈胜总疑心他是为了躲亲事…… 陈胜独自一人捧着《八荒归一气》琢磨了一下午。 一边琢磨,一边不断开关系统面板。 直到临近傍晚时,系统才终于将八荒归一功收录进功法栏:【八荒归一气·未入门(初学乍练:5800点)(+)】 看着那个5800的数字。 陈胜忽然觉得有些牙疼…… 初学乍练5200点。 登峰造极,就是……41600点! 要知道, 他以杀生剑意御满级的百战穿甲劲开气海,气海境一重的气运值加成也才5400点。 寻常的气海境一重,有没有3000气运点加成都难说…… 也就是说,他自以为同阶无敌的实力,其实只够堪堪将八荒归一气练入门! 他要真只是个天才型的气海武者,估摸着登堂入室级,就是他能走到的极限了。 还好。 他不个一把破铁剑的闯天下的游侠儿。 他除了是天才武者。 他还是红衣军军团长、陈郡郡守兼骑都尉、陈家少当家、青龙帮帮主…… 一瞬之间。 陈胜心头闪过了很多想法,而后才轻声感叹道:“是说穷文富武、穷文富武, 可苛刻成这样,未免也太真实了……, 他摇着头,呼唤出系统面板,将八荒归一气后边闪烁的那个加号,按了下去。 不就是气运点么? 管够! 下一秒,陈胜眼前一黑。 …… 翌日清晨。 陈胜带着赵清和阿鱼出城踏青,顺道行两场雨,再顺道去见一见鲁菽。 满级的小云雨术,一次可灌溉田地六十顷,每次消耗2000点气运值。 即是说,四百多倾宿麦, 他只需要花费一万四千气运点, 就能够全部灌溉一遍! 而他晋升气海境之后,境界气运点加成, 外加上其余头衔的正常气运点增长, 他如今的气运点上限, 已经逼近四万。 等到红衣军整训完毕, 他的气运点上限应当能够突破五万! 到时候,一万四气运点,也就是他三天的回复数值! 这就是他敢于扩军五万的底气! 值得一提的是,项氏先后三次运粮到陈县,从陈胜的手里换走了一万降卒。 项氏的粮食是掌管陈县官仓的陈虎验收的,据他说,项氏第一批运来的,大都是七八年前的陈粮,其中很大一部分都被虫蛀了。 用陈虎的话说:这种糟糠,要搁在丰年,喂大牲口都嫌糙! 陈胜没有说什么,这年月,有的吃就不错了,哪有挑三拣四的余地? 他只是从涡河畔那一战后收束的降卒中数了一批,送到了项县……那一批降士,都被范增用两万气运点做蓝条使出的那一记大招,给彻底打崩了,大多都有极其严重的ptsd, 一摸到戈矛身子骨儿就抖得跟打摆子一样。 项梁显然是知道那一批降卒的成色的,但他收到那一批降卒后,同样也没说什么。 只是送到陈县的第二批粮秣, 就变成了四五年前的陈粮,也就是粮荒前粮市上一文钱四斤的那种货色。 而第三次送到陈县的粮秣之中,就有一小部分是去岁的新粮了。 这使陈胜知道,哪怕是对于项氏这种一族占一城的强豪而言,十万石粮秣也并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小数目。 当然,这也不排除,项氏是在迷惑的…… 但即便是这样,陈胜心里依然微微松了一口气! 十万石粮秣、一万降士。 这两個数字都恰好好处的卡在了他的心坎上。 再多,他就得想个法子,防着项氏一手了! 虽然这的确很狗…… 但陈胜一直信奉“对人性最大的尊重,就是不要去考验人性”这句话。 不想被别人背叛,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不给人背叛的机会和条件。 陈胜从谯郡拢共带回了七万降士。 扩军挑了四万。 项氏带走了一万。 还剩下两万多人。 陈胜准备将这两万多人和那一万多流民,合编成一支屯田兵,等到开春了,再在陈郡内开垦两千六顷粮田,加上现有的这四百顷宿麦田,拢共三千顷粮田,合三十万亩粮田。 三千顷粮田,一次灌溉六十顷,灌溉一遍需要行雨五十次! 一次消耗两千气运点,五十次也就是十万气运点! 等到红衣军整训完毕,他自己估计气运值上限会去到五万五左右。 一个月也就是十六七万的样子! 除去行雨的消耗,还能有剩下六七万,用以再多学几门武道技法。 这样也最大程度上的将他的气运点利用起来,不会再白白的浪费……先前陈三爷丧期期间,他就浪费了不少气运点。 不过,这个美好的计划目前还处于“想法”阶段。 要想落到实处。 单单是前期的勘察规划工作,少说都得一两个月! 总不能天南海北的到处都是,陈胜一个月啥正事儿都不干,就满陈郡乱窜吧? 好在。 谷惄 眼下刚刚开春,距春耕之期,还有两个多月,陈胜还有时间去做这件事。 好在。 郡中掌握土地的世家大族,早已被他杀得七七八八,大把良田任他大刀阔斧的规划。 …… 陈胜挽着裤腿站在田地里,弯腰轻柔的抚摸着一尺多高的绿油油麦苗,心中的喜悦,比他昨日练成八荒归一气还要纯净。 这些麦苗开春后,就跟吃错了药似的疯长。 他记得先前来回奔波于陈县与蟠龙寨时,路边的麦田里都还白花花的一片,一丁点绿色都瞧不见。 这才几天,都一尺多高了! “鲁菽啊,这些宿麦,啥时候能收割?” 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鲁菽穿着一身儿灰扑扑的葛布短打,蹲坐在田垄上,乐呵呵的看着他,听言想也不想的说道:“得看天气,要日头好,三月底应该就能收割了,可要日头不好,估摸着得到四月中或四月底,说不得还会减产!” 陈胜直起腰身,看着他:“我正想问你这件事,依你看,今岁还会不会有旱灾?” 鲁菽摇头:“现今哪里看得出来,至少也得到雨水前后,才能看出点苗头来……”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这老货:“一丁点都看不出来?” 鲁菽犹犹豫豫的看着他,一副想说又不太敢说的欲言又止模样。 陈胜不耐的道:“有话说、有屁放,跟我你还吞吞吐吐的做甚?” “也罢……” 鲁菽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说道:“这可是您叫我说的,我要说得不入您的耳,您可不能逐我出门墙!” 陈胜都被这老货给气笑了,没好气儿的呵斥道:“说,再敢敢吞吞吐吐的,我现在就逐你出门墙!” “我听说,去岁的大寒,连会稽上游的河水都封冻了,须得下力汉凿冰才能走船……” 老汉慢慢的说,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打量陈胜的脸色,仍显得很犹豫。 会稽以南? 陈胜想了想,问道:“你听谁说的?” 鲁菽低声道:“就是听您带回来的那些扬州黄巾兵说的……” “他们?” 陈胜拧着眉头问道:“他们北上的时候,河水就已经封冻了?” 鲁菽见他也听出了不对,精神微微一振:“您也觉得不对是吧?扬州地处江东,下雪不稀奇,但河水封冻,须得凿冰而行,别说我未曾听闻过,便是范老儿世居江东,都不曾听闻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 经他这么一说,陈胜也隐隐的想到了什么,不耐的道:“扬州的河水冻不冻,和兖州的天气旱不旱,有什么关系?别兜圈子,有话直说!” 鲁菽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农家曾有先贤为太常令佐官三十载,归乡归隐山林之后著有一作曰《四时》,其上曾记载过扬州河水封冻的异象,但那已是七百多年前,商纣之末,其时中原大地赤地千里、南北封冻,草木不长、赤地千里,绵延十数年之久,人竟相食、十室九空……太常令中古籍谓之‘天罚’!” “人皇失德、王朝易数,天罚!” 老汉神神秘秘,眉宇之间还带着些许惊悸的低声说道。 “嘁……” 陈胜嗤笑了一声,不屑道:“这种贬低失败者、美化胜利者的言论,你竟也会相信?” 但笑归笑。 他心里却在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我尼玛不会是撞上小冰河期吧? 他记得前世曾看过一种言论,说是华夏上下五千年,并非每一次王朝更迭都是因为小冰河期,但每一次小冰河期都造成了王朝更迭! 当下这个时候……好像距离秦末也不远了啊! 他已经确信这个世界的确是有妖怪。 既然妖怪都有了,再有一些更加高端的神仙鬼怪啥的,也不值得惊奇。 但他依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能有如此大的能耐! 换个角度说,那些神神鬼鬼的玩意儿,要真有这么大的能耐,还会跟大周冷刀冷箭的干几百年? 那小日子过不错的膏药人,才稍微撩拨了一下漂亮国的神经,漂亮国回手就派了俩熊孩子去拆了它们的家…… 陈胜心头千回百转的思忖着。 还未想出个结果来,就又听到鲁菽小声道:“信啊,为啥不信?此时此刻不就恰似彼时彼刻么?” 陈胜猛地一抬头,惊异的看着这老汉:是你,汤师爷! 鲁菽被陈胜怪异的眼神看得悚然一惊,老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慌忙说道:“夫子,我嘴上没门,我胡说八道的,我没……” “好了!” 陈胜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跟我你还怕个啥?我还能拿你下大狱咋的?” 老汉哆哆嗦嗦的说道:“夫子,您,您可别捉弄俺,俺经不住您逗的……” “行了,真没事儿,你看我这模样,像是一心给朝廷捧臭脚的人么?我要真是那种人,你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说话?” 陈胜没好气儿的道。 老汉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才安心了不少。 陈胜坐到他身旁,看着前方平整的麦田里乐淘淘的给麦苗除草的一大一小姐俩儿,心下很是忧愁的轻声说道:“三皇五帝保佑,可千万别被你这张乌鸦嘴给说中了,要不然,这天底下,不知得死多少人……” 这么大个九州。 他就算是一身都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鲁菽也跟着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他不想说的原因,可这事儿埋在他心头,着实也折磨他好些日子了。 沉默了许久之后,陈胜开口道:“今岁我欲意集中力量,开辟三千顷粮田,无论今岁是涝是旱,都保全郡百姓能有一口粥喝,活下去……这事儿,伱得全力助我!” 鲁菽想也不想的从田垄上跳到麦田的走道里,对着陈胜一揖到底:“夫子既命,弟子自当全力以赴!” 陈胜没有身后去扶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就这两日,我会在郡中诸衙门之外再组建一个督农司,专司打理这三千顷粮田,你进去做个主吏,要挑那些人给你搭手,你回头列一个名单给我,只要他有才能,不用管他是那家儿的人,我会安排!” “包括我方才所说的这三千倾粮田,也需要你来给我标注,原则上是在陈县百里以内,快马去当日就能回那种,我的做法你很清楚,尽量挑选平坦、集中一些的田地,也不用管田是那家的,你只需要标注好位置递交给我,我会派人安排!” “还有,你一个人忙不了这么多事,你得抓紧时间,给我带一批徒孙出来,不要求个个都有你的本事,但至少个个都能做事。” “假如,假如真如你所说,那后边这些年头,咱师徒俩,有的忙了……” 说到这里,陈胜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眺望远处乐淘淘的姐俩,喃喃自语道:“宁做太平狗,莫做乱世人啊!” 鲁菽直起腰来,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麦田间没有半分郡守夫人气象的赵清,忍不住说道:“若能活在您治下,乱世亦如盛世!” 陈胜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以前怎么没瞧出你这老货还有溜须拍马的本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发展 开春之后,陈郡的政务渐渐走上正轨。 内政有范增、李斯、王雄三人搭班子,处理郡中的日常政务。 这三人,不是久经宦海沉浮的老吏,就是老于世故的人精。 三人联手打理一个小小的陈郡,已有大材小用之嫌! 军政由陈守和陈刀两人主持。 原因么,就很简单了。 在陈郡所有懂得带兵的将领当中, 他们是他最相信的人。 在陈郡所有他能毫无保留去相信的人当中,他们又是最会带兵的。 至于陈胜自己,在从这些繁重而又琐碎的事务当中抽身出来之后,终于可以集中精力去攻克一些大型项目。 比如今岁陈郡计划开垦的三千亩粮田,即便已经交给了鲁菽来主持,也必须得他亲自把握大方向和进度。 比如他早就规划好,但一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组建的“稷下学宫”项目,也可以上马了。 再比如他自身的武道修行, 也到了该重点抓一抓的时候了。 粮田项目暂且不提。 以陈胜今时今日在陈郡的实力、地位和威望, 他只需隔三差五的去督农司坐一坐,哪怕一句话都不说,都足以帮助鲁菽推平他工作中遇到的一切阻力! 三千倾土地,要凑齐并不难。 难的是,一要离陈县近,二要连成片。 好在如今陈县内还能好好的,顶着脖子上那十来斤吃喝儿的世家大族掌舵人,已经没有一个蠢货。 在陈胜清楚明白的表达了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态度之后,这些人压根就不再需要鲁菽上门去协商,他们自个儿就会拿着家里的所有地契找上门来, 求着鲁菽帮忙看一看。 不少机灵的掌舵人,还派出了大批族中子弟, 成天啥正事都不干,就盯着鲁菽的工作进度,常常鲁菽遇到困难,还没等他回来跟陈胜张口,这些人就已经帮他把问题给摆平了! 这个项目, 如今正以鲁菽觉得失控的速度,在正确的道路上发足狂奔,眼瞅着鲁菽就要从苦逼的项目经理,变成牛逼的甲方爸爸…… 陈胜这阵子真正花大力气操办的,是稷下学宫项目。 他请范增出马,在陈县与蟠龙寨之间找了一块紧邻沙河的风水宝地,命人在其上修建十来间木头平房,然后就挂上了“稷下学宫”的门匾。 他有心以稷下学宫为中心再兴建一座城镇,用以安置陈县内现有以及将来涌入陈县的流民,只是兴建一座城池非是一时之功,陈郡现在的虚弱情况,也负担不起他大兴土木,只能徐徐图之。 筹备阶段的稷下学宫,开设有五科:农科、兵科、武科、文科、工科。 真正开始教学工作的,只有兵科。 其他的四个科目,现在既没有教师,也没有学生。 趁着回归陈县的五万红衣军官兵,正在开展队列训练的档口, 陈胜召集军中营级及以上的一百多位军官,进入稷下学宫进行为期三個月的学习。 其实用“学习”这两个字, 或许不太恰当。 用“分享”、“共同探讨”这一类的字眼,更为准确一些。 因为目前陈郡之内,没有才能足以给这些军官当老师的统兵大将。 反正陈胜自认为他是不够格的。 陈守和陈刀就更不用说了。 就算是项梁,段位也还低了点! 是以陈胜只能用“分享”和“共同探讨”的方式,总结他们在砀山之战和谯郡之战中学到的一些经验。 陈胜和陈守,分享他们在指挥作战上的一些心得和感悟,以及遇到的一些问题。 陈刀和李仲、陈七等人,分享他们在领兵作战过程中,领悟的一些诀窍,以及遇到的一些问题。 但即便是以这种教学进度比较缓慢、比较细致的“分享”与“共同探讨”的形式,开设军官训练班,教学质量依然远远不符陈胜的预期。 人的天资有高低,有的机敏,有的迟钝,机敏者可以举一反三,迟钝者举三都未必能理解其一。 人的文化有高低,有的家学渊源深厚,诗书传家、世代行伍,而有的,祖祖辈辈都是不识字的佃户。 天资与文化的差距,就造成了理解能力的天差地别! 同听一堂课,课后一问反馈,十个人能给出七八种反馈。 其中还有过半数,都是类似于“俺觉得该冲”、“俺觉得该招呼其他营的弟兄们一起冲”这类听了就跟没听一样的无用反馈。 陈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记忆深刻的那几所大名鼎鼎的民国军校,无论是黄埔军校还是保定军校,招生都有一个“考”字儿! 其学子,就算不全都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弟子,也绝对都是识文断字的进步青年。 至少不识字的文盲,肯定是进不去那两所军校的。 这么说来,好像还只有我兔那种军中扫盲,层层推荐、选拔优秀军官,前往军校学习的军官培养机制,更符合红衣军的实际情况! 那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老李,当团长时都还不识字呢,后来去军事学院学习的时候,不也能写上一篇精彩的亮剑毕业论文了么? 陈胜心头拿定主意。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就解散正在培训的军官训练班,而是按照计划继续着教学。 他心头跟明镜儿一样,稷下学宫的作用,除去培养人才之外,还有收拢人心、竖立威望的作用。 而且眼下的这一期,也正好为后续的推荐进修机制,埋下伏笔。 他们之中优秀者,肯定还会第二次来稷下学宫。 稷下学宫的第一期军官训练班,采取不分班的大课制,陈胜每天都会到场,亲自主持一堂课。 其他课,他就算没时间来听,课上所分享和探讨的内容,也会送到他处,由他亲自取菁去芜存档,等到第一期军官训练班毕业之后,再汇总编写教案。 他的想法是,编写两份教案。 营连级一份教案,教授练兵、战术指挥等内容。 师团级一份教案,教授统兵、战略指挥等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领兵赶赴谯郡之前,他就已经命梅花山庄天工院的匠人们研发造纸术了。 关于造纸术,陈胜就记得一个大概:把草捣烂了泡在一个大池子里,再用平整的纱布过滤、定型、晾干…… 等待他从谯郡返回陈县后,天工院的匠人们就将制作出来的纸张样品,送到了他的手里。 天工院制作出的纸张样品,外观像极了陈胜前世回乡给爷爷奶奶烧的纸钱,质地比那个还要糙,厚得跟菜刀有一拼! 陈胜知道肯定是那个环节出了错,但他也提不出什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只能命他们继续研究,怎样将纸张做得更白、更韧、更细腻。 不过这种又黄又糙又厚的纸张,也已经足够取代竹简成为文字的载体了……他已经命人在长安坊兴建造纸坊,再过些时日,那种黄不拉几的草纸,就能量产了。 嗯,有了那玩意,至少以后去茅坑,再也不用掰木棍了…… 有时候,陈胜自己都觉得,他简直就是穿越者之耻。 他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主角,个个都全能得跟随身携带百度百科一样。 什么造纸、烧水泥、制玻璃、配火药,那都只是最基本的操作。 高端点的玩法,从无到有手搓ak、脚踩没良心炮,热武器打得冷兵器土著们哭爹喊娘,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而到了他这里,他却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打个屠睢,头都快琢磨秃了…… 至于造纸、水泥、玻璃、火药这些穿越者必备技能,他都只记得一个大概。 比如造纸得用草,烧水泥得用石灰、制玻璃得熔沙子、火药配方一硝二黄三木炭啥的。 可真要他上手,样样他都抓瞎…… 谷庢 但他一个码农出身的普通生意人,不会这些才是正常的吧? 正经人谁没事儿学这些东西啊? 咋的?学完之后是不是还准备去摸摸电门?碰瓷碰瓷泥头车?玩玩悬崖蹦极? 至于手搓ak,脚踩没良心炮啥的就更离谱了。 大天朝带把水果刀坐地铁,都得向安检人员解释你是不小心将水果刀落在包里的,你真的不是坏人,敢炸刺儿分分钟送你派出所跟团游! 而且正经人谁没事儿去学手搓ak、脚踩没良心炮啊? 那也不挣钱啊! …… 开春之后,操办稷下学宫占据了陈胜大部分的精力。 但这比起先前他一人要总揽整个陈郡的政务,还是要轻松许多。 陈胜在操办稷下学宫与把控开垦粮田项目的进度之余,还有时间来增进自己的武道。 当前他的武道修行,已经进入到一个积累期。 气海境的修行,是控制内气,小心翼翼的冲开重重穴位,连接十二正脉,从而达到气走全身,心体合一的境界。 而人的穴位是又顽固又很脆弱。 顽固顽固在必须持之以恒的不断拿内气去冲击,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怕你冲击穴位的速度,还不及穴位闭合的速度快。 脆弱脆弱在受不起损伤,须得老鼠打洞一样,一点点的深挖、一点点的拓宽,还要不断的温养加固…… 这是门极其考验耐心的水磨工夫,急不得、也莽不得! 否则一旦伤及穴位,轻则留下暗伤,日后伤敌先伤己。 重则内气暴走,横死当场……人体的穴位,是有死穴的,内气暴走触碰到那些死穴,就跟拿着手枪对着眉心来一枪没有任何区别! 陈胜倒是不怕伤及穴位。 其他气海武者冲穴,只能凭感觉。 但人的感觉是拿不准的,比如男人自觉很轻的一巴掌,落到女人身上,却能打出巴掌印。 所以大多数武者冲穴,都只能求稳,内气少点没关系、冲穴的力道小点也没关系,进度慢点也没关系,但求不要出错! 而陈胜开脉境主修的《百战穿甲劲》,不但对周身力量掌握精确到了毫厘,而且分化力量也是一把好手,满级的百战穿甲劲,可以将他一身内气,均分成上万道! 也就是说,别的气海武者冲穴,只能凭感觉。 而他冲穴,却是一门可以量化的数字游戏! 千分之一冲不动? 那就千分之二! 千分之二还不行。 那就一路往上加,加到不轻不重刚刚好时,记住这个比例,以后都按照这个比例一路往前冲就好了! 不过,即便凭借《百战穿甲劲》他的修行速度能比同境武者快上一些,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打通十二正脉。 因为他也得温养加固穴位。 否则光是快,穴位却脆弱得跟鸡蛋一样,跟人动手时敌人都还没发力呢,你自个儿就先行经脉尽断,碰敌人的瓷,那多不讲武德啊! 不过境界没办法走捷径。 技法上却是没有什么的问题。 这阵子,陈胜收罗了大量的武道技法,包括并不限于拳术、剑术、刀术、枪术、矛术、箭术等等、等等。 反正只要是他能入手的武道技法,他统统来者不拒,尽数一股脑的用气运点将其点到登峰造极! 别问为什么! 问就是气运点多得没地儿使,浪费了他心疼! 但他的真实目的,其实是想通过这种广撒网的方式,增强自身武道底蕴的同时,寻找第二门能和七杀剑一样突破“登峰造极”这个门槛的修意技法。 剑术提升到他如今这等可以脱离长剑,空手起剑气的剑意之境,兵器长短、份量之间的克制关系,在他的面前已经如同虚设。 你说一寸长一寸强? 你的兵器能有多长? 有没有我十丈大宝剑那么长? 你说一寸短一寸险? 你的兵器能有多险? 有没有我万剑齐发那么险? 当然,陈胜最想找的,还是那种可以增强他战斗力的武功,比如增强身体防御的横练之法,比如可以提升速度的身法、轻功等等。 谁还不想当个六边形强者呢? 反正他有外挂,不愁练不过来…… 但不知道是大周的武道发展还处于比较原始、粗糙的阶段,还是陈郡并非武道昌盛之地。 反正陈胜使用郡守的权力,穷搜整个陈郡,各种各样的剑术都搜出了二三十门,愣是没能找出一门横练、身法、轻功之类的武功。 不过他在将七八门拳法都提升到登峰造极之后,他的身体的强度、反应力,都上升了两个台阶……就是原本匀称纤长的美男子身材,有朝肌肉大佬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至于他想要寻找的修意级武道技法,他穷搜了整个陈县之后,也没能找出第二门。 他尝试询问陈刀他们这些从幽州军中解甲归田的老卒。 七杀剑的名头,他们的确都曾听闻过。 不过这门剑术与《百战穿甲劲》是一个路数,在幽州军中也是出了名的难练,且很容易把自己给练死。 所以哪怕是在狠人辈出的幽州军中,也是属于极少有人会去碰的那种高难度剑术。 其后陈刀他们也尝试过,教陈胜另外几门与七杀剑齐名的高难度技法残招。 陈胜通过系统将这些残招还原,一一提升到登峰造极。 但很可惜,依然没有一门再出现“前无古人”这个提升等级。 对此。 陈胜有三种推测。 第一种可能,一个人只能拥有一种修意技法,他已经修出了杀生剑意,就修不出其他的技法意境了。 从实际的修行出发,能领悟杀生剑意这种高难度的技法意境,定然是忠诚于这门剑术,极端于这门剑术的剑痴! 这种人,让他放下剑只怕比杀了他还难,他可能会去修行第二门技法意境吗? 第二种可能,七杀剑这门剑术,和他的命格存在着某种他不知道的关联。 毕竟七杀剑和七杀坐命这两个名称,实在是有点巧合的意味…… 至于第三种可能,就很简单了:直指意境级的武道技法太过稀少,仅仅是陈郡没有第二门了而已。 他比较倾向于第一种和第三种推测。 因为他在陈郡之内,也没找出第一门可以锻炼肉身强度的武功…… ps:书荒嫌这本书更得太慢的老爷们,风云在这里厚颜推荐一下风云的大精品完本老书《从大佬到武林盟主》,风云私底下一直都认为,可能是篇幅还不够的原因,现阶段的人道,还远远没达到大佬中后期的那种水准,喜欢人道这种风格的老爷们,大概率也会喜欢大佬那本。(不满两百字,不会计入收费字数) 第一百八十章 魏王 三月,春寒渐消,大地回暖。 郡衙之内,陈胜光着膀子,手持一条齐眉棍,抵挡着三十六名本家弟兄的联手进攻。 “太慢太慢太慢……” 他连声大喝着,手中齐眉棍快得拉出片片残影, 时而作剑、时而作刀、时而做枪,“梆梆梆”的一通劈头盖脸的削、劈、挑,轰碎一众少年郎手中兵刃的防御,击打在他们的身上,打得他们连连后退。 但一众少年郎也都不愧是陈家的子弟,骨子里都带着股狠劲儿,纵使被陈胜的齐眉棍上携带的巧劲儿震得全身酸疼,还咬着牙前赴后继的冲向他。 远远看去,陈胜就像是一块伫立在海中央的礁石, 任由海浪一波接一波的从四面八方奔涌上来,他依然巍然不动! “你们在军营里,就学了这些?” 陈胜一边挥舞齐眉棍,来回的碾压他们的体力。 一边疯狂的用垃圾话蹂躏他们的精神。 “你们都是孤儿吗?没有兄弟吗?没有袍泽吗?以后上了战场也准备一个接一个的冲上去送吗?” “你们想过你们的尸体送回家,你们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有多伤心吗?” “很生气吧?” “可生气有用吗?” “生气能帮你们打赢你们打不赢的敌人吗?” “不!” “真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候,愤怒只会让你死的更快,只会让你们错失战胜敌人、活着回家的那一线生机!” “要冷静!” “越是情况对自己不利,就越要冷静下来!” “只有冷静了,你们才能去思考、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哎,这就对了嘛!” “联手不是一股脑的往前冲,我周围就这么大的空间, 你们就算是一股脑的冲上来, 也只有十来个人能挤到我周围, 也就是说, 看似伱们是三十六个人在联手围攻我, 但实际上, 其实你们是分成三批,轮番凑到我面前送……” “要学会配合,有在人攻击,就得有人掩护、有人分散我的注意力,外围进不来的人,还可以抓起石头、土坷垃,远程支援前边正在使力的兄弟!” “领兵作战和干仗,其实也是一个道理!” “得有人顶在前边牵制住敌人的主力,得有人从敌人排兵布阵薄弱的点冲进去偷袭,得有人保存体力时刻准备着冲上去接应撤退的袍泽弟兄,还得留一部分人预防敌人偷袭……” “草,老子只是在教你们怎样联手,不是真让你们拿土坷垃扬我的眼睛,不讲武德啊你们……” 陈胜一手护住双眼,身形暴退,手中齐眉棍蓄力重重的往地上地上一杵,澎湃的内气喷涌而出,化作狂猛的气浪将冲上来偷袭的众多少年郎掀得人仰马翻! 一时间,痛呼声此起彼伏。 陈胜放下左手, 挺胸抬头的环伺了一圈,不屑的冷哼道:“小垃圾们, 跟哥哥玩阴的,你们还嫩了点……” 一众少年郎听言,不屑的齐齐冲他翻白眼,就好像是在说:你还知道你是以大欺小? 陈胜见状,没好气儿的说:“好了,别嚷嚷了,回去泡個药浴,站会儿桩就好了……以后每天来一遍,直到你们不用阴招,也能和我打个平手为止!” 这些本家弟兄,在红衣军扩军之初,就被陈胜塞进了陈刀统帅的二师,跟随二师的练兵脚步,下区县除雪修屋、修桥补路,回陈县后又进行了三个月的队列训练。 眼下红衣军为期三月的队列训练即将结束,即将正式成军。 陈胜在这个档口将他们调回身边,接手他的五百亲卫,预备多花点时间,好好打磨打磨他们,等到他觉得合格之后,再一个一个的往外放。 这样做,虽然有些耽误他们的正常晋升。 但总好过送他们去死…… “还来?” “不用了吧?” “大兄,你要想揍我们哥几个,你直接说,我们保证不还手……” 听到他的话,一众少年郎顿时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别不知足!” 陈胜环伺了一圈,笑骂道:“你们真当我这个郡守闲的蛋疼,乐意陪你们这些公子少爷练武?若非你们唤我一声大兄,你们就是上高香求着我,我也懒得来管你们的死活,我麾下五六万兵马、几十万百姓,要个个都跟你们似的,需要我来伺候,我不得活活累死?” “我还就不怕直接告诉你们了,你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你们的爹娘肯让你们入伍,那是信得过我,所以我必须得对你们的小命儿负责,保证你们不会因为自己的年少轻狂和学艺不精死在战场上,让你们的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所以,在得到我的认可之前,你们谁都别想回去带兵作威作福!” “当然,谁要是想走,也不是不可以,脱下这身儿军服,爱上哪儿上哪儿,我绝对不拦着!” “可要还想留在军中博一份前程,就老实点听命令,多学真本事!” “先前我就告诉过你们,既然我坐上了陈郡郡守的位置,往后我陈家弟子就不必再为前程发愁!” “但你们能走哪一步,那得看你们自己的才能!” “才能足够,你们就算是想做师长,我也会想法子扶你一程!” “但要是没那个才能,别说师长,我连班长都不会给你们做!” “那不单单是害了你们,也害了你们麾下的将士!”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严肃的说道。 周围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也渐渐停歇。 陈胜看了一圈,问道:“听明白没有!” 众陈家子弟齐声高呼道:“听明白了!” 陈胜一挑眉,拔高声音喝道:“你们没吃饭吗?大点声!” 众陈家子弟顿时涨红了脸,扯着喉咙高呼道:“听明白了!” 陈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挥手道:“听明白了那还赖在地上作甚?还等着我来扶啊!” 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众多陈家弟子,这才哼哼唧唧的从地上爬起来。 就在这时,李斯匆匆前来,向着陈胜揖手道:“大人,那伏丑执意要见亲自拜谒您。” 陈胜扶起他,举步慢慢走到一旁,面色阴沉的冷声道:“怎么?他觉得你这个郡丞,不配接待他?” 李斯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下臣旁敲侧击过他,他此次代魏王殿下前来,除了对大人在谯郡之役的功绩进行论功行赏之外,当还有……代魏王殿下向大人赐婚之命。” “赐婚?” 陈胜气笑了,虚起双眼轻声道:“这位姬太尉,还真是看得起我陈胜啊……” 李斯越发尴尬,低眉顺眼的轻声道:“大人莫要误会,魏王所赐,并非魏王府郡主,而是宗氏女。” 陈胜抿了抿嘴,轻轻的“呵”了一声,脸色阴沉得厉害…… 魏王姬烈。 先帝胞弟、当朝太尉! 执掌京畿四十万禁军,统辖九州兵马,权倾朝野! 当朝少帝,便是姬烈一手扶持,登临帝位! 去岁谯郡双锁山一战,陈胜领兵全歼屠睢五万大军,名传兖州。 李斯与王雄得知之后,各自发动朝中人脉,为陈胜运作官爵。 那位魏王使臣伏丑,便是李斯他们运作的结果…… 只是很显然。 谷姽 这个结果,别说陈胜不想要。 就是与李斯和王雄他们运作此事的初衷,也极不相符! 作为原本陈县内最大的两位世家大族之长,他们当然都知道当初陈胜与熊完翻脸的始末…… 是以李斯才会显得这般小心翼翼。 “李公……” 陈胜皮笑肉不笑的轻声说道:“你说,朝中的那些个大人们,是不是都视我陈胜这般的小人物如猪狗?是不是都觉得,只要给我丢块骨头,我就会感恩戴德对他们摇尾巴,我就会忠心耿耿的帮他们看家护院?” 李斯悚然一惊,慌忙揖手道:“大人言重了,大人以弱冠之年立此不世之功,九州俊彦,大人若自认第二,何人敢认第一?纵是朝中老朽,又有何德何能视大人如牛马?” “只不过大周门第之别由来已久、根深蒂固,而大人又出身…商贾之家,确易引起非议。” “但那都只是抱残守缺之见、不值一哂,以下臣之间,大人的品德和才能,莫说治区区陈郡之地,纵是代天子牧守一州,也当绰绰有余!” “而魏王殿下此举,想必一来是为了平息大人身上的非议,二来是为了拉拢大人。” “眼下新帝登基,内忧外患,想必魏王殿下在朝中的地位,也并不安稳……” 他说得很是恳切。 但依然并没能让陈胜眼神深处翻涌的怒意,得以缓解…… 第二次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遭遇这种“施舍”了! 连方式都一模一样! 一样的联姻。 一样的高高在上。 一样的……威胁! 可偏偏,两次他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爬到梯子顶端。 不是谁拉他上去的! 自己千辛万苦、豁出老命,才走到这一步,却迎来了上边人高高在上的“施舍”!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哭着求着赶着要去给他们当狗! 简直……糟透了! “李公啊!” 陈胜心头已经像是炸了毛的刺猬,骨子里被世事磨平的叛逆和桀骜都通通涌现了出来,面上却前所未有的温和。 他轻轻的笑道:“您可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把熊完从郡守衙上拉下来砍下头颅,自己一屁股坐上去的?” 李斯被他这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吓得浑身寒毛直立,再一听他的言语,脸上更是差一点没绷住。 正如熊完和姬烈的赐婚,无论如何粉饰,都掩饰不了背后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施舍之意。 在李斯的眼中,陈胜的为人处世,同样是无论如何粉饰,都掩饰不了他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本质! 笑语晏晏的陈胜,远比拍桌子砸杯子的陈胜,更令李斯恐惧! 李斯慌忙一揖到底,颤声道:“下臣不知……” 陈胜像是与老友叙事一般的随手扶起他,拍着他的肩膀笑吟吟的说:“就是熊完逼迫我给他当狗,偏偏我这人生来腿脚就不大利索,跪不下去!” 我草,还真是因为这个…… 李斯心头惊呼了一声,随即越发的惊慌。 彼时彼刻,可不就恰似此时此刻么! 可熊完是熊完。 姬烈是姬烈啊! 前者只是一郡郡守! 后者可是当朝太尉、宗室亲王…… 呃,似乎也无甚差别。 以前的熊完虽然只是一郡郡守。 可当时的陈胜,也还只是一介行商之子啊。 如今的魏王虽是当朝太尉、宗室亲王,权倾朝野。 可陈胜也已经是一郡郡守,麾下近六万兵马、能征善战,势大如太平道,都不得不抛弃前嫌大力拉拢他…… 如此一想。 李斯心下陡然一松,连脸上麻麻赖赖的皱纹儿,都似乎舒展了许多。 他向陈胜揖手,陈胜道:“下臣已知该如何应付伏丑!” 陈胜满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他要肯体面,就让他体面,他要不肯体面,你就送他体面!” 李斯麻木的看了他一眼:不愧是你啊…… “下臣明白!” 陈胜:“去吧,我在这儿等你回信儿!” 李斯:“唯!” 陈胜目送着李斯匆匆离去,忽然明白了什么叫作“树欲静,而风不止”。 先有熊完。 后有屠睢。 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姬烈…… 怎么就不肯放他一马呢? 难道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吗? 非要整得我不好,谁都别想好,才好吗? 一瞬之间。 偌大的九州地图,如同楚河汉界对垒的象棋棋盘一样,在陈胜脑海中一闪而过。 旋即,他就微微摇头,喃喃自语道:“还不是时候啊……” 而今黄巾之乱正当遍地开火、烈火烹油之时。 但站在陈胜的角度,已经能够看出,太平道已然露出疲态了…… 若无扭转乾坤之计。 只怕不久之后,太平道就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而大周,看似手忙脚乱,一地鸡毛。 但实际上,大周根本还未发力! 远的不说。 单说驻扎于荆州、豫州、司州三州交汇之处的那三十万博浪军,至今都未踏足黄巾之乱战场。 博浪军驻扎之地,距离陈郡……不过十天半月的路程。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辱臣死 “伏老弟恕罪、伏老弟恕罪……” 李斯一手水渍的快步回到郡守衙,略带歉意的向正坐在殿堂左上方的伏丑揖手道:“这人老了,脾胃就是虚寒,坐一会儿就都出恭。” 伏丑年过六旬,身穿玄色锦袍,身量纤长清瘦,头戴一尺高冠, 长须飘逸,一丝不苟的正坐于蔺草席上,如同一颗苍劲的老松!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一扫李斯身后,见李斯仍是独自一人进殿内,威严的眉宇之间,顿时就多了几许阴沉之意。 “李公何须客气!” 伏丑虚了虚双眼, 皮肉不笑的说道:“倒是陈都尉,果真是少年得志, 意气飞扬啊,再过两载,只怕连魏王殿下他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方才他“不经意”间,透露出殿下有意赐宗室女于陈胜为正妻之后,李斯便假意出恭,匆匆离去,如此久才回来。 他哪能不知道,李斯那是请示陈胜去了。 外出巡视河堤? 骗鬼呐! 你真当老夫来郡衙之前,未曾打听过陈胜的行踪? 当然,他也知,这是地方官府接待中枢官吏的惯例。 帝都中枢官吏下到地方,大凡只要不是直属的上下级亦或者关系特别亲近的官员,抵达地方官府之后,地方官府会按照来人的文武品秩,派出相应的官吏接待, 探寻其来意。 在探清来人来意后, 接待的官吏再回报郡守, 郡守再亲自出面款待之时, 便能进退有据。 这点小事,会弄得这么复杂,却是因为大多是时候,中枢官吏下到地方,都是为了分派徭役和赋税! 朝廷的徭役和赋税任务,大多数时候都是灵活的,人口富裕者可多执徭役、少缴赋税,钱粮富裕者可多缴赋税、少执徭役,手眼通天者徭役赋税都可少出……这其中就有了很大的运作空间。 伏丑通过李斯,将魏王有意赐婚的意向,透过给陈胜。 回来的,却依然是李斯一人……陈胜的态度,不言而喻! “伏老弟何出此言?” 李斯听到伏丑改口称陈都尉,心头亦大感不悦。 魏王姬烈为当朝太尉,统辖天下兵马,陈胜所兼骑都尉之职,自然也在魏王统辖之内。 然郡守之职,位在骑都尉之上。 岂能越过郡守之位,强行统辖骑都尉的官职? 这不是以势压人吗? 若是魏王亲来,以势压人也就罢了! 你区区魏王门下走狗,也敢借势欺压一位手掌重兵的一郡之首? 谁给你的胆子? 这可能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李斯以前作为陈郡诸世家之首, 又曾在洛邑为廷尉监多年,对于世家权贵之间的相互勾连、打压异己的手段,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先前他不惜违反惯例,中途离场去寻陈胜,心头未免也没有赞同此事的念头在作祟。 但如今站在陈胜的角度看待此事,才发现,朝中这些个公卿权贵,的确个个眼高于顶,视万民如猪狗! 区区一条宗室走狗,都敢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对主人狺狺犬吠! 李斯心头薄怒,面上却还赔着笑,连连拱手道:“我家大人对魏王殿下崇敬之至,往日时常嘱咐我等需以魏王殿下为马首是瞻,绝无违逆王旨之意!” 谷掘 “那这么说来……” 伏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赐婚之事陈都尉也全凭魏王殿下做主了?” “我家大人若在,定感荣幸之至。” 李斯想也不想的回道,末了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只可惜,我家大人外出巡堤,不知何时才会返回郡衙,我等下臣,却是不敢逾越!” 伏丑一听,心头亦是怒极,但也还是强忍着怒意问道:“那不知陈都尉,何时回返郡衙?” 李斯摇头:“不好说,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两三月……” “嘭。” 李斯刚吐出“两三月”这三个字,伏丑便一把掀了面前的食案,身躯豁然而起,怒目圆睁的喝道:“黄口孺子、安敢……” 李斯听言,亦将老眼一瞪,拔高了声音强行打断了他的大放厥词:“此乃陈郡郡守衙,伏主薄还请慎言!” “汝…汝……” 伏丑气得浑身瑟瑟发抖的怒视李斯。 李斯毫不退让的与之针锋相对。 二人皆有主辱臣死的刚烈之意! “好、好,好得很!” 最后还是伏丑退缩了,他一挥大袖,怒意勃发的大步往郡守衙大门外行去,一边走一边高声怒喝道:“今日之辱,吾主必有后赐!” 李斯目送他气呼呼的走出郡守衙,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他老脸阴沉似水,看着渐渐远去的太尉府一行人,若有所思的低声呢喃道:“太不体面了……” …… 夕阳洒满莲花池畔。 洗漱后换上一身素雅松绿锦袍的陈胜,凭栏而立,悠然的给池中游曳的锦鲤投喂鱼食。 李斯轻手轻脚的行来,向着陈胜的背影长揖到底:“下臣拜见大人。” 陈胜没回头,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声音中听不出什么喜怒:“安排下去了么?” 李斯听言,心知陈胜已经知晓郡守衙内的始末,神情自若的回道:“回大人,已布置妥当,绝不会留下任何手尾。” 陈胜专注的拈起一粒粒鱼食投入湖中,漫不经心的问道:“何人主持?” 李斯心下一喜,毕恭毕敬的回道:“犬子李由。”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将手中所有鱼食尽数撒入池中,轻轻的拍着手说道:“回头令李由入稷下学宫兵科第二期吧,年纪轻轻的,莫要耽搁了……” 李斯抑制不住心头喜悦,老脸上浮起丝丝笑意:“君上若不嫌下臣老迈、不堪驱策,下臣愿献幼子李期与君上牵马驾车!” “哦?” 陈胜笑吟吟的回过头看他:“何以突然作此决定?这可与李公一贯的作风不符。” 李斯也笑了:“君上谬矣,下臣作此决定,正合下臣一贯之作风。” 陈胜盯着他看了几息,满意的颔首道:“那便预祝你我君臣相宜、扶持共进。” 李斯再揖手:“敢不从命!”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刺客 外表朴素而厚重的方正马车,在简易避震器的作用下,平稳的前行。 扎扎实实的平铺了好几层蔺草席的车厢内,陈胜褪去靴履,用洁白的足袋踩着木屐,背靠凭几、支着右腿歪坐着闭目养神,右臂搭在膝盖上, 手掌抓着竖在身前的连鞘锐取剑,丝丝缕缕的剑气在他的手掌与锐取剑之间,静静的来回涌动。 自从他领悟虚空生剑的杀生剑意之后,锐取剑就作为满级大河剑歌的载体,再未出过鞘。 在此之前,他也曾尝试过养剑。 但等闲的剑器,质地太差、又无剑心, 根本无法承载太过庞大的剑气。 就以他曾经使用过的那口八面汉剑为例, 他才带在身边温养五日, 就感觉到那柄剑的上限了,剑身再也吃不进丝毫的剑气。 而养剑五日之功,出鞘时爆发的剑气还不到他全力一击的七成威力,形同鸡肋。 其后他也尝试过郡中寻找可堪御使的剑器,但也未能如愿。 不是说没有上好的剑器。 熊氏的遗产中,就有好几口品质十分不错的剑器。 但那些剑器,利者利矣,但既无剑心、又无杀气,在陈胜这样的剑道高手眼里,还不如屠户的杀猪刀好使! 兜兜转转寻找了一大圈儿后,他才发现,他手中只有锐取剑,最契合杀生剑道。 锐取剑是一柄真正的战剑,铸造之处,就抛弃了一些华而不实的外观和装饰,只追求坚韧和杀伤力, 陈骜凭之征战犬戎二十载,剑刃之上都只有几道米粒大小的缺口! 那二十年里,死在这把战剑下的犬戎人,只怕不下万人,煞气之重,三伏天将其悬挂在卧房内,都能当空调使! 而且,陈骜天人之姿,一身真气何其雄浑,这柄战剑在他手中之时,就已经养出了剑心,遇到妖邪都已能自动护主……当初李园在长安坊养妖,锐取剑就曾给陈胜示警!