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八脉》 楔子 玄门自盘古开天辟地,传至世间。黄帝崆峒问道开宗演教,老子传经立说道法弘扬。而后三茅真君茅山得道,张道陵乘虎弘法,钟离权吕洞宾修身登仙,王重阳张紫阳南北开宗。 前后万千载,至元明相交之际,江湖玄门的大小门派,数以百计。其中以南北各四派玄门武学最精,北四派为昆仑、崆峒、华山、嵛山,南四派乃青城、武当、龙虎、齐云,人称“玄门八脉”。武林江湖行走之人,但听得“玄门八脉”之名,无不以为高人,心怀敬畏。 相传轩辕黄帝于荆山昆台修行,悟道成仙,乘龙升天之时传下天书,唤作“太乙登仙录”。载吐运天地之清气,问道登仙之法门。分作七诀,合北斗七星之数,分散在九州的名山大川之间。 玄门自古有传言,七诀聚首,依法修道。大成之时便可以超脱生死,同辉日月,与山川齐寿,羽化成仙。 然万年千载之中,七诀中数篇不知所在何处,无人得闻;数篇为江湖玄门大派代代镇派之宝,秘不相示。光阴荏苒,历代兴亡,几多有心之人欲久注天人之内而苦苦寻觅。虽远涉海角,云游天涯,却始终无人能聚首七诀。 岁月流转,江山更迭,时至元庭末年,天下烽烟并举,群雄割据。 至正二十六年冬,朱元璋调兵遣将,一路上拔州克府,以重兵围困住了吴王张士诚的都城平江。一时间平江城外,营台起伏,兵戈林立,毂辕万计。城上城下,铣炮喊杀之声昼夜不息。 到了第二年春,两军依旧相持不下。然而此时,平江城内粮草将尽,城池已是岌岌可危。 城内吴王宫大殿之中,一名身着龙袍的男子倚坐在厅堂中央的龙椅上,面色阴沉,愁眉不展。堂下站着七八员穿着甲胄的战将,也都是面有凄惶之色。 沉默良久,龙椅上的男子开口沉声道:“如今城中粮草将尽,士卒疲敝。城外朱元璋的几十万人马四面围城,昼夜攻打。事已至此,诸位将军有何良策?” 话音刚落,阶下众将之中,当前一魁梧汉子恨声道;“主公,末将早就说那吕珍意志不坚,不足以委以重任。朱暹、李福、潘原明之流更是势孤必反,大王只是不信。如今,昔日里朝歌夜饮,奸佞谄媚的小人,走的走,降的降。末将家人在赣州尽死于常遇春贼军手中,无奈假降时便发誓与朱元璋势不两立,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战,与城共亡而已了!” 张士诚听了踌躇半响,忽地抚案起身,缓缓说道:“熊天瑞,你守赣州途穷假降,为家仇又来投靠我张士诚。寡人没有雄才伟略,用人之明,以至于有今日之祸,怕是不能替你向朱元璋报这亲人惨死的血海深仇了。这几日孤在平江城中,孤见百姓将士苦不堪言,揣度良久,寻思不如向朱元璋自缚请降,如此还能免得城破之时,城中军民遭受屠戮!”一言未尽,双目竟已是泪光闪动。 话音刚落,未及熊天瑞再言,只听诸将之中有一少年将军朗声道:“万万不可!大王驰骋东南,三吴称霸,何等英雄,如何能向朱元璋那乞儿请降!陛下切勿焦虑,昔年汉高祖刘邦屡陷绝地,最终尚能一统天下。何况我妻子姜氏前几个月死于朱元璋乱军之中,子通宁死不降朱元璋!如今城外虽有敌兵几十万,营盘弩炮重重围困,我等却也能保着大王杀出重围,以图东山再起!” 张士诚摇了摇头叹道:“子通,你这些年随本王转战南北,护得寡人周全,是难得的忠勇之士。只是想当年孤以穷兵守高邮,破元蒙百万之师,是何等的声势!而后虎踞三吴,地连千里,带甲几十万,如今却只剩下一座孤城。即便能冲出重围,又能去哪里?” 这少年将军正是张士诚的御前护卫军统领吕子通,如今听张士诚不肯突围,又道:“大王,我闻无锡的莫天祐城池还在,局势尚有转机!大王不肯突围而去,子通向大王请令!愿冒死杀出重围,去联络莫将军,再去各地召集失散部属,筹措粮草,以免我三军将士坐困孤城!” 张士诚听罢,脸上转过一丝喜色,顿了顿道:“子通真乃勇士也!本王这就拟诏,再差一百勇武之士随你一同杀出重围。你带着本王诏书出城,筹措兵马粮草来援,寡人在城中盼你早日归来!” 吕子通领了王诏,步出吴王宫。寻思自己此去,真称得上生死未卜,当向自己的师兄,结义大哥柳承宗作别。便飞身上马,向柳承宗驻守的会道观一带而去。 吕柳二人早年同在齐云山灵虚真人门下学艺,情同手足。灵虚真人仙逝之后,两人拜做了结义兄弟,时值天下反元烽火遍起,又一同投入张士诚麾下。故而吕子通临行之时,首先便想到了柳承宗。 将近会道观时,吕子通瞧见一队巡查的军士。便打马上前,问为首的将校道:“你们柳统领何在?我有事找他。” 那将校认得吕子通是御前护卫军统领,柳承宗的结义兄弟,忙躬身答道:“禀将军,柳统领今日尚未来过,末将领兵代为巡视防务,已经差人去请柳统领了。” 吕子通听了心中不由疑虑,暗想:“我这大哥平日里恪尽职守,岂有时近午时尚不在军营之理。这些年大哥一直暗地里对吴王偏安一隅多有埋怨,如今朱元璋大兵压境,莫不是已然独自离城去了?不对不对,我和大哥是多年的生死之交,大哥平日里最是看重‘临难毋苟免’,如今又岂会不告而别!”一时思量不定,当即打马转道,往柳承宗府上去了。 未到院门之外,吕子通却远远瞅见柳承宗府上大门紧闭,门口执守的军士也无,不由心生蹊跷。便在道旁栓了马,也不上前敲门,提气从院墙一跃而入。 吕子通入墙之后还没走得几步,已隐约听见正堂之内传来一阵男子的声音。这声音鼻音浑厚,绝非柳承宗平日的语调。 吕子通心念一动:“此人是谁,大哥屋里莫非来了外人。”随即慢下脚步,轻身隐到窗前,俯耳细察堂内动静。 只听屋内那鼻音浑厚的男子又说道:“柳统领,你夫人的命你不要了。这不到五岁孩子的命,你要是不要?还不快把灵虚老儿传给你的‘太乙登仙录’中的‘玉衡诀’拿出来!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保你和你儿子性命。如若不然,我便将你儿子活剐在你面前!” 吕子通闻言吃了一惊,正欲破门而入。转念一想,自己不知屋内情形,贸然入内只怕师兄性命有所不测。当即用手轻破窗纸,一时间,屋内虚实尽收眼底。吕子通一瞧之下,不禁又惊又怒,只见屋内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除了几个着甲兵士外,师兄的妻子张氏竟然也在其中,胸前血水流了一滩,已然毙命。 厅堂中间,一身着绿袍的中年汉子左手挟住师兄的爱子柳少阳,右手长剑架在师兄柳承宗的脖颈上,柳少阳在他肋下双目紧闭,似是晕了过去。 再向那绿袍男子脸上望去,赫然竟是军中参将古毅。吕子通心中暗道:“这古毅平日里与大哥颇有些交情,不想今日竟然猝起发难,为了这‘玉衡诀’,要害大哥一家性命!”心知若是贸然闯入,柳承宗父子二人性命难免不保,一时间投鼠忌器,不知如何是好。 柳承宗瘫坐在地,听罢冷冷道:“家师仙逝之时曾经嘱咐于我,这太乙登仙录的玉衡诀,是我齐云一脉的至宝。需师徒代代相授,万不可落入歹人之手。如今你杀我妻子,胁我爱子,这东西给你也罢。我柳承宗有辱师命,九泉之下已无颜面见师尊!” 古毅哈哈大笑,讥讽道:“你现在倒是愿意交出东西来了,嘿嘿,早知如此方才又何必嘴硬,枉送了自己妻子的性命!” 柳承宗咬牙恨声道:“这太乙登仙本是虚无缥缈之言,传言分成七诀,七篇集齐方能依法修炼,少一诀便是无用。那“天枢”、“天璇”“天玑”三诀所在,江湖上多年来无人知晓,柳某不知阁下即便从我手中取去了这‘玉衡诀’又有何用!” 古毅听了笑道:“玄门自古相传曰:‘七诀聚首,周游八极。长生羽化,太乙登仙。’你当我不知么?其余几诀我如何去找,便不劳柳统领操心了。你既然愿意合作,我告诉你也无妨,我乃大元怯薛军内死士,名叫阿古拉。你可知那江南武林盟主江紫彦是怎么死的么?当日探知江紫彦意欲联合江南武林反元,且那龙虎派掌门人代代相传的‘天权诀’就在江紫彦手上。我与怯薛军中三十余名高手,星夜赴当时江紫彦所在的武夷山将其格杀,如今他手中的天权诀早已落在了我的手上!” 柳承宗嘿嘿冷笑道:“江大侠年少接掌龙虎派,练就玄门龙虎一脉绝技,武林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人称‘行如鬼魅,一剑封江’,衡山大会上连挫四十余名高手夺魁,身手何等了得!我看阁下手段如此卑鄙毒辣,当日虽是仗着人多,只怕还是施了暗算害人的吧!” 阿古拉听了不置可否,厉声道:“我二人闲话少叙,那玉衡篇在哪里?说出来我就饶了你和你儿子!不说的话,我这就将你儿子身上的肉在你面前一刀一刀的割下来!” 柳承宗闻言面色惨然,喟然一叹“也罢,那玉衡诀就在这屋内西北角的青砖之下,你去取了吧!” 阿古拉听了,左肋依旧挟着柳少阳,走到西北角启开青砖,果然见到一个木匣,打开一开,正是玉衡诀。屋外的吕子通看得真切,想要进屋出手,又担心伤了柳少阳性命,只得作罢。 阿古拉取了玉衡篇,突然回身面色阴寒道:“柳统领,事到如今我也实话说了,当年我与怯薛军三十多名高手先是买通了江紫彦府上的厨子,如今日般给他府上饭菜里下了‘五步迷魂倒’,随后突袭江紫彦府上。不想那日的饭菜江紫彦的家人弟子吃了,他却吃得较少,中毒不深。怯薛军连我在内三十多名高手围着他搏杀半响,都不是他敌手,最后竟只剩得我一人。情急之下,我拿住他的结发妻子,也是如今日一般逼他交出了天权诀。” 柳承宗淡然接口道:“后面的事情你不说我也知道,最后你拿到了天权诀,但为了除去后患,还是害了江紫彦性命,杀了江大侠一家!”语调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普通的琐事。 阿古拉听他如此从容倒也颇为吃惊,疑道:“如此说来,你是知道自己一家也难逃一死了?” 柳承宗脸上毫无惧色,冷笑道:“似你这等卑鄙小人哪里会讲什么信义!你杀我妻子,我已心存死念。只是不忍阳儿在我面前惨遭活剐,这才把玉衡诀给了你!” 阿古拉听罢,缓步走到柳承宗身前,面色阴沉道:“如此也好,事已至此,我阿古拉也让你死个明白!三年前张士诚背信弃义,自立为王。我投入此军中,乃是奉了皇命诛杀张士诚,瓦解江南抗元势力。只是这三年来张士诚身边戒备森严,我又不是他亲信,未曾逮到机会。” 说道此处,阿古拉面色已然转为狞笑:“如今张士诚倾覆在即,杀他已然无用。我这几天思量已定,不如去杀朱元璋!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我只好借你的人头一用,去做投入朱元璋帐下的见面礼!我看你也是条汉子,这就给你个痛快!”说罢,右手挺剑便要相刺。 屋外的吕子通听到阿古拉说了如何杀了江紫彦一家时,已知柳承宗父子性命不保。如今见阿古拉图穷匕见,再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一掌推破窗栏,飞身而入。 与此同时,屋内的柳承宗忽地飞身而起,一阵劲风陡起,竟一掌向阿古拉胸前拍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阿古拉不料正是紧要关头,屋中竟来了旁人,不免心中一乱。更料不到柳承宗中了“五步迷魂倒”,浑身瘫软之余,还能起身出手。一时间防备不足,胸前掌风掠至,一掌已被拍实! 原来柳承宗自中毒之后,一面与阿古拉说话拖延,一面暗中运起玄门心法想将毒性抑住。只是这“五步迷魂倒”药性过于狠辣,自己又一时不查,中毒颇深,任凭如何运功,都无法与之抗衡。 当下便聚集毕生功力,在阿古拉自以为得志之余,猝然出手,本意想将阿古拉一举毙于掌下,无奈中毒之余,手上尽力十只存一。饶是如此,依旧打得阿古拉气血翻涌。 这阿古拉也颇为了得,听到吕子通破窗之声时,右手长剑刺向柳承宗之势,非但未停,反而加了一股力道,想要一剑要了柳承宗性命,再回身对付进屋之人。 中了柳承宗奋力一掌之下,手中长剑虽是一滞,却仍是透入了柳承宗的前胸。 但便是这么阻得一阻,吕子通几个箭步已然抢到了阿古拉身畔,右手长剑急挥,瞬时间已斩下了阿古拉的左臂,左手将柳少阳抄在怀里。阿古拉左臂剧痛,倒也临危不乱,右手顺势又补了柳承宗一剑,抽身退出一丈之地。 吕子通将柳少阳放在地上,对阿古拉怒目喝道:“你这元蒙奸贼,作恶多端,今日只怕难逃公道!” 阿古拉断了左臂,疼痛难忍,右手疾点了肩膀几处穴道,堪堪将血止住。心知当务之急,要速速找个隐蔽所在调养伤势,当下挥了挥袖袍,咬牙道:“吕统领,区区不才,这就来领教玉虚真人的高徒!” 说罢手中长剑掠风直进,欲要逼退吕子通抢出屋去。吕子通见阿古拉这一剑来势凌厉,似是塞外贺兰一派的武功,不敢小觑,剑招绵绵使出,封住去路。 堂内一时间寒芒闪现,荡起叠叠剑影青光。阿古拉虽是重伤之余全力抢攻,十几招下却仍不能脱身半步。一时间痛急并至,门户大开。 吕子通眼见时机已到,转守为攻,手中长剑反转直刺阿古拉小腹。阿古拉此时拼杀,痛得神志模糊,已近癫狂,哪里躲避得开?被一剑刺了个对穿,丧命当场! 吕子通结果了阿古拉,不及还剑入鞘,忙上前扶起倒地的柳承宗。只见柳承宗双目紧闭,气息微弱。胸前要害两创,血如泉涌,眼见不得活了。忙在柳承宗肾俞,心俞两穴度入几道真气,柳承宗半响方才双目微睁,悠悠转醒。吕子通见了如此情形,知道柳承宗命在顷刻,一时间不由泪如雨下。 柳承宗面色苍白,勉强笑了笑:“师弟哭什么,这恶贼命丧当场,玉衡诀没有落入歹人之手,你师兄我九泉之下也有颜面见师尊了。师父留下的我齐云一脉的秘典,繁杂精奥,我都藏放在卧房床边墙壁里,师弟人中龙凤,自可担起先师衣钵……如今我命在顷刻,只是担心我这儿子。阳儿方才被那阿古拉封住了晕穴,性命应当无碍。只盼……只盼师弟代我将……他养大成人,你师兄师嫂九泉之下……也无憾了……” 说到后面断断续续,只是望着吕子通,已然说不出话来。 吕子通听得泪如泉涌,颤声道:“师兄你尽管放心,从今往后,我待阳儿便如我自己的孩子一般。兵荒马乱之中,无论如何也要护得阳儿周全!吴王命我带人突围招揽旧部,我把他带在身上一起冲出去,绝不让阳儿死在这城里!”边说边用真气荡开了昏睡在一旁的柳少阳的昏穴。 柳少阳禁锢一解,片刻间悠悠转醒,一抬眼便望见父亲柳承宗瘫坐在地,胸前尽是血色。柳少阳虽是年幼不甚明白,却也长在军旅之中,知道父亲此时定是受了重伤。 当下扑了过去,脸上瞬时间泪流满面,一双小手晃着柳承宗肩胛,连连嚷道:“爹,你怎么了爹?” 柳承宗此刻早已意识模糊不清,恍惚之间看到柳少阳已醒,心中顿时一安,脸上泛起一阵祥和之色,尽力张了张嘴道:“阳儿……你要听……听吕叔叔的话……”说罢已然脱力,瞅了瞅泪眼婆娑的柳少阳和吕子通,又望了望妻子张氏的尸体,双目缓闭,头垂了下去。 此时屋外寒气弥天,北风卷地,一阵冷风呼啸着拍打在窗棱上,惊起堂前几只楚乌,叫声凄厉,振翅向南飞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一章 瓜洲古渡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这地处京杭运河与扬子江交汇处的瓜洲古渡,自从南宋乾道四年筑城算起,到洪武十五年,已经有两百多个年头了。明太祖朱元璋北驱元兵,横扫诸雄,定都应天府。这临近天子脚下的瓜洲城也洗去了连年兵戈的痕迹,变得日渐繁华起来。 这几日,正是时近清明节,初春的扬子江两岸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时之间,古渡江边的茶楼酒肆,都笼罩在了一片烟雨之中。 天色到了午时,来往于扬子江两岸的摆渡船上下来了一位黑袍紧裹,手撑竹伞,外罩鹅黄披风,头戴方巾,背负长剑包裹的少年。只看他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一路走来器宇轩昂,便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也是显得格外显眼。 这少年名叫柳少阳,今年虽然刚及弱冠之年,却已经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帮会五行门中的显要人物,位居五行左使。 柳少阳父母早年死于元末征伐之中,他自幼由父亲的结义兄弟吕子通一手带大,是吕子通六名亲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五名师哥师姐分做了门下五旗的掌旗使。柳少阳从小悟性极高,不但一柄青钢剑已然使得出神入化,还拜“五行智尊”方天禄为师。 方天禄奇才怪杰,原为吴王张士诚帐下谋士,精湛古今机枢研造,经纶韬略之理。柳少阳多年修习,运筹谋略,机关算学,已然颇有见识。 前些日子,柳少阳奉了叔父五行门门主吕子通的差遣,前往鄱阳湖查访一桩隐秘,如今要赶在清明节前回淮安府总舵复命。 下了摆渡船,柳少阳看看天色尚早,便直奔瓜洲城而去,准备用了午饭再行赶路。到了城里,走了百余步便看到一座两层酒楼好生气派。 柳少阳走近抬眼望去,只见酒楼的正门门首上挂着一幅牌匾,写着三个大字“鸿雁楼”。大门左右的柱子上挂着的匾额依次刻着: “扬子江,临江看,看江上潮起潮落鸿雁飞渡”, “瓜洲城,倚城观,观城外人来人往船筏棹行”。 确实是吃饭赏景的上好去处。柳少阳迈步而入,早有店小二迎了上来,引到了楼上栏边的位子坐下。柳少阳坐定后对店小二道: “有道是‘雨花浦口润名茶’,贵店地处京畿之畔,可否有京师上好的雨花茶?” 店小二听罢笑道:“客官您可真是来对了地方!上好的雨花茶嫩绿清香、鲜醇爽口。此地能喝到这等品质的雨花茶的地方,少之又少。而这鸿雁楼可是瓜洲城数一数二的酒肆饭馆,刚好备着呢!” 柳少阳听了喜由心生:“那便好,就泡壶这上等的雨花茶。再来半斤牛肉,一壶酒,两碟拿手小菜,吃过了我尚要赶路。” 店小二听了便张罗去了,柳少阳放下背上的包裹和长剑,举目向外望去,但见城外群山起伏,烟云缭绕,风斜细雨,如隔帘幕。扬子江远上如带,美不胜收,当真是一片大好河山。 忽然间,只听得耳边响起了一声问候,其声如洪钟,一听便是性格豪爽之人:“两载不见,少阳贤弟风采犹胜往昔,真是可喜可贺!” 柳少阳扭过头去,瞅见一身着右衽灰袍,颚垂长髯的魁梧汉子朝自己走了过来。一看之下,不禁喜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陆大哥,两年不见,不意此间相见,陆大哥一切安好?” 原来这汉子名叫陆百川,两年前在扬州府与柳少阳一见之下,相谈甚欢,曾接连把酒数日。一身铁布衫,开碑手的横练功夫,在两淮武林道上也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 如今两人瓜洲重逢,柳少阳心中十分欢喜,起身拉过陆百川入座,又叫过店小二加酒添菜,要与陆百川痛饮一番。 两人酒过三巡,柳少阳问道:“两载不见,不知陆大哥现在做何营生?” 陆百川喝了口酒爽然答道:“你大哥我如今在庐州府召集起了七八个兄弟,花了些银钱开了间米铺,也带着给人做跑路运货的行当。这次是有老主顾托我送两马车布匹到瓜洲码头,我手下两个兄弟到码头交货去了。为兄便来这瓜洲城里找个地方喝酒,不想竟然碰到了贤弟。” 柳少阳放下酒杯,品了口茶,徐徐道:“兄长在江湖上无论武功人品,都是响当当的好汉。何不投入我五行门,共同做一番事业!” 陆百川笑道“嘿嘿!你也知道大哥的脾气,最是喜欢走南闯北,逍遥快活。你们五行门门规甚多,你大哥哪里受得了那个约束。这几年也没去拜会吕门主,只是听得这五行门的名头越来越响了,不知吕大侠近来可好?” 柳少阳闻言也笑了笑:“小弟记得当年门主邀大哥入伙,大哥快人快语,也是这般说的,这些年大哥的脾气可是一点也没变。叔父年纪虽然已有五旬,可身子骨却是越发硬朗了,烦劳陆大哥挂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好一会,陆百川说道:“前些日子圣上派兵进军云南,这几日百姓们都说,云南的契丹后裔永昌万户阿凤已经率众归顺。看来这天下的太平日子越发能够长久了。” 柳少阳听后微微一愣,端起茶杯品了口香茗,压了压声音:“这些年天下已然大定,蒙古人都被赶到漠北辽东去了,云南平定也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不知在陆大哥眼里,这当今圣上可算得上是贤君圣主?” 陆百川微感诧异,顿了顿道:“柳兄弟这话从何说起,虽说我等江湖中人对这政事可谓不闻不问。但当今天子北驱蒙虏,南定蛮夷,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各路诸侯,又复我华夏万古之威!这些年来,眼见得百姓的生活越发来得富足安稳了,真可称得上千百年来的奇功一件,当然是贤明之君了!” 柳少阳听了陆百川的这番话,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转过话头,又和陆百川聊起了这些年江湖武林上的奇闻逸事来。 这里两人正把酒闲谈之间,柳少阳忽瞅见到楼梯转角处上来一位身着紫衣的劲装少女,头戴斗篷,腰悬长剑。那少女走上楼来走了几步,将头上斗篷摘在手中。柳少阳一眼望去,只见这紫衣女子眉目如画,琼鼻皓齿,丽质天成。但觉轮廓五官,无一不美。楼上的酒客瞧见她的模样,也多纷纷打眼瞧去。 但只是却不知何故,虽是天气已经春暖花开,这紫衣少女下颌之处却包着一块黑纱。 这时那少女的眼睛迎了过来,与柳少阳目光一对之下。柳少阳只觉得这少女一双眼睛冷得吓人,让人看了颇起寒意,不由得别过头去,心里暗道:“这少女美则美矣,只是眼睛未免对旁人敌意太深,有些吓人却是美中不足了。” 耳边只听得那少女要了酒菜坐下,柳少阳便依旧与陆百川边吃边聊起来。 过不多时,店小二把那紫衣少女的酒菜也端了上来。柳少阳酒已喝了不少,便打算与陆百川辞行,继续赶路。 忽然间,只听得楼梯口处响起一阵脚步声。片刻便涌上来二十来人,原本热热闹闹的酒楼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柳少阳朝这伙人望去,只见这二十余人个个都是带着腰刀长剑的江湖中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盘领蓝衫,看上去年不过二十的年轻公子。右臂裹着白布,夹着夹板,看样子是受了伤筋动骨的重伤。 待这些江湖人物站定,那蓝衫公子目光四下一扫,便径直用左手指了指那紫衣少女,对身旁一名穿着灰袍的老者恨声道:“就是这女子将小侄伤成这般模样,现下想起那日情景兀自着气,还望刘叔叔替小侄出了这口恶气!” 柳少阳向那蓝衫公子望去,见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面间却带着轻佻之气,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 再转眼去看那灰袍老者,只见这人满头银发,剑眉长髯,目光矍铄。后背上背着一把兵刃,似是一柄长剑,却比一般长剑宽长厚大了许多。额头两侧的太阳穴微微凸起,一看就是内功深厚之人。 旁边的陆百川看了这老者一眼不由得“咦!”了一声,低声道:“他怎么来了?” 柳少阳见陆百川认识此人,便问:“大哥认得这老人?小弟见识浅薄,这老人内功深湛,想必是武林中有数的前辈高手吧。” 陆百川见柳少阳不认得这灰衣老者,接着道:“这老人为兄可认识,名叫刘景天,是西蜀武林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想必贤弟虽然不曾谋面,却也有所耳闻吧!这老头年轻的时候,便是一柄重剑大巧若拙,威镇两川。是四川金龙帮帮主赵九奎的师弟,他二人师出同门,情同兄弟。” “江湖上说‘巴蜀两川,一刀一剑’,一刀是‘封喉刀’赵九奎,一剑便是这‘风雷剑’刘景天。听说当年明氏家族起兵西蜀的时候,曾得了他师兄弟的臂助,盘踞川蜀时对他师兄弟也是礼敬有加啊!” 柳少阳听罢奇道:“刘前辈的威名广布武林,小弟年幼,虽然江湖阅历不深,却也是早有耳闻,想不到今日能在这水乡泽国遇见!” 柳少阳和陆百川私语之时,场中的刘景天已然开口,声若洪钟:“这位姑娘不知和我那赵师兄的爱子有什么过节!老夫听闻前几日在应天府秦淮河畔,我这侄子不过见你下颌裹着黑纱,觉得奇怪便找你闲聊几句。你竟将他从十余阶台阶之上扔下,以致右臂跌成重伤。” “如此不算,临走之时还大言道我金龙帮都是无能之辈。哼哼,我刘景天年事已高,本不该和你一个晚辈计较。但姑娘一言不合意,便出手如此狠毒,又辱我金龙帮的名声,却是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章 鸿雁楼头 自从这几十个人上得楼来,那紫衣少女一直是背身饮酒,此时听罢了刘景天的这番话竟是头也未回,只冷冷地说: “堂堂西蜀大帮金龙帮的少帮主,被本姑娘一个照面便扔了出去。好不可笑也就罢了,却没想到竟还邀了帮手想要找回场子。金龙帮本姑娘从来就没听过,你们少帮主那日用这名头唬我,金龙帮可不就尽是些没用的东西么?” 说到此处那少女转过头来,扑哧一声轻笑道:“我看金龙帮改个名头,唤作地鼠帮方才贴切些。老头,你仗着年纪大便在这里倚老卖老,你当你们人多我便怕了不吗?” 紫衣少女此言一出,金龙帮在场的二十余人如同炸开了锅,纷纷嚷叫起来。或尔出言讥讽这紫衣少女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或尔低声出言咒骂,按捺不住,面露怒色。 柳少阳也不禁心中一惊,忖道:“这紫衣少女出此妄言,金龙帮只怕是不肯善罢干休的了!” 刘景天听了这话“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这娃儿真是不知好歹,小小年纪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想我金龙帮雄居两川几十载,武林道上的邪魔外道听到金龙帮的名头无不畏惧三分,江湖上的朋友这许多年也都给我刘景天三分薄面,你竟敢如此小觑!” 说到此处声音一扬,接着道:“就凭你这番话,此事已难善了。出此大言想来必有过人之能,老夫今日倒要看看你这娃儿有多大能耐!你若能挡得住老夫手中这柄重剑十招,老夫便对姑娘所言心服口服,你看如何?” 刘景天此言一出,柳少阳心中暗想:“这姑娘最多不到廿岁,这刘景天却享誉武林几十载。虽只是十招之数,这紫衣少女又如何抵挡得住!” 谁知这紫衣少女听罢放下酒杯,转过身来,起身笑了笑说:“你这老头好大的口气,我看你一把年纪了不打也罢。若是一较高低,只怕伤不到本姑娘半根毫毛,却白白损了一世英名。但倘若你是真想比试,本姑娘不用兵刃躲你十招想也不难!” 柳少阳听到这里,先是惊异,随后又禁不住暗自好笑,心想:“这姑娘一看便是不韵世事,刘老前辈是何等的人物!她年纪轻轻竟敢放此大言,这下子和金龙帮的梁子便是结定了。” 又寻思:“早就听说刘老前辈十三路重剑乃是另辟蹊径的武林奇学,也不知比起叔父如何。说不得,今日正好一开眼界。刘景天是成名的前辈,对晚辈下手自有轻重,就算一会难以善了,我和陆大哥出面做个和事佬也是未尝不可。” 刘景天本是自信三招之内,定能将那紫衣少女伤在剑下。之所以立下十招之言,原本是想这姑娘虽是年纪轻轻,却能一招之间制住自己那不成器的侄子,想必有些本事。自己一想之下,也不可过于托大,不然万一失手,有损自己在武林中的一世英名。 如今听了紫衣少女的一番奚落之言,一时间怒极反笑,双手握拳。柳少阳只听得刘景天骨骼传来噼噼啪啪作响之声,心中惊道:“好深厚的内功!这刘景天多年以来享誉武林,果然名不虚传!” 心念转动之间,刘景天已用左手从背上解下重剑,喝道:“小娃儿休得妄言,你我这就划下道来,比试比试吧!” 紫衣少女听罢上前两步,也不取背上的长剑,只是负手而立道:“你只管进招便是了!” 刘景天冷哼一声,说道:“你这女娃如此目中无人,那就莫怪我刘某人以大欺小,多有得罪了!” 说罢,左手一拍剑鞘,只见一柄宽约四寸,长约四尺,墨身银边的重剑从鞘中“嗡”的一声弹了出来,右手顺势便把剑抄在了手里。 楼上的酒客们见要打将起来,多半怕事的此时已然匆匆离去。只有少数爱看热闹的还留在位子上,一时间偌大个酒楼除了金龙帮的人之外只剩下十余个人。 酒店的老板听见楼上有事,早已上得楼来。只是看到金龙帮这伙人剑拔弩张,也不敢上前劝架。 这时看到一场打斗在所难免,才不得已硬着头皮上前陪笑到:“各位好汉,小店也是老实的生意人家。俗话说‘国有国法’,这舞刀弄剑,伤人性命的事还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啊!鄙人今日在这里摆下酒席,给各位英雄接风洗尘,还望诸位好汉赏脸。” 刘景天瞅了酒店老板一眼,冷冷地说道:“店家你只管放心,我等就是借你的地方切磋武艺,别无他意。要是不意间打坏了东西,老夫照价赔你便是。我和手下的这帮兄弟们一会儿事情了却,就在你这里吃饭,银子绝计少不了你的!” 那老板听了刘景天这话心中略微一宽,也知道这伙人开罪不起,说了句:“那就好,好汉客气了,请便!请便!”说罢便退身闪在了一旁。 刘景天打发开了酒店老板,把手中重剑一抖,喝道:“小娃儿你看好了,老夫这第一招来了!” 柳少阳自己也是使剑的行家,看了刘景天出手的这第一招,一见之下不禁心里暗暗佩服。只见刘景天这一剑,锋刃平推,看似剑走中路,却是隐隐罩住了上下两路,令对手无处可躲。看似出手剑速不快,其间却夹杂有金戈之声。 刘景天这一剑使出,眼见紫衣少女已是无处可躲。柳少阳心里不由得一紧,竟暗暗为那紫衣少女担心起来。忽然之间,只见紫衣少女双脚一错,身形一闪,柳少阳只觉得眼前一花,这看似毫无破绽的一剑竟然扫了个空! 刘景天一剑不中,不由得一惊,喝道:“你这娃娃果然有些本事,再看老夫第二剑!” 说罢右手一翻腕,锋刃斜上,向那紫衣少女腰间扫去。这一招极为狠毒,若是一般人,要躲这一剑必定侧了腰身相让或者纵身向后去避,他大可顺势上前一步再变招,将对手伤在剑下。 谁知那紫衣少女双脚不动,身体向后一仰,在场众人又是眼前一花,定睛看时,紫衣少女竟然从刘景天这极难破解的一剑之下钻了过去,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人看清她是如何钻过去的。 刘景天见这紫衣少女竟能连躲自己两剑,甚至不曾被逼退一步。心里又惊又怒,盘算道:“看这女娃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本领,倒是我夸下海口了。如此下去十招怎能伤到她分毫?要想胜她非得用以气御剑的上乘心法不可了!” 他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说话,一运真气之间,双臂到手青筋迸起,手中的重剑竟然泛起了一阵青紫之气,后面的招数转手就到。 一时之间,紫衣少女已然被罩在一片剑光之中,周身虽然已是杀机四起,寒光闪动,兵刃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仿佛风雷骤至,暴雨倾盆。而紫衣少女却是在其间倏进倏退,浑若鬼魅,半分不曾伤到。 陆百川看了这番景象,不由得一阵惊叹,低声对柳少阳道:“刘老前辈以慢打快不成,竟把几十年修为的内力附着剑上,将看家绝学三十六路风雷剑使了出来。内息与剑,二者浑然一体,气中有剑,剑中有气,正是使剑的至高境界啊!这姑娘居然还能闪得开,轻功身法之高实在是匪夷所思!为兄行走江湖半生,对于这等高明的步法也是闻所未闻!” 柳少阳凝视斗场之中,但觉只看得到那紫衣少女的影子,却是看不到真人一般,不禁心中惊道:“这世间竟然有如此厉害的轻功,只怕是开创少林一派的鼻祖,当年一苇渡江的达摩祖师也无这等功夫!” 心念转过之间,场中的刘景天已然后退一步,散去真气,收了手中重剑,一片剑网瞬时间无影无踪。 紫衣少女见刘景天收手不再进招,负手冷哼道:“你这老头好生言而无信!说了十招之内必能胜我,如今使了这许多招,未能赢我,却将我衣袖裤脚都划烂了,是什么道理!” 刘景天听罢先是沉吟不语,随即神色黯然,叹道:“姑娘好身手!老夫说十招之内将你伤在剑下,方才已进了快两百招,却只能划几下姑娘的衣边裤脚,不能伤到阁下的一根汗毛。” “老夫妄自练了一辈子剑,自以为已然大成。如今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己只知皮毛而不得精髓,今日比试已然无地自容,老朽对姑娘的武功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夫有眼不识高人,颜面丢尽也是咎由自取,此事如何了却只凭姑娘一句话便是!” 紫衣少女听了刘景天这一番落寞之语,口气一缓脆声声道:“老前辈言重了,小女子不过凭借着轻功身法,勉强躲了一招半式。虽然不曾被伤到,衣袖裤脚却已然被划破了七八处。前辈剑法雄浑灵动,的确是难得的高手。得一睹这另辟蹊径的独门剑法,我也不妄北行千里,来一趟江淮水乡。至于你侄子的事我也有不妥之处,前辈既然话在头里,咱们便就此揭过吧!”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章 祭祀之礼 刘景天听了紫衣少女这番话,一阵苦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姑娘就不必宽慰老夫了。老夫方才一味催动内力抢攻,罢剑收手之时已隐隐觉得气力为之一滞。姑娘催动上乘心法,使出这等轻功身法,能在数尺之地闪躲自如。现今话语之间却无一丝毫无疲态,这等修为老夫钦佩之至!” 说罢双目望向窗外,仿佛在追忆往事一般,接着说道:“只是姑娘这形如鬼魅的轻功身法,让老夫想起了多年以前的一位高人。不知姑娘可否认得当年师出玄门龙虎一脉,人称‘行如鬼魅,一剑封江’,二十多年前居于武夷山,而后不知生死的江紫彦江大侠?” “那时老夫正值壮年,有幸在衡山大会上目睹了江大侠一举夺魁,技压群雄的风采。只是后来,听说江大侠向各派散下英雄帖,要在洞庭湖君山之上会盟,意欲联合江南武林为抗元兴汉助一臂之力!” “这本是一件造福苍生的大事,却不想江紫彦在会盟前夕与他的家人及弟子十余人一起惨遭暗算!老夫听传言说,被人发现之时,江紫彦的家人和几名弟子均横尸当场,却唯独不见江紫彦大侠本人的尸首。但也从那以后,江大侠便在武林中销声匿迹,老朽在蜀中再也不曾听过他的音讯。” 紫衣少女听了这番话后一愣,说道:“你说的什么江大侠我可不认识,我的这一身功夫都是我爹从小教我的!” 刘景天听罢奇道:“姑娘有这等好身手,令尊大人必定是身负绝学的旷世高人了,不知能否代为引见?” 紫衣少女听了噗嗤一笑道:“我家在海外的岛上,离这里远得很。我爹常年身体不便,靠给岛上的百姓和来往船客算卦为生,只有个老仆与我爹和我住在一起。我从小就没离开过海岛,听路过岛上的船家说,中土好玩得很。我爹不让我来,这次到江淮水乡,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再说我爹走起路来都吃力,又哪里算得上什么旷世高人诶!” 众人听这紫衣少女如此一说,都觉得她所讲的故事甚是稀奇,多有不信。 刘景天心想:“这女娃的话太也匪夷所思!多半是我这侄子惹恼过她,她不想带我见他父亲,瞎编出来的话搪塞我的。”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不过是自讨没趣,便对那紫衣少女说道:“今日之事老朽甘拜下风!前些日子我这不成器的侄子多有冒犯,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随即转身,对身旁早已呆住了的蓝衫少年等人喝道:“老朽自知不是这姑娘对手!还嫌在这里不够丢人么?都走吧!。”说罢第一个转身下楼而去,那蓝衫少年听罢一跺脚也转身去了,金龙帮的二十余人转眼间也是走得干干净净。 柳少阳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里,名动武林,威震蜀中的的刘景天竟然在这紫衣少女身上知难而退,颜面扫地。柳少阳只觉得这事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让人难以相信。 那紫衣少女见金龙帮的人都走了,便继续坐下来喝酒吃菜,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鸿雁楼剩下的酒客们也渐渐都继续用起饭来,也有人侧眼看着紫衣少女相互窃窃私语,似是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事。 柳少阳和陆百川一番把酒畅谈,又看了一场江湖比斗,便就在楼下各自别过。 柳少阳道:“今日一别,虽是山高水远,却也来日方长。大哥好自珍重,来日再见!” 陆百川也朗朗道:“与兄弟这等少年英雄相交,真乃陆某平生之幸事,贤弟后会有期!” 离去之时,细雨初停,风拂柳轻。柳少阳又回头望了望远去的陆百川,瞅了瞅鸿雁楼。隐约仍能看到紫衣少女犹自在饮酒赏景。暗自感慨一番,也就转身去城外搭船,准备回淮安总舵复命去了。 清明时节,地处洪泽,运河咽喉的重镇淮安府一片细雨纷纷。城南的威远镖局这几年不但生意兴隆,更是这些年名震武林的两淮大帮,五行门总舵之所在。此时前厅的正堂上正坐着十余名身着素服的中年汉子,拥着正中间端坐的一名年近五旬的长髯老者,堂下两廊依次有百余人分立两旁。 天色已是晌午时分,蒙蒙细雨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堂上左手一名中年长者,起身低声对坐在头把檀木椅上的长髯老者道:“门主,已经晌午了,柳左使还没有回来。先主祭奠仪式的时间可快要到了。” 那长髯老者沉声道:“孟贤弟,我这侄儿爹娘死得早,是你我看着长大的。别的老朽不敢妄言,却是大有君子之风。这十余年来应人之事必定倾力而为,所承之诺一向言出必践。年前他走的时候说过,说最晚赶在清明祭祀先主之前必定回来复命,那是不会错的。” 说到此处,长髯老者又瞅了一眼堂外,接着道:“前几日他已飞鸽传书于我,言道所查之事已有端倪,即日便可回来复命。如今祭祀时辰已近,仍未回来,定是路上耽误了,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院门外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一声清爽的高喝伴着蹄声响由远及近而来:“五门显能平四海!” 院内守门的玄衣汉子听了应声答道:“二使扬威镇九州!” 堂上的长髯老者听罢起身笑道:“阳儿回来了!尔等这就随老夫去祠堂,派人下去告诉柳左使,让他放了包袱直接便过来!” 柳少阳这一路顺运河而上返回淮安,只因时近清明,沿河两岸乘船之人甚众。柳少阳虽然沿途有门中弟子接应,舟来船往,却也误了些时日,总算在清明之午时赶回了总舵。匆匆放了行囊,早有人传话于他,换了素服便径直去了后院的祠堂。 这祠堂平日里乃是五行门的一处禁地,独立于四周的厅堂廊房,单置一院。堂前修有七八阶石阶,屋子四周不设栏窗,青砖砌成,正中大门用精铁打铸。并非祭祀之时,两扇铁门用大锁锁住。就是每年清明时节,也只有五行“武”、“智”、“筹”三尊,左右二使者和精金、巨木、圣水、焚火、固土五旗的掌旗使等人,方能入内。 此时正是年年祭祀之时,祠堂内左右已分列了十余人。屋内四周白帷布置,素花供奉。堂中央供桌之上香火缭绕,几支白烛火光闪动,祭台上三牲五鼎已毕。桌上正中央的牌位刻着“先主吴王士诚公之位”几个大字。 柳少阳入得堂内,见了为首的长髯老者,俯身拱手说道:“门主,属下因故来迟,误了祭奠先主的时辰,特来请罪!” 这长髯老者正是两淮武林,剑法第一的五行门门主吕子通。此时见了柳少阳赶来,朗声道:“柳左使因帮务来迟,乃事出有因,也未误了祭祀之礼,入列便是!”柳少阳听罢转身入列。 吕子通见柳少阳入列,环顾众人一周,继而转身面朝桌上的牌位俯身拜倒,祠堂内其余众人也尽皆跪拜于地。只听吕子通肃声道: “先主士诚公在上,时光荏苒,又逢清明。老臣御前护卫军统领吕子通率大周忠臣,五行门下属祭拜于此。老臣身怀国仇家恨,感士诚先主知遇之恩,未敢有片刻忘却主公之遗志。今于主公灵前起誓,殚精竭虑,兴复大周,鞠躬尽瘁,至死方休!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五行门门主吕子通早年师从两淮齐云山玉虚真人门下,习得五行相生,以气御剑的法门。而玉虚真人一生只收过三个弟子,以吕子通年龄最小。 灵虚真人过世之后,吕子通与师兄柳承宗往高邮湖游历,正值张士诚纠集两淮百姓,起兵反元。吕子通深恶元庭残暴,便与师兄一同投身张士诚麾下。 张士诚对吕子通信任有加,让他做了御前护卫军统领。朱元璋下《平周令》征剿张士诚,张士诚用人不当,形势急转直下,吕子通结发妻子也死于乱军之中。 平江城倾覆之际,柳承宗夫妻身死,张士诚命吕子通持诏书突围,招揽被杀散的旧部。此时的平江城被几十万人马围得铁桶一般,吕子通在三军中挑选了百名勇士,自己背着已故师兄柳承宗的儿子柳少阳,带着这百余骑出城冲杀。一阵混战。 待到跑出近百余里地,甩开了朱元璋的追兵时,百名勇士杀得只剩下一人。吕子通一问之下,方知此人名叫孟绍良,投军前是河北五凤刀门下弟子,两人当下结下生死之交,方才堂上左手的中年长者正是此人。 吕孟二人东觅西寻,纠集了几支军马正要赶赴平江,却传来了平江城破,张士诚火烧齐云楼,被俘自尽身死之事。吕子通悲痛之余,深感张士诚知遇之恩,加之记恨与朱元璋有杀妻之仇决意不降。无奈之际,将部属化整为零,隐匿民间,以图东山再起。 张士诚做了多年吴王,虽说少了些大志,只图偏安一隅,却是颇得民心。吕子通将那些愿意兴复大周的旧部召集起来,又收了几个因连年征战,流离失所的孤儿做义子,亲自传授本领。在两淮一带沿袭玄门齐云山一脉开办五行门,自己做了门主,位居五行三尊之首。广招门徒,做起了码头河运的生意。 十余年间又陆续办起了百十处镖局酒肆,门众发展到万人之多,俨然已经成了两淮一代第一大帮派。 一年前,巨木旗掌旗使木玄英回到总舵。禀报说自己手下有人无意间打听到,昔年陈友谅鄱阳湖水战惨败之时,似乎曾将随军财宝藏于附近山林之中。但却知是道听途说,知之不详。 吕子通这些年一心要为起事筹措钱饷,五行门虽已遍布两淮,广集钱财,但仍感不足。因而虽是捕风捉影之事,吕子通却也想要打探清楚。 随即派柳少阳挟五行令,去鄱阳湖抽调分舵可靠门众一探究竟,往返查证,用了近一年的时间。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章 复国宝藏 祭拜已毕,众人渐渐散去,吕子通唤了柳少阳到院府后堂。 遣退了左右丫鬟仆役,闭了屋门,两人坐定,吕子通低声问道:“阳儿,此番你远去鄱阳湖历时近一年,陈友谅的藏宝是讹传还是确有其事,可有了眉目么?” 柳少阳略微沉吟,答道:“门主,属下此次奉命前往鄱阳湖打探陈友谅的宝藏。只因此事已经过了二十年,又是历经多年征伐,世事变迁,鄱阳湖沿岸村落集镇甚蕃。属下怕动静太大引来麻烦,故而只挑选了十名安庆府分舵的兄弟分头打探。又恐直言相问引人生疑,多是与当地老者闲谈之中打听,因而想有所收获甚是艰难。所幸打探了几个月,还算是有所收获。” 吕子通昔日随张士诚征战多年,深知战事一开,处处用钱。如今若能得一笔意外之财,自然有不胜之喜,忙道:“那是说打探到了些线索了?若是能得到这笔财宝,起兵之时充作军饷,购置兵械,士诚先主的基业便兴复有望了!” “鄱阳湖沿岸的渔民不少是这几年才从别地迁去的,本地的老者虽然都知道朱元璋与陈友谅的鄱阳湖水战,甚至有的还能说些当日两军大战的场景,只是一问起宝藏之事,却无人知晓。侄儿历经数月,本来是多方打探,一无所获。直到在地处九江府的江湖交汇处,遇到一位自称曾经是陈友谅手下亲军的老者。” “听他讲,当年汉军一败涂地之余,陈友谅怕随军的财宝落在朱元璋手里。确实曾派手下亲军抬着随军携带的几十口大箱,埋在了鄱阳湖西北沿岸一带。随后朱元璋水军杀到,江上箭炮齐发,火光冲天,船舰一片大乱。汉军兵将只顾逃命,连陈友谅也中了流失而死。” “那老者当年趁乱侥幸游到岸边,躲进了岸边废弃的屋舍之中,从此便在鄱阳湖边住了下来,而那埋箱子的百余名兵士他就再也没有见过。” 吕子通眉头一皱,接道:“这鄱阳湖地连三府,方圆千里。即便是知道在西北方沿岸一带,仍是川泽密布,若非知道具体所在,如何能够找得到。况且陈友谅将这么大一笔财宝埋在那里,他儿子陈理未必就没有差人取回来。” 柳少阳见吕子通愁眉不展,心想:“叔父这些年一心只在复兴吴王先主基业上,如若得了这笔财宝,便兴复有望。此事累得叔父心思焦虑,须得好好宽慰一番。”随即道: “依侄儿之见,那陈理逃回武昌之时何等惊慌。大位尚未坐稳,次年朱元璋便水陆并进,兵抵武昌,陈理随即出降,未必便顾得上取出这笔财宝。这么多年,也未曾听说过朱元璋取了陈友谅这笔财富。我还听那老者说,藏宝之事,是陈友谅身边大将张定边一手操办。因而小侄想来,要找到这笔财宝,全要着落在这个张定边身上。” 吕子通听罢低声喃道:“张定边,张定边……”沉吟半响,说道“这个名字,叔父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十几年前,我在士诚主公麾下之时,听人盛传,这个张定边乃是陈友谅帐下第一勇士。攻城略地,有万夫不当之勇,只是一直不曾见过。后来听说陈理出降之后,他不愿投靠朱元璋,便散去了手下兵将,不知所踪了。” 柳少阳见吕子通藉此忆起了陈年往事,大有伤感之意,忙道:“侄儿以为,我五行门举事,并不急在一时片刻之间。寻找那张定边下落之事,大可多方打听,从长计议。” 吕子通敛起伤感之态,笑道:“贤侄说的在理,是我这个做叔父的性子急了些。愧为长辈,不如你这娃儿有见识!是啊,这么多年都等了,如今越是往后,更是要稳妥操办。把握多些才好,万不可功归一篑。一年来你在外忙碌,风餐露宿,辛苦得紧,叔父心里也好生挂念,这几日就好好歇歇吧。” 柳少阳听了心中一暖,不由想起叔父从小将自己带大的种种情形。心中感激,起身一躬道:“小侄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叔父一手带大。效忠吴王士诚先主,是家父生前所忠之事,做儿子的自当秉承父志!朱家与侄儿有杀害父母之仇,小侄眼里,叔父便如同生身父母。孩儿为父母办事,自当竭尽全力,在所不惜。”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挚,吕子通盯着柳少阳,面上泛起长辈的慈祥怜爱神色,却又隐隐有着一丝愧疚。 此时门外,忽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而至。随即响起了锐金旗掌旗使金玄策的声音:“义父,孩儿有急事禀报!”语气之间甚是焦急。 吕子通听了朗声道:“玄策,有什么事进来说!” 屋门开处,一身着金衣的青年边走边说道:“义父,咱们总舵威远镖局的镖让点子劫了!刘总镖头受了伤。丢了一顶夜明冠,此冠镶有五颗夜明珠,价值连城啊!” 听了金玄策一番话,饶是吕子通一生屡经变故,也不禁胸中有气,拂袖怒道: “哼!下属别的镖局丢了镖也还罢了,这威远镖局中的镖头镖师,个个都是好手,如何也能失镖?况且这武林之中谁人不知威远镖局是我五行门总舵所在!动手的点子竟连我威远总舵保的镖也敢劫,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查出是什么人干的了么?” 金玄策此时已从衣袖内取出一封信递上道“劫镖之人临走之时留下了一封信,孩儿已经取来了。” 吕子通伸手接过,开封取纸,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只写着“明日黄昏,尊胜塔前。带齐好手,论武还镖。”字迹苍劲有力。吕子通盯着纸条,沉吟半响询道:“玄策,这趟镖是怎么走丢的,你说来听听。” “禀门主,三月初四,淮安府的周员外出两千两白银,托我威远镖局送一批货物到山东威海卫,一个半月内送达,这其中就有丢了的夜明冠。只因这趟镖着实贵重,周员外又一再嘱咐要小心押送。因此虽然我威远镖局这些年来不曾走失一镖,还是让刘镖头带了**名镖师中的好手押送。东西装了四大箱放在两辆马车上,为防不测,刘镖头还把这最值钱的夜明冠放在匣子里背在身上。” “哦,如此说来,那劫镖之人是从刘仲平手里把东西夺走的了?” “确实如此,据刘仲平和回来的弟兄们讲,镖队出城北走了不到十里,从路旁闪出四名道士。当中一人白面消瘦,好似一根竹竿,手里使一柄长剑,足下如飞,上来便直扑刘镖头,其余三人只是袖手站在道旁。刘仲平挥刀去挡那道士,一刀却砍了个空,随即左右两臂被那道士两剑点中,登时一麻,被点中了穴道,背上一轻,装着夜明冠的匣子就被那道士用长剑割断带子取走了!” 吕子通一听之下“咦”了一声奇道:“你是说那道人只是一个照面之下,就两剑点瘫了刘仲平左右双臂,从他背上取走了那顶夜明冠?这刘仲平虽在武林中称不上一等一的高手,手中一柄八卦刀却也是有些名堂。来人转瞬之间便能点瘫他双臂,从他背上断绳取物,绝非一般高手!” “那道士取了夜明冠,反手一镖将这封信钉在了镖车上,咱们的镖师待要上前夺回镖物,四个道人几个起落,转眼间便去得无影无踪了。伤了的刘镖头和几个镖师都已经回来了,现在都在偏堂内。刘镖头左右两臂全都肿起僵硬,此时孟右使,木师弟,水师妹他们几个已在查探伤情了。” 吕子通听了面色一沉,起身对金玄策,柳少阳道:“你们两个这就随我去偏堂,老夫倒要看看这道人是何来路!”三人穿廊过户,来到偏堂之中。只见刘仲平坐在椅子上面色灰败,垂头丧气。堂内站着几十个人,互相间议论不休。 堂内众人见吕子通来了,纷纷齐聚了过来。吕子通大步走上前去,卷起了刘仲平的右边衣袖,只见整个臂膀已然红肿不堪,红中泛着一阵紫气,又看了看左臂也是如此,不由得眉头一皱。再一细看之下,吕子通忽地浑身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良久面色方复,又似是想起了一件往事,凝神沉思起来。 其他人见吕子通双眉紧蹙,神情凝重,似乎在想一件事,也都立一旁不出声打扰。屋里一时间一派寂静,落针可闻。 厅中如此静了半晌,众人之中一身着红袍的青年按耐不住,开口嚷道:“门主,您看了这许久,可看出来是什么人把刘大哥伤成这样么?如若有了端倪,我火玄牝请命,定为刘大哥这口恶气,夺回丢失的镖物!”这人红袍青年是柳少阳的师兄火玄牝,吕子通的几位义子中只属他性急。 吕子通过了许久方才目光回转,哼了一声:“玄牝,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你这急脾气!”说罢顿了顿道:“玄灵,玄英你二人说说自己从这伤势中看出了什么端倪吧!” 话音甫落,人群之中,一身着白衣,黛眉云鬓,容颜冷清的姑娘越众而出,瓜子脸庞,神若秋水。这人正是柳少阳的师姐圣水旗掌旗使水玄灵,贝齿轻启脆生生地道:“义父,依女儿拙见,刘镖头受伤之处虽是通体红肿,但更重要的是红中隐约有暗紫涌动。从交手时的情形来看,这似乎是劫镖之人在以剑刺穴之时,以极快的手法用剑尖将真气注入穴道。真气在受刺之处附近游走,以致浮肿,肢体僵硬。”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章 嵛山四剑 水玄灵说完,众人中一身着青衣,浓眉长鬓的少年也迈出一步。乃是柳少阳的师哥,巨木旗掌旗使木玄英,侃侃接口道: “义父,孩儿与水师妹的看法大为一致。此人以剑尖点穴,武功之高,江湖少有,真气之中又透着玄门之象。那道士既然是玄门正宗中的使剑高手,属下大胆推测,来人乃我‘玄门八脉’中人,昆嵛一脉的嵛山久不在江湖走动暂且不提,昆仑派地处北疆,门人修习的内功唤作‘冰雪玄功’。徒儿方才把过刘镖头的脉搏,非但没有寒气涌动反有一股炽劲,故而也定然不是。如此看来怕是定与武当、龙虎、青城、华山和崆峒六脉中的一派大有渊源!” 吕子通听两人侃侃而谈,抚髯缓缓道:“你二人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倒是不枉我平日里悉心教导!你们说得大体不错,可又不全对。来人门派绝非武当、龙虎、青城三派,也并不是华山、崆峒两派。只因武当、龙虎、青城三派在玄门正宗之中剑法虽然了得,内功却属南派,但注入的这几道真气却是紫非青,故而不对。这伤处涌动的一股紫气,虽与华山、崆峒两大北派相属,其间却透着一股暗紫霸道之意。” 说道此处,吕子通又是思忖片刻,方才沉声道:“你们闯荡南北也有多年,可曾听过‘嵛山四剑’的名号?” 此言一出,众人你我互瞧,多有茫然,唯听得一身着黑袍的汉子开口疑道:“门主是说,当年威震河东的‘嵛山四剑’又重出江湖了么?愚弟当年听说‘嵛山四剑’在衡山大会上意欲阻止江南武林结盟反元,败在师出龙虎一脉的江紫彦大侠剑下。发下重誓,剑法胜不了江大侠,便不下昆嵛山,而后这二十年便再也没有了消息。” 这黑袍汉子是当年随吕子通杀出平江城的一百勇士中,唯一留下的孟绍良。吕子通委派他做了五行右使,五行门如今渐成气候,他倒也功不可没。 在场众人听闻此言,面色多有诧异。原来嵛山一派虽属“玄门八脉”,可是当年与元庭来往甚密,在数支玄门大派中最受蒙元关照。元末动荡之时,江湖诸派多举反元兴汉的旗号,嵛山派却多有相助元庭。 蒙古人北退关外之后,嵛山派也随之声势消沉,十余年来江湖不闻踪迹,众人此时突然听来,都有疑惑之感。 一旁的柳少阳听到江紫彦的名字,不由心中一动,想起几日前在瓜洲城内的鸿雁楼上,那蜀中前辈刘景天也提起过这个名字,当下凝神细听。 吕子通点了点头,缓缓地说:“孟贤弟说的不错,想当年那‘嵛山四剑’剑法精绝,四人多年未尝一败,衡山大会上却无一不十几招间便折在了江紫彦的手上。当日你不在衡山之上,我和我师兄却都在当场,看得真切得很。” 说到此处,吕子通目光越过众人,盯向堂外,似是想起了往事,接着道:“刚才我也疑心是自己多虑了,可是反复思量武林中诸各帮派,却无一与此伤此能符。只因当年我曾与他们四人中的大师兄南华子有过一场比斗,你来我往拆到七十余招时,被他一剑刺在左肩锁骨下的云门穴上,败下阵来。片刻之间,伤处也是如今日刘镖头一样红胀肿紫。况且虽然只有一名道人动手,现身的却是四人,如此前后一想,必是‘嵛山四剑’无疑。” 众人听到此处,均是一阵惊疑唏嘘,显是均想不到吕子通多年前竟然也着过此道。 吕子通见大家如此,讪讪笑了笑道:“我门一派武功,传承玄门齐云山一脉。你们的师祖灵虚真人,剑气双绝,独步武林,齐云一脉的武功更是博杂精深。我资质有限,不能及师尊万一,败给昆嵛山王处一真人的传人,却也平常的很。” “那时我自出师之后,几年之间,前前后后已经斗过了江湖上近百名好手,无一败绩。常常自以为除了有数的名宿高人,和师兄之外,再无敌手。败在南华子手下,始知年轻一辈尚且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当时我虽因年轻气盛,嘴上只说是一时大意着了道,心中对那嵛山四剑的武功却已佩服得紧了。” “我见自己伤处红肿带紫,一时间大为吃惊。那冲虚子却说,这紫胀是真气附剑,冲穴入体所致。十日之后,真气游走散去,红肿自消。嵛山派受元庭恩泽久矣,这‘嵛山四剑’虽是蒙元帮凶,颇为不齿,此言却也不虚。到了半月之后,我左肩也真的肿胀消退,恢复如常了。” 柳少阳听到此处心中惊奇更胜,不由开口问道:“叔父,那‘嵛山四剑’武功如此之高,当年衡山大会之上,竟都在江紫彦大侠手下走不到十几招么?” 吕子通见柳少阳有此一问,轻叹道:“那江大侠当年年不过三十,武功却已悟玄门龙虎一脉精髓。如此成就叔父着实生平仅见,今日想来,兀自觉得当为天人!衡山大会之上,江南武林推举盟主。江大侠意欲联合江南武林诸道豪杰反元,‘嵛山四剑’向着元庭,自然百般阻拦。那日江紫彦连胜了三十多名江南武林中的高手名宿,眼看就要当得盟主。他四人虽是不属江南武林,最后竟还是要向江大侠比斗武功,说胜不了他四人便不配做南武林盟主。” “他们四个本已打定主意,要用车轮战拖垮江紫彦,不料四人轮番而上,没有一人能走得过十余招!最后四人结成剑阵,邀江紫彦破阵,谁知走了三十招上下时,剑阵便被破了。那‘嵛山四剑’自出道成名以来剑扫南北,自负得紧,遭此大败,自觉颜面扫地,当场便恨声发下毒誓,要回昆嵛山闭关潜修师门上乘武功。说一日练不成能胜江紫彦的剑法,一日便不下昆嵛山。” 柳少阳听得暗暗佩服,遥想江紫彦当年何等英雄,又想到最后竟然落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禁又是一番感喟不已。 念及此处,忽地想起那日瓜洲城的鸿雁楼上,刘景天说那紫衣少女的轻功身法像极了当年的江紫彦,此等奇事当向叔父禀明,随即说道:“叔父,说道江紫彦大侠,侄儿想起有件事一直没给叔父说过。那日我了了门中的差事赶回总舵,路过长江北岸的瓜洲渡时,在酒楼上用饭。正巧遇上金龙帮的少主和名震川蜀的刘景天一干人,和一个紫衣少女因事不合,刘景天还和那姑娘动起手来!” 吕子通皱眉道:“咦,有这等事?那金龙帮是蜀中第一大帮,何时如此小气了?那刘景天也算得上是成名的高手前辈,如何能和一个女娃动手!” 柳少阳想起那日情形,心中不由一阵好笑,接口道:“这事也不能怪金龙帮,侄儿在一旁来龙去脉听得真切,是那紫衣少女伤了金龙帮的少帮主在先,见了金龙帮一伙人后又是言语无礼,也无怪刘前辈要与她动手了。” “哦?”吕子通奇道:“那女娃也凭地里太没见识,那金龙帮称雄西蜀武林几十载,岂是好惹的。刘景天一路风雷剑法,享誉江湖久矣,那紫衣少女如何能是对手!这事又与江紫彦有什么关系?” 柳少阳听叔父有此一问,忙说:“当时情形,侄儿若非亲眼所见,绝计不信!刘景天与那紫衣少女定下十招分胜负之言,那少女声言不用兵刃,丈余之地躲他十招也是不难。我本以为刘前辈稳操胜券,谁知刘景天进了快两百招,在那姑娘闪转腾挪之下兀自未能伤到分毫!刘景天自觉食言,收手认输之余,说那少女形如鬼魅的轻功就如当年江紫彦大侠亲至,只是那姑娘说并不知江紫彦其人。” 一旁五行门在场之人听到此处,无不惊疑诧异,吕子通沉思良久疑惑道:“江紫彦当年之所以在江湖之上,剑法无人能出其右,靠的便是练成了龙虎一脉无人能会的轻身遁甲之术,身法奇快,剑法飘逸。如若刘景天如此说了,想必不会看错。” 说到此处,口中喃喃道:“那这么说来,莫非江大侠当年并未身死?不对不对,你父亲身亡之时,那怯……凶手亲口说过,江紫彦死在他手上。况且江大侠既然未死,如何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无。”沉吟半响,只觉此事一时半会难有头绪。 柳少阳听得此言,不由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大寒的冬日,父母转眼之间惨死,不觉间眼角闪出了泪光。 一旁的白衣少女水玄灵见状,走上前去柔声宽慰道:“柳师弟,你自幼父母惨亡,想起此事伤心之余,更当振作起来,以为有朝一日寻那朱家报仇雪恨才是。师姐我和你四位师哥自幼都是孤儿,我几乎连父母的容貌都记不得了。” 说到此处,水玄灵目光微沉,语调一派挂怀,轻声接着道:“何况人生许多事本就凄惨无常,你在世间活得好,令尊令慈九泉之下有知也会为你高兴诶!” 柳少阳听了师姐水玄灵一番话。心想:“是啊,师姐连父母的容貌都记不得了,我好歹还记得儿时与父母一起的好些光景,当真幸运多了!” 当下屏住泪水,悲苦尽去,抬头望向水玄灵,却见少女双眸含烟,默默不语,不知所思何事。 这时屋中诸人兀自议论纷纷,一旁的孟绍良忽地开口询道:“大哥,如今威远镖局走失的夜明冠八成是被这嵛山派的‘嵛山四剑’取去了,我听木、火几位贤侄说那劫镖之人留下了一封信,不知写了些什么,可否有寻回镖物的线索?” 吕子通将那信中纸条取出给堂内众人传阅,肃声道:“眼下‘嵛山四剑’尊胜塔约战就在明日,这四人个个武艺绝高,多年未下昆嵛山也不知练就了何等神功,无论来的是谁,论起武道我等都万难应对。” 话到此处,吕子通目光一扫左右众人,沉声续道:“如今之计也只有尽力而为,明天你们左右二使者,五掌旗使一齐随我前去尊胜塔,会会这几个道人。再调几十个好手弟兄持弩弓布置在左近,以防不测!” 当下布置一番,颁下五行令,众人听了门主吩咐妥当,也都纷纷领命散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六章 尊胜塔前 夕阳下的淮安城里撒着金色的斜晖,绛色的晚霞斜照在尊胜塔的塔身之上,将塔影拉得老长。 天色近晚,塔旁的茶铺里,喝茶的香客们大多已经散去。靠门的两张桌子上,七八个身着各色衣衫,腰悬兵刃的江湖人士依旧坐在那里。 这些人正是前来赴约的吕子通和五行门左右使者,五旗掌旗使等人,坐在这里已经近一个时辰了。 柳少阳坐在位子上喝茶之余,心中暗想::“这取走镖物的道人说到尊胜塔前,论武还镖,若真是“嵛山四剑”,却不知如此一出,是为何意?” 焚火旗掌旗使火玄牝坐了许久,连饮了几杯香茗,有些不耐。小声嘀咕几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吕子通面色凝重若有所思,话到嘴边便生生咽了下去。 就在此时,忽听得“叮叮铛铛”一阵帝钟声响,人本去尽的尊胜塔前不知何时来了四个白袍道士。 吕子通一见来人,神色微敛,肃声道:“果然是嵛山四剑,大伙随我出来会会他们!”说罢起身大步走出茶社。 柳少阳随着其余众人一拥而出,细看这四个道士不由颇感诧异。 只见这四人形貌虽是各异,面貌却都似二三十岁上下一般,绝不类年近五旬之人,心中正是疑惑,忽听得吕子通朗朗说道:“青山不改久不见,绿水长流遇故人,玄门齐云脉三十二代掌门吕子通在此有礼了!” 说着拱手作揖,接着道:“嵛山四剑二十载不现江湖,老夫今日却一眼就认了出来。岁月流逝,光阴荏苒,四位道长的‘六合三宝功’已然练到容颜永驻,返璞归元的境界了,卧薪尝胆以至武功大成,当真令吕某佩服不已!” 原来玄门昆嵛山一脉以“六合三宝功”为根基,讲究人于天地六合融为一体,培精、养气、凝神三宝为本。练到极高深之处,体内阴阳二气生生不息,由内及外,自可容颜不见衰老。 为首的道士方面短髯,两眉斜飞,听了吕子通一番话,上前一步也拱手还礼:“无上天尊,我师兄弟四人当年惨败龙虎一脉江紫彦大侠之手,身反昆嵛山闭关二十载至于今日。衡山一别二十年,子通兄别来无恙,南华子心中有不胜之喜!” 吕子通面上沉静如水,倏地高声道:“南华子道长所言客气,齐云嵛山两脉也算是同属玄门正宗,吕某不知有何得罪了四位道长之处,以至前几日各位取走了我门下威远镖局所保之镖,还望直言相告!” 南华子听了嘿嘿一笑,摆了摆手中的拂尘徐徐道:“东西的确是我们拿了,就在我三师弟身上,一会事了自当双手奉还。” 南华子身旁一瘦削白脸的道士随即举了举手中的匣子,接口说“贫道冲虚子见过诸位,南华子师兄所言不错,东西一会自当奉还。只是我四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吕门主相助。按江湖玄门中人规矩,有事相求多要先以武会友,正巧我四人这些年闭关昆嵛山上,也练就了几样拙技。如今想以嵛山派的身份与诸位比试几阵,领教领教子通兄和门下齐云山一脉各位高手的武功!不知吕掌门意下如何?” 冲虚子一番言语,“比试几阵”,“领教领教”几个字语气尤重,显然早已看出五行门有人手暗中埋伏。 原来江湖上玄门大小门派中人,相互之间如若有事相求,并非大义所在,荣辱相关之事。多先比试武艺,相求一方如若胜出,所求之事又不损道义,服输的一边便要尽力而为。 在场五行门众人听了南华子,冲虚子二人之言,均是面有不忿之色。吕子通冷哼一声,向四周街坊楼阁挥手数下,几十个伏在暗处扣弦待命的弩手悉数退了出来。 接着从背上取剑在手,从容踏上一步扬声道:“四位道长要是有事相求,按玄门规矩便了,何须取了我五行门所保压的镖物相挟。实属多此一举,难道还怕我吕某不接阵不成!我齐云一脉武功博大精深,未必便输与你嵛山派,只是我吕某愚钝不已,不能学得万一。二十年前我便不敌诸位,这些年勤于利禄,荒废武功,今日更不是你‘嵛山四剑’的对手。即便如此,今日齐云一脉说不得也要请教昆嵛派各位道长的高招!” 南华子听了吕子通这话,抚掌赞道:“吕掌门大有一派宗主之风,倒是我等多虑了!”说罢转身接着道:“吕掌门既然愿意比试,三弟,你便把取来的东西还给他们吧!” 冲虚子遵言将手中匣子掷出,吕子通伸手接过,打开一看,一顶头冠端放其中,冠顶和四周镶嵌的五颗夜明珠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幽光,正是前日被取走的夜明冠,当下合上匣盖交到旁人手中,从背上取下一柄长剑便要出阵比试。 嵛山派一边,一长耳国字脸的道人见吕子通如此,长笑道:“好,吕掌门果然爽快!我通玄子佩服。这第一场就由我来领教齐云山传人的高招!” 话音甫落,身旁的火玄牝已然按耐不住,挺身向前道:“门主,您乃我方主将,未可轻动,待属下去领教领教这牛鼻子老道的高招!” 吕子通沉声斥道:“玄牝退下,不可鲁莽!” 火玄牝见吕子通不允,怏怏退下,吕子通忽地心念一动:“玄牝虽是鲁莽,所言却也不全无道理。我此刻不知虚实,贸然上前,一旦落败,我齐云一脉便在江湖上从此颜面扫地。不如先派年轻一辈中稳重之人出战,这嵛山四剑长着一辈,胜了是理所应当,手中也自有轻重,我也好从中看看多年来这四人武功精进到何等地步。” 思量已定,便开口对精金旗掌旗使金玄策吩咐到:“玄策,由你来打第一阵。这四人武功深不可测,记住谨慎为先,不敌之时退下认输便可。” 金玄策领命上前,从腰间解下鎏金爪,朗声道:“末进晚生,前来请通玄子前辈赐教。” 场上通玄子打量金玄策一番,抽出一柄墨色长剑斜指于地,徐徐说道:“足下身着金衣,手持金爪,想必是精金旗掌旗使了。