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生剑! 而不是文人雅士悬挂在腰间的礼器! 只是之前锐取剑作为陈胜的主战兵刃,经常会出鞘杀敌,养剑难成。 如今他已领悟虚空生剑的杀生剑意,无须再依靠兵刃之利,方才能以这柄剑作为大河剑歌的载体,行养剑之事。 而今,他养剑已三月有余,至今未感觉到锐取剑的上限,这柄战剑仿佛就真如同无底洞一样,无论他往剑身里注入多少剑气, 它都吃得下! 随着养剑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能感觉到,锐取剑也在渐渐变得灵动,似乎正在从一件死物,变为一件活物! 这个过程非常非常慢! 慢到他要不闭上眼睛,静下心来细细的感知,都察觉不到这种变化! 但这种变化的确是真实存在,而不是他的错觉! 因为他每每闭上眼睛,慢慢的用剑气去与锐取剑交流,都能清楚的感知到锐取剑对于自身变化的欣喜,以及对于他这个主人的依恋。 有人说,猫狗再聪明也是畜牲。 可每一个铲屎的都笃定,自家毛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什么都懂。 而且,就像是人养玉,玉也养人一样。 他在温养锐取剑,锐取剑也在将它积累二十多年的森寒煞气,一点一滴的反馈给他,夯实他杀生剑气的底蕴。 这个过程。 虽然远远不如系统提升武道技法的过程,来得简单粗暴。 但也别有一番细水长流的滋味在其中,很是令人着迷…… …… “铿……” 一声清越的剑鸣,将沉浸在剑气交互中的陈胜唤醒。 他看了一眼掌中不停颤抖的锐取剑,蓦地拧起眉头,轻喝道:“停下!” “停……” 车窗两侧的传令兵闻言,立刻扯着喉咙高声呼喊道。 “全体都有,听我命令,向马车靠拢……” “侦察兵……” 有条不紊的呼喊声中,护卫马车的三百亲卫迈着小碎步靠向马车。 陈胜提着剑,缓步从马车中走出。 借助车辕的高度,他定睛往前方一扫,一眼就在纷乱人群当中,看到了两个巍然不动的负剑身影。 他每日都会往返于郡衙与陈家大院之间。 如果次次都要清理街道供他通行,那南城和北城的百姓就什么正事儿都别想干了! 这种兴师动众、惹人生厌,伤害群众感情的蠢事,陈胜当然不会做。 时间久了,南城与北城的百姓,也就都不惧怕他的车架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他的车架行至自己跟前儿了,才起身让一让。 甚至还有居住其他地方的百姓,专程跑到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蹲守,就为了看一眼他,看看他这個名动兖州的少年郡守,是不是真如同传说中的那般,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头角峥嵘、体绕祥云…… 但眼下三百亲卫的异常反应,无疑是告诉了周围的百姓,出事了。 虽然他们也很好奇,是哪个良心被狗吃了的瘟丧,敢来对郡守大人不利。 但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 街道上纷乱的人群四下消散,空荡荡的长街上很快就只剩下面对面站立的两道负剑人影。 背对陈胜车架站立的那人,一身葛布短打、头戴斗笠,身高七尺,蜂腰猿臂,此人背上负着一柄剑,一口剑柄上缠绕着麻绳的杀人剑……乍眼一看,此人便给人一股子极其强烈的沧桑之感,就好像他已经在外漂泊了很久很久。 面向陈胜车架站立的那人,立于斗笠人身前三丈开外,看年纪约莫四十上下,身上穿着华丽的金色锦衣,身高八尺、相貌堂堂,眼神无喜无悲,背上同样负着一柄剑,一柄剑柄古朴,剑格处嵌有两枚莹绿宝石的宝剑……逼气十足! 陈胜自车厢中一走出来,那个逼气十足的中年男子,便径直一眼望过来,眼神之中无喜无悲也无杀意。 谷乕 但陈胜知道,他就是来杀自己的…… 待到纷乱的长街安静下来之后,背影沧桑的斗笠人才回过头来,对着陈胜低喝道:“此非善地,速速离开!” 此人面上也围着面巾,陈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左眼下一道剑痕,不显狰狞,烦添英武。 陈胜看了看此人,再看了看远处那逼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他提着剑,缓步走下马车。 “大人……” 一名陈家子弟凑到他跟前,挡住他的去路,手里张着弓、搭着响箭,不知是该放,还是不放。 陈胜见状,随手拉开他搭箭的手,响箭“嗖”的一声升空。 亲卫中数名张弓搭箭的弓箭手见状,齐齐松开了手里的响箭。 一时之间,“嗖嗖嗖”的刺耳尖鸣声,响彻北城。 “没事儿,我去看看……” 陈胜拍了拍面前这名兄弟的肩膀,提着剑,踩着木屐,“哒哒哒”的缓缓走出三百甲士的包围圈,行至斗笠人身畔六尺之处,站定。 斗笠人听到他的脚步声,迷惑不解的偏过头拿眼角瞥他,眼神还紧紧的盯着对面那个中年男子:“你想死吗?” “荆轲是吧?” 陈胜也盯着那中年男子,不答反问道:“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今儿舍得现身了?是终于想通了吗?” 斗笠人吃惊的猛然一回头,但旋即紧绷的身躯就又放松下来:“是庆轲……阿鱼告知你的?” “呵呵……” 陈胜轻笑了一声:“你当真以为,我这个郡守是瞎的?任你成天在我周围蹦来蹦去,我都发现不了你?要不是阿鱼保你,你尸体变成的屎,如今都该长草了!” 荆轲:…… “这位老先生是谁啊!” 陈胜目光至始至终都集中在对面那个中年男人身上,掌中的锐取剑在不断的给他传递这个人很危险的信号:“让你这么害怕!” 荆轲气急,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怕他!” 陈胜:“哦?那你打不过他?” 荆轲:…… “老夫盖聂。” 那厢的中年男人,听到陈胜与荆轲的对话,不咸不淡的抱拳遥遥拱手道:“郡守大人有礼了。” “哟,原来是剑圣前辈啊!” 陈胜虚起双眼,微微笑道:“难怪吓得荆轲跟只兔子一样!” 荆轲:…… 陈胜偏过头看向荆轲,“剑圣前辈是先天吗?” 荆轲:…… 盖聂:…… “不是先天啊……” 看着二人震惊眼神,陈胜心下松了一口气,回过头持剑向对面的盖聂一抱拳:“剑圣前辈,今日之事既已暴露,就此作罢如何?只要剑圣前辈肯收手,有什么条件,剑圣前辈尽管提出来,只要我拿得出来的,绝无二话!” “呵呵……” 荆轲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冷笑道:“你省省吧,这老匹夫无大义而守小节,视承诺重逾性命,他既已到此,不得手便绝不会归!” 看似嘲讽,但实则却是在提醒陈胜:有什么办法赶紧使出来,没办法就赶紧跑路,单凭嘴皮子摆不平这老货! 那厢的盖聂似是没有听出荆轲的言下之意,竟还些反以为荣的微微笑道:“能得聂政传人如此高的赞誉,也不枉老夫陈郡一行!” “这么说来……” 陈胜睁开了双眼,也跟着笑道:“就是没得商量了?” 盖聂抚须,笑而不语。 “那便不商量了!” 陈胜将锐取剑交到左手,右手轻轻往上一抬:“正好,其实我也想称一称你的成色……嘿,我客气的称你一声剑圣,伱还真就老实不客气的应下了,你是把脸落在家里,把屁股顶在头上来的陈郡吗?” 霎时间,上万道半尺长的凛冽剑气,宛如大海之中的银亮沙丁鱼群一般漂浮而起,凝聚于他周围三丈之内。 荆轲蓦地睁大双眼,身躯忽然猛地一哆嗦……我这些天,都保护了一个什么怪物? 那厢抚须的盖聂,手也猛然一抖,拔下两三根胡须下来……我他娘的这是接了个什么活计? “剑圣,吃我一招……剑河!” 陈胜笑吟吟的冲盖聂轻轻一挥手,眼神却已是森寒之极! 真他妈的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老子规规矩矩的窝在陈县种田,谁也没招、谁也没惹,跟谁都笑脸相迎、好言以对! 却他妈的是个人、是个狗都要来踩老子一脚! 都欺负老实人是吧? 你们承担得起老实人的怒火吗! 就在陈胜右手落下的瞬间,上万道银鱼剑气瞬间汇聚成一条浩浩荡荡的银亮剑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狂猛的涌向三丈的盖聂。 第一百八十三章 剑决(感谢Cz丶大佬的盟主打 上万道银鱼似的剑气,汇聚浩浩荡荡的剑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向三丈的盖聂。 盖聂一跃三丈高,从容避开奔涌而至的剑河,而后一把拔出背上的古拙长剑迎风一展,却是一柄剑身布满黑色菱形暗格花纹的青铜剑! 清越的剑鸣之声冲天而起! 下一秒,陈胜忽然感觉到掌中锐取剑剧烈颤动, 发出阵阵凶厉的剑鸣与那股清越如银珠落玉盘般的剑鸣声针锋相对! 乌沉沉的剑身也“哐当哐当”的疯狂碰撞着剑鞘,似要挣脱陈胜的手掌飞剑出鞘,与盖聂掌中那口威严而华丽的青铜剑一争高下! 陈胜心下又惊又怒,一把将歇斯底里的锐取剑按在剑鞘中,仰头目光一凝,剑河倒卷而上, 追向天空中的盖聂! 但一秒。 上百柄战剑,突然自从他身后三百甲士的军阵之中飞出, “叮叮当当”的落于陈胜身前,每一口战剑都向着盖聂的方向倾斜,就像是一个个臣子百姓,在争相拜见它们的君王! 陈胜震撼的一定睛,目光望向盖聂手中那口隐隐反射出暗金光芒的华丽青铜剑……嘶,怎么瞅着这么眼熟! “纯钧剑!” 还未等他想明白为什么那柄剑会看着眼熟,就听到一旁的荆轲失声惊呼道。 纯钧剑? 十大名剑之一的纯钧剑? 陈胜的双眼猛的一亮,心头暗道了一声“大宝贝”! “破阵!” 就听到空中的盖聂怒喝一声,人剑合一,周身亮起耀眼的金色剑气,仿佛是一截大如马车的剑锋, 迎着倒卷而上的剑河笔直落下。 “叮叮叮……” 明明没有实体的剑气, 冲撞在盖聂耀眼的金色剑气上,却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金铁交击之声。 一道又道银鱼剑气,被金色剑气弹开。 浩浩荡荡席卷而上的剑河, 就像是一条盘踞在地面上,仰头冲天而起, 攻击猛禽的凶悍巨蟒! 而笔直下坠的金色剑气, 者像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大刀, 顺着巨蟒张开的血盆大口,自上而下一刀将凶悍的巨蟒一分为二! “嘭。” 盖聂坠地,强劲的剑气轰碎长街,余劲卷起砂砾,拂动着陈胜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而被盖聂一分为二的剑河,在空中重新融汇一体,好似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的飞回陈胜的头顶。 陈胜看了一眼。 盖聂这一剑,击溃了他七成剑气! “好、剑、意!” 盖聂缓缓直起身,凝视着陈胜头顶上灵动如活物般盘旋的剑河,如临大敌的一字一顿道,眼神中犹有不敢置信的惊骇之意! 陈胜也目不转睛的盯着盖聂手中的华丽青铜剑,点头道:“好剑!” 盖聂面容的肌肉抽动着,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未能吐出。 单论剑道境界,方才那一合,胜负已分! 他能破那条剑龙,非是他剑道境界高于陈胜。 而是他武道境界, 高于陈胜。 他自幼习剑,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不敢有一日松懈,至今已有三十年载矣! 三十年的坚持、三十年的攀登,他自以为剑道一途已然登堂入室,九州游侠同道尊他为剑圣,他也当真自视九州剑道魁首! 而今败于一弱冠少年剑下…… 他不愿相信。 也不愿意承认。 但事实,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不如就是不如! 盖聂心头百味陈杂,若有所思…… 陈胜却是没有他那么多的感慨,他径直一抬手,再度招出上万道银鱼剑气,朝着头顶上盘旋的剑河一挥,新招出的上万道银鱼剑气登时便随着他的手势,百川归海般的融入剑河之中。 严重缩水的剑河,再次恢复起浩荡、澎湃之势! 在他凝结剑气之时。 那厢的盖聂紧了紧掌中的纯钧剑,脚下微不可查的踮起,似有趁着陈胜凝结剑气之机抢攻,强行打断他凝结剑气的过程……乃至斩杀这名剑道天赋高得令他感到恐惧的少年郡守于剑下。 然后就在他蠢蠢欲动着将要冲出之时,心下突然警声大作,他瞳孔一凝,目光便径直落在了陈胜紧紧按在锐取剑的左手上。 …… 盖聂的小动作,当然没有瞒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陈胜。 “你这样的德行,竟然也能成为剑圣?” 陈胜冷笑着伸手对着头顶上盘旋的剑河一抓,“九州剑道,当真是无人了!” 耀眼的剑光之中,上万道半尺长的银鱼剑气,凝结成一柄长有十丈、宽有七尺,纤毫毕现、宛如实物的巨大剑气。 谷冋 看外形,正与他掌中的锐取剑一模一样! 这是陈胜第一次在外人眼前施展这一招。 别说盖聂惊得直翻死鱼眼。 就连跟了他两三个月的荆轲,都被这道巨大的剑气给震得怀疑人生了! 他高高的仰着头,目瞪口呆的仰望着天空中的这道剑气,连脸上的面巾滑落了都没发现! “再吃我一招……” 陈胜缓缓抬起右手,头顶上的巨大的剑气也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抬起:“开天门!” 言罢! 他的右掌猛然落下! 那厢的盖聂心头刚刚升起“不可力敌”的念头,巨大的剑气已然快速闪电般的当头落下! 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了! 根本无法躲避! “直中取!” 盖聂面红耳赤的爆喝一道,纯钧剑反撩儿上,刹那间,一片耀眼如雪崩的璀璨剑气,好似穿云金阳般迸发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之意,悍然而上。 “嘭。” 两剑相交。 陈胜只感到于剑气的联系陡然中断,旋即一股沛然的巨力迎面袭来,连忙将双臂交叉于胸前,硬扛着这股巨力向后滑行丈余远,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定睛一看,就见前方长街天高三尺! 两侧楼房上端尽皆被削去临街的墙面。 而先前立于陈胜身前的那百十柄战剑,已然全部碎裂! 残剑、瓦砾,散落一地…… 二人全力一击,竟恐怖如斯! 再定神看向对面的盖聂,就见他老脸紫得跟条茄子一样,持剑之手颤抖着,一身而华丽的金色锦衣此刻已经破烂得如同百家衣,甚至连下颚打打理得极是飘逸的清须都少了一节…… 陈胜轻呼出一口气,将左手的锐取剑拄在身前,同样微微颤抖的右手轻轻落在了锐取剑的剑柄上。 “这一剑,才像点样!” 他点着头说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请你来杀我的?” 胜负已分。 再打下去,就得分生死了。 虽然陈胜有七成把握,他活、盖聂死! 但他不想去冒这个险。 盖聂的实力着实不弱。 他的剑道境界虽然比陈胜略逊了一分,但他后天境的武道境界摆在这里,比陈胜足足高了一个大境界! 盖聂的问题,出在太过于沉醉剑道,以至于除了剑术之外,再无任何拿得出手的武功。 而陈胜除了杀生剑意之外,还修有满级的百战穿甲劲、满级的万千疾雨剑,这几门武功叠加之下,足以令他爆发出高于自身一两個大境界的战斗力! 不过陈胜的问题,也正是出在爆发太强,内气支撑不住! 当然,若是能成功击杀人,三秒钟足以! 可要是三秒钟爆发完了,敌人还没死…… 事实上。 眼下陈胜体内的内气就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再也没有办法凝聚剑河,只剩下养剑三月的大河剑气这最后一张底牌。 而盖聂虽然看着惨,但实则还有一战之力! 于是乎,两人都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盖聂看了一眼他掌中的锐取剑,默默的吞了一口唾沫,强笑道:“老夫若是背信弃义,往后还使得出这一剑吗?” “哦……” 陈胜惋惜的微微摇头:“那就太可惜了!” 他右手落下,一把握住锐取剑的剑柄。 盖聂目光一凝,连忙双手捧起纯钧剑,高声:“老夫观大人很是喜爱这口宝剑,老夫愿成人之美,将此剑赠与大人,先人言,宝剑赠英雄,大人剑道境界之高,实乃老夫生平仅剑,纯钧剑能配大人,正是相得益彰……说起来,此剑乃是冀州豪强赵高举家迁往扬州之前赠与老夫,听闻大人与扬州屠睢还有一段渊源,此剑落入大人之手,正是物归原主!” “呵……” 陈胜右手松开锐取剑,啼笑皆非的看向一侧的荆轲:“你方才是如何品评这老匹夫的来着?无大义而守小节?” 荆轲:……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元气复苏 看着荆轲一脸便秘的模样,陈胜轻笑了一声,抬手遥遥对着盖聂捧在手中的纯钧剑一抓。 剑意感应下,纯钧剑发出一声欢欣的剑鸣声,电射至陈胜的掌中。 古朴的剑柄一如手,一股有别于锐取剑的孤高剑意,就涌上陈胜的心头。 他横剑在前, 左手二指缓缓抚过剑身,触感平滑光洁、莹润如美玉,浑然没有金铁之物的森冷感。 再尝挥剑对街边的一块栓马桩进行斩击,在没有动用分毫内气的情况下,剑锋前透出一股无形的剑气,轻而易举的花盆粗的拴马桩一分为二,端口光滑如镜! “好剑!” 陈胜忍不住再次赞叹了一声。 这种得心应手、为所欲为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成熟、丰腴、稳定, 正直盛放的年纪、什么都懂的美人。 而锐取剑,就像是一个青涩、懵懂、横冲直撞的黄毛丫头…… “你走吧!” 陈胜收起纯钧剑,淡淡的对着前方的盖聂说道:“不要再来陈郡,更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你应该知道,时间站在我这边,如今你都杀不了我,以后你就更没机会了!” 他不是不想留下盖聂。 但这里是陈县,他冒不起这个险。 盖聂的实力,绝对是陈胜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强者!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 九州大阵绝天地通,对九州人族, 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束缚。 从好的角度看, 正是因为有九州大阵庇护,妖魔外道才无法在九州内部横行作恶, 九州人族才有这千年修生养息之机。 从坏的角度看, 九州大阵隔绝了周天元气, 令九州内部所有依赖于周天元气的修行体系,前行都变得无比的艰难……反倒是一些不那么依赖周天元气的修行体系, 例如儒家、法家等等,受影响不大。 或许上古人族只要能生长到成年,就能自动拥有可以生撕虎豹的锻骨六七重的实力,稍微努点力就能开脉,开气海…… 而如今的九州人族,却需要大量的资源堆砌,才能跨过锻骨境的门槛。 如陈守这样的勉强还能算是地方强豪之长的人物,在九州大阵完好之前,都没能开气海。 这就造成了。 陈胜所知道的先天境以上的真正强者,大都集中在幽州军……幽州军驻扎北疆三百多年,时常深入草原与犬戎人作战,九州大阵的副作用对幽州军来说几近于无。 而他亲眼见到的众多所谓强者,大多数都在开脉境与气海境之间晃荡,就连先前屠睢十五万大军之中的猛将,也就只是个气海境武者。 在这种横向对比之下,盖聂这个一蹦出来就拥有后天境的实力,且还拥有一手剑意级剑术的剑客,着实当得起“剑圣”之称! 若非是陈胜走的是单人成阵的战阵搏杀之法, 可以强行爆发出高出自己一個大境界的战斗力,就凭陈县内这五千郡兵, 还真挡不住盖聂杀他! 但那是九州大阵还完好无损之前。 如今九州大阵破碎,九州腹地内的周天元气浓度日益增长,以前艰难无比的武道修行,如今正在变得越来越容易。 而类似于盖聂这种在九州大阵还存在、九州内部的周天元气还很稀薄之前,都能顽强磨砺一身强横实力的武道强者,接下来实力必然会迎来一个井喷! 一年先天,三年修意,五年宗师都不足为奇! 是不是有点灵气复苏那味儿? 事实也相差不远…… …… 盖聂远远的朝陈胜一抱拳,而后转身纵身而起,跃上身侧的楼房顶端,再一跃身,就消失了踪影。 陈胜目送盖聂离去,扭头看向身畔的荆轲,问道:“此事与你们‘武墨’有无关系?” 荆轲略一犹豫,便道:“扬州牧屈明,曾请我‘武墨’辅助盖聂,刺杀你,我拒绝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的轻声道:“这便说得通了!” 方才盖聂那句话,看似是在献剑求饶。 但实则是在告诉他,是太平道新任扬州渠帅赵高,以纯钧剑为代价,请他来陈县杀他陈胜的。 陈胜方才还有些想不通。 虽说新老板上任,是必须要为前老板报仇,才能坐稳位置。 但这个赵高未免也太急切了点吧,人都还没去扬州,就先把杀手给派出来了? 年前徐州的任嚣,都还派使者前来拉拢他。 这显然不太符合太平道高层的战略。 如今扬州牧屈眀也掺合进来,就说得通了。 赵高不是屠睢,他在扬州没有屠睢那么深厚的基础,要想尽快坐稳扬州渠帅的位置,少不了扬州屈氏的帮助。 显然,这二人是拿他当斩鸡头烧黄纸的那只鸡了…… 谁叫他陈胜既和扬州太平道有仇,又和扬州牧有仇呢! 敌人的敌人就是跑友嘛! 敌人胜利会师了,可还行…… 陈胜心头思索着报复办法,扭头对荆轲笑道:“上我家见见阿鱼?” 荆轲似有意动,但犹豫了几息后,还是缓缓摇头道:“还是算了吧,阿鱼如今过得很好,我便不去打搅她的生活了!” 陈胜想了想,认同的点了点头:“那便换个地儿喝一杯!” 荆轲拱手:“固所愿也!” …… 有余酒家。 空荡荡的三楼雅座上,胜与荆轲相对而坐。 “当初你们武墨伏杀我那日,你为何不动手?” 陈胜亲手斟了一盏黍酒,推到荆轲面前。 当初他没觉得那一日有多危险,后来从阿鱼口中得知下任‘武墨钜子’荆轲也在陈县之时,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那日其实才是他穿越到大周后,最危险的一日! 那日荆轲若是动手,他必死无疑! 荆轲端起黍酒便一饮而尽,而后阁下酒盏,哈着气说:“阿鱼说你是好人,我便没有动手。” 陈胜点了点头,再次给他斟了一碗:“那你跟我了这么久,确认我是好人了么?” 荆轲再度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你确与其他的官宦不一样,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 陈胜笑了,这驴头不对马嘴的答案,他很满意。 他提起酒壶,荆轲就一把捂住自己身前的酒盏,面色不善的看着陈胜:“怎么?想灌醉我再动手?” 陈胜放下酒壶,轻笑道:“真要动手,还需等伱喝醉?” 荆轲:“那你怎么不喝?” 陈胜:“我不饮酒,误事。” 荆轲:…… 陈胜却似乎没看到他的黑脸,再次提起酒壶给他斟上一盏:“你们这些个游侠儿,我也见过不少,迄今能入我眼者,唯你一人,能得我斟酒的,也唯你一人!” 荆轲评价盖聂,无大义守小节。 陈胜看荆轲,却是重大义损小节。 这样的人,往往都活得很累…… 陈胜做不了这样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佩服这样的人。 荆轲再度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然后便将酒盏倒扣在了食案上,示意不喝了。 陈胜揣起双手,轻轻的笑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荆轲看了他一眼,也笑道:“怎么?想招揽我?” 陈胜毫不掩饰的点头:“想肯定是想的,但我知你不会受我招揽。” 荆轲惊讶的一挑眉梢:“为何?” 陈胜:“你的心太大,我这小小的陈郡,容不下!” 荆轲愣了愣,忽然翻起倒扣的酒盏,主动提起酒壶“吨吨吨”的倒上满满一碗,端起来,郑重的对陈胜说:“我自诩交友遍九州,今日才知,可为知己者,唯你一人!” 谷掞 陈胜端起自己面前的蜂蜜水,与他碰了碰,仰头一口饮尽。 放下空盏,陈胜又忍不住说道:“有些话,我与你说或有交浅言深之嫌,但看在你暗中保护了我三月的份儿上,我便冒失一回:男儿生有大志向是好事,但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再大的志向,若不能脚踏实地的去践行,大头来都只是一场空谈,莫要空白了少年头啊!” 荆轲自顾自的给自己倒酒,坚定的说道:“我相信,事在人为!” 陈胜听言,便不再多言了。 他也曾年轻过。 他知道,这世间上大抵有三种人。 第一种人,远远的看了一眼南墙,掉头就走。 第二种人,撞了南墙,才回头。 第三种人,要么撞穿南墙,要么撞死在南墙。 第二种和第三种人,大抵都是不够聪明的。 但若是世间上都是第一种人,那未免太闷沉、太压抑了些。 陈胜端起蜂蜜水:“那我便祝你一路顺风、早日达成所愿,若得空,不妨回来瞧瞧阿鱼。” 荆轲端起酒盏与他碰杯:“那我便借你吉言了,能交你这个朋友,是我的荣幸。” …… 深夜。 陈守与陈刀二人,裹挟着一身寒气,跨入郡守衙。 早已等候在内的范增、李斯、王雄三人,连忙起身,向着二人揖手道:“二位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 论官职和分工,三人是不必向这陈守与陈刀行礼的,纵然要见礼,也不必这般郑重其事。 怎奈何,陈守除了是红衣军的师长之外,还是陈胜他爹…… 他们哪敢怠慢! 二人走进郡衙门,先看了一眼衙上的陈胜,见他完整无缺后,目光才微微一松,扭头与范增、李斯等人回礼。 陈胜待到他们相互见礼完毕后,才抬手虚按道:“都坐吧!” “谢大人。” 众人齐齐揖手。 “今日之事,我想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陈胜正坐在殿上,不紧不慢的说道:“太平道新任扬州渠帅赵高,与扬州牧屈眀,联手使刺客刺杀于我……” “嘭。” 陈守突然一巴掌拍断座椅扶手,起身火冒三丈的怒声道:“狗屁扬州牧!你发令、我起兵,不消半月,必打进扬州,屠他个狗操的三族!” 殿内众人尽皆满脸佩服的看着他:不愧是当爹的啊! 也就你敢打断你儿子说话,还敢咆哮郡守衙了! 陈胜微笑着对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陈将军且先息怒,听我把话说完再议。” 陈守紧咬着后槽牙,重重的坐回太师椅上,将太师椅压得发出阵阵不堪负重的“吱呀”声。 任谁被人一而再的派人想要整死自己的独子,都不太可能压得住火儿! “不过这件事,的确不能再这么算了……”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好似一点都不感到愤怒:“再这么算了,世人就真当我陈胜好欺负了!” “我决意亲自前往扬州,报此两箭之仇!” “后边这一个月内,郡中的事务,就交由大家伙儿照应!” 眼下这个档口,正值宿麦即将收割,春耕刚刚开始,对雨水的要求没有那么苛刻之时。 他如今抽身奔赴扬州,正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时候! “不行!” 陈胜的话音刚刚落下,陈守就又一把巴掌,把座椅另一边的扶手也该拍断了,“要去也是我去,郡中数十万军民生计安危皆系于你一身,你决不可有任何闪失!” 殿内众人再一次将崇拜的眼神投降他:得亏是你来了啊! 陈胜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家如同愤怒公牛一般的老父亲,问道:“如果您亲自出马的话,您准备带多少人过去?” “一万?五千?” “只怕刚进扬州,就被赵高和屈眀发现了,扬州再空虚,凑个两三万兵马也不难吧?” “一千?五百?” “这么点人,您杀得进屈氏族地吗?” “再恕我无礼。” “您而今打得过我吗?” “您脑子有我好使吗?” “我去,您担忧我有闪失。” “您去,我就不担忧您有什么闪失吗?” 他连珠箭一般的一口气问道,末了一锤定音道:“所以,这事儿还得我亲自去,只有我去,才能以最小的代价,办成此事!” 陈守重重的坐回残破的座椅上,一言不发偏过头的看向大门之外。 这父纲,以前都没振过。 现在,更没法儿振了…… 陈胜端起案上的蜂蜜水喝了一口,而后不急不慢的继续说道:“今夜我急召诸位前来,是为了将郡中事务托付给大家。” “在我不在郡中的这段时日里,还往诸位能一如既往的精诚合作,各自管好各自的一摊子事,不能我走了,郡中的事务就荒废了!” “另外,今日之事,我得到了两点信息。” “一,太平道内部,已经不是铁板一块。” “至少徐州的任嚣与这个新任扬州渠帅赵高之间,就肯定不是一路人,否则不会出现任嚣前脚派人拉拢我们,赵高后脚就派人来刺杀我这种自家人砸自家人盘子的破事儿。” “第二,今岁的战争,恐怕不远了……” “否则赵高与屈眀,不会这么急切的解决我,扫平黄巾军北上的阻碍。” “我走后,太平道应会派遣使者前来,稳住我陈郡。” “朝中以及州府,也大概率会派人前来,督促我陈郡出兵。” “太平道若来人。” “送礼照单全收,投靠他太平道免谈!” “对于朝廷和州府。” “来人都好酒好肉的招待!” “但就算是当今天子亲自下旨命我陈郡出兵,也一概以‘拖’字诀应付!” “我不是我陈郡不愿出兵,也不是我陈郡不忠于朝廷和州府!” “只是没有粮秣,无法出兵!” “没有兵甲,无法出兵!” “没有军饷,无法出兵!” “五万兵马的粮秣和兵甲,足够拖延朝廷和州府两三个月!” “要实在来人咄咄逼人,就请二位将军,指挥麾下的兵马,给他们演上一折子啸营的大戏!” “反正就是要粮食、要兵甲、要辎重,但不出兵!” “对了,朝廷和州府每往我陈郡送一到催促出兵的公文,都送至徐州任嚣之手,能敲出多少财货是多少……” “总之,诸君管好各自的一摊子事,维持现状,万事皆等我返回陈县之后再说!” “对了,我不在郡中的日子,郡守之职,由陈守陈将军暂代!” “诸君要有何急事,可请示陈将军。” 第一百八十五章 保家 夜色如水,笼罩陈家大院。 唯余厅堂内一点温暖烛火,照亮进家门的路。 陈胜缓步走过庭院,远远就见赵清趴在厅堂上,堂案上还摆着几个倒扣着碗碟保温的碗碟。 橘红色的烛光,似给她柔顺的长发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陈胜轻手轻脚的走到厅堂门前,出神的盯着她看了许久, 然后才加重了步伐跨了进去:“大姐。” 听到他的声音,睡得极浅的赵清一下子就支起了身子,眼睛都还没睁开,脸上就已经露出了笑容:“大郎,你回来啦……” 陈胜解下腰间悬挂的两柄长剑,问道:“阿鱼呢?” 赵清迎上来, 温柔的解下他背上的大氅:“刚才还在这儿呢,妾身瞧她瞌睡得不行, 就让她先去睡了……” “那你怎么没去睡?” 陈胜佯怒道:“又忘了我对你说的话啦?” 赵清低着头“嘿嘿”的笑, 权当没听见他的话。 她笃定,陈胜不会忍心责备她的…… 陈胜也的确不忍心责备他,放下长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自个儿什么身子,自己心里没点数?这几日温差这么大,你要是凉了怎么办?” 赵清仍只是笑,一双大眼睛弯得就像是天边的牙月。 陈胜拿他没办法,走到厅堂上,去翻那一个个碗碟:“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都凉了……” 赵清快步上来,强行挤走他, 端起碗碟就要走:“大姐去给你热一热。” “我试了, 还有些点温,不用热!” 陈胜连忙拉住她, 将她手里的碗碟抢过来:“你就别忙活了, 陪我坐一会儿吧!” “嗯。” 赵清顺从的应了一声,将他按到椅子上, 素手翻起一个個碗碟,一股脑的推到面前。 陈胜拿起筷子一看,豁,韭菜炒鸡蛋、白切腊猪头肉、还有一大碗绿豆腊排骨汤…… 其实都是很平常的菜式,莫说与陈胜记忆里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大厨招牌菜相比了,就是与郡衙中那些大厨烹制精细菜肴相比,都还有很大差距。 唯一的优点,可能也就是实在了,那猪头肉切的,都不透明的…… 但他见了,就是觉得很有食欲。 他往饭碗里舀了一大勺绿豆谈,拌着饭,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 赵清见了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也很欢喜。 她闲不住的围着他不断的忙活,一会儿帮他解下身上携带的七零八碎,一会儿拿起他的大氅清理着上面的尘土和污垢…… “对了大姐……” 陈胜端着饭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明儿个得出趟远门, 去州府一趟。” 赵清抖落大氅的手一顿,问道:“去多久?” 陈胜想了想,回道:“估摸着, 怎么也得一个来月吧!” “这么久啊?” 赵清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无精打采的抱着陈胜的大氅坐到椅子上,盯着他看。 陈胜扒拉了一口汤饭,强笑道:“怎么啦?舍不得我出门啊?” 赵清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有些难为情,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模样。 陈胜心头竟有那么一股不去扬州的冲动。 但很快,他就将这股冲动给按了下去。 ‘难怪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 他心道了一声,放下碗筷搬着椅子坐到赵清的身边,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大姐,我们得好好谈一谈。” 赵清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摇头:“不谈!” 陈胜蓦地睁大了眼,他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温柔似水的赵清,竟然也会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一面。 他心头正组织着语言,就又听到赵清说道:“你们老爷们走南闯北,总有你们的理由,妾身只是个妇道人家,没你们老爷们那么多的念头,妾身只希冀日子还能和以前一样,你每日都在家里习武读书,妾身每日都能伺候伱……但妾身也知,大郎你生有大志向,注定是要走南闯北的做一番大事业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恼的使劲儿摇头道:“是妾身不识大体,大郎你不用管我!” 陈胜摩挲着她的手掌,很认真的听她说,也很认真的站在她的立场去思考,然后才点头道:“这阵子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过失,我不该将我的意愿强加在你的身上,也不该不顾你的意愿去安排我们以后的生活。” “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给你听,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凭白的加重你的负担。” “但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你将你的想法告诉了我,我也得将我的想法告诉你。” “若是世道太平,咱家能用劳动换取一份体面的生活,我其实巴不得还像以前那样,无所事事的待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守着我、我也守着你。” “我其实没那么想做郡守,我更加厌恶杀人。” “但眼下这世道,他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到处都在杀人。” “我不做这个郡守,郡守就会欺压咱们家!” “我不杀人,人就会杀我们!” “就好比先前那扬州黄巾军北上那事,他们攻破谯郡蒙城,纵兵劫掠了三日,将蒙城所有大户人家都洗劫一空,蒙城的钱粮都被他们抢走了,蒙城的男丁都被他们抓走了,连蒙城内但凡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被他们抓到军中为妓凌辱至死……听爹说,他们收复蒙城时,城里的百姓只剩下不到三成!” “年前我要不带兵去谯郡,击溃扬州黄巾军,陈县就是下一个蒙城。” “我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舒舒服服的躺在家里,守着你、让你伺候,等到黄巾军打过来的时候,我拿什么保护这个家,拿什么保护你?” “我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们十几万人吗?” “逃?” “到处都在打仗,咱家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所以啊,我只能做好这个郡守!” “守好陈郡、守好陈县,也守好咱这个家,守好你。” “只有这样,咱家才能安安生生的渡过眼前这个乱世。” “才能有以后……” 赵清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陈胜。 她的确是没想过这些。 有那功夫,她宁可想想给陈胜做点什么好吃的…… 谷嶫 而今听到陈胜说这些,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家这个小男汉,真的长大了! “我家大郎真了不起!” 她抬起手摩挲着陈胜的面颊,双眼冒星星的称赞道,眉宇间的忧愁之色消散一空。 陈胜捂住她的手,轻轻的笑道:“那可不,你伺候大的嘛!” …… 翌日清晨。 陈胜领一百骑南出陈县,快马直奔汝阴,欲意从汝阴转谯郡奔扬州。 时至日中。 领头的陈丘举手挥舞令旗,示意停步。 “吁……” 陈胜勒马,看向陈丘:“十二叔,该歇息了么?” 陈丘大声道:“前方左行一里地,有一处水源,可以造饭饮马。” 陈胜向陈丘手指的方向张望了一眼,点头:“您安排便是。” 陈丘一点头,打马高呼道:“来几个人,跟我走,其余人原地待命!” 数骑出列,纵马跟上陈丘,往马道左方的岔路口行去。 陈胜翻身下马,牵着胯下的战马到路旁,啃食鲜嫩的青草。 一众骑士见状,纷纷翻身下马,让疾驰了半日的战马歇息片刻。 “陈老大,给!” 一名唇边刚刚冒出些许绒毛的高大青年,将俩熟鸡蛋递给陈胜。 陈胜接过来,一边剥壳,一边扫视周遭众多捂着裤裆龇牙咧嘴的少年郎,幸灾乐祸的笑道:“带你们出来,可不是带你们来练骑术的,下回十二叔再要人,你们都主动点,跟上去多和十二叔学些本事,莫要好懒!” 一众少年郎见了他恶劣的笑容,纷纷同仇敌忾的回应道:“嘶……就算要学本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啊!”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明知道咱哥几个没骑马出过远门,还走得这么快,分明就整咱们哥几个!” “别扯淡了,我蛋疼得紧……陈老二,你带的膏药呢?” “给我也擦点,我大腿好像都磨出血了……” 周围的众多骑士听了这般少年郎的大呼小叫声,都吭哧吭哧的憋着笑,脸都涨红了。 陈胜也笑得十分欢乐,暗道不给你们这群犊子来个下马威,你们还真当我带你们春游来了…… 此次南下入扬州,他只带了百骑,除陈丘与三十六名本家兄弟之外,其余皆是红衣军内的侦察兵军官。 扬州乃是屈氏的大本营,他们潜入扬州刺杀屈眀,用常规的手法肯定是行不通的。 就算是武墨那种伏杀手法,都难保他们全身而退! 所以只能用不常规的手法! 何谓不常规的手法? 潜入敌后、刺杀敌人的重要人物……这可不就是特种作战么? 陈胜不太懂特种作战,但前世看了那么多的有关于特种兵和特工的影视剧,没吃过猪肉,也算是见过猪跑了! 再加上他们的战斗力,比起影视剧中的那些特种兵与特工,有过之而无不及。 依样画葫芦,问题应该不大…… 而且扬州的治所寿春,北临谯郡、西接豫州。 纵然有什么变故,他们想要杀出扬州,难度也不大! 陈胜此次带上这些本家兄弟和军中的诸多侦察兵军官,就是要借着此次刺杀,给他们来一次身体力行的教学! 至于为何是陈丘领队……陈丘曾是幽州军中的斥候队率,又曾经跟随陈家商队去过扬州。 熟手、熟路,再加陈家人的背景,当然是领队的最好人选。 歇息的时候。 陈胜忽然瞥见队伍之中的传令兵,正在用小刀切割一块生肉,喂养笼子中的鹰隼,当下有些大感兴趣的靠过去,问道:“马背上这么颠簸,这些鹰隼撑得住吗?” 传令兵见是陈胜发问,慌忙拱手道:“回将军,临行前这些鹰隼都已喂过秘药,足以承受战马颠簸。” 陈胜点了点头,随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放缓了语气轻声道:“放轻松点,这里不是在军营,我也不吃人……” 人群之中传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陈胜弯下腰,仔细的打量笼子中鹰隼,就见笼中的两只鹰隼,比鸽子也大不了多少,虽然颠簸了一路,但身上羽毛也还算整齐,此刻正用利爪按着生肉条,无精打采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啄食着。 目前陈郡系统传讯所用的飞禽,都是由李氏提供的小型猛禽。 陈胜曾试图派人扩大飞禽传讯的规模,但结果一直都不太理想……驯养飞禽的手法可以学习,但是飞禽的驯养却取不了巧。 似这等食肉的猛禽,一年只下一次蛋,一次四、五枚,能孵化的不过一两枚,能长大的,可能一枚都没有! 李氏现有的飞禽,都是百十年里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 想要在短时间内扩大飞禽驯养的规模,根本就不可能! 但陈胜此刻盯着笼子里这两只鹰隼,心头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兄弟,你叫啥名儿?” 他直起身,笑着对身畔的传令兵说道。 传令兵受宠若惊的慌忙拱手道:“回将军,标下名叫王二狗,一师一团侦察连连长。” “一师一团的?李仲的部下?” 陈胜笑着点了点头:“当初随我去拓县劫粮的老弟兄?” 李氏飞禽驯服法传入红衣军,是在原红衣军二团成立之前,那个时间节点,红衣军一团内的军官,都是最早随他奔赴拓县劫粮的那一批士卒。 他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令王二狗险些落下泪来,再次拱手道:“将军还记得俺们……” “怎么会不记得!” 陈胜笑着拍了拍他肩头:“当初在拓县外对你们说过的话,我一刻都不曾忘记……好了,别哭了,大老爷们,流血不流泪!” “是是是……” 传令兵慌忙擦了擦眼泪,肃穆道:“将军在拓县外说的话,俺们也一刻都不曾忘记!” 陈胜点了点头,轻笑道:“来,给我说说,驯鹰到底是怎么个驯法儿……” 第一百八十六章 战术 泰山郡,府军大营,中军帅帐。 一身赤色中衣衬纯玄色外袍,越发凸显出上位者威严的吕政,难掩兴奋之意的将今日才收到的行文,转递给幕僚长魏缭,负着手在帐中来回的踱步:“开始了, 终于开始了……” 魏缭接过行文,首先看了一眼帛书下方的印鉴。 “太尉印?” 单单只是这个印鉴,便让魏缭先入为主的皱了皱了眉头,而后才取过烛台,照亮帛书,一字一句的审阅:“时在春风, 兵分三路, 分进合击。” “一路于左,发于并州,涤荡幽州。” “一路居中,攻克巨鹿,东进青州。” “一路于右,起于扬州,剑指徐州……” 他看得极慢,字字句句都似在他脑海之中化作山川河流,勾勒出三军的行军作战图。 好半响,他才放下帛书,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吕政,斟酌着语句轻声问道:“陛下既拜老将王翦为上将军,军令自该出自中军帅帐才是, 何以出于太尉府?” 吕政不经意的摇头道:“王翦统大军入冀半岁,消耗钱粮无算, 却未能立下寸功, 朝中诸公对老将军早有微词, 若非临阵换将不吉, 只怕朝中早已召老将军还朝。” 魏缭面露忧色,思索着低声道:“右中郎将由搏浪军主廉颇兼任,左中郎将由何人出任?” 吕政想了想,回道:“传闻是由燕王部将李牧出任。” “燕王?” 魏缭吃了一惊,“燕王不是早已就藩幽州了吗?他的部将,怎会再出现在朝廷对太平道的作战中?” 吕政答曰:“左路军,将以五万幽州军为主、十万燕王府属兵为辅,合兵而成。” “幽州军……” 魏缭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淡泊的沧桑面容隐隐浮起几许忧色。 他要记得没错的话,这是幽州军成军三百年来,第一次在九州内用兵。 还是归属于一位亲王的部将指挥。 个中含义,耐人寻味…… 魏缭强压下心头的忧虑,肃穆道:“君上,兵分三路、分进合击,我兖州恐成为黄巾寇突围的突破口,以我兖州当前兵马良将,挡不住三州黄巾寇的兵锋!” “这一点,朕也有所思虑!” 吕政坐到帐上,目光之中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缓缓说道:“冀州有王翦上将军统领二十五万精锐之师, 太平道本部的二十万大军, 当无力南下攻我兖州。” “青州纵深极长, 又处三军决战之地,朕以为,宋义部不足为惧,只要有退路,他便没有决一死战的魄力。” “我们需要郑重相对的,唯余徐州任嚣部。” “梁郡、陈郡两地的兵马,合兵一处已有十万之众! “蒙恬与陈胜,亦都难得的良将!” “只求拖住他任嚣,当不难才是!” “只要拖到三军合围之时,战役便能大获全胜!” 他心头亦浮动着三军分进合击的行军作战地图,一股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强烈欲念,在他心头疯狂的闪烁着。 魏缭心下思索了片刻,不得不承认吕政所言虽有些一厢情愿之嫌,但也不无道理。 他长于谋,但论相人,却是吕政更擅一筹。 事实已经证明了,吕政一手发掘的蒙恬、赵佗,皆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他不及也! 只是。 ‘你问都不问那陈郡陈胜,就擅自将陈郡兵马划进自己麾下,是否太过武断了些?’ ‘年前你是怎么摆人一道的,你忘了?’ 魏缭心道了一句,笑吟吟的‘随口’问道:“君上以为,陈郡陈胜还会领兵出战么?” 吕政却是信心满满、胜券在握:“出不出战,由不得他了,朕听闻,魏王的使臣已至陈郡,他陈胜再狂妄,也不过区区一郡之长,岂有违逆宗室亲王、当朝太尉的胆量?” “纵使他敢置魏王的将领而不顾,搏浪军北上之际,也会强行征召陈郡兵马参战……” 魏缭听后,依然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 不过。 陈郡好歹也是兖州一郡,你伙同外人算计自己人还算计得这么幸灾乐祸…… 魏缭暗暗的看了吕政一眼,心下有些疑惑。 他入吕政帐下,时日已不短了。 他所见到的吕政,行事虽武断了些,但大抵还算是睿智、知人善任,也不乏容人之量。 唯独对那陈郡陈胜,吕政几度失常,似是心中间隙越来越大…… ‘难不成,君上与陈胜的命里犯冲?’ 一个诡异的念头在魏缭心头闪烁。 但旋即,他便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鬼谷一脉,以谋略传世,玄门之术虽也有所涉猎,却只是浅尝辄止、涉而不精…… …… 谯郡,蒙城以西。 “问你们一个问题,杀人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陈胜裹着大氅蹲坐在篝火前,用一根木棍挑着一块死面疙瘩在篝火上炙烤。 众多陈家弟子以及红衣军斥候,也围坐在他周围和他一般炙烤着干粮。 听到他的问题,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急着答话。 因为这一路上的许多问题,都已经证明了,陈胜的问题都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最终还是一个陈家少年郎没忍住,第一个开口说道:“当然是一刀捅死啊,朝着心口一刀子下去,干净利落,神仙都救不活!” 有了第一个开口的,一众沉默的少年郎登时就活跃了起来,七嘴八舌的开口道。 “老四,你这就太蠢了吧?大兄问得是什么办法最简单,用刀子简单吗?要我说,还是用枪,丈余开外,都能一枪捅死,衣裳都不带沾血的!” “那要这么说,还得是弩箭最简单,猫在人堆儿里,一箭射死,连面都不用露,敌人死都不知道是死在谁手上的!” “阴还是你够阴啊周老大……” “是你们自己没脑子,怨我咯?” 待到他们说得七七八八了,陈胜才轻轻的拍了拍手,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而后看向一旁的陈丘,笑道:“十二叔,您觉得呢?” “要我说啊……” 陈丘看了一圈众多亮晶晶的双眼,咧了咧嘴,一脸老实巴交的笑道:“那还得是用毒!” 众人听言,都齐齐一愣。 陈胜却是笑吟吟的点头道:“仔细说说!” “得,那我就说说。” 陈丘点了点头,一脸追忆的边想边说道:“当年咱家商队还在正经走货的时候,冀州阳平郡那边,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群不懂规矩的流寇,占了一座山当草头王,要咱家每次打那条路上经过,都得交二百两银子的买路钱!不给就抢!” 谷峞 “咱家哪受过这种腌臜气啊?” “我们哥几个琢磨着,怎么弄死他们!” “但他们人多,那山寨地势又险要,强攻肯定是不成的!” “我们琢磨了好久都没琢磨出个名堂来。” “最后还是刘五叔……哪会儿刘五叔还在商队里,他说这还不简单,给他们送批酒肉上去,在趁夜摸上去,趁着他们喝酒吃肉的时候,往酒里下点毒药,一把就全药翻了!” “我们哥几个就按照他老人家说的,去置办了酒肉,打着送钱的旗号,给他们送了上去……嘿,那些狗杂种还真精明,让我们哥几个挨个挨个的吃过一遍后,才收下了那些酒肉。” “当天他们又收了钱、又收了酒肉,晚上山寨里除了几个放哨的,其余的全都在喝酒吃肉玩娘们儿,那就一个热闹!” “当晚我们哥几个摸上去,趁着他们不注意,把毒药下进了酒坛子里。” “半个时辰不到,百十号人还能站立的不到十个!” “咱家弟兄一波就冲了上去,一刀一个剁了他们的脑袋!” “自个儿连根儿寒毛都没掉!”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那一段路上的山大王们,见到咱家商队的旗号都跟见了亲爹一样,不但不收咱家的买路钱,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咱们!” 说完,他拎起水囊豪气的灌了一大口,一脸的唏嘘。 篝火旁的一众少年郎们,都一脸古怪的看着陈丘。 这就是你们以前总教我们的“与人为善”? 这就是你们以前总教我们的“良善人家”? 真就骗小孩呗? “啪啪啪……” 陈胜的掌声,打破了寂静:“十二叔说的这件事,很合的心意!” 众人齐齐看向他。 陈胜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现在再好好的想想,这事儿如果用你们的方法去处理,会是什么结果!” “用刀枪杀人?” “敌人占着地势,就算你们比敌人人多,冲上去杀完敌人,自己得死多少人?” “用箭弩杀人?” “结果比刀枪好,但又能好多少?” 顿了顿,他笑道:“我们再来分析分析,叔伯们当年解决那伙流寇,都用了哪些法子!” “首先,是分析敌我形式!” “敌人人多、占据地利,不能硬拼,只能智取,这是前提!” “基于这个前提,刘五爷想到了下毒这个法子。” “这个法子很好,杀人不见血,不用拿自家人去拼命!” “决定了用毒,再来解决怎么用毒。” “怎么把毒下到敌人的碗里。” “怎样才能一次性药翻大部分敌人。” “敌人不可能傻傻的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坐等我们去下毒吧?” “就算有可能会,这个时间也不好把握!”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刘五爷就摸头了这些流寇山贼的性子,知道他们收到了钱,必然会大吃大喝庆贺一场。” “于是就借着送钱的档口,把酒肉也一并送上去……注意了,毒是送上去之后才下的,而不是送之前下的!” “这是为什么?” “为了避免提前暴露,为了避免不能一次性药翻大多数的敌人……” “要是在送酒肉的时候,就把毒下里边,极大可能性会暴露,暴露之后,立马就得开战!” “如果不能一次性药翻大多数敌人,只毒死一两个,那下毒毫无意义,只会立刻引来流寇报复!” “如果我预料的没错的话,刘五爷当时选择的毒药,必定是一种缓慢发作的慢性毒药,而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陈胜掰开了、揉碎了,将陈丘叙说的事迹,一点点的分析给众多少年郎听。 众多少年郎越听心头越感觉到震惊。 他们听陈丘叙说之时,就感觉好像这件事也就那样,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就好像换做他们,也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也能做成这样的事…… 但在听完陈胜的分析之后,才发现这里边的道道太多了,好像每一个细节都值得去仔细的琢磨。 “分析敌我形势、确定方案、完善方案、执行方案!” 陈胜一句一顿的加重了语气说道:“这应该就是一套完整的执行任务过程,这个过程中任何一个细小的错误、破绽,都有可能造成任务的失败!” “就好比毒药的选择上,同样是下毒,要搁在你们手里,你们是不是觉得药性越烈越好?” “但如果当时刘五爷选择的不是慢性毒药,而是剧毒,掺杂了毒药的酒肉一送上去,嘴馋的先吃喝了两口,当时就毒死在了饭桌上,吃得慢的,是不是就反应过来了?” “包括周老大你刚刚说的,猫在人群里,偷偷用弩箭射杀敌人!” “要想达成这个目的,你得做些什么工作?” “你是不是得先摸清楚敌人的行踪?提前知道敌人会去那些地方,再从中挑选一个好下手的地方,进行埋伏?” “再者你是不是得提前规划好撤退的路线,保证你在射杀敌人之后,能够顺利的迅速撤退,不被敌人的手下抓住你?” “为了避免失手,你是不是还得多安排几个人,一起拿着弩箭猫在人群里,等你的信号,一起开弓?是不是还得先给你的箭矢上抹点毒药保证就算没射着要害也能毒死敌人?” “你说你要连这些工作都不做,就这么傻不拉唧的摸到敌人身旁,就算真让你走了狗屎运成功射杀了敌人,是不是也把自己的性命给搭进去了?” 他移动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众人的面庞,见他们都一脸痴呆,眼神之中透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就知道,今晚的教学到点了。 再多,他们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所以,我认为,任何一次任务,前期的准备工作,一定比执行的过程,更加重要!” “刺杀行动是这样。” “领兵作战也是这样!” “战前你多想一点、布置得周密一点,将敌人可能会有的种种反应都计算进去,动手时你就能更从容一点、更安全一点,也更容易完成任务!” “你们今晚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明日我会挨个挨个的问你们的收获,还是那句话,肯努力的、回去后升官,不努力的,回去后降职!” 话说完,他手里的干粮也吃完了。 他起身,走到人群之外,捏着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声响哨。 不一会儿,周围的山林里就传来的一阵“噗愣愣”的声响。 陈胜架起手臂,三只母鸡大小的鹰隼,依次落到他的胳膊上。 三只? 陈胜惊喜的看了一眼新来的这只体格略小的鹰隼,再看向靠近他面颊的这只体格最大的鹰隼,清晰的从它孤傲的暗金色竖瞳里看出了一句话:铲屎的,介绍一下,这是我小老婆…… 满级【杂技:驯禽术】,恐怖如斯!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七章 狂热 扬州,寿春邑。 一身玄色劲装的陈胜,按剑伫立在一座酒楼三楼之上的凭栏处,远远眺望那一片绿荫交错、绵延似宫殿的州府官寺。 许久,他才转过身,对身后正坐的四人说道:“任务目标:屈眀,时间:七天!” 他们昨日抵达寿春城, 留了二十余人在城外照看战马、接应撤离。 其余八十人,以行商的名义,分作四组、分批混入寿春城内,散布于整个寿春城,唯有陈胜一人知晓四组人的分布。 “十二叔,你那一组人,负责摸查屈眀的动向,我要知道,他每日都做些什么、吃些什么、睡在何处,适当的时候,可以抓捕州府官寺内的官吏谒者,逼问州府官寺内的情况!” “王二狗,你那一组人,负责摸查北城门的城防,几时开城门、几时关城门,几时交接城防,一班多少府兵,城门官是什么境界的武者,都务必摸查清楚!” “老二,你那一组人,负责绘制寿春地图,务必精确到每一条巷弄!” “周老大,你那一组人, 负责打探屈氏和城内太平道主要人员的情报!” “一日一报。” “三日后汇总所有情报,制定行动计划。” “各自约束好自己手下的弟兄, 切不可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若要抓捕人员逼问情报, 行动务必干净利落、不留手尾!” “若有暴露行迹之忧,不能犹豫,即刻转移!” “若有何意外情况,即刻飞禽传讯于我,我会第一时间处理!” 陈胜压低了声音,一句一顿的慢慢说道。 待他话音落下,四人神色肃穆的齐齐点头。 陈胜看了一圈儿,挥手道:“既都明白自己的任务了,就都去忙吧,抓紧时间!” 从陈县到寿春,他们足足走了九日。 途中陈胜已经将他知道的关于特种作战的诸多知识,都尽数灌输给了这百十人。 这一次行动,就是他们的毕业答卷! 陈丘犹犹豫豫的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却又知该如何开口。 陈胜将所有人都派了出去,自己身边一个未留。 他担忧陈胜的安危。 但就他们这点人,留在陈胜身边,若真有什么意外,是他们保护陈胜, 还是陈胜保护他们? 陈胜看出了他眉宇间的忧色,轻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忧我,寿春城内有无能胜我之人,我不知,但我若想走,当无人能留下我才是!” 他的底气,当然是盖聂给他的! 陈丘虽然觉得陈胜有些膨胀了,可他想来想去,竟也想不出反驳的言语! 以他当前开脉境三重的实力,根本就想象不出陈胜如今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吾家大郎,有无敌之姿啊! “那我们便告退了!” 四人起身,向陈胜行过礼后,依次退下。 陈胜独自一人,跪坐在空荡荡的三楼上细嚼慢咽的吃喝了一番后,才起身慢慢走出酒楼。 难得来一次扬州,若不好好浏览一番,就太可惜了! “客官,早些回来啊……” 在保佣笑容满面的招呼声中,陈胜走入了酒楼外的人流之中。 …… 寿春城很大。 至少也比陈县大一倍! 城墙高颂,街巷曲折,多河渠多湖泊,虽地貌与气候上依然带着些淮南地区的粗犷气势,不如江南水乡风韵温婉雅致,但相比陈县的那种傻大笨粗的剽悍气势,仍要柔和不少。 而且不知是因为扬州商业繁盛,还是因为扬州未受旱灾波及的原因。 谷諢 寿春城内仍处于百业兴旺,人流如织的兴盛状态,而且寿春城似乎已经有打破“坊”与“市”隔阂的苗头,居民区内也有比较浓厚的商业氛围,到处都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 与如今陈县内百业凋零、商业断绝的压抑情形,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落差之大,令陈胜心头都有一种“进城了”的即视感。 “炊饼,刚出炉的炊饼啰。” “卖鱼啰,新鲜的河鱼。” “大爷,进来玩儿啊……” 陈胜慢悠悠的沿街走走停停,仔细观察着这座城池内的太平道痕迹。处 据他所知。 太平道入主扬州之后,于寿春之外另设了一处治所。 是以,寿春城应当是而今扬州境内受太平道影响最小的城池。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 太平道又必须得捧着屈眀这个扬州牧做牌坊。 但即便是这样,陈胜一路走来,仍然在这座城池内发现了浓厚的道教氛围。 比如,沿街巡逻的府兵,人人皆头裹黄巾。 再比如,街上人来人往的人群,大多都佩戴着黄符,或佩戴在胸前,或悬挂于腰间。 偏偏城内氛围还很正常。 就好像…… 寿春城内的老百姓,都已经对太平道习以为常。 ‘太平道的洗脑技术,这么强大的吗?’ 陈胜心下暗自震惊! 他是知道太平道的真面目的。 不说别的。 单单是当初李园拿人饲妖这一件事。 就足够他无脑黑太平道一辈子! 他打心眼里就不相信,太平道会是一個为了广大黎民百姓而奋战正义组织! 这样一个扭曲的宗教组织下的百姓,竟然能安居乐业? 这是全靠同行衬托吗? 就在陈胜心下暗自震惊的时候,他突然望见前方长街上,拥挤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群。 他好奇的快步赶过去,挤进人群之中,就见一大群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拥挤在一座府邸之外。 透过洞开的大门,还能看到一群黄巾道徒在大门内翻箱倒柜,四下抓捕妇孺。 一条满脸横肉、体格魁梧的壮汉,站在里大门台阶之上,义正言辞的高呼道:“朱家人私通妖周、违逆黄天,妖魔也……当诛!” “当诛!” 人群之中陡然爆发一阵狂热的呼应声! 陈胜悚然一惊,扭头四顾,看到的却是一双双熊熊燃烧的眸子!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台阶上那壮汉听到呼喊声,面上也浮起了狂热的神态,他举起双臂,放声高呼道。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人群随之高呼。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呼声宛如瘟疫一般,自人群之中传开,长街之上的所有行人都跟着举起双手,仰天高呼。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祭天 “……黄天当立!” 遥远的呼声,传入华丽而高大的殿宇之内。 殿下一袭灰色长袍的阴鸷中年人,听到呼声,笑吟吟的放下了手中茶盏,抬头看向上方高坐的清俊中年男子:“府君听到了吗?这便是民意……” 清俊中年男子面色发青,眼神中隐隐有怒意,却又不敢发作, 只得强笑道:“赵帅入扬时日尚短,去岁谯郡一役,州中将士十去七八,为免强邻窥伺,祭天之事,不妨缓缓图之。” “非也非也……” 阴鸷中年人淡笑着缓缓摇头, 开口时语气才不容置疑:“正因谯郡一战,天军损失惨重, 才需行祭天大仪, 重整旗鼓!” “而且,府君莫要忘了,去岁乃是大贤良师代天开恩,扬州才免遭赤地之灾,今岁仲夏之期,可不远矣……” 赤裸裸的威胁! 清俊中年男子低着头,借抚须掩饰面上的恼怒之意,低声道:“赵帅莫要忘了,搏浪军陈兵在畔、虎视眈眈,赵帅刺杀陈郡小儿又已事败,此刻行祭天之事,若是他们举兵来攻,我等该拿什么抵挡他们的兵锋?” 阴鸷中年人听闻, 神情自若的淡淡一笑:“府君不必忧虑搏浪军,自会有人替我们拖住搏浪军的兵锋, 至于陈郡小儿, 区区六万兵, 不足为患!” “今岁我天军攻伐妖周之战,即将开始,眼下正是我等行祭天大仪的最好时机!” “错此时机,大仪再难讨黄天欢心!” “府君不勇作世家豪族之表,纵使大贤良师愿偏袒扬州,也难再代天开恩!” “万请府君三思!” 说完,阴鸷中年人捏掌,对着上方的清俊中年男子遥遥一礼。 清俊中年男子心下却是越发顾虑重重。 他听懂了阴鸷中年人的言下之意。 也知既已投向太平道,再摇摆不定只会两不讨好。 但祭天大仪乃是天子之仪。 他僭越行此大仪,不亚于诏告世人,他屈眀有称帝之心! 到时候,朝廷为守正统,必会将他打为叛逆、举兵来攻! 可眼下州境之内,太平道大势已成! 这赵高又身负大贤良师重望而来。 他若是不答应。 只怕他屈氏立时便有倾覆之灾! 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罢罢罢……’ 清俊中年人心头长叹了一声,遥遥施礼道:“如此,便全由赵帅决断!” 阴鸷中年人听言,慢慢的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五日之后,便是寒食节,府君可提前斋戒沐浴,是日率全城百姓前往芍陂湖畔, 仪程本帅会着人安排!” 清俊中年人再施礼:“敢不从命。” …… 翌日, 夜。 “什么?” 陈胜放下手里的茶盏,惊讶道:“赵高竟也在寿春?” 陈丘点头道:“是的,与我们前后脚抵达的寿春城,而今就在州府官寺之中!” 陈胜起身徘徊了两圈,皱眉道:“他随行携带了多少黄巾兵?” 谷剳 王二狗接过话茬:“回将军,贼首随行约有五千兵马,驻扎在城南十余里外,随他入城的,不到五百人。” 陈胜:“州府内呢?” 陈丘回道:“州府内常驻一千府兵,加上赵高的侍卫,应在一千五!” 陈胜皱起眉头:“一千五……不能强攻!” 他此行的目标,原本只有屈眀一人。 可如今既然赵高也在寿春城内,不一并弄死他,陈胜又不太甘心! 但他毕竟只带了百十人。 如果只针对屈眀一人还好,只要计划周密一点,不虞失手。 但若是同时对屈眀与赵高两人下手,出纰漏的几率,太高了! 陈胜坐回席子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问道:“可知赵高来寿春,所为何事?” 陈丘与王二狗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作声。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陈小二弱弱的说道:“今日咱带着弟兄们绘制寿春地图时,遇到许多黄巾兵征集民夫,说是前往芍陂湖畔,修筑祭台……” “祭台?” 陈胜愣了愣,追问道:“征集了多少民夫?” 陈小二:“那正经可不少,少说也得好几千……” “大工程啊!” 陈胜敲击着身前的食案说道:“老二,明日你派几个弟兄,混进民夫里去打探打探,看看他们修筑的是什么祭台!” 陈小二抱拳道:“好嘞!” 陈胜看向陈丘:“仔细摸查州府官寺内的情况,将里边的建筑分部、府兵守卫分布,尽绘制成图,交给我!” 陈丘点头:“我会尽快!” 陈胜想了想,开口道:“周老大,你那一组人,并入十二叔他们那一组,放弃屈氏与太平道的要员,专攻屈眀与赵高二人!” “好嘞,我稍后就带着人去十二叔他们那里。” 陈胜点了点头,看向王二狗:“二狗,你们那一组人,除开北城门外,再摸查一下芍陂湖畔周围的地势。” “我们先做两手准备,如果屈眀与赵高会在近日之内出城前往芍陂湖畔,那我们就在芍陂湖畔动手!” “如果他们不出城,那我们就州府官寺内动手!” 陈丘听言,面带忧色的低声道:“大郎,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若是州府官寺内动手还好,只要能成功杀出寿春,便能脱身。” “但若是屈眀与赵高出城,必定会携带大批兵将护卫,咱们这点人,可难在数千兵马的围杀下,全身而退!” 陈胜点头道:“道理肯定是这个道理,但来都来了,总得想办法干他一票大的……也不枉咱们跑这上千里路!” “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芍陂湖畔那座祭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只有决定了动手地点,然后才能制定行动方案!” “若是确认,屈眀与赵高会一同出城,咱们也不用一定要等到他们抵达了芍陂湖之后再动手!” “在城内动手,也是一样的!” 陈丘听后,认可的点了点头:“行!一切都听你,要不行,咱今晚潜入州府官寺瞧瞧!” 陈胜听言,慌忙道:“不能冒险,州府官寺内,必然有高手坐镇,咱不去触那个霉头!” 陈丘点头称是。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少年游 带着丝丝水气的微风,轻拂嫩绿的垂柳,波光粼粼的开阔湖面,映照着明媚的春光。 优美的景色,令陈胜都忍不住眯起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是个踏青的好地方啊,可惜大姐不在……’ 他心道了一声,沿着湖畔继续游览。 此地, 便是芍陂! 陈胜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亲自来了。 也是来了之后。 他才知道,这里就叫芍陂,不带‘湖’字儿。 虽然这片水域看起来,就是一个小型的湖泊。 但它其实是一个池塘。 一个水利工程开发成小型湖泊的大池塘。 寿春城附近的几千顷农田,皆依赖于芍陂灌溉…… 而昨夜陈小二所说的祭坛工地, 便在陈胜所处位置的湖对岸。 那片工地,已经被黄巾兵戒严了, 他无法接近,只得跑到对岸来观察。 不过在远处观察也有远处观察的优势。 隔着偌大的两三里宽的水域,一眼便能看清,对岸那座还在修筑,但已经露出大致轮廓的祭坛,乃是一座直径约有百米的三层圆形祭坛。 以陈胜得自“小云雨术”的浅薄祭仪知识,圆形的祭坛,通常是用以祭天,而祭拜大地的祭坛,通常都是方形,象征天圆地方! 但祭天仪式按照祭祀对象分,也有好几种规格。 比如“小云雨术”主祭的便是四时,规格在祭天仪式当中, 规格算是很低的了。 祭天仪式中规格最高的,当然是直接祭祀上天。 但《周礼》记载:天子祭天,诸侯祭土。 除天子之外, 任何人开坛祭祀上天,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当然,寻常人也置办不起祭祀上天的规格。 眼下那座祭坛尚未完工, 加之隔得太远,陈胜看不出那座祭坛的祭祀对象。 但单从那座祭坛的规模,不难判断出了,屈眀与赵高都必然会到场! 这并不难判断。 试想,如果不需要屈眀亲自到场,赵高何必要奔波几百里,到寿春来开坛? 如果只是需要借用州牧印鉴、州府气运一类的祭祀,那祭坛的规格也不会有这么宏大! 再换个角度。 赵高搞了一场规格这么高的祭祀,自己却不上场,只让屈眀登坛,那不就成了给屈眀做嫁衣么? 陈胜料想,这二人,应当一個主持、一个主角…… ‘咦,他们要是主角的话,那我是啥?’ ‘主角大喜之日崩出来无脑打脸的脑残反派?’ 他心下仔细一琢磨,嘿,有那味儿了! 回想起那些遥远的梗, 他忍不住笑了笑, 心道了一句:‘你才是少年,怕什么莫欺少年穷!’ 他慢悠悠的抬起手, 对着湖对岸的祭坛,一把拿捏! “兄台。” 适时,一声清越的声音传入陈胜耳中,他一回头,就见前方不远处的凉亭之中,一个身穿水绿宽松华服、长发披肩,姿意潇洒、卓然不凡的年轻男子,面带笑意的举樽相邀:“可否移步,共饮一杯?” 陈胜诧异的看了看凉亭内高谈阔论的一大群花枝招展年轻男女,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灰扑扑的麻布短褐,心道了一句“有意思”,欣然应邀。 “那就打搅公子了!” 他拱着手,缓步走向凉亭。 他一走进凉亭,凉亭内自顾自高谈阔论的男男女女们,便齐齐挪动身躯,给他让出了一个“宽阔”的座位! 就像是他身上有屎,挨他近一些都会沾上一身臭! “兄台,请!” 绿衣青年倒是未露出什么异色,笑吟吟的伸手请陈胜落座。 待到陈胜落座之后,他才与他相邻而坐,坐下的第一件事,就取来酒樽亲手给陈胜斟酒。 “多谢公子盛情。” 陈胜伸手捂住酒樽,客气的笑道:“在下答应过家父不饮酒,还请公子见谅。” 绿衣青年闻言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有想到,在他这样的世家子弟面前,一介市井黔首也会有坚守原则的勇气。 但旋即,他便淡淡的笑了笑,温和开口道:“梁叔,给这位兄台烹一盏茶来。” “是,公子!” 凉亭外有仆役应声道。 绿衣青年吩咐完后,温文尔雅的轻声道:“听兄台的口音,似乎不是寿春人氏?” 陈胜面不改色的点头:“在下原本是谯郡人氏,去岁随父老南下逃荒入扬州。” 一听到‘谯郡’二字,凉亭高谈阔论的青年男女们同时讶异的扭头看过来。 “你是兖州人?那你可曾见过那陈郡小儿?他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乃妖魔化生,日啖婴孩脑髓十鼎?” 一面带婴儿肥的大眼少女迫不及待的问道,眉眼之中充满了好奇的意味,好奇之中还带着些许惊悚,就像是小孩子很想看恐怖片又不敢看的模样。 ‘陈郡小儿?’ 陈胜略一疑惑,立马就反应过来,这说的就是自个儿。 但还未等他开口驳斥着种妖魔化的谬论,就听到其余男男女女七嘴八舌的反驳道。 “子衿你傻呀?陈郡还在谯郡以北,中间还隔着几百里路呢!再说,此人是去岁逃荒入扬州的,陈郡小儿是年前才领兵入谯郡与屠贼交战的,时间上根本就对不上。” “就是,此等太平妖道的污蔑之言,你竟也会信?平日里的圣贤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 “听说那陈郡小儿年岁比吾等还少,如何吃得下十鼎婴孩脑髓,以我之见,顶多三鼎!” “吴兄高见,吾等平日里五鼎食便觉腹胀如坠……” 陈胜:够了,别黑了,太特么欺负人了! 绿衣青年见了他黑面,却似若有所思,轻叹了一声,说道:“难怪方才见兄台对塘对岸的祭坛做出粗鄙的手势,想必是,兄台的桑梓父老,已被屠贼的叛军所祸吧?” 经他一眼,凉中七嘴八舌的男男女女们顿时又安静下来,人人皆有怜悯的眼神看着陈胜。 陈胜:我没有,我不是,你们别瞎推测啊唯! 祸害我的桑梓父老? 屠睢倒是想啊! 可他命不够硬啊! “嘭!” 一名眉心生乱眉的英武青年突然重重的一拍案几,怒声道:“太平妖道,祸国殃民!府君昏聩,为太平妖道所惑,何以再治扬州!” “吴兄所言甚合吾意!” “昨日俯首甘为太平妖道臣,今日僭越行此祭天大仪,纲常合在?礼乐合在?” “对!吾辈当广邀贤者,联名上书府君,即刻停此僭越之仪,派兵捉拿太平妖道,还我扬州朗朗乾坤!” 谷俌 一众青年男女越说越激动,个个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大有一个说不好,立马挽起袖子冲进州府官寺寻州牧干上一架的无畏气概! 陈胜看得目瞪口呆。 这种阵势,别说今生,就算是前世,他也没亲眼见过啊! 他不确定对身畔的绿衣青年低声道:“公子,寿春毕竟是州府治所,诸位如此非议一州州牧,当真妥当么?” 这群世家弟子,身上虽然依然有着许多膏粱子弟的坏毛病。 但总得来说,人不坏。 他挺喜欢他们身上的这股子少年意气的。 是以他也少有的多管闲事了一回……前天他还看到太平道抄家心向朝廷的大户人家呢! 却不想。 他自忖乃是出于善意的一句提醒,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本就群情激奋的青年男女们,一下子就更炸了一锅一样,怒喝之道、此起彼伏!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岂能因位卑言轻而不发声?” “若我等年富力强之辈都畏惧权势,不敢为苍生执正,哪大周还有何希望?九州还有何希望……” 陈胜无声无息的张大嘴,一脸懵逼的看着诸多群情激奋的青年男女。 你们拿“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句话问我? 好家伙! 我他妈直接好家伙! 简直震撼我一整年! “诸君请息怒。” 绿衣青年苦笑着四下揖手,“我代我家伯父,给诸君赔礼……我屈氏有负社稷所托,有负父老重望!” 凉亭内的众人听言,面上的怒意渐渐平息。 好一会儿,才有人叹息着开口道:“植兄不必如此,府君是府君,你是你。” “是啊,府君早年也曾光布仁政、爱民如子,会有此朝,罪在太平妖道!” “对,定是太平妖道以妖术蛊惑了府君!” 陈胜诧异的看了看身畔这个温文尔雅的绿衣青年,原来这家伙是屈氏子弟?听语气,好像还是屈氏长房子弟? 有意思…… …… 夜幕降临。 陈胜独坐在酒楼客房内,捧着一盏清茶,定定的凝视着身前的案几出神。 案几上,摆着笔墨和锦帛。 锦帛上用简体字写着一段话:“愿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今日他在芍陂凉亭之内遇到的那些人、听到的那些话,带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虽然那些话,对于那些人而言,大都只是年轻气盛的随口而言。 或许他们自己都没有去思考过,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语,拥有什么样的力量! 更没想过,自己如果去践行那些话,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现实…… 简而言之:吹牛逼谁不会呢? 但那些话…… 特别是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仍然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一直在极力逃避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的命运轨迹。 因为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没能落得好下场…… 直到今日,被那群年少气盛的青年男子,撕裂骄傲的外壳,暴露出自己油腻中年人的内心。 那种感觉。 就像是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郎,在面对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时,满心的不屑一顾。 待到自己活成父母的模样时,被自己的子女用当年自己顶撞父母的言语,顶撞自己…… 大多数屠龙勇士,都没有机会变成恶龙。 但大多数桀骜不驯的女子,都会活成逆来顺受的父母的模样。 自己就算不做另一个时空的那个陈胜。 也没必要去做另一时空的那个陈胜讨伐的对象吧? “笃笃笃。”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唤醒了出神的陈胜。 他收起面前的帛书,神情自若的低声道:“进!” 门推开了。 陈丘、陈小二、周老大、王二狗四人,轻手轻脚的走进客房。 陈胜朝着左右两侧的席子做一个请的“手势”:“坐下说。” 四人点点头,各自落座。 “大郎,这是州府官寺的地形图。” “大兄,这是芍陂祭坛的建筑图。” 陈丘与陈小二将两张帛书传到陈胜手中。 陈胜将两张帛书平坦在案几上,取过烛台,仔细观看。 芍陂祭坛没什么好说的,大体规格与他今日肉眼观测入出不大。 倒是州府官寺帛书上的一些内容,吸引了陈胜的注意。 “这个莲池,直通官寺外的河渠?” 他仔细查看着图纸,头也不抬的说道。 陈丘:“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是的,但我派人去查探过了,联通处有铁栅栏,水性不好的人,过不去!” 陈胜:“屈眀和赵高的卧房位置,摸清楚了吗?” 陈丘:“画圆的位置是屈眀的卧房,打叉的位置是赵高的卧房!” 陈胜凝视着州府官寺的建筑图寻思了片刻,抬头道:“二狗,州府官司到芍陂的路线图呢?绘制好了么?” 王二狗连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卷锦帛,双手呈给陈胜:“城内已经绘制好了,城外绘制了一半……” 陈胜接过帛书,展开平铺在案几上,一只手点着州府官寺的位置,沿着地图上标准的箭头符号,一条街一条街的慢慢移动,脑海中结合这几日逛寿春城的记忆,将地图上标注的街道与实地结合起来,慢慢的往前走。 从州府官寺到南城门这段距离,拢共要经过七条街道。 其中至少有三处适合动手…… 但问题是,如果在城内动手,就只能在屈眀与赵高之间选择一个幸运儿。 毕竟,这两人又不是基佬,不可能同乘一架车。 他们这点人手,只够对一架车发动袭击。 第一百九十章 夜袭(求订阅,求月票) 汇报会议结束后,陈丘等人各自离去。 只剩陈胜独自一人,拿着烛台仔细的研究着案几上的三张图纸。 州府官寺的建筑分布图。 州府官寺通往芍陂的路线图。 芍陂祭坛的构造图…… 三个地点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劣势。 现在陈丘他们的前期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现在,轮到他这个行动指挥官做抉择了…… 而此次行动的成败、损失,就在于他此刻的抉择之中! 他必须要慎重! 以他咸鱼,万事先求稳、再求胜的保守性子, 这次之所以会亲自带队来寿春干这一票。 一是屈眀一而再的派人刺杀他,他陈胜就算是泥捏的,也总还有三分脾性,焉能再咽了这口恶气? 他麾下也确实是找不出能够胜任这个行动的指挥官。 总不能发兵来打吧? 那才是真是意气用事,后果难料不说,还很难达成目的……屈眀打不过他, 难道还逃不过他吗? 他还能带着五万兵马追着屈眀满扬州乱窜? 大本营还要不要了? 二来,他也是想借着这次行动, 带出一批特种作战人才。 他早就有心组建一个情报系统, 但的确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挑这个大梁。 须知这個人选,既要有足够的能力,又要有绝对的忠诚! 自古以来,情报系统就是最容易腐化和叛变的机构! 他可不想尝一尝被自己磨出来的刀子,一刀捅在腰眼儿上的滋味儿! 这次行动,在陈胜的眼中就是一次拉练、一次演习! 截止目前,这四组人的表现,陈胜都十分满意,没有枉费他这一路上花费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想尽可能的将带出来的这一百多人,完好无损的带回陈县! 这一百人多人,只要带回去, 就是一百多颗种子! 撒出去,他就能收获一个情报组织! …… “梆梆梆、梆梆梆……” 更夫的打更声,远远的传入客房内。 ‘三更天了吗?’ 陈胜放下手中的州府官寺建筑分布图, 陷入了沉思。 “啪。” 许久之后,他才忽然一拍案几豁然而起。 片刻后,客房内的烛火熄灭, 一道身穿夜行衣、背负两柄长剑的矫健人影,自窗扉翻出,一把抓着屋檐灵活的往上一荡,便轻而易举的翻上的屋顶。 皎洁的月光下,黑衣人灵活得宛如一只猫咪一样,稳健而轻盈的顺着屋脊直奔州府官寺而去。 …… 粼粼水面,搅碎月光。 负剑在背的陈胜,无声无息的入水,四月间冰冷的河水刺激的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而后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他泡在水里适应了一会儿后,尝试以笨拙的蝶泳姿势,在两三丈宽的河渠内来回游动。 只不过三个来回之后,系统面板就顺利的主动从他眼底弹出。 陈胜扫视了一眼【杂技】栏,见后边已经出现了【水性·初学乍练(登堂入室:500)(+)】字眼,不由的会心一笑。 崽儿,你果然没让爸爸失望! 快给爸爸冲! 登堂入室,500气运点。 炉火纯青,1000气运点。 登峰造极, 2000气运点…… 当陈胜再睁开眼, 只凭双脚小幅度的摆动, 就能稳稳的站立在河水之中,再仔细的感知置身河水之中的感觉,已感知不到任何的束缚感。 甚至都不用动念头,身体就能自动利用水的浮力……如履平地! “只怕连‘浪里白条’张顺,在水里见了自己都得绕道游吧!” 陈胜心道了一声,而后在河堤上一借力,身躯便如同安装了螺旋桨的游艇一样,飞一般的朝着那座遮挡了月光的高颂围墙下游去。 片刻之后。 陈胜的脑袋,无声无息的在州府官寺内的莲池中冒出。 他谨慎的观察了一会儿,见莲池畔无有府兵把守,才小心的爬上岸,结合着州府官寺建筑分布图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后,轻手轻脚的朝着赵高的寝房摸去。 是的。 他今晚的目标,是赵高,而非屈眀! 为何? 屈眀大概率手无缚鸡之力! 而赵高极可能拥有一战之力! 陈胜差不多已经摸头了大周的那些个上位者的心思。 在九州大阵破碎之前,武道修行艰辛,且难有所成。 是以在九州大阵破碎之前,大周朝廷的多数上位者,哪怕明知武道是一条既能强身健体,又能护身保家的正路,也没有几个人能有那个毅力和恒心。 这个事实,陈胜起初也有点不敢相信。 但后来转念一想,前世那么多人知道健身的好处,可还不是办了健身卡一年都去不了几次,更甚者连踏进健身房的三分钟勇气都没有。 他就释然了。 不信瞧瞧陈郡那帮文臣武将。 熊完、李斯、周章、王雄、刘业……最强者不过开脉,连气海都不到! 至于赵高…… 无论是陈胜前世那个时空里,那个靠给始皇驾车博出位的大秦中车府令赵高。 还是这个时空,不惜不惜以纯钧剑这样的宝物请剑圣盖聂入陈刺杀他的黄巾渠帅赵高。 都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而刺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势力首脑,与刺杀一个伟力归于自身的武道强者,完全是两种模式! 不提前摸清敌人的实力,盲目用刺杀势力首脑的模式去刺杀一个伟力归于自身的武道强者,那将会是一场惨痛灾难! …… “嘭嘭嘭……” 一队兵甲整齐的府兵,提着灯笼从宽阔的长廊中走过。 陈胜静静的伏在长廊外的阴影中,黑色的夜行衣与如墨的夜色,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待到这一对府兵走远之后,陈胜才翻身跃上长廊,沿着长廊继续向前。 再次穿过一道院门之后,一座门内亮着微弱的烛火光芒、门外有近百兵将把守的重檐殿宇,出现在陈胜的视界之中。 通过那些兵将头顶上屎黄屎黄的头巾,令他在第一时间内确认了殿内人的身份。 他隐藏在角落里,仔细打量那座殿宇,寻找冲杀进入的角度。 就他拿定注意,伸手探向背上第一柄长剑之时,一声遥远的浑厚呼喊声,突然打破了州府官寺内的寂静。 “有刺客!” 陈胜心下一哆嗦,手中长剑猛地出鞘三寸,目光急切的四下扫视。 此时此刻,但凡有一人往他所站立之处靠近,他立刻便会挥剑大开杀戒,强行突围! 谷锶 但下一刻,就听到一阵七零八落的呼喊声,自前往不远处的传来。 “诛妖道,正乾坤!” “除赵贼,保扬州!” “杀啊……” 陈胜心头猛然一松:‘原来不是我暴露了啊,早说嘛大哥!’ 不过…… ‘这些刺客是打哪儿蹦出来的?’ ‘扬州本地的世家大族?’ ‘他们还有正面硬刚太平道的胆量?’ ‘哦对,扬州的太平道势力,去岁谯郡一战已经报销得七七八八了。’ ‘那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哦对,肯定是祭天的事,撩拨到那些世家大族的神经了。’ ‘姬姓统治七八百年,总归会有些死忠的,这些人以前摄于屠睢的淫威不敢吭声,而今屠睢都没了,屈眀和赵高还搞祭天大仪这么僭越的事,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再加上赵高新近入扬,接替屠睢的位子,手段太过激进,肯定触犯了扬州诸多世家大族的利益……’ ‘啧啧啧,取死有道啊!’ 虽事发突然,但陈胜发动脑力,仍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拼凑出了一个他觉得比较接近于事实的缘由。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一步一丈的冲向那座重檐殿宇! 他知道,赵高随行携带了一千黄巾兵将护身。 无论此时那一千黄巾兵将,是去围杀那些刺客去了。 还是赶来护卫赵高的路上。 此刻都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正好,那些刺客还掩盖了他的身份。 即使今夜事败,也不至于影响到后边的行动! 反正有屈眀相助,那些刺客的身份也不难查…… …… 陈胜暴起。 立时便被守卫赵高寝殿的黄巾兵发现。 “什么人?” 陈胜人还未至,背上第一柄剑已然出鞘,一剑挥出,十丈剑气灿若星河:“杀你们的人!” “嘭!” 剑气落下,掀起血色狂潮。 把守于大门外的二十余名黄巾兵,化作一地残肢碎尸。 陈胜纵身,穿过漫天血雨,撞破殿门,冲入殿宇之内。 “护卫赵帅!” 其余还未能赶到殿门前的诸多黄巾兵见到这一幕,惊恐欲绝的大喊道。 