虽是晚辈,却也算是如今齐云一脉有数的人物,这便请吧!” 金玄策听了也不再啰嗦,手中鎏金爪一抖,起手一招“蛟龙探爪”直取通玄子咽喉。通玄子见这一爪来势迅疾,也不避让,长剑一挥,不偏不倚,竟正抵在鎏金爪中央之上。 金玄策见通玄子举手之间破了这一招,心中一惊,当下不再抢攻,回爪守住门户。 通玄子见状笑笑说:“小娃儿,你不再攻,贫道可要出手了!” 话音甫落,手中长剑,转个剑圈,激起周身丈余劲风而来。金玄策见这一剑不知所攻,剑势如虹,吃惊之余手中鎏金爪一招“盘龙收爪”挡去。 剑爪相交,“铛”的一声,金玄策身形退出四尺,通玄子嘿嘿笑道:“你这娃儿年纪轻轻,倒还有些本事,能挡住老夫这一剑。” 这边金玄策嘴上不言,心中却惊惧不已,原来刚才这一招剑爪相交,直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颤裂,心道:“这道人功力精进如此,只得爪上虚招,用‘金针化雨’对敌。” 当下左手暗中从腰间囊中取出金针,右手鎏金爪虚探,左手暗运玄劲,朝着通玄子胸前“紫宫”“玉堂”“檀中”三穴齐发三针。 通玄子见三道金影齐来,右手长剑动也不动,左手胸前一晃,竟将三枚金针尽数接在手里,口中兀自笑道:“小娃儿,你这飞针打穴的功夫练得倒也不差,只是少了变化。这飞针夜里使出胜算大些,如今天还未黑,使飞针只怕是白费力气!”说罢抽剑直逼金玄策身前。 金玄策自练成这“金针化雨”的暗器功夫以来,侵淫多年,已练至针由心发,发无不中的境地。今日毕集功力所发之针,竟被人轻易徒手接住,心中震惊不已。 抬眼见通玄子长剑前逼,大有封住周身去处,令自己无处可躲之意。只得一面再急发两针去取通玄子腹肋间“通谷”“阴都”两穴,一面抽身再退。通玄子剑光所至,两枚金针应声落地,只是如此阻得一阻,金玄策便从这一剑之下侥幸走得脱了。 如此剑来针往,剑爪翻飞,又走了三五招,金玄策已然岌岌可危。 通玄子意欲速战速决,当下剑势不缓,运加内劲,“嗡”的一声作响,一招“紫极通玄”直逼上去。 这招“紫极通玄”乃是通玄子这二十年坐卧昆嵛山烟霞洞,闭关修炼所悟,剑影所至,芒光满布紫气,剑外附气,气中有剑,使人有如泰山压顶,无处遁形。 金玄策抽身才退,正欲再取金针,又见一阵暗紫寒光迎面而来,气息瞬时为之一窒。周身好似被裹住一般,再退已然不及,不得已间只得将鎏金爪使招“金龙反噬”迎将上去。 场中众人只听得“铛”的一声响动,便见剑芒散处,金玄策身形向后飞出数丈。 金玄策此时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四肢一轻,着地之后又是连退数步方才勉强站住。右臂上鲜血顺着手中鎏金爪滴下数滴,渗入地上青砖缝隙之中。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七章 无量玄音 原来方才通玄子一击之下,两人剑爪相交。金玄策右臂已然为剑气所伤,手中鎏金爪堪堪没有脱手,整个手掌却已然道道血痕。 柳少阳一旁观战,见金玄策硬碰通玄子这手杀招,心中暗叫不妙。见金玄策被震出场中,赶忙快步上前扶住,只觉得金玄策已然瘫靠在自己身上,连忙伙同众人将他搀到一旁牌匾石座之上歇息。 一旁的南华子见状皱眉道:“二弟,我玄门正宗之人虽是门派有别,追根溯源起来却是师出同宗。今日既然说好是论武,点到为止便可,你下手未免太重了些!” 通玄子听了讪讪道:“师兄教诲得是,只因这娃儿武功不坏,又不肯知难而退。小弟一时性急,便使了杀招。好在只用了几成力道,这娃儿功底又不赖,静养半月便可复原。” 吕子通见通玄子武功精进如此,金玄策转眼之间便已受伤落败,心中虽惊,面上却不为所动,肃声道:“剑光所至,影芒翻飞,通玄子道长这些年武功大进,端的是好本事!这第一阵我五行门输得心服口服!” 说罢便欲上前挑战,身旁五行右使孟绍良低声道:“这嵛山四剑武功深不可测,大哥主持大局,不可贸然上前,这一阵待小弟前去接过!” 吕子通略一沉吟,点头道:“好,就有劳孟兄弟接下这第二阵。你我二人乃生死之交,这场胜负无关紧要,切记莫要有所损伤。” 孟绍良沉声道:“大哥放心!”从背上取出一柄弯刀,走到场中,拱手扬声道:“我孟绍良玄门武艺半路出家,技艺低微,原本难登台面。但今日四位道长指明要与我五行门论武比试,大丈夫输阵不输人,说不得只好出手献丑了!不知嵛山派哪位道长愿意与孟某比这第二阵?” 那瘦白道士冲虚子见孟绍良出场,也拱手开口道:“我师兄弟四人这次前来,听两淮江湖中人说,孟兄的武艺,是五行门吕门主之外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今日就由我冲虚子前来领教吧!”说罢,将手中夜明冠的匣子交给身旁一圆脸体胖的道士手中,也不取剑,只是从背上摘下一盆口大小的铜钹。 如此举动,五行门众人均是瞧不明白,圣水旗掌旗使水玄灵女儿心性,见状不由噗嗤一声笑道:“这道士拿一个铜钹出来做什么,莫不是做法事么?”一旁火玄牝也笑着接口道:“这道士生得像个病痨鬼,取个铜钹出来提在手中当真好笑。” 两人声音虽是不大,在场众人却大多听得清楚。冲虚子却置若罔闻,依旧面色冷峻,上前几步道:“孟右使,贫道这些年领会的武功,就着落在这两只铜钹之中,今日正好印证一番!” 孟绍良将手中弯刀出鞘,冲虚子向那柄弯刀瞧了一眼冷冷道:“‘刀开两刃,太乙乾坤。正刃属阳,反刃为阴’,齐云一脉的这套‘太乙阴阳刀法’贫道二十多年前就听说过,今日能有一见,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孟兄只管进招便是!” 孟绍良当下也不多言,起手一招‘乾坤变色’向冲虚子横扫而去,荡起一阵疾风,夹杂着屡屡黑气,呼啸而去。冲虚子见这招来势甚猛也不去接,喝声:“好刀法!”竹竿似的身体仿佛装了机簧,“嗖”地窜起一丈余高将这一刀躲了过去。 孟绍良一刀砍空,见冲虚子人在半空,当下手里弯刀旋转,纵身跳起,一招“太乙无踪”卷起圈圈刀光,去攻冲虚子下盘。冲虚子人在空中,见这一招刀影翻飞,双目凝神,左足看准一踏。竟恰巧在旋滚的刀光中,搭在孟绍良手里弯刀的刀背之上,只是这借力纵身一跃,身子已落向孟绍良身后。这一踏当真点的分毫不差,稍有偏差便要血肉模糊,筋骨断折! 孟绍良见冲虚子竟举手投足间化这一刀于无形,心中大感震惊。接连两招不中,两足回踏,反手一招“逆转阴阳”由下而上去撩砍冲虚子小腹,这招寒芒毕现,去势甚疾。冲虚子身子堪堪落下,两人此时相距不过数尺,冲虚子转眼便要有开膛破肚之祸。 两边众人陡见杀招,均不由气息一窒,但听得场中冲虚子高叫一声:“疾!”同时间“梆!”的一巨声,孟绍良这势卷寒芒的一刀,竟被冲虚子在间不容发之间用手里铜钹将刀夹在了当中! 孟绍良眼见一招得手,手中弯刀竟被冲虚子用铜钹生生夹在当中,刀上劲力瞬时间好似泥牛入海,无影无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当下运力想将刀抽回,谁知手中两刃弯刀如同铜钹吸住一般,分毫未动! 惶急之下,孟绍良暗想道:“我自幼使刀,这右臂运力少说也有千斤力气!这病痨鬼能有多大劲,我竟将刀抽不动丝毫。” 他却不知,冲虚子衡山大会折在江紫彦手上,回昆嵛山闭关苦修二十载,竟在道教法器铜钹之上练就了一门奇特的武功!他之所以抽刀不动,全因冲虚子运功之下,铜钹上阴阳二气流转,便如同两个漩涡,将两只钹如同铸成一体一般,故而任凭力道何其之大也难有所动! 冲虚子见孟绍良抽刀不动,使出昆嵛派的“太真三叠腿”,右腿如风去扫孟绍良下盘。孟绍良也非等闲之辈,抽刀不回之时虽是大惊却已料到冲虚子会有此招。当即刀不脱手两足一跃,堪堪避过。 冲虚子一招不中,右脚踏实,左足去勾孟绍良,孟绍良人在半空,却也看得清楚,右手一撑,身子让过了这一勾。冲虚子见两招落空,也不逼招再进,当下散去手中铜钹的阴阳二劲,飘身退出数丈。 孟绍良只觉得右手一轻,冲虚子已人在数丈之外,心知此人武功诡异,深不可测,当下站定,不再贸然上前。 冲虚子置身与数丈之外,忽地口中念念有词,袖带舞荡,手上铜钹竟而旋转如飞!吕子通在一旁看得真切,心知这铜钹又有古怪,叫道:“贤弟小心!”但见冲虚子两手铜钹相互一击,“梆!”的一声,五行门众人均觉得胸口微微一闷。 场中的孟绍良此时只觉得一股无形之气涌来,随即双目晕眩,两耳嗡嗡作响,当下勉力凝神,朝着冲虚子所在走了几步。 原来冲虚子这铜钹此招名叫“无量玄音”,十余丈之内自身意念所指何处,双钹所聚的玄功,便能朝何处随音隔空击至!如果自身内力比对手高时,轻可以催人心神,重能使人肝催胆裂,七窍流血而死。但若己方修为不及对手,便全无作用,甚至有反噬之险。 方才与孟绍良几招之下,冲虚子已看出他内力虽是不低,却是比自己不过。故而退出数丈,使出这招“无量玄音”,只因说好是比试武艺,便只用了三成功力,饶是如此,已然一击奏效。 冲虚子见孟绍良犹能朝自己走来,倒也暗暗佩服,将“无量玄音”功力再加一成,又是“梆!”的一击。这一声之下,孟绍良只觉得双足所踏之处,仿若被磁石牢牢吸住,再难挪动一步。两耳之中嗡鸣之感更甚,四肢酸软,双目天旋地转,几欲瘫倒,右手弯刀撑地方才勉强不倒。 场外吕子通见了孟绍良这般情形,不由得心中一紧,怕孟绍良逞强之下有所闪失,急忙开口叫道:“道长神功玄妙,还盼手下留情,这一阵我五行门就此认输!” 冲虚子收了铜钹,面色依旧仿佛罩了一层寒霜,冷冷道:“孟兄弟武功不弱,齐云一脉所创的五行门,能享誉武林,倒也非浪得虚名!”说罢转身又与嵛山派众人站在一处。 铜钹一收,孟绍良神智缓缓复清,徐步踱回五行门一边。吕子通赶忙上前低声询道:“贤弟感觉如何?”孟绍良恨声道:“不碍事了,这冲虚子武功高深诡异得紧,想不到今日的嵛山四剑武功竟能玄妙至此。” “嵛山四剑”一边,那圆脸体胖的道士已缓步而出,从腰间抽出一柄周身墨绿的软剑,笑嘻嘻道:“嵛山一脉,由我洞灵子来战第三场,你们齐云一脉何人下场比试?”火玄牝再番请战,吕子通只是摇头不允。 柳少阳见孟绍良败在一对诡异的铜钹之下,心中暗想:“这嵛山四剑武功深不可测,今日我齐云一脉已连败两阵,对头武功之高当真匪夷所思。叔父乃齐云一脉荣辱所系,自当打最后一阵,这一阵说不得我理当上前。”随即开口道:“叔父,这一阵就由侄儿来会一会这个洞玄子吧。” 吕子通见柳少阳要去接阵,低声嘱咐道:“阳儿,你比你火师兄稳重得多,此阵由你上前去接也好。只是这四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以你修为绝非这洞灵子之敌。此战万不可贸然抢攻,当以静制动,你乃晚辈,不支之时退下认输便可,万万小心!”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八章 灵犀避水 柳少阳得了吕子通应允,伸手拂了拂衣袖,抽出挂在背上的青钢剑。走上前去拱手行得一礼,徐然朗朗道:“末学晚辈五行门左使柳少阳,前来请洞玄子前辈赐教!” 洞灵子一张圆脸上眼珠转动,打量柳少阳一番,啧啧道:“五行门的右使者老气横秋,左使者想不到竟然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娃娃。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器宇轩昂,可比我洞灵子强得多了!” 柳少阳听了洞灵子这话心里暗自好笑,接口道:“前辈说笑了,柳某技艺低微,本不敢与前辈对阵,这一阵便凑个数前来求教前辈。前辈玄门高人,武林翘楚。晚辈在前辈面前不敢妄自先手,班门弄斧,还请前辈进招!” 洞灵子虽在嵛山四剑中位列末位,昔日里却最是爱听别人夸他武功盖世,玄学高深。当年衡山南武林英雄大会之上,惨败在龙虎派大侠江紫彦手里,一气之下跟着三位师兄回昆嵛山烟霞洞,闭关修行二十载。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毛病依旧如故。 如今听了柳少阳这番话大为受用,摸了摸肚皮含笑道:“你这娃儿很有见识,既然你敬我一声前辈高人,那我洞玄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心中高兴之余,暗想:“这个少年倒是识趣,前面两位师兄比试虽是得胜,却是打得败阵之人多少带伤,大为不美。我这场若逼得这少年知难而退,自己认输,面上自然更为光彩。” 打定主意,右手软剑“嗡!”的一声低鸣。柳少阳但见一阵碧光闪烁,洞灵子身形虽胖,却转眼已到左近,软剑泛着寒芒直抵自己胸前。当下使出齐云一脉“九转扬清剑”九式中的起手式,青钢剑一招“大道无极”转个剑圈,化作一阵剑影抵去。 洞灵子见状嘿嘿一笑,软剑陡然转动。霍地足踏九宫位,入坎走震踩巽位,剑身绷直去攻柳少阳右肋。柳少阳见洞灵子变招奇诡,身法飘忽,当下一招“横戈连壁”格挡而去。 这招“横戈连壁”看似只是一招格挡剑法,实则一式之下隐含转守为攻的后招。用在武艺相差不大之人比拼时着实是一妙招,但以弱对强之时未免守御不足。 场外的吕子通见柳少阳使出此招,心中一紧,疾声叫声:“阳儿小心!”但听传出“铛!”的一声脆响,两剑相交之下,洞玄子的软剑剑尖一错,竟从柳少阳的青钢剑剑背上划了过去,力道兀自不减。 柳少阳此招本是试探洞灵子虚实,格挡得手正是暗喜之时,吕子通示警之声已至。柳少阳一看之下,猛然惊觉洞灵子手中碧影直抵右肋。大惊之余侧肋一缩,向左飘出丈余,于绝险处堪堪避过。 其实洞玄子决意招式上逼得柳少阳知难认输,即便他避不过这一剑,洞玄子也不会真伤了他。 洞灵子见柳少阳毫厘间应变避过,高声笑道:“你这娃娃,小小年纪好本事,倒有些意思!老夫下一招又要来了!”说罢,软剑抖作吞吐碧焰的青龙一般,脚下生风又是一剑直指柳少阳咽喉。 柳少阳方自心中暗叹声好险,心中已知洞灵子武功高出自己太多,再不敢贸然反击。见洞灵子这一剑直刺咽喉,随即抽身再退。 边退之间柳少阳心下盘算已定,觉得洞玄子剑法虽高,但身形肥胖,奔走之间难免有滞。自己轻功身法不弱,说不定在场间与其奔走周旋,还能觅得机会。当下打定主意,使出轻身游走之法只走不攻。 洞灵子见柳少阳只走不攻,心道:“这小娃儿只道我身子肥胖,轻功便不在行么?却是错打了如意算盘!”随即施展轻身功法,手中碧焰尾随而上! 游走之下大出柳少阳意料,无论自己在场中如何疾走,洞灵子手中软剑划出的碧影却总是有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不离自己半尺上下。 洞灵子身形虽胖,轻功身法却显在柳少阳之上。奔走之间好似有意卖弄轻功,口中犹笑道:“小娃娃,你这轻功身法还算不坏,只是火候却还是不够,快快弃剑认输了吧!” 柳少阳腾挪疾走之间心下暗想:“想不到这洞灵子身形肥胖,轻功身法却如此高明!他明明能追上我却只是这般跟着,还开口逼我自己认输,倒似乎是不想伤我。好在今日只是比武,如若性命相搏自己几招之下哪里还有命在!” 正打算认输之际,柳少阳忽地想起一套剑法,唤作“灵犀避水剑”。叔父几年前教自己之时说这套剑招,乃是师祖玉虚真人晚年在齐云山上参悟玄门至理所创。曾反复教授,督促自己好生练习。 只是“灵犀避水剑”乃守御之招,绵绵施展开时无有反击之意。故而自己当年学得虽是用心,这些年却几乎没有用过。 当下奋力一纵,勉强与洞玄子手中软剑暂且拉开一尺多距离。右手青钢剑将这套“灵犀避水剑”随即使出,顿时间两人之间现出一个剑幕,青光相叠,剑意绵绵不绝。 洞灵子见柳少阳停下不再奔走,随即紧走一招,想要再逼柳少阳认输。忽觉手中软剑前刺之下,竟有被牵引裹挟之感,心下暗暗诧异,不再小觑。当下变招再进,去寻柳少阳剑法中的破绽。 场外的吕子通见柳少阳危急之时,使出“灵犀避水剑”这套守御之法阻住了洞玄子的攻势,施展开来影光相叠,剑意弥漫环环不绝,不禁暗中叫好。 想起当年师尊创出这套剑法之时,其所蕴玄学博大精深之处自己研习之下赞叹不已。故而这剑法虽只是守御之术,若非变招不能胜敌,吕子通依然视之为齐云一脉至上剑法之一。 “灵犀避水剑”研习上手不易,提升之时要与自身修为内功相佐故而更难,柳少阳能使出如此气势早已大出吕子通意料。 玉虚真人晚年武功大成之时创出这套“灵犀避水剑”,使出之时剑幕中层层剑影腾挪卸力,牵引缠裹,暗合玄门伏羲八卦,九宫玄天之理。守御之处,便是从外泼水,亦不能进。 使这套剑法的人自身修为越是高深之时,人剑二者之间便越能互有灵犀,融为一体。练到玄奥之境,对手的兵刃要是进击,冲撞其间便犹如置身于狂风巨浪之中。 洞灵子半盏茶的功夫软剑变换了百余招,想在招式之上破了这套剑法取胜,手中的碧光寒芒却始终不能绕过“灵犀避水剑”守御之处。 嵛山派一边,南华子瞧在眼里暗暗摇头。五行门一边,众人见柳少阳以弱抵强,均是大有兴奋之色。 场中洞灵子心下焦急,暗自忖道:“这娃儿使出的剑法好生古怪,似是大蕴玄学奥理。如此对一个晚辈久攻不下,颜面扫地,我内力高他何其之多!若是附气于剑,倾力一击,定能破了这古怪的剑网,伤不伤到这娃儿却也顾不得了!” 心中一急,运加起周身七成功力,手中软剑碧焰忽而幻化出紫色,卷起周身股股劲流朝柳少阳撞去。吕子通在一旁观战已然瞧出不好,高叫一声:“阳儿速退,不可逞强!” 柳少阳只觉得洞灵子剑上的劲力陡增,眼前舞成剑幕的层层剑影,将这道劲力再也挪迁裹缠不住,心知不妙。只感到一股大力涌来,当下顺着力势向后飞去,一时间有如腾云驾雾,着地之时仍是连退数步。 勉强定住脚步之时,右臂痛得有如被生生卸下一般,青钢剑“铛”的一声落在地上,胸中气血翻涌,喉头隐隐有血涌上,两腿也好似灌铅一般沉重,几欲栽倒。他却不知,自己使出的云灵避水剑法,已然卸掉了洞灵子这一剑绝大部分的劲力。若非如此,只怕早已落得血肉模糊之局。 这边水玄灵自打柳少阳上场之后,便目不转睛盯在场中。柳少阳初时迭遇险招,轻功游走也为洞玄子紧紧跟住,水玄灵心里暗暗揪心。到后来柳少阳使出云灵避水剑法,阻住洞玄子之时,水玄灵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叫好。 如今眼见柳少阳从场中飞了出来,芳心一震,登时间面如土色。赶忙伸臂扶住,颤声急切道:“你师弟怎么样了,伤得重么?” 柳少阳大感晕眩之际,见水玄灵双手将自己两臂扶住,如若瘫倒,便势必倒在她怀里。当下勉力站住,低声道:“不打紧,有劳师姐挂怀。” 水玄灵见柳少阳开口说话,心下稍宽,忽觉自己几近将柳少阳搂在怀里,举止间略有不妥,不由得面色由苍白转作一阵微红。 这时土玄远几人也赶到近前,柳少阳已然缓过劲来,见众人如此关怀,心中一暖,忙道:“只是有些气闷,不碍事的!”吕子通见状,走近把住柳少阳脉搏,但觉虽有紊乱,还算平稳,心知无有大碍,嘱咐在一旁调息。 嵛山派阵中,洞灵子虽是得胜,却是以长辈之尊靠内力取胜。不由大为羞愧,口中黯然道:“真是惭愧,我洞玄子招式上破不了柳兄弟使出的这套剑法,一时急躁靠了内息修为取胜。若非柳兄弟这套剑法精妙,这场比武论道已然伤人性命,贫道实际上当算是输了!”面色惨然之下意兴萧索,全无比试之前嬉笑的模样,头垂气丧仿若泄了气的布囊。 南华子负手而立,面上淡然如水道:“师弟,二十年了,你这武功却依旧达不到‘以己之长,张弛有度’。这小娃儿使出的这套剑法守御深蕴易理,却是只守不攻。一味只从正面变换剑招,如何能破这玄学高明的守御之法?你轻功不赖,如若以高明步法击其侧。反复正反疾走对手周身八方,施以凌厉剑招。几个来回,这套剑法疲于变换方位,破绽自然便出来了!” 话音甫落,两边众人均是豁然有悟,吕子通心中暗暗惊异:“师尊的这套剑法虽是高明,但却是只能严守正面而略及左右。如若真用这等方法,以嵛山四剑的身手,灵犀避水剑说不得已然破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九章 玄通心刃 此时天边红日沉沉半落,天际红光,余霞散彩。尊胜塔前昆嵛派,五行门两方约定四场比斗已然过三。 吕子通缓步度到到场中,脸上瞧不出喜怒,朗声道:“南华子道长,这最后一场,吕某既然应战也就不再客套了,请吧!” 右手呛啷一声,抽出一柄暗红色剑身的宝剑转而喟然道:“这柄剑锋锐少有,唤作‘赤虹’,昔年也不知用他斩了多少鞑子匪逆,而后多年不用,不想今日与南华子道兄比武,又能再见天日!”言罢两足踏定,拈个剑诀严阵以待。 昆嵛派一边,南华子笑道:“吕掌门快人快语,贫道也就不再多说,这就下场领教了!” 话音落罢,将拂尘插在背上,手中翻出一柄古剑,也不出鞘,两足一错已冲到场中。眼中芒光一闪,迎面而上,一招“苍鹰搏虎”直点吕子通腰腹阴都,石关两穴。 这招“苍鹰搏虎”只是嵛山派入门剑法,南华子使出却别具一番凌厉。 吕子通见南华子连剑带鞘直冲而来,向左滑开三尺,右手赤虹剑反撩南华子下盘。 南华子一式未全使出,已然变招,回剑直抵吕子通赤虹剑剑脊。“叮!”的一声两剑尖脊相触,仿佛黏在一起一般发出“咝咝”声响。 吕子通一拽之下抽剑不回,只觉一股灼流自剑身涌到手心直入体内,当下也催加玄功内力逆上相抗。 两人相持少顷,南华子脸上淡紫升腾,双目如炬,袖袍微微鼓起;吕子通面色由红转紫由紫转红变幻数次,周身衣衫鼓荡,腾起道道白气。 忽听“咔嚓!”一声,南华子手上古剑的剑鞘受不住两人内力叠加,断做数截落在地上,露出了紫黑色的剑身。南华子见状蓦地回剑收手,飘然退出数丈立定。 吕子通登时如释重负,朝南华子手中那柄紫黑色宝剑看去,忽地沉声道:“如若吕某眼力不差,道长手中这柄宝剑,便是你嵛山派掌门相传的信物‘玉阳剑’吧。多年不见,想不到南华道兄已然做了嵛山派掌门!” 原来这柄“玉阳剑”乃嵛山开派祖师王处一真人昔年悟道所铸,金石莫当其锋,而后传承下来,嵛山历代以之为掌门人信物。 南华子听了沉默半晌,抬眼望着天际晚霞流光,语调铿锵道:“吕掌门好眼力,家师玄阳子年前已然仙逝,临去之际嘱咐我做嵛山派掌门人,弘大玄门昆嵛山一脉!” 说着右手玉阳剑斜引,接着道:“方才你我比拼玄功内力,吕掌门修为虽略有不及贫道之处,南华子却也颇为佩服,接下来再来领教吕掌门的剑法!” 方才吕子通比拼功力之下数番几欲不支,运转体内五行乾坤之气勉力支撑,心中已明南华子内力修为显在自己之上。听南华子说要比试剑法,暗想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当以守为先方有生机,当下足踩守御方位,纳气凝神而待。 忽而见南华子身影飘忽欺身而来,玉阳剑化作一道紫芒刺向吕子通胸前。吕子通足踏九宫位移步闪避,赤虹剑横封相格。 两人一攻一守各显神通,南华子嵛山派剑法施展开来,招招凌厉好似蛟龙翻腾,绕着对手来回穿梭,身影飘忽不定;吕子通步法沉稳,剑法如烟如雾荡起一阵玄光,严遵九宫八卦位守御之时屡有反击。 两人卷起的周身几丈气劲如刀似刃,交错间呼呼作响,两把宝剑划出的赤紫数道寒芒上下翻飞。 转眼间两人剑法上拆了四十余招,南华子赞一声:“吕掌门好本事,足依玄理,剑法精奥,果然有大家之风!”说罢,足下道履腾挪如飞,手上紫焰吞吐,招式批亢捣虚变幻更快! 吕子通严守门户堪堪抵住,正感不支之际,南华子陡然不攻,翻身跃出两丈立在当场,左手如托山岳,沉气聚神,口中喃喃暗语。忽地双目精光闪烁,原本清亮乌黑的眼珠已然变作朱红,顷刻又化作绛紫色。 吕子通双目与南华子两眼目光相接之下,不察之间有三光暗淡,天地混淆之感。自己好似置身梦境,原先眼前的周遭大小事物,均融为一片灰暗不复存在,唯有南华子容貌身形依旧清晰。吕子通微微定神,眨眼再看时,清晰的事物依旧只有南华子持剑而立。 突然间,目光中的南华子竟然有如分身演变一般,一化为二,弹指间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八个南华子一模一样,俨然八个化身,分不出哪个才是南华子本尊,忽而四散开来,分立自己周身各个方向! 吕子通大惊之下心知这是幻象,但不论自己如何运功凝神,眼前情景依旧如故,自身脑海如同被外力侵占一般一片混沌,神散意乱。两派观战的众人只瞧得场中二人相距数丈,吕子通神色惊惶,仿佛双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南华子双目黛紫,右手玉阳剑斜指苍穹,口中低吟,儒冠微颤,无风之下道袍猎猎作响。 五行门一侧人人都感诧异,不知吕子通遭遇何等变故竟神色至此。柳少阳此时尚在调息吐纳,瞅见场中吕子通神色反常,心中大为焦急忧虑。 嵛山派一边,冲虚子依旧面容冷峻目视场中,通玄子面有得意之色,胖道人洞灵子发声喊道:“吕掌门,这是我掌门师兄的‘玄通心刃术’,摄人心神,心生幻相,时间一久只怕心智难免有所损伤,你还是认输了吧!” 片刻间吕子通几番运功,依旧驱不去灵台乱神。正自惶急之间,忽听得一声清啸“青牛西去,紫气东来!”仿若传自天际,眼中八个南华子一齐挥剑朝自己逼来!心中惊惧之余,本能下一招“剑拨云海”挟裹劲流,朝迎面几个化身横扫过去。 疾风荡处,吕子通只看见赤虹剑剑之所至,剑身没入“南华子”体内,眼前却个个人形依旧,这一剑便如斩在幻影之上。 正不知所措间,忽觉后背胆俞穴一股灼流涌入。周身一麻登时无力,眼前天地复清,如同走出梦境,幻象不再。八个“南华子”转瞬散去,真正的南华子站在身前几丈处,神色淡漠,长剑收势身后,负手而立。 五行门这边见得这般情形,均感不可思议,眼见吕子通原本相持虽处下风但尚未分出胜负。忽而南华子一跃而出,双眼变色。吕子通竟如鬼神附体般神色陡变,手中长剑无端对空而斩。在南华子欺身而上,一指点中要穴时竟丝毫没有反应,当真败得莫名其妙。 柳少阳在一旁调息已毕瞧得真切,吃惊之余心中暗想:“若真如洞灵子所言,南华子所练的这“玄通心刃术”能慑人心魄的话,当真匪夷所思!” 原来这“玄通心刃术”乃是南华子这二十年来在烟霞洞中,研习上古玄门秘典所悟。能凭借体内运转周天的阴阳二气,将修炼的玄门真息导入双眼之中,故而双目之色转为黛紫。瞪视对手之时,目光相接之下,周身精神意守于心而发于眼。内心能激发幻化无形之气侵入对手心神,使其自身清醒的意念转瞬之间溃散,脑海混沌入梦,眼前随即生出幻象,便和身处梦境一般无异。 这股无形之气与天相通,乃为玄通;收发由心,故为心刃。这与冲虚子练就的“无量玄音”相比,更高明得多了。方才吕子通便为这股无形之气顷刻间占据心神,眼前所看到的的八个挥剑走动的“南华子”其实都只是虚无的幻觉。 吕子通与南华子一番比斗,心中已知其无论内功修为,招式剑法还是玄门道行均远在自己之上。片刻间周身热流散去,气力回复,当下还剑入鞘,拱手叹然道:“南华掌门武功如此,遍数江湖玄门异士也是少见。吕某今日一败涂地,甘拜下风,当真折羞我齐云一脉历代威名!依着规矩,四位道长所求何事但说无妨。” 南华子面色转了几转,忽地一声喟然道:“不急,贫道心里有几句话想对吕掌门说!这江湖上的胜胜负负,吕门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倒是你齐云一脉如今鼎盛,我南华子羡慕得紧。说来惭愧,想我嵛山派当年也算是玄门正派中泰山北斗的大派,只因心感元庭小恩,不忍背之。李唐之时,玄学通天之士就早有言道:‘鼎沸中原木木来,四方警报起边垓。房中自有长生术,莫怪都城彻夜开。’元帝惑于西僧房术,元朝是注定要乱在韩林儿的红巾军手里的!可叹我嵛山派一念之差,竟逆天而为,以至于今日远无昔时之盛。” 吕子通没料到南华子竟能悔悟昔年之过,微微一怔,倏地想到自己,不由也幽然长叹道:“过去的事已然如涛水东去,还提它做什么。我吕某人倒是想顺应天道,那玄学通天之士不是还说,‘江东岸上光明起,谈空说偈有真王’么?我本想追随江东的张士诚救万民于水火,成就一番功业。嘿嘿,好一个‘谈空说偈有真王’!得了天下的,竟是曾在皇觉寺当过和尚的朱元璋!我到头来只得来到这两淮之地,做个江湖富翁。真是前尘不堪回首,命数自有天定!”言辞之间,颇有萧索之意。 此话一出,两派众人多有感叹。一旁的柳少阳将这番话听在耳中,虽也是暗暗喟叹,但隐隐觉得吕子通言语间虽是萧索,却大有再闯一番作为之意。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章 昆嵛叛逆 南华子听了吕子通一番言语,拱手道:“吕掌门不计昔年之嫌,可谓爽快之人。我师兄弟四人坐居昆嵛山二十载,那年衡山大会之后便已与蒙元再无瓜葛,直到前些日子才再履江湖。实不相瞒,这次身到宝地,实在是有件棘手之事。” 话说到这里,南华子语气顿了顿,讪讪道:“我等打听得吕掌门在此地门人弟子过万,耳目极多,因此便想请吕掌门帮忙。只是俗话说得好‘三年不上门,是亲也不亲’。何况我‘嵛山四剑’与吕掌门只有几面之缘,不但非亲非故,多年以前还是对头。我四人想到你我两脉同属玄门,便商量了这个法子。一是如若胜了也好开口相求,二是多年不见,也能切磋武艺互得短长,若是有得罪之处还望吕掌门多多担待!” 吕子通听了这番话,面色一缓,淡然道:“玄门规矩我吕某不敢有忘,四位道长比试得胜无须客气,有话但说无妨!” 南华子回身看了看几位师弟,忽地扬声道,“话已出口,我也就不怕丢人了。我嵛山派向来择徒甚严,先师玄阳真人在世之时,早年只收了我们四人为徒亲授武功玄学。八年前,昆嵛山上来了一位少年要拜师尊为师,师父先是不允,这少年竟在山门前跪了整整一天两夜。先师见他求道心诚,资质也是奇佳,便起了爱才之心。未曾细察之下,便收他做了关门弟子,道号静阳子。我四人那时一心潜心武学也不曾在意此事,这些年与这个小师弟接触不多。” 说到此处南华子语调微颤,咬牙道,“不料前几个月师尊突然重病不起,这静阳子竟偷了我嵛山派历代相传的至宝‘开阳诀’和‘玄一四灵鼎’下山去了。先师八年的心血尽放在这静阳子身上,一气之下撒手仙逝,弥留之际嘱咐我兄弟四人追回这两样镇派之宝。如今想起,师尊这病来得突然,只怕也是静阳子从中作祟!” “如此说来,这静阳子竟敢盗宝弑师,玄阳真人也乃我道门一代高人,想不到竟落上这等事!”吕子通听南华子说到此处,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唏嘘不已。 “我四人安葬了先师便下山查找静阳子踪迹,前些日子在河北打听到了行踪,十天前一路追踪至两淮便断了线索。我四人四下打探无果,听闻五行门分舵遍布两淮,便想请吕掌门帮我嵛山派查找此人,我嵛山派上下感激不尽!” 吕子通听了朗然道:“我道是何等难事,玄门八脉同气连枝理当相互帮衬,四位道长玄学精湛吕某佩服。此事我五行门自当尽力查访,一有消息便会告知贵派!” 南华子见吕子通一口应承下来,拱手一揖谢道:“吕掌门豪气干云南华子佩服,我兄弟四人就此别过。还请吕门主一有这静阳子消息,便到这淮安城北的三清观告知我师兄弟四人。” 说着左手拂尘在手一挥,朗然一声:“今日相会,甚是快慰,诸位暂且别过,我等后会有期!”回身招呼三名师弟,四人几个起落间已然去得远了。 嵛山四剑一走,五行门众人纷纷议论开来。柳少阳心有疑问,开口问吕子通道:“门主,南华子所说的开阳诀,是玄门传说中能羽化成神的‘太乙登仙录’的七诀之一么?” 吕子通目光凝望天际间最后的一抹红光,点点头缓缓道:“不错,正是太乙登仙录中的第六诀开阳诀。‘七诀聚首,周游八极。长生羽化,太乙登仙’,嘿嘿,只怕这传言却未必属实,这天书天卷,又岂能是我辈凡夫俗子能看得懂的!” “义父,玄学秘典《度人经》早就说过:‘北斗注生,南斗注死’,这本传为黄帝登仙时遗下的天书天卷,为何不遵从南斗掌生之理,却会暗合北斗之数呢?”巨木旗掌旗使木玄英也发问道。 吕子通依旧望着天边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忽地微叹道:“玄英,你这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南斗注生,不过延人寿命,终究不免灰飞烟灭,化作尘埃。北斗虽是注死,其星宿天君却能定人死劫。而参破‘死劫’,却可以久注天人之内,羽化成神诶。” 过了半晌,吕子通收敛目光,回身对精金旗掌旗使金玄策道:“玄策,此事由你督办,传令淮安、凤阳、扬州、庐州四府各分舵,着派人手即刻帮嵛山派打探此事,一有消息就去告知‘嵛山四剑’。” 一旁火玄牝嚷声道:“义父,你真要帮嵛山派找这个静阳子吗?照我看,我五行门与他们往来不多,这嵛山派自逞玄学精湛,就让他们自己去找好了。他们自己出了逆徒丢了宝贝,与咱们齐云一脉的五行门有何干系?” “玄牝,你这话说的当真糊涂!我等立足江湖,以信为本,若不尽力,便是失信于人,为武林同道不齿。今日我吕某输得心服口服,既然答应了嵛山派此事,便要尽全力不可!”吕子通深知立足江湖以信为本,今日虽是败在南华子手下按约办事,却也不肯敷衍了事。 金玄策明白吕子通心思,当下朗声道:“门主放心,属下即刻令各分舵查找此人,一有消息就去告知嵛山派的人。” 众人忙了许多时候,总算把事了结。金玄策伤得较重,便先坐马车回去调养了。这时夕阳已去,皎月方来,吕子通想一扫方才郁闷伤感之气,也见大伙难得一起出来,便领着众人去看淮安城的夜景。 淮安府乃两淮重镇,南北要冲。城里城外水网交错,夜里街市好生热闹。