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仿佛定格了! 诸多黄巾兵仿佛已经看到了赵高的头颅从殿宇内飞出的模样。 但下一秒。 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狂暴虎啸之声,刚刚冲入殿内的那个黑衣人倒飞撞破大门残害,落入了大门外的空地之中。 “吱……” 陈胜叉开两条大腿,在地面上耕出了脚掌划痕的向后退出了三四丈,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他抬起头,目光阴鸷的望向洞开的大门之内,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 就见一头体大如马车、浑身萦绕着仿佛火焰一般浓郁黑雾的黑虎,踱着霸气的步伐,不紧不慢的穿过破碎的大门走了出来,一双在月色之下反射着莹绿凶光的暗金色眸子,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 在这名头黑虎的后,一名身着月白色的中衣的魁梧中年男子,那魁梧中年男子手提一柄幽黑的长剑,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嘲讽的轻笑道:“米粒之珠,吐光不大!” 嘲讽的人脸,与那张饶有兴致的虎脸……如出一辙! “呵……” 陈胜亦不甘示弱的回以嘲讽:“若非这畜牲救你狗命,你焉能在此大放厥词!” ‘大意了!’ 他心道。 方才他冲入殿内,一眼就看到了睡在象牙大床上的赵高,想都没想的就一剑刺了过去,没能注意到趴在一旁的虎妖,以致被打了一个措不及防。 若非他前阵子修行了大量的武道技法,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思维,方才虎妖那一爪,他说不定就交代了! 那一爪的力道,虽还不如盖聂的全力一击,但也相去不远了! 陈胜记得,陈刀曾经说起过。 武道七境:锻体、开脉、气海、后天、先天、修意、宗师。 妖族七形:开智、炼体、藏风、聚气、内丹、元神,化形。 通常情况,同等境界内,人族武者要比妖族略强一筹。 因为开智,只是区分野兽与妖兽的一条分界线,并非妖族修行之始。 类似于兔妖、鼠妖之类的先天体弱的妖兽,别说是开智,就算是炼体境,都敌不过寻常猎人的柴刀和弓箭…… 之所以说是通常情况下,就是因为凡事总有例外。 比如虎妖这种先天强大的妖兽,就算是不开智,也能虐杀大多数锻骨境人族武者。 由此不难推断出,眼前这头虎妖,大概率是聚气境的妖兽! 若是对应气海境的藏风妖兽。 陈胜不信自己练了这么多武功,一剑砍不死它! 若是对应先天的内丹大妖。 方才那一爪,就该取他狗命了…… 一头聚气虎妖。 外加一个不知深浅,但面对这种情况还敢提着剑出来,想必不低的赵高! 陈胜心生退意…… 他不怕! 锐取剑在背上,只要这一人一虎没有先天境,实力还未产生质变,便决计奈何不得他! 他只是不愿冒险。 毕竟命只有一条,浪没了,就真没了…… “想走?” 赵高察觉到了陈胜脚下的小动作,冷笑着一巴掌拍在了身旁黑虎的屁股上:“哪有这么容易!” 黑虎咆哮了一声,纵身一跃,裹挟着猎猎恶风扑向陈胜。 陈胜皱了皱眉头,怒喝道:“他拍你屁股你还乖乖听他使唤,你下贱!” 他跃起,弹指之间刺出数十剑! 尖锐而高亢的气爆声中,一片耀眼的剑气,直取黑虎的水缸大小的头颅。 “吼……” 黑虎怒吼声拔高,面盆大的强壮虎爪一爪穿透这片耀眼的剑气,炸开一大蓬血光。 耀眼剑气之后,陈胜再次挥剑如锤的正面于黑虎硬拼了一记之后,借力身形暴退。 “可惜,若使得是纯钧剑的话,说不定不动锐取剑,也能宰了这畜牲!” 纯钧剑乃赵高赠于盖聂,他当然不可能带来暴露身份。 他使的,乃是一口熊氏的家传宝剑。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指鹿为马 <!--go--> 陈胜飞速后退,与黑虎拉出一段距离之后,纵身向后一跃,就要跳上身后平房的房顶。 就在这时,一道乌影电射而至,直取他胸膛。 陈胜只得挥剑格挡。 只听到“铛”的一声,乌影横飞出去, 却是一支长矛。 长矛携带的力道并不算强劲。 但这一击却打乱了他跃起的力道,身躯堪堪接近房顶,就落了下来。 人还未落地,黑虎就已经再次裹挟着强劲的恶风扑了上来。 “妈的!” 陈胜心头火起,手中长剑猛然绽放出一团绚烂的剑气,身形不退反进:“真当老子怕了你不成!” ‘慑服!’ 他挺剑刺向黑虎头颅, 心头狂呼了一声。 然而回应他的, 却是黑虎迅疾如风的一爪。 ‘淦!’ 他郁闷的长剑下压,一剑格挡住破盘大的爪子。 “铿铿铿……” 而后就听到一连串如同数十个铁匠一齐开工的密集金铁交击声响起。 陈胜挥剑与黑虎你来我往的杀成一团! 黑虎强在力道强劲,每一爪都有万钧之力,且速度极其之快,两只虎爪几乎只能看见残影。 而陈胜胜在剑术精巧,招招不离黑虎周身要害,且贴着黑虎打,完全不给其拉开距离发挥体重优势,以及猛虎绝招一扑一掀一剪的机会。 一人一虎,以快打快,又都是一身黑,加上夜幕的掩护,难分彼此。 狂暴的气劲激荡,掀起片片地砖四下飞溅,砸在人身上,就是筋断骨折! 以至于,一千黄巾兵赶到附近, 却根本无法靠近! “铛……” 陈胜爆发内气与黑虎交手数十合,内气终于有不济之象, 一招不甚,被虎爪拍碎剑气,按住了长剑! 这头黑虎的反应也是极快,一招得手,立刻人立而起,借助体重优势将陈胜按在原地,另一只虎爪“唰”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呼向陈胜的人头。 千钧一发之际! 陈胜下盘猛然前倾,身躯顺势下坠,左手一掌重重的拍在了地面上。 而后狠狠的一咬牙,爆发内气,一招魁星踢斗,两条腿狠狠的踹在了黑虎柔软的腹部。 “嘭。” 狂暴的内气分成数十股,再以《八荒归一气》特有的凝练内气一举爆发的法门,轰然炸开! 重逾万钧的强悍力道,踢得庞大如马车的黑虎,凌空飞起五六尺,腹部大开。 陈胜抓住机会,左手再度重重的一拍地面,身躯翻身而起, 人剑合一,化作一道耀眼的剑光, 冲天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是在黑虎刚刚被凌空飞起之时。 陈胜人剑合一所化的剑光,就已经追了上去。 “噗哧。” 耀眼的剑光自黑虎腹部穿入,自背脊之上冲出,带起一蓬浪花似的血肉。 “吼……” 黑虎哀嚎了一声,落地挣扎着翻滚了两圈,就失去了声息,夜色下黑如墨汁的鲜血,迅速侵染了一大块地面。 陈胜落地,浑身汗出如浆、气喘如牛。 他目光凶狠的四下扫视,上千黄巾军手持戈矛围着他,却无一人敢上前! 但他也没能在围着他的诸多黄巾兵当中,找到赵高的身影。 “放!” 忽然,赵高愤怒的咆哮声从人群之后传来。 下一秒,就听到“嗡”的一声。 陈胜一抬头,就见一片乌云飞向自己。 他心下猛地一突,慌忙奋起余力,纵身撞破身后不远出的房屋窗扉,冲了进入。 几乎是在他离开原地的瞬间,一片“叮叮当当”的箭矢坠地声,就传入了他的耳中。 “都愣着作甚,速速捉拿刺客!” “围住这间房……” 黑暗之中,陈胜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诸多黄巾军,耳边悠远的喊杀声,也已越来越小。 他心知事已不可为,再无犹豫,纵身撞破房顶上的瓦檐,跳上房顶,沿着屋脊,飞去离去。 …… “吱呀”。 陈胜赤条条的拎着两把剑从窗扉钻进自己下榻的客房,身上的夜行衣,已经丢在了州府官寺内,身上的虎血也已经在河渠之中清洗干净。 他将两柄长剑连带一些不能曝光的玩意尽数藏到房梁上,摸着黑换上中衣。 然后才缩到床榻上,拉上被衾,闭眼静心调息,心头还在心心念念的想着:‘可惜了那头黑虎,要是能拖回来下锅,武道修行必能再上两个台阶……’ 与那头聚气虎妖一战,他其实是受了些许内伤的。 虽然他所练就的武功,能够爆发出高于自身武道境界一个大境界的战斗力, 但那毕竟是爆发状态,而不是常态进攻。 将爆发状态作为常态进攻,内气顶不顶得住消耗暂且不论,就是身体和经脉也扛不住长时间的超负荷运转! 也就是陈胜前段时间修行了大量的拳法,肉身有较大增进。 否则,今日就不是些许内伤了,而是经脉断裂、身体崩溃了! ‘回去之后,还是得好好提升提升境界了,嗯,下个决心,不到后天境,决不再出来浪了……” 陈胜心想着,末了呼唤出系统面板,瞥了一眼。 【武道境界:气海二重】(气运点+6700) 【气运点:43900/48900】(4390/24h) 稷下学宫揭牌之后,他的气运点就正式突破了四万! 后边随着他的武道境界提升,以及其他身份地位的水涨船高,他的气运点上限就慢慢的来到了将近四万四的地步。 虽然距离杀生剑“后无来者”阶段的五万气运点,仍有一定差距。 但红衣军的队列训练还未结束,两個师的建军仪式也还未举办,气运点自然也还未到账。 等到那一大笔气运点进账后,杀生剑提升后无来者级的气运点,就有了! 与“七杀坐命”的十万气运点加成,也超过一半了…… 陈胜有时候就在思考,是不是他自身的气运点加成,超过“七杀坐命”的气运点加成之后,自身的气运加成就能顶住命格的负面影响,从而摆脱“乱世将星”、“不得好死”的宿命? 可惜这个问题,他自己琢磨不透。 又不好去询问范增,怕那老货根据他的提示,算到什么不该算的东西…… 就在陈胜将要睡着的时候,客房的房门突然被人粗暴的拍响了。 “嘭嘭嘭。” “开门!” 陈胜起身披上外袍,一脸睡眼惺忪的跑过去拉开房门,就见酒楼的掌柜一脸歉意的提着灯笼站在一群府兵旁边,“客官,打扰您歇息了……” 还未等他说完,一群府兵已经强横的拨开挡在门口的陈胜,一齐涌了进来,翻箱倒柜:“哪那么多话,让开,吾等奉命捉拿刺客!” 陈胜站到一边,作一脸惊恐状的询问酒楼掌柜:“掌柜的,哪来的刺客啊?” “客官莫怕,您是良家子,诸位军爷不会为难你的……” 酒楼掌柜低声宽慰着陈胜,末了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陈胜“心领神会”,快步走到自己的包袱前,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钱袋,哆哆嗦嗦的就要从中掏钱。 “拿来吧你!” 一名府兵劈手从他手中夺过钱袋,一脸不耐的喝道:“军爷半夜三更的来捉拿刺客,保护尔等良家子,莫非还不值当你这点黄白俗物?” “是是是。” 陈胜满脸堆笑的揖手行礼,末了面带惊恐的低声询道:“军爷,哪来的刺客啊?抓住了么?” “听说是摸进州府衙门刺杀州牧大人了,死了一大半,逃了数十人……” 这府兵见陈胜这般识趣,手中钱袋又很是压手,脸色顿时缓和不了,低声与陈胜解释道,末了又觉得失言,不耐的推开陈胜道:“你管这么多作甚,老实待着,近几日不要乱走,其他军爷可不似某家这般好说话,被人当刺客拿了,你娘可就白生你这个儿子了!” “是是是……” 陈胜点头如捣蒜的连连揖手,“小民一定老实待着,哪儿也不去!” “大兄,没有可疑之人!” “没有可疑之物!” “走!” 一般府兵收了钱,心满意足的离去。 陈胜关上房门,微微松了一口气。 ‘不会吧,屈眀和赵高不会查不出那些刺客的身份吧?’ ‘可别被吓得不敢出门了……’ 他慢悠悠的躺回床榻上,仔细思考着那伙刺客对他们的影响。 首先…… 州府官寺之内,肯定是没办法再动手了。 经过今夜之事后,州府官寺内的戒备必然会森严之极,他们就算是潜得进去,动起手来必然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其次便是后日的祭天大仪了。 若是祭天大仪照常进行。 他们或许还有机会。 正好这么短的时间内,赵高也没办法在弄来第二头聚气妖兽护身。 可若是祭天大仪取消或者延后。 他们可耗不起…… “希望你们别那么怂吧,否则……” 陈胜的目光之中,闪烁着冲动的光芒。 强者信心,不是练出来的! 而是打出来的! 他先前是与盖聂交过手,还略胜了盖内一筹。 但那毕竟不是生死相搏。 他留着杀手锏,盖聂也没动绝招。 而今晚,与千军包围之中,强杀一头聚气境虎妖,并且全身而退的彪悍战绩。 无疑是极大的增强了他的自信心! 若是屈眀与赵高被今晚的事吓得不敢出门了。 他就只能在他们之中随即挑选一位幸运观众,再走一趟州府官寺了…… 心念一定,陈胜闭上眼,沉沉睡去。 …… 当天晚上。 陈丘等人照例来陈胜房中汇报工作。 一进门,陈小二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大兄,你听说了么,昨夜有人摸进州府官寺,刺杀屈眀狗贼!” 周老大也兴奋的借口道:“嘿,扬州的这些个世家大族们还真有点血性,就是手段糙了点,让那狗贼命大逃过一劫!” 陈丘面带遗憾的微微点头:“是可惜了,要是他们干成了,咱们就不用再动手了……” 陈二狗没他们这么随便,只得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 陈胜却从他们的言语之中听出了不对:“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确定是扬州本地的世家大族们做的?确定他们昨夜刺杀的是屈眀?” 昨夜那些搜查刺客的府兵,说是捉拿刺杀屈眀的刺客,他没放在心上。 毕竟事发突然,底下人不清楚状况很正常。 但这都过去一整天了,这种言论不但还存在,而且还传得满天飞……这就不对劲了! 他昨夜就在现场,他还能不知道,那些刺客分明是冲着赵高去的? 人压根连提都没提屈眀的名字,喊的都是“诛妖道”、“除赵贼”! “这还用听说?” 陈小二诧异的说道:“昨夜扬州府兵捉拿了一批刺客,今日在东门外斩首,连抄家灭族的公文都已经张贴出来了!” 陈胜想了想,问道:“州府发出的公文,还是太平道发出的公文?” 陈小二:“当然是州府发出的公文,太平道哪有资格发出公文……” 陈胜琢磨了片刻,“啧”的惊叹了一声。 不愧是你啊,赵高! 这一手指鹿为马,用的当真是出神入化、反败为胜! 明明是该打击太平道、打击他赵高的声望危机事件。 竟然还能利用起来,反过来打击屈氏在扬州的威望,逼得屈氏与扬州的世家大族们决裂,进一步分化扬州本土的地方势力。 6啊! 也是在想明白这一点后,陈胜才忽然醒悟,昨夜之事,屈氏或许也有份参加……或者说,背后组织之人,就是屈明! 果然,任何一个能屹立数百年不倒的大世家,都不是简单货色! “闲话少叙!” “芍坡祭坛修筑情况如何?停工了么?” 陈胜压下心头杂念,开口询问道。 陈小二愣了愣,疑惑道:“停工?为什么要停工啊?我派去的弟兄们传讯回来说,他们今夜要通宵赶工,天明之前就得完工!” “这么说来……” 陈胜微微笑道:“明日的祭天大仪,照常进行喽?” 四人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点头,“据我们收集到的各项资料显示,是这样的!” “那好!” 陈胜从怀中取出三张图纸,从中取出州府官寺建筑分布图,将另外两张平铺到案几上:“现在就到制定决策的时候了!” ps:最近数据跌得好惨,风云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写叉劈了,请求老爷们指点一下,也请养书的和看盗版的大佬们,都来订阅支持一下。<!--over--> 第一百九十二道 天罚(求订阅、求票票) “咚,咚……” 清晨,雄浑而悠长的钟鸣声连响九次,传遍寿春城池,宣告祭天大仪开始。 屈眀披头散发,身穿黑羊皮大裘,内着龙纹衮服, 手捧镇圭率扬州文武臣工自州府官寺内走出,步行前往芍坡祭坛。 千百兵马开道。 万千百姓相随。 鼓乐之声相伴。 盛大而隆重! 芍坡祭坛之上,赵高身着土黄日月道袍,杀生献玉,焚柴祝告,奉迎黄天降临。 至亥时,屈眀率文武臣工、万千百姓, 浩浩荡荡抵达芍坡。 赵高步下祭坛, 指引屈眀焚香祷告,净手擦面。 而后鼓乐之声大作,屈眀手捧三牲,在赵高的指引下,三拜九叩以登坛。 二人登临坛顶之后,屈眀跪于黄天祭牌前,手捧祷祝,高声诵读。 赵高手持法剑、脚踩天罡步,做法将祷祝内容传达黄天。 “黄天在上,信徒屈眀,虔诚祷祝……” 万众瞩目之下,屈眀抑扬顿挫的高声诵读着祝文,随着他的念诵着,一片清净无垢的恢弘金光从天而降,洒落于万民头上。 霎时间, 所有百姓都觉得身体一下子利落了起来。 身负沉疴者,沉疴消减! 体带明伤者,明伤愈合! 哪怕是往日无病无灾的健康男子, 也似扔下了百斤重担,身体飘飘欲仙,似乎轻轻一跃就能飞起来! 万千百姓齐齐惊呼出声。 “黄天在上,天下大吉!” 人群之中,有人虔诚的高呼道。 万千百姓如梦初醒,齐齐双膝跪地,虔诚的叩首高呼道:“黄天在上,天下大吉!” 赵高拄着法剑,志得意满的俯览着下方的万千顺民,今日之后,扬州入吾彀中矣! 就在这时! 只听到“嘭”的一声。 祭台正前方平静的湖水突然炸开,一道腰胯长剑的挺拔人影,自水面之下冲出,利箭一般的冲向祭台……正是从湖对岸泅渡过来的陈胜! 所有人都被这么一幕给惊呆了!!! 护卫祭坛的府兵统领反应倒是极快,一嗓子“护驾”,将两三千府兵唤过神来,提起枪矛迎向迎面冲来的挺拔人影。 “剑来!” 陈胜怡然不惧,一歪嘴吐掉嘴里叼着的竹管儿,而后伸手朝天一指。 上万道三寸剑气应声而起。 “去!” 陈胜挥手落下,上万道剑气随着他的手势汇聚成一道狂潮, 奔涌向迎面而来的众多府兵。 “嘭嘭嘭……” 剑气狂潮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一个个府兵,掀起血光如海浪! 挡在陈胜身前的所有府兵,都像是农夫镰刀下的麦子,成片成片的刀下! 陈胜如入无人之境的穿过血云,几个兔起鹘落,就跃上与第三层祭坛一般高的高度。 说时迟,那时快! 圆形的祭坛直径约有百米,滨水而建,祭坛三层的位置,正好处于祭台中心,距离芍坡水面直线距离也不过五十来米。 陈胜从水面下暴起,到冲破众多府兵的拦截,跃起与祭坛第三层齐高……不过两三个弹指! 适时,赵高堪堪扶起跪地念诵祷祝的屈眀。 刹那间。 赵高看清了陈胜年轻、俊美的面容,并且认出了他就是前往刺杀他的那个刺客。 而陈胜,也看清了赵高咬牙切齿的阴鸷表情,与惊慌失措,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屈眀。 他很和煦的笑了笑…… 下一秒。 他一把拔出背上的锐取剑,闪电般的劈向身前三四米的祭坛第三层! 拔剑术+杀生剑意+大河剑歌,融汇于一剑! 养剑三月积累而成的浩瀚剑气,一朝爆发! 形同泄洪,千军万马齐奔腾! 艳如惊鸿,秋水共长天一色! 连从天而降的恢弘清净无垢金光。 都不足以掩盖这一剑的风情! 仿佛这一刹那之间! 天地黯然失色! 这一道剑光,便是唯一的色彩! 赵高与屈眀的思维,都似乎被这一剑的风情所凝固,根本来不及、也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举动。 二人均只觉自己突然陷入一片无边无垠的白茫茫…… 而后,迎接他们的就已经是永恒、孤寂的黑暗!!! “轰!” 三层祭坛轰然坍塌。 在此之前,陈胜亲眼见到了赵高与屈眀被剑气凌迟,切割成千百块! 这一刻…… 他没有感受到那些传记中书写的那种苦心孤诣报得大仇后的无尽空虚、迷茫感。 他只感觉到爽! 非常的爽! 爽炸了! 刺杀老子的时候爽吧? 没想到老子还能跑一千多里路来报仇吧? 这回也够爽吧? 这一刻。 他只想仰天大笑三声! 但他是爽了…… 有人不爽了! 他人还未落地。 就见天空中降下的清净无垢金光,陡然转变成残阳般浓重血色! 华丽的系统面板,自动从他眼底弹出,面板背景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突然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剧烈的震动! 原本满值的气运点,也开始以每秒十余点的速度飞速往下掉! “黄天发怒了!” “罪人!” “是天罚、天罚啊!” “黄天明鉴……” 周围万千百姓见状,惊恐欲绝的疯狂叩头求饶。 陈胜落地,惊骇的猛地一抬头,就见苍穹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 一双无喜无悲的金色巨眼! 直勾勾的凝视着他! 卧槽,打扰了…… 陈胜惊慌的撒丫子就往芍坡水面上冲去。 方才一剑劈死赵高与屈眀时,他心里有多得意。 此刻他逃得就有多仓皇…… 然而他才刚刚迈出两三丈的距离。 一道宛如紫水晶的妖异闪电,从天而降,精准的朝着他的头顶上劈去。 但就在这道闪电即将落在陈胜头顶之上时,他头顶上突然弹出一道暗金色的玄黄八卦虚影。 “轰隆。” 滞后的雷霆轰鸣之声传来,妖异的紫色闪电狠狠的劈在了玄黄八卦之上。 玄黄八卦巍然不动。 陈胜眼前系统面板上飞速下降的气运点,应声消失一千点! 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酥麻之意,自他头顶百会穴轰然涌入,一瞬间就传遍四肢百骸、周身经脉! 陈胜被这股强烈的酥麻之意,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只能勉强的抬起头颅,望向天空中的那道金色巨眼。 就见原本无喜无悲的金色巨眼之中,竟已出现了十分人性化的怒意。 恍惚之间,他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宏大的怒喝。 那声怒喝,似乎喊得是……伏羲! “轰!” 又一道妖异的紫色闪电降下! 方才那道闪电,还只有儿臂粗细! 而这一道紫色闪电,已有碗口粗了! 陈胜仰着头,就只见满目的紫光,重重的轰在了头顶上的玄黄八卦虚影之上。 【气运点:42876/48900】(4390/24h)—3000。 呵呵……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是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天机 “轰!” “轰……” 越来越粗的紫色雷霆,充斥了陈胜的视界! 倾泻而下的狂暴雷霆之力,如同将千万只嗜血的蚂蚁放入他的体内,疯狂的撕咬着他身体的每一寸血肉。 又似是将千万根烧红的钢针,一齐打进他周身每一寸血肉内。 已经超越了常人所能承受极致的剧痛,疯狂的折磨着陈胜的神经。 偏偏。 他既无法移动。 也无法晕厥! 只能被动的站在原地,承受紫色雷霆的一次又一次轰击。 疼痛的极致……是愤怒! 淹没理智的愤怒! 分离灵魂与肉身的愤怒! 他咧着嘴, 牙龈咬出血,双目红得像兔子一样直勾勾的与天空中的那双怒意越来越明显的眸子对视,心头默数着:“4、5、6……” 有本事你今儿就整死我! 今天整不死我,老子迟早整死你! 无、论、你、是、谁! 他并不知道的是,涌入他体内的雷劫之力,乃是八卦虚影过滤掉雷劫中毁灭之力的部分后,剩下的萌发之力。 万物孤阴不生、孤阳不长, 负阴而抱阳。 雷劫之力虽至刚至阳, 但仍留有一线生机! 直要能够扛过雷劫的毁灭之力,必将迎来更加强大的新生! 所有打不死你的,都必将使你更加强大! …… “轰……” 第九道紫色雷霆落下,宛若紫色银河从九天之上倾泻而下,一次性囊括了陈胜周身三丈! 这一击,不但带走了陈胜仅剩的五千多气运点,还将他的气运点上限都硬生生削去一万三千多! 照耀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的煌煌天威之中,就只能隐约看到一具黑色的骷髅,时隐时现…… 这一刻莫说是陈胜。 连周围磕头如捣蒜的万千寿春百姓,心头都升起了一个大不敬的念头:什么仇什么怨啊,要劈人九次? 而那些拿到枪矛远远张望的府兵们,只盼这煌煌天威,将那刺客的骨灰都给扬了才好! 但结果最还是令他们失望了! 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恐怖雷霆散去之后, 雷霆中心的那道人影竟仍屹立在原地! 陈胜仍然仰着头, 直视着九天之上的那双暴怒的金色巨眼,一头长发根根立起,恍如脑袋上顶了一只豪猪! “哈哈哈……” 眼见漫天血光散去, 金色巨眼渐渐淡去,陈胜疯魔般的仰天大笑着:“你他妈不是要整死我吗?继续啊!继续啊!” 他呲欲了眼见,鲜血崩出。 “你他妈不是能吗?来啊!老子还站在这里啊,整死我啊!” 他指着那双金色巨眼,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金色巨眼被他这般挑衅,亦是暴怒至怨毒! 然而任它如何愤怒,却也无法再降下一道雷霆,只能无奈的随风消散! 陈胜低下头,指着那双金色巨眼消散的地方,对着万千头都磕破了还在疯狂叩首的寿春百姓,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儿的说道:“看看,看看你们拜的是个什么货色!” “生我者母、养我者父,衣食住行皆靠双手获取,你们不拜父母、不拜你们自己,拜这么个没人性的玩意!” “活该你们一辈直不起脊梁,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当牛做马!” “子子孙孙都不得翻身!” “哈哈哈……” 他狂笑着,拖着剑,一步一步的向北方走去。 数千府兵围着他, 却随着他的步伐步步退散, 个个抓着戈矛的手抖如糠筛! 仿佛, 用戈矛指着这道桀骜的人影, 就已经用尽了他们所有的勇气。 …… 适时。 冀州、巨鹿,太平道本部。 一身披鹤衣,面容高古的清俊中年人,手持令旗端坐于云台之上,声音悠长、怡然自得的为下方万千头裹黄巾的太平道徒讲道。 忽而,天空中炸响一道闷雷。 鹤衣中年人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色大变,慌忙掐指推算,却只觉原本日渐清晰的天机,忽然重归混沌,难窥一二。 “父亲大人……” 一名面如冠玉、唇若涂脂,双眉入鬓、目如朗星的昂然青年,震惊的快步登上云台,扶住身躯摇晃不止、似要坠下云台的鹤衣中年人,扭头便要高呼疾医。 鹤衣中年人一把抓住他俊美青年的手腕,摇着头低声道:“子房莫慌,为父无事,只是天机反噬尔。” “天机反噬?” 昂然青年皱了皱眉头,腾出一只手来,掐指略一推算,惊讶的低呼道:“扬州祭天大仪有变,黄天气数削减了三成!” 鹤衣中年人闻言,难掩惊骇之色的看了昂然青年一眼。 他以大贤良师之位统百万太平道徒,得以贴近黄天,都无法在混沌之中窥得天机! 自家儿子无职无位,却能得黄天这般垂青! 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儿子支配的恐惧! 鹤衣中年人沉默许久,忽而说道:“传令各方渠帅,提前起兵,传道九州,以迎黄天!” 昂然青年起身一揖到底:“孩儿尊令!” …… 陈县,郡守衙内。 俯首于简牍之后的范增,忽然听闻大门传来一阵低沉的雷鸣。 他愣了愣,惊讶的丢下手中的毛笔,起身快步走出郡守衙,一仰头,就见一刻钟前还碧空万里的天穹,不知何时已经被乌泱泱的雨云遮蔽。 仔细听,还能听到城中百姓的欢呼声。 陈胜已有大半年未雨,百姓盼甘霖久矣。 “这场雨,有些蹊跷啊……” 范增凝视着天空中涌动的雨云,皱着眉头低声喃喃自语道。 他夜夜观察星象,十分确信,陈郡半月内无雨! 常言道,事有反常必为妖! 他踌躇了几息,转身快步回到殿下案几之后,取出龟壳与文王钱,诚心祝告片刻之后,将龟壳中的铜钱倾倒在了案几上。 “乾卦:或跃在渊,无咎。” 他观察着卦象,心下却是越发疑惑,不得已,掐指解卦。 片刻后,他的手指忽然弹开,案几上的三枚文王钱亦无声龟裂! 但他已然破解出卦象,惊骇的失声道:“君上既未建朝、又未称帝,人皇气何以会萌发?” 第一百九十四章 黄天之怒 陈胜盘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五心朝元,闭目静心调息。 丝丝缕缕的紫幽幽的内气,包裹着他,将他金毛狮王式的爆炸发型都渲染成了葡萄紫。 祭坛那场天罚。 除了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气运值上限严重缩水等等一系列负面影响之外,他也不是全无收获! 他经过归纳总结后,弄清的收获有以下三点。 第一, 雷霆淬炼了他的肉身,他而今的肉身强度、底蕴,至少是先前的好几倍! 第二,雷霆渗透了他体内的内气,令他的内气提前拥有了先天大武者才能拥有的雷霆特性。 第三,雷霆一次性打通了他周身所有经脉……包括有天地二桥之称的任督二脉之内, 而今他已经是百脉俱通之身! 第一点暂且不论,肉身强度、底蕴的增长, 带给他的提升是全方位, 也是最直观,以他如今的力道,赤手空拳都活活打死赵高那头黑虎! 第二点,劲气拥有特性,原本是先天大武者的特权,武道修行迈入先天境后,内气炼化天地奇物凝结真气,只手焚山林、跺脚断江河! 他在气海境就拥有了劲气特性,还是极其罕见、至刚至阳的雷霆特性,这就好比弹弓换ak! 他若是再与盖聂交手,哪怕借助大河剑歌之力,他也有信心在三剑之内取其首级! 当然。 最最牛逼的,当然还得是第三点:周身百脉俱通,修意境之下,已再无关隘, 从此武道修行事半功倍,直抵天人之姿! 不过需要说明的是, 百脉俱通, 只能提升他的修行速度,而不能直接增强他的战斗力。 武道修行,某种意义,像极了开车! 开车要想速度快,需要满足哪三个基本条件? 车好! 路好! 技术好! 崎岖不平的羊肠小路,什么车都开不快。 老式扶手拖拉机,同样是什么路都开不快。 技术不好更完蛋,车再好、路再好,都白搭! 陈胜目前的情况,就是路好了,四通八达、又平坦又宽敞。 但开的车,仍然还是走乡村土路的拖拉机……他主修的《八荒归一气》再厉害,也只是一门气海境武功。 而开拖拉机锻炼出来的驾驶技术,也无法支撑他达到高速公路的平均速度……气海境之后的修行,是需要用意志力、亦或者说是精神力,去推动内气运转的,他目前的精神力, 只足够支撑他运转《八荒归一气》。 不过,这点障碍对于其他天生百脉俱通的天才武者, 或许是个问题。 但对于能用气运点推演武功境界的陈胜而言, 却完全不是问题! 只要气运点足够,他完全可以一口气将《八荒归一气》推演到最登峰造极。 然后用圆满的《八荒归一气》配合强大的肉身,温养精神力! 精神力一达到气海境的上限,就能强行晋升后天境! 从收获的角度看…… 祭坛那场天罚,对陈胜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儿! 若是换个方式,让他拿四万三千多气运点和一万三千多气运值上限,去交换这些收获。 他或许会犹豫。 但肯定会答应。 哪怕换取的不单单只有这些收获,还有天罚时他所承受的那些痛楚。 他依然会答应! 因为这笔交易,的确是他血赚! 但他不会感谢那场天罚! 苦难就是苦难,不值得感谢! 更遑论,那场天罚摆明了就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这笔账,他会牢牢的记在心里! 在适当的时候,找那双该死的眼睛,讨回来! …… 陈胜徐徐收功,终于感受到周身的痛楚消散大半。 围在周遭的陈丘等人见状,连忙围上来,关切的问道:“如何?” 先前陈胜顶着一颗仿佛被雷劈过的脑袋回来,着实将他们吓得不轻。 但他的脸色,比他肤色还黑,他们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敢问…… “无事了!” 陈胜神色阴郁的轻轻点了点头,而后伸手道:“收拾东西,回陈县!” 陈丘震惊的道:“回了?那赵高与屈眀……” 陈胜扫视了一圈,才发现有人都目不转睛、神色忐忑的盯着自己。 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点头道:“都死了!被我一剑砍成了一堆肉泥!扫都扫不起来!我们成功了!” 人群安静了几息,忽然齐齐欢呼出声。 “我们成功了!” “成功了!” “弄死那来杂碎了……” 他们高兴,他们欢呼。 今日的突袭,虽然只有陈胜一人动手。 但前期的所有准备工作,却是他们所有人一起做的! 这份胜利,自然也属于他们的每一个人! 陈胜看着他们欢呼,雀跃。 心头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那双该死的眼睛…… “好了好了,抓紧时间收拾收拾,咱们先回家,再论功行赏!” 陈胜心事重重的强打起精神,笑道。 “回家喽,回家喽……” 众人欢呼着,七手八脚收拾起周围的各种物件。 陈胜抬起头,打了一声响哨。 “啾……” 一身高亢的鹰鸣,在周围境界的五只鹰隼一次落到陈胜的身旁。 有的用尖锐的喙轻轻的啄他的衣裳,似是在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有的像猫咪一样用脑袋着他的胳膊,似是在宽慰他,帮他缓解痛楚。 陈丘他们没有见到他被雷劈的场景。 它们见到了…… 王二狗见状,很有眼力劲儿取来生肉和小刀,双手奉给陈胜。 陈胜接过生肉与小刀,割下一根根肉条,雨露均沾的亲手喂到它们的嘴里。 满级的驯禽术,让他能与这些鹰隼心意相通。 但仍旧需要通过喂食这种建立关系的方式,巩固主次关系。 陈胜也通过这些杂技,摸索出来系统的极限。 那就是系统只能建立在“有”的基础上,往上推演。 比如他如今的驯禽术,在常人的眼里,自然是不可思议,神乎其神! 但事实上,这的确是这一门驯禽术所能达到的境界! 王二狗做不到,只是他浸淫此术的时间还不够长。 但驯禽术当真只能达到这個地步吗? 依陈胜看,怕不止如此! 一名合格的驯禽人,除了与喂养飞禽、训练飞禽,与飞禽之间建立起稳固关系的本事之外,应该还具备驯化飞禽、培养飞禽、繁衍飞禽的本领。 太平道不就掌握了饲养妖兽的本事么? 只可惜,王二狗所学的这一门传承自李家的驯禽术,并不包含那一部分的本领。 陈胜的系统自然也就无法无中生有,推演出那一部分的本领。 思及此处,陈胜不由的唤出系统面板,定睛细看。 就见: 【姓名:陈胜】 【命格:七杀坐命】(气运点+100000)(已冻结) 【身份: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稷下学宫宫主】(大周陈郡假郡守兼骑都尉:气运点+13400;大周陈郡陈家少当家:气运点+6200;大周陈郡青龙帮帮主:气运点+5600;大周陈郡红衣军军团长:气运点+12100;大周陈郡梅花山庄庄主:气运点+2400;稷下学宫宫主+2500) 【武道境界:气海二重】(气运点+6700) 【武道功法:八荒归一气·炉火纯青(登峰造极:41600)】 【武道技法: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50000)、万千疾雨剑·登峰造极、大河剑歌·登峰造极、开山拳·登峰造极、八卦掌·登峰……】 【杂技:小云雨术·登峰造极、服食炼养术·登峰造极、驯禽术·登峰造极、水性·登峰造极】 【气运点:423/35000】(3500/24h) 【天赋:威服】(423/100)(削减对手武力并且令其陷入恐慌,效果视对手的武力与地位而定,最长三秒、最短一秒) 【状态:黄天之怒】(气运点-13900)(已冻结) ‘呵呵……’ ‘好一个黄天之怒!’ 陈胜凝视着系统面板最下方那一行字,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对比 当芍坡湖畔的惊天之变,传遍九州。 人人称颂淮扬慷慨之士舍生取义时。 陈胜一行人,早已回归陈县…… 鲜少有人知道,芍坡湖畔那惊天一击,出自于陈胜。 能猜到者,诸如荆轲、盖聂等人,不会去大肆宣扬。 而陈胜自己, 也因忌讳那双巨眼,放过了这个给自己立威的好机会…… 至于那场恐怖的天罚,在流传之中,早已失了本来的面目。 信者自有其还原真相的手段。 不信者只将其当成一个太平道夸大其词的谣言…… …… 陈胜回归陈县之时。 冀州与兖州东北部的战火,已经点燃。 徐州任嚣按兵不动。 搏浪军自司州、荆州、豫州三州交界之处,拔营开赴扬州。 催促陈胜出兵砀山的行文, 如同雪片一样飞往陈县郡守衙上。 有洛邑太尉府的。 有昌邑州府的。 有冀州上将军行营的。 有泰山郡州府行营的。 还有搏浪军右中郎将行营的。 有措辞强硬的,只要他陈胜不发兵, 便将他打为黄巾逆贼的。 也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邀他举兵共赴国难,保家卫国的。 也有软硬兼施,语带威胁的给他分析出兵与不出兵的利害的。 陈胜都有大开眼界之感…… 不过,他很诧异的是。 这么多人催促他出兵,却无一人提及兵甲粮秣、加官晋爵之类的好处! 他反思了很久,自己到底是做了什么蠢事,才会令这些人认为他陈胜懦弱可欺,觉得只要言语恫吓一番,他就会乖乖出兵? 后来他想通了。 哦,原来是去岁他尽起陈郡之力, 兵出陈县打任嚣、打屠睢,还没找朝廷要个一官半职给闹得…… 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逆来顺受的孩子受人欺…… 与朝廷方面发来的行文成对比的, 是太平道从各个渠道从到他手中的劝降书。 有大贤良师张平都送来了手书。 有来自于青州宋义送来的手书。 有来自于徐州任嚣送来的手书。 就连接连在陈胜手中死了两任渠帅的扬州, 新任渠帅司马卬都派人来陈县刷了一波存在感! 这些人可就实诚多了,不但送来大批的金银财货。 连手书上都没一句虚的, 开口高官厚禄,闭口开府建牙。 最小气的宋义, 都愿保举他为小渠帅! 最大方的大贤良师张平,更是直接给了他人公将军兼兖州渠帅的高位! 只要他肯带兵投他们太平道! 这种巨大的反差,令陈胜不得不感慨,最了解你的人,或许是你的敌人…… 太平道开出的条件,陈胜是真的很动心。 如果没有太平道拿人饲妖。 没有芍坡湖畔那双巨眼…… 他说不定就直接带兵投了! 杀人放火受招安嘛! 只要操作的好,说不定反复横跳一波,就一跃为兖州牧了! 可惜…… 有那些破事儿,他与太平道连虚与委蛇的余地都没有! 陈胜将所有催促他的出兵的行文、劝降书,尽皆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静下心,按部就班的做自己的事。 他亲自召开了稷下学宫兵科第一期的毕业典礼,亲手给每一个学员,颁发由梅花山庄的顶尖匠人们铸造的八面剑,作为毕业纪念。 他亲自主持了红衣军的建军大典,亲手给每一個团、每一个营授旗……待到建军大典结束之后,红衣军军团长的气运点加成, 直接暴涨一倍,推动他的气运点, 来到四万七! 他亲自主持了陈郡今岁三千亩粮田的春耕仪式, 带头种下了第一颗麦苗…… 除此之外,他还以先前跟随他奔赴扬州刺杀屈眀和赵高的那一百骑为班底,秘密搭建了“特战局”、“千机楼”两大特工组织。 特战局以陈虎之子陈小二为首,人员只在军中挑选,主职为大军作战提供侦查、连络、刺杀等等帮助,副职把控军中风向。 千机楼以陈丘为首,人员从民间挑选,作为陈胜在民间的眼睛,监察百官、把控民情,必要时,还能潜入敌后,为大军作战提供情报。 这两大特工机构新建,仍处于萌芽的状态。 特战局乃是从无到有,人手、规章,皆要一点点的打磨、推行,还不能快,否则一旦被曲解,传出去就将动摇陈胜在军中的威信! 千机楼稍好,有青龙帮为根基,扩张的速度极快,在建立后不到十日,就将整个陈郡纳入了掌控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带人前往陈留的吴广,在四月中旬终于传回了讯息,言他在陈留搭建的四海帮,已囊括陈留南部五县,只等陈胜命令一到,随时便可攻占那五县县衙,将那五县彻底纳入掌控之中。 而今大周朝廷与太平道的对垒刚刚掀起,陈胜不敢去撩拨朝廷的神经,只命吴广继续向陈留北部扩张,同时命千机楼派细作前往陈留,掌握陈留动向。 诸多公务之外。 陈胜有空就习武,慢慢的夯实根基,开发身体潜力。 回陈县后不久,他就请了陈虎与五位和陈刀一道卸甲还乡的叔伯一起,带着一百人押解大批财物北上,走司州绕道去幽州,拜见他伯父陈骜。 他们此去,一是将陈家当前的情况,告知他伯父陈骜。 二是为陈胜求取后天境与先天境的武功。 在他们回转陈县之前,陈胜就算是突破了气海境也没用,陈县能找到的后天境武功,连陈刀都看不上,他自然更不会练! 所以,他也只能慢慢的夯实根基,开发肉身的潜力。 …… 古老而威严的庙宇之内。 陈胜将三柱清香,插入香炉里。 抬起头,注视着上方慈眉善目的神像。 等待许久,系统面板依旧没有自动弹出。 此间,乃是陈县伏羲祠。 这已经是他回转陈县之后,第三次前来这里。 那日在芍坡天罚之下他听到的那一声怒吼,他后来回想了许久,确认那声怒吼,喊得的确是“伏羲”没错。 而当时护着他的八卦虚影,他手绘出来请范增看过,也确认了的确是天皇伏羲演化的先天八卦……伏羲八卦与文王八卦略有不同,范增身为当世玄门魁首,他自然不会看错!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途经 陈胜已经仔细了解过陈县伏羲祠的由来。 传闻上古时期,天皇伏羲率东夷部族沿黄河中下游东迁,于上蔡见千年灵龟,创先天八卦,后建都宛丘,炎帝神农氏继都之,曰为“陈”! 陈县, 由此而来! 伏羲祠,不但是天皇伏羲的庙宇,也是天皇伏羲的陵! 也就是说。 陈县不但是曾是天皇伏羲的都城,还是天皇伏羲的陵墓所在之地! 只是传至如今,已有数千年之久。 伏羲祠仍在,伏羲陵的位置, 却已无法考证…… 陈胜无法判断。 那日芍坡祭坛上护住自己的先天八卦, 是来自于陈郡郡守之位, 还是来自于他自身的血脉…… 此两种判断,皆有来源。 九州乃人族起源昌盛之地,除人道百家之外,皆为外道,被九州气运排斥! 吕政在拓县以西,被徐福袭击之时,就曾引动豫州鼎,千里相护! 而他身为陈郡郡守,陈郡数十万百姓众望所归,在九州内部被外道袭击,自然也该受陈郡气运庇护。 陈郡起源于天皇伏羲,气运化形,或许就是先天八卦…… 至于血脉来源的猜测,就更简单了。 他老陈家虽祖籍司州阳城,世系族谱也已无可考。 但天下陈姓出与“陈”,说不定他老陈家的血脉往上追溯个百八十代, 就是天皇伏羲的某一支后裔…… 毕竟穷不过三代,能传承下来的血脉,谁祖上还没阔过呢? 他身负五万气运值, 被外道袭击,气运借血脉凝形,护佑他身。 这不是没可能的…… 除此两点,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能与天皇伏羲扯上联系的源头了。 反正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引动先天八卦护身,一定是存在某种缘由的! 否则…… 为什么不是九州鼎? 为什么不是轩辕剑? …… “启禀大人!” 就在陈胜思索得出神之时,一名随行的谒者匆匆入内,对着他背影一揖到底:“郡衙急报,搏浪军一支奉命前往砀山,经吾陈县,请求郡中拨付粮秣!” “搏浪军?” 陈胜一拧眉,脑海中立刻浮现起兖州地图,疑惑的道:“从何而来?怎会途径我陈郡?” 先前搏浪军驻扎于荆州江夏郡,从江夏郡走梁郡砀山,直接纵穿谯郡便可直抵,怎会出现在陈郡? 谒者回报道:“回大人,这一支搏浪军自颍川郡而来。” 颍川? 陈胜听后, 眉头拧得越发的深重。 颍川郡在陈郡以西,两郡交界, 从颍川走砀山, 的确要途经陈县。 但问题是,从江夏走颍川入梁郡,明显是绕路了啊! 宁愿绕路也要来陈县? “这一支搏浪军,有多少兵马?” 陈胜沉声问道。 谒者回禀:“郡衙急报之上记载,约有五万!” 陈胜心下略沉,面上却浮起了丝丝笑意。 打听得挺清楚啊! 比照着我陈郡的兵马派兵! 你们要说不是来恐吓我陈胜的! 我都不信! “即刻传令郡衙,不允搏浪军近我陈县五十里!” “传我命令,红衣军即刻拔营,移寨县城西门十里!” 他头也不回的一句一顿道。 “唯!” 谒者再次一揖到底,躬身退出。 陈胜仰头最后看了一眼上方的伏羲神像,后退了两步,整理衣衫毕恭毕敬的向着神像三叩首。 而后起身,大步走出主殿,怒喝道:“回城!” 大批亲兵一涌而出,护卫着陈胜往外行去。 …… 郡守衙内。 王雄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郡守衙内来回的踱步。 范增与李斯还能勉强安坐,但也是皱眉不展、相顾无言。 以他们的智慧,当然不可能猜不出这一支搏浪军的来意。 可即便知道。 他们也想不出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那可是搏浪军! 大周南征北战军团之一的搏浪军! 镇压百越百年不敢踏足九州境内一步的搏浪军! 什么样的计策,能阻挡这样一支百战悍军呢? “要我说,我等就劝诫大人,率众十里出迎,听从朝廷调令!” 王雄养气的功夫不及范增和李斯,耗不赢他俩,只得率先开口道:“如此虽然憋屈了些,但也能保一世平安……即便是大人欲要加官晋爵,事后我等也不是不可代大人操作!” 说到此处,他见殿内二人仍稳坐钓鱼台,忍不住哀叹道:“二位,过刚易折啊!” 殿内稳坐的二人面面相觑,而后齐齐摇头。 李斯:“王兄所言不无道理。” 范增:“但君上不可能应允。” 李斯:“君上能有今日之基业。” 范增:“全依胸中一口刚猛气!” 李斯:“且朝中如此薄待有功之臣。” 