只见桥如飞虹,满耳笙歌。绣户绮楼,花灯烛火将城郭照得通明。 众人上得酒楼吃饭听曲,玩得累了,也都回了威远镖局总舵,分头回房歇息去了。 烟花三月,草木迎春,天色明得不早也不晚。卯时过了蒙蒙发亮,柳少阳一觉睡到快辰时,天色已然大白。 伙房将早膳送到屋里,柳少阳心中有事,边嚼着吃食心里边嘀咕着:“快一年不见天禄师父了,这次清明祭祀他也差人告假未来。不过这些年师父身子骨渐衰,这些个台面上的事,已经几次没来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在禄寿山庄一切是否安好?这些日子挂念师父得紧,这回总舵已经两天了,一会去小黑那里要上几壶好酒,把昨个顺道在淮安城老铺里买的两只酱鸡拿上,便去看看师父!” 想到这里,柳少阳匆匆吃完了早饭,提了酱鸡,就去敲伙房管事小黑的屋门,边拍边叫道:“小黑,别睡了,你少阳哥来看你了!” 小黑是吕子通在徐州城墙边捡回来的乞儿,十年前吕子通去中原办事,回来路过徐州,见一个六七岁的小乞丐卧在城墙角下奄奄一息,心中不忍,便将他领了回来。 只因这小乞丐浑身黑不溜秋,又是打记事起就在四处乞讨,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柳少阳和一众师弟师姐便打趣叫他小黑,也就渐渐成了这小乞儿的名字。 吕子通原打算传授他玄门心法,小黑资质太差又不肯专心,后来又找人教他读书习字也是半途而废。或许是从小挨饿的缘故,小黑学别的三心二意,做菜却是日有长进,几年下来颇有大厨风范。吕子通见他如此,倒也无奈,便把他派到伙房做饭,如今也做了个小小的伙房管事。柳少阳和小黑从小一起玩到大,几个师兄弟中他和小黑关系最好。 敲了十几下,屋里才传来小黑懒懒的嚷叫:“少阳哥,我好不容易睡个懒觉你就敲门,没给我带好东西我可不饶你!”说话间屋门已经打开,屋里闪出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弯眉尖颌,黑眼珠子在眼眶里溜溜乱转。 柳少阳没好气的说:“小黑你就知道睡懒觉,也不去看看伙房的人都上工了没有。” 小黑打个哈欠嘟囔道:“一会就去看,误不了事的,哪里叫就知道睡懒觉,也就今天起得晚了。” 正说着间瞅见柳少阳手上的酱鸡,嘻嘻笑道,“少阳哥,这走了快一年才回来,亏你还知道找我来喝酒!你出去了这么久一定有好多奇闻趣事,我去伙房找两瓶好酒,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说着就朝伙房走去,柳少阳笑笑也不说破,随着小黑去取酒。 只见小黑到了伙房,和正吃饭的几位厨子打了招呼,径直走到储物房。搬来凳子,站上去从酒柜架高处取了两壶酒下来,笑着说:“柳少阳,这可是前些日子分舵从绍兴运来的几十年上好的陈酿女儿红,门主都说不要轻易拿出来给人喝了,嘿嘿,别人我可不轻易告诉他。” 柳少阳伸手把酒拎过来,口中笑道:“小黑,这酒你少阳哥拿走了,我要赶着去看我天禄师父,百十里地呢,就不陪你耍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一章 五行智尊 小黑一听这话登时气闷,扬声嚷道:“好啊少阳哥,原来你不是找我喝酒来的!那长胡子老头酒瘾大得紧,你竟给他拿这么好的酒。你慢着,我得给你换两瓶!” 柳少阳心里暗自好笑,嘴上却假装着急道:“小黑,你我也是多年的兄弟,这怎能有你把东西送到我手里再换的道理,也忒小气了!小黑,我忙着走呢,咱哥俩说好了,过几天回来一定找你喝酒!” 小黑听了柳少阳这话,急着叫道:“柳少阳,我以为你要找我喝酒,才取了这好酒出来。你又不是来和我喝酒的,给你换两瓶,又怎么是小气了!” 话音未落,柳少阳哈哈大笑,抽身转身一闪已然出屋。小黑追了几步再想阻拦,眨眼间哪里还有柳少阳的影子,气鼓鼓的嘟囔道:“就知道想着那个酒鬼老头,真不够义气,没劲!” 柳少阳从小黑处“诓”了佳酿,又来到马厩牵了匹棕毛健马,步出院门,向洪泽湖边上的禄寿山庄打马而去。 走了近一个多时辰,柳少阳打马来到一处横亘东西的苍翠山岭脚下。岭前数级田垄有农人耕作,山上树竹茂盛成林,青枝馥郁。 山岭不高,约莫百余丈,快到顶处现出一片宅院,映着满山翠绿,露出角角屋檐,栋栋楼宇,青瓦连云一直绵延到峰顶。 柳少阳当下翻身牵马,沿山路往那片庄宅而去。沿道行了百余阶,瞅见山路旁坐着两个麻布灰衣的樵夫。 吕子通上前两步冲着一人叫道:“田老四,我这一去近年,我师父他老人家最近可好?” 那田老四见是柳少阳,忙起身一揖到地:“属下见过柳左使!好久不见柳左使来了,方尊主他老人家安好,现下就在庄里。” 柳少阳笑了笑道:“那便好,我进庄去见他老人家。你和这位兄弟站哨也辛苦了,这些银子拿去买酒喝吧。”说着从袖中掏出几两碎银,田老四和另一汉子忙连声谢过了。 再往上走,又见了两处巡哨,柳少阳来到那片庄院正门前。门上的牌匾刻着“禄寿山庄”四个字。吕子通等一干张士诚旧部昔年隐匿两淮之时,在洪泽湖畔买下这片山林,建起这座禄寿山庄。 几年下来,庄内暗中建有多座铸铁坊及兵械库。粮仓常年存有米粮万石备作军粮,岭边片片梯田雇有百余佃户,种有各类菜蔬。山庄由“智尊”方天禄坐镇,实是东山再起,兴复大周的本钱所在。 柳少阳上前两步一阵轻叩院门,铁门敲叩之下响起两遍三短一长,随即三长一短的响声。 须臾间院门滑栓响动,“吱呀呀”声响处,左右各一名玄衣大汉将大门缓缓推开,一名头戴方巾,浓眉长面的白衣文士从院里迎了上来。 柳少阳迈步而入,朝走来的白衣文士洪声道:“陆管家许久不见,我来看望我师父他老人家。” 那白衣文士一路走来,面上未语先笑,拱手道:“柳左使一年不见越发俊朗了,尊主前几日还念叨过你,说你不回来,好些日子没人陪他喝酒聊天。”说话间走到近处低声道,“尊主这几日一直在道藏阁下面的密室中,属下这就引左使前去。” 禄寿山庄内修有暗室密厅多座,以地下甬道相连。相互间结成后天八卦之形,俨然一座地阵,道藏阁下的密室占据太极要位。这些密室暗道的结构,都是“智尊”方天禄一手起草设计,其间多有机关暗门。不明易理,不晓内中情形者擅入,多是举步维艰。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庄子深处走去,穿堂过院左拐右转,踱到山岭顶处的一座方圆十余丈,四层八角的青瓦阁楼前。 但见门户紧闭,那陆管家上前敲了几下,阁门微微开启,走出一名身着到道服的七八岁圆脸小童,一见柳少阳“咦”了一声,登时难掩面上喜悦神色。 陆管家见了这小童,回身对柳少阳道:“柳左使,属下就不进去了。庄里还有琐事要去布置,左使没什么吩咐的属下这就告退了,有事之时只管差人支会一声。” 柳少阳点了点头道:“陆管家客气,尽管去忙你的好了。”陆管家告辞别过,那开门的小童伸手拉着柳少阳的衣袖进了阁楼,嚷道:“少阳哥这么久没有来方尊主和玄青,玄青都想你了。” 柳少阳瞅着小童,一脸笑意道:“你少阳哥哥前些日子有事出了趟远门,前几天才回来。这么久不见,玄青有没有好好读书啊?” 那小童玄青听了这话,嘟着嘴道:“你出去玩也从来不带玄青,那些个道藏玄学,玄青当然每天都有看,尊主还常夸我呢。” 柳少阳笑着努了努嘴:“呶!玄青既然这么乖,当然要奖励奖励。这是你少阳哥哥这次出去,路过九江府,给你带的玩意儿。”说话间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具造型托塔天王的木偶,提拽几下‘托塔天王’举手投足威风凛凛,递到了玄青的小手上。 玄青小孩心性,见了木偶顿时喜上眉梢,说声:“这东西真好看,嘻嘻,少阳哥哥出远门还记得玄青。”柳少阳见玄青高兴,接着道:“少阳哥哥去看师父,一会出来再陪你玩。” 玄青把木偶提在一只手上,伸手转开墙板上暗中机括,阁内中央几尺宽的地板“梆”的一声向旁翻了开,露出向下的级级石阶。 柳少阳顺着石阶朝下走了百余级,眼前现出一甬道,几十步尽头处一扇石门紧闭。柳少阳上前扭动机关打开石门,门里别有一番天地,一间大厅甚是宽广,几十盏灯火将厅里照得明亮。 厅内四周除了几把桌椅,摆满了书架模具及各类器械。大厅尽头一披发老者箕踞于地,正埋头看着铺在矮桌上的几张图纸出神,听着响动已抬起头来。 灯光下这老者须发黑白相杂,长髯慈面,两簇浓眉微微翘起,约莫花甲年纪,正是被五行门上下奉为“五行智尊”的奇人方天禄。 柳少阳边走边喊道:“师父,徒弟来看你老人家了!”方天禄见是柳少阳,略微紧锁的眉头登时舒展开来,呵呵一笑道:“你这鬼灵精这许多日子不来瞧你师父,你叔父半年多前来看我时说差你远去办一件紧要事了,些许时日才能回来,却不想去了这么久。” 柳少阳见方天禄气色甚佳,嘻嘻笑道:“师父,我也想你老人家得紧,这一回来刚有空闲便过来了,小黑找我喝酒也被我推了。要是再多住几日,只怕师父还嫌我烦呢。” 说着,扬了扬手中提着的东西道,“呶!昨天去淮安城里,少阳特意买了师父爱吃的酱鸡,又从小黑那里弄了两壶几十年的女儿红佳酿来孝敬师父。” 方天禄见有好酒美味,哈哈笑道:“还是你这做徒弟的了解师父的脾性,哪像玄青那毛孩子连我喝酒也要嘟囔。师父这些日子正研看这些个图纸,你也参研参研。来来来,坐过来咱师徒俩边喝上边说。” 柳少阳走上前去,也取了张坐垫盘膝坐下,将酒食摆在矮桌上,拿来酒具给方天禄斟上。 师徒两人喝了几杯,方天禄取过一张图纸递给柳少阳,口中说道:“这东西是玄远半年前送来的,可是你叔父辗转花重金,找人从金陵军器局里拓印描画出来的。” 柳少阳接过图纸一看,是一幅火炮图纸,上端写着“洪武大将军铁炮铸造图”几个字。再看去,整个铁炮结构画得清晰明了,炮长五尺,筒形数箍,炮膛、药室、耳轴、火孔等结构大小尺寸也一一标明,除此之外还画有炮架车的打造示意图。 方天禄又饮了一杯,捋了捋胡须喟叹道:“当年士诚主公不听你师父进言,不肯耗费银两打造火器,以至于与朱元璋军马交战之时负多胜少,终至亡国。主公的旧部们要想复国,着实要在这铳弩箭炮上下些功夫。” 柳少阳看了良久,忽地开口道:“师父,这些年徒弟跟着您看了几张这类图纸。这尊火炮照这图纸打造下来少说也有近千斤,调转移动起来要想灵便,只怕要再多想些门道。这图纸上所画构造虽然不可谓不巧妙,但却也未尝没有可以改进之处。” 方天禄笑了笑道:“你这娃儿眼尖,话说得当真不差。这尊火炮这样打造下来重达千斤,虽比前些年的又有了不少改进。但是终究有诸多不足之处,你师父前些日子把这张图纸改了几处。” 说着又递过来一张图纸,接着道,“这张图是为师修改过的,几个月前由庄里的工匠们铸成铁炮,前几天我和先主的几个旧部趁着夜色,朝洪泽湖里放了几发空弹。嘿嘿,虽说庄上的冶炼铸造房远比不上朱重八那厮的卫所军器局,可这造出来的火炮却还像那么回事,还算能用。”言语之间大有兴奋之意。 “哦?师父改造的铁炮图纸,我这做徒儿的可要好好瞅瞅!” 柳少阳接过方天禄改过的图纸,见这张纸上的火炮与刚才那张已有多处大不一样。药室,火孔之处都有改动,不仅填药引燃之时更为方便,而且所填火药威力更显。 炮壁多有减薄,箍处更为合理,想是为减轻炮重和避免炸膛之故。弹丸不再从炮口放入,而是从炮膛一侧另开一处机括门中放入,如此几番改进下来所发弹失势必更远,不由对师父的智慧大为佩服。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二章 弩炮箭铳 柳少阳再去看那辆炮架车的改动,一瞧之下更是佩服。车底由原先两轮,改作前双后单共三轮,推引之时更为方便稳当。车身安有几处转动铁撑,以防发炮之时炮身震动。上部耳轴支撑处下方巧设转盘,可供调整发炮方位。 正要再往上看,方天禄蓦地伸手,指着炮架车上方新添的一道挡板发问:“阳儿,你可知此物何用么?” 柳少阳朝方天禄手指之处看去,只见这挡板微成后弯弧状,六尺见方固定在车身之上。中间有一长孔,炮身由此间探出,一旁标注由铁皮包裹,脱口道:“炮手操拿火炮,必然为敌军失弩首当其冲,这挡板想必是为发炮手操炮之时,遮挡箭失所设!” 方天禄抚掌赞道:“你这小鬼头真是机灵,一下便说着了,不妄为师多年教诲。真是痛快,当浮一大白!”说罢把樽中美酒一饮而尽。 柳少阳自打听方天禄说到改造铁炮已然造出,心中便已按耐不住。只想前去一看究竟,又陪方天禄喝了几杯,便急切道:“师父,您带徒儿去瞧瞧这尊铁炮去吧!” 方天禄一本正经道:“急什么,今天你陪为师喝酒喝个痛快,师父明日便带你去看。” 柳少阳心中好奇难忍,哪里还等得到明日,心下着急,口中嘟囔道:“您老人家给徒儿看了图纸,吊起徒儿的兴致却要推到明日。徒儿当真急着想要看看,这改造后的铁炮打造出来,倒是怎生模样,待看完了再回来定陪师父您喝个尽兴!” 方天禄听了柳少阳这话,仰头又饮了一杯,笑骂道:“我就知道你急着要看!你这徒儿打小见了稀奇的东西,便想着一看究竟,连喝酒都不叫师父喝个痛快。这铁家伙眼下就放在兵械库里,师父这就带你去瞅瞅,顺眼还能看了你走了这一年,庄子里打造出来的其他几样物件。”说着站起身来。 柳少阳欢喜道:“徒儿这脾性师父最是清楚了,我就知道师父您说明日再看是寻我开心!”忙起身搀过方天禄,取过一盏气风灯点着拿在手里,两人缓步朝连着密厅的兵械库走去。 师徒二人打开密厅正南方位的闸门,沿着暗道七拐八转,走了不到一里路。最后转过一堵石壁,眼前现出一座黑漆漆的地下大殿。柳少阳扶着方天禄坐下,沿墙壁依次点亮十余盏纱罩烛灯,大殿内陈列渐渐清晰。 只见大殿里里外外,堆着百余口大箱。方天禄笑吟吟的走上前去,翻开其中一口木箱,取出一架四尺宽窄的弩机笑道:“这张弩是为师多年结合历代弩机所造,四失齐射,箭箭可伤敌于三百步内。臂力稍好之人一人便可操控,师父叫做‘裂阵弩’,前些日子打造了一共一百五十部,这十几口箱子里放的都是。” 柳少阳接过弩机,掂在手中约莫三四十斤。弩上机簧扣弦,往复巧妙,道槽上可排箭四支,射出之后上方箭仓内弩箭便可落下。而后扳动机括拉弦,便可张弩再发,当真集古今弓弩之大成,不由情不自禁间扬声赞道:“这把弩真是巧夺天工,师父的才智,就是诸葛武侯,汉张子房再世,怕是也要自叹不如诶。” 方天禄闻言不禁好气好笑,咧嘴笑斥道:“你这徒儿油嘴滑舌,尽会说笑,师父如何能和古代智杰相比!” 两人再往大殿里面走去,方天禄目视四周,又翻开一口木箱,从里面架子上拿出一柄铁质火铳。又从怀里抽出一块棉布,边擦拭铳身边缓缓道:“少阳,这些年师父不是一直翻看各类手铳么?这把火铳就是师父参照明庭火器改进的,一共铸制了一百支!” 柳少阳从方天禄手中取过手铳,握在手里仔细查看。这柄手铳长不到两尺,也由前膛、药室、尾銎三处构成,一旁方天禄接着道:“为师的这把手铳,可与寻常手铳有些不同。寻常手铳以药匙盛入火药,再放置铅丸反复舂实,过程迟缓繁琐。这把手铳药室旁开暗槽,一发放完扣开暗槽填满火药,再合上暗槽即可。手铳前膛嵌有转膛,击发铅丸时用机括扣住,要装填下发时扭出转膛,放置铅丸便可。师父给这把铳起了个名字,唤作‘凌天铳’!” 柳少阳依法扣出暗槽转膛,结构精巧,开合之间果如方天禄所言一般便捷。尾銎处设有木柄,填药击发一人便可操持。比寻常手铳药室加厚,前膛削薄,掂在手中约莫二十多斤,火门开闭也多有便捷。 柳少阳反复细看之下,才把手铳放回箱中,叹道:“凌敌陷阵,飞火冲天,‘凌天铳’真是好名字!师父将手铳设计得如此巧妙,实在令徒儿佩服!只是这把手铳,多有机括镶嵌复杂之处,打造起来想必颇为困难吧。” 方天禄叹道:“说得一点不错,这把手铳部件镶制极是不易。尚不论寻常工匠根本打造不出,即便是巧匠能手,费心费时不说,且每造出四五支便有三四把不堪用的废品,故而所耗银钱甚巨。庄里的众工匠在几个炼制坊,数月不停铸制,也不过做出了这一百支而已。” 柳少阳再往里走,一眼瞅见殿角有一黑巾裹着的大车,估摸便是那打造出的火炮。忙上前两步,掀开黑布,眼前一尊固设在炮架车上的千斤铁炮映入眼帘。炮身、药室、火孔、架车改动之处皆如图纸所画。 又见耳轴机枢处刻着几行小字,其中一行写着“炮身转至此处,药室满填,弹丸击发四百步上下”。 再看其余几行字,也都是刻着转动处射出弹丸所落的大致距离,想必是试发之时观察下所刻。一眼看去,整架炮车八尺见方,宛如一尊巨兽,不由啧啧称奇。 方天禄笑吟吟的走上前来,用手抚弄炮身,宛如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忽地神情落寞,黯然道:“这尊千斤铁炮,师父虽是竭尽所能加以改进。比起原先的那尊洪武大将军铁炮,射弹远近、装填弹丸之繁复、炮身之稳定、移挪转动之艰难,都大有改进。但仍有疑难好似如鲠在喉,反复思酌演算,依旧不知如何解决。” 柳少阳眼见师父由喜转悲,其中情由隐约猜到几分。但听方天禄接着道:“自打造出了这门铁炮,为师先是欣喜,可随后便陷入反复思量。其一觉得每发一炮便要填充火药,再装新弹。无论如何改进也是繁琐,唯有弹丸连发方可解决。只是这连发弹丸之法师父想了良久,但每每草画构设机关,却只觉得所思繁杂,要想造出,皆不可成。” “再者这炮弹射出,全赖火药燃烧之力!这尊炮修改如此,弹丸射出五六百步似乎已不可再远。若要再加射程,非得在各结构机括上大有改变不可,师父接连苦思十余天还尚未窥得门径。” 方天禄说到此处,又用手指着耳轴处所刻的几行小字,缓缓道:“其三便是这里,这些所刻距离,是师父前些日子试炮时,转动炮身高低,反复发弹丸,大致所得。那时便隐隐觉得药室里火药多少相近时,这铁炮高低转动多少,与弹丸所落远近似乎大有关联!仿佛炮口转在偏靠中间处,所发弹丸落得最远。然而弹丸落在何处,仿佛又像是一门高深的算学,我遍想古今奇人所著典籍,皆无与此相关之说。师父苦思冥想多日也是脑海混沌,一无所悟!” 柳少阳见方天禄思虑如此,唯恐师父积劳成疾,想了想正色道:“师父,从前两军对垒,远攻之器械不过弓弩石车。这火铳铁炮,是这些年才有的东西罢了!好比来日巨焰,此时时机不到,只能是星火微光。由此看来,师父的疑难大可来日慢慢思量,不成也尽可留给后世之人琢磨。” 说到此处,顿了顿道:“何况太上道祖有言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师父您的才智世间少有,明庭的这些个弓弩火器在你手中,短短几年便已大有改进,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而在此奇难古怪之处猛废心力,有如‘高者’不抑,岂不与天道有悖。依徒儿之见,这几处疑难片刻之间急切不得。时机到时,定能如水到渠成般自解!” 方天禄一生通研兵法韬略,颇晓机关算学。遍读古今奇典,天文地理无有不通。十余年前张士诚兵败身死,方天禄身为谋士隐匿江浙,为吕子通五行门所觅,奉为“智尊”,开研弓弩火器。所谓奇才异士,一法通而万法通。方天禄这些年焚膏继晷,多年下来,在兵家器械上的学问已然超越前人,真可以称得上学究天人。 然而方天禄向来凭借才智,每每遇疑总是迎难而上,所思不明不止,不解不休。今日听了柳少阳一番言语,心中猛地一震,一时痴了,半晌方才喟然道:“阳儿,你这话说得在理!天下鲜有十全十美之事,做起事来岂能不知进退。你师父活了大半辈子,平日里妄自以为才智了得,遇到难事竟不如你这娃儿想得明白。罢了,此间疑难处依你之言,来日慢慢思量便是!”一时间心中仿若重石拨去,豁然一轻。 也亏得柳少阳一番开导,方天禄没有强研所思疑难之处。要知道火炮弹丸连发、所落何处、弹丸如何及远这等难题。百多年后,方才在西洋各国中,凭借诸多才智超群之士所研的理论为根基,合无数人之力逐加解决。此时火器初现,方天禄又年已花甲,若一味执着于此,徒耗心力,日思夜虑,便难免精衰气竭,有性命之虞。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三章 谁者为王 柳少阳看方天禄心病已去,大是高兴。再去翻看其余各处,多是储存的各式弓弩兵器。还有未填火药的“震天雷”、“霹雳投弹”等物,一般的铜火铳,铁火铳等也有不少。这些以备今后起事的器械,比他一年前来这里时,又添置了许多。 正看得眼花缭乱之际,柳少阳忽见大殿一角堆着两组黑漆漆的大铁箱。便走上前去想要翻开,方天禄连忙几步赶上阻住道:“这几口大铁箱里,放的可都是你师父改良配方比例,着工匠制成的火药。你将手中的那盏气风灯熄了再过去,这几箱火药的威力,可足以将这里炸个几遍的!” 柳少阳微微吃惊,忙熄了手中气风灯,奇道:“我记得前些年,库中火药都是木箱放置,如今为何改用铁箱了?” 方天禄道:“改用铁箱是我特意吩咐的,木箱储藏火药,置于地下暗室内,多易受潮,着起火来更是大为不妙。且为虫鼠啃损,保存不易。改用铁箱,再垫上棉纸,便好得多了。” 说话间,伸手指着左边几只铁箱道:“这几只箱子里装的火药,用以填充在铁炮,手铳的弹丸里。我把硝石、硫磺、木炭三者多少,反复改变尝试。终定得硝一两,磺一钱三分,炭两钱威力最显,师父称之为‘开花药’。” 接着又指着右边几只铁箱,续道:“这些个铁箱放的是推射弹丸的火药,里面硝石居多。大体上着硝一两,磺九分,炭一钱一分之比,师父称它作‘击发药’。” 柳少阳听在耳中,将两种火药配料的比例暗暗默记于心。又不由感叹方天禄学问严谨,就连这火药用途不同时的配比,也做得区分有序。 两人在大殿中翻箱查看,转了一遭,来到这地下大殿石壁的一处暗门前。这暗门颜色与四周石壁全无二至,若不细看,当真难以瞧见。柳少阳见了这道门,微感诧异道:“师父,一年前徒儿来这里时还没有此门,这门又是……” 话未说完,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尊铁炮车,便是从这门中运进来的!” 柳少阳平日里才思敏锐,本该早想到这炮车之大,别处暗道口万难运进。只是今日自打一进兵械库,心神尽被方天禄改良的炮弩火器所吸引,全然未在意这等事。 方天禄手捻长须,笑道:“你这小子平日里如何机灵,今日竟到此时方才想到,这炮车从别处运不进来。这处暗门是师父前些日子设计出来,所连甬道直通相望洪泽湖的后山,是专为把这兵械库里的铁炮兵器输运到外面所建。”说着手摸到石壁之上,拉出一块青砖,又伸手进去转动机关,暗门缓缓升起,露出黑黝黝的甬道口。 原来禄寿山庄地下的兵械库,占据地阵离位,又是存放武器的重地。原本除了从其余几处暗室的暗道进出,直接往外,便只有沿四周墙壁所修筑的逐级台阶走到殿顶一种办法。 殿顶出口,设在山岭阳面草丛灌木的隐蔽所在。隔门设有暗扣,只可从里面开启,为的便是一旦有变,好防范外敌。 如今方天禄再设出入口,两人顺着甬道内一直走到洞口,方天禄扭转机枢,洞口铁门应声而开。柳少阳见这道铁门两侧皆可开启,心里纳闷,不由道:“师父,如此一来,这兵械库为运器械新添入口,万一他日有急,外人岂不轻而易举便可入内么?” 方天禄闻言道:“你这便是只知其表,不明其间法门了。”说着抖了抖身上的白羽大氅,指着铁门外面的机括道:“这外面的机括看似普通,里面却连着地阵里面几处铜铃。这边扳动机括开启隔门,里面铜铃便会传出接连响声。” 接着又指了指洞口里面,笑道:“这甬道里,师父我可是吊着一座千斤铁闸!闸阀设在里面,一旦落下,外面万难开启。往里运送器械时,铜铃作响大可不必理会。但有外敌来时,里面示警,便可搬动闸阀,放闸阻敌。” 柳少阳听完,竖起拇指,由衷赞道:“嘿嘿,师父的才智之高,虑事之周,今日真是让徒弟大开眼界!徒弟何时有您几成学问,也就不枉此生了!” 这时天空已是玄日落尽,皓月登空。洪泽湖上晚间的阵阵凉风,掠过湖边的几点渔火,直吹到两人驻足的山坡之上。 方天禄垂肩披散的长发随着晚风飘散开来,与黑发相间的白发映着月色,泛着阵阵幽光。一双慈目望着柳少阳,已然苍老的面庞上倏地露出一阵凄凉,涩声道:“阳儿,古人言‘七十古稀’,师父今年已然六十。这些年耳目渐渐大不如前,也不知还有几多岁月。倒是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柳少阳不曾料到自己一番话,竟引得方天禄伤感起来,急忙道:“您老说的哪里话,师父您一定能长命百岁,徒弟还想再多孝敬您几年呢!” 方天禄摇了摇头苦笑道:“师父自己的身子骨,还不知道么?你这娃娃不必再宽慰我啦!哎,十几年岁月如白驹过隙,弹指间过。记得你叔父第一次带你见我的时候,你还只有这般高。” 说着,方天禄用手指了指山坡上齐腰深的蓬草,“可如今,你身量长足,比起师父我还要高了!岁月不饶人啊,你师父老了!” 说到此处,方天禄默然半响,蓦地一扫方才伤感的神色,又恢复了往日里谈笑风生的神态。袖袍一挥,笑着说:“走,陪你师父我,坐船到这洪泽湖上喝酒赏月去!去叫陆管家备上酒菜篷船,再把玄青那小鬼也叫上!” 柳少阳见师父愁容尽去,满心欢喜应道:“好,我这就去,这次一定陪师父好好喝个够!” 夜幕下的洪泽湖水天如一,月影沉璧,微风拂动荡起阵阵波光。分辉素月,共影银河,万顷湖光澄澈无际。 柳少阳师徒三人荡着乌篷小船,仰看无垠虚空,目望无边水鉴。玄青坐在船头,对着炉火烧煮清酒,铜壶里白气袅袅,散入天际。 天上玉绳高悬,银河浅浅。方天禄与柳少阳举杯酌酒,柳少阳忽地笑着问玄青道:“玄青,你看着这夜空,把那南斗六星,指出来给少阳哥哥我瞧瞧!” 玄青闻言转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珠,放下蒲扇。伸手一指夜色南天中的成斗六星,稚声道:“少阳哥哥你也忒小瞧我了,这个玄青早已记在心上,呶!‘南斗之爵禄,其宿六星’。” 一旁方天禄见玄青所指分毫不差,笑着道:“不错不错,你这小娃儿把道藏阁里的书没有白看!” 玄青双眼盯着夜空,倏忽间发问道:“师父,玄门典籍里的南极长生大帝,南斗六星君,是真的么?” 方天禄闻言不禁莞尔,笑道:“天上神灵居神宫之中,掌管这天地星辰周而复始,当然是有的!” 玄青听了,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嚷道:“那就好,我一定苦研天文易学。将来学成之时,请南斗的神仙下来,给师父您延年益寿。让您像那彭祖一样,活到八百多岁!” 方天禄听了,笑着斥道:“你这孩子净瞎说,天注寿命,众生当顺从天道,各安其命,安可以禳乎?” 柳少阳听了玄青一番话,也不禁笑出声来道:“师父,也难得玄青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孝心,真是难得!” 三人几番闲谈说笑,柳少阳也喝得有些多了。心中一直有个念头,此时借着酒劲也便脱口而出:“师父,徒弟有个念头埋在心里许久。在我叔父面前不好说,想给师父您说说。” 方天禄又把樽中佳酿一饮,笑着道:“阳儿,你心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柳少阳瞅了瞅船外湖光夜色,缓缓说道:“师父,这明庭占据天下久矣,根基已深。虽说‘苏松重赋’,江淮百姓多有怨言,然而却还不到举戈反明的田地。士诚先主当年在两淮,虽是颇受百姓爱戴,但是咱们五行门筹划兴复大周,真的能成么?” 方天禄听了沉默片刻,眉头微扬道:“这话你没给你叔父说就好,他早年与妻子何等恩爱,那姜氏却死在了朱元璋的乱军之中。加上他年少时便立下辅佐明主,席卷天下之志,却被朱元璋逼得隐匿江湖。这种种缘由,使他自打士诚先主故去之后,便发誓要反朱元璋,这话说给他,只怕他要生气诶。” 说到此处,顿了顿道:“你师父浅知天相易理,看那明庭的金陵京师,虽是虎踞龙盘,王兴之地,但却只是‘兴’罢了。定都此地,注定兴起甚荣,昌盛却难。明庭定然兴于此,而不能久存于此。短则十载,多则二十年,其间必有翻天覆地的变故。李唐玄学天人袁天罡,李淳风感知天道,用周易八卦演算,推出一部《推背图》。其中第二十八象是:‘辛卯坎下震上’,此乃凶兆。又谶曰:‘草头火脚,宫阙灰飞’,说的就是明庭金陵不久必将有变。” 柳少阳细细听方天禄说完,双目从湖光山色的夜景里转回来,轻声道:“师父,少阳也略知些玄学易理,这《推背图》有此一说更是有所耳闻。但这宫室灰飞,王位有变,只是劫数。天下此后,谁者为王,却不曾说。咱们能趁着这有变之机,兴复大周么?” 方天禄面上掠过一丝忧虑,叹声道:“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天道可顺而不可逆,天意可承而不可违!我们只尽人事,坐观其变就好了。” 三人泛舟夜游,把酒闲谈,不觉间已至中夜。小童玄青只喝了几杯,玩性渐退,睡意上涌。方柳二人酒兴已尽,方天禄已然卧在舟中,半醉半醒。 柳少阳陪师父痛饮之下,仗着玄功深厚,倒还清醒,看月色已知时辰不早,便调转船头,摇橹反岸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四章 走马金陵 这一夜柳少阳师徒三人乘着月色,泛舟洪泽湖上。方天禄一番痛饮喝得大醉,不知今夕何夕,好不尽兴。 接下来几日,方柳师徒二人整日里或在道藏阁参研玄学易理,兵法韬略;或在地阵密室里翻查火器草绘,器械图纸。 方天禄将所悟倾囊相授,柳少阳悟性本就颇高,加上天性喜爱此道,肯于用心。两人又是多年师徒,教授参研起来更是轻车熟路。 如此一来不觉时光流逝,倏忽间过了近一个月光景。这天,师徒两人正在道藏阁翻阅兵书战法,说到武经七书中《司马兵法》里“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子大恺,春蒐秋狝”一段。 方天禄不由感叹昔年张士诚,天下未安而不思进取,身处乱世却喜好安逸,重用贪乐无能之臣。以至于庙堂上下歌舞升平,不修军械,兵无战力,终至亡国,辜负了忠勇之士与百姓爱戴。 柳少阳见师父忆及往事伤感,忙连声宽慰。正在此时,忽听得楼下阁门响处,传来小童玄青的欢喜声,似乎来了极为要好的朋友。 方天禄敛了敛神色,对柳少阳道:“阳儿,咱们暂且说道此处。走,去楼下看看是谁来了,瞧把玄青那小鬼高兴的。” 两人放下书卷,起身下楼。刚转过楼梯角,就看见小黑将道童玄青举在半空相逗,满眼嬉笑,水玄灵在一旁扶着腰咯咯笑个不停。 方天禄见来的是他们,回头对柳少阳笑道:“呶!你两个朋友来找你了,你这小鬼怕是在你师父这里待不成了。” 小黑和水玄灵此时也瞧见方柳二人下得楼来,柳少阳见了小黑,开口便笑道:“小黑,你少阳哥拿了你两瓶陈酿女儿红,你居然追到这里来了。这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小黑听了这话,一张黝黑的脸上,面皮涨得通红,啐道:“少阳哥你别胡说,我是来找你回去喝酒聊天的。玄灵姐也想你回总舵去,我俩就一起过来找你了。” 话没说完,一旁玄青撅起嘴不满道:“好啊,小黑哥你骗人!刚才还说你是和玄灵姐姐来看方尊主和玄青的,却原来是想叫少阳哥回去!” 一边水玄灵听了小黑这话,一张俏脸登时红晕上涌,忙低头嗫嚅道:“方尊主,你别听小黑瞎说!玄灵是来看您老人家的。不管柳师弟回不回去,玄灵也要在这里住些日子陪陪您老呢。” 方天禄捋了捋长髯,微笑道:“嘿嘿,你这小女娃真当你方爷爷老到糊涂了么?这我再瞧不明白,‘五行智尊’的名号,可当真是白叫了。” 小黑嘻嘻笑道:“怪老头……不,方尊者,还是您老人家有见识!玄灵姐说要来的时候,可不是刚才这么说……” 话音未落,水玄灵已然急道:“小黑你路上喝酒喝多了么?胡说什么!” 小黑把话打住,侧身瞧了瞧水玄灵,还想再说话。却见水玄灵红着脸抬起头来,一双剪水双眸瞪了过来。小黑纵是有话,却也只是“哼!”了一声,生生咽了回去。 柳少阳遇见这般情景,站在一旁好不尴尬。方天禄面庞上略带玩味,笑道:“就是想你少阳了也没什么诶,便是直说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水玄灵定了定神,仰起脸来朝方天禄道:“方爷爷,吕门主再过二十几天就是五十大寿了。我们三个都是吕门主从小带大的,养育之恩莫敢相忘。我俩这次来其实是想和柳师弟,一起去趟明庭首府金陵!听说那里是天下繁华之所在,货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我和小黑没去过金陵,柳师弟却去过几回。有柳师弟带路,我们也好到那些大小街市的店面里,看看买些个什么物件,给义父做寿礼。” 原来水玄灵自小便爱和柳少阳一同玩耍,待到年纪稍长,一颗芳心更是系在了柳少阳身上,只觉得与他在一起便欢喜得紧。吕子通五十大寿在即,水玄灵便寻思着和柳少阳一同去金陵采办寿礼。又因孤男寡女太显痕迹,便想拉小黑同去。 她知道方天禄心智过人,如若直说了,自己的心思难免被他看穿。便想让小黑把柳少阳叫回去,她再提出同去金陵购办寿礼的打算。不曾想小黑一番话直来直去,叫她好生难堪,这挑选寿礼的事也只好一股脑直说了。 小黑听了水玄灵这番话先是一惊,黝黑的脸上随即闪现出兴奋之色,奇道:“咦,玄灵姐,你说要去金陵么?听说金陵好玩的东西多得很,来的时候你可没说诶!” 水玄灵扭过头,轻声娇斥道:“小黑就你话多!我这不是没顾上和你说么。” 柳少阳这些日子只顾置身玄学兵法,参悟典籍。整日里焚膏继晷,心无旁骛,倒真的将吕子通的五十大寿忘却了。