范增:“确非贤明之治、明主之象!” 李斯:“君上的胸中,应早有丘壑!” 范增:“未对我等言明,应是时机不到!”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如唱双簧。 末了一对视,皆有惺惺相惜之感! 李斯拱手:“范公高见,余佩服之至!” 范增揖手:“李公睿智,余心悦诚服!” 二人齐声笑道:“哪里哪里……” 王雄一脸懵逼。 为什么感觉,这里就我一个蠢物? 还是说你俩私下结盟,联手排挤我? 就因为你俩都管大人叫君上? 我也可以啊! 他抑郁了许久,长长了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张席子重重的坐下:“你们所说,我何尝不知?” “关键是,眼下这一关,该如何过?” “那李信摆明了来者不善!” “君上若是不肯尊调令,只怕他那五万兵马,不会轻离我陈郡!” 李斯颔首肯定了他的忧虑:“这也是我所忧虑,但凡能顶住这一关,朝廷的态度,必然会有大的转变!” 范增:“但是……” “停!” 王雄连忙摆手打断了他俩的双簧:“你俩这都是什么毛病,能不能一个一个说?” 范增与李斯一齐笑了笑。 而后李斯伸手对范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范增抚须,缓缓说道:“王公老成持重,实乃守业之才,然我等既为门客家臣,便只能为君上分析利害、权衡利弊,而不可代君上下决断……王公,越俎代包可非为臣之道!” 王雄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连忙起身对着范增一揖到底:“多谢范公教我!” 第一百九十六章 演武 鼓声震残阳。 陈胜按剑伫立于立于陈县西城门城楼之上,一身玄色外袍在残阳的照耀下,殷红似血! 在他正前方,五万披坚执锐的红衣军官兵,整整齐齐的分布于平原之上,赤色的旌旗,接天连地、一望无际! 从陈胜的位置望出去, 只能看见自己麾下的红衣军。 但他知道,在更远处的西方,驻扎着搏浪军副将李信率领的五万搏浪军将士! 李信…… 又一个破城灭国、名留青史的大秦名将! 但他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些耳熟能详的人物而感到一惊一乍了! 只会感到振奋! 能与这些名留青史的人物交手的振奋! 能斩杀这些名留青史的人物于剑下的振奋! “演武开始!” 他提气大喝。 身侧上百庞大腰圆的传令兵听言,齐声高呼道:“演武开始!” “咚咚咚……” 鼓点陡然变得急促,十余面人高牛皮大鼓发出的澎湃声浪,响彻数十里! 五万红衣军官兵听令, 齐齐提起戈矛,奋力向前刺出, 齐声高呼道:“杀!” “杀!” “杀!” 浩瀚的声音,似乎将天空中细碎的云彩都排开了! 陈胜倾听着这属于陈郡、属于自己的震天喊杀声,目光凝视着西方天际,慢慢的挑起了薄薄的唇角。 李信? 搏浪军? 好大的名头! …… 陈县以西,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包之上。 一群兵甲鲜亮、神态飞扬的魁梧将校,拧着战马缰绳,面朝东方而立! 为首之将,年逾四十,留有短须,面容硬挺英武,浓眉虎目极是抓人, 兜鍪上一根红缨冲天、身上铁甲光可鉴人,坐下骏马赛雪,浑身无一根杂毛! 他静静的眺望着东方那一片杀声震天的赤红火海, 虎目之中不喜不怒。 “在我们搏浪军面前玩这一出儿?还真是不知死活!” “将军, 末将请令,率本部兵马突袭这帮土鸡瓦狗!” “将军,末将亦愿往,一刻钟之内,必冲散这群井底之蛙……” 白马将领眉宇之间不见喜怒,伫立于他周围的众多将校却是有些按耐不住了,纷纷请命道。 “一刻钟吗?” 白马将领温和的轻轻点头:“立下军令状,除你本部兵马之外,本将再予你一曲,一刻钟内,破此郡军,逾期皆斩!” 话音一落,前一刻还七嘴八舌的众将,一下子便偃旗息鼓了。 搏浪军中全军皆知,副将李信作战狂放。 为曲将之时,他就敢带着四千兵马深入百越屠戮千里,晋升副将之后更是每战皆登先,每战必血战,不是大胜,便是惨胜! 全军唯有军主廉颇一人,能压服他! 然而只有他麾下的将校才知, 他令出无改, 军令之下, 哪怕是战至他一人, 也绝不会后撤一步! 所以,当他提到军令的,无论军令有多疯狂,都一定不要当他是在开玩笑! 白马将领连头都没回,似乎早就知道了麾下这群将校他的尿性。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麾下的这些个将校,都在努力学他。 但他们都只学到了皮毛。 而未学到他的精髓…… 愚蠢的疯狂,并不可怕! 理智的疯狂,才可怕! 白马将领凝视了那片赤红的火海许久,看着他们演武操练,看着他们变阵,看着他们五万人如一人。 许久,他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轻声赞叹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陈郡陈胜,果真有些真本事!” 他知道,陈胜这是在向他展示武力。 亦或者,是在向他邀战! 但他……还真无法与之战! 非是不敢。 实是不能! 对方若真是一冲即散的软柿子,也就罢了! 他并不介意冒着被申斥的风险,带着兵马去走一遭。 可对方不是…… 若玩闹变成了决战。 砀山之危,何人去解? 半晌,白马将军才一震战马缰绳,低喝道:“随本将进城!” “驾!” 一众将校齐齐打马,跟上白马将军的步伐。 …… “铛铛铛……” 鼓声毕,鸣金之声响起。 五万红衣军快速集合,变成两列十阵! 在陈胜的注目当中,一匹白马率领数十骑,毫无惧色的从红衣军两师之间穿行而至,直奔城下而来。 “吁……” 数十骑一直奔腾到城下之后,才齐齐勒马,数十骑动作整齐划一,未有任何混乱,展示出极高的骑术。 而后,领头的白马将领,越众而出,目光忽略了城楼上的数百人,径直看向陈胜,拱手高喝道:“本将搏浪军副将李信,请见陈郡骑都尉陈胜!” 陈胜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许久,才抬手低喝道:“请!” 话音落下,下方守卫城门的众多郡兵,齐齐抬起交叉的戈矛,露出城门洞。 白马将军面无惧色的打马单独进城。 不一会儿,他就在一名褐衣谒者的带领下,登上城墙,站到了陈胜的身畔。 “依照李将军看,我红衣军如何?” 陈胜指着城下,率先开口。 李信俯瞰着下方整整齐齐的两大方阵,由衷的称赞道:“很不错!” 这支军队,比之他麾下的百战精锐,当然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他知道,这支军队成军不过一岁,其中还有大半皆是去岁谯郡之战收拢的降卒!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带出这样一支令行禁止的兵马! 他不如也! “那你可知,我红衣军,是如何拉扯起来的?” 陈胜头也不回的问道。 李信顿时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抢先说道:“男儿汉身居天地之间,自当披坚执锐,保家卫国……” 陈胜却不理会他说什么,自顾自的说道:“去岁兖州大旱、饥荒四起,大批百姓离家乞讨,以野草树皮果腹,州府视若无睹,我只能组织流民以工代赈,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给他们寻一口吃的,用一口口米汤,养活了他们,后来黄巾逆贼犯我郡境,我百般无奈之下,又只能拉着他们,斩木为兵,去抗击黄巾逆贼,保卫桑梓……” “去岁砀山之战,要我陈郡出兵相助,我没有二话!” “扬州屠睢领兵北上,朝廷和州府没有开口,我亦主动领兵前往相击之……” “但至今,朝廷和州府,没有拨付我陈郡一粒粮食!” “是一粒都没有!” “这种时候,你要我随你入砀山与黄巾逆贼作战?” “就算我肯答应,他们肯答应么?”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最后扯着嗓子,大声的对着下方咆哮道:“你们肯答应么?” “不答应!” 两师阵前的诸多将校听到了他的呼喊,齐声高呼道。 后方的士卒们没有听到他的咆哮,但听到自家的将军在喊不答应,毫不犹豫的跟着一起高呼:“不答应!” 陈胜一拍手,笑吟吟的看向李信:“你看,他们不答应!” 第一百九十七章 毫无意义 “你说得很有道理!” 李信俯览着下方的五万红衣军,凛冽的虎目之中似有些许动容,但到底未掀起多少波澜:“但毫无意义!” “我是战将!” “不是丞相!” “在我的眼中,他们是卒,不是民!” “是卒,就该尊军令,违者, 皆斩!” “而本将接到的军令,是带陈郡五万卒,一齐开赴砀山!” 说真话,或许就是他对这五万红衣军的全部恻隐之心了。 “有的商量吗?” 陈胜并不意外这个真相。 事实上,他在知道这一支搏浪军“途经”陈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兖州不可失。 无论是出于太平道进攻大周的全盘布局。 还是出于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全盘布局。 兖州都不可失! 砀山大营,是抵御徐州任嚣进攻的兖州前线。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李信所率的五万搏浪军,加上蒙恬所率的三四万兖州郡兵,其实已经足以抵挡任嚣那三十万徐州黄巾军。 虽然去岁任嚣借砀山之战磨砺兵锋,今年徐州黄巾军的战斗力肯定已经上升一个层次。 但蒙恬也已经不再是去岁那个蒙恬,李信麾下这五万搏浪军,更不是去岁砀山大战那五万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 多他这五万红衣军,当然能更从容一些。 少了他这五万红衣军,砀山战局也能打。 他这五万红衣军,对于砀山战局,其实没那么重要! 在朝廷的眼里,或许他陈胜的态度,才重要! 不跪,即敌! 李信沉吟了几息,说道:“本将接到的军令,只是带你这五万卒开赴砀山!” 言下之意:至于你们抵达砀山之后, 参不参战、出不出力, 就不关我的事了。 这或许是个折中之法。 但陈胜思考了几秒后,便慢慢的摇头,遗憾的说道:“这就不必了,你今日接到的军令, 是率我我陈郡兵前往砀山,明日接到的军令,或许就是率我陈郡兵打徐州……” 李信看了他,深深的皱了眉头,低声道:“有的商量吗?” 陈胜眺望着西方天际,淡淡的说:“你有你的军令,我有我的职责,你的军令不可违,我的职责亦不可违!” 李信低叹了一声,抱拳道:“如此,本将便告退了!” 陈胜轻笑了一声,偏过头奇异的看向他:“是什么经历,让你幼稚到会认为你我既必有一战了,我还会放你回去统兵来攻?” 李信虎目一瞪,握住腰间佩剑,沉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陈胜:“但你不是使臣, 你是敌将!” 他的话音落下, 周围的亲卫齐齐向前一步,包围住李信。 李信横扫了一眼,目带凶光的低喝道:“陈都尉可曾听闻,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陈胜怜悯的看着他,不客气的训斥道:“说伱幼稚,你还真就不动脑子了?你觉得他们是拿你的人吗?不,我才是!” 他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身前的城墙砖上点了点。 城墙砖无声无息的开裂,裂痕密布整块砖,却未伤及其他城墙砖半分! 李信见状,眸子猛然一缩!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震碎墙砖不难。 就是摧毁四层砖混合糯米汁砌成的箭垛,也不难! 但举重若轻,很难! 在一面墙上震碎一块砖而不伤及其他墙砖半分,更难! 前者是境界! 后者是技巧! 搏浪军与幽州军齐名。 但世人皆知,搏浪军其实远不如幽州军。 不是某一个方面远不如……而是所有方面都远不如! 只看他们的对手,就能知道他们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幽州军的对手是人妖混血的犬戎杂种,以及他们背后的妖主子。 搏浪军的对手是野蛮落后的百越土著,以及他们背后的土著邪神。 博浪军能有而今的名气! 一是因为搏浪军自身的战斗力也的确很强,虽远不如幽州军,但吊打大周其他兵马却是手拿把掐。 二是因为大周需要一支能与幽州军齐名的顶级军团…… 同理。 作为搏浪军副将的李信。 实力当然也是远不如同为幽州军副将的陈骜的! 陈骜是先天。 李信却只是后天。 一境之差,犹如云泥! 而且沙场悍将,最擅长的乃是战阵合击之术! 李信眼下,却是孤身一人。 犹是如此,李信仍不打算就此束手就擒。 境界与技巧又不能代表全部实力…… 然而他握剑的手刚刚准备发力,一股气冲斗牛的森然剑意,已经冲天而起,煌煌如百战巨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李信面色僵硬的看着面前笑吟吟的陈胜,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境界、技巧不能代表全部实力。 加上这股剑意,就能代表了…… “陈都尉,开弓没有回头箭,万请三思而后行!” 李信松开了剑柄,沉声说道。 陈胜从李信身上收回目光,轻轻的一挥手。 一众亲卫见状,立刻如狼似虎的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解除了李信身上的甲胄和佩剑,而后取来梅花山庄出品的儿臂粗合金锁链,结结实实的将李信捆了一個人形大粽子! “你准备留本将到什么时候?” 李信没有反抗,任由这些亲卫施为,直到陈胜挥手命亲卫将他押下去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 陈胜想了想,说道:“那就得看朝廷迫我到什么地步!” 李信垂下眼睑,低声道:“区区李信,不足左右大局……” 陈胜遗憾的道:“那你可能就只有两条路了,要么降、要么死!” 李信抬起眼睑,“我与你无冤无仇!” 陈胜不为所动:“所以你现在还能活着!” 李信叹了一口气,暗道离开南疆,自己有些膨胀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也低估了陈胜的刚烈。 也是,谁人能想到,区区一个郡守,会有反抗朝廷的胆量呢? 一众亲卫雄赳赳气昂昂的押着李信下去了,陈胜面无表情的俯视着城外红衣军围捕随李信前来的那一票的将校,心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 自己已经捅破了天…… 接下来,就要面临朝廷的疯狂打压了。 但他能怎么办呢? 眼睁睁的看着朝廷将红衣军送上前线做炮灰? 眼睁睁的看着朝廷对他、对陈家下刀子? 还是说。 现在就笑脸相迎、逆来顺受的将红衣军送到李信手上? 再回头摇着尾巴跑到洛邑去挨个给那些宗室亲王、三公九卿磕头,求一个给他们当狗的机会? 若那样才能活着,他宁愿死! “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陈胜目光深处燃烧着熊熊烈焰,低声喃喃自语道:“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好吗?”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认(求订阅、求月票) 月上树梢。 西城门红衣军大营帅帐之内,一身戎装的陈胜,同军中众师团长一起吃晚饭。 晚饭很丰盛,整只的鸡、鸭,一块块比脸还大的猪肉、羊肉…… 但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酒的缘故。 账内的气氛很是沉闷,陈七说了好几个笑话,笑声都是一闪而逝。 分作在陈胜左右两侧的陈守与陈刀, 不断给陈胜递眼色,让他说点什么,鼓舞一下士气。 陈胜却都视若无睹,专注的对付着手里的烤羊肉。 直到一整条羊腿尽数落入他腹中,餐盘之中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羊腿骨之后。 陈胜才扔下割肉刀,一把抓起身侧的纯钧剑,起身道:“吃饱了吗?” 众将齐齐丢下手里的碗筷, 一把提起食案上的纯钧剑, 豁然而起:“吃饱了!” 陈胜扭头, 目光凛冽如刀锋的扫过帐内众将的面容,张口道:“大道理有很多,我就不讲了!” “我只问你们,有人要拿我们红衣军当劈柴烧,你们答不答应!” 他面容狰狞的厉喝道,喉咙里似有一头猛虎,字字句句摄人心魄! 前一秒才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众将,一下子就涨红了脸,高声怒喊道:“不答应、不答应!” 陈胜一把抓起餐盘里的羊腿骨,掷于众将之中, 拔高声音怒喝道:“我再问你们, 有人觉得我们这些泥腿子,不配挺直了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人, 就该跪在他们脚下摇尾巴、舔他们的臭脚, 祈求他们赏赐给我们一块骨头啃, 你们答不答应!” 众将看着那块光溜溜的羊腿骨, 只觉得自己的脸面被人踩进了泥泞里,疯狂的跺脚,一时之间,热血逆流而上,似乎要挤爆头颅。 “大答应、不答应!” 他们声嘶力竭的扯着喉咙拼命的叫喊道,愤怒的声音,小半个大营之内都能听见! “很好!” 陈胜喘了一口粗气,眼珠子却慢慢的红了:“以前我总以为,我们有兵有将,有田有粮,还有我等豁出性命博得的战功在手,便能在这乱世之中,护卫妻儿老小,过上安生的日子!”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但凡朝廷肯拿我们当人,肯稍稍体谅一下我们的难处,肯给我们喘口气的时间,我都不愿与朝廷撕破脸!” “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刀兵一起,就得死人!” “拿袍泽弟兄的命去换一个堂堂正正, 不值当、划不来!” “但他们不肯!” “不肯给我们做人机会!” “我他娘都坐上这狗屁陈郡郡守了,还要逼我跪下给他们当狗!” “我们都把屠睢弄死在蒙城了,他们还要逼我们去前线给他们当劈柴!” “他们也不肯体谅我们的难处!” “我们陈郡多难?去岁多少父老乡亲饿死?多少兄弟姐妹流离失所?” “我们想了多少办法,花了多少人力物力,才给郡中这几十万父老乡亲弄了一口米汤吊命?” “他们不管、他们看不见、他们不在乎!” “从去岁大旱到现在,朝廷没有给我们拨付过一粒粮食、州府也没有给我们拨付过一粒粮食!” “是一粒都没有!” “现在要我们出兵砀山,仍旧是一粒粮食都不给!”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那样,一句一顿的咆哮着。 说给低下的众将听。 也说给他自己听。 如陈七、李仲、季布这些红衣军老人,个个双目通红,愤怒得身躯直颤! 如陈婴这等后来者,虽然没有李仲他们那么强的共情,但也同样心意难平! 因为陈胜说的,既是陈郡一地的难题,也是九州共通的弊病! 帅帐周围,不知何时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红衣军将士。 他们偏着头,静静的倾听着。 每一個人的眼眸中,都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陈胜捂着胸口,使劲儿的顺了顺,试图按耐住心头澎湃的热血:“搏浪军那五万兵马,就在西边二三十里外!” “我知道你们怕!” “不止你们怕!” “其实我也怕!” “但怕解决不了问题!” “草翻他们,才能解决问题!” “以前……我总问你们凭什么!” “现在,我要去问问踩在我们头上,逼我们跪下给他们当狗的人,凭什么!” “凭什么!” “就因为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贩夫走卒、甿隶黔首?” “就因为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公卿权贵、高门大阀?” “老子不认!” “他妈的说破大天去老子也不认!” 他双目喷着火,死死的咬着一口钢牙从牙缝里挤出咆哮声:“老子要拿着刀剑去试试,他妈的高贵顶不顶得住老子的刀剑!” “老子要带着我红衣军去死死,他妈的高贵顶不顶得住老子的大军!” “要么他们弄死老子!” “弄不死老子,老子就弄死他们!” “去他妈的权贵公卿!” 他猛地一把拔出纯钧剑,一剑斩断身前的食案,神态狰狞的咆哮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帐下众将猛地一抬眼,双目中喷出熊熊烈火,拼命的榨干了胸膛中最后一丝力气的咆哮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帅帐外侧耳倾听的诸多红衣军将士,也齐齐抬起头颅,眼眸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练成了片,张口发出了几十代人积累在血脉深处的呐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短短八个字,却像是有魔力的咒语一样,迅速传遍了整座红衣军大营。 将低迷与怀疑化作薪柴,燃起熊熊烈焰。 在此之前,红衣军的所有思想教育,尽皆围绕着陈胜那一句句凭什么而展开。 但那一句句凭什么,是散乱的,是没有中心思想的,不足以作为纲领的。 直至此时,那一句句凭什么,终于得到了答案。 红衣军……也终于有了正式的纲领! 帅帐之内。 唯二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的陈守与陈刀面面相觑,再看了看帐中仿若群魔乱舞的众将。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只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将领,而无法成为一名优秀的统帅! 少时。 鼓声大作,红衣军全军出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冲营 “咚咚咚咚……” 雄壮鼓点,推动无边无际的火海,奔向搏浪军偏师大营! 没有奇袭。 没有计谋。 就这么堂堂正正拉开阵势,向着搏浪军大营平推了过去! 陈胜身披甲胄,跨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按剑走在五万大军的最前方。 这一战。 他不是统帅。 他是先锋将! 他知道,搏浪军很强。 与红衣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强! 如果真是明刀明枪的对垒, 他至少要四倍于搏浪军的兵力,才敢与之叫板! 但这一战,他没与这一支搏浪军偏师讲武德…… 他提前羁押连李信在内的一票中高级军官,还未战,就已经胜了七八成! 冷兵器作战,将领既是一支军队的大脑、胆魄,也是一支军队的粘合剂! 没了李信那一票中高级军官的指挥, 这一支搏浪军偏师就好比偏瘫的老虎,四只爪子都不用不利索了, 本性再凶猛,战斗力也十不存一! 要是连这种状态下的搏浪军偏师,红衣军都打不过。 那他也别喊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 趁早解散了红衣军带着陈家人提桶跑路吧,免得害人害己…… 这一战! 正好给红衣军这支刚刚经历过整编的新军,做磨刀石! …… 红衣军正大光明的大举逼近。 搏浪军偏师大营内纵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也知晓陈郡这么多兵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前来,肯定不是送酒肉来犒劳他们的! 陈胜他们来得太快了! 傍晚时羁押了李信等人,天黑吃过晚饭就全军扑过来了。 搏浪军偏师大营内许多中下级军官,至今都还不知,自家主将不在营中…… 少数知道李信他们去了陈县的中下级军官,也只当李信他们是留在陈县饮宴了。 就连李信都没能猜到,陈胜敢对他们动手。 更遑论这些个大头兵? 于是乎,陈胜都领军扑到搏浪军偏师大营营寨下了,大营内还乱成一团! 守卫营寨的曲将,站在营寨上, 大惊失色的高呼道:“此乃搏浪军前军所部, 陈郡的弟兄们,可是有什么误会?” 陈胜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仰望两三丈高的辕门,腰间纯钧剑闪电般的出鞘,顺畅之极的一剑斩出。 一道雷霆般的耀眼淡紫剑气,在刹那间划破夜幕。 以数十根足有成人腰身粗细的原木榫卯而成的坚固辕门,轰然四分五裂,残骸飞入大营之内,露出大营内正在快速成阵的五万兵将。 搏浪军到底是搏浪军! 即便是临战之际才发现找不到自家主帅,优秀的作战素养依然能令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集结完毕,准备迎敌! 换一支兵马…… 哪怕是刚刚结束三个月队列训练的红衣军,都未必能做到这个地步! 只可惜。 这种阵势,骗骗不知兵事的外行还成! 对于陈胜这种曾经亲自指挥过大军作战的将领,只需一眼,就能看出,营内兵马看似严阵以待,实则一盘散沙! 也是,军中等级森严! 如今李信等人皆被羁押在陈县之内,谁人能指挥得动这一支偏师?谁人又敢逾越指挥这一支偏师? 没有纵览全局的将领指挥,可不就是一盘散沙么? 陈胜没有废话, 高高的举起手中纯钧剑, 双腿一夹胯下战马,高声怒喊道:“众将士,随我破敌!杀!” 他一马当先,冲入搏浪军偏师大营。 “杀啊!” 五万红衣军齐声高呼,跟随在陈胜身后,争先恐后的涌进搏浪军偏师大营。 搏浪军偏师大营内,诸多搏浪军士卒见陈郡兵当真敢朝着己方冲杀过来,亦是怒不可遏,诸多中下级军官齐齐举起戈矛,高声咆哮道:“弟兄们,杀光这些乌合之众!” 兵书有云:将乃兵之胆! 在李信这么一位嗜好孤军深入、屠戮千里的猛将率领下,这些搏浪军将士即便是在大名鼎鼎的搏浪军内,都是出了名的作战狂放、悍不畏死! 在他们的眼里,郡兵的战斗力连三流的称不上! 这样的乌合之众,在自己面前,不但不退避三舍、还敢举兵相向? 作死! …… 陈胜冲在红衣军最前方。 两军十万人的喊杀声往他身上一冲,勉强安耐下的热血陡然喷张,发梢根根竖起,周身内气如同吃错了药一般疯狂涌动。 “剑来!” 他咆哮着举剑指天,雄浑内气借纯钧剑心凝万道寸长剑气,“大江东去,浪淘尽!” 纯钧剑落下,万道剑气凝剑气洪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黑压压、密密麻麻的搏浪军之中! 漆黑的液体、残肢碎片飞溅如暴雨! 摩肩擦踵、密密麻麻的搏浪军之中,瞬间便耕出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陈胜纵马,顺着这条通道冲杀了进去。 身后五百亲卫以他为箭头,沿着这条通道疯狂撕裂着搏浪军的阵形! 两军接战,最怕的便是如陷泥潭,进退不得! 只要动得起来! 就有生路! 只要动得起来! 就有胜利! 这个道理。 搏浪军懂! 红衣军也懂! 于是乎。 陈胜刚刚冲入通道之内,前方的路就飞速的愈合了! 无数搏浪军士卒悍不畏死的扑上来,以血肉之躯挡住陈胜的去路! 陈胜不能停! 他停下! 红衣军冲锋的势头便停止! 没了冲锋的势头! 拧成一股绳的红衣军,纵然能胜过这支一盘散沙的搏浪军偏师,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 他是要拿这支搏浪军偏师磨砺红衣军! 而不是让这支搏浪军偏师磨断红衣军! 他只能不断的挥剑,不要钱的一样挥洒出一道道十丈长的剑气,掀起片片血浪,强行向前冲杀! 向前! 向前! 狭路相逢,勇者胜! 震天的喊杀声中。 十余道手持戈矛的剽悍身影,自黑压压的人潮之中跃向陈胜。 原本平平无奇的气息,在跃起的瞬间,却突然拔高拔高数十丈! 在火光照耀的夜幕之下。 他们的背后似乎闪过了一头头雄壮的猛兽虚影,从四面八方围合陈胜。 “军阵合击之法,将军速退!” 纷乱之中,陈胜似乎听到了陈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他心下一個恍惚……这他妈就是军阵合计之法啊! 他没有退,随手将纯钧剑往身前一竖,再松手,纯钧剑便已如有灵性一般,悬浮于他身前。 而后双手合拢于纯钧剑身,往两侧一抹。 数十道电光闪耀的纯钧剑虚影便呈扇形漂浮于他身前! 纯钧剑不是锐取剑! 锐取剑剑心未成,他使一分力,锐取剑便有一分力。 而纯钧剑乃是当世顶级名剑之一,剑心纯净、剑气自生,他以杀生剑意御使之,一分力可化三分力! 第二百章 七杀 说时迟,那时快! 从那十几条彪汉自人潮中跃起,到陈胜一剑化十数剑,不过两个弹指! 下一刻,十几条彪汉一齐杀至,枪龙矛虎将陈胜四面八方笼罩得密不透风! 而陈胜身前的数十道电光闪耀的纯钧剑影,也在刹那间光芒大作! “破!” 陈胜仰天怒吼! 十数道纯钧剑影, 拖拽着璀璨的光尾,四下电射而出。 “嘭嘭嘭嘭……” 一连串低沉而强劲的气爆声中,笼罩陈胜的诸多抢龙矛虎尽数碎裂,一条条气势凶悍如猛虎下山的彪汉,尽皆如同折翼的大鸟,凌空逸散着鲜血无力的倒飞了出去。 陈胜一把抄起下坠的纯钧剑, 于刻不容缓之间,竖在身前,精准的格挡柱了一杆自右侧的迎面抡过来的古拙青铜长戈。 澎湃的劲力顺着长戈汹涌而至。 值此旧力耗尽新力未生之际, 陈胜无有任何卸去这股力道的办法,只能凭借着远超同境武者的强悍体魄硬抗。 “噗……” 陈胜只觉胸膛仿佛被一记鞭腿结结实实的踢中,呼吸一窒,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手头的动作却还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强撑着剑锋一转,顺着青铜长戈挤出一道剑气。 挥戈的彪汉已经见识了陈胜剑气的厉害,不敢硬拼,慌忙撒开青铜长戈,抽身暴退。 陈胜一剑斩空, 纯钧剑丝滑的一转, 横挑过无主的青铜长戈,往左边一挑。 青铜长戈旋转了一圈, 飞过陈胜身前, 他左手一把探出, 抓住了青铜长戈, 倒提在身后。 再回头, 就见方才击伤自己的那人, 已经消失在了黑压压的搏浪军人潮之中…… 而此时,他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 胸口传来的剧痛,也变得份外的清晰。 他横过持剑的手背擦了擦嘴角,借着暗淡的火光,只见猩红一片! 他是应该感到庆幸的! 庆幸自己提前将李信等人羁押在了陈县内。 军阵合击之法,虽能根据军阵士卒的多寡,凝聚军势爆发出高于自己一到两个大境界的战斗力。 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发挥出军阵合击之法的威力的! 三岁孩童就算勉强拿起百斤铁锤,又能有几分战斗力? 解决之道,便是《百战穿甲劲》、《八荒归一气》这等对经气控制力的追求,高于境界的强大武功! 很显然,这类武功并不是想学就能学、想学就能学会的烂大街武功! 至少方才联手围攻他的这十几个棒槌,肯定都不会这些武功! 但他们不会。 李信以及和以他一起羁押在陈县的那些将校之中,肯定有不少人会! 若方才是那些将校以军阵合击之法凝聚军势围攻于他,他的命,就该没了…… 所以,他是应该感到庆幸的。 但此刻的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猩红鲜血,他却只觉愤怒难当:“老子连黄天之怒都蹚过来了,却差点在这破阴沟里翻船……” 这股难以遏制的怒气,来得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以至于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脾性有些反常。 当然就更没发现, 系统面板上的命格,正在解冻…… …… 陈胜收剑回鞘,一手抓着战马缰绳死命的催促战马前行,单手挥舞青铜长戈像农夫割麦子一样,扫倒片片挡在他身前的搏浪军士卒! 戈头长援带起的道道寒芒,虽不及剑气纵横来得利落。 但在他的快若闪电的挥动下,擦着变伤、磕着便亡! 剑道踏足剑意境,早已脱离了兵器的形制的限制。 只要他愿意,提一口宣花大斧都能使出快剑剑法! 更何况,先前他广修技法,诸般兵刃,无一不通。 最重要的,经过先前那一阵不及消耗的挥洒剑气、大开大合。 他丹田中的内气,已所剩无几! 在不动用剑气的情况下,战阵厮杀当然是长兵器更为便捷! “杀啊……” 充斥天地的喊杀声,在陈胜的耳边渐渐变得悠远。 就像是从几十里外的山那边传来的一样。 他的眼中,在也看不见其他的事物。 炽烈的怒意炙烤着他的理智! 就像是有人往他胸腔之中塞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进入。 他口干。 他舌燥。 想要怒吼。 想要咆哮…… 但这些,却又好像都无法缓解那股炙烤得他浑身滚烫的怒意! 只有那一个个在他前方涌动的人影,是缓解这种内热的一口冰泉! 可短暂的缓解之后,立刻就会有更加凶猛的炙热之意卷土重来。 他就像是一個迷失在沙漠之中的旅人,追逐着一罐又一罐冰凉的雪碧,走向沙漠中心处…… 唯有一个念头,盘踞在他灼热思维的最中心,巍然不动! 向前! 向前! 古拙的青铜长戈,在陈胜的手中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越来越迅疾! 越来越轻巧! 越来越灵活! 旁人根本就看不到他手中的青铜长戈! 只能见到一缕缕宛如月牙般的凛冽寒光,萦绕着他左右一丈之内! 任何人,只要从他身前与左右踏足他周围一丈之内,眼前的世界就会猛然定格住! 时常有搏浪军士卒挺着戈矛冲到他身前了,才听到自己咽喉处传来的风声! 偶尔有以军阵合击之法凝结军势,强行袭杀他的搏浪军猛士,也会在跳入他周围一丈之内后,连人带兵,变作两截…… 向前! 向前!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罐“雪碧”…… 直到眼前攒动的人影,突然一空,露出远处的牛马与营寨。 他愣了愣。 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雪碧”没了。 就被炙热得如同毒药一样的怒意,催促着,拨转马头,横向杀往人头攒动的人潮之中。 他的手段越来越酷烈。 起先还是轻挑细抹,洞穿一个个搏浪军将士的胸膛,或者抹断一个个搏浪军将士的咽喉。 到后来,每一次寒芒闪过,都会有一个搏浪军士卒被分尸。 或如腰斩! 或如车裂…… 以他为箭头的红衣军将士,根本不需要去为他分担压力。 他们只需要沿着他耕出来的血路,来回的穿插,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 挡在身前面前的人潮,突然扔下了兵刃,匍匐在地,目光所及,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他愣了许久,耳边才传来悠远的“弃兵跪地者,不杀”的呼喊声。 嗯? 这就赢了吗? 第二百零一章 喘息之机 光线暗淡的战场上。 一身血污的陈胜纵马走过战场,单臂高举手中长戈,仰天高呼道:“弟兄们,我们赢了!万胜!” 众多还未能从厮杀的状态抽离出来红衣军将士,听到他的高呼声,瞬间便被海浪般的喜悦淹没! 他们高高的举起兵刃,声嘶力竭的咆哮道:“万胜!” “万胜!” “万胜!” 仿佛焚城烈焰般的咆哮声, 推动着红衣军的气势,直线拔高! 那股稚嫩的疯狂、悍不畏死气味儿,匍匐在地的万千搏浪军将士,是那么的熟悉的,却又那么的陌生…… 他们埋下头颅,心中似乎有团火,熄灭了。 …… 无数的火把、火盆,将偌大的搏浪军偏师大营照得亮堂堂的。 陈胜面无表情的拄着连鞘的纯钧剑, 伫立在点将台上,俯览着红衣军打扫战场。 陈守与陈刀布置好各自麾下的任务,联袂找到他。 “这些降卒,你准备如何处置?” 开口的陈守,他站在陈胜左边,望着那些被捆住双手,好似鸡鸭一群成群结队蹲在大营中心的三四万搏浪军士卒,眼神中既有些贪婪,又有些忧虑。 他其实更想问陈胜, 后边是怎么打算的。 但当下, 显然不是谈这个的好时机。 只能先问这些降卒的去向。 没有任何一位将领, 能抵御强悍士卒的诱惑! 陈刀站在陈胜右边,虽然没开口, 但脸上也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渴望之意。 这些搏浪军士卒, 的确配得上搏浪军的名气! 在陈胜提前给了这五万搏杀军一记闷棍的前提下, 五万打五万,红衣军还赢得十分勉强! 此战红衣军伤亡七千余人! 搏浪军伤亡九千余人! 搏浪军之所以会溃败得如此之快,也并非是他们战斗意识不如红衣军。 而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因何而战、为谁而战。 在这种盲目的、一盘散沙的状态下, 这支搏浪军偏师还能坚持到战损即将抵达百分之二十之时才溃败投降,已经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陈胜完全有理由相信,若是有李信亲自率领这支搏浪军偏师作战,他们绝对能顶住百分之五十以下的巨大伤亡,顽强作战到底! 毕竟是一支在与外族长期作战中成长起来的强悍大军,他们的战斗意识,绝对不是九州腹地这些武备松弛的府兵、禁军所能比拟的! 当然,搏浪军打很勇猛! 他红衣军也丝毫不差! 此战乃是他红衣军扩军之后的第一战! 在新兵超过百分之五十的情况下,红衣军还能在战损超过百分之一十四的巨大伤亡下,不但能稳住不溃败,还能保持旺盛的进攻欲望! 说实在的,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陈胜的预料! 在他的预料之中,红衣军只要在战损超过百分之十后还能稳住阵脚不溃败,他倾注在红衣军身上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他为何身先士卒? 不就是为了以身作则,调动红衣军作战积极性么? 结果却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他猜想,这或许就是有纲领和没有纲领的区别! 没有纲领, 士卒只能凭意志作战! 有纲领, 士卒就能为了信仰而战! …… “他们会发到你们麾下。” 陈胜左右看了看二人,摇头道:“但不是现在。” 陈守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寸步不让的追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底下的弟兄们才豁出性命与这些降兵作战完毕,回过头这些降兵就成了和他们一个锅里搅马勺的袍泽弟兄,您觉得这样合适吗?弟兄们心里想得通吗?” “还有这些降卒,他们毕竟出身搏浪军,心气高,看不起咱们这些郡兵!” “这一战,咱们虽然也算得上是堂堂正正的中军击破,但毕竟还是取了些巧,他们心头肯定还是有些不服……” “强行将他们收编到麾下,不但不能如臂指使,还会搅乱了咱们红衣军的基本盘,得不偿失!” 陈守与陈刀齐齐点头,都觉得陈胜说得很有道理! 但陈守依然不放弃,“哪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整编这些降卒……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后面半句话,他压低了声音。 只有陈胜与陈刀二人能听到。 他只是懒得动脑子,不是真的没脑子。 当然不会以为,击溃了这五万搏浪军偏师,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相反,击溃了这五万搏浪军偏师,事情才真正刚刚开始…… 连陈刀听后,心下都感觉到无比的沉重,似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心头,压得他连气都喘不均。 他们有什么? 他们只有一郡之地,加上这四万多降卒也不满十万卒! 而朝廷呢? 即便是被太平道侵占了幽、冀、青、徐、扬五州之地,朝廷也还仍还有凉、并、司、益、荆、豫、兖七州之地! 幽州军、搏浪军、京畿四大禁军,诸多府兵、郡兵,加起来超过两百万将兵! 他们拿什么去跟朝廷叫板! “您不用太过忧虑!” 陈胜轻笑道:“现阶段,太平道才是姬姓人的心腹大患,咱们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 “幽州军动不了!” “搏浪军想动,太平道只怕也没这么容易就让他们动!” “除去这两大军团的兵马,谁来我都无惧!” “退一万步说,就算来得真是这两大军团的兵马,亦或者说姬姓人当真不惜给太平道做大的机会,先调遣大军围剿我陈郡!” “我们也还可以带着兵马,退出陈郡,借助九州万里河山,慢慢的跟姬姓人玩儿!” “想整死我,哪有那么简单!” 他在笑,眼神却凛冽如剑锋。 有时候,最难的其实是作出决定、下定决心。 当真正下定这个决心之后,事情反倒没有那么难了。 陈守麻木的点头:“你说了算!” 陈刀也点头如捣蒜的附和道:“将军说的有道理!” 陈胜笑着点头:“至于这些降卒……先前咱们是怎么对扬州黄巾兵的,就怎么对他们!” “先打散了押解到各县,去给当地百姓挖渠引水、打井垦荒,两个月后再统一带回陈县,进行为期三月的队列训练!” “他们现在还是搏浪军的形状!” “等到他们走完扬州黄巾兵的路程之后,他们就会变成我们红衣军的形状!” 二人沉吟了片刻后。 陈刀有些忧虑的低声道:“将军,来得及么?” 按照陈胜的计划,这些降卒需要五個月才能整编完毕,朝廷肯定不会给他们这么长的时间。 陈守也低声道:“郡里的粮食,撑得了这么长时间么?” 陈胜面色不变,淡淡的说:“撑得了要撑,撑不了想办法也要撑,纵是要退出陈县,也必须要等到今岁秋收之后才能退!” 他估摸着,此战传入洛邑之后,朝廷盛怒之下,必然还会调遣大军来打一次! 高高在上如朝堂衮衮诸公,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就承认失败呢? 但只要他们还能打疼朝廷一次,朝廷就该派人来招安了…… 当然,招安肯定也只是暂时性的。 等到朝廷收拾完太平道,腾出手来就会收拾他! 高高在上如朝堂衮衮诸公,怎么可能能够容忍一个商贾之子,用这种“大逆不道”的方式,爬到他们的高度与他们齐头并肩? 但朝廷需要那一口喘息之机。 他也需要…… 第二百零二章 天下 今夜郡守衙肯定很忙。 盘点物资,关押降兵,抚恤伤亡士兵,以及绸缪应对朝廷的计策等等…… 但陈胜一踏进陈县的大门,就一股脑的将所有事务都扔给了还在郡守衙等他返回的范增和李斯,自个儿一溜烟的就往陈家大院跑。 一边跑,一边扒下身上血糊糊的甲胄, 随手乱丢。 几百号亲兵跟在他身后,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命追着他,却连他的影子看不到。 “大姐……” 陈胜一跨过陈家大院的门槛,就高声嚷嚷道:“我饿了,有吃的没!” 厅堂中坐立不安的赵清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就已经小跑着从厅堂中迎了出来。 见了他, 一招猛虎扑食,冲上来一把将他抓住, 一目光急切的扒拉着他原地转圈圈,仔仔细细检查他浑身上下。 直到确认他周身上下任何伤口,她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勉强的笑道:“想吃啥?大姐去给你去!” 陈胜展开双手拥住他,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贪婪的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清新的皂角香气。 自打扬州回来之后,他的身高就跟浇了大粪的庄稼一样,以几天一厘米、几天一厘米的速度疯狂往上窜。 年前他的身高才只到赵清鼻子哪里, 而今却已经与赵清一般高了。 “担心我就说呗,干嘛要忍着。” 他眯起双眼,低低的嘟囔道。 赵清委屈的轻声嘀咕道:“你不是不让妾身过问你的公务吗?” “害……” 陈胜轻轻的说道:“我不让,你就真不过问啦?你啊,就把心放肚皮里吧,我多聪明啊?