如今听水玄灵提起,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 方天禄微一沉吟,转身对柳少阳道:“玄灵这丫头说得对,吕门主待你们有如生父。你几个确实该去趟金陵挑办寿礼,趁着吕老弟五十大寿,也该叫他高兴高兴!” 柳少阳面有愧意,讪讪道:“师父,少阳走了近一年,这回来才陪师父住了一月光景。刚向师父讨教了些许学问,便又要走了。” 方天禄一脸慈色,笑道:“这有什么干系,年轻人便应该多在外面走走。你年纪轻轻有此学识,已然是了不起的事了。这一走,记得常来看看我这老头子就好。”话到此处,压了压声音,打趣道:“若不放你这小鬼头回去,玄灵这孩子该不高兴了。” 水玄灵听得清楚,一张俏脸又是面红过耳,低头不语。多年来,柳少阳心里早察觉出水玄灵待自己好过旁人。初时只觉得师姐关照师弟,自是理所当然之事。况且他从小便听叔父吕子通讲,自己父母死于朱元璋派来的刺客之手,便一心只想着习得本领,好找朱元璋报那父母之仇。水玄灵的一举一动,他也从未往他处想过。 待到后来年纪长了,渐渐明白儿女之情,心中也想到并非那么简单。只是他打小与水玄灵一起长大,待她便如同看待亲姐姐一般。水玄灵约大他一岁多,今年已然二十有一。寻常女子这般年龄,已经出阁嫁做人妇。水玄灵虽是江湖中人,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年前吕子通想给她说门亲事,却被她搪塞了过去。吕子通心知她已有中意之人,说亲之事也就搁在一旁了。 柳少阳心中暗想:“几位师哥武功人品皆属上乘,又大多有意于师姐,师姐这些年却只当做不见。我又何德何能,竟能蒙她如此垂青。瞅个时机,得好好开导她一番。” 想到此处,柳少阳口中打个哈哈道:“师父你一把年纪了,却静会开晚辈的玩笑。” 方天禄何等聪明,听柳少阳这话,已知他的心意。轻叹一声,转过话头道:“好了,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三个既然要走,这就赶路回去吧!” 三人作别了方天禄,回到总舵收拾了些出门要带的衣物银两。当晚睡了一宿,第二天一早便启程前往金陵。 柳少阳虽是时常在外办事,水玄灵和小黑两人却很少出趟远门。三人向南,一路上谈天说笑,走马灯般过了不少集镇。 小黑按耐不住心中喜悦,这几年待在淮安,远行方觉得天地广阔,看到什么都倍感新鲜。 水玄灵掌管的圣水旗虽有大小船只好几百条,负责五行门在淮安、扬州、凤阳三府码头里的客商摆渡和货物贩运。但水玄灵多年只是在淮安总舵打理账目,很少在外面走动,这次出门也是大为高兴。 这一日,三人到了扬子江北岸的瓜洲城,再向南过了滚滚长江天堑便是金陵天子脚下。柳少阳打马穿城,不觉间又从鸿雁楼旁经过。望着楼上楼下酒客来来往往,想起那日和陆百川在楼上喝酒,又遇见紫衣少女和刘景天比斗的事情来。脑海中竟没来由般现出紫衣女子的如魅身法,俏影风姿,微微出神。 水玄灵见柳少阳盯着鸿雁楼看,倒没想到那许多,张口柔声问道:“师弟,这就是那天谈及昔年大侠江紫彦时,你在大伙面前说的鸿雁楼么?这座酒楼地处城边,一览长江,倒真是个喝酒赏景的好去处。” 柳少阳听水玄灵发问回过神来,笑着应道:“正是这座酒楼,师姐没瞧见那日精彩的情形,着实有些可惜了。” 几人乘渡船过江,夏日时节午后的扬子江,江水自天边悠悠涌动而来,又仿若一条巨蟒金鳞,昂首探爪,迤逦而去。 小黑从小在徐州乞讨,后来随吕子通到了淮安,从未见过这般浩荡的一川江水。坐在船里嚼着干鲜果品,一会儿惊声赞叹,一会儿又瞧得痴了。水玄灵和柳少阳在一旁看在眼里,都觉得有趣。 柳少阳瞅着小黑的怪模样,挪揄道:“小黑,你再这般发癫发痴,就要把旁人吓跑了!” 小黑嘟囔道:“少阳哥,和你出来这些天我才知道,天下竟有这般多的好去处!你以后出门办差,小黑我要是得空,你可别忘了带上我诶!” 一旁水玄灵听了不满道:“你这小黑!要不是我说要出来,你还待在总舵里整日就知道吃呢,吃完了还就属你话最多!现在出来玩得高兴了,就不知道谢谢姐姐我吗?” 小黑听了,笑嘻嘻地道:“嘿嘿,玄灵姐和小黑一般模样,就是小黑的亲姐姐,还用说谢么?” 这话一说出,柳少阳已然笑出声来。水玄灵微微一愣,忽地怒道:“好啊,你这毛孩子!我好心好意带你出来,你倒绕着弯子骂我和你一样黑不溜秋么?” 说着举起粉拳要打,小黑早已一溜窜到了柳少阳身后,叫道:“玄灵姐,你动不动就对人拳脚相加,这般凶,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啊?” 柳少阳心里已然笑翻,脸上却装着一本正经道:“师姐,这小黑比咱们小着好几岁,小孩子就爱开玩笑,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说罢转身朝小黑斥道:“好你个小黑,就知道胡说八道!你玄灵姐貌若天仙,是你这样乱说的么!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五章 赌债风波 水玄灵听小黑又嚷自己凶,心里更是有气,本想抓住他好好教训一番。蓦地听见柳少阳夸自己美貌,她虽说从小到大为不少人赞过,但极少听到柳少阳说,芳心一时间大为高兴。想起自己方才失态,不由双颊泛红,哼声道:“小黑,你这家伙真是调皮!既然你少阳哥叫我不要和你计较,我就饶过你了!” 小黑从柳少阳身后转出来,笑道:“我少阳哥的话,你就这般听……” 水玄灵不等他说完,从一旁桌上的果盘中抓过果子塞进小黑的嘴里,嗔道:“就你废话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么?” 一番说笑嬉闹间,船已停靠在了北岸码头。金陵城傍水依山而建,气势雄浑,几重高大的城郭层层叠叠。 水玄灵三人从城北金川门而入,京畿重地,六朝之都,果然景象非凡。东望蒋山钟灵毓秀,楼台舞榭画舫雕廊,把个帝王都城点缀得翠艳相称。但见大小街市商肆林立,笙管弦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觅了客店住下,小黑和柳少阳合要了一间,水玄灵独居一室。刚刚安顿下来,小黑便吵着要到街上转转,水玄灵也玩性难耐颇想走走。 柳少阳几年前来过,但对这金陵城也只是略知一二,担心他二人走得远了不识得回来的路径。更见天色几个时辰便要近晚,整好和他俩去瞅瞅名都夜色,便放了行囊随二人一同出了客栈。 小黑和水玄灵瞧着满街屋宇楼阁,人流熙熙攘攘,不知从何看起。柳少阳见二人没有主意,笑道:“这金陵买东西看热闹的最妙去处,莫过于城南的贡院街和夫子庙一带了。边上的秦淮河两岸,风光更甚,咱们就往那边去吧。” 水玄灵柔声应道:“秦淮河扬名天下,我倒是久有耳闻的了。师弟你带路,咱们这就走吧。” 小黑也拍手道:“少阳哥说去哪里,我们跟着去便是了。” 三人顺着街巷向南走去,一路上沿街店面杂铺,五花八门。道旁不时有杂耍艺人,耍弄着钻圈顶碗的绝技,吆三喝四,引得众人围观喝彩。小黑瞧得高兴,时不时便钻进人群里瞧热闹,水玄灵瞅见卖绸钗镯粉的摊子,也要上前看看。 就这般几步一驻足,三人走了两个时辰,才行出五六里地,堪堪过了北门桥。柳少阳见红日沉沉降落,出声催促二人赶路,好天黑时分赶到夫子庙去看金陵夜色,秦淮晚景。两人只好暂且收敛玩性,又向南走了约莫一里。忽地见不远街边的一处石板巷口,里外聚了不少行人,小黑见又有热闹瞧,一道烟跑了过去。 柳少阳无奈笑笑,只得和水玄灵跟了过去。刚到巷口,就听见人群里面有喝骂之声。 三人挤到瞧热闹的众人前面,就看见一处小院门前,七八条家丁打扮的大汉,拥着一名骑在马上的华服公子,有两名家丁正拍打着宅院的院门。 那华服公子见门没有叫开,看热闹的人却越聚越多,朝拍门的家丁不耐道:“你们两个惫懒的家伙没有吃饭么?快给少爷我把门叫开!” 那两个家丁听见主人催促,朝门里叫喊拍打得更急。忽地院里脚步响处,一苍老的声音颤声应道:“冯公子,您久等了,老朽这就来开门!” 那华服公子皱了皱眉道:“别敲了,看这老不死的出来怎么说!” 此时两扇院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两老一少三人。两名老者是对夫妻,男的五旬开外,后背微驼,此时面上满是惧色。一旁的妇人五旬不到,脸上挂着泪痕。 那年轻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头戴荆钗,素面清颜,生得柳眉凤目,腰若束素,像是两名老者的女儿。 华服公子见三人出来,右手扬起马鞭,指着那五旬驼背老者高喝道:“叶老头,这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今天四个月期限已到,你欠下的二百八十两白银的赌债,连本带利共是五百五十两!” 言及至此,华服公子顿了顿,满脸戏虐道:“本公子可怜你天生一副背运穷酸相,如今把零头抹了,着你还五百两便可!呶,债据契约在此,白纸黑字,拿银子来吧!”说着左臂一甩衣袖,手中亮出一张债据出来。 那驼背老者本就十分害怕,两腿不断打颤。如今听了华服公子一番呼喝,当场俯身扑倒在地,嗫嚅道:“冯公子,眼下小人就是变卖家资祖产,也万万凑不到五百两之数啊!” 那华服公子“呸”得一声,啐了口吐沫,哂笑道:“这些年你将自个家产败了个精光,我就知道你个穷鬼,还不起这个数!那今天当着你众街坊邻居的面,你倒是说说,这五百两你怎么个还法吧!” 驼背老者此时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哀求道:“冯公子,您家大业大,就大人有大量,再宽限小的些时日吧!等小的凑齐了银子,一定立马就给您还上。” 驼背老者一把年纪,给这约莫二十出头的晚生如此卑躬屈膝,当真脸面丧尽。周围看热闹的四邻街坊,过路行人,或而嘲笑、或而起哄、或而叹气。 水玄灵面上露出鄙薄之情,对柳少阳道:“这华服公子好生跋扈!那老头也是,就算是欠了赌债被上门讨要,也不用这般趴在地上哀求吧。” 华服公子听了驼背老者这话,讥讽道:“再宽限些时日?哼!我看不必了吧。再过些日子要还的更多,本公子等到那时,你还是还不上钱,岂不是白被消遣么?” 说到此处,眼睛在那青衣少女的脸上转了几转,笑道:“叶老头,我看不如这样。你把你这座院子,二百两抵给我。剩下的嘛,你这女儿倒还长得有几分姿色,不如本公子卖你们个天大的便宜,收她做个偏房小妾。你的赌债,我给你一笔勾销了便是!” 这话一出口,四周看客好似炸开了锅,一时间议论纷纷。趴在地上的驼背老者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只是连连摇头。 身旁满脸泪痕的妇人听了这话,“扑通”一声也跪在地上,慌声道:“冯少爷,我家阿青身份卑贱,哪里配得上您的富贵之躯。您就高抬贵手,再宽限我家当家的这赌债几天吧!老身在这里求你了,给您磕头了!”说着“咚咚咚”连磕了几下,抬起头时,额头上满是血迹。 那青衣少女,原本只是一双妙目怒视那华服公子。见这妇人给他跪下磕头,慌忙跑上前去,叫声:“娘,您快起来!”将那妇人扶起,接着愣了愣,转身对骑在马上的华服公子恨声道:“姓冯的!你免了我爹的赌债,以后别再难为我爹娘,我跟你走便是!”说着眼圈一红,登时留下两行清泪。 那妇人听了这话,急忙道:“阿青,你说的什么胡话,这怎么行!娘就是死了,也不会把你给这冯公子做小妾的!” 华服公子本来听了青衣少女的话,面上颇有得色。见那妇人出言阻止,不由怒道:“你这老婆娘添什么乱!你女儿都答应了,你还有什么好废话的!难不成嫁了本少爷,辱没了你女儿不成么?当真是笑话!我看择日不如赶巧,今天你女儿就跟本少爷我回府吧!”说着招呼左右仆人,要把那青衣少女抢过来。 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发出阵阵骚动,有看不过这番场景的愤怒之人,却大都怕惹祸上身,敢怒而不敢言。 水玄灵再也看不下去,正要上前,却见柳少阳伸手按了按她肩头,抢先一步走上前去。 场中两个家丁,这时正要去拽那青衣少女。柳少阳双足似缓实疾,几步跨到两人面前,口中缓缓笑道:“诸位兄台,这可是天子脚下,有话好好说便是,这般明抢怕是不太好吧!” 说着双掌一分,左右各一只手轻拍在那两名家丁的肩膀上。那二人被这么一拍,登时只觉得肩上仿佛压着座大山一般,双臂垂软,两腿再难挪动一步!虽是开口连声咒骂,面上却已露出惊惧的神色。 华服公子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没想到竟有人敢来捣乱。起初先是一惊,随即看清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喝道:“你是什么人?本少爷办事轮得着你出来说三道四,凭地里这般不知死活!”说着朝身旁几个家丁嚷道:“你几个把这小子给我拉到一边偏僻处,好好教训一顿!” 这几个家丁虽说也练过些拳脚,柳少阳却全然没放在眼里。当下拍了双手之下两名家丁的肩肘要穴,轻推了两下,这两人便有如两只抽了鞭的陀螺,七拐八转滚到了一边。 这时那后上来的几名家丁已奔到柳少阳面前,当先一人出拳生猛,直奔柳少阳面门。柳少阳面上仍是含笑,化指为剑迎了上去,这一指正点在那一拳的拳面上。 出拳的家丁本以为这一拳下去,柳少阳势必被打翻在地,不成想自己的拳头就好似打在钢锥之上,一碰之下疼得捂手乱跳。 眨眼间后面又上来两人,一左一右来势汹汹,伸手就来抓柳少阳。柳少阳目视前方,只作不见,双手左右各划个半圆,便如同两只鹰爪一般,避开左右二人伸来的手臂,正抓在两人胸前衣襟之上。随手往起一提,平平掷了出去。 这两人被这么一扔,初时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待双脚着地之后,这股力量倏地减弱,身子竟能勉强站定不倒。 原来柳少阳本想狠狠教训这几人一番,只是此刻身处京师不愿惹事,便下手之时给对方留了颜面,好随后妥善了结。 剩下的几名家丁,见同伴竟被柳少阳玩弄于鼓掌之间,心知遇上了高手,一时间进退全都不是,愣在当场。 围观的人群本是议论喧闹之声纷杂,如今见柳少阳当众出手,顷刻间一时寂然,人人一双眼睛都瞅着场中的一举一动。 小黑在人群里,瞧见柳少阳几下便镇住了华服公子手下的众家丁,心里高兴,带头拍手叫起好来。看热闹的众人,似乎平日里见惯了这些人耍横逞威,怕惹事上身,虽有百十人之多,喝彩之声却寥寥无几。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六章 春叶青青 华服公子见手下拿不住柳少阳,朝左右斥道:“真是一群废物!”骂完又转过头冲柳少阳怒道:“你是哪里来的毛头小子!也不打听打听通源赌庄的来头就敢来横插一手,就不怕祸事临头么?识相的快滚远些!” 柳少阳心里虽是有气,面上却依旧含笑,平声徐徐道:“冯公子,凡事脱不了一个‘理’字,这位大爷欠您多少银子,我替他还了就是!” 华服公子听了这话,打量柳少阳一番,出言讥讽道:“呦!瞧不出你小子口气倒不小!莫不是瞧见人家姑娘美貌,心里存了非分之想,便出来充大个吧!好说,你要是能还了这叶老头的五百两赌债,我冯某这就走人!” 这话一出口,看热闹的众人之中多有游民闲汉,掀起哄笑之声。人群里水玄灵听见华服公子如此一说,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人真是无耻!自己不要脸皮也就算了,竟还以己度人,这么说柳师弟!” 心下按捺不住,不知怎的便想上前扇那华服公子两个耳光。可方抬腿迈了一步,却见柳少阳朝她微微摇了摇头,水玄灵才勉强把心里揍人的冲动暂且压住。 柳少阳听华服公子出言讥讽,笑了笑倒似浑不在意。低头从背上解下钱袋,取出了块六十两重的金元宝,拿在手里转了两转道:“公子腰缠万贯,何苦为难这老弱孤女。这块金子抵那五百两白银,此事就算了了吧!”说着把这锭金子,向华服公子扔了过去。 那华服公子没想到柳少阳真会替这驼背老者来还赌债,微微一愣,眼见一道金光划来,便伸手接过。谁知那锭金子落到手中,竟觉烫得犹如火炙。痛得他呼喊出声,手掌一颤,那锭金子便“铛!”的一声,掉在了石板巷的路面上。 围观之人瞧这华服公子狼狈,大多强忍笑意。一旁小黑瞧了这番景象,笑着高声道:“咦,这位公子爷平日里富贵娇生惯了么?一双手如此无力,竟连块几十两重的金子也拿不住!” 水玄灵心里本就有气,听着这么一说,白了小黑一眼,趁机接口挖苦道:“小黑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倒是哪只眼睛瞧清楚,这位兔相公是个公子爷了?我看他这般细皮嫩肉的,是个姐们也说不定诶!” 众人听了她俩一唱一和,登时爆发出阵阵嬉笑。华服公子面上红得好似猪肝一般,朝周围怒嚷道:“笑什么!这小子使诈,又有什么好笑的!”一旁的家丁赶紧弯腰,想把那锭金子捡起,不意间也被灼了手指,只得掀起衣襟,把那锭元宝兜在怀里。 柳少阳面上不动声色,眉头微扬朗然道:“冯公子,银子我也抵着还了,你手里的债据也该两清了吧!” 华服公子怔了怔,恨声道:“好啊,阁下端的是好本事!我郑某今日算是看走了眼,这借据现下就两清了便是!”边说边将手里的债据撕得粉碎。 柳少阳见华服公子销了债条,随即拱手缓缓肃声道:“冯公子痛快!现如今既然钱债已清,公子又是忙人,不如就此别过了吧!”说罢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来这华服公子家中开办的通源赌庄,真称得上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算是金陵城里有数的大赌坊。就连朝中不少达官显贵,都有银子投在其中,以待每年年底分利。因而平日里,这冯公子虽然不敢惹什么王孙权贵,但遇上平头百姓,却是一向是不放在眼里。故此在金陵城里,称不上怨声载道,也是做了不少出格之事。 这冯公子平日里带着一帮赌场打手,在城里东逛西走,游手好闲。赌坊的生意由他爹和管家打理,他自己也从来懒得过问那些欠债还钱的琐事。 凑巧前些日子,听手下人闲聊说到,那欠了赌坊银两的叶老头,有个闺女长得好生水灵。他自己一看之下,果然觉得不错,闲来无事,便带人几番上门催债。如今见叶老头还不起债,他便顺水推舟逼他卖了房产和闺女抵债。不巧正遇上柳少阳一行,竟帮这叶老头清了债据,搅了他的如意算盘。 冯公子见柳少阳与他说话,神态从容,器宇不凡。且与这叶老头毫不相识之下,竟能一下替他还了五百两白银。心里也颇犯嘀咕,不知柳少阳是何底细。 他常年混迹京城,与那些个王侯达官的公子爷多半打过照面,想来想去,也不记得有柳少阳这号人物。但又想此人敢公然与自己叫板,又是身手了得。万一有几分来头,到再起冲突时亮了出来,自己说不好得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见柳少阳面上还算客气,这冯公子也便借驴下坡,“哼”了一声道:“这位兄台,今日就此别过,我冯某与阁下来日方长!”说完一拽缰绳调转马头,带着手下家丁转身去了。 四周聚集的百余名看客,见一场冲突已然收场,也都扯着闲话纷纷散去。 那方才趴在地上的驼背老者,踉跄地站起身来,揉了揉双眼,仿佛不相信这是真的一般。上前两步走到柳少阳面前,忽地拜倒,谢道:“恩公,小老儿叶文忠,想不到此生也能遇着贵人相助!无怪乎前几日梦里,财神他老人家告诉我,将遣贵人助我脱困。果然今日就遇见了公子相助!”一时伏在地上,连连磕头。 柳少阳没成想这叶老头,跪完了那华服公子又来拜自己。他自打出生起便从未想过,竟会受个长辈这般大礼,一时间手足无措。 水玄灵和小黑,此时已然走到近前。小黑见这老者低头便拜,嘴上还喋喋不休,弄得柳少阳一脸窘相,不由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柳少阳瞪了小黑一眼,赶忙伸手扶起那老者,口中应道:“老人家怎好行此大礼,快请起来,当真是折杀晚生了!” 方才的妇人此时也走到跟前,搀过叶老头埋怨道:“老头子你这般莽撞,莫要吓着了恩公!”接着朝柳少阳道个万福:“民妇见过恩公,公子大恩大德,当此生铭记!敢问公子贵姓?” 柳少阳连忙摆手道:“这‘恩公’两个字,可万万不敢当!晚辈姓柳名少阳,和朋友打江北来金陵办事。方才之事不过是见人有难,相助罢了,夫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那妇人听了柳少阳这番话,低声喃道:“原来是柳公子。”说着转过身冲那青衣少女叫道,“阿青,你这丫头怎么这般没礼数,还不过来谢过柳公子!” 青衣少女自打柳少阳出手,打发了那华服公子后,便立在当场双眼迷离,好似痴了一般。那妇人连番唤她,方才回过神来,蓦地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应了一声,忙低着头踱了过来。走到柳少阳跟前,行得一礼,轻声道:“小女叶小青,见过柳公子。” 说完,羊脂白玉般的下颌忽地扬起,秋水似的明眸在柳少阳面上转了两转,又低下头去。一团红晕自细嫩的耳根升起,本是苍白的脸颊瞬时也染红了。 柳少阳见这叶小青容颜清减,约莫二八年纪。瞅见自己竟甚是羞怯,浑不似方才怒视那冯公子的模样。 他平日里豪爽惯了,也不大在意,随即打个哈哈,朝一旁妇人笑道:“夫人,令嫒颇有大家闺秀之风,真是您二老的福气!” 柳少阳施恩不图回报,本打算与水玄灵和小黑就此告辞。那叶老头夫妻却一番盛情,请他们三人去屋里坐坐。几人推却不过,便一同进了叶老头一家住的小院。 一家三口把柳少阳三人请到正堂坐下,叶小青去厨下端来茶水。几人一番交谈下,柳少阳方才知道,这叶老头幼时跟家人随逃荒的饥民,到了这金陵城里落脚。后来家中得来些小财,他便立志功名,取了文忠之名。却不料造化弄人,苦读多年,却屡试不中。到得后来,也便渐渐死了入仕这条心,娶媳生女,用家里余资做些小本买卖。 几年前,这叶老头好上了赌博。前前后后,不但把生意赔了个精光,还弄得家徒四壁,借了赌坊几百两的外债。今日正是那通源赌庄的少东家前来索债,若不是柳少阳相助,非得家破人亡不可。 柳少阳与那叶老头聊了一会,劝道:“老人家,恕晚辈直言,这赌博一道古往今来,不知惹得多少人倾家荡产。此事揭过后,可万万莫要赌了!” 叶老头怔了怔,沉吟半响,惭愧道:“柳公子,这一个“赌”字险些害得老朽万劫不复!我也是读过些许圣贤书的人,这几年活得忒也丢人,金陵城是没脸再住下去了。我已经思量清楚,赶明个卖了院子,就和他们娘俩回我江北老家去。” 一边叶小青,与水玄灵和小黑此时已是有说有笑。她方才和柳少阳说话面红,此时却聊得甚是开心。 众人又说得几句话,那妇人得知柳少阳几人,想去秦淮河一片看赏夜景,忙道:“柳公子,我们这种人家的女孩儿,也不讲究个不能抛头露面。阿青这几年来,不时的随我在街市上吹笛弹曲儿,挣些散碎银两,这金陵城好玩的地方她倒是熟得很,就让她带你们去吧!” 柳少阳微觉不妥,正想婉言相拒,身旁的小黑却抢先嚷道:“好啊,我们正愁来这里玩,没个熟识引路的。小青姐和我们一见如故,以后便是我们三个的朋友啦!如若同去,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叶小青听在耳中,柳眉一弯,喜道:“三位是小青一家的恩人,小青心里感激不尽,你是说小青还能当你们的朋友么?” 水玄灵嘻嘻一笑,拉着叶小清的手道:“当朋友又有什么!我从小就是孤儿,还想认你做个妹妹呢!” 这话一出口,叶小青更是喜不自禁,笑道:“那好啊!就让我这个新朋友、新妹妹,带你们去看看这金陵城的夜色!” 说着起身跑回自个房中,片刻间换了套鹅黄罗裙,取了只琵琶抄在怀里,越发显得清丽出尘。柳少阳见已如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几人辞别了叶老头夫妇,由叶小青领着,穿街过巷往秦淮河去。金陵城里的大街小巷,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烛火通明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七章 京师道宫 叶小青领着柳少阳三人沿着街巷,越往南走,道上的行客路人越是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路两旁鳞次栉比的瓦舍戏场、歌楼舞榭,也是处处明灯高挂,几将夜空照得通红。 小黑一路走来,奇得直嚷道:“少阳哥,我原以为淮安城街市的夜色,已然美得很了。如今到了这京师金陵,才知道淮安城里的景象比起这里,那可是……是‘小鬼见大鬼’了!” 这话出口,柳少阳“嘿!”的一声强忍笑意,叶小青登时莞尔,一旁的水玄灵却已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水玄灵恼他平日里废话太多,总是说破自己心事,不由张口取笑道:“小黑,亏得当年义父还找过西席先生教你,学得的东西都被你放到油锅里炸焦了么?还‘小鬼见大鬼呢’,见你这个‘黑鬼’还差不多。” 小黑见水玄灵趁机取笑自己,伸手挠了挠头,讪讪道:“玄灵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会做饭烧菜,见了那些个一摞摞白纸黑字的书就头疼。如今就是连字也认不了几个,当年先生教我的东西,我是一点也没记住诶。” 水玄灵看小黑尴尬,接着挤兑他道:“换了旁人,如若没什么学问,就不会事事多嘴。哪里像你这般胸无点墨,竟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平日里说的话却比谁都要多,好似事事都清楚一般,当真是不知羞!” 小黑倒是浑不在意,吐了吐舌尖,大咧咧道:“我生下来便是这般爱说话,人长了张嘴,不就是要吃饭和说话的么?吃饭的福分,这些年虽是比别人享得多了些。可这说话一用,却也不能荒废了诶!” 柳少阳听到小黑这一番理论,颇觉有趣,接口道:“师姐,你别说,小黑虽说不怎么看书,可有时说出来的话细想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人还带着一股子天真劲,比起那些个书呆子,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小黑听了这话大为得意,拍手笑道:“怎么着,玄灵姐,也就是你说我话多!少阳哥本事那么大,都说我话说得好呢!” 水玄灵“哼!”得一声,怏怏道:“小黑,你得意什么,师弟是看我比你年纪长,叫我让着你罢了!我大人有大量,才懒得和你计较!” 几人一番说笑,叶小青忽地慢下脚步,幽幽道:“柳公子,你们住的淮安府,风光美么?” 柳少阳自打见了叶小青,便没与她说过几句话。见她有此一问,微微一愣,答道:“淮安府虽比不上金陵繁华热闹,却也乃两淮重镇,洪泽水乡,倒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居处!” 叶小青听了,动了动嘴唇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四人往西又转过一条繁华街巷,眼前忽地一暗,一座占地广阔的道宫映入眼帘。 众人打眼望去,这道宫里面尚未修完。朱红楹柱,飞檐斗拱,两小一大,三门分立。两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雄居门户左右。 此时夜色渐浓,这道宫内虽是没有灯火,却借着月光,透过参天的苍松翠柏,隐约还能看到里面情形。其间堂殿观宇,已然初具规模,拱角飞檐,层层叠叠,延绵里许。 几人极少见到如此气派的道观,不由走近了几步。柳少阳目力极佳,一眼瞅见三门开处正对的一座大殿,龙飞凤舞题着“三清殿”三个大字。 水玄灵朝里面瞅了瞅,不由得叹道:“想不到朱……当今圣上,竟在这金陵城里,要修如此大的一座道宫。修成之后,只怕天下玄门大派虽多,老君天尊香火虽旺,却少有几处道场,能和这座比肩啊!” 小黑嫌站在地上看不清楚,瞧见观旁有几株参天蕈树。当即使出从小练成的爬树绝技,“蹭蹭”爬上其中一棵,坐在一枝大树杈上。 柳少阳嘴上虽是没说话,心里也是微微吃惊,暗暗佩服道:“想不到朱元璋这厮做了天子,富贵已极,还如此看重道教玄学。在这京畿重地建成如此大的玄宫,便是要与天下玄学修道的能人异士,永修同好。此番见识着实深远,只怕反明复周的大业,这么一来,更是难成了。” 叶小青见柳少阳三人对这道宫大感兴趣,从旁说道:“这座玄宫,原本是北宋年间修建的天庆观。后来岁月悠悠,几经征战,渐渐破败。前些日子,皇上下旨在此重筑道宫,所占之地还划入了不少四邻街市,修建完工之后,一定好生恢宏气派!” 柳少阳听叶小青这么一说,心中一动,脱口道:“天庆观……可是北宋文豪苏轼题写‘春风吹动北风微,归雁亭边送雁归’的地方么?那首诗最后两句说得最妙,‘惟有道人应不忘,抱琴无语立斜晖’。当真是余韵悠悠,绕梁不绝!” 叶小青微微一怔,蓦道:“方才听小黑和玄灵姐讲,柳公子学问高深,极擅玄学术数,莫非也颇晓诗词歌赋么?”语气中颇有欣喜之意。 柳少阳随口一说,未想到叶小青有此一问,笑了笑道:“这‘颇晓’二字万不敢当,只是幼时,偶然翻过些古往今来诗词大家的集著。记得这首诗的题目出奇的繁长,便不免多看了两眼,侥幸今日还能记得。” 小黑在树上听了不以为然,冲叶小清道:“小青,你别听我少阳哥瞎说。他向来最爱看书,而且几乎过目不忘。说什么‘偶然翻过些’,便是知道得很多很多了!” 柳少阳见小黑向叶小清如此一说,看着坐在树上的小黑,没好气地说:“小黑,你吹牛说自己也就罢了,干嘛还要扯上你少阳哥我。这般胡说一气,真让别人笑话!你就不能安份些,一会坐不稳掉下来了,我可不接你。” 小黑见柳少阳不认账,撇撇嘴,嘟囔道:“小青,你去问你玄灵姐,她定然和我说的一样!再说了,我小黑从小爬过的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几时掉下来过。” 叶小清目光投向水玄灵,眼露征询之意。水玄灵作势本要开口,却不知怎的,只是笑了笑没有言语。 小黑见水玄灵如此,大奇道:“玄灵姐,你平日里不是最爱说少阳哥的好么?怎么今天不说啦!” 水玄灵低声啐道:“小黑你总是胡说!不怕断了舌根子么?”说着脸上已然绯红一片。好在夜色中,左近又灯火阑珊,旁人瞧不清楚。 小黑早已习惯水玄灵这般说他,撅着嘴“哼!”了一声,也不在意,又抬眼去往那道宫里面瞅。 叶小青碧玉之年,胆子本来就小。如今夜里,站在这所没建完的道观门前,一片空旷,灯火几无。虽是有柳少阳三人在侧,夏日又是暖风阵阵,待了这一会儿也不尽有些害怕。 当下微有怯声道:“柳公子,咱们再朝南转过孙楚楼,便是贡院街和秦淮河。这会儿那边,只怕已是夜色正美,热闹非凡了。” 柳少阳听出叶小清弦外之音,知她呆在此地心中害怕,正想说继续再往南走。忽听树上的小黑伸手一指,嚷道:“咦!我怎么瞧这道宫的那座屋脊上,有三四个人背着剑的人影!”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他所指之处一片寂静,并无半个人影。小黑眨了眨眼睛,失望道:“怪了怪了,那几个人怎么倏地一下就不见啦!” 水玄灵大感好奇,忙问道:“你说的那几个人影刚才在哪?再指给我看看!”叶小清听小黑说观里屋顶上有人而过,心中扑通扑通直跳,更是害怕。 小黑又用手指过,嘟囔道:“方才就在那里,现在不见啦!少阳哥,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说着“哧溜!”一声,从树上窜了下来。 叶小青听小黑要让大伙进去,一张俏脸变得煞白,嗫嚅道:“小黑,不是说要去秦淮河吗?这道宫里阴森森的吓人的,你进去就不害怕么?还是快走吧!” 小黑打小做乞丐,从来就是只知好奇,不知害怕的性子。待到年纪稍长,不但性子一点没变,胆子反而越来越大。听了叶小青这话,好生纳闷,奇道:“小青,这道宫又不是荒郊野岭的乱坟岗,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是坟地又有什么,我流浪要饭的时候,还在坟头睡过觉哩!” 叶小青听小黑这般一番比较,立在当场。看着四周一片漆黑,又想着墓地坟岗,不由得双臂一紧,打了个哆嗦。 水玄灵见叶小青害怕,“噗嗤!”一笑道:“小青妹妹,你胆子也太小啦!里面黑有什么,进去看看就出来,用不了多久。莫不是你长这么大了,还害怕鬼么?” 叶小清脸涨得通红,讪讪道:“才不是,就是……就是这么黑的地方呆着有些慎人……” 水玄灵见她发窘,更觉有趣,又道:“小青,你人也不小了,胆子总这么小怎么行!这进去看看就一会儿功夫,也误不了待会儿去秦淮河玩。