真要有什么危险, 我肯定让旁人上, 自个儿躲得远远的, 我们都还没圆房呢,我怎么可能去冒险……就是累, 动都不想动。” 赵清轻轻抚着他脑后的长发,轻声道:“那你先歇息一会儿,大姐去给你做鸡子面,不,大姐给你做全家桶!” “全家桶就算了吧,太麻烦了……” 陈胜舒舒服服的挂在她柔软而温暖的怀抱里,惬意的说:“多炒几个鸡蛋就好啦。” 赵清搂着他,吃力的往厅堂走,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道:“好好好,大姐多给你抄几个鸡子……” 她将陈胜抱进厅堂里,放进宽大的太师椅里,然后转身往伙房走去。 不一会儿,伙房就响起来了锅铲交织的乐章。 低沉的鼾声,远远的从厅堂传来…… …… 翌日。 陈县大狱。 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却扔弥漫着一股子浓郁酸的腐味。 陈胜身着素净的青色长袍,气息内敛如一方随处可见的青石,端坐在蓬头跣足、只穿月白中衣,四肢皆被合金锁链缠绕在地底的李信对面,轻轻的将满满一碗酒液推到李信的身前。 李信没动酒碗, 一双虎目死死的盯着陈胜,若目光能化作刀剑, 陈胜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 显然,李信已经知晓昨夜陈胜带着兵马突袭他麾下大营之事。 “我知道你怨恨我胜之不武!” 陈胜淡淡的说:“但成王败寇,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输不起,就不该来我陈郡。” “呵呵……” 李信冷笑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碗仰头一口饮尽,而后抱起双臂,闭目不发一言。 他很清楚陈胜的来意。 他的态度就是在告诉陈胜:想都别想! 陈胜对他的态度也没感到意外,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是带不出一支悍不畏死的兵马的。 “我来,没指望你今天就能给我答复!” 陈胜给自己斟了一碗浆水,端起来浅浅的抿了一口后,不疾不徐的轻声说道:“不过你关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好好的想一個问题:这天下,到底是姬姓人的天下,还是天下人的天下!” 李信一抬眼睑,张口就要回答。 陈胜却一摆手,制止了他开口:“不用急着回答我,好好想想,我下次来,伱再回答我!” 李信闭上嘴,疑惑的看着他,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与自己说这种废话作甚!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下,当然是当今天子之天下! 陈胜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一句一句的说道:“若这天下是姬姓人的天下,那你又是什么?是猎犬?还是牛马?” “你做畜牲做得这么忠心不二,你的子子孙孙知道吗?” “你问过他们愿不愿意来这世上,给姬姓人当畜牲吗?” “一个视百姓为牲畜的天下,当真值得你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若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那为何有人祖祖辈辈皆是公卿权贵,哪怕是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也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而有的人,却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泥泞里,一生没日没夜的劳作,所得却大部分都被公卿权贵巧取豪夺,自己连苟活都成奢望?” “这是哪门子的天下人的天下?” “我有一个梦想!” “梦想有朝一日,公卿只因品德和才能为公卿,流民只因好吃懒做而为流民!” “梦想有朝一日,王公之子与庶民之子能同堂蒙学,能共同拥有竞争将相之位的机会。” “梦想有朝一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再只是法家的梦幻之言,而是普世皆知的观念……” 他起身,轻轻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说道:“我们生来平等,是谁将我化作三六九等?” 他转身,拉开牢房的大门,缓缓往大狱外走去。 李信愣愣的,满脸惊骇、错愕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本能的想要去反驳他这一派大逆不道、妖言惑众的言论! 但他脑子里,那些大逆不道、妖言惑众的声音,却越来越宏大,越来越密集! 如洪钟大吕! 如晨钟暮鼓! 震撼得他几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他不是‘何不食肉糜’者。 虽然祖上也曾阔过,但早就没落了。 他蒙四世荫蔽,浴血奋战十数年,才千难万难的走上了搏浪军副将的位置。 他比寻常百姓,更明白大周的阶级壁垒,到底有多坚固! 也正因为他明白。 他才会感到震撼! 总有些观念,是一代一代传下来,并且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 可从来如此,便对吗? 第二百零三章 燕雀 “……秋收之前,郡中粮秣至少还有十万石缺口……” “……若是按照大人所说,四万搏浪军降卒尽数发往各县开渠引水、打井垦荒,那我红衣军至少要派出两万将士随行押解……” “……据下臣收到的最新讯息,搏浪军主力已在主将廉颇的统领下进入扬州庐陵郡境内,即便即刻北上,至少也得行军半月才能抵我陈郡, 不过据下臣对朝中衮衮诸公的了解,调遣搏浪军这种重兵军团北上这么大的事,朝中不争吵个月余,难有结果!” “……李公是否忘记了,博浪军北上,还须得重新筹措粮秣?兖州可不比扬州,扬州富庶, 兖州贫瘠……” “……眼下距离我陈郡最近的, 当属砀山大营蒙恬的兵马!” “……蒙恬确是善战之将, 但就他麾下那三四万乌合之众,难有什么大作为!” 郡守衙内,一众陈郡文武臣工热火朝天的分析着陈郡当前的情况。 人不多。 陈守、陈刀,李斯、范增、王雄。 但胜在心齐! 即便是都知道陈胜如今已与造反无异,殿内也无一人目光躲躲闪闪、说话吞吞吐吐。 李斯与范增一大把年纪,昨晚熬了一个通宵,今日还顶着一双熊猫眼,唾沫星子四溅的与殿中的众人商讨对策! 足见陈胜如今在陈郡的威严之隆重! 然而殿下众人比手画脚着唾沫星子四溅。 殿上的陈胜却心不在焉的, 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内容。 因为就在刚刚,系统面板再一次自动探出。 冻结的命格,终于解冻了…… 【命格:七杀坐命·一层】(星命入体, 乱世之兆)(气运点+25000) 【气运点:47500/83200】(8320/24h) 他七杀坐命的命格, 原本是十万气运点加成。 而今解冻, 却变成了二万五。 单从字面上理解, 似乎是完整的七杀坐命命格, 既受星象影响,又受到大势影响, 如今只发展到了第一层。 但综合当前九州的局势, 以及命格曾经冻结的过往,又好像是系统依然冻结着一部分命格,只放出了一部分。 毕竟眼下已经不是乱世之兆,而是乱世已降! 亦或者,从宏观的层面俯览全局,眼下大周尚存,单单只是太平道作乱,尚且还算不上真正的乱世! 陈胜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 完全体的七杀坐命命格,他真不觉得自己一定顶得住! …… “君上、君上?” 沉思之中的陈胜,忽然听到下方有人呼唤自己,一挑眼睑,就见殿下五人尽皆望着自己,眉宇间之间略带忧色。 顿时明白过来,他们是见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样,担忧自己扛不起这么巨大的压力! 将为兵胆,君为臣胆!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怕不怕。 得看他这个做主公的怕不怕。 陈胜当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轻声道:“诸位不愧是我陈郡之肱骨, 所言皆有一定的道理!” 殿下众人见了他的笑脸,心头都感微微一松。 就冲他这个四平八稳的笑脸,他们就绝对不相信,陈胜会怕! “不过,诸位还是保守了些!” 陈胜起身,徐徐步入殿中十二州舆图之上:“我听诸位的言语中,一直将我陈郡放在弱势地位!” “嗯,你们或许不惧,但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抵御朝廷的进攻!” “但依我看来,该怕的不是我们,该怕的是大周朝廷!” “无可否认,大周的确很强!” “坐拥七州之地,拥兵两百万之众!” “但在我的眼里,大周就是一头行将就木的老虎!” “外有熊罴豺狼,前赴后继挑战它山林之主的地位。” “内有虱虫病患,疯狂的抽取它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七州之地虽广,但心向大周者几何?” “两百万带甲之士虽众,但不够他们拆东墙补西墙!” “他纵有十分里,也难用半成!” “而我陈郡,虽地狭兵寡!” “但民心所向、上下一心!” “我们有十分力,便能用十分力,甚至于是十一分、十二分!” “与大周这头行将就木的老虎相比!” “我陈郡就如同一只短小精悍的燕雀!” “虎虽老,一掌也能拍死燕雀!” “但燕雀却拥有灵动的翅膀和广袤的蓝天!” 他负着双手,悠然的踱步与兖州舆图之上,掰开了、揉碎了给殿内众人分析敌我形式。 殿内五人看着他脚下的舆图,眉眼间渐渐浮起若有所思之色。 “所以,集结兵马等待大周遣兵来攻,无异于是燕雀放弃飞翔的本领,拿短喙去挑战老虎的爪牙……愚不可及、自取灭亡!” “我们应该飞起来,让老虎的爪子跟在咱们的屁股后边,疲于奔命,给那些挑战它的熊罴豺狼机会,一起拖垮它、累死它!” 陈胜的脚步,停在了陈郡西北方,一脚踩在陈郡正北方的陈留郡、一脚踩在陈郡以南的颍川郡:“乃至……分食它!” 殿内五人愣了许久。 李斯率先起身,心悦诚服的捏掌一揖到底:“君上之才,光辉犹如正午烈阳,下臣穷尽毕生之力也难及万一!” 范增也跟着起身,五体投地般感叹道:“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君上之才,恒若星斗!” 这二人,一個擅权、一个擅谋,皆是玩弄权谋的行家,这才能这么快就跟上陈胜这一波逆向思维的节奏,为之惊叹! 这就好比田忌赛马,下驷对上驷,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 看似简单之至,似乎是小孩子都能做出算法。 但其中却蕴含着超凡脱俗的智慧! 而陈守与陈刀、王雄三人,却是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尽皆露出愕然之色,似乎是在说:游戏还能这么玩儿? 陈胜没有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的回道殿上,一边走,一边沉声道:“令!” 一字出,殿下五人齐齐精神一振,起身神色肃穆的垂手而立! “红衣军,兵分两路!” “一师师长陈守,率红三团、红四团,明日兵发颍川!” “二师师长陈刀,率红八团、红九团,明日兵发陈留!” “十日之内,献两郡舆图与衙中,不得有误!” “即日起,红衣军红三、第七团,驻兵陈县南城门外,演练八卦阵!” “即日起,拜李斯为稷下学宫文科教长,司职招生、教学工作!” “即日起,擢王雄为陈郡别驾,为郡丞衙次官,辅佐郡丞处理军中公务!” 陈胜站到案几之后,轻轻一拍案几道:“诸君当尽心竭力,为我陈郡之明天添砖加瓦!” 殿下五人心下震动,皆有一种石破天惊之感,当即齐齐捏掌作揖:“唯!” 第二百零四章 人与天 陈胜伸手虚扶:“今日郡议便到此为止,诸位下去抓时间准备吧……范公留一下!” 陈守、李斯等人再揖手,转身退出郡守衙。 待四人离去之后,陈胜命殿外执卫的亲兵,关上郡守衙大门,而后才略有些犹豫的对范增说道:“范公看我,可有何与昨日不同?” 范增疑惑的打量他, 小心的问道:“君上可是贵体有恙?下臣略通歧黄之术……” 陈胜摇头打断了他,轻声道:“我说的是……命数!” 范增听言,魁梧身躯猛然一振,慌忙摆手:“君上有人皇气护体,下臣可不敢算君上的命数!” 这可是血淋淋的教训! 陈胜疑惑的皱起眉头:“完全不能算?” 范增连连摇头:“不能算、不能算,别说是君上,便是陈守将军的命数, 都不能算, 否则一旦引发人皇气, 轻者呕血丧气、重则折寿暴毙!” 陈胜想了想,又问道:“那星象呢?昨夜之事后,星象可有何变动?” 范增再次摇头:“下臣料定昨夜君上伐搏浪军,星象必有大变,昨夜未曾观星!” 陈胜都被他这番从心的言论给气笑了,无语道:“每逢大变,你这玄门之术便无法济事,那你这玄门之术,还能有什么用?” 事前不能预警, 事后还要你作甚?马后炮么? “非也非也!” 范增连忙解释道:“非是玄门之术不济事, 而是人皇气太过罕见, 若无人皇气护体, 便是紫薇帝星,下臣都能窥得一二!” 陈胜:“总听你讲什么人皇气、天子气,这两种帝王之气, 到底有什么区别?” 范增抚须沉吟片刻,伸手往郡守衙大门外一指:“人皇气, 起于这里!” 说着, 再抬手朝穹顶指了指:“天子气,起于这里!” 陈胜拧起了眉头:“你这意思是……天子气可以脱离民意而单独存在?” 范增想了想,说道:“君上此言,也不无道理,须知天子受命于天,君权天受,万民先敬天,天将天子气于天子!” 陈胜沉吟了片刻,摇头道:“不对不对,我就知道一个人,不是天子,也有天子气,还能引动中央大鼎千里相护!” 范增笑道:“君上所说,乃是兖州牧之子吕政吧?” 陈胜讶异的道:“你也知晓此事?” 范增点了点头,不问反答道:“君上既知吕政身具天子气,那可知吕政激发天子气当日,还发生了何事?” 陈胜仔细回应了片刻,摇头道:“未曾听闻。” 范增抚须, 不疾不徐的说道:“那日,洛邑地龙翻身, 宫闱坍塌,帝薨,素缟千里,百日星现,紫薇东移!” “什么?” 陈胜惊了:“先帝是死于吕政引发天子气那日?” 此事他着实不知,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陈县之时,距离吕政引发天子气已经有一个多月,坊间又无任何传言,他就是想象力再丰富,也无法将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人姬姓人也不傻,怎么可能会允许这种动摇大周统治的传言,流传九州? 范增点头:“确是如此!” 陈胜起身步入殿下,负手徘徊了两圈后,问道:“那岂不是说,少帝并无天子气,乃是伪帝?” 范增:“单以我玄门学说度量……是的!” 陈胜听出了他言语之中有异,追问道:“意思是,还会有别的变化?” 范增犹豫了几息,点头道:“当朝少帝非紫薇星主,这肯定是真的,但有无天子气,不好说,大周国祚绵长、荫蔽深厚,兴许国运能反哺,蕴养出几分天子气。” 陈胜越听越糊涂:“合着,同一时间之内,天子气并非是唯一的?” 范增笑道:“君上再念一念:天、子、气,只要是上天眷顾的‘天之子’,便能拥有天子气,如那太平道张平,下臣便敢断言,他的天子气,定然比吕政还要昌盛!” 陈胜踱步,摇头:“那紫薇帝星呢?同时一时之内,总不能会有两个紫薇星主吧?” 范增沉吟了片刻,组织着语言给他解释道:“紫薇星主是唯一,但紫薇命格并不唯一。” “君上可以将紫薇帝星视作一个家族,家族内可以有很多人,有普通族人、也有族老,但掌握家族最大权利的族长,永远只会有一个人!” “只有前任族长死去之后,其余族人才能继承族长之位,掌握家族的最大权利!” “不同是,这個族长,不是由底下的族人推举起来的,而是族长之位自行选择的!” “普通族人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成为这个家族的族老、管事,却无法决定自己能不能登上族长之位!” 陈胜听明白了! 对于自己的命格,也理解得更加透彻了! 用范增的话说,他大概就是天命七杀,也就是七杀星主。 但是再次之前,他的命格是被冻结的,显示出来的完全体七杀星主,气运点加十万! 而他现在命格解冻的过程,也就是逐步掌握七杀星主权能的过程! 也同样也解释了……一世之中,为何能有多名真龙天子! “最后一个问题!” 陈胜心头寻思了许久,才组织起不暴露系统存在的语言:“既然人皇气与星命,乃是完全不同的东西,那为何你会说,我既有人皇气,又有七杀命格!” 当初他亲手斩杀熊完,引发七杀冲廉贞星象,范增正是追着星象,来的陈郡。 是以,范增是知晓他具备七杀命格的。 “此问,下臣以为君上当比下臣更有感悟才是……” 范增微微笑道:“世人皆将‘天地君亲师’奉为奉为圭臬,但实则,吾人道与天道乃是并驾齐驱之道,先有人皇气,后有星象命格!君上身具人皇气,天道却降七杀命格于君上,实乃诛心之举!” 陈胜知晓他弄混了,自己应当是先有命格,后有人皇气才对。 但仍被他的言论所震惊:“人怎么可能大过天?” 范增笃定的点头:“人自然不能大过天!” 旋即又反问道:“但天若似人,那天,还是天吗?” 第二百零五章 家事 傍晚,陈家大院。 “刺啦……” 悦耳的菜码入油锅声响起,赵清拿着锅铲娴熟的翻动锅里的菜肴。 陈胜和阿鱼一人扒着伙房的一边门柱,垂涎欲滴的望着灶台上摆放的成品鸡鸭鱼肉。 趁着赵清不注意,陈胜伸手偷了两块鸡脯子,一块喂进自己嘴里,一块塞进阿鱼的嘴里, 背过房门,窸窸窣窣的快速咀嚼着。 陈胜瞅着阿鱼鼓着腮帮子,像只滑稽小松鼠的模样,哧哧的匿笑。 阿鱼瞅着陈胜油得反光的血盆大口,也弯起了大眼睛,傻傻的跟着笑。 一块鸡脯吃完,陈胜一歪嘴喷出鸡骨头,熟练的把手伸进伙房里去拿吃的。 “啪。” 一双筷子不轻不重的打在了他偷吃的手上,陈胜一歪头, 就见赵清没好气儿的瞪着眼睛:“公爹还没回来呢!不许吃!” 陈胜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收回手,抄着双手倚着房门,双眼贼眉鼠眼的在那几盘鸡鸭鱼肉上打转。 阿鱼也背着双手,扬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看着赵清。 赵清在二人之中扫视了一圈儿,又好气又好笑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双手,然而取出碗筷,麻利的在几盘鸡鸭鱼肉里捡了些边角料,连着筷子一起塞进阿鱼怀里:“喏,慢些吃,鱼有刺!” 阿鱼乐淘淘的眯起双眼, 首先架起一大块鸭肉喂到陈胜嘴边。 陈胜低头一张血盆大口, 就将鸭肉吞进了嘴里,一脸得逞笑容的问道:“阿鱼, 大姐做得菜,好不好吃?” 阿鱼叼着一块鸡肉重重的一点头:“好次!” 陈胜:“嘿嘿嘿!” 阿鱼:“嘿嘿嘿!” 赵清都没眼看这傻乎乎的兄妹俩, 没好气的挥舞锅铲道:“你们俩能不能上外边吃去,碍着我做饭啦!” 陈胜置若罔闻,稳如老狗! 阿鱼全心全意对付碗里的肉,纹丝不动! 灶台后烧火的厨娘低着头,努力的忍着笑,但松动的双肩出卖了她的笑意。 陈胜挂不住脸,假意问道:“对了大姐,我让你练的长春桩,你练的咋样了?” 赵清背过脸,镇定自若的说:“就那样呗!” 陈胜:“就那样是哪样?” 赵清:“就那样就是就那样呗!” “大姐骗人!” 阿鱼开口了,认真的说道:“她好几日都没站桩了!” 赵清双肩一垮,没好气儿的跑到阿鱼身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大姐白待你好啦?就知道向着你大哥……” 阿鱼眯起双眼,“嘿嘿嘿”的笑。 陈胜吐出嘴里的鸭骨头,板着脸说:“大姐,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能骗我呢?” 赵清背过脸整治着锅里的菜肴,叫屈道:“练武真的太难了, 妾身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站了那么久, 根本就没有感受到你说的血气涌动……” 陈胜头疼的“啧”了一声,他知道赵清不喜欢习武。 她喜欢给他们做饭、给他们做衣裳…… 陈家大院不是没有仆役,虽然少,但管后院的、管伙房的、管马厩的、看大门的,一概不缺的。 伺候他们仨,绰绰有余! 但他和阿鱼的衣食住行,赵清从不假人手,每日不是琢磨着,要该他们做点什么好吃的,就是琢磨着,快入夏(入冬)了,得给他和阿鱼添置几件衣裳了…… 陈胜不是没有劝过。 但他劝不动! 他也知道,强迫赵清不再操持这些杂活,每日跟个菩萨一样端着架子,“享受”世家主母的“幸福”生活。 就和前世那些从乡镇上走出去的天之骄子,强行将和土地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母接进大城市“享福”的青年人一样。 一样的“一厢情愿”。 一样的“一意孤行”。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强行将社牛关在家里,他会闷死;强行让社恐去社交,他也会抑郁。 求仁得仁,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不过…… 陈胜苦口婆心的说:“大姐,我让你习武,又没指着你能练成拳上站得人、臂上跑得马,只是指着你能好生调养调养身子,我跟你说,习武有成的人,老都老得慢一些,七八十岁面容还能和三十出头一样……” “嘁!” 赵清嗤之以鼻:“那不成妖精了?” 陈胜:“真的,我怎么可能会骗你?不信伱问阿鱼!” 赵清扭头看向阿鱼。 阿鱼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赵清,犹犹豫豫的开口:“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 “嘁!” 赵清狭促的看了陈胜一眼:“你还说你不是在骗我?公爹自小习武,还不是该老就老?” 陈胜无语的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阿鱼,索性道:“习武能强身健体这总没错吧?以前习武难,而今习武容易多了,大姐你只要认真练一练,身子一定会比现在利落得多……阿鱼,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往后你每日起身晨练,一定记得将大姐从床榻上拉起来,与你一起来前院站桩,只要大姐的武功有进步,大哥就给你带绿豆糕吃!” 阿鱼叼着一节鱼尾巴,呆萌的看向赵清:“大姐,你会做绿豆糕吗?” 赵清“横眉怒目”的一扭头,佯怒道:“小没良心的,几块绿豆糕你就把大姐卖啦?” “可是,可是,可是……” 阿鱼也觉得不应该这样,但一想想绿豆糕的滋味,眼泪就不争气的从嘴角流出来:“绿豆糕真的好好吃啊!” 陈胜乐不可支:“哈哈哈……” 适时,大门打开了。 只穿赤色军中常服的陈守和陈刀,一前一后走进院儿里。 陈胜拍着手掌迎上去:“啊爹,刀叔!” 自打红衣军成立之后,陈守就常驻蟠龙寨,鲜少再回陈家大院。 陈胜心头明白,他这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打理陈家,也为了避免父子身份易位的尴尬。 虽然陈守常常发牢骚,说些很冷的笑话。 但他一直在努力的尽到他作为的父亲的责任,哪怕很多事明明都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也从无二话! 第二百零六章 夜话 晚饭过后。 陈守高坐在厅堂上方,拿着一枚骨针很没形象的剔着牙,“啧啧”赞叹道:“清娘的厨艺越来越好,郡厨的手艺都不及她!” 陈刀捧着一盏香茶坐在左侧,笑呵呵的附和道:“确是如此啊,要不是军中事务繁忙,我都想天天回家吃饭!” 陈郡不兴饮茶, 陈家的茶叶是陈胜从寿春带回来的,泡制方式也不是扬州那种又加盐又加各种香料的煮汤式,而是他前世那种用沸水泡制茶叶的方式。 这种入口微苦,余韵回甘的新鲜饮料,当前受众极小。 大多数人都依然喜好添加蜂蜜的浆水。 “这简单啊!” 陈胜笑吟吟的打趣道:“您找个婶娘来家里,我让清娘教她下厨不就得了?” 陈守哧哧的憋着笑。 陈刀也被陈胜闹得红了脸,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没好气儿的指着他笑骂道:“我看你崽子真是要翻天了, 连长辈的亲事,你都敢玩笑了!” 陈胜无奈的耸了耸肩:“我倒是不想管啊,可您这也太不着急了点,您看,您现在还孤身一人,而我和清娘指不定那天就有儿女了,要是您的儿女生在了我和清娘后边,他是该管我的儿女叫哥姐呢,还是该管我的儿女叫侄儿侄女?” “哈哈哈……” 陈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拍打着堂案大声道:“这个好这个好,老子也跟着长一辈儿!” “好啊!” 陈刀不忿的叫屈道:“你们爷俩合起伙儿来挖苦我!” 陈胜:“哪能啊, 这不是关心您的终生大事么?您说您,解甲归田也快一年了吧?和您一道解甲归田的叔伯们,成家立业的事都已经提上日程了, 就您一人还光棍一条,成天孤零零的风里去、孤零零的雨里来,这要传出去,旁人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们爷俩呢!” “是极是极!” 陈守一边笑一边语重心长的说:“刀子啊,这个事的确是不能再拖了, 你要是实在瞧不上咱陈县的这些个咋咋呼呼的虎闺女,那哥哥这次去颍川给你物色两個知书达理的淑女,那边诗书传家的人家多,保管你满意!” 陈刀涨红了脸,起身做势道:“还说不说正事儿了?不说我可走了啊?” “说说说……” 陈胜连忙起身将他按回椅子上,无奈的道:“回回说到这个事儿,您都左顾言它,可这件事总得解决啊,您总不能孤零零的一人儿过一辈子吧?” 陈刀面无表情的拿死鱼眼瞪了他一眼:小伙子人挺好,可惜多了张嘴…… 陈胜坐回椅子上,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此次兵分二路,攻打陈留与颍川,重点不再打,重点在拿!” “陈留好说,郡中的兵马、世家权贵,都被去岁那一波黄巾入侵之中, 被清理得七七八八了, 如今的陈留郡郡守, 就是一个吕氏扶植起来的傀儡,不值一提!” “再加上,去年我便已经派遣吴广入陈留,而今他在那边弄起来的四海帮,已经囊括了陈留半数以上的辖县,只待我红衣军一到,便能轻而易举取其城池!” “关于陈留,刀叔只需要稳扎稳打、步步推进,不虞出错!” “颍川稍难,那边世家众多,世家之间联系紧密,加之又未受黄巾之乱的影响,八千红衣军取颍川,难度不小!” “但我相信,那些世家大族的私兵与郡兵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决计挡不住我红衣军,也挡不住阿爹你!” “所以,攻克陈留与颍川,难不在打,而在于拿!” 陈胜张开五指,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拿下这两个郡的控制权!” 顿了顿,他不待二人插话,便继续说道:“此战,孩儿为你们准备了三样法宝!” “一,募兵!” “每下一城,便设募兵处,大肆募兵,从军者,免徭役、给其田!” “所募士卒,就地组建保安团,以我红衣军的练兵之法操练这些保安团!” “二,夺田!” “每下一城,便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召集城中世家大族、豪强富户集会,该杀的杀、该逐的逐,愿投我陈郡者,家眷一律迁入陈县!” “总而言之,所有世家大族、豪强富户手中的浮财,我可以不要,但他们手里的田产、粮秣,一律充公!” “三、军管!” “每下一城,便派兵取代当地县衙,实行军事管制!” “何为军事管制?那就是一切为战争服务,违者皆斩!” 他竖起三根手指,铿锵有力的说道:“三步棋,取其控制权!” 陈守与陈刀沉思许久。 陈刀率先开口问道:“大郎,何人该杀、何人该逐?” 陈胜毫不犹豫回道:“自然是作恶的该杀,为善的该逐!” 陈刀听后,有些忧虑的微微摇头道:“那恐怕没有多少世家大族、豪强富户能活。” 陈守点点头,低声劝解道:“大郎,你既欲行大事,这些世家大族,可就开罪不得,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咱家架不住这些个豺狼虎豹啃食,也需要这些豺狼虎豹帮忙治理城池……” 陈胜笑了笑,轻声说道:“阿爹您太高看这些世家大族了,他们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有能力,也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重要……陈郡的世家大族,不也被孩儿杀得七七八八了么?不也越杀越欣欣向荣?” 陈守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陈郡才多大?你的法子治得了陈郡,不一定就能治得了陈留和颍川!” 陈胜:“但道理是相通的,孩儿不需要那么多张口‘家国’、闭口‘天下’的大贤,孩儿需要的,是知晓怎么种地、怎么修路、怎么锻甲、怎么查案的实干能吏,只要有足够多的优秀下级官吏搭建起官府体系,别说三郡之地,就是三州之地,孩儿也玩得转!” “再说,您当孩儿为何会派李斯入稷下学宫任文科教长?不就是为了尽快带出一批能干实事的下级官吏出来么?” “说起来,先前我与您说过的军官扫盲、选拔、推荐机制,您和刀叔也得执行起来,有军功的、有才干的军官,都可以列入稷下学宫预备学员名单,往后稷下学宫每四个月开办一期,一期二百人,从稷下学宫毕业的军官,优秀者原地升一级,连长为营长、营长为团长,平常者原地升半级,连长为副营长、营长为副团长,后续晋升再以才干和军功而视!” “从今往后,营级及其以上的军官,必须要有稷下学宫毕业的履历才能升任,此乃硬性条件,就是我陈家人,也绝不可破例!” 陈守与陈刀齐齐点头。 陈胜有多向着自家人,他们是知道的。 连自家人都不可破例了,更遑论外人! 过了一会儿,陈守忽然又想起一事来,好奇的问道:“对了,你今日怎么将王雄扔到郡丞衙了?我还以为你会让他稷下学宫任兵科教长。” “红衣军乃是我陈家立足之本,我怎么可能会让外人去做兵科教长?那不是主动把刀把子递给外人么?” 陈胜嗤笑了一声:“再者说,那老货,一无过人能力,二无眼力摇摆不定,还留他在郡守衙作甚?” 第二百零七章 倒悬 陈郡的惊天之变传开后,反应最迅速的是徐州任嚣。 十万在砀山与蒙恬隔山对峙的徐州黄巾前锋,转道北上,大举进攻州府昌邑所在的山阳郡! 蒙恬果断放弃司州陈留门户,挥师北上,欲意在沛郡丰县以北一线截击十五万黄巾先锋军,却被后续赶到的任嚣本部,死死的纠缠住,进退不得! 四月二十四。 山阳郡破,吕不韦迁府东平。 泰山大营吕政郡百般无奈之下,命赵佗分两万府兵南下,阻击徐州黄巾前锋。 兖州之势,岌岌可危。 消息传遍九州,无数人“有识之士”,痛斥陈郡陈胜乱臣贼子,犯上作乱…… 而陈胜于陈郡所发出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呐喊,随流言通传九州之后,也沦为一时笑柄。 他商贾之家的出身,被无数“有识之士”、“高洁之士”翻出来,引以为“乱臣贼子”的佐证! 甚至有“满腹经纶之士”,将他的呐喊编撰成各种丑角典故,流传于九州。 洛邑京畿之地,连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听闻“贼陈逆子”、“奸陈当道”之言,都会发出“哧哧”的嘲笑声。 再无人记得…… 他曾已弱冠之身,亲率七千兵马,东出陈郡,抗击十五万扬州黄巾军,保卫兖州、保卫司州! …… “嘭!” 精美的云纹案几被一掌拍断。 吕政怒不可遏的握着颤抖的拳头,咆哮道:“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端坐在左首的魏缭,似是未看到他的失态,专注的浏览着从州府转来的兖州各郡求援信。 虽然他早先就料到了,那陈郡陈胜不太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妥协。 但他也没能料到,陈胜竟刚烈至斯! 一个没料到,就打乱了全盘的战局! 此处的全盘,不单单只是兖州的战局! 包括今岁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整体方略,都受到了陈郡变局的影响! 至于影响的大小,就看陈郡变局后续的走向! 重则朝廷三路大军围剿太平道的整体方略就此破产,天下两分! 轻则三路受挫,原本今岁末尾就能结束的乱局,无限期延后…… 人或许总是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重要。 陈郡没发生变故之前,无人将陈郡当作一回事。 地不广。 人不多。 物产不甚丰富。 人物也不够伟岸…… 横看竖看,它似乎都只是九州上百个州郡之中平平无奇的一个! 莫说其他地域,连兖州之内,不知道自家州境内还有一个郡名叫陈郡的人,都不在少数…… 可而今陈郡出事了,再一细看。 才发现,陈郡的位置,真是太紧要了! 从九州整体分布上说,陈郡恰好嵌在九州东南部的两大司州门户中心! 陈郡以北的陈留郡,乃是兖州、徐州一线进入司州的必经之路! 陈郡以西的颍川郡,乃是豫州、扬州一线进入司州的必经之路! 只要掐住这两个地方,就等于是断绝了九州东南部与司州中枢之地的联系! 从东南部的局部分布上而言,陈郡只要连同陈留、颍川,便可南接豫州,西入司州,北抵冀州,东南下扬州…… 从地势上看,好像除了四通八达的之外,也无甚太大的优势。 可关键是,四面八方都无有可以钳制陈郡那五万兵马的武备! 连拱卫京畿的四大禁军,在大部分被王翦与李牧带入幽州战场和冀州战场了! 也就是说! 逼急了那陈胜,他完全可以把心一横,带着五万兵马,直逼洛邑帝都! 届时。 无论三路大军合围太平道打得有多顺风顺水,都必须放弃眼前的胜利,回援洛邑。 而无论是那一路兵马,想要攻打陈郡。 陈胜都进可攻、退可守,坐拥广阔的战略纵深…… …… 魏缭放下手中的一摞帛书,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眉宇间的凝重之色却未有半分消散:“君上,为今之计,当上禀不韦公,劝解朝廷先行安抚陈胜……” “安抚?” 他话還未说完,便被吕政怒不可遏的咆哮聲打断:“朕恨不得将狗贼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还安抚?哪门子的安抚?” 陈郡变局,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他吕氏父子二人。 可以说他父子而二人来的所有布局與谋划,尽数被陈胜一朝葬送! 吕政焉能不对陈胜恨之入骨? “君上!” 魏缭高声呵止了吕政的咆哮声,肃穆道:“为君之道,在于平心静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吕政紧咬钢牙,按着断几的手青筋暴涨,好一会儿,才向魏缭一揖手,瓮声瓮气的道:“还请夫子教我!” 魏缭微微颔首,不疾不徐的道:“而今陈胜占据先手,以逸待劳,此时举兵讨伐,只会将陈胜彻底逼向太平道,令兖州倒悬、危及社稷三军!” “依下臣之间,还是先与陈胜虚以爲蛇,万事皆等到围剿太平道功成之后,再行清算!” 吕政眉宇间的怒意渐渐消散,他沉吟了片刻,徐徐摇头道:“以朕对陈胜的了解,他既已下此决断,恐不会轻易回头!” “不祈他回首!” 魏缭肃穆道:“只要拖住他,令他不那么快倒向太平道,今岁之战局便还有可为的余地!” “拖字诀吗?” 吕政皱着眉头沉思。 就在此时,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快步入内,抱拳道:“启禀将军,陈留急报,陈郡兵犯境,势如破竹,陈留危矣,请求将军遣兵急援!” 陈郡攻陈留? 吕政眼皮一跳,猛然移动目光望向魏缭。 魏缭浓密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一言不发。 吕政见状,挥手屏退帐下传令兵,急声问道:“夫子,为今之计,又该如何?” 魏缭沉吟了许久,才喟然长叹道:“好快的反应,好果断的决心……后生可畏啊!” 吕政心下直沉,瓮声瓮气的低声道:“无可挽回了么?” 魏缭叹息道:“除非搏浪军即刻北上,一举击溃陈郡兵,否则,大局危矣!” 第二百零八章 天意如刀 陈家庄,祈雨祭台之上。 身着一袭宽大素净袍服、长发披肩的陈胜,五心朝元盘坐于祭台之上,已闭目调息半个时辰。 直至感到心海平静如镜湖,周身内气充盈如满月。 他才终于睁开了双眼,眺望着前往碧蓝如洗的万里苍穹,缓缓的呼出了一口废气。 今日是一个大日子! 提升七杀剑的大日子! “系统!” 他在心头轻轻的呼喊道,华丽的系统面板瞬间自他眼底弹出。 就见: 【武道境界:气海三重】(气运点+8300) 【武道功法:八荒归一气·登峰造极】 【武道技法:七杀剑·前无古人(后无来者:50000)(+)】 【气运点:52980/84700】(8470/24h) 三天,他送陈守与陈刀领兵出征。 两日前,他提升八荒归一气至登峰造极,借功法破境之机,稳稳当当的一步迈进气海三重! 从气海一重修至气海二重,他扎扎实实的修行了足足三个月! 按照武道修行一重比一重难的惯例,他气海二重晋三重,至少也要五个月! 即便是得系统之助,功法境界能走在武道境界前头,时间也绝不会比一重晋二重短才是! 可事实上,他气海二重晋气海三重,却只花了一个半月! 其中还有大半时间,他都用在了赶路以及郡中公务之上,用在修习武道上的时间,寥寥无几! 百脉俱通之体,恐怖如斯! 按照这個速度,他有信心,在今年之内,完成气海境的修行,正式踏足后天境! 后天境,莫说是在九州之内。 便是放在幽州军以及搏浪军这两大南征北战军团之中,都算得上拔尖的强者了! ‘武道修行,未来可期!’ 陈胜心头振奋着,精神集中到系统面板七杀剑后的那个“+”上,轻轻按下去。 他的眼睛,也跟着沉下去“+”号一起合上。 再睁眼,预备迎接新天地…… 咦? 陈胜诧异的扭头四顾,发现自己竟然还在原地! 怎么回事? 陈胜讶异的四下张望着,碧蓝如洗的苍穹依旧、接天连地的嫩绿田野依旧,连周围披坚执锐的三百亲卫都未有任何变化! 难不成……系统出问题了? 陈胜纳闷的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 不! 不是身体无法动弹! 而是意识与身体的联系,被切断了! 霎时间,诸如系统夺舍、老魔借体重生等等阴谋论涌上心头。 陈胜心头略有惊惶的想要张口呼喊,然后就发现,天黑了…… 皓月在他的注视当中,快速的东起西落。 日月交替,又是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唔……’ 陈胜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在系统的教学片里么?’ 他放下心来,精心体悟五万气运值点映的这场教学片。 云彩如河。 日月交替。 草木生长…… 在他的注视当中,周围的众多亲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腐烂、化作一堆白骨。 在他的注视当中,一望无际的嫩绿田野,飞速接穗,枯萎…… 下雨了。 电闪雷鸣、万里雨幕。 下雪了。 千里银装,万里素裹。 世易时移。 整整齐齐的井田,变成了荒地,重新被大自然所吞没。 周遭死去的亲卫们的遗骸,渐渐被草木掩埋,留下的戈矛甲胄,也渐渐锈蚀、腐败。 人族在这片天地留下的痕迹,快速被大自然抹去。 连陈胜的身上,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石壳。 他心头渐渐升起了一股明悟:“难不成,这一境的力量,是岁月?” 他似乎捕捉到了岁月的力量。 但天地却并未因为他的明悟而消散。 一切都在继续! 田野变成了山林。 无数的花草在他的身边绽放,凋零。 无数的鸟虫在他的身边歌唱,死去。 有鸟儿在他头顶上筑巢。 有野兽在他的身上撒尿。 再后来。 一场森林大火,焚尽了山林。 一场地龙翻身,令沙河改道。 山林又变成了沼泽…… 沧海变桑田。 连陈胜的意识,也在一点点的被磨灭。 他最开始忘掉的,是对于七杀剑的一切感悟。 再忘掉的,是前世今生的记忆。 似乎是打一开始,系统就从他的灵魂中抽离了“孤独”与“恐惧”这两大情绪。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他非常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变化。 没有挣扎。 没有抵触。 一点点的将心神、将灵魂,融入这片变化的天地当中。 他似乎捕捉到了风旋律。 他似乎捕捉到了大地的脉动…… 他似有触动。 但这点触動,就好像普通人掉了一根头發一样。 转瞬,就忘记了…… 再后来。 他失去了“我”的概念。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 他甚至不记得有“自己”这个东西。 他静静的沉睡在这片飞速流动的时空之中。 …… 守卫着陈胜的亲卫们,惊骇的发现,自家将军身边长出了花草,而后又快速的凋零。 花草从祭坛上一路向下弥漫,很快就覆盖了整座祭坛…… 亲卫们很清楚自家将军是在祭坛上练功。 是以面对此等惊掉眼球的异象,他们也不敢去唤醒祭台上的陈胜。 有忠于职守的亲卫,在花草弥漫到自己脚下的时候,也不愿意撤离,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须发、指甲,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吓得他们只能越撤越远,远远的眺望祭坛上完好无损的陈胜。 这片快速枯荣的花草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大。 很快就将祭台方圆里许的农田都囊括了进去,连带着农田裡的庄稼,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增长。 不知过多久。 亲卫们都已经推到两里开外,眺望着祭台上的陈胜如同一粒芝麻般。 忽然见到一道耀眼的白光,冲天而起,一次性囊括十里田野。 “嘭。” 白光炸开。 化作无量量萤火虫般的细密光点,飘飘洒洒的落于田野之中。 田野中刚刚长出几寸高的麦苗,瞬间就跟吃错了药一样,疯狂的拔高、接穗…… 陈胜的身影,在白光炸開的地方显露出来。 他凭空而立,双眸清澈如婴孩:“天意如刀,众生难逃!” 再唤出系统面板,定眼一看。 就见: 【武道技法:七杀剑·后无来者(万古归一:200000)】 第二百零九章 飞鸟(求月票) 陈胜缓缓从天而降。 身姿轻柔得就像是随风飘落的树叶,落地之时竟连一丝一毫的尘土都不曾激起。 他的气息,越发的平和,越发的朴素了。 就像是一株随处可见的老树。 又像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顽石。 似乎,只需要一脚迈入人海之中,便会泯然众人矣。 连他俊美英气的外貌,都如同被岁月打磨去了贼光的脂玉,变得内敛而沉静、从容而温润…… 他负手眺望着十里金色麦田,静心体悟这种好似挣脱了什么束缚的自由感。 五万气运点,物超所值! 后无来者……几近神通矣! “弟子拜见夫子。” 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匆匆赶来的鲁菽,亦被这十里金色麦田给镇住了,愣头愣脑的向陈胜作揖见礼。 陈胜看了他一眼。 老头还是那个老头,不修边幅,赤着四十四码的大脚,满身的泥土。 但在陈胜眼中,这老头体内却似有一盏灯,隐隐散发淡淡金色毫光,将“天意”隔离在外! 何为天意? 阴晴雨雪是天意。 爱恨情仇是天意。 时空命运是天意。 无处不在、无可琢磨、无可抗拒,即天意! 若将天意视做一条大江。 鲁菽不是跃出江面游鱼。 而是守卫航道的航标。 伫立于当下,照亮过去与未来的航标! 而他自己…… 陈胜低下头,看着天意流经自己时,仿佛遇到无形阻力自动绕开自己所在的区域。 他是翱翔于江面之上飞鸟。 看似自由自在,却无法远离江面,也经不起任何一个浪头拍打的飞鸟。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索的问题。 但陈胜却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轻轻的笑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收获?” 鲁菽愣了愣,疑惑的问道:“您怎么知道?” 陈胜淡淡的笑道:“猜的!” …… “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胜与鲁菽蹲在一片实验水田里,专注的打量着一株平平无奇中带着点特别的稻苗。 说它平平无奇,是因为这诛稻苗外观与其他稻苗别无二致,顶多也只是叶片更嫩绿一点。 说它奇特,是因为此刻这株稻苗在他们俩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有几日了!” 鲁菽回忆道:“起先弟子只是发觉这片水田里的虫蚁格外的多,田里的稻苗却未被虫蚁蛀食,略感好奇,后来无意间发现,这一株稻苗周围常常有死虫死蚁,但关注了多日也都未发现有什么不对。”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您肯定想不到,这小东西竟然还会撞死,弟子检查了它好几回,它都纹丝不动,任由弟子摆弄……直到前日,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条长虫游进了田地,这小东西才终于装不下去,当着弟子面儿,抖了起来……” “有趣的小东西。” 陈胜笑吟吟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这诛稻苗的叶片,小东西登时颤抖得更厉害了,东倒西歪的跟被大风吹一样,“你是怎么想的?” 鲁菽看了看他,低声道:“夫子先前所说的杂交水稻之法,不是要挑选稻种么,这株稻苗既已开了智,它结出来的稻种,怎么也比寻常稻种更强吧?” 陈胜沉吟了几息,不紧不慢的说:“两个问题!” “一,这小东西既已有了自我意识,它还会不会愿意结穗!” “据我所知,妖物开智只是让他们能够拥有主动修行的意识,并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妖,特别是这种先天本源弱小的草木成妖,即便是得了些许机缘,能够开智,一岁枯荣依然是生死大关,渡不过去,就算和人一样聪明也无济于事!” “而大多数物种,繁衍后代都是需要耗费大量生命力的,以智慧生物趋吉避凶的本性,它为了撑过枯荣大关,恐怕不会轻易接穗。” “第二,这小东西既已是妖,那么它结出的稻种就必然还有微弱的妖气!” “你必须得先弄清楚,普通人能不能吃这种带有妖气的稻米!特别是体弱的老弱妇孺,他们贫血气虚,能不能承受妖气侵蚀。” “总不能为了填饱肚子,再弄出一群半人半妖的杂种出来!” 鲁菽恍然大悟,连忙揖手道:“弟子莽撞了,险些酿成大祸!”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先闲言:‘每逢大事有静气’,越是时局紧张之时,越是要镇静,一步一步来,不能着急,一急就容易出错!” 鲁菽面露羞愧之色:“夫子的提点,弟子定当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 陈胜不经意的笑了笑:“放松点,你我师徒闲聊而已,不用太过郑重其事……我倒是还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鲁菽连忙再揖手:“还请夫子教我!” 陈胜弹出一根手指,一丝丝无形无质、却令鲁菽感觉到如芒在背的淡淡天意剑气,在他指尖流转。 他轻笑道:“我可以抹去这小东西的神智,将这小东西的妖气转化为草木精气,如此,即便它无法成妖,也定然可以生长的比寻常稻苗更加茂盛!” 无风摇摆的稻苗愣了愣好几秒,然后直挺挺的倒在了水田的泥浆里:啊,我死了…… 陈胜见状,手指下压,指着泥浆里的稻苗,微微笑道:“小东西,你果然听得懂我们说话,再不站起来,我可真要抹去你的神智了!” 稻苗又愣了好几秒,然后“唰”的一声重新站了起来,继续瑟瑟发抖。 陈胜暗道了一聲果然。 他早就發现这小东西太過灵敏了些,按说初开神智的妖物,应当懵懂如婴孩,即便是受生物本能所影响,也不至于会这么灵敏。 它可是稻苗。 而不是什么怕人的老鼠野兔。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太值得惊奇,这里毕竟是试验田,鲁菽和他带的那一批农家弟子,每日都会在这附近转悠,能从他们的交谈中学會一些人族预言,对于一個已经有了自我意识的生物,并不算太难。 狗子并不知道自己是狗子,都能快速的学会一些指令,更何况是比普通生物高一个层次的妖! 陈胜没有再继续恐吓这个小东西,拍着手站起身来,说道:“往后适当给这块水田多给一些粪肥,嗯,派人看着这小东西,别让它跑了,等到它再长大点,再看看有什么用,要还像现在这样没用,就按照我先前说的,抹去它的神智……” 陈胜转身往田垄上走去。 鲁菽连忙跟上。 陈胜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后边多注意注意其他田地里,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谷物小妖,要有的话,一律按照找个小东西的处理方式处理……多事之秋啊!” 九州大阵破碎,受益的并非只有他们这些九州腹地的修行者,还有九州内的旁道和妖魔! 在九州大阵破碎之前,陈县内都只将妖魔精怪当成志怪戏言听。 嗯,在李园那伙黄巾贼饲养的妖兽曝光之前,陈胜从未听说过,陈县内有人亲眼见过妖魔。 而如今,连稻田里都能诞生出这种机灵的小东西。 可想而知,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该是如何一副群魔乱舞的场景! 陈胜思索着,是不是该将监察各地妖魔行踪之事,也纳入千机楼的管辖范畴,防范于未然……在天机楼下再设一个斩妖司? 第二百零十章 陈留 “嘭、嘭、嘭!” 八千头过红巾的红衣军,迈着整整齐齐的步伐,一步一步压向陈留县南城门。 城墙之上,东拼西凑的三千陈留兵士拿着戈矛弓箭,瑟瑟发抖的望着望着城下仿佛草原大火般接天连地赤潮,恐惧而绝望的味道,弥漫在狭窄过道之中。 统兵的陈留郡尉,乃是一员身高八尺、庞大腰圆的壮汉,他俯览着下方整整齐齐步步逼近,宛如山岳撞来的赤色数阵,按刀的手亦是青筋暴起。 “来将通名!” 但他仍然装着胆子高声怒喝道。 数十名传令兵齐声将他的怒喝声,传至城下。 按照惯例,战前双方主将总得要相互叫骂一阵,彼此指着对方不正义、标榜己方的正义,借此激励己方将士的士气。 有那自恃勇武的斗将,战前还要在阵前搦战一番,既展示自己的勇武,又以胜利激励麾下将士的士气。 但伸出中军点将台之上的陈刀,却连与城上守将搭腔的欲望都没有! 红衣军,不需要这种低劣的手段鼓舞士气! 承袭至陈胜的强则中军突破、弱者战术穿插的作战思维,也令他不屑于去逞匹夫之勇! “八团一营二营攻南门,三营四营攻东门,五营六营攻西门,七营八营作预备队,攻!” 陈刀大喝道。 话音落下,擂鼓声起,点将台上四面传令兵齐齐挥舞令旗,以旗号下达命令至军中! 作为“科班”出身的正统职业军人,陈刀麾下的军官,认旗号乃是必修课!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数阵前方,三千人兵马推动着云梯、攻城车,高举刀枪戈矛,怒吼着宛如潮水般一拥而上。 那股子歇斯底里的、悍不畏死的疯狂之意,瞬间便将城头上瑟瑟发抖的诸多守军吓得面无人色! 无所人连兵刃落地了,都无法弯下腰去捡! 麻了! 庞大腰圆的守将拼了命的按耐住心头惊惧,一边根据城下红衣军的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一边直接压下督战队强行押解着麾下的守军分散到各城门。 “稳住、能赢!” 他在心头疯狂的嘶吼道! 自古以来,攻城战至少也要五倍于守城方的兵力,才有望攻下城池! 而城下陈郡兵马虽来势汹汹、不可一世,但兵力不过两倍于他们陈留守军! 只要能顶住陈郡兵的第一波攻势! 他们就稳赢! 澎湃的鼓点声,越来越急! 三千红衣军,宛如拍打海岸线的浪潮一般,迅速淹没了土黄色的城墙。 厮杀! 无有任何花哨的厮杀!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厮杀! 你砍我一刀,我哪怕死也一定要还你一刀的厮杀! 此等血肉磨盘般的惨烈厮杀之中,只要没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么个人的武力强弱,远不及的整体的作战意志更重要! 陈刀按着腰刀,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战局,冷酷的下达着一道又一道军令! “一营退,七营补位!” “三营退,八营补位!” “红九团压上!” “九团一营解替八团二营!” “九团二营解体八团四营!” “弓箭营,南门散射……” 陈刀不是陈胜! 陈胜不喜欢伤亡,不接受惨胜! 但凡能靠脑力和精细指挥弥补伤亡的,陈胜从不会拿人命去硬填! 陈刀认同陈胜的理念。 但他有他自己的坚持! 他以为,强军,不是靠练出的! 而是一场又一场血战打出来的! 红衣军的底子非常好! 但陈胜将红衣军保护得太好了! 若再这样下去,红衣军迟早会成为一支碰不得、磕不得的老爷兵! 他们是贩夫走卒、甿隶黔首! 除了命,他们什么都没有! 要想让大周的这些个权贵公卿们,认同、接受他们“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念! 唯有拼命! …… “红八团整军,一刻钟后压上!” 陈刀目不转睛的盯着战场,顺畅的一个营一个营轮番送上城墙,让他们品尝血战的滋味。 然后再赶在他们受到重创之前,将其撤下修整,换上严阵以待的兵马,顶上去继续进攻! 快入快出的稳健节奏,愣是将八千兵马打出了两三万兵马才能打出的密集攻势。 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的不停冲击着三座城门,一点一点将城墙上的守军逼入绝境! 就在他欲将休整完毕的红八团,再一次投入战场之时,他突然注意到南城墙上的守军陣线突然大乱,似乎是城内發生了什么变故! 陈刀见状,毫不犹豫的拔出腰刀一刀向前劈出:“红八团一营二营三营四营,强攻南城門!” 一座城门,排兵三千已是极限! “咚咚咚咚……” 鼓点震爆! 修正完毕的红八团分出一半兵马,再一次凶悍的扑了上去:“杀啊!” 赤色浪潮,再一次涌上城头。 这一次。 城墙上的守军再也没能将他们压下去。 南门一破,相持不下的东门和西门,也相继告破! 赤潮,一举淹没了这座古老的城池! 陈刀见状,左手捏得指关节发白的拳头,终于松开了! 这是他领兵入陈留的后的第一场硬仗! 也是陈留境内唯一一场硬仗! 他打赢了! 红二师的血勇之气,也打出来了! 不多时。 北城门洞开。 一彪头裹红巾、衣裳杂乱的人马,自北城门中迎出来。 为首之人,正是数月未见的吴广! 吴广在陈留占据的地盘,分布于陈留南部,未曾踏足陈留郡治所之地陈留县。 早在陈刀领兵自北上之际,陈胜便已飞禽传书于他,命他带领麾下的好手,先一步进入陈留,以作内应。 陈刀领兵进入陈留之后,在吴广留下的诸多分堂主接应之下,兵不接刃的接管陳留南部的几个县的控制权,然后才带着兵马直扑陈留县而来。 而今,吴广这一支暗手果然立下奇功。 若不是他们里应外合袭击北城门的守军,陈刀至少还得再佯功两轮,才能找到破绽撕开陈留的防御。 “刀叔……” 吴广小跑着朝着点将台冲过来,隔着老远就挥舞着手臂高声呼喊道。 看着他雀跃的模样,陈刀冷酷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家里的小崽子们,开始成材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慈不掌兵 日头正好。 陈胜身着赤色军中常服,盘坐在红衣军大营校场点将台上,一边督促营中将士操练,一边阅览陈守与陈刀通过特战局的信息传输渠道传递回来的简报。 二人领兵出征,皆有特战局支部随军听令。 特战局有特战局自己的简报。 汇集地理环境、敌军兵力、统兵大将履历、行军路线、后勤补给线路等等资料。 最终形成简报,一式两份。 一份递交统兵大将以作战情分析之用。 一份传回陈县特战局本部供陈胜总览全局,顺带存档。 但随军的特战局支部,只收集战局的种种重要信息,既不会形成战略战术,也无权干涉统兵大将的决断。 所以,战局的具体走向,还得看统兵大将传来的简报。 比如此刻陈胜手中拿的这份陈刀传回来的简报,上边就记载着:“我部即将抵达陈留,明日晌午攻城,陈留兵马绵软,自我部入境以来,闻风而逃,不堪一击,唯余城池之利,末将欲攻城以砺兵锋……” 陈胜刚刚看完二师特战局传回来的陈留战局信息,此刻配合着陈留战局的基本情况,逐句逐句分析陈刀的简报。 许久,他才轻叹了一声。 按照特战局与陈刀的两份简报来看,强攻陈留县,胜肯定能胜! 但自身势必要付出一定的伤亡! 兵书有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攻城,当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事,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凡有其他破城之计,就绝不该选择攻城。 不过陈胜认同陈刀统兵的理念。 不经血战,无以成强军。 他只是无法接受,本可以活下来的部下,死在不该死的时间、死在不该死地方。 谁也没有权力拿别人生命做薪柴……即使炼出的是金子! 当然。 他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 知道并不是陈刀的问题。 而是他自己的问题。 不过他并不准备改…… 陈胜神色郁郁的放下陈刀的简报,拿起陈守简报:“……昨日在许昌与颍川郡兵干了一架,颍川郡兵的战斗力还真不赖,还有,颍川的大户人家是真他娘的富裕,区区一个许昌,就抄出了十五万石的粮秣,郡邑之内的存粮肯定更多……” 陈胜忍不住挑起了嘴角,眉宇间的郁结之色稍解。 他放下粗略浏览了一遍的简报,取出一师特战局的简报。 特战局除了战前收集资料供统兵大将作战情分析的职责之外,还肩负着记录作战过程的职责,包括团级极其以上的所有军事主官在作战过程中下达的每一道军令! 这非常重要! 一来,方便战后复盘,扬长避短,还可以作为重要参考文献,逐步往上改进稷下学宫兵科的教案。 二来,有利于身处后方的陈胜,把握麾下每一位中高层将领领兵作战的水准,避免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惨剧发生。 后续红衣军扩军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军官们升官的速度也会跟着越来越快。 而陈胜总揽大局,无法亲历每一场战役,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仔细考查每一个军官。 这些记录,就将是他选拔中高级军官的重要依据! “……我部抵达许昌,五千颍川郡兵陈兵许昌城外,搦战阵前,师长怒曰‘彼其娘之,颍川竖子,安敢轻视我耶,取死之道’!” “未时,师长令整军,取美酒请三军共饮,一碗毕,掷碗高呼‘二三子随吾斩死前方婢养之奴’,而后一马当先,冲锋于三军之前,三军振奋,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人争勇当先!” “三通鼓,击破颍川五千军,斩首三千级,破许昌城池!” “大捷!” 陈胜哭笑不得的抬起头来,这位倒是没有拿人当薪柴炼金子的心思,但打法实则比陈刀更狠! 单从二人递回来的简报,就可以看出他们二人的统兵风格,截然不同! 陈刀狠,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陈守莽,十头牛都拉不住的那种莽! 若要比较。 陈刀统兵更全面,思路清晰、进退有据,难有大胜但也难有大败,若肯学习,上限很高。 陈守统兵战斗力更强,但破绽也大,胜则大胜、败则大败,若不转变思维,几无进步空间。 “带头违反军令,战前饮酒!” “身为主帅,却扔下指挥权跑去当冲锋之将!” “不排兵、不布阵,不留预备队不预设撤退路线……” 陈胜掰着手指头,一条一条的老父亲记着账。 心头琢磨着,这本账簿,怎么着都够塞一个参谋部到老父亲手下了。 就在陈胜心头思考着,该怎么说服老父亲的时候,一条体格魁梧的壮汉,按剑急行至点将台前,不顾甲胄在身强行一揖到底:“末将李仲,拜见将军!” 陈胜闻声一抬眼,看清来人后便伸手虚扶,温和的轻笑道:“军中不必多礼,过来坐!” 李仲再揖手道:“谢将军!” 陈胜命亲卫取来席子,置于他左侧。 李仲毕恭毕敬的落座。 陈胜提起案几上的水壶,倒出一碗浆水推到他面前,调侃道:“字认全了么?” 李仲听言,惭愧的垂下头颅,期期艾艾的道:“末将有负将军厚望,还,还未认全。” 陈胜笑了笑:“这个可以不着急,但你得多用点心……刘老三!” 一名年轻的亲卫快步行至他面前,拱手道:“标下在。” 陈胜从案上的一摞文书之中,翻出几张,推到案前:“把这个给李团长念一念。” “唯!” 年轻的亲卫上前,捧起粗糙的草纸文书,低声诵读道:“四月十九,固陵兵营,有降卒十人,趁夜逃离兵营,戕害无辜百姓一家四口,抢夺银钱粮秣……” “啪!” 刘老三堪堪念诵完第一长行文上的第一条,李仲便已怒不可遏的一拍大腿,梗着脖子爆喝道:“狗贼安敢辜负将军好意,安敢害我陈郡百姓,末将请命,即刻率一彪人马前往固陵拿此十贼,押回陈县,五马分尸,替被害乡亲父老报仇!” 陈胜面不改色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淡定一些,同时扬了扬下巴:“别着急,听完再说,继续!” “四月十九,拓县兵营,有降卒百十人,彻夜啸营作乱,杀伤我红衣军袍泽弟兄二十余人……” 刘老三一句一句的念诵。 念到后边,连他自己都咬牙切齿,一句话一句话从牙缝里往外蹦。 端坐在陈胜左侧的李仲,更是怒得额头上青筋直蹦,将一双钵盂大的拳头捏得“铿铿”作响。 哪怕是陈胜已经看过很多遍,此刻再听到,都不住的皱眉。 草纸文书上所说的降卒,自然就是李信麾下那支波浪军偏师。 西城外一战,五万搏浪军偏师伤亡九千,余者皆降。 陈胜将其中所有百人将以上的军官挑选出来,分开关押,命赵四派遣重兵看守。 余下的士卒,打乱建制,分散押解到十辖县中,替当地百姓开渠引水、打井垦荒。 算下来,一县关押三千五百余搏浪军降卒,派遣一千红衣军看守…… 陈胜的想法是好的。 但他严重的低估了这些搏浪军降卒的彪悍与桀骜! 他们不是陈胜从蒙城带回来的那些扬州黃巾降卒。 他们是名震天下的搏浪軍! 他们心头的骄傲和桀骜,不是一场败仗就能彻底击碎的! 更何况,那夜西城外一战,陈胜還赢很是胜之不武! 于是等到这些搏浪军降卒从那夜的战败中缓过来后,就开始想法设法反抗那些看守他们的红衣军。 潜逃、啸营,杀害驻地百姓…… 各地官府拼了老命的才压下这些搏浪军降卒造成的负面影响,没有进一步激化矛盾。 …… 待到刘老三念诵完毕之后,陈胜才轻轻的开口道:“李仲啊,这些事你怎么看?” 李仲豁然而起,两步走到案前,单膝点地,神色狰狞的低低咆哮道:“将军仁义,待人推己及人,然此等恩将仇报的豺狼虎豹之辈,实不配受领将军的仁义,将军切不可再妇人之仁、养虎为患……末将愿率本部人马夜出陈县,坑杀所有降卒!” 作为陈胜的头号信徒,李仲对于陈胜某些理念的理解,甚至还在陈胜之上! 对于这些违背陈胜的意愿、伤害那些冒着雪给他们送衣送食的父老乡亲们的愤怒,自然也在陈胜之上! 陈胜听到李仲的咆哮声,心下也是十分动容。 先前李仲说带兵去捉拿那些杀害驻地百姓,说的是“请命”。 而此刻他说去坑杀那些降卒,却未在提“请命”二字! 为何? 殺降不详! 千夫所指! 遗臭万年! 他不提“请命”二字,就是要一肩扛下这些骂名! 他若点头…… 他们下次再见,见到的就会是李仲的尸体! 李仲自己送回来的尸体! “你能如此说,便证明我今日没有找错人!” 陈胜轻轻的一抬手,一股柔和却不可抗拒的力量,就强行将单膝点地的李仲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淡淡的说道:“若真要杀降,我会自己动手,我陈胜还没沦落到要部下来替我承担骂名的地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军政 李仲一听,吓得又要单膝点地。 但膝盖一曲,却发现自己仍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着,跪不下去。 “好了,又不是在骂你,你怕什么!” 陈胜轻声呵斥了一声,曲指轻轻扣了扣案几左侧:“坐下说!” 李仲只好揖手:“唯!” 他端坐回席子上,按耐住心头怒意,垂首恭听。 将军从未从他们失望过! 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陈胜不紧不慢的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的抿了一口,然后才说道:“坑杀这些降卒,只能泄愤,解决不了问题!” “站在他们的角度,搏浪军乃是征伐百越、保家卫国、开疆拓土的军队。” “李仲,我告诉你,任何时候,为抗击异族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九州男儿,都是值得我们钦佩的英雄!” “哪怕我们与他们的立场不同,哪怕我们与他们交战厮杀,这都无损他们曾是英雄的本质!” “更何况,他们来陈郡,乃是受朝廷指派,无关他们的本意!” “这样一支军队,就因为被极少数人渣滓牵连,尽数被坑杀,你觉得,冤枉吗?” 李仲垂着头颅没吭声。 陈胜看了一眼他依然捏得发白的双拳,继续说道:“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们想站直了像个人一样堂堂正正的活在世上,那些自觉高人一等的‘大人’们,不会答应!” “他们不答应!” “我们就得打!” “打得他们服!” “打得他们答应!” “但朝廷有两百多万兵马!” “太平道有一百多万兵马!” “而咱们五万多弟兄!” “怎么打?” “打得过谁?” “现在好不容易有四万多久经战阵的老兵,我们却为了一时意气,全杀了!” “那往后朝廷、太平道再打过来的时候,我们拿什么去跟他们打?” “总不能将郡中的老弱妇孺们带上前线,去和朝廷、太平道开战吧?” “我带着你们干太平道、干朝廷,是为了让大家的日子都能好过一些!” “不是为了带你们去送死!” 李仲捏得发白的拳头,早已无声无息的展开了。 他羞愧的撇过脸无颜面对陈胜,抱拳道:“末将知错,请将军责罚!” “不!” 陈胜轻轻叩击厚实案几面,沉声道:“你还弄明白!” 李仲抬起头疑惑看向他,“还请将军明示!” 陈胜:“我问你,这天下间,是作威作福世家权贵多,还是当牛做马供养这些世家权贵老百姓多?” 李仲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老百姓多!” 陈胜点头:“既然是普通老百姓多,那为什么还会让少数世家权贵爬到头上拉屎拉尿?” 李仲迟疑了几息,不确定的小声道:“因为他们怕?” 陈胜:“不止是怕,还不够团结!” 李仲蓦地睁大了眼,使劲儿点头。 陈胜一拍手:“他们怕,我们不怕,他们不团结,我们就去团结他们!” “朝廷有两百万兵马,太平道有一百万兵马!” “但我们,有几千万被他们踩在脚下当牛做马的老百姓!” “只要能得这几千万老百姓的支持!” “莫说是朝廷、太平道!” “老天爷天我们都能给他翻个儿!” 李仲的双眼,亮的和灯泡一样!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直通那个人人皆可挺直了腰杆做人的美好世界! 毫无疑问,李仲是陈胜的头号信徒。 陈胜说所的每一句话,李仲都深信不疑! “最后一个问题……” 陈胜叩击着案几,轻笑道:“你觉得,这四万搏浪军降卒,是作威作福的世家权贵,还是做牛做马的老百姓?” 李仲毫不犹豫的回道:“当然是做牛做马的老百姓,若非军役或是实在活不下去,谁肯去投军啊!” 陈胜肯定的一点头:“既然他们做牛做马的老百姓,那他们就是我们要团结的对象!” “我需要你去替我告诉他们,州府和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 “我们又是因为什么,要与他们交战!” “还要告诉他们,我们红衣军是怎么来的!” “我们红衣军又是为了谁、为了什么道理在战斗!” “我想,他们会听懂的……” 李仲精神一振,没有任何推脱的一抱拳,高声道:“末将领命!必不令将军失望!” 陈胜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放松一点,继续听自己说:“不单单是他们,还有咱们红衣军内部,仍然有很多弟兄,不太明白咱们红衣军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了什么在作战!” “包括,郡中的父老乡亲们,也仍还有一部分将我们视作是欺压他们的世家权贵,将我们红衣军视作是欺压他们的鹰犬!” “我需要你替我去告诉他们,我们是站在他们那一头的!” “也需要你替我去发动他们,发动他们支持我们的事业。” “嗯,不一定是非要从军才是支持我们的事业。” “种地的,好好种地,多产出一些粮食。” “养蚕的,多养一些蚕,多织一些布匹。” “打铁的,多打一些农具……” “这都是在支持我们的事业!” “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我们才有可能揍趴下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权贵,我们才能站起来做个人,我们的子孙后代才能有希望,我们的日子才能真正的好起来!” 陈胜一句一顿的慢慢叙说。 面对他殷切的目光,李仲的面色却越来越沉重。 好一会儿,他才期期艾艾的低声道:“将军可否给末将一些时日,末将定当竭尽全力,誓死完成将军的重托!” “哈哈……” 陈胜开怀大笑,重重的拍了拍李仲的肩头:“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让伱一人去做这么多事!” “即日起,你卸去红二团团长之职,升任红衣军政治部主任!” “政治部,师级,独立于二师之外,下设军政司、军法司、宣传司三司!” “军政司,凡连级及以上单位,尽设指导员之位,地位仅次统兵主官,主管生活、内务、政治思想等等!” “军法司,凡营级及以上单位,尽皆设立督察队,监管一切违背军令的行为,包括红衣军与百姓的纠纷,团级及团级以下单位,皆有处置权,团级以上,提交给我,由我亲自主审!” “宣传司,政治部直属,主抓对百姓的宣传工作,也就是方才我所说的,需要你告诉百姓的那些内容,就是宣传司的工作!” “当务之急,是先行挑选出一批精干的指导员,下派到各县军营,指导各县的搏浪军降卒开展劳动改造工作!” 说着,陈胜從案几上的一摞文書之中,翻出他近几日親自编写的政治部创建指导手册,珍而重之的交给李仲。 李仲双手捧着薄薄的十来页纸张,却只觉得沉入万钧重兵。 他欲言又止,止复欲言,犹豫了许久,才捧着册子高举过低,顿首道:“将军,末将是個粗人,恐担不起如此重任,还请将军另择贤明。” 他不是舍不得这个官位。 他是无法拒绝陈胜的命令。 陈胜伸手扶起他:“自信一些,你的能力,超乎你的想象,这个位置,我就是根据你量身打造的!” 他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令李仲热泪盈眶,满心“士为知己者死”之念:“将军既命,末将肝脑涂地以往!” 陈胜笑了笑:“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除开各县军营的指导员,其他事,慢慢做,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他没有忽悠李仲。 他的确很相信李仲的能力。 红衣军能有今日,首功当然毫无疑问是陈三爷。 是陈三爷拖着老迈的身躯,将红衣军从陈胜的随手创立的草台班子,拉上了正规军的道路! 方向,很重要。 行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再努力,也只能是南辕北辙! 红衣军的初始方向,就是陈三爷定下的。 他老人家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儿,留在了红衣军,凝结成了红衣军骨。 而次功。 不是陈守的。 也不是陈胜的。 而当是李仲的! 是李仲一直在军中反反复复的宣扬陈胜那些“凭什么”。 也是李仲一直在告诉那些后来的新兵,我们红衣军与其他军队不一样…… 若没有李仲,红衣军即便仍有如今的规模,也只会是一支泯然众人矣的三流军队。 可以说,是李仲将陈胜的意志注入红衣軍。 这也是为何陈胜一个月都来不了几次红衣军大营,他一句话却仍能激得全军将士嗷嗷叫的往上冲。 因为红衣军的灵魂,原本就是陈胜的形状! 第二百一十三章 唇亡齿寒(求月票) 陈胜与李仲促膝长谈傍晚,才乘车返回陈县。 马车稳稳当当的前行。 车厢内,陈胜手持炭笔,专注的伏案写写画画着。 ‘大周朝廷:上将军王翦、左中郎将李牧、右中郎将廉颇。’ ‘太平道:冀州大贤良师张平、青州渠帅宋义、徐州渠帅任嚣,扬州渠帅司马卬。’ ‘这个差距,着实太大了点……’ 陈胜拿着炭笔,比划着草纸上的对比图,心头很是为太平道发愁。 他如今与太平道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太平道要是完犊子了。 下一个倒霉的指定是他。 所以,即便是为了他自己,他也不能让太平道这么快完犊子。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与太平道就成了盟友。 他与太平道,永远也成不了盟友! 但不结盟,也有不结盟的玩儿法! 孙刘曹不就斗了几十年的地主? 只是大周个地主,抓了一手四个二带俩王的好牌,不太好斗而已…… ‘冀州战场,王翦的注意力都放在巨鹿太平道本部之上,后方防卫肯定松散,若是能在他们鏖战之际,抽冷子从后边给他来一记狠的,当能左右胜负!’ 陈胜暗自琢磨着,‘扬州司马卬,无兵无将,肯定挡不住的兵锋,倒是徐州任嚣,若能稳住阵脚,还有希望和廉颇过两招,若能抓住机会,切断廉颇的后勤补给线,应该也能助任嚣稳住徐州的方向。’ ‘只要冀州战局和徐州战局能稳住不崩,太平道就还有得打!’ ‘也难说……’ ‘冀州以北还有一个李牧,王翦加李牧,神仙都挡不住!’ ‘以王翦的稳健作风,我顶多能救张平一次,王翦绝不会给我偷袭他第二次的机会!’ ‘还有廉颇的搏浪军,待我红衣军拿下陈留和颍川之后,难保朝廷不会强调廉颇先来打我陈郡!’ ‘要是廉颇先来打我陈郡,太平道那群蠢货只怕幸灾乐祸还来不及,哪会派兵来为我分担压力……’ 陈胜越细想越觉得头疼。 王翦、李牧加廉颇,这是他娘的什么神仙阵容! 莫说是他陈胜,就算是韩信,只怕也顶不住吧? “对了,韩信!” 陈胜忽然精神一振,失声低呼了一声。 但兴奋念头刚刚升起,他就又想到了一個问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倒是知道该去那里寻找韩信。 淮阴侯韩信名头,就算是不太熟悉秦末汉初这一段历史的人,也一定听过。 关键是,眼下的韩信,会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兵仙’韩信么? 以韩信曾受胯下之辱的贫贱出身,后来能成为‘兵仙’,在兵法一途肯定有着过人的天赋、 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问题是,再好的天赋,也需要后天的学习和一定的阅历来支撑! 时下项羽才十三四岁……韩信该是什么年纪? 就算韩信比项羽年长四五岁,如今也不到二十岁。 二十啷当岁的韩信,能顶得住王翦、李牧、廉颇这三员老将联手? 要他顶得住,他就不应该是兵仙,应该是兵圣! 而且淮阴地处徐州腹地,从陈县过去,沿途到处都是任嚣的兵马。 除非陈胜亲自出马,否则,陈县内无人能将韩信完好无损从淮阴带回陈县。 花那么大的力气,去找一个改变人生轨迹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成材的少年郎…… 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那就盯着冀州战场!’ 陈胜清空心头杂念,拿定主意:‘若还有余力,再考虑要不要拉任嚣一把!’ 不到没办法,他真不愿意去和搏浪军对线! 名将加强军这个组合,真是太无解了! 拿定主意,陈胜伸手敲了敲车厢侧板。 “大人。” 刘老三的声音从车窗处传来。 陈胜低声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下车,你带着弟兄们先回家。” ……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陈丘望着翻窗进来的陈胜,愕然的起身相迎道。 陈胜看了看窗户,满意的拍着手笑道:“您翻了我家院墙那么多次,这回终于轮到我翻一次您的院墙!” 陈丘哭笑不得的说:“谁跟你说这个……害,你过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十二叔这里连点招待你的零嘴都没有!” 陈胜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坐下,笑道:“我都多大人了,还吃零嘴呢?” “你就是一百岁,也还是咱大侄!” 陈丘左看坐看的在屋子里转了好圈儿,实在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招待陈胜的吃食了,索性倒出满满一碗浆水塞进他手里,然后才扯过一把椅子坐到他对面:“说吧,过来啥事儿,快些说完跟咱回家,咱让你十二叔母给你做腊肉!” “那感情好,正好我也有日子没吃到过十二叔母做的饭食了。” 陈胜笑吟吟的点头道:“今儿过来倒也没啥大事,就是来看看,前几日我跟您提过的‘斩妖司’,您筹备得怎么样了?” 在他的计划里,斩妖司将是一层将青龙帮挂靠到郡衙下的幌子,一来方便青龙帮行事,二来方便隐藏青龙帮内部的千机楼。 虽然如今青龙帮这点力量,对于陈胜而言已经不算什么。 但他仍然习惯性的与青龙帮保持着距离。 至今陈郡之内知晓青龙帮与陈家联系的外人,都极少! 李斯和王雄或许能送赵四的身上,推测出一些东西,但他们决然不知,陈胜就是青龙帮帮主。 也正是因为陈胜的这份儿谨慎,千机楼才得以在李斯等人的眼皮子底下秘密成立,肩负起充当陈胜双眼的职责。 “就这点事儿?” 陈丘无语的看着他:“你直接派个人来问咱不就成了?要实在着急,你召我去见你也行啊?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他操持千机楼的所有事务,自然明白对于千机楼这样一个情报机构来说,隐秘性有多重要! 陈胜处在风口浪尖儿,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他来千机楼,无异于将暗地里的千机楼拉出来置于阳光下,暴露给所有有心人看! “您就放心吧,我的本事您来不知道?” 陈胜笑着宽慰他:“绝对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来过这里!” “成吧……” 陈丘舒了一口气,“咱按照伱先前交代,传信各分堂挑选合适地点开馆设店,招募猎户,嗯,第一批斩妖司成员,咱准备从各武馆培养的好手之中挑选。” “一来,这些人习武也快有一年了,佼佼者已有接近开脉的实力,继续在武馆中傻练也没有多大意义,纯靠咱花钱花粮养着又平白的浪费,招他们进斩妖司,权当给他们找个有油水的活计,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 “二来,这些人都是咱弟兄一手调教出来的,虽比不得咱自家人可靠,但也总比纯靠银钱招来的外人好用,后续他们的武艺再有突破,还可以秘密转入千机楼、特战局,也不枉咱弟兄花了这么多心思调教他们。” “算算时间,大概还需个七八日,斩妖司就可以挂牌匾了。” 陈胜一边啜饮着手里的浆水,一边认真的听他叙说,心头大感欣慰。 他就知道,让陈丘来挑千机楼的担子,正正合适! 待到陈丘说完之後,他毫不犹豫的接口道:“您想的比我周全,就按您计划的办!” 頓了顿,他接着说道:“我来除了看看斩妖司的事,还有一个事要交给千机楼!” 陈丘听言,连忙起身取来纸和笔,正色道:“你吩咐吧。” 陈胜不急不缓的道:“我需要千机楼派出两支探子,一支前往冀州,替我盯着冀州战局,一支前往扬州,替我關注搏浪军的动向……但有变故,即刻回禀!” 陈丘记录下陈胜的指令后,点头道:“咱今晚就安排下去。” 陈胜打量着他的神色,笑着问道:“怎么?有困难?” 陈丘迟疑了几息,微微摇头道:“困难不至于,只是千机楼还未执行过陈郡以外的任务,咱担心底下人办事不力,误了你的大事!” 陈胜“嗯”了一声,思索着说道:“是有这方面的顾虑……这样吧,您一州分两地各派一支探子,命他们不得私下联系,各自做好各自的事,两支人马的回报查漏补缺,总会有收获!” 说完,他轻轻笑了笑,宽慰道:“凡事总有第一次,正好千机樓也急需郡外执行任务的经验,多连络、多总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任务,就得心应手了!” 陈丘点点头,郑重其事道:“你放心,咱会全力盯着这两地的动向!” “对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胜放下手里的水碗,起身道:“正事说完啦,您不说领我回家让十二叔母给我做腊肉吗?” 陈丘看了他一眼,挥手道:“腊肉改日再吃吧,军情紧急,咱今晚就连夜挑选精干的人手分配任务,你自个儿回家找清娘去!” 陈胜嫌弃的瞅着他:“您别是舍不得那两块腊肉吧?” 陈丘更加嫌弃的瞅着他:“你刚刚不还说你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嘴馋了吗?” “那不是您自个儿说我就是八十岁,也还是您大侄儿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颍川变局 陈胜从陈丘处翻窗出来之时,星河已高挂天穹。 他跃上房梁,顺着一座座错落有致的瓦檐屋脊敏捷的往长宁坊方向奔跑。 “啾……” 一声高亢的鹰唳在夜空中响起,陈胜一抬起头,就见三只鹰隼在他头顶上翱翔。 却是他从扬州带来的那几只鹰隼,认出他来了。 ‘嗯,看来得将联络处与千机楼分开,不然有这些鹰隼在,千机楼的存在很难躲得开有心人目光。’ 陈胜心头闪过这个想法,而后双腿微微一借力,一跃十数丈高,凭空而立。 杀生剑提升到‘天意剑心’层次,他已能够以自身剑意操控外界天地元气……天空,已不再是他的禁区! 只是受境界所累,御空而行尚无法持久,飞上十余里地,便会力竭。 享受大于实用…… 见他出现在空中,三只鹰隼围绕着他雀跃的上下翻飞。 陈胜探出手,柔软的羽翼轻轻在他指尖拂过:“臭东西,有没有想我呀?” 一只公鸡大的鹰隼站在了他手臂上,神气的脑袋,蹭了蹭他的面颊。 羽毛的触感,痒痒的。 “哈哈哈……好了好了!” 陈胜轻笑着一振手臂,放飞了这只磨人的小妖精,“跟我走,我给你们找好吃的!” 他纵身,往长宁坊方向飞去。 三只鹰隼振翅跟随在他的左右。 “啾……” …… “啾……” 陈小二仰着头,目送天空中的鹰隼盘旋了一圈后,往着陈郡的方向飞去。 晚来风急,吹动营中大纛猎猎作响。 陈小二了紧了紧身上的赤色常服,快步往大帐行去。 “止步!” 守卫大帐的卫兵,斜举长戈指着他,低喝道。 陈小二抱拳道:“末将陈风,有要事要禀报将军,烦请通传!” 卫兵正要入帐禀报,就听见陈守声音从帐内传来:“是小二啊,进来吧!” 卫兵竖起长戈,伸手拉开帐帘请陈小二进去。 陈小二向卫兵一抱拳,快步走进大帐之中。 “末将陈风,拜见陈将……” 还未等他禀报完毕,伫立在高挂大帐上方的颍川地图前的陈守,便回过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音:“又无旁人,叫四叔吧!” “回陈将军,军营重地,礼不可废!” 陈小二铿锵有力的低声道。 陈守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儿的说:“老子又不是你那没良心的大哥,哪有那么多讲究,自个儿坐……来人啊,命伙房送些吃食进来!” 陈小二见状,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了下来,“嘿嘿”的笑道:“那感情好,我正愁这几日顿顿醋布干菜汤和蒸饼,吃得脸儿绿呢!” “想啥美事儿呢!” 陈守提起案上的水壶,倒出一碗浆水塞进陈小二手中,“未开战,老子吃的也是醋布干菜汤和蒸饼!” “不是吧?” 陈小二小脸儿一垮,不敢相信的道:“您可是师长,您也吃这个?” 陈守坐回帐上,语重心长的说:“这你就得多跟你大哥学学,他领兵时,若无战事,都是底下的弟兄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好了,闲话后叙,你这么晚过来,肯定是有急事吧!” “对!” 陈小二脸色一正,肃穆道:“入夜后,小侄接到汝南方向的密探回报,言豫州牧姬盛已调遣三万府军自安邑北上,最迟七日,就将进入颍川郡内!” 颍川郡虽与陈郡接壤,但却已不属兖州境,而属豫州管辖。 “安邑?” 陈守拧了拧眉头,起身在颍川地图顺着颍川郡郡治之地阳翟南下,口中问道:“走的水路还是陆路?” 陈小二答曰:“水路!” 陈守闻言,头也不回的答道:“水路怕是用不了七日之久,最多五日,安邑府军就能抵颍川!” 作为曾经的行商陈家家族,陈守对兖州附近交通运输情况的了解,少有人能及! “如此,就得赶在豫州府军抵达颍川之前,拿下阳翟了!” 陈守点了点阳翟所在的位置,笃定的说道。 阳翟,不好打。 颍川郡乃是九州除京畿之地外人口最多、最富庶的州郡,没有之一! 若非有如此的底气,那颍川郡守也不会自大到调集五千卒至许昌城外与陈守野战……人打心眼里就没瞧得上陈郡这个穷邻居! 连许昌都这般难打,作为颍川郡郡邑的阳翟,自然更难打! 据陈小二派入阳翟的密探近些时日的回報上表明:陽翟城,城高三丈九、通体以青砖混石条垒砌而成,城内常备郡兵五千,诸颍川世家大族私兵还可凑出五六千卒! 城高池坚、兵多将广,若要强攻,非五萬卒不可破! 是以陈守原本的计划,是先扫平颍川郡诸县,再率兵围困阳翟,逼阳翟城内的兵马出城决战! 只要阳翟城内的兵马敢出城,陈守就有信心打得他们連老娘都不认得! 但眼下,显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陈守仔细研究着地图。 陈小安静的二坐在帐下,就着蜂蜜水吃着卫兵刚刚送进来的蒸饼,恪守着特战局只负责打探情报,不左右统兵大将决断的本分。 许久,他才听到陈守再次开口道:“汝南方向的密探,是你派过去的还是你大哥派过去的?” 陈小二愣了愣,老老实实的答道:“是出征之前,大哥命我派过去的。” 陈守回过身,思索着说道:“你大哥既知提早往汝南方向派遣密探,那你觉得他会不会早有应对之法?” 陈小二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以我对大哥的了解,他预先往汝南方向派遣密探,恐怕只是出于有备无患之念……不过我已将豫州府兵北上之事,飞禽传书至陈县,明日之内,大哥必有决断返回!” 陈守心下仔细一寻思,好像还真是这样! 以陈胜的性子,他若是早就知道颍川郡这么难打,他肯定就亲自领兵出征了,哪还能轮到他这个当爹的出马? 虽然他陈守不太愿意承认,但在领兵作战一途上的造诣,他的确不如狗崽子。 若是陈胜领军,他得知三万豫州府军涞源,恐怕直接就抛下阳翟不管,返身领军迎战那三万豫州府兵去了…… 啊,这個老子当得好没尊严啊! 第二百一十五章 仁义之辩 “豫州州府遣兵三万,行水路北上支援颍川?” 