你这回跟我们一块进去瞧瞧,以后自个儿再到暗地方,也就不害怕啦!”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八章 锦衣护卫 柳少阳见这道宫里黑压压一片,暗忖:“里面这么暗,叶姑娘看样子不敢进去。如若小黑没有看错,那身影定是几位高人,招惹无益。而且看这般模样,此处应是座只供王孙达官,焚香祈福的道宫,寻常人等怕是不得入内。我虽不把这放在心上,可身处京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进去看的好!” 当下微微扬声道:“小黑,你怎么什么都想去瞅瞅,这里面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看!依我看,咱们呆在这儿也有一会儿啦!不如再走几步,这就去秦淮河坐船喝酒,瞧夜景去!” 叶小青心里害怕,忙附和道:“是啊,再说这道宫可是皇家道场,四周几十丈内都不得有院落民宅。虽说是没有建完,却也算是禁地,擅闯可是重罪诶!” 水玄灵一直暗自中意柳少阳,心里只盼他事事与自己心意一致。新结交了小青做妹妹,也盼着姐妹遇事同心。 如今听他二人这般一说,不由心里老大的不高兴,嘴角上翘,哼声道:“这道宫既然是座皇家道观,我倒是更想进去瞧瞧!今日反正已然晚了,索性明日再去赏那秦淮夜景,你俩一个不想进去,一个不敢进去,那就呆在外面等着好了!” 说着,一把拉过小黑的衣袖道:“走,咱俩进去,让他俩站着等会儿吧!” 小黑还想再说什么,已被水玄灵一把拉出去了好几步,踉跄着扭回头,冲柳少阳和叶小青叫道:“少阳哥、小青,我和玄灵姐就进去看看,一炷香的功夫就出来啦!” 话音刚落,水玄灵已抓着他纵身一跃,跳进了道观四周丈许高的围墙。 柳少阳见水玄灵耍起脾气,带着小黑俩人进了去,回头朝叶小青撇撇嘴道:“叶姑娘,你玄灵姐就是那个脾气,时不时爱耍些性子,你千万别在意。你要是不愿在此地等,我这就送你回去。” 叶小青站在那里好生过意不去,怔了怔低声道:“柳公子,这是小青不对,惹得玄灵姐不高兴了,咱们这就也进去吧!” 柳少阳见水玄灵两人进去,心中也隐隐担心。叶小青这话正合他意,便道:“说的哪里话,叶姑娘你不怕了么?那就一起进去瞅瞅好了,这皇家道场也不是白日里能进去的,走到此处不看看,着实可惜。” 说着伸手拉过叶小青,两人迈步走到宫墙旁,柳少阳轻托叶小青腰肢,提气一纵而入。叶小青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两足已然平平落在了道宫瓦墙的里面。她已然及笄之年,想起方才柳少阳揽着自己的腰,大是羞赧,黑暗中只觉得两颊发烧,柳少阳却全然未察。 水玄灵没走出几步,听见后面响动,借着月光看见是柳少阳和叶小青,秀眉一扬,嗔道:“你们俩不是不来吗?干嘛跟进来!” 柳少阳知道她只是嘴上说说,装作懊恼道:“师姐,方才是你师弟我的不是。师姐既然说要进来转转,我这做师弟的晚辈当然要听诶!” 水玄灵轻哼一声,她听柳少阳赔不是,嘴上虽是一时不饶,心里却已大是高兴。一旁小黑瞧见他俩,高兴道:“少阳哥,小青,你俩进来了就好!咱们一块往里转转吧。” 柳少阳忽地想起一事,从衣袖中扯出一张几尺宽的黑布,撕作四截,笑道:“嘿嘿,这块黑布本是备着包裹物件用的,如今进了这等地方,也不知有没有巡查的官兵侍卫。咱们四个一人一块,如是遇见巡夜守执的,系在面上做回蒙面飞贼,叫他瞧不清面目,脱身后就是缉拿也无从抓起。” 四人听他这般说得有趣,都是一笑,分拿了黑巾。柳少阳点起火折照明,一行顺着脚下青石路便往里走。绕过正对山门的三清殿,又看了神君殿、飞霞阁以及建得一半的大通明宝殿,还有几间尚未挂匾刷漆的殿宇。最靠西边处,有几间屋子点有灯火,想必是这皇家道宫里的守夜人所居之处。 几人寻得一处高台,站上四周打眼一瞅。只见这道宫真不愧是皇家道观,御驾之地。各式殿堂房屋鎏金嵌宝,以数百计,在皎月下隐隐闪耀。其中半数已然建完,亭台飞阁随处可见。假山盆景,回廊池塘,更是修得别具雅致。 月色清辉之下,壁墙上雕刻的三清、六御的神像图案,祥光四照,栩栩如生。水塘里,含苞菡萏翠叶,映衬一池春水,泛着阵阵幽光。柳少阳颇通玄学,此时看得兴起,随手指点着观里四处天界诸尊的金身壁画,将其中典故传说娓娓道来。 叶小青听在耳中,对那九天之上的玄境一时间颇为神往,心里对柳少阳学识更是钦佩不已。 她随着大伙东转西看,瞧得入迷。心知这等皇家道宫,待到修成之时,若非王侯子弟,达官显贵,平常百姓要想进来看一眼也是万难。四周虽是黝黑一片,她却也渐渐不再害怕,隐隐还觉得这夜里游园,别有一番趣味。 就这般走走转转,转眼过了一个多时辰。四人除了没往西边灯火处去,其余各处倒也大都看了。 柳少阳见时候已然不早,怕叶小青回家晚了,叶老头夫妇担心。小黑和水玄灵四处瞧了,也走得有些发累,听柳少阳说要走,倒也赞同。 说笑间众人便往观外走,堪堪转过一处碑亭,忽听得前面有脚步纷杂之声传来。几人心知来了巡查的兵卫,柳少阳忙熄了火折,招呼众人退到一旁假山暗处匿起。 叶小青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一张俏脸登时惨白,愣在当场不知所措。柳少阳忙将她拉过,与水玄灵,小黑藏在一处。 众人刚隐住身形,系上蒙面黑巾。转眼间,柳少阳四人方才所站之处,已有了十余名手持火把,头戴纱冠,身穿云锦服饰的带刀军卫。 当先一人军官模样,身材甚是魁梧,目视四周,沉声道:“听动静,这方才闯进观里的人就在左近。过两天皇后娘娘就要亲临此地上香,顺便验察道宫工期进度。都指挥使大人派我们先来一步住下,清查闲人,不可让歹人匿在此地。本千户有命,四处搜查,万不可放走了贼人!” 小黑躲在暗处,听那千户嚷着捉拿“贼人”,啐了一口,低声骂道:“狗屁贼人,进这劳什子道观里转转,便是贼人么?” 这锦衣千户军官似乎耳力甚好,小黑声音虽低却已然被他听到,转身朝柳少阳四人藏身处喝道:“假山后面的小贼嘀咕什么,还不快快出来受缚领罪么!” 小黑没想到自己低声之语,竟会被那人听到,张开了嘴大是吃惊。叶小青躲在暗处,方才勉强镇定下来,听得这锦衣千户一喊,一颗心又突突跳个不停。 柳少阳见小黑惹了祸,哭笑不得。既然行藏已被叫破,便示意叶小青和小黑待着别动,自己和水玄灵从暗处缓步走了出来。 那伙锦衣军卫见有人出来,纷纷抽刀拔剑,列个半圆拢了过来。柳少阳见状双手一拱,朗声道:“几位军爷,我们姐弟二人来京城游玩,一时好奇,误入重地,还望赎罪则个!”他走出之时,心下盘算已定。先与这伙人好生相说,如若不成,再动手不迟。 那锦衣千户见柳少阳二人缓缓走出,神态自若,倒也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一时好奇’?嘿嘿,那为何要用黑巾蒙面,分明是图谋不轨!待会带你二人回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不怕你们不说实话!弟兄们,给我拿了这两个乱贼!” 柳少阳方才已经看出,这些个锦衣人与寻常侍卫大有不同,但只有十余人心中倒也不惧。当下递个眼色给水玄灵,要速战速决,将这些军卫制住也好脱身。 那锦衣千户站在当场,手按腰间佩剑,斜眼睥睨。手下的十余名锦衣军卫已冲到近前,柳少阳与水玄灵当即一左一右,分别接下。 柳少阳这边,一名军卫舞动佩刀,已扑到眼前,迎面就砍。柳少阳三人来京师采办寿礼,为了不生事端,倒也没带兵刃。如今见这人扑来,便欺身相让,忽地身形一展好似一头猛虎,右手屈指成爪,去抓这人手腕大陵穴。这一招乃是齐云山一脉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唤作‘狴犴挥爪’。 柳少阳此时使出这招,本以为一出必中,夺刀在手。谁知那锦衣护卫身手也是不凡,一刀砍空,已见柳少阳手指如风,几抓在自己腕上。竟尔仓促间手腕一缩,柳少阳这一招便只是指风扫到,没有抓实。 饶是如此,那锦衣护卫手腕仍是生痛,心里已然大骇。当即再不敢抢攻,忙退几步挥刀守住门户,柳少阳一眼瞧去,竟觉这一式似是浙东“冥刀门”的守御刀法。 那一旁的锦衣千户军官本来只是朝这边斜睥,见了二人交手,兔起鹘落间一进一退,眸中闪过一丝惊意,一双眼睛登时盯向场中,再也不动。 柳少阳一招不中,心里对这些个军卫再也不敢小觑,此时左右又有两名锦衣护卫挥刀斩来。杂着兵刃破空之声,一人直取他左肋,一人来砍他小腹。柳少阳避过腹间来刀,瞧准肋部这一刀来势,倏地运起“玄钢指”伸右手一捏,分毫不差,正按在这一刀刀背上。 持刀那锦衣侍卫只觉得刀上一股大力涌来,他自恃臂力甚强,强忍着疼痛捏紧刀把,却听得“梆铛!”一响,这把钢刀竟在中间折做两段!便只是一惊之下,这军卫已被柳少阳斜刺里一腿扫来,正中腰腹,踢得飞了出去!一旁其余侍卫见柳少阳有如此身手,又有几人挥刀挺剑扑了上来。 这般你来我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柳少阳已抢了一把长剑在手,旁边的水玄灵也夺了把弯刀。 他二人虽是不愿下伤人性命的重手,围攻的十余个锦衣侍卫里,也已有四五人趴在地上,哼叫着再难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十九章 千钧一发 那场边的锦衣千户军官,瞧到此时,眉头紧皱,再也看不下去。霍地抽出腰间长剑,高喝一声:“你们几个去攻那女的,我来对付这男的!” 围着柳少阳的几个侍卫听了,应声抽身去斗水玄灵。这锦衣千户足下生风,低吼一声猛如怒狮,手臂一挥,一剑参着锋刃银光裹动劲风,便朝柳少阳迎面轮刺过来。 柳少阳见这一剑剑势威猛,大开大阖,似有雷霆不测之威,认出是江湖上少林派的绝技“伏魔剑法”。不由心中微惊,暗忖:“莫非这军卫千户长,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么?想不到在这金陵城里,侍卫军官中竟有如此人物!” 眼见这一剑已到眼前,柳少阳不敢大意,将“九转扬清剑”九式中的第一招“大道无极”抖个银圈相迎。 “九转扬清剑”分作九式,势顺阴阳,招依玄理,和功力相佐又分有层层进境,是玄门中齐云山一脉,代代相传的高深剑法之一。平日里,五行门中使剑的高手与人对敌之时,多用此中招数取胜。 那锦衣千户瞧见这招,“咦!”地奇了一声,两剑相交,光影散去,“铛铛”作响,柳少阳虎口微颤,心中暗叹:“这人好大的力气!” 锦衣千户一招无功,沉声赞道:“好剑法!”转手又是一剑轮来,夹杂阵阵嗡鸣,似是乱舞狂风,来砍柳少阳腰腹。 两人此时相距甚近,柳少阳如若不抽身向后,万难避过,若是不退,便只有硬碰这一剑。当即念头一转,“九转扬清剑”中的第二式“转生阴阳”随手使出。剑轨凝霜,有如流光散影,虚实相应,让人不知剑走何处。 锦衣千户使出的这势大力沉的万钧一剑,与这招“转生阴阳”划出的剑光相接,剑身隐隐被柳少阳手中长剑的剑尖划过,这生猛的一剑便被带得朝上偏了偏,堪堪被柳少阳扭身避过。 这一招交过,柳少阳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原来他身后便是此时叶小青与小黑隐匿的假山。生怕自己如向后一退,这锦衣千户乘势再进,不免吓到藏身的两人,被这伙锦衣军卫发觉。一旦如此,他二人又不会武功,定然大为不妙。 他方才与这锦衣千户第一合两剑相交之时,已察觉这人的伏魔剑法式势俱佳,虽说了得,却也入不了绝顶高手之列。故而便赌他破不了这招“转生阴阳”,而后果然被自己料中。但倘若此招被那锦衣千户破了去,柳少阳只是身在原地,即便再是扭身相避,也难免被这一剑所伤! 那锦衣千户见柳少阳以轻拨重,破了自己这声势雷霆的一剑。眼中一道厉芒闪过,洪声高喝道:“阁下剑法不俗!只是不知与玄门中武当、齐云、龙虎三脉怎么称呼!” 他方才在柳少阳与手下一班军卫高手相斗时,已然看出柳少阳剑法出自玄门正宗八脉里的南四派。如今亲手上前过了几招,心下再无疑问,当即一口叫破。 柳少阳听他说得含糊,暗想:“他只说是武当、齐云、龙虎三脉,可见并未全然看出我剑法的来路。眼下唯有装聋作哑,不去理他,速战速决,免得引来更多明庭侍卫军兵,难以脱身!”当即使出一轮快剑,抖起锋光剑影,飘忽百变,泼风一般抢攻。 那锦衣千户本见自己一喊之下,柳少阳也不答话,倒是反守为攻。只得抖擞精神,将一路伏魔剑法诸多变化使将出来,饶是如此,也渐觉遮拦吃力,剑招虽仍是势沉威猛,却再也压不住柳少阳手中的长剑急舞。 几十招间,那锦衣千户已连退了十余步。柳少阳眼见自己稳稳占得上风,取胜在即,又瞅着水玄灵一边。只见方才围住她缠斗的六七名军卫,已有三四人又被她伤倒在地,只剩三人分立她四周,且守多攻少,转眼便要落败。 那锦衣千户深知势头不妙,忽地冲围着水玄灵的三人发声喊道:“裴三、赵四,你们两个缠住这女的!侯六,你快去请楚真人前来捉拿贼人!” 原来这锦衣军官,正是朱元璋新置的锦衣卫北镇抚司中,第一卫的千户长。他将手下侍卫军里的高手编做几队,侦巡追捕要犯时亲自带出。今日柳少阳和水玄灵遇到的,便是这几队中的一支。 锦衣千户话音方落,那侯六应声正要前去,众人蓦地听见一阵朗声徐徐传来,耳边有如春雷滚滚:“不必去了,贫道自个儿已然到了!” 柳少阳抬眼,借着地上火把光亮朝声响处看去。只见十丈开外,一名中年道人长面短髯,头戴紫金冠,身着一袭湛蓝道袍,一路大袖飘然而来。这一瞧当真吃惊不小,柳少阳已认出这道人竟是玄门南派里,青城派的掌门人楚望南! 青城派与齐云山一脉的五行门,虽同属玄门南派。但青城派与明庭渊源甚深,乃是朱元璋亲封的玄门正宗。吕子通一心兴复大周,自然与青城派素无往来。非但如此,楚望南曾发柬到五行门,请吕子通一聚论道,吕子通也是直言相拒。故此两派虽不是交恶,却也是关系不善。 柳少阳三年多前初涉江湖之时,在湖广道上曾巧遇楚望南携门人弟子布道,故而认得他模样。今日在此处遇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忖绝不是楚望南的敌手,当下冲水玄灵急喊一声:“风紧扯呼!” 手里剑招陡变,再是一阵骤雨般猛攻,“嗤!”的一声,已划破了那锦衣千户胸前两层衣襟,将他逼到一旁。 水玄灵见这蓝袍道长只是一人,还未到跟前,柳少阳便叫她脱身而走,心中大为不解。她刷刷几刀,扫开身边三名锦衣军卫,暗想是依柳少阳之言先走,还是去斗这道人。便只是微一迟疑,楚望南身形已到左近。 水玄灵当下也不细想,手中弯刀抖动,甩着寒光由下向上,便向楚望南身侧斜削而去。楚望南瞧见这一刀,也不闪避,右手佩剑连剑带鞘,迎刀抵去。刀剑相磕,“嘣!”的一声,那弯刀竟被砸开老大一个缺口,水玄灵只觉得手上一股炽流涌入,再也拿捏不住刀柄,“呼!”地一声,弯刀脱手飞了出去! 楚望南一路驰来,剑不出鞘,一招便碰飞了水玄灵手上的兵刃。接着又是“呔!”的一声,右手食指坚逾精钢,乃是青城派的绝学“穿峰指”,如电般一掠,去点水玄灵锁骨的缺盆穴。 水玄灵眼看弯刀一招之下脱手,心中大骇。又见楚望南手指点来,忙伸手去格,手臂却被楚望南真气鼓动的袖袍荡开。 楚望南眼见这一指便要戳实,正要顺势擒住水玄灵。忽听身后金刃破空之声,一道寒芒已抵后心,知道是另一蒙面人挥剑而来了。 他此时稳操胜券,不肯冒险,当即中途变招,这一指便没点下去。一时间衣袍飘动,楚望南整个身形,就好似一只大鹏展翅凌空,从容翻身,便避过了这身后一剑! 原来柳少阳瞧见水玄灵迟疑,楚望南已到近前,心中已知不妙。当下撇开那锦衣千户,挥剑去攻楚望南。待冲到跟前,整好将水玄灵从楚望南的“穿峰指”下救出。 这边楚望南翻身避出一丈,足尖点地一弹,转过身来。倏地长剑出鞘,自空而下一剑直刺柳少阳。这一招从上而下,唤作“剑出青云”,柳少阳只觉得一张剑网凌空罩下来,无处可避。情急之下左足后踏,护住身后的水玄灵,手中长剑幻化出“灵犀避水剑”的剑幕相迎。 水玄灵见柳少阳迎住楚望南,忙从地上捡起一把方才锦衣侍卫丢下的腰刀,想要从旁相助。那锦衣千户此时却从一旁抡剑上来,水玄灵只得与那人斗在一处。 楚望南这一招“剑出青云”使出,刺到柳少阳舞出的这影光相叠的剑幕上,顿觉裹挟牵引,力道大减。略微惊异之下,却也瞧出柳少阳这路剑法腾挪卸力,环环不绝,是套深蕴玄理的守御剑法。招式上一时间破不得,唯有以真气修为取胜。 楚望南打定主意,剑上运加内力。楚柳两人兵刃相交,一时芒影四耀,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楚望南刷刷连攻出十余剑,招招伴着疾风呼啸,长剑好似弄彩携焰一般,一剑比一剑狠辣。 柳少阳接下前几剑时,仗着灵犀避水剑的奥妙,尚不觉什么。待接到后面几剑,虎口阵阵酸麻难忍,每接一招便要连退数步,眼看便要支撑不住。另一边水玄灵和那锦衣千户及几名军卫相斗,也是大落下风,转瞬就要失手被擒。 藏在假山中的小黑瞧到此时,心中大为焦急。旁边的叶小青虽全然不懂武功,却也知道柳水二人顷刻间便要落败,一颗芳心紧张得怦怦直跳,不由低呼出声! 柳少阳几人正是惶急之际,忽地一阵帝钟声“叮叮铛铛”传来,响动间徐徐有致。四名蒙面负剑的道袍人,立在几丈外的青石路前,也不知是何时到来,从何而至。 这边众人一奇之下,手上攻守招式均是一缓。柳少阳听着这声音耳熟,瞧那四人看去,不由心中顿时燃起一线希望! 只见那四名道人虽是蒙面,但看身材大小,不是那日在淮安尊胜塔前见过的“嵛山四剑”,却又能是谁?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章 身陷重围 那四人中走在最前面之人两眉似剑,一对锐眼清眸,在夜里泛着幽光。穿着身鹅白道袍,左手托一柄拂尘,一边走来,一边朗然洪声道:“无上太乙天尊!诸位施主夜里在这玄门清修之地,舞刀弄剑,大伤和气,不知所为何事?” 这句话缓缓说出,声调并不甚高。在场之人却先如乍闻虎啸龙吟一般,心头不由一震;而后又好似聆听空谷回响,神智豁然一清! 相斗的众人听见这一声传来,纷纷暂且收住兵刃。柳少阳听出这说话之人,乃是嵛山四剑里的大师兄南华子。 水玄灵一看之下,也认出这四名蒙面道人定是嵛山四剑。她方才抵不住那锦衣千户和手下军卫一伙的围攻,眼看落败,正不知如何是好。嵛山四剑忽地此时出现,这场中局势便有了峰回路转之机。水玄灵一时欣喜,险些便要脱口呼出声来。 匿在假山之中的小黑,见是四个蒙面道人,低声“咦!”了一下,冲身旁的叶小青悄声道:“小青,我方才在青瓦墙外面的那株天蕈树上,瞧见在屋脊上闪过的,好像就是这四个人。” 叶小青原本见柳水两人形势危急,转眼要被擒住,暗自连声默念菩萨保佑,一双秀目紧闭不敢再瞧。忽地听得一人口宣玄语,两方兵刃交接之声,倏忽间停了下来。又闻小黑这般一说,心下好奇,不由睁眼去瞅。 只见四名蒙面道人自不远处缓缓走来,场中相斗的两方一时间都抬眼望去,杵在当场。她见柳少阳与水玄灵暂且无恙,不由将心中的紧张稍稍平复。 楚望南见这四人道士打扮,却黑巾蒙面,一挥袖袍高喝声道:“你们四人是哪里来的道士!黑巾蒙面,装神弄鬼,也敢擅自来这奉敕修建的道场里妄念玄语,大呼小叫!” 那白袍蒙面道人正是南华子,听了楚望南这话,发声冷笑,扬声道:“楚掌门,你好差的记性!做了朱元璋敕封的护国真人,便不认识故人了么?我四人莫说是出入这御苑道宫,便是去转转朱元璋的皇宫大内,也全然不放在心上。嘿嘿,这黑巾蒙面,只是怕被有些人记下了我等的形貌,日后不免与公门中人纠缠,端的是烦不胜烦!” 楚望南微微皱眉,微一沉吟,疑声道:“故人?你四人是谁,我楚某怎么全然不记得!阁下深夜来此禁地,不知所为何事?”他听这白袍道人有此一说,片刻间脑海中转了几转,却全然想不起自己的旧识中有这四人。 南华子哂笑道:“楚掌门贵人多忘事,却也没什么!嘿嘿,我师兄弟四人今夜至此,是来这御苑道宫里找一个人,这人只怕与你楚真人大有干系。人虽一时没有找到,但却瞧见你楚真人以长欺小,恃众凌寡,方才看了一阵当真好笑。说不得,倒是不想袖手旁观了!” 此言一出,楚望南一时沉思不语,一旁那身材魁梧的锦衣千户却听得已然不耐,厉声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牛鼻子,也敢这般唬人!实话告诉你,方才我已示警,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众高手和京营守备的官兵转眼就到!你们四个妖道若是识相的话,还是赶紧走人,不然一并带回指挥使司衙门,判你等个欲哭无泪的重罪!” 南华子听了仰天打个哈哈,两眼一翻,鄙薄道:“就凭你们这些个虾兵蟹将,也想拿住我们几个么?嘿嘿,清修之人不妄言,贫道方才看了,你的‘伏魔剑法’徒有其表,却只能唬人,全然不入门道!那少林八大神僧里的智灵神僧,人称剑法通神,也算是武学高人,贫道自然佩服。但却不知,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弟,当真蒙羞!” 那锦衣千户乍闻此言,不由一愣。听得这道人竟一口说出自己的师承,心底颇惊。 原来这锦衣千户从小好勇斗狠,又是承蒙祖荫,十余年前被引见在了少林派门下。智灵神僧抛不开情面,又见他有一膀子力气,便收他做了个记名弟子,传了他几年武艺。 他平日里也算勤加操练,自觉得已然颇得少林派剑法精髓。这些年做了军卫校官,几年下来罕逢敌手,故而平日里无形间便有了股傲气。 今日奉命,在这御苑道宫里清查闲人。本来天黑已回房中,却听得外面似有响动。当下带人前来搜查,便碰上了柳少阳几个。他方才与柳少阳一番拼斗,大处下风,心中正是不忿。如今又听南华子不屑他的剑法,更是有气,惊怒道:“你这贼道如此大言不惭,敢与我手中的长剑过几招么?”说着作势便欲上前。 话音方落,南华子身后一道人往前上了几步,嘻嬉笑道:“师兄,咱们刚才瞧得清楚,这小子的一手破剑使得漏洞百出,还用你出手么?这一阵让给师弟我吧!” 旁边的柳少阳只见这道人身宽体胖,穿着皂色道袍,外面披着件褡护。虽是蒙面,听声察样,分明便是与自己有过比试的胖道人洞灵子。 南华子一双眼睛,此时只是直勾勾地瞅着持剑而思的楚望南,随口答道:“好啊,你师兄我正觉得与他玩无趣,就让给四弟你陪他耍了!” 那锦衣千户见自己出言挑战,竟被人推来让去,生平还从未受过这般羞辱。当下怒吼一声,手中长剑抡将起来,卷起一阵疾风,朝洞玄子扑了过来。 洞灵子见他杀气腾腾冲来,却呵的一笑,负手而立,对这一剑看也不看。锦衣千户见他如此,心中暗喜,手上长剑加劲轮圆,一剑扫来,力道更增。 眼看这一剑便要砍在洞灵子肋上,站在一旁的水玄灵瞧在眼里,不由失声惊呼。这边的柳少阳,虽知洞灵子敢如此做,必有把握,却也不禁暗暗捏了把汗! 楚望南一直若有所思,不经意朝这边看时,忽地面色一变,叫了声:“刘将军小心!”那锦衣千户还没来得及想,忽见洞灵子肥胖的身躯,如闪电般平地里窜起一丈有余,他这夹着劲风的一剑便扫了个空。 正是吃惊,已然见洞灵子空中一个翻身,便只是眼前一花,一柄墨绿色的软剑不知从何而来,已然握在洞灵子手中。 那锦衣千户霎时间,只觉得已被一股劲流裹住。仰头看见洞灵子手上的软剑,就好似一条青龙朝自己窜来,周身都是碧芒剑影。当下把心一横,抡道剑光,朝那软剑迎了上去。 却不料那吞吐耀芒的墨绿软剑,好似会拐弯一般,临近相接霍地一转,自己这一剑又砍了个空。紧接着腕间一痛,手里长剑便“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洞灵子此时身躯还未全然落下,便只是这一个起落没完,锦衣千户已然长剑落地。 这锦衣千户自打出师,从未有过如此大败。此时已然恼羞成怒,想也不想,挥起一手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光明拳”,隐隐划着暗光,带着呼呼声响,朝双脚尚未着地的洞玄子小腹打去。 这一招虽是急切间使出,却极为凶险。只因洞灵子此时身未落地,无处借力。两人又近,他软剑刺完尚在外门,便只能左手硬接这一拳。 谁知洞灵子仍是面上带笑,竟似对这一拳浑未瞧见。只听“噗!”地一声,那锦衣千户这一拳,正砸在洞灵子小腹上。 众人未及惊异,锦衣千户便已觉得自己这一拳,所到之处软绵无匹。便好似陷入一团棉絮,颇具声势的拳劲,瞬时间无影无踪。 大惊之下,猛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自拳上涌入,两膝更是好似挨了针扎锥刺。几百斤的七尺身躯,倏地往后倒飞了出几丈远。就听“扑通”声响,双膝已然跪瘫在地上,就连戴在头上的乌纱冠,也滚落在了一旁。 原来洞灵子多年清修,体内“六合三宝功”已然非同小可。他瞅见这锦衣千户一拳打来,便暗自聚阴阳二气于腰腹间。打在小腹的这一拳,拳劲尽数被他吸住。右手软剑,又顺势连点了这锦衣千户两膝的膝眼穴。再把这一拳气力加上自身力道,顺势往外一送,尽数反噬回去,便有了这“跪拜”的一幕。 水玄灵见这锦衣千户,转眼间被洞灵子弄成这般模样。“哎呦!”一声,音若银铃,娇笑道:“将军您怎生行这般大礼,是要认爹认娘么?” 小黑躲在假山后面,嘿嘿直笑。他身边叶小青瞧得有趣,也是“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脸上如冰霜初解,春风拂水也似,方才紧张之情一扫全无。 那锦衣千户羞愤难当,苦于膝上穴道受制站不起来,只得瞪起一双铜铃也似的双目,张口哇哇乱骂道:“你这妖道,使得什么邪法!老子早晚将你大卸八块!还有你这小娘皮,再笑老子撕烂你的嘴!……” 那边几名军卫见状,赶忙抢上将他扶起。楚望南瞧他如此,眉头大皱,上前朝他膝上连点数指,解开被封的穴道,这锦衣千户方才自个儿站住。 就在此时,忽听得御苑道宫外,呼喝之声大起。众人闻声,打眼望去,只见无数火把从四周涌到,把那青瓦红砖的观墙外映照得通红。且有不少喊声,已是从山门内传来。 那锦衣千户见了,嘿然笑道:“指挥使司和京营守备的大队兵马,已经把这里里里外外围住了!你们几个贼人还不束手就擒么?”说着朝身后几名军卫喝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把这伙贼人拿下!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一章 险中脱身 (ps:今天和同学出去,回来晚了,码完剩下的字就到这个点了。小渭万分抱歉,明天一定赶早!) 那十余名侍卫方才与柳少阳和水玄灵一阵拼斗,到了此时尚有三四人倒在地上未能爬起。剩下的几人听这锦衣千户呼喝,虽是诺诺连声,却只是拔刀挺剑做做样式,心中已然畏惧,一时逡巡不前。 这锦衣千户见众侍卫不敢上前,粗语咒骂一声。心想起自己平日里何等威风,今日却在此地颜面大丢,越想越气。只恨不得将眼前这些个“贼人”人,统统抓回北镇抚司衙门一番拷问量刑,方才解心头之恨。 柳少阳眼看若再不快走,万难脱身,忙朝南华子四人拱手道:“今日之事,多谢四位道长出手相救!外面的官兵转眼便到,咱们这便快走吧!”说完便向水玄灵喊道:“师姐!你带上叶姑娘,我带着小黑,快从房上往外走!” 场中见南华子见情势紧迫,眉头一攒,扭头沉声道:“四弟!你护着他们几个后生冲出去,我和你两个师哥断后!”洞灵子闻言应了一声,抽身便动。 柳少阳和水玄灵两人,几个大步跨入道旁假山,里面小黑早见势头不妙,已拉着叶小青迎了上来。 眼下形势陡变,小黑虽是略有惊慌,兀自还算镇定。叶小青却做梦也不曾想过会遇见这等情形,俏脸煞白,一时间已然吓得呆了。怀里抱着她从家中拿出的那支琵琶,不住瑟瑟发抖,几欲栽倒。 水玄灵见她如此,二话不说,将叶小青背在肩上便走,柳少阳也伸手把小黑拉过。四人两前两后,方才转出假山,就见那锦衣千户和手下几名侍卫,手持兵刃拦住了去路。 原来那锦衣千户见外面的明军,已把这道宫围得几重,他量柳少阳几人插翅难逃。暗想“今日好一番折腾,当真弄得灰头土脸。如若不能亲手抓住几人,无功暂且不论,着实是脸上无光!”计较已定,当下便带人过来堵柳水二人。 他方才一番比较,已看出几人中水玄灵武功最弱。如今又见她还背着一人,心下暗喜,自忖机不可失,抢过一名侍卫手中长剑,便来拿水玄灵。 水玄灵眼见这锦衣千户手轮长剑,朝自己扑来。虽知此时自己背着一人,万不是他对手,无奈下也只得拔刀相敌。柳少阳在她身后瞧得真切,正要上前接过,倏见斜刺里闪出道黑影。 那锦衣千户便觉眼前一道碧芒划过,腕臂一震,手里长剑竟只剩个剑柄!剑身已没在脚下青石板间,扑棱棱地抖动。 一眼瞧见洞灵子不知何时已到眼前,洞灵子正笑呵呵地望着他。惊惶下一个踉跄,转身便跑,身后几个侍卫也一哄而散。 柳少阳见是洞灵子,忙开口谢道:“多谢前辈相助!”洞灵子身处险地,依旧一副不在乎的模样,笑嘻嘻道:“好说好说!我师哥他们三个陪这些人耍闹一番,随后便出来。我来给你们几个娃娃开路,咱们这便跃着屋殿,奔出这劳什子御苑道宫去!” 此时成片的呼喊之声又近了许多,柳少阳打眼看去,南华子已与楚望南两把长剑斗在一处。两人周身起个屏障,便好似被疾风紫焰裹住一般。里面身形旋转腾挪,你来我往,好一番龙争虎斗,隐隐间南华子却已占了上风。 就这般洞灵子在前,水玄灵背着叶小青在中,柳少阳拉着小黑紧随其后,先后一跃上了一间左近的大殿房顶。 几人举目四望,只见观里观外火把风灯映照得一片通红,人喊马嘶约有几千人之多,往西边和北看去人稍少些。 洞玄子道:“往西边是出城的路径,咱们便往那边去!”说着当先走在前面。 这道宫里的房屋殿宇,修完的加上正盖的,有大大小小好几百间。五人便专挑高殿大厦奔走,不时躲着脚下举着火把的侍卫官兵,一盏茶的功夫走出去半里多,堪堪接近了西面的青瓦砖墙。 到了此时,“嵛山四剑”另外三人里,南华子与楚望南相斗处,南华子虽然一时不能取胜,却已稳占上风。而通玄子和冲虚子两人,已和从四面冲来的成片锦衣侍卫和京营守备军,卷在了一起。 通玄子手里长剑过处,虽大多刺向的都是对手四肢等不碍性命之处。但一众侍卫军兵前赴后继,如潮涌将过来,其间也不乏多有好手与他纠缠几招。如此渐渐惹得通玄子性起,长剑带着紫芒寒光四处翻飞,便好似一条巨蟒要择物而噬,多有刺出致命的重手。 一边的冲虚子仍如两月前在尊胜塔前时一般,拿着一对几十斤重的铜钹。整个人飘忽在枪林刀浪的间隙间,往复闪转奔走,并不主动出手伤人。但每每有人杀到他近前,他便将手里铜钹轮出。 这对铜钹在他手里,便好似两个镶嵌着钢刃的铜轮,所挥之处不断有冲上之人血肉飞溅,惨叫连连。这般一来,他所到之处,围上来的军士心里惊惧,多是纷纷让开。 他见如此,倒也好整以暇,不时间口中念咒,把手里铜钹转将起来,每“梆!”地互击一下,人丛中便有一人晕倒在地。如此一来,四面军兵侍卫更是如见鬼神,个个唯恐避之不及。 人群之中,一身着锁子金甲的统领见到这般情形,高呼一声道:“贼人持械拒捕!众侍卫军兵听令,四面围住,施箭放铳,就地格杀!” 那些个四周的官兵侍卫,听了这话纷纷后退列阵,搭弩抬铳。南华子边与楚望南相斗,边瞧着通玄冲虚两人这边,见官兵列阵要释放火器弩箭,只怕情形多有不妙。又暗自算了算时间,估摸着柳少阳几人此时也应走得远了。 当下两足一错,南华子向一旁跃出数丈,甩脱了楚望南,扬声长笑道:“山前不见山后见!多谢楚真人陪贫道斗剑,当真好是痛快!你我来日方长,今夜我三人耍也耍了,便对不住要失陪了!”说着纵身一跃,与冲虚子和通玄子站在一处,叫道:“今日到此为止,咱们这便去吧!” 那边众官兵倒是训练有素,转眼工夫已列阵完毕。百余部弩机火铳的弩箭弹丸,一股脑朝他三人齐射过来! 南华子与通玄子见了忙把手中长剑急转,舞得有如两轮满月一般,护住周身和冲虚子。但听得“叮叮当当”连声脆响,密如炒豆。那射过去的漫天箭矢弹丸,纷纷被两人转出的剑幕挡了下来。 众弩手铳手见状,还要搭弦上弹再放。南华子三人却早已跃起,奔上了四周屋顶,只是晃得几晃,便隐遁在了夜色里。 那金甲统领见“贼人”走得脱了,还在呼喝兵士围捕追拿。一旁的楚望南见了,出声叹道:“将军不用再让人追了,那几人都是当今江湖上的高手,这片刻间便再难觅踪迹了!贫道这些年剑法玄学上,从未有过今日力不从心之感。实在是意兴萧索,这便先告退了!” 那统领极为尊崇楚望南,听他这般一说,当即恭声道:“真人尽管回去歇息,末将便不打扰真人清修了!” 却说柳少阳一行往西走,不多时到了青瓦观墙边上的最后一间屋子顶上。几人匐着身子,透着围观而建的参天翠柏的缝隙间,往外看去。 却见多有火把来回交错,不时有呼喊口令声传来。道宫外隔着街市的空地上,已然围着好些个明军官兵。 水玄灵瞅了瞅,见此时立身之处,隔着对面街市的屋顶,少说也有四十丈远。其间除了三五株大树可以借力外,空无一物。自己轻功平平,便是独自想要几番借力过去,不被下面的人察觉,都心里没底儿。。 何况方才一番剧斗,又背着人上上下下奔走了这许多时候,已是浑身乏力,背着叶小青决计跳不过去。当下放下背上的叶小青,皱了皱眉,急道:“这可怎么办,我背着她哪里跳过得去诶!”说罢抬眼去瞧洞灵子,洞灵子却扭过头去假作不见。 柳少阳见状也是犯难,冲洞灵子缓缓道:“洞灵子前辈玄功精湛,轻功身法晚生更是佩服不已。