陈胜看着手上的帛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将帛书折叠起来,递给案几前的谒者:“请范公过目……来人,取兖州、豫州舆图来!” 谒者双手接过帛书,躬身退下郡守衙上,双手奉给居于郡守衙下方左首的范增。 范增接过帛书,张开后看了一眼,苍老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 不一会儿,当值的谒者便取来的兖州与豫州的舆图,平铺于郡守衙中。 陈胜从衙上走下来,脱去鞋袜,缓步走如舆图之中,仔细观察两州交接处地形。 豫州呈带状,居于兖州左下方。 陈郡,便是兖州唯一与豫州接壤的州郡。 范增起身,走到舆图边缘站定,抚须道:“君上因何发愁?是为阳翟、还是为那三万府兵?” 陈胜偏过头看他:“有何区别?” 范增凝视不疾不徐的说道:“破阳翟易,破三万府兵也易,既破阳翟、又破三万府兵难!” 陈胜垂下眼睑,似丝毫不觉得意外:“水火二攻是吧?” 范增愣了愣,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君臣相谋的正经流程啊! 哪有谋臣刚刚提出悬念,主君不但不问为什么,反到一口道破答案的? 你是谋臣,还是我是谋臣? 你这样,我这个谋臣很没存在感啊! 不过范增到底是范增,他很快收拾了凌乱的思绪,惊异的询问道:“君上早就想到了?” “嗯……”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淡淡的说道:“也不知是那个大聪明出的主意,将阳翟城池修筑在颍水两侧,只需在上流筑堤,再行开掘,便可水淹阳翟,不攻自破!” “至于豫州那三万府兵,更是个笑话,明知道汝南与我陈郡西南诸县接壤,还敢这般大摇大摆的水路行军,真是没将我陈胜放在眼中,若要破之,只需择一浅滩,凿沉几艘大船,堵塞航道,待搭载三万府兵的大船淤积于江上之时,再以火箭引之,便可将三万府兵付之一炬!” 范增神色僵硬的听他说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到的,唯有水攻一法,此法既可破阳翟,又可破三万府兵……但此法只能使一次,敌人再蠢,也不会在得知阳翟或三万府兵被水淹没之后,还不知道防范此法! 所以他才说“破阳翟易,破三万府兵也易,既破阳翟、又破三万府兵难”。 结果前脚刚刚说完,后脚就被陈胜给打了脸! 此水火二攻,完全可以双管齐下,即破阳翟、又破三万豫州府兵! 此刻范增也觉得,自己这个谋臣,没法儿当了! 就在范增心头崩溃之时,忽然又听到陈胜叹息道“只可惜,此二法皆不可用啊”。 他疑惑的一抬眼睑,“为何?” 陈胜更加疑惑的抬头看他:“难道你认为我们可以水淹阳翟?” 范增一听,立刻就明白他心中所思,面不改色的抚须道:“君上欲行之事,乃九州千古未有之变,如此大事,岂能拘泥于妇人之仁?” 陈胜拧起了眉头,仿佛今日才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的看着他:“阳翟县城十几二十万百姓的生死,在你眼中,就是妇人之仁?” 范增镇定自若的看着他,反问道:“那君上可知,你若战败,陈郡这数十万百姓又当如何?” “他们是我陈胜的父老乡亲,也是大周的子民!” 陈胜皱着眉头,毫不犹豫的答道:“假若我战败,他们以后的日子或许不能变的更好,但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 显然,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的逻辑有问题!为了做一件好事,就可以不顾过程中作下的坏事?” “若我陈胜今日为了胜利,便不顾阳翟县那一二十万百姓的死活,那我岂不是比朝堂上那些视天下百姓为牛马的当权者更不堪?那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对天下人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百姓,又凭什么相信一個为达目的、葬送一二十万百姓的刽子手?” 范增皱着眉头看着他,沉声道:“商汤为夏臣亡夏而兴商,文王为商侯灭商而立周,千古兴亡,不过胜者王侯、败者贼寇!仁义?胜者才有展示仁义的机会,败者死无全尸,何处述说他之仁义?君上正直披荆斩棘、勇猛精进之时,若被仁义之名所累,无异于自缚手脚,身饲虎狼,非智也!” “我非被仁义之名所累,仁义之名于我,不过浮云!” 陈胜铿锵有力的说:“我看重的,乃是仁心!” 范增:“有何区别?” 陈胜:“仁名是给旁人看的华服,仁心是支撑人格的脊梁!” “只要我自己知我所行乃是正确的,纵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我亦无所畏惧!” “若我所行连我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还强而为之,那我如何还是我?若我非我,纵明日就坐上天子之位,那于我還有什么意义?於天下百姓又有何益?” “范公,这已是你我君臣第二次议论这个话题,我不想再听到第三次。” “陈胜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绝不会让无辜者因陈胜的理想而亡!” 范增怔怔的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对着陈胜长揖到底:“下臣羞愧,请君上治罪。” 陈胜遥遥扶起他,也叹了一口,語重心长道:“我知范公所言皆为我计,然大丈夫身居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百无禁忌者,绝非人哉!” 范增心悦诚服的再揖手:“君上之光辉,如皓日照耀千古,下臣穷尽毕生之力,亦难君上万一!” 陈胜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观察脚下的地图:“阿谀奉承之言,就别说了,那不是你范增该做之事,还是议事罢。” 范增随着低下头看向地图,低声问道:“阳翟使不得水攻,这三万府兵又因为用不得火攻?” 他曾追随陈胜破屠睢军,见识过他放手屠杀扬州黄巾军的样子,不认为陈胜是因怜悯这三万府兵,才不忍以火攻破之。 果不其然。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到陈胜微微摇头,叹息道:“这三万府兵可以破,但却不能下重手!” 范增沉吟了几息,試探着吐出三个字:“搏浪军?” “知我者,范公也!” 陈胜颔首,“眼下朝廷的精力,皆放在与围剿太平道之上,这个时间,正是我们低头发展、暗自积蓄实力的绝佳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这个时候去撩拨朝廷的神经,万一引得搏浪军来功,无论胜负,都是便宜了太平道!” “实非智者所为!” 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衣无缝 范增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对策了。 他既会主动提及搏浪军,心头自然明白,陈胜所思确非杞人忧天,又是极有可能发生事。 那可是搏浪军! 镇压南方蛮荒之地数十载的搏浪军! 普天之下,除了幽州军,哪支兵马敢放言稳胜搏浪军? 哪有只有百分之一会招惹来搏浪军几率,对于眼下的陈郡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君上,是否可以往阳翟城内取信一封,以水攻之法,诈取城池?” 范增苦思冥想许久,才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陈胜沉吟了片刻,微微摇头道:“此法的关键在于颍川郡守,要将阳翟一城百姓当一回事!” “若是失败,不但取不了阳翟城,还极有可能会将我不忍对百姓动手的弱点,暴露于天下……” 范增闻言,忍不住轻笑道:“君上也知,您不忍对百姓动手,乃是一大弱点?” 陈胜淡淡的笑道:“心善本没有错,只是心狠手辣的人多了,心善就成了错……” 范增仔细一琢磨,觉得还真是这样……真正接受了陈胜那一套理论后,这些原本无法理解的问题,似乎一下子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他也没在提诈城一事,显然他也清楚大周的这些个官儿,都是些什么货色! 陈胜总说,权贵公卿视百姓如牛马! 可谁人家死了牛马不心疼? 莫说是牛马这种可以养家的大牲口,寻常的小门小户,就是死了只下蛋的鸡鸭,主人家都得心疼许久! 可大周的这些个官吏们,谁在乎治下百姓的生死? 去岁兖州大旱,饿毙百姓数以十万计,有官吏心疼吗? 他们只惋惜死得还不够多! 耽搁他们收土地,收奴婢…… 真要形容。 或许用韭菜更贴切一些。 只要有地,种下韭菜,就能割了一茬儿又一茬儿! 顶多,浇点大粪! …… 陈胜琢磨了许久,忽而笑道:“范公,你可知,将一头牛装进柜子里,需要几步?” 范增愣了愣,答曰:“那可看是牛是多大的牛,柜子是多大的柜子,牛能不能杀,柜子能不能拆开……” “不不不!” 陈胜微笑着摇头,一步跨入颍川郡与汝南郡交界之处:“将一头牛装进柜子里,只需要三步:打开柜子,把牛装进去,再关上柜子!” 范增错愕。 陈胜却似未曾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同理,我们想要赶在这三万豫州府兵抵达颍川之前,取下颍川,亦只有三步!” “拿下颍川!” “挡下三万豫州府兵!” “等待三万豫州府兵不败自退!” 范增的脑子就像是崩溃的电脑,满屏都是乱码:“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不过,不过……” “不过”了许久,都没能不过出一个所以然来。 而陈胜的思维却已是一点通、全盘皆通,他站在颍川郡与汝南郡交接处,缓缓旋转,目光随之扫视周围的山川河流:“那颍川郡守,定然已知晓三万豫州府兵来援之事,恐怕正翘首期待那三万府兵击退我红衣军呢!” “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将一师秘密运动至阳翟城外,待到豫州府兵应该抵达阳翟城外之时,令一师佯装成豫州府兵偏师,前去诈城!” “只消进了城,我不信数经战阵的一师会打不过区区颍川郡兵!” 范增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思路也渐渐明晰! 此法,可行! 须知红衣军装备的兵甲,本就是大周的制式赤色甲衣,唯有战时才会以红巾裹头,以辩敌我! 只需更换了旗号,择一光线昏暗之时,阳翟之守军,定难分辨城下兵马到底是来援的豫州府兵,还是要命的红衣军! 范增强忍住击节赞叹的欲望,追问道:“那这三万豫州府兵,又该如何应对?” “简单!” 陈胜想也不想的答道:“我再领一支兵马去颍川,颍川与我陈郡接壤的东部诸县,已尽入我红衣军之手,只需小心行军,不虞被阳翟方面与来援的豫州府兵发现!” “届时,只需挂上我‘陈’字帅旗,与那三万豫州府兵战上一场,谁人能知,与他们接战的是陈守,还是陈胜?” “消息传入阳翟,还可佐证攻打颍川之红衣军,正在与他们豫州的府兵交战,助力一师诈城之战!” 范增听完,再也忍不住了心潮澎湃,大力的鼓掌称赞道:“君上所谋,堪称天衣无缝!便是兵圣亲临、鬼谷出世,亦难比君上更加周全!” 说着,他捏掌对陈胜一揖到底:“下臣请命,随君上入颍川!” 陈胜扶起他,摇头道:“你不能去,你的八卦阵,乃是我为搏浪军准备的惊喜,搏浪军一日不入陈,你的八卦阵便一日不能现世!” 范增才想起此事来,只得遗憾的揖手称是。 “搏浪军啊!” 陈胜轻叹了一声,这三個字都快成为他的心魔了。 他曾仔细分析过搏浪軍與红衣军之间的差距。 要说作战意志,搏浪军长期与异族作战培养出作战意志,自然是很强。 但他红衣军自建军以来未尝一败,又有信仰为脊梁,战斗意志同样不弱! 要说单兵战斗力,九州大阵破碎之后,九州之内与九州之外的天地元气浓度正在逐步趋同。 纵然搏浪军占据了先手,也顶多是比红衣军多出一批气海、后天境的高手,中下层士卒之间的战斗力,不会相差太多! 这两点,已经在和李信麾下那五万搏浪军偏师的作战中,被证实了! 至于统帅的谋略和指挥水准…… 陈胜当然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目前这点道行,就能及得上老将廉颇。 但打死他,他也不信廉颇的谋略能碾压他! 根据战略意义大于战术意义的原则,陈胜觉着,他怎么也能和廉颇打个二开。 他二。 廉颇八! 除去这三大基本要素,就只剩下军阵之力了! 陈胜对于那种可以凝结数万、数十万将士的力量於一身的强悍力量,一直抱有极大的戒心。 偏生军阵之力需要同出一源的劲气为源,而红衣军成军的时间太短,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普及杀生拳。 陈胜能想到的应对之法,就是范增的八卦阵! 以八万气运点换一击之力,任你什麼军阵之力,都可以碰一碰! 第二百一十七章 选将 一身绿色官袍周章,毕恭毕敬的一步跨入郡守衙,在大门口处便捏掌一揖到底:“下臣周章,拜见大人!” 高坐殿上的陈胜淡淡的轻声道:“起来吧!” “谢大人!” 周章直起身来,偷偷抬眼打量了殿上的陈胜一眼,只觉得两道威严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落下,心下一惊,连忙垂下眼睑不敢再四下打量。 对于他的小动作,殿上的陈胜洞若观火。 他开口:“周大人……“ 三个字刚刚出口,殿下的周章便又吓了一大跳,慌忙再一揖到底,急声道:“大人当前,下臣岂敢称大人!万请大人莫要折煞下臣!” “呵呵……” 陈胜笑出了声,这厮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心:“好了,放松点,我又不吃人!” 听到他和煦的声音,周章这才直起身来,但仍然不敢抬头:‘你倒是不吃人,可你杀人啊!’ “做了这么久贼曹掾,感觉如何?” 陈胜笑着问道。 周章老老实实的答道:“大人爱民如子、牧民有方,郡中百姓安居乐业,鲜有作奸犯科之人……下臣这个贼曹掾,做得很是清闲!” 陈胜又笑出了声,指着周章对端坐在衙下左首处的范增说道:“范公,瞧瞧人这马屁拍的,多不做痕迹?哪像你,回回都往马蹄子上拍!这才叫专业!” 范增捋着胡须仔细打量周章,笑而不语。 周章也跟着一起讪笑……他好歹也是做过郡尉的人,自然听得出陈胜此乃玩笑之言,无须他去表明此乃肺腑之言以争表现。 “既然贼曹掾做得清闲……” 陈胜笑眯眯的,半开玩笑的问道:“那你有没有兴趣,重新领兵?” 周章愣了愣,忍不住微微抬起头快速扫视了一眼陈胜的脸色,见他眼神中无有阴冷之色,心下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沉吟了几息,揖手道:“若郡中太平、百姓安乐,下臣实愿继续为贼曹掾,但若大人需要下臣重拾兵甲,下臣亦愿为大人麾下一马前卒。” 到底是世代为官的大家族出身,一句话既表明了自己全凭陈胜做主的立场,又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对领兵一事毫无渴望的态度。 陈胜的确感到很满意。 更令他满意的是,他闲置了周章大半年的时间,却从未有周章的闲言碎语传入他耳中,比王雄还懂事。 陈胜没有再与他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欲重启你为郡尉,肩负起统领陈郡兵马,护卫陈郡周全之责!你可有信心胜任?” 周章一惊,连忙揖手道:“下臣驽钝,郡中比下臣更适合郡尉之职的将才比比皆是,实不敢担此重任,万请大人另择贤明!”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与陈胜、与陈家的关系,并不算亲近。 陈家那么大一票厮杀汉,外加红衣军内大大小小的校尉。 轮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郡尉! 陈胜微微一拧眉头,沉声道:“若我坚持呢?” 周章听出了他语气有变,顿感磅礴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 他挣扎好了几息后,才暗自一咬牙,一揖到底,高声道:“下臣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陈胜眉头一松,脸上浮起丝丝笑意。 “很好!” 他点头道:“即刻起,你重为陈郡郡尉,我不在郡中之时,你代我执掌陈郡兵权,凭兵符节制郡兵、红衣军,护卫陈郡十二县周全!” 周章:“唯!” 陈胜挥手:“如此,就下去准备吧,你这身儿衣裳,可进不了军营!” “末将告退!” 周章抱拳,躬身退出郡守衙。 待周章退出郡守衙后,陈胜才看向范增:“范公,此人面相如何?” 范增略一沉吟,徐徐说道:“杀身成仁之将!” “哦?” 陈胜吃了一惊:“竟有如此勇烈的面相?这与此人一贯的作风,不太相符啊!” 在他的心目当中,周章此人,身为武将,比文臣更加贪生怕死,毫无武人的勇毅、刚烈之气! 若不是手下实在无人可用了,他根本不会想起此人来。 而今他手底下的兵马又越来越多,已经不允许他随意丢下兵马到处乱跑。 可军中將领一个萝卜一个坑,實在是没有多余的、能挑得起大梁的人物,能在他离开陈郡后,代为执掌郡中兵马! 当然。 他敢任用周章代他执掌陈郡军权,乃是因为军中将领皆是他的心腹,不惧周章夺权! “玄门之术,信者有、不信者无。” 范增微微摇头道:“须知人心鬼域,一念忠臣、一念奸臣,还需君上自行把握,太过倚重玄门之术,是祸非福!” 陈胜点头称是。 …… 是日,诸般粮草、辎重、兵甲秘密调集至蟠龙寨红衣军大营。 当晚,陈胜夜宿红衣军大营。 …… 当陈胜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就见自己跪坐于一巍峨大殿之上,眼前冕旒珠帘微微晃动。 殿下千百文武臣工,手持朝笏,整整齐齐的高呼道:“山呼……” 他大感有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低低的笑道:“喂,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话音一落,眼前壮阔画面片片碎裂。 当视线恢复清晰之时,他已身處一处位于竹林间的雅致精舍之内。 身前一方黑白棋盘,对面端坐着一位身着麻衣、体形微胖,圆脸给人一种慈祥、温和之感的白发老者。 他拈着一枚黑子,饶有兴致的看着陈胜问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陈胜低头看了看身前的棋局。 嗯,看不懂…… “场面小家子气了些。” 陈胜微笑着淡淡说道。 然而他表面上稳如老狗,心头的慌乱却已经快要逆流成河! “系统!” 他在心头拼命的低声呼唤着,然而以往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华丽系统面板,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弹出。 圆脸老者惊异的看着他:“这可是当朝天子的登基大典朝仪!還小家子气?” 陈胜“呵呵”的笑道:“若是我的梦境,那出现的不应该是一帮糟老头子,而是满城尽是大波妹!” 圆脸老者自然是听不懂他玩的梗,但这并不妨碍他知晓问题出在了哪儿,略带歉意的揖手道:“拙劣之技,贻笑大方……”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请茶(感谢暖阳1314的白银盟 @font-face { font-family: genuine711921582; src:url(blob:https://m.qidian/749cf8e2-4b03-41b9-809c-04a5643af69e) format('truetype');} @font-face { font-family: ywheiti711921582; src: url(https://qdfont.qidian/font-antipirate/fonts-1651780861011/fixed.l2tfoddt.woff2) format('woff2'), url(https://qdfont.qidian/font-antipirate/fonts-1651780861011/fixed.l2tfoddt.ttf) format('truetype'); unicode-range: u+4e00-9fa5, u+ff00-ffff, u+3001-300f,u+2000-2030;} .j_711921582{ font-family: genuine711921582,ywheiti711921582,'source han sans cn', simhei !import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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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自打从踏出蟠龙寨红衣军大营开始,陈胜便再未出大声气 只是他的从容与平静。 并未令随行的将士们感到轻松。 相反,越靠近颍川郡腹地。 军中的杂音就越少。 所有的士卒都渐渐变成了陈胜的模样。 行军时一门心思行军。 扎营时抓紧时间睡觉。 偌大的兵营,竟平静得令如同隆冬的山林。 二师的六团、七团的底子,就是去岁追随陈胜前往谯郡迎击屠睢的郡兵曲、第四曲。是以,他们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家主帅心头的平静。 也能隐隐约约窥见这份平静下涌动的....激雷! 将,乃兵之胆! 是夜。 陈胜部宿营于许昌以西六十里外一无名山丘下,斥候警戒周围五十余里。 子时,陈胜照例提灯巡营。 正巧碰到同样正在巡营的陈婴。 “末将拜见上将军!’ 见了陈胜,不待陈胜出声,陈婴率先抱拳行礼。 陈胜伸手扶了一把,笑着点头道:“起来吧!” 陈婴:“谢上将军!‘ 陈胜左右看了一圈,伸手从身畔亲卫手中接过灯笼,而后挥手屏退了他与陈婴周围随行的亲卫,笑道:“一起转一圈?” 陈婴:“敢不从命!’ 陈胜提着灯笼迈开步伐,陈婴落后他一个半个身位,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畔。 “你弃暗投明入我麾下已快半岁,我却从未私下召见过你,心里可有怨气?’ 陈胜淡淡的笑道。 陈婴连忙回道:“上将军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末将岂敢奢望上将军有闲暇予我!”陈胜“哦”了一声:“是不敢?不是没有?‘ 陈婴慌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未将一介降将,能得上将军抬举,得任七团团长,已经是泼天大的运道,末将若还有怨言,与狼心狗肺之辈何异?’ “别紧张,只是闲聊而已。’ 陈胜摆了摆手,不在意的轻声说道:“休要再提什么降将不降将之言,我既会任命你为七团团长,你便该知你在我心中与季布他们无异,也正是因为你与他们无异,我才没有给你任何特殊的待遇,我待你越是特殊,低下的弟兄们便越觉得你与他们不同,如此,你还如何统兵?还如何与友军并肩作战?’ 这当然是一大原因。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太忙,忙得都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陈婴听言却是恍然大悟,一时间竟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上将军用心良苦,末将、末将..惭愧!’ 陈胜笑吟吟的侧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你我本家,本就该亲如一家,说什么惭愧不惭愧的,就太见外了。” 陈婴闻言,愁苦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心头暖流涌动,一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拉拢人心这种事,手段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身份与成就的不对等! “对于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一事,你怎么看?’ 陈胜挑着灯笼,一边走一边问道。 陈婴想也不想的回道:“上将军爱民如子、心怀天下,末将唯上将军马首是瞻!’ 陈胜微微摇头:“我自然知道你肯定会站在我这边,我问的是,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你毕竟曾为扬州县令,你的看法与兄弟们的目光,当有所差异才是....兄弟们都太捧着我了我说什么他们都无二话,长此以往,是祸非福!” 陈婴听懂了,他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问道:“上将军可知,末将当初为何要饲身从屠贼? 陈胜回想了片刻,答道:“我好像听说过,你与屠睢早年曾是至交好友!” “确有此事!‘ 陈婴竟耿直的点头承认了此事:“屠贼早年,也曾是任侠仁义的豪杰,曾在东海郡内,为-老妇打抱不平,怒杀一世家子,未将敬他侠义,才冒险相救,与之相交!” “然末将也曾读圣贤书,知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若只为屠贼的交情,末将定不会舍家弃业,领着家乡子弟兵,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实是..不反,便无有活路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记得,你原是一县县尊,何以至此?” “上将军也知末将原是一县县尊?’ 陈婴自嘲笑了笑,低声道:“可末将这个县尊,连. 虚恭都不如!”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记忆,忍不住爆了粗口,眉宇间尽是怒色! “征粮秣、发民夫,一岁数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纷纷舍家弃爷,遁入山林为毛人!”“我有心护佑桑梓,却不敌郡令,只得为虎作伥,每日率兵丁行走于县市之中,抢夺妇孺维系性命的口粮,抓捕良善之家唯一的男于.... “马车满载钱粮,成群结队运往郡衙,郡中的‘大人’们刮去一层后,送往洛邑的数量就只剩下十之二三,回头再加赋、再加丁!” “似乎在那些个‘大人’们的眼中,这天下就如同他们盘中的鱼肉,予取予求、百无禁忌 “末将这個县尊,坐在那县衙之上,如置身虿盆之内!” “县中百姓尽皆视我为仇寇,人人欲取我项上人头而后快!” “再不反,再不反就只有继续为朝廷爪牙,逼死县中大部分百姓,再等到县中百姓来取我项上人头!’ “只可惜,未将识人不明,未能认清那屠贼的本色 “上将军所治陈郡,末将看了五月都没看够!’ “官吏清明、上下一心,百姓得其所、安其业,人人皆有希望...想必三皇治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陈婴回忆似的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 似乎说到最后,也没说清楚,对于陈胜举兵反周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陈胜却已经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说真的,他其实也挺震撼的! 虽然他曾在项梁的口中,听到过相似的言论。 但旱灾前的陈县,在他的感官之中其实还算不错,百姓的日子虽说苦了些,但终归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直到如今,他听到陈婴这个曾经的东海郡县令现身说法。 陈胜才忽然意识到,陈县乃是郡邑,县中还有那么多的世家大族盘踞,熊完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蠢到在自己的眼皮底子横征暴敛....那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的意思是,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撕对了? 陈胜思索着低声问道。 陈婴看了他一眼,低低的道:“上将军若一定要问未将的看法,那末将只能言,上将军唯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就是声音太小了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何其石破天惊之言!’ “怎能让陈郡一地的百姓独享呢?” “该让九州千万百姓都听上一听才是!” 陈胜笑了笑,不置可否。 心头底气却更足了几分。 适时。 一名传令兵快步行至陈胜面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斥候急报!” 陈胜心下一动,侧身拍了拍陈婴的肩头,轻笑道:“好好准备准备,很快就有仗打了!”陈婴抱拳躬身:“恭送上将军!” 陈胜颔首,快步往帅帐行去。 不多时。 陈胜步入帅帐,随行的特战局负责人周兴早已等候在帅帐之内:“大....启禀上将军,特战局回报,三万豫州府兵已于郾城登陆,弃船改陆,直奔许昌而来,预计三日后抵达许昌!”陈胜行至帅帐上方落座,不紧不慢的问道:“你陈四叔他们,就位了么?’ 周兴抬起头,往帐外瞅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回道:“大兄,陈四叔他们今日晌午时已抵达预定位置!’ “嗯 陈胜沉吟了片刻,问道:“地形勘察呢?’ 周兴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布,展开后向陈胜示意:“大兄,此处唤作小殷河,紧邻临颍,乃豫州府兵北上的必经渡河之地,周遭皆是崇山峻岭,我部藏身其中,不虞被发现。 “半渡而击?’ 陈胜接过他手中的绢帛,仔细查看,“还有其他备选伏击地点吗?” 两日后,阳翟城,郡守衙。 颍川郡郡守许牧,高坐在郡守衙上,苍老的躯体上裹着一身颜色艳丽的细腰锦袍,手中把玩着一个玉如意。 衙下官吏,分文武左右分立,宛若天子临朝! “可曾找到陈郡逆军的踪迹? 许牧面色无喜无悲的徐徐開口道。 身披赤色甲胄的郡尉出列,捏掌一揖到底:“启禀君上,下臣已传讯郡中诸积善之家,派遣私兵奴仆大力搜寻陈郡逆軍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回复!” “也就是说....还未寻找陈郡逆军的下落吗?” 许牧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问道。 身量魁梧的郡尉暗自颤抖了一下,低声回道: “回君上,未曾。” “啪!’ 玉如意在郡尉的额前炸开,摔成粉碎,散落一地。 魁梧的郡尉身躯摇晃了一下,腰杆佝偻得更低了,鲜血如同断了的珠帘一般源源不断的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都不敢伸手去擦! 许牧面无表情的一伸手,伺立在一旁的谒者即刻再次送上一柄玉如意至他掌中。 “依你的意思,朕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那陈郡逆贼荼毒郡中百姓,劫掠郡中诸积善之家? 许牧再次开口,苍老的声音依然听不出任何喜怒。 “下臣不敢!’ 郡尉高高的撅着箩筐大的屁股,魁伟的身躯瑟瑟发抖着。 就在许牧面无表情的再一次扬起手中的玉如意,将要掷出之时。 立于左侧首位的中年文士徐徐走出,有条不紊的理了理宽大的衣袍后,徐徐捏掌下摆:“启禀君上,而今我豫州府兵已至郡中,那陈郡逆军只会有三个去向!” “一,退回陈郡!’ “二,伏击我豫州府兵!’ “三,趁着豫州府兵刚入郡境,强攻阳翟! “依下臣之愚见,君上無须在费心劳神去寻找陈郡逆军之动向,只需命胡大人紧守城池静待我豫州府兵收复失地、击溃陈郡逆军即可! 仍揖在殿中的魁梧郡尉一听,慌忙高呼道:“方大人所言有理!” 面对这位中年文士,许牧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把玩着玉如意,思索了片刻后,沉声道:“难不成一日无有陈郡逆军的消息,吾阳翟城池便一日不开城门吗?传出去,九州人该如何看我颍川许氏!’ 颍川许氏,传自帝尧时期的贤人许由,乃是差一点成为了五帝血脉的高门大阀! 中年文士面不改色再揖手:“陈郡小儿,犯上作乱、倒行逆施,死期将至!’ “君上何等身份,岂能自降身份与一必死无疑的亡命小儿一般见识?’ “方卿所言,甚合朕意、甚合朕意,哈哈哈!” 许牧闻言心下大悦,似乎已经看到丢失的城池已经回到了他的治下,更似乎看到那陈郡小儿的头颅奉于案前: 殿下群臣闻言,齐齐揖手道:“君上英明!” 许牧微微一抬手,示意殿下群臣起身。 而后看向殿下唯一撅着屁股的魁梧郡尉,语气阴冷的徐徐说道:“胡卿,你可听见方卿所言了?’ 暗自擦血的魁梧郡尉连忙开口道:“下臣定當紧守城池,绝不给陈郡逆军丝毫可趁之机,若有差错,下臣提头来见!’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战略(白银盟加更) “啾 神骏的鹰隼翱翔于高空之上,掠过大地上徐徐涌动的赤红长龙,一路向北,飞驰了七八十里后,俯身冲入一片绵延无尽的山林之中。 “啾 帅帐之内的陈胜听到熟悉的鹰戾声,走出帅帐,打了一声响哨。 在山林上方盘旋的的鹰隼,即刻寻着声音,收翼俯冲而下。 “扑棱棱. 陈胜抬起左臂,精准的接住了俯冲下来的鹰隼。 “咕咕咕 鹰隼一落到他的手臂上,就拉长了脖子,像条舔狗一样使劲的蹭着他的面颊。 “哈哈哈,臭东西!’ 陈胜抬起右手轻轻抚了抚鹰隼的脑袋:“辛苦你啦,回头再多给你找两个婆娘!” “咕咕咕咕咕 鹰隼呆了呆,旋即摇头如拨浪鼓,一边摇头一边张开宽大的羽翼、压低上身,对陈胜做出攻击状:铲屎的,本大王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饿汉子不知饱汉子虚,老婆多的痛苦,谁多谁知道! 陈胜毫不在意它的进攻姿势,一把抓住它的脑袋就是一顿狂搓 “咕咕咕咕!’ 鹰隼努力挣扎着,好不容易才将脑袋从他的魔掌之中挣脱出来,焉头耷脑的垂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陈胜满意的收手:“小样,还治不了你了!’ 他取下鹰脚上的竹筒,拇指与自食微微一用力,竹筒便碎裂开来,竹筒内承装的绢布却完好无损。 他将其抖开,摊在手心中细细查看:‘姬列,豫州牧姬盛长子,豫州典军长吏,年三十四,好于坐谈、长于歌赋、极爱美姬,于安邑内广有才名,虽长居典军长吏,但常年混迹内闾(妓院),鲜入军寨.... “啧!‘ 陈胜意义不明的歪了歪嘴,也不知是该感谢敌人对自己的轻视。 还是该惊叹大周官府之糜烂,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宗室子弟竟都还想着捞功勋。 “你见着敌人了?’ 他偏过头看向站在自己左臂上的鹰隼。 鹰隼抓着他的手臂,歪歪扭扭的转过身,将屁股对准他,再一低头,将脑袋塞到了翅膀下边。 “好啦,待会给你加餐, -只野兔怎么样?’ 鹰隼纹丝不动。 “两只?’ 鹰隼仍不为所动。 “那就三只!” “你再不同意,我就只有找其他毛毛去帮我看了哦?” 陈胜笑吟吟的说道。 “咕?’ 鹰隼一下子支棱起脑袋来,转过身拧着脑袋看他:铲屎的,你竟然还有其他小可爱? 陈胜帮它理了理脑袋上杂乱的呆毛:“放心,无论我养了多少毛毛,你都是我最贴心的毛毛!’ 鹰隼脑袋一松:这还差不多! “咕咕咕. 它连叫带比划的对陈胜形容着它在哪里见过那支军队,距离这里又飞了多久。 陈胜很快就明白过来:“哦,七八十里啊!’ 难怪还没收到斥候来报,原来是还未进入警戒范围之内。 “来人!’ 陈胜唤来亲兵,将手臂的鹰隼交给他,“取三只野兔给它。 鹰隼蹭了蹭他的脸颊,顺从的跟着亲兵领它的奖赏去。 陈胜回过身,看着前方平静如落日村落偌大军营,低喝道:“升帐!” 不多时,营中所有营级以上的军官,齐聚帅帐之内。 陈胜没有与他们废话,径直挂起特战局绘制的小殷河地图:“我们此次入颍川的作战目标,就是这支援颍川郡守的三万豫州府兵!” 众将盯着帅帐上方的地图,眼神中皆有恍然大悟之意。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交头接耳。 没有如临大敌。 也没有一时激起千重浪!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那张绘制着敌军行军路线的地图,静静的等待陈胜分配作战任务。豫州府兵? 很强吗? 陈胜将他们的脸色都看在眼中。 他有心强调几句,想了想又作罢了。 骄傲肯定不好。 但总比恐惧好! 若是他们能保持着这份儿骄傲,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他们骄傲又有何妨! 若是某天撑不住这份儿骄傲,战败了。 这份儿骄傲自然也就没了 省着点打击士气的言语,留待那一天鼓舞士气不好吗? 反正慎勇如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的部下陷入全军覆没之境? “此战我们的作战任务,是作为佯攻配合正在攻打颍川郡郡邑阳翟城的八团、九团,拿下阳翟城!” 陈胜继续介绍任务。 正所谓谋事在密,在今日之前,知晓他此行作战计划的,唯有范增一人。 其余人,哪怕是他的亲卫出身的季布,都不知晓此行的作战任务。 至于陈县之内,范增会替他掩盖他已领兵出征之事,用以迷惑各方势力安插在陈县的探子。 “既然是作为佯攻,那么,在八团、九团拿下阳翟城之前,我们就不能胜,只能败!”“只有我们败了,阳翟的守军才会放松警惕!” “八团、九团才有机会,以最小的伤亡,拿下阳翟!” “但怎么个败法儿,也是有说道的!” “第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只是诈败,而不是真的战败,不能真将自家弟兄推去送死!’ “第二点,即使是诈败,第一战也得趁着这个敌明我暗、出其不意的好机会,先打掉这三万府兵一部分兵马,否则三万府兵追着咱弟兄,难受的是咱们自己.....不过也不能把他们打得太疼了,真吓着他们,阳翟那边的守军不放松警惕怎么办?” “第三点,既是诈败,那么总得装得像一点,你说咱们一万弟兄囫囵的冲上去,再囫囵的退下来,那敌人能相信咱们是战败吗?搁你你信吗?可要是所有弟兄都知道这是诈败,個个都打得假模假样的,对面三万人,三万人都是瞎子?所以说,诈败只能是咱爷们知晓,不能让低下的弟兄们知晓!” “综上所述,此战,我们得让底下的弟兄们都按照正常的战法去打,但你们这些做军官的,可都得把耳朵给我竖起来听仔细了,只要我撤兵的命令一下达,你们就算是快要杀到中军帅旗之下了,也得立马给我撤回来!’ “还有,自己提前安排好的托儿,让一部分弟兄鸣金收兵之时,倒下装死,让其他弟兄扛着回来,要让对面觉着,咱们伤亡很大!” “这样,诈败才装得像!‘ “放心,我会留下预备队,接应你们撤退!” “好了,对于作战任务,大家还有没有问题?’ 陈胜一拍双手,问道。 帐下众将面面相觑,最后诸多目光尽数落在了季布身上:你曾是上将军的亲卫统领,你上 诸多目光射得季布头皮发麻,只好起身抱拳道:“回上将军,诈败没问题,但何时才能战而胜之?弟兄们自追随您征战以来,未尝一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败于这么一支二流军伍之手末将实无颜面对麾下的袍泽弟兄!’ 帐下众将听言,盯着他的目光才齐齐一松:好兄弟,委屈你了! 陈胜想也不想的说道:“八团、九团拿下阳翟城池之日,便是我等反击之时!’ 说完,不待季布再开口,他接着说道:“你们在稷下学宫进学之时,我便教过你们,战略高于战术、战术围绕战略,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 “覆灭这三万豫州府兵,对我们陈郡有意义吗?” “没有!这么大一个豫州,男丁没有两百万也有一百万,咱们就算是将这三万豫州府兵都留在这里,豫州牧姬盛也能轻而易举的再拉扯出三万府兵!” “拿下颍川,对我们陈郡有意义吗?’ “不但有,还很大!‘ “颍川富庶,有的是粮食和耕地,拿下了颍川,咱弟兄就再也不用省吃俭用的为郡中父老乡亲们节省那一口米汤!我们能顿顿吃饱、郡中的父老乡亲们也能顿顿吃饱!” “另外,颍川与陈留乃九州东南部连接司州中枢之地的门户,只要拿下这两郡,朝廷就不敢逼我们陈郡太甚,真将咱们逼急了,咱们爷们随时可以一拉杆子,直接冲进京城、杀入朝堂,砍他一个人头滚滚!’ “拿下颍川郡是战略!” “打这三万豫州府兵是战术!” “所以,是我们配合八团、九团打!” “所以,我们得等到八团、九团得手之后,再发动反攻!” “你们,听明白了吗?’ 帐下众将齐齐起身,高呼道:“明白!’ 他们是真的听明白了,明白得个个眼神里都燃起了一团火。 “冲进京城、杀入朝堂,砍他一个人头滚滚? “这可不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终极目标吗?‘ 陈胜一见到这群犊子眼珠里亮起绿光,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不由的板起脸呵斥道:“你们这帮夯货,可别忘了刚刚我怎么跟你们说的,我们得诈败!诈败懂吗?” “谁要敢装聋,装听不见我的撤退军令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战场之下,我是你们的教长、也是你们的袍泽弟兄,关起门来,咱们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着办,除了婆姨我不能给你们找,你们就是要认我當爹我都不拦着!” “但只要上了戰场,我就只是你们的上将军! “我的话,就是军令! “违者,皆斩!’ “听明白了吗?’ 众將挺直了身板,齐声高喊道:“明白!’ 只是他们嘴里呼喊着“明白”,双眼中的火光,却越发的炽烈了。 ‘上将军只说了听军令而已。 ‘又没说不能冲进京城、杀入朝堂,砍他一个人头滚滚..... ‘再听听上将军说的,关起门来,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商量着办。 ‘上将军分明是拿咱们当作一家人啊! “好了,都下去准备吧!” 陈胜看着他们眉宇间不加掩饰的狂热之色,无力的摆手道:“敌军距我们还有五十余里,算时间与路程,他们今晚会夜宿小殷河畔,明日清晨渡河,我们等到他们明日渡河渡到一半从他们后方发起进攻,稍后我会将撤退路线,下发到你们团部....都激灵着点,我等着回家给你们摆庆功宴!” “庆功宴?” “启禀上將军,未将想要先预定一鼎牛肉 陈婴突然笑呵呵开口问道。 七团所有营官尽皆将目光递向陈胜。 陈胜皱了皱眉头,呵斥道:“混账!怎么敢当着我的面提吃牛肉!” 他一皱眉,帐中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十几度。 看着陈胜的诸多七团营官,尽皆垂下了了目光,不敢再直视他。 唯有陈婴依然笑呵呵的看着陈胜。 陈胜装模作样的呵斥了一句后,话锋一转,轻笑道:“不过你若是能将你麾下的弟兄,都给我囫囵的带回家,我可以去帮你们找找,看看哪里有累死的老牛 诸多七团营官齐齐抬起头来,目光急促的在陈胜与陈婴之间移动。 陈婴收起笑容,肃穆的抱拳下拜:“末将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