不知能否帮我师姐,把这姑娘背过去?” 洞灵子瞧了瞧叶小青,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连声道:“你们两个娃儿,从哪里弄来个娇弱的姑娘家!我这清修这人,如何能背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这孩子便是再怎么夸我武学精湛,这事也是不成,我背这个黑头黑脑的小子便是!” 说罢也不待柳少阳再说,拉过小黑背在背上。“嗖!”的一下窜出,混着晚间风响,稳稳立在了远端的一株苍松的枝干上。接着又是两晃,便落在了空地后面的小巷中。 柳少阳还想在劝洞灵子背叶小青过去,谁知洞灵子竟而这般,不由大是无奈。 叶小青见洞玄子已过了去,先是心中一急,而后泫然欲泣,讷讷道:“玄灵姐,都是小青不好,先是害着你们花钱去还我爹的赌债。眼下陪你们出来玩,却成了你们的累赘!” 水玄灵见她如此,一双秀眸先是看了看叶小青,又转过直勾勾地盯着柳少阳的面庞。两眉微蹙,悠悠叹了口气,蓦然道:“师弟,师姐先过去了,你自己瞧着办好啦!”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二章 逾墙微漾 柳少阳听了微微一愣,叶小青只是低头把弄着方才沾了泥土裙袖,不再言语。水玄灵把头扭开,双足回踏几步,身影一闪,已然跃了出去。 再见水玄灵整个人,在夜空里翻得一翻,双手堪堪搭住了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树的枝桠。接着又是借力一荡,身子甩了出去。就这般两个来回,避开了下面察视的官兵,也轻轻落在了对面街市里瓦房的屋顶上。 这般身法,虽与洞灵子方才腾空如履平地的功夫相去甚远,却也大是敏捷灵动。 其余三人都已过去,柳少阳扭头去瞧叶小青,不曾想叶小青却也正斜着一双秀眸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接之下,叶小青忙又低垂螓首。她方才一阵惊吓,脸色煞白,此时面上却是似有红晕,红白相间。 柳少阳见她如此,心里不意暗自好笑。想起今夜全因小黑和水玄灵一时好奇,要看这御苑道观,引来连番麻烦,可真称得上迭遇险相。她一个平常百姓家里的女孩,平白无故遇此无妄事端,当真是好生过意不去。 想到此处,柳少阳嘿嘿笑了笑,低声打趣道:“小青,别人百姓家女子遇见今晚这等事,定是要吓得面色惨白,晕厥过去。方才我们舞刀弄剑的,你看得瑟瑟害怕,险些背过气去,可眼下脸色怎么和寒瓜瓜瓤也似……可是吓红了么?” 他从小与水玄灵和小黑几个玩伴常开玩笑,本有随口将人逗乐的本事。此时见气氛尴尬,便想存心逗叶小青一笑,自己再将她背着跃过去,也是自然许多。却不知怎的,一番话开口说出,却讲得不伦不类,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全然不像笑话,倒有几分调笑之意。 叶小青听在耳中,脸上连带玉颈,登时羞得通红。柳少阳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这些言语平日里与水玄灵和小黑说说,只因彼此相熟,自然不打紧。此时只有自己与叶小青两人,这般说来,忒也不妥。 俯身又见墙外左近,火把风灯来来去去,身着甲胄,手持军械的官兵四处攒动。两人伏在这屋顶上,实在不宜久留。当即别过话头道:“叶姑娘,今日之事当真累得你担惊受罪,实在过意不去。咱们此时尚在险境,还是快走的好!” 叶小青听了这话,抬起头嗫嚅道:“公子说得这话从何说起,前前后后便只是小青拖累了你和玄灵姐。眼下还要背小青出去,当真是麻烦公子得紧了。”说罢伸出芊手,作势便要伏在柳少阳背上。 柳少阳见她倒还大方,心中一宽,当下让过后背,又低了低身子。便只觉得暗暗幽香扑鼻,一双柔荑绕在了自己肩头,后背只是微微一沉,叶小青整个人便趴在了他背上。这下两人肌肤相近,喘息也闻。如此一来,柳少阳虽是心胸坦荡,却不知怎地,心里升起几丝异样之感。 他往日里与人相交,豪气干云,自然少有这番感觉。莫名其妙间,脑海里竟还闪过了那日在鸿雁楼头见过的紫衣少女。这般念头,自己也觉好生纳闷,当下定了定神,两手脱住了叶小青腿弯处,低声道:“我这便要跳了,叶姑娘你可得抓紧啦!” 说罢两腿往后退了一丈,踩得房上青瓦微微作响,将周身齐云一脉的五行乾坤之气转了几转,猛地疾冲两步,提气向前一纵。叶小青立时身在半空,只觉疾风嗖嗖刮在两颊,心里砰砰直跳,不由闭上双眸,将柳少阳紧紧搂住。 也亏得柳少阳昔年苦练,轻功不赖。便是这般背着一人,饶是跃出了十来丈远,踩在株繁茂翠柏的枝干交汇处。身形随着枝杈上下晃动,摆了几摆才兀自站定。 其时夏日夜里,暖风阵阵吹得枝摇叶晃,树影婆娑,不时间沙沙作响。柳少阳这一番动作又快,下面打着火把来往穿行的明庭侍卫军兵,听见树枝抖动叶落之声,全当是风刮所致,对上面人影飞过,竟而未觉。 柳少阳看没被下面人瞧见,接着聚气凝神,又是一掠跳出**丈。这次有了前番比较,瞅准落脚之处,便比第一跃稳当得多了。 叶小青双目紧闭,只听得耳畔哗哗枝摇,嗖嗖风响,身子时起时落。忽地双脚踏实,睁眼一瞧,已然落在了一堵街墙后面。 柳少阳放下叶小青,就看见水玄灵和小黑从不远处迎了上来。两人走到近前,水玄灵面色似笑非笑,挪揄道:“呶!你把小青妹子这么大个美人搁在背上,可真是美得你了!” 柳少阳知道水玄灵存心相逗,笑了笑也不接她这茬,只是相询道:“你们俩在,洞灵子道长呢?” 不待水玄灵答话,小黑在一旁抢着应道:“洞灵子道长说他和几位师兄约了地方,便告辞赶过去了。” 柳少阳叹道:“今日可多亏有他们四位前辈高人,不然咱们可当真不知道如何脱身了!”忽地想起一事,问水玄灵道:“师姐,洞灵子道长说他们师兄弟如何也来这御苑道观了么?” 水玄灵道:“方才我问过了,洞灵子道长走得匆忙只是大概说了。乃是金师兄上个月查到了那偷了嵛山派镇派至宝的静阳子的下落,似是来了这京师金陵。嵛山四剑便随即前来,想要寻那静阳子,今日正巧来这道观里寻人,便遇上了我们。” 四人整了整衣冠,便往北行去。避过列队来巡查的明庭官兵,一路上尽挑人多的街市而过。方才一番折腾,此刻已然亥时过半,时近子时。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却依旧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烛灯高悬,笙歌管乐,好不热闹。 这时已脱险境,柳少阳双眼瞅着小黑,见他还是东瞧细看,全然满不在乎的模样。蓦地一把将他拉过,微愠道:“小黑!今天全因你一番好奇,要逛那圣上敕修的御苑道宫,才惹出这么多事来!若不是恰巧遇上‘嵛山四剑’,此时咱们四个已被抓在这京师的大牢里啦!那才端的是个稀罕的好去处!” 小黑知道柳少阳只是假装生气,撇了撇嘴,略有不服气道:“少阳哥,今天确是小黑的不对。可是你便这般光说我的不是……不提玄灵姐么?莫不是你怕一个大男人……怕她一个姑娘家么?”说到后面语调渐低,断断续续,不时扭头看着水玄灵的脸色。 水玄灵果然听了大恼,怒道:“小黑!你这家伙总是说嘴,可是皮痒了么?”说着伸手去拧小黑的耳朵。 小黑却是早有防备,“嗖!”地窜到一旁。水玄灵在这当街之处,也不好冲去逮他引人侧目,便只是一双秀目瞪了过去。 柳少阳见小黑又在说嘴,心中不由好气。但细想之下,自己从小便当水玄灵做姐姐,事事便听她的,倒真隐约有些不敢直言她的不是。 当下摇了摇头,苦笑道:“小黑,你这张嘴真是损得紧,如今便连你少阳哥也不放过了。” 叶小青在一旁见三人嬉笑打闹,也觉得好笑,方才一番惊惧羞怯,登时尽去。四人就这番顺着街巷,说笑几句,转眼又回到北门桥左近的叶小青家的巷口。 柳少阳拱手歉声道:“今日之事差点连累叶姑娘,当真是抱歉得紧。二老在家中久不见姑娘回去,定然好生心急,咱们今日便在此别过了!” 叶小青听柳少阳说“今日”别过,不知他只是随口之言,当即喜道:“叶公子,你们三人明天要逛哪里去?这金陵城里大小的街面去处,小青大都知道。我一个女孩家平日也多是闲着,只要你们不嫌小青累赘,你们想去哪里,小青做个引路的便是!” 柳少阳还未答话,小黑在一旁却已先应道:“少阳哥和玄灵姐带着我这次到金陵,是想给家中长辈置办寿礼来的。小青你要是不忙,我们倒是巴不得多个人一起玩才好呢!” 柳少阳听了小黑这话,笑着道:“你个小黑,今日惹得篓子还不大么?你要是这般多‘玩’几次,只怕我和你玄灵姐要跟着你再倒大霉!” 几人听了都是一笑,叶小青又问了柳少阳三人的落脚之处,便作别回家歇息去了。 柳少阳三人再往北走,来到住宿的客栈前,店门已然闭了。里面隐隐亮着灯火,像是守夜的伙计坐在里面。 小黑几步跑上前去叫门,过了半晌,里面店伙计睡眼惺忪,从窗户探出头来往外看。认得柳少阳三人是住店的客官,这才打开了店门,笑着问道:“几位客官回来得这么晚,可是去那秦淮河听曲儿去了么?” 柳少阳装作倦意上涌,顺着说道:“可不是么,秦淮风光端的是名副其实!这金陵城也真是大得厉害,便只是这么一往一反就是好些时候,累得我三人真是够呛!”小黑瞧柳少阳这般说,大是摸不着头脑,想要说话,却已被水玄灵一把拽了开去。 店伙计听了,嘿嘿笑道:“那还用说么,这金陵城龙居之地,真可称得上当今四海第一大城!赶明个儿几位客官要是去远处,那可得雇辆马车才是方便诶!” 柳少阳笑笑不再言语,这一晚上几番恶斗奔波,三人也着实累,上了楼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三章 采办寿礼 夏日里清晨的金陵城,日头升得老早。时值芒种已过,未到夏至,正卯时分便旭日东升久许,天色早已大亮。 昨日几人一番险遇,柳少阳虽是子时左右,方才回到住处睡下。此时听着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吆喝声,也已一觉醒来。 眼看赤乌斜射,投窗撒入,对面床上的小黑此时还在微微打着鼾声,睡得正甜。柳少阳也没当下叫醒他,便自个儿着了衣裳,推开房门,踱步下了楼去。 堪堪转过楼梯角,正瞧见店小二提着茶壶往伙房里走,当下开口叫住道:“伙计小哥,劳烦往楼上左手地字号的两间房中,送三份早膳!” 那店小二听见有人叫他,顿住脚步回头瞧见是柳少阳,忙应声:“好嘞!这便给公子您送上去!”话方出口,忽地疑道:“客官,您要的这三份早膳里,可有昨儿个与您一起来的那位白衣菩萨的么?方才她自个儿下来,已然叫了两份吃食上去啦。” 柳少阳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这店小二竟管水玄灵叫白衣菩萨,暗地里觉得好笑,心想:“你若是瞧见了她平日里大咧咧的模样,哪还会叫她菩萨诶!”又听他说水玄灵要了两份早膳,心下微奇,问道:“那白衣姑娘,是要了两份么?” 店小二伸手摸了摸小巴,笃定道:“客官,旁人我或许会记错,那白衣姑娘可是如画儿般的人物。这金陵城乃天下繁华所在,小的在店里当了几年伙计。来来往往,打过照面的姑娘家当真见过不少,却少有能与那白衣菩萨相比的,定然没有记差!” 柳少阳瞧他说得有趣,又聊了几句,心想上去一看究竟,便返身回楼上去了。 刚走到水玄灵房间的门口,隐隐便听得里面有其他女子的说话之声。当即上前叩了叩门,问道:“师姐!有旁人来你屋里了么?” 话音甫落,已听得里面水玄灵开口应声道:“师弟你进来吧,不是别人,是小青妹子过来了!” 柳少阳听是叶小青来了,暗忖:“这小丫头倒是把昨夜说过的话记得清楚,来得好早!”随即轻推房门,踅入屋中。 一进门便瞅见叶小青娥眉淡扫,如云鬓发上斜插了支玉簪,换了身淡彩翠衫绿裙,只是怀里依旧抱着昨日里那只琵琶,正和水玄灵坐在雕花木床的床沿上闲聊。 柳少阳冲叶小青打个招呼道:“原来是叶姑娘啊,昨日本就劳烦你得紧了,怎么今日还来得这般早?” 水玄灵冲柳少阳撇了撇嘴,接口道:“谁都像你和小黑一般,那么贪睡。叶姑娘已来了有些时候,我俩便是早饭也用过了。本来我要去叫你起来,她倒是说时候还早,要和我说说话再过去叫你。” 叶小青见柳少阳进得屋来,双眸在他脸上一瞅,蓦地微微避开,起身低头敛衣,冲柳少阳纳了个万福。 水玄灵见她这般,笑道:“小青,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何必顾这么多礼数。我这师弟平日里最是不讲缛节,你跟他何须这般客气!” 柳少阳给她两人,把方才店里伙计的话学了一遍。一番说罢,逗得叶小青直乐。水玄灵听竟有人把她比作菩萨,嘴上虽是嗔怪那店小二胡说,但少女情怀,心里却不禁欣喜。 三人看看时候不早,便商量着上街去采办寿礼。水玄灵没见着小黑,言道:“小黑那懒鬼还在睡觉么?要不由他睡好了,咱们这便去了,没他耳根子倒还清净!” 柳少阳笑了笑道:“师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黑的性子。若是现下咱们出去没叫上他,一会他睡够了起来,定要到街上乱转。这金陵城街市纵横,若是迷了路,咱们还得寻他。要是他惹了麻烦,那才更是糟糕。你和小青坐在楼下稍歇,我这就去把那小子揪起来!” 说着出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就瞅见小黑面朝里墙,兀自鼾声大作。便上前伸手晃了晃他的肩头,唤道:“小黑,别睡了!早就该起来啦!” 小黑先是不动,柳少阳又晃了两下,他才翻过身,冲柳少阳喃喃道:“少阳哥,你们都起来了么?” 柳少阳听了,没好气道:“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快些起来,我和你玄灵姐便不带你出去了!” 小黑听到这话,神智竟而猛地清醒开来。原本微闭的眼睛豁地睁开,一个骨碌爬起,口中忙道:“少阳哥,等我一下,我这便起来!”他生怕柳少阳和水玄灵不带上他,故而穿起衣服甚是迅捷,转眼工夫已经起得身来。 两人闭了屋门下楼,水玄灵早已等得不耐,见他俩下来,连声数落了小黑一顿。柳少阳叫了饭食随便吃了几口,小黑见柳少阳吃得好快,自己虽是腹中饥饿,却也没顾上多吃,便与其他三人一同出了店门。 叶小青引着柳少阳三个,从新建的钟鼓楼附近街市转起。每瞧见奇珍字画,玉器古玩的门面,四人便进去瞅瞅。柳少阳随着方天禄,算得上博览群书,对字画古器倒也懂些门道。店家说得天花乱坠,他倒也能粗分出低劣好坏来。 就这般由北往南,看了七八家店铺。拐过一处街角,忽地见一座牌楼坐东朝西,立在四人眼前。牌坊后面株株苍松槐树林立,隐约露出一片青瓦红墙。两边延伸的几条街市小巷里,头戴儒冠方巾的文士往来游走,好是热闹。 昨日柳少阳三个从这里往南,也曾瞧见,只是未曾细看。今日再番见着,抬眼望去,问叶小青道:“叶姑娘,这牌楼的后面,便是享誉天下的京师国子监么?” 叶小青点了点头,露出神往之色,缓声道:“公子说得一点不错,这国子监北接鸡笼山,南临珍珠桥,四面建有四座牌楼,这便是其中一座。南朝的文脉传承于此,如今又总览四海之俊才,当真是毓秀之地。” 说着指了指两侧街市,柔声道:“柳公子和玄灵姐要是想买奇珍字画,这些街市里的店面多有些好的。” 几人顺着几条街巷往里走,果然都是些悬卖字画古玩的大小门店。一路走去,里面虽有不少名家真迹,却也有不少赝品掺杂其间。柳少阳细加辩察,看到为难之处,叶小青却也能品评一番。柳少阳不曾想到她一个平常人家女孩子,竟也能懂得此道,倒是好一番刮目相看。 柳少阳看了好些店面,竟淘到了一副元末文人郑元祐所书写的魏武帝名作《观沧海》。虽是相隔几十载光阴,纸质已然磨损泛黄。但其间笔力苍劲雄浑,一看便让人顿生豪迈之感。柳少阳瞧了大是高兴,让店家着好手一番装裱,置于匣中拿了。 水玄灵不懂书画,叶小青在一旁帮着挑了幅宋人画的仙人祝寿图,虽说不上名贵,却也称得上是百年古画了。 四人出了国子监周遭街巷,拐过北门桥再往东转,都有些走得累了。瞧着时辰已过午时,水玄灵与小黑商量着要尝尝京师的小吃名肴。 水玄灵想着叶小青从小住在金陵,便开口问道:“小青,虽说这满街都是酒楼饭馆,可我们三人难得来此一趟,总要找家好的。你倒是说说,这左近哪家酒楼最是有名?” 叶小青想了想,脆声道:“这左近我倒是知道有个吃饭的好去处,唤作‘亦仙楼’,菜肴点心听人说都是不错。坐在楼上东看皇城,北望覆舟山,端的是好地方!可这些大的酒楼,在这金陵城里,多是有钱富贵人家的去处。小青也只是听人说好,却从未上去过。” 水玄灵听她如此一说,喜道:“嘿嘿,这听起来倒真是不错,就去这‘亦仙楼’了。小青妹子,你走着带路便是!” 这边小黑早上只是急着吃了些,早就饿了。方才看东逛西,虽是稀奇,却终究不能顶饭。如今叶小清说出个吃饭的好去处,自然引得馋虫大动,拍手笑道:“好啊,咱们这便赶紧去吧!我倒真想看看,那些个京师酒楼里的大厨,做出来的吃食,值不值得我小黑一赞!”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四章 亦仙楼上 水玄灵三人听小黑这般一说,都笑出声来。叶小青当下引路在前,四人顺着街巷的石板路走了百余步,转眼间便到了地儿。 柳少阳抬眼望去,只见一座三层的酒楼映入眼帘。青瓦雕栏,朱漆楹柱,檀木斗拱,镂花飞檐。楼高处挑出一支望杆,上面挂着副酒斾,迎着东来暖风,漾摇在空中。 再衬着道旁几株垂柳,目望处所见的青山,以及珍珠河澈澄的流水,自城外迤逦而来,大有唐人所言“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意境。石阶之上的正门门首,高悬着一块匾额,书着“亦仙楼”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时值午后,亦仙楼上食客不多,四人径直上了三楼,挑了处东北角的桌子坐了。整好能如叶小青所说一般,北眺覆舟山,东望皇城。俯眸看去,京师的商贾云集,栉比屋宇,舟来车往,物穰人稠,全都一收眼底。 店小二请着四人坐定,打眼瞧了瞧,笑着问道:“几位客官瞅着眼生,莫不是打别地儿来的么?” 柳少阳应道:“我们三人是打别处来的,这位绿衫儿的姑娘可是金陵本地人。我看这酒楼招牌门面倒是不错,做出的佳肴名点想必也不会差吧!” 店小二听了,笑嘻嘻道:“外面州府的客人,来了京城天子脚下,吃饭喝酒上了这‘亦仙楼’,也真算是选着了地儿!咱们酒楼的师傅,做出的菜肴,那当真是地道得百吃不腻!不是小的胡吹大气,这‘亦仙楼’莫说是在这金陵城东边屈指可数,便是论在整个京师的酒楼里,也是大有名气!” 说着递上了手里面的菜贴,恭声道:“客官,这酒楼里名肴美味的名字都在这上面了,不知几位客官想要点些什么?” 柳少阳伸手接过,递到叶小青手中道:“叶姑娘,你瞧着上面京师有名的菜肴美味,尽管点便是。你玄灵姐和小黑,怕是饿得紧了呢!” 没得一会儿,店小二报着菜名,将一盘盘青瓷碗碟连珠价般地端上楼来。烧鱼蒸鹅、虾仁蟹贝颇具特色;豆腐涝、蜜汁藕、翡翠包、五色糕等小吃摆了满满一桌。 柳少阳见甚是不错,赏了店小二些散碎银两。四人在街上走了一个大上午,都累得饿了。如今菜肴上齐,相互说得几句,便都动箸吃了起来。 小黑不住地举箸夹菜,边吃边赞道:“真是成色考究,味香俱全!嘿嘿,小黑我也算个做菜的行家,却也好生佩服。这京师名厨的手艺,果然非同一般!” 水玄灵一边吃着,听了这话,打趣道:“是啊,这里的大厨,能蒙得你‘天下第一吃’的小黑一赞,倒也是三生有幸啦!” 小黑知她取笑自己,倒也不以为意,续道:“吃着美味佳肴,却不喝酒,大也美中不足!少阳哥,前几月在总舵里,你欠我的那顿酒,眼下便补过了吧!” 柳少阳不禁莞尔,笑道:“小黑,你别的事情转眼便忘,半分也不放在心上,这事却记得如此清楚!” 接着招呼店小二道:“小二,给这边端壶上好的花雕来!”那边店小二听了,忙应和着去取。 四人边吃边聊,正是尽兴,忽听得底下楼梯响动处,一个粗犷的声音略带嘲讽的说道:“昨儿个北镇抚司的那帮庸才,在城西的御苑道观里抓什么贼人。吵吵闹闹折腾了一整晚,最后连京城守备营里的兵卒都惊动了,却愣是半个贼人都未逮到!今日一早指挥使大人听了勃然大怒,直斥那姓蒋的治下无能,你们说好不好笑!” 话音甫落,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随即响起:“听说昨日里的那帮贼人煞是厉害,就连楚真人都擒拿不住!那姓蒋的平日里阴阳怪气,本领被人捧到了天上去。昨夜虽说他不在当场,我看就算是在,却八成也是白顶!” 方才说完,紧接着又是一人洪声道:“咱们兄弟说归说,见了北镇抚司那帮人,该客气的却还得客气些。谁让人家在圣上面前,比咱们更能讨得好去!” 便是这几句话的功夫,先前那个粗声粗气的语调发声之人,此时已踱上楼来,“哼!”了一声,冲着一名伙计嚷道:“你们几个!大爷今日当完了差,和朋友几个过来吃酒,还不快给找个雅间去!” 柳少阳听得他们口中的“贼人”,分明便是自己几个和嵛山四剑。见这伙人上得楼来,当下停箸望去。 眼见是几个配着腰刀,锦衣打扮的军官。一瞧之下,心中微微一震。原来这几人那头戴乌纱冠,身着云锦服饰的装束,与昨天夜里,自己在城西道宫中见到的锦衣军卫,大是相似。心中已然有数,也不再瞧,微微背过身去。 此时传来店里伙计赔笑的声音:“原来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官爷来了!小的这便带几位爷去雅间落座。” 接着便见一名伙计,满脸堆笑,引着这四五个身着锦衣的汉子,径直往边上的雅间去了。 他身旁的叶小青将这几人的话听在耳中,又见了几人的装扮,脸色倏忽间,几变得血色全无。柳少阳瞧在眼中,冲她微微笑了笑,叶小青才勉力定下心神,低着头继续吃菜。 小黑刚才只顾埋头吃饭,没听清这几人上楼前的言语。如今却听见店伙计赔笑,心里好奇,一双黑漆漆的眼珠便盯了过去,忽地张口低嚷道:“咦!这几个锦衣人的衣服怎么和……哎呦!” 一边水玄灵见他开口,生怕他说出昨日之事惹祸。忙伸手一拧他的小臂,沉声斥道:“小黑!这么一桌美味,你便好好吃吧,说得什么废话!” 小黑一语虽是不曾喊完,那几名锦衣汉子听着声响,却已然转过头来。方才那粗声粗气的汉子踏上几步走来,冲小黑问喝道:“你这毛头小子,方才要说我们哥儿几个的衣服怎么了?” 柳少阳朝这汉子看去,只见此人三旬上下,络腮虬须,满脸横肉,站着一尊铁塔也似。身上的云锦服虽是宽大,穿着却如同绷裹在他身上一般。 端菜的店小二此时已将花雕酒取来,见这虬须锦衣军官站在柳少阳等人的桌边一脸怒色,一时心中连连叫苦,却也不敢上前来劝。 小黑虽只是十六七岁,胆子倒向来颇大。如今见这汉子朝自己呼吼,也不害怕,扬起脸缓缓道:“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却如何知道我说的就是你们几个?”| 那汉子听了微微一愣,随即怒道:“这会儿便只有我几个上得楼来,你不是说我们,说得是谁?” 他身旁那洪声语调的锦衣人见他如此,忙上前劝道:“大哥,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咱们喝酒去便是!” 这铁塔般的锦衣汉子听了这话,又怒视一眼小黑,拂了衣袖,便转身要走。 忽地方才那沙哑的声调又是响起,一白色面皮,尖嘴长腮的锦衣军官嘿嘿笑着道:“大哥!咱们兄弟来此喝酒,却也没找个姑娘奏个曲子助兴。我看这绿衣服的小姑娘就是不错,不如叫去给咱们弹上几曲如何?”说罢一双眼睛只盯着叶小青瞧去,颇为肆无忌惮。 原来他见叶小青怀里杵着一支琵琶,便以为是柳少阳几人请来弹曲儿的歌女。又看她面容姣好,清颜丽质,便脱口要叫她给自己几人奏曲助兴。 那本已转过身子要走的虬须汉子听了这话,又转了过来。看了看一身绿衫罗裙,抱着琵琶的叶小青,道了声:“这女娃模样倒是还好,就是太瘦了些。不过弹曲儿也是无妨,就随你‘白面无常’的便吧!” 那白面瘦脸的锦衣军官听了这话,冲叶小青道:“小姑娘,我们兄弟喝酒,请你过去给弹上几曲。如若是奏得好了,爷几个也高兴了,银子少不了你的!” 叶小青见了这些个锦衣人本就害怕,如今听此人这般说,更是吓得泫然欲泣。那白脸长腮的军官见她不应声,正要再上前去。 刚才那语调洪朗的锦衣军官一把拉住他,沉声道:“既然人家姑娘家不愿意,也不好勉强吧。” 白脸汉子听他这么一说,老大的不高兴道:“咱们兄弟喝酒,请她个歌女弹几支曲儿,又有什么!你郑老三莫不是忍北镇抚司的那些个孙子的气忍得多了,变得如此怕事么?”说着将他手甩来,身子依旧向前,伸手便要来拉叶小青。 谁知堪堪踏上一步,这白脸汉子忽觉得手腕如钻心般地一痛,不由得咬牙缩手,一只檀木筷应声落在了地板上。 旁边的虬须军官见状,朝柳少阳怒目圆瞪,骂道:“你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么?我兄弟叫这娘们给我等兄弟几个弹曲子,又关你什么事了!” 原来方才柳少阳见那白面汉子出言无状,又朝这边过来似是要来拉叶小青。心中不由着恼,便弹起桌上一根木筷,正打在他伸出的手腕上。这番动作这白面汉子没有瞧见,一旁的虬须军官却看在眼里。 这白脸汉子原是江湖中人,练得一手擒拿爪的好本事,后来投了亲军都尉府的治下。又因长得颇似传言中,地府里勾魂的无常鬼,便有了“白面无常”之称。 他平日里多受人尊捧,如今见柳少阳竟敢朝他动手,心中怒炽上涌也不多想,手掌一挥,化指成爪,便朝柳少阳劈胸抓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五章 黄衫公子 柳少阳见这一爪指风凌厉,下得竟是开膛破肚的重手,心中更是恼怒。当下两足微动,身子平平向左滑开尺余。白脸汉子的这一招电光火石之间,便贴着柳少阳的右肋,抓在了他身后的椅背上。 那椅子是上乘榆木所制,本来甚是坚韧。但被这白面汉子一爪之下,竟而漆皮剥落、木屑纷飞。白脸汉子见柳少阳躲过了这一招,手腕蓦地反转,又是一爪掠着劲风,朝他右肩抓去。 叶小青此时双目紧紧盯着场中,瞧见“白面无常”一招将椅背捏得破损,又回爪朝柳少阳抓去。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不由得惊呼出声。 柳少阳双目如炬,瞅得真切。肩头微微沉下,右手中食二指一并,运起“玄钢指”的功夫,化指为剑,倏地朝白脸汉子挥来的一爪迎了上去,去势不缓不疾。 那“白面无常”见柳少阳两指点来,暗忖自己的擒拿爪硬如铁石,心中一时暗喜。非但不相变招,反而爪上加力,想要一举挫断柳少阳挥来的两指。 他却有所不知,柳少阳年纪虽轻,这手玄门齐云一脉的“玄钢指”,却已然登堂入室,颇见功力。昨日夜里与锦衣侍卫相斗之时,运力之下,竟能将一柄钢刀掰断,实是坚逾精钢。 在场众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听“白面无常”一声惨叫,右手现出血痕。柳少阳“玄钢指”一击甫中,登时收回。左掌同时一探,挂着一道掌影徐徐挥出。 “白面无常”右手大痛之下,眼见柳少阳一掌拍来,本能地伸左手去挡。眼看两臂相触,却见柳少阳忽地掌势转进,这看似来势不快的一掌竟格了个空。白脸汉子心中暗叫不好,胸口已被柳少阳左掌拍实。 也不知是何原因,“白面无常”本想这一掌打在胸口定是剧痛,但一拍之下,却只是好似被人轻轻碰了碰一般。随即又觉得周身气血,滚动加剧,四肢莫名一轻,不由自主向后跌出几丈,竟正巧顺着楼梯口滚了下去。 原来柳少阳恼他太过跋扈,虽是不愿惹事,却也有意想叫他吃点苦头。先是用“玄钢指”破了他的擒拿爪,而后左手一掌,运上了齐云一脉五行乾坤的内功。取得是阴阳交汇,以柔制刚之理。 故而这“白面无常”胸口虽是不痛,周身内力却已然被柳少阳掌上的内劲带动,搅过了四肢百脉。这飞出去的力道,并非来自柳少阳拍在他胸口的一掌,实是自身内力反噬所致。 边上的虬须军官,见同伴被柳少阳这古怪的一掌所伤。怒火上涌,沉喝一声,醋钵大的拳头带着一阵疾风,一拳朝柳少阳面门打来。 方才那洪声语调的汉子见这一拳狠辣,忙出声呼道:“大哥手下留情,莫要伤了这人性命!” 柳少阳见这虬须大汉也不说话,出手便奔自己面门,忙低头一让。虽是如此,这一拳带起的拳风兀自刮得面颊生痛,不由自忖遇上了好手。心中也明白此人鲁莽非常,既然动手,绝非自己好言能了,便唯有接下。 虬须大汉右手一拳不中,拳势不待走老,自上而下兜个半圆,左手一拳也呼呼随上。两拳如风,一齐轮将过来。柳少阳眼见拳到,伸出右手从他拳下探去,微觉拳势沉重,不可硬接。便顺着虬须大汉这一拳的力道,侧身翻出避了过去。 虬须大汉见他朝一旁躲开,又是低吼一声,乘势逼上一步。一路快拳连环打出,两只拳就好似两把铁锤一般,挥舞间卷着方圆丈许的气流,拳拳不离柳少阳要害。 柳少阳此时两足踏定不再相避,也使出一套玄门掌法,便与这虬须汉子原地拆起招来。 他初时避让格挡这虬须汉子的拳劲大是惊险,十几招下来渐渐摸着门道。已知这壮汉手上力气虽大,武功见识却在自己之下。随即两掌阴阳吐纳交替,虚实相变,忽快忽慢,身子虽是处在一片拳影之中,却大是游刃有余。 虬须大汉拳上力道虽大,却看不懂柳少阳掌法中的门道,片刻间身上已接连中了两掌。只因他皮糙肉厚,柳少阳又未使全力,这才没有落败。但却已是不敢再一味抢攻,拳上取了守势,落在下风。 其余的锦衣军官见虬须大汉渐渐不敌柳少阳,便想上前相帮。一旁坐着的水玄灵见状,柳眉一攒,厉喝道:“你们几个堂堂七尺男儿,莫不是要以多打少么?” 那几个锦衣军官听了均是微愣,面面相觑,一时打不定主意,便也没有上前夹攻柳少阳。 正是这要紧的当口,忽见方才被扔下楼的“白面无常”,又走了上来。众人瞧去,只见他脸上几处淤青,样子甚是狼狈。 “白面无常”此时面色沮丧,也不去看旁人,只冲那虬须大汉叫了声道:“大哥莫与他斗了!小弟有要紧话要与你说!” 虬须汉子虽处下风,但守御拳法展将开来,一时倒也难落败。此时听了“白面无常”这话,心中虽是奇怪,口中仍是粗声道:“使掌法的!咱们暂且罢手,我兄弟和我有话要说!” 柳少阳本就不想与他相斗,听他这般说,随即应道:“好说,你过去便是!”两人当下一个抽掌,一个收拳,分向两边退开。 只见“白面无常”凑在虬须汉子耳边低语几句,那虬须军官登时一脸惊异,微微看了一眼酒楼西北角坐着的几名客人,又马上转回头来,低声道:“此话当真?” “白面无常”苦着一张脸,颤声应道:“那东西断然不会有错,此事实在是千真万确!” 虬须大汉脸上面色变了几变,沉声对几名锦衣军官道:“都怪我鲁莽,今日的这顿酒,咱兄弟几个怕是在这里喝不成了,大伙儿都随我走吧!” 接着又朝柳少阳几人拱了拱手,讪讪道:“今日我兄弟几个对几位朋友多有得罪,还请恕罪则个!” 说完也不待柳少阳答话,扔下一锭银子,冲店小二道:“今日在这楼上打坏的东西,这银子算是赔的,还望店家多多海涵!”言语间竟是一改先前呼喝,大为客气。便只是这几句话说完,就和“白面无常”头也不回的快步下楼去了。 那几个锦衣军官虽是莫名其妙,但见那虬须大汉和“白面无常”已经下楼,便也都跟着走了。 这帮锦衣军官,片刻间便散得一干二净。不光水玄灵几人不明缘故,柳少阳心中也是大惑不解。 那边端酒过来的店小二,到了此时方才敢踱步过来。放下那壶花雕,冲柳少阳竖起拇指咋舌道:“小的真没瞧出来,公子您不光器宇不凡,竟然还有这般好本事。那帮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人,厉害得紧。公子敢和他们拳脚相斗,还能化险为夷,当真是了不起!方才那场面,可真是吓得小的一身冷汗!” 柳少阳听店小二这般说,笑了笑道:“当真是惭愧得紧!方才那几人个个都颇有本领,一番走得大是蹊跷。若非如此,今日之事只怕不好收场。” 水玄灵见那帮人走得干净,忍不住开口问道:“小二哥!你说的什么锦衣什么指挥使司,是个什么衙门?我几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店小二见她这般问,压低了声音悄声道:“客官,这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衙门,才立起来个把月,却端的是了不得!这些人也叫锦衣卫,里面的人除了原先亲军都尉府的军爷,听说还在广招江湖上的异士。他们便好比是当今圣上在朝中和京城的耳目和帮手,分作南北两个镇抚司。方才这伙人就是南边的,北边的更是了不得,听人说能亲受圣上指派查缉大案,审起案子来,连三法司都无权过问诶。” 柳少阳几人听了,都是颇为吃惊。那店小二瞅了瞅四周,又低着嗓门续道:“几位客官本事虽大,出门在外碰上这些个云锦服饰的官卫,还是避开些的好,不然白白惹事上身。” 水玄灵“哼!”得一声大是不忿,小黑想说起昨日御苑道宫里的事,吐了吐舌头终究忍住,又埋下头去夹菜。只有柳少阳开口谢道:“小二哥提醒得有理,我等谨记于心便是!” 这说话的片刻功夫,对面坐在西北角桌子边上的几人里。一身着水纹蜀锦衣的黄衫公子起身,朝柳少阳四人这桌走来。两名穿着皂袍的孔武汉子紧随其后,也跟了过来。 柳少阳面北而坐,侧眼整好瞧见,便往那黄衫公子看去。只见这人约莫二十出头,英武俊朗,面色微黑。一路走来步履沉稳,眸子里暗芒闪烁,周身上下隐隐蕴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气势。 转眼间,那黄衫公子已然走到左近,冲柳少阳一拱手朗声道:“这里方才一切,我与几位朋友坐在那边尽数瞧在眼里。公子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区区心里大是佩服,不知能否与公子结个朋友,坐下共饮几杯?” 柳少阳见这黄衫公子谈吐不凡,颇有富贵之气。眼中精光内敛,说起话来刚劲有力,显然也是武道上的好手。 他平日里最是爱结交四海的豪杰好汉,眼下见这黄衫公子如此一说,正和自己之意。便起身拱手还了一礼,笑道:“阁下器宇轩昂,谈吐自若,绝不是一般人物。我柳某如能与阁下相交,实在是一大快事!”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六章 秦淮水色 柳少阳说着唤过店小二添了椅子,端上酒具。那黄衫公子甚是豪爽,此时也不客套,一挥袖袍坐在柳少阳身侧。他身后跟来的两名身材健硕的皂衣汉子,见这黄衫公子坐下,也不言语,一左一右恭立在他身后两侧。 柳少阳瞅了瞅黄衫公子身后的两人,一个方脸剑眉,目光凌厉;一个脸颊瘦长,神似鹰隼。不由心底暗想:“这两个皂袍人看模样,分明便是拳脚功夫上的好手,站在那里却如同这公子的仆人一般。这黄衫公子若非京城里的官宦权贵,也定然是江湖上大帮派里的要紧人物,。” 此时那黄衫公子已然坐定,他有心结交少年豪杰,冲柳少阳徐徐道:“在下姓严,单名一个云字,今年已是二十有三。打北平府来这京师办差,方才见兄台气度身手均是了得,敢问足下名姓?” 柳少阳见这黄衫公子和自己攀谈间毫无拘谨之态,端的是风采了得,不由平生亲近之意。听他如此相问,忙开口应道:“原来是严大哥!在下柳少阳,年方弱冠。只是行走江湖,学了些拳脚功夫,身手了得是断不敢当!这几日与朋友从江北淮安府,来这金陵置办些个物件,顺带着四处游历一番。” 严云爽朗一笑道:“柳兄弟忒也过谦了!如若我没有瞧错,柳兄弟方才的一路掌法以柔制刚,大蕴玄理,定然是玄门大派里的少年高手。怀技而不自傲,当真难得,既然你叫我一声“严大哥”,那愚兄就先敬柳兄弟一杯!” 那严云说着取过桌上的那壶花雕酒,往两只酒杯中斟满,手掌在桌上只是轻轻一拍,说了句“柳兄弟请!”,一尊盛了佳酿的酒杯倏地弹起,便落在了他手中。旁边一应盘碟器具,却是半点动静也无。 柳少阳一见之下大是佩服,暗叹这严云运力之巧,修为不俗。当下嘿嘿一笑,伸出两只手指运起内劲,在桌下一弹。也朗声道,“严大哥请!”就看另一尊盛了酒的酒杯,竟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斜飞过来。柳少阳伸手轻轻接过,杯中美酒一滴也未溅出。 严云见了这般景象,赞了一声:“柳兄弟真是好本事,愚兄就先干为敬了!”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柳少阳见他豪爽,也感喟道:“严大哥痛快!举止洒脱,快人快语,真不愧是燕赵北国的慷慨之士!”也将手中的一杯酒干了。 两人边饮边说,谈兴颇高,从武学聊道文道。先是说阴阳相生、玄学易理,后又论起古往今来的奇人异士、豪杰英雄。 柳少阳渐渐说得兴起,谈吐间尽抒己见,严云所知虽是不如他那般博杂,言语里却也往往能有所见独到之处。两人越说越是相互佩服,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喝得尽兴处,又唤跑堂的伙计连番上酒。 就这般聊了一个时辰,眼见申时已过,红日沉沉。桌上其余三人里,叶小青坐着静听他二人把酒闲谈,竟而听得入神。 水玄灵和小黑把一桌子佳肴名点,吃得够了,见柳少阳和严云还兀自聊得尽兴。小黑平日里最爱和人闲扯,此时柳严两人说的,他虽多半不知,却也偶尔插嘴其间卖弄几句。水玄灵瞅瞅风景,东瞧西看,等得却大是有些不耐了。 严云身后的两个皂衣汉子,一直恭立着不曾开口,此时其中一人忽地俯身在严云耳边低语几句。 严云听了,放下酒杯,冲柳少阳一拱手道:“柳贤弟,你我今日一番畅谈,大是快慰平生!我如今在北平的燕王府里当差,燕王坐镇边塞,最喜的便是英雄贤才。他日柳贤弟如若想成就一番功业,切记到北平的燕王府来找我!眼下我有些俗事缠身,你的几位朋友也等得久了。咱们兄弟二人便就此别过,还盼后会有期!” 柳少阳听严云在北平的燕王府里当差,暗忖道:“原来严大哥是朱元璋儿子手下的人,他叫我想成就一番功业时去找他,却哪知我谋的是什么行当!”当下口中应道:“严大哥之言,小弟铭记于!今日能遇上大哥这般知己,实在是高兴得很!” 当即两人又说得几句,相互别过。柳少阳望了望严云的背影,叹道:“能有这般风采气魄的人物实在少见,今日结交此人,当真是不虚此行!” 一旁水玄灵听了却不以为然,开口道:“这严云谈吐气度虽是不凡,我却看他眼中多少带着些许戾气。只怕做起事情来,也是心狠手辣之辈。” 柳少阳微微一愣,他心中其实多少也有这般感觉,如今听水玄灵也这么说,顿了顿道:“师姐,这‘心狠手辣’未免说得重了些。自古以来能成就大事的豪杰,遇事多是心意果决。若没有一股子狠劲,做起事来未免婆婆妈妈,我看这严云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水玄灵听了这话,微微有气,轻哼一声道:“‘婆婆妈妈’便又怎么了?总比那做事手段狠毒,不念人情的好!” 柳少阳不意自己无意间竟惹得她老大的不高兴,忙道:“师姐你说的大是在理,倒是师弟我思虑不周了。” 水玄灵这话听在耳中,心里隐隐欢喜,转而柔声道:“好啦!我说得也有不对处,不说这个了。咱们四人,不是说要去秦淮河坐船瞧夜景么?这便走吧!” 小黑听这便要去秦淮河瞧热闹,大是高兴道:“玄灵姐说得对,这时候已经不早啦!赶到那边整好天黑,夜景自然是能好好看一番的,这就赶快走吧!” 水玄灵听小黑这般说,不禁莞尔道:“小黑,难得你也有说你玄灵姐我‘说得对’的时候诶!这次说起去玩,怎么不和以往那般,辩驳我几句了?” 小黑挠了挠头,嘿嘿笑道:“玄灵姐说的话,向来多是对的。小黑平日里爱说些玩笑,当不得真的!” 四人招呼店小二结算酒账,下了亦仙楼。一眼望去,交错的街巷里,千门万户,灯烛初上。道路上车来轿往,行人攘攘,比起白日里毫不见逊色,反而别有一番热闹。 柳少阳三个昨天里虽是往南边走过,今日却并不是依着昨日的道路前行。四人让叶小青带路,顺着珍珠河、皇城边一路往南,穿街过桥,渐渐望见了秦淮河的影子。 叶小青一路上心事重重,暗中瞧向柳少阳欲言又止,忽地转头问水玄灵道:“玄灵姐,你们这两天便要走了么?” 水玄灵瞧了瞧她落寞的模样,笑道:“我义父的大寿在即,只怕我们三个明天就要走啦!小青妹子,倘若你以后想了你玄灵姐我,便去淮安城南的威远镖局寻我便好了。” 叶小青俏脸上现过一丝喜色,微微张了张口,随即双眸一闪,终究没说什么。柳少阳却不知叶小青心里所想,只是听了水玄灵的话眉头微皱,暗自忖道:“师姐也是,说前也未想想我们五行门谋的是什么行当。往后起事多是凶险,莫要到时候把叶姑娘也牵扯了进来。” 不觉间,四人已然走到了秦淮河的边上。 只见河里的画舫游船悬灯挂彩,穿梭河间;楼台舞榭灯火通明,沿岸而立;座座拱桥宛若飞虹,横跨其上。整个水上河边,亮得有如白昼,游人往来成群,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穿着各色罗衫纱裙的歌女,坐在一条条花船游舫的舱中船头。奏出阵阵丝竹琴响,唱起曲曲婉转歌声,随着暖风从河面上遥遥荡来,好不醉人。 水玄灵望着这夜里一川烟波上的河厅河廊,暗想:“世人口中传的‘十里秦淮’、文人雅士叹的‘六朝金粉’,果然是名不虚传!” 小黑在江北时,从没有见过这番旖旎的景象,看了不由拍手痴叹道:“这秦淮河上的景色美,人也美,真是好看!” 叶小青听他说得直白,方才聚起的淡淡愁容顿去,不由轻笑出声来。 水玄灵见他着迷,没好气道:“小黑,瞧你那呆样!见了这番景象便如此着迷,早知道便不带你来啦!”又不由得暗想柳少阳心里是不也是这般念头。 想到此处脸上微微泛红,一双妙目偷着向柳少阳看去。却见柳少阳只是朝着这秦淮河上的一片波光晚景望去,面上瞧不出喜怒。 几人就这般立在河边,一名布衣汉子摇着艘三丈长的画舫,靠上来询问道:“几位客人是要坐船么?” 柳少阳将远眺的目光收回,看了看那画舫倒也不赖。与水玄灵几人微一合计,便冲那艄公应道:“船家,我们几人把这船包了。你便划着从这东水头往西去,让我们瞅瞅秦淮河夜里的风光。”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七章 此夕何夕 那摇撸的艄公见来了生意,忙吆喝着调子将画舫靠在岸边上。水玄灵瞧这艘画舫有趣,还没等艄公搭上踏板,当即一个纵身,头一个跳了上去。柳少阳三人跟在后面,也都踩着踏板上到了船上。 柳少阳眼见着水玄灵掀开船舱的帘子,一头钻到了里面。还没待自己和小黑、叶小青三人也走进去,忽又见得她挑开帘子,满脸通红地朝着那艄公嚷道:“船家!你这画舫的船舱里,怎么还坐着两个涂脂抹粉的姑娘,个个……” 她本想说“个个衣不蔽体,好不知羞!”但一来说不出口,二者如用这八个字,她自己也觉得未免说得也有些过了,是以生生咽了回去。 艄公先是一愣,随即睁大了两只眼睛铜铃也似,仿佛听了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奇道:“姑娘何出此言?你看这秦淮河上的那么多画舫游船,哪一艘没有一两个弹弦唱曲儿的。来秦淮河找乐子的客人,无论要素的还是耍荤的,哪一个没有几个姑娘陪着的!” 水玄灵听这艄公这般说,倒是自己不懂规矩了,脸上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张口辩道:“我不管,方才我们上你的船之前,可没瞧见这船上也坐着歌女,这船我们不坐了!” 一旁的叶小青听了水玄灵这话,脸上神色微变,眼角抽动,不由得微微低下头去。 那艄公愠道:“我在这秦淮河上划了几年的船,载过不知多少客人,真没见过姑娘你这般上了船又说不坐的!这条画舫,可是彩云楼的产业,岂是你这般无理取闹,随便消遣的么?” 水玄灵虽隐隐觉得,此事自己多有不妥之处。但听了这艄公如此一说,心中不由得来气。正想好好教训此人一番,忽见柳少阳朝自己使着眼色,口中还道:“船家,这船我们既然上来了,便是肯定要坐的。这白衣姑娘和你开玩笑的,你莫要当真便是!” 水玄灵见他竟这般说,“哼!”了一声,暗想:“想不到师弟也是这种人,这天下的男子果然都是一般!”转身负气下船,一跃上岸。 柳少阳见水玄灵耍起性子,忙从囊中掏出一锭银子丢给那艄公道:“船家!这便做那包船的银钱,劳烦你稍等片刻!” 说罢跳上岸边,紧走几步一把将水玄灵拉住,低声道:“师姐莫走,听师弟我说几句话好么?” 水玄灵见他追上来拉住自己,索性驻足板起脸道:“好呀,我倒要听你说说,为何要帮那艄公说话!” 柳少阳知她误会自己,不由苦笑道:“师姐你忘了么?叶姑娘也做过些时日的歌女,你方才那般说,我瞧她脸色都变了,心里该有多不好受。何况那些个奏曲儿卖唱的,多是苦命人家的孩子,咱们何苦与她们为难诶。” 水玄灵方才只是把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却未曾想到这许多。如今听柳少阳这般一说,不由得面有愧色。 柳少阳见她默然,知道她已经改了心意,随即温言劝道:“咱们这次来金陵,短短两天,便生了好些个节外之枝。如若那艄公要找晦气,咱们虽说不怕,却也又是烦不胜烦,岂非好不划算。这便和我回船上去吧,那人收了船资,也定然不会在多说什么别的言语了。” 水玄灵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回到画舫之上。那艄公收了银子,果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吆喝着撑船离岸。 片刻间几人所坐的画舫,在那艄公娴熟的摇橹声响中,已然顺着灯火缭绕的一河浩渺烟波,朝西驶去。 水玄灵撇撇嘴,柳少阳拉着她进了船舱。只见里面木桌绣塌、织毯檀香、美酒香茗,一应俱全。小黑坐在软榻上,咬着姜糖鲜果,一双眼睛顺着卷起帘帐的窗子,正朝外面波光夜景看得起劲。 叶小青和两个罗衫歌女说在一处,不知在聊些什么。看见柳少阳和水玄灵进来,忙起身招呼他俩坐下。 四人坐定,小黑见水玄灵面上方才怒色已然尽消,嘿嘿笑了笑,冲叶小青悄声道:“小青,我方才说什么来着?玄灵姐不管有多生气,只要我少阳哥上去一劝,便总是管用。” 叶小青听了微微一愣,低声“哦!”了一声,便秀眸沉下不再言语。水玄灵见她如此,以为还是自己方才的话惹得她心中不快,便侧过身去和她说起话来。 水玄灵本就是率直的性子,过去的事转眼既忘。没多时,不光和叶小青聊得甚欢,就连和那两个她刚才说嘴的歌女,也是多有说笑了。 秦淮内河的夜景,坐在船中看时,别有一番意味。水中舟桥交错,明暗掩映;岸上台阁延绵,灯火辉煌。柳少阳和小黑坐在一侧,盛上美酒,把盏对酌,看着船外的两岸夜景。 才行了不到里许,小黑指着岸边一处人群簇拥、华灯高照的所在,稀奇道:“少阳哥,那是什么地方,怎么比别处还要热闹许多?” 柳少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青瓦楼阁、房廊祠庙之下,花灯结彩照得远近通明、杂耍叫卖此起彼伏,里里外外人头攒动、张袂成阴。笑着道:“那便是贡院和夫子庙啦!白日里是读书人的所在,到了这夜里,可就是看热闹的好去处了!” 说话间,夫子庙的灯市里,高高朝上悬起了两只几丈见方的彩案明灯,引得游人阵阵喝彩。小黑透过窗看得直合不拢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两个穿着纱裙轻衫的歌女,此时也取出唱板琴瑟。其中一个长着鹅蛋脸的姑娘问道:“几位客官,要听些什么曲子么?” 叶小青豁地神情黯然,柔声缓缓道:“玄灵姐,你们几个都是小青的大恩人,明天便要走啦。相聚一场,小青也不会别的,便合着这里两位姑娘的琴瑟之声,给你们唱几曲吧!”话未说完,竟多少有些哽咽。 水玄灵也大为不舍,轻声喟道:“一曲歌声,趁着这灯摇烟索的一波清流,定然美得紧。小青,你这便唱吧!”一旁的柳少阳和小黑听叶小青说要唱曲儿,也都欣然叫好。 叶小青理了理衣衫云鬓,与那两个歌女嘱咐几句。片刻间,那两人一个奏起笙管,一个弄抚瑶琴。叶小青独抱起自己的那只琵琶,拨弦转轴,曲调缓起几转,轻启莺喉吟唱道: “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天教称放翁。 侧船篷,使江风。蟹舍参差渔市东。到时闻暮钟。” “玉尊凉,玉人凉。若听离歌须断肠,休教成鬓霜。 画桥西,画桥东。有泪分明清涨同,如何留醉翁。” 语调悠扬流转,轻柔动听,隐透着一丝子规啼鸣的凄楚之意。柳少阳听出这是南宋文人的两首《长相思》,前面一首陆放翁写的,说得是江南的暮色水景;后面一首是刘光祖所作,吟得是凄婉的离情别绪。 他不意叶小青唱得竟情语交汇,唯美如斯。纵是他自己向来豁达,也不免随着曲调,微微伤感起来。 叶小青两曲唱罢,又歌新词。到得后来,柳少阳听得动容,接着酒意,不由跟着轻声和唱起来。 众人这般听着歌声,恍入梦境。暖风醉人,月上中天,两岸的风光兀自未曾瞧够,十里的城中秦淮,画舫却已转了两近个来回,朝渡头边驶去了。 柳少阳喝得微醺,也渐觉时候不早了,叶小青此时也已唱到了最后一曲: “日高深院无人,杨花扑帐春云暖。回文未就,停针不语,绣床倚遍。翠被笼香,绿鬟坠腻,伤春成怨。尽云山烟水,柔情一缕,又暗逐、金鞍远。鸾佩相逢甚处,似当年、刘郎仙苑。凭肩后约,画眉新巧,从来未惯。枕落钗声,帘开燕语,风流云散。甚依稀难记,人间天上,有缘重见。” 这一曲衬着琵琶高低捻挑,拨转缓急,两旁琴笙交映。待到曲终收弦,河中两岸之上虽仍是喧哗依旧,柳少阳三人却仿若置身于万籁沉寂之中。唯见那素月清辉,裹着画舫中的灯影烛光现出一片宁静,忘却此夕何夕。 盛夏金陵城的晨曦里,难得有着几缕凉风。城北边金川门外的码头上,柳少阳三人正伫立在将要起锚的摆渡船边,与叶小青挥手告别。 水玄灵平拍着船舷,脆声喊道:“小青妹子,以后有闲到了淮安府,别忘了去找你玄灵姐!” 小黑也嚷着:“改日若你来了,我们便也带你去瞧那两淮的山色湖光!” 柳少阳离别之际,却不知要说些什么,便终只是朝叶小青笑了笑。 船家喝着号子,提锚离岸,朝着对岸驶出。江边眼角含泪的叶小青,和她身旁岸边上的杨柳坊阁,以及身后的巍巍城郭,渐渐得远去得模糊,再也瞧不清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八章 群雄贺寿 六月里的两淮烈日当头,少有的几股风吹来,却多是滚滚炽浪,卷着万千木叶上下翻涌,当真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既便是如此时节,淮安府城南的威远镖局左近,来给五行门门主吕子通庆贺寿诞的各路宾客却是随处可见,当真是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五行门乃两淮第一大帮,吕子通多年来又是交游广阔,四海纳朋。是以如今,他适逢半百寿诞,要在五行门总舵大摆寿宴的消息一经传出,便引得八方来客,前来相聚拜贺。 贴挂着巨幅寿联、披彩寿灯的朱漆正门之前,各方赶来拜寿的人里,有南北武林中的江湖侠客,有两淮的乡绅巨贾,还有五行门治下各分舵的头目,都拎挑着贺礼排起了长龙。其间多有久未谋面的旧识至交,打个照面之后,便谈天叙旧起来。 门边上呈递名帖的仆从,里外奔走忙得不亦乐乎。五花八门的贺礼,不断被抬往后堂偏房。接迎客人的管事杵在门口,口里不迭地高声报着各路宾客的名姓: ……“淮南海盐帮帮主陈曦元,携门下弟子帮众前来贺寿!” “凤阳巨贾辛忘年,同夫人前来贺寿!” “河东刀客‘翻天怪’司徒鹰前来贺寿!”…… 镖局里面,处处高悬着赤布红绸,装饰渲染出好一番喜庆。穿着彩服的精壮汉子,把预备着要摆酒宴的八仙桌,从十几丈见方的正堂之上,一直摆到台阶下面的一片青石板地上,再添置在后园之中。 柳少阳和水玄灵、小黑三人几日前便已经从金陵赶了回来。此时,小黑已在后厨,同着伙房里的厨子们烧制各色菜肴;柳少阳则同水玄灵和几位师兄,忙着接待从各地赶来祝寿的豪杰宾朋。 吕子通自己身穿一身红绸袍服,笑着捋抚着长髯,不断地朝向他恭贺的宾客招呼道谢。他今日五十大寿,陆陆续续前来的贺客高朋,鱼贯而入,竟聚了有千余人。 偌大个威远镖局一时间,里里外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时近黄昏,各处屋宇回廊,挑挂起盏盏明灯高烛。寿宴置办下的酒菜,由一众仆人、婢女一一端出。正堂之上,沿着居中的首席,左右依次摆了三十几桌,坐着的都是身份、威望颇高的贵客。吕子通和“智尊”方天禄、“筹尊”徐义坐在主座相陪。 其余的贺寿宾朋,全都安排在了厅前和后园布下的几百桌酒席上,柳少阳和五行右使孟绍良,以及水玄灵等五掌旗使在其间招待。 众人先后落座,相互间一番客套寒暄后,都渐渐静了下来。吕子通正要以主人寿星之尊,说上几句道谢的话,以作开宴之词。 忽地自院墙外远远飘来一声怪啸,“飞鹰帮帮主伍天柯,同帮中头目,特来赴吕门主寿宴!” 坐在席间的柳少阳心中微震,只觉得这句话语调凄厉渗人,听在耳中,甚不舒服。 “伍天柯”这三个字一传出,登时间引得原本静下来的众人低语四起,纷纷交头接耳,多有惊疑之色。 吕子通陡然间听了“伍天柯”的名字,眉头微微一皱,一提真气,将口中朗语远远送出:“来即是客,吕某在此静候伍帮主大驾!” 原来这伍天柯二十年前本是两淮路上的巨盗,使一柄镔铁长鞭罕有敌手。日走千家,夜临百户,取人钱财,如探囊取物,端的是身手了得。 时值元末乱世,强人结群。这伍天柯便在洪泽湖上建起匪帮,啸聚起千余号人。又取来去如飞之意,唤作“飞鹰帮”,伍天柯自己做了帮主。 他们给周边府县的众乡民商贾,定下“贡钱”。如有不如期缴纳的,轻则被劫掠一番,重则有血光之灾,性命不保。 那时候,吕子通带着张士诚的旧部初到此间,在淮安府立起五行门。他深知要想在两淮立足,非得赶走伍天柯一伙不可,便向飞鹰帮投去拜帖。 伍天柯也一心想趁吕子通立足未稳之际,将他赶出两淮地界。两边约定时日,吕子通颇具胆气,只与孟绍良两人乘舟,前赴洪泽湖水寨。 那时的吕子通,一身玄门功法已然颇为了得,冥合精义。而孟绍良本就刀法不俗,经吕子通一番指点,修为更进。飞鹰帮中的十六头目、四大堂主,冲他二人轮番上阵,却皆是一败涂地。 最后吕子通以言语挤兑住伍天柯,说自己与他乃是两帮首领,自当出阵一决胜负。如是自己落败,定以钱礼赔罪,任凭发落。如若取胜,伍天柯便当率飞鹰帮众人离开两淮。 伍天柯见手下都不是吕孟两人敌手,心里恼怒,正欲讨回场子。听吕子通如此相说,一口答应下来。他虽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却终究不是吕子通这玄门正宗传人的对手。两人一番比斗,到了二十招上下,伍天柯便已败了下来。 他平日里虽是阴戾狠毒,比武输了倒还算守信。当即搁下话语,说有生之年定会再找吕子通一决胜负,以雪落败之耻。说完便吩咐手下收拾物什家当,放把火烧了栖身水寨,带着一伙帮众连夜去了。 五行门不折人手,扫去一大劲敌。从那之后,雄踞两淮,声势日渐壮大,成了江湖上远近有名的大帮。 这边吕子通话音方落,那阴森的怪啸之音再度传来,“客气,客气!吕门主无恙,伍某心中真有不胜之喜!”那声音方才仿若还有里许之遥,此时响起已在左近。 这如厉鬼嘶嚎般的怪音传来,在场上千宾朋的胸肺之中均是一窒,多有灵台晕眩,喉头欲呕之感。不会武功之人,听得这一声,已有百余人当场晕了过去。 吕子通闻得这诡异至极的啸声,脸上神色一变,倏地仰首纵声一吼,满头须发,尽皆贲张。 厅堂左右的众宾客,本来已然心胆颤动,头晕目眩。听了吕子通这声高吼,神智均是霍地一清,方才晕倒的也陆续悠悠转醒。 正是此时,忽见院前紧闭的铁皮红漆大门,向两侧“砰!”地弹开。一黑衣长者缓步而入,后面左右还跟着两名玄袍汉子。 众人朝那走在前面的黑袍人瞧去,只见此人一张长脸疙里疙瘩,还带着道刀疤,从右颊直划到耳根。两瞳的眼神里放出厉芒,便好似两把穿心尖刀。 再去看他身后的两人,左边那人瘦高个头,两目凹陷,面上一脸麻子;右面那人一张肉脸挤得两眼几无,整个身子好似一只皮球一般。 这三人一语不言便往里走,守着院门的两名五行门的帮众上前阻拦。却见那黑袍人看也不看,双臂一振,挥起的两袖如疾风鼓荡其中,呼呼声响。 这两个帮众还没近得他身,便都不由自主间向后跌了出去。 吕子通见了这般情形,面上如无波潭水般不见喜怒,朗然肃声道:“好厉害的‘阴山鬼啸’和‘袖里朔风’!想不到十几年不见,伍帮主竟然会了塞北阴山派的绝学!” 伍天柯嘿嘿一声,面上肌肉拧动甚是可怖,阴笑道:“不敢当!吕门主这一吼,便压住了伍某的‘阴山鬼啸’,不愧是齐云一脉的高人,才当真是好深厚的玄功!” 在场赴宴的群雄,见伍天柯三人无理闯入,又是出手伤人,大多有不忿之色。 坐在厅内席间上首的海盐帮帮主陈曦元,心中火炽,怒道:“今日是吕门主吕老前辈的半百寿诞,岂容你等邪魔外道的宵小在此捣乱!”他有意显露一手“流光打穴”的功夫,说着话便一挥手中竹箸。 那双竹筷划着碧光,便好似两道流星,一前一后,直朝一身黑衣的伍天柯胸前灵台、神道两穴飞去。 席间群豪见了这番景象,一片惊呼,夹杂着喝彩叫好之声。伍天柯面上含笑,待那竹筷飞到近前,轮臂一挥袖袍,几丈之内无端卷起一阵阴风,那飞来的两道碧芒瞬时踪影也无。 群雄正是惊异,却见伍天柯衣袖反手又是一挥,口中“嗬!”地一声,两道黑光如闪电般朝陈曦元射了过来。这一番变起突然,陈曦元不意攻守易势如此之快,微微一怔。 吕子通见伍天柯袖袍反挥,已瞧出不妙,右臂疾伸,霍地长出尺余一般,朝陈曦元肩上一按,喝了声“陈兄小心!” 陈曦元被吕子通这般一按,间不容发间将那两道黑光避过。只听得“叮叮!”两声,众人望去,才瞧清竟然是陈曦元方才飞出的那对竹箸。再定睛一看,那竹筷居然均是有半截左右,没入了石砖砌成的墙壁里! 照理说那两只竹筷,连稍有些气力的妇道人家都能掰断。陈曦元用它化作碧芒,飞掷打穴,已然是了不起的修为。而伍天柯竟谈笑间接下,又附上内力,反手射出,把这对竹箸钉在了十几丈外的青砖之中。 这般神乎其技的功夫,只惊得席间宾客或而目瞪口呆,或而面色诧异。一时间,原本嘈杂聒噪的厅上堂下再无半点声响,几是落针可闻。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二十九章 比武相争 昔年伍天柯比武落败,带着飞鹰帮焚寨而走之时,柳少阳尚且年幼。但这些年里,他也听吕子通和孟绍良曾说起过,当年是如何上的洪泽湖,大战群匪,逼走了伍天柯。 每每想起此事,柳少阳心中都不由得为吕子通当年的风采钦佩不已。而今眼见千余宾客尽皆缄默,满堂众人一时齐喑,心下暗想:“今日是叔父的五十寿诞,这伍天柯专挑在此时前来,便是想在前来贺寿的群豪面前,让我五行门颜面扫地。一来可以报当年落败而走之耻,二来他也好带着飞鹰帮再回两淮。” 柳少阳心里念头转过之际,伍天柯三人已走到了正堂厅门之前。柳少阳看去,只见伍天柯两足站定,高声道:“吕掌门,我伍某不请自来,倒是唐突了!这两人都是我帮中的头领,久仰吕门主大名,我便也带他们来瞧瞧!” 说着指着左手边瘦高之人,缓缓道:“这是我帮中的玄冥尊者祁伯飞!”接着拧过身,又指了右边那圆胖之人道:“他是我帮里的白泽尊者霍天魁。”说完低声冲那两人吩咐道:“你二人便在此候着,我进去会会这姓吕的故人!”说完迈开步,入了正堂之中。 那玄冥、白泽两尊者对伍天柯颇为恭敬,齐声道了句:“谨遵帮主令谕!”便分立在了厅堂两侧。 吕子通面色凝重,离席而出,扬声道:“伍帮主,你这手以木穿石的功夫吕某佩服!手下又添了这些个好手,着实远远胜过往昔。我只是有一事不明,那塞北的阴山派,向来收的尽是些蒙古鞑子,却缘何能传伍帮主一个汉人武功?” 伍天柯闻言,神色微敛,淡然叙起往事道:“十几年前,我伍天柯被你以比武的伎俩骗离两淮。虽说是愿赌服输,但心中一直存着有朝一日练就神功,寻你雪耻的念想。而后我飞鹰帮在湖广站住了脚,但我修习上乘武功的事,却依旧没有着落。我本以为此生再无胜你的机会,无巧不巧,阴山派的掌门人阴山鬼王额白脱里那时竟找上了门来,我伍天柯便拜在了他的门下。这事距离起今日,已有十年了。” 此言一出,满堂群雄又是一惊。阴山鬼王十几年前蒙元尚在之时,乃是怯薛军统领,相传能以邪术杀人,驱鬼索命;行若幽魂,来去无踪。而后元庭覆灭,阴山鬼王遁隐塞北,多年不曾再出江湖。 吕子通闻言仰头长笑,鄙薄道:“这些年,老夫听说飞鹰帮已然在湖广道上好生了得,却不曾想原来是得了塞北阴山派的臂助。嘿嘿,你既然有那蒙元的爪牙阴山鬼王做师尊,莫说是来斗我吕子通,就是去挑江湖上有数的几个名门大派,只怕也是不难!” 伍天柯听出吕子通乃是讥讽之言,面色阴沉不变,冷冷道:“随你如何说便是!我名义上虽为汉人,上溯几代,却也有关外女真人血统。再说当年你逼我飞鹰帮远走,辱我太甚,便是拜在阴山鬼王门下,只要能胜你雪耻,又有何妨?” 吕子通负手而立。嘿然冷笑道:“看不出你伍天柯,竟还是个不忘祖宗之人!俗话说:‘非义所在,无利不为’,那阴山鬼王何等精明,你与他非亲非故,他岂会无缘无故收你为徒,传你绝学?只怕是想要你助他为非作恶,倒行逆施吧!” 伍天柯本就丑怪的一张脸皮,现出可怖之情,转过话头沉声道:“吕掌门,今日就如十几年前一样,你我再来以武而论,比试一场如何?如你取胜,我伍天柯当众赔罪,终生不带飞鹰帮踏入两淮地界。若是我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嘿嘿,说不得只好烦劳吕门主和你的五行门退出两淮了。这一笔定输赢的赌注,吕掌门可敢接下么?” 吕子通闭目沉吟,仿若没听到伍天柯这番话一般。一时间,厅堂上下宾朋群豪的私语嚷叫之声,仿若炸开了锅。有的见伍天柯在此寿诞之时前来寻事,出言低声咒骂;有的看吕子通闭目不语,心中泛起嘀咕,窃窃私语。 柳少阳瞧吕子通闭目不言,似是在脑海里决断什么事情一般。心下关切,几步走到近前,又见吕子通正是凝神沉思之时,便也没有出言打扰。 席间群豪之中,“翻天怪”司徒鹰生性大为率直。见这伍天柯在吕子通寿宴之上如此一番,啐了一口,高声骂道:“吕门主以德服人,威名在江湖上谁人不知?五行门的兄弟交游纳朋,个个都是豪迈的好汉!这伍天柯不过是个杀人越货的匪逆,如今傍上了元人,竟也能当众口出大言了。魑魅魍魉的宵小之辈,也敢如此放肆么?” 伍天柯缓缓转过头去,阴恻恻地道:“哦,足下说我是宵小之辈,想必自有一番惊人的业绩了!吕门主装聋作哑,却不知你这高朋敢否出来划下道,与我比试比试么?” 司徒鹰方才见他举手之间,便破了海盐帮帮主陈曦元浸淫多年的“流光打穴”,本来自忖绝不是敌手。 可他生平最是争强好胜,方才心中不平,忍不住出口喝骂。此时引来伍天柯约斗,不由热血上涌,把心一横,从席间一跃而出道:“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还当你司徒鹰爷爷我怕你不成么?” 伍天柯黑袍一抖,发声阴笑道:“本帮主就在这里,二十招之内绝不还手。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司徒鹰见伍天柯当着千百众人之面,竟如此小觑自己。脸上涨得通红,抽出背上鬼头刀,疾冲几步,迎面挥刀,划着金光,砍将过去。 他身为江湖刀客,一路“翻乾二十四刀”在河东武林之中名头响亮,故而人称“翻天怪”。如今恼怒之下,这路刀法比平日里威力更增。舞动之间,刀光风响,有如金风扫叶,又似北风席地,颇具声势。 伍天柯见司徒鹰扑将上来,果然也不抽兵刃还手,只是凝神错步侧身,避开了这照面的一刀。 司徒鹰一招无功,后招紧随而至。众人只见伍天柯一个翻身,纵到司徒鹰身后,口中微念咒诀,身形飘动,瞬时间便好似一道鬼影一般,绕着举刀疾挥的司徒鹰,转将起来。 斗场之中,司徒鹰长刀奇招迭出,一刀快似一刀。伍天柯足下如风,掠着阵阵虚影,每每眼看便要被砍到,却都能绕在司徒鹰刀锋所不及之处,让他招招落空。 这般刀法堪绝,但碰见奇诡的身法,全然奈何不得的景象。虽是盛夏时节,场边群豪瞧了,却都不由觉得背脊上阵阵发凉,睁眼屏息,凝视其间。 方才惊魂甫定的陈曦元,定睛去瞧伍天柯这般身法,倏地惊道:“司徒兄小心!这是阴山鬼王那厮的‘阴罗鬼步’,凭地里好生诡异!” 此时的司徒鹰,每砍一刀,心中便多一分惊惧,听了陈曦元说出这如同游魂厉鬼的身法来历之后,更是害怕。 如此这般,两人一攻一避,转眼二十招便过。伍天柯足下丝毫不慢,口中阴森道:“二十招到了!”发声厉吼,正想转而出招,给司徒鹰下招重手。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闭目沉思的吕子通霍地睁眼,厉芒闪过,高声道:“伍帮主与我的恩怨大可你我算过,与我的朋友为难,不怕遭人耻笑么?” 伍天柯听了这话,倏地虚影散去,定住身形,发声怪笑:“好啊!这么说,吕门主是答应我方才的比武定去留的提议了么?” 司徒鹰见伍天柯收手,如获大赦。定了定心神,暗叫一声惭愧,反身回到席间坐下。 场中吕子通神色自若,朗然道:“我吕某虽常常自忖心累他物,玄门武学上远不及先师,令我玄门齐云一脉蒙羞,但好歹也是玄门中人,却又岂会惧你这学了蛮夷妖术的忘祖之徒!我玄门武学,浩如烟海。古来悟道高士,能凌驾坤乾,法用万物,有通天彻地之能。蛮荒边塞,鬼学怪法,又怎能与之相比,当真如萤火妄与映天巨焰争辉!” 这一番话说来有如金铁相击,豪气迫人。满堂群雄听了,登时纷纷叫起好来。 伍天柯脸上阴戾,哼声道:“吕门主口上的功夫,伍某甘拜下风,却不知手上的功夫怎么样。如今当着这四海宾客的面,这便请下场比过吧!”说着从背上抽出镔铁长鞭提身出厅一个起落,跃在了正堂之前,宴席中间十余丈见方的空地上。 吕子通见伍天柯先行一步,双目流露出坚毅之色,朝早已到了他身旁的柳少阳吩咐道:“阳儿,你去把叔父的赤虹剑取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章 荣辱一战 柳少阳依言去后面屋中,将那把赤虹宝剑取过。吕子通手中拿了,也大步朝堂下面的场中走去。柳少阳瞧着吕子通的背影,心中暗忖:“这伍天柯得了阴山鬼王额白脱里的真传,武功奇诡了得。叔父虽是玄学精湛,此战胜负怕也难料!”想到此处,不由得隐隐担忧。 再看堂上五行门中众人里,“五行三尊”中的其余两尊,师父“智尊”方天禄眉头紧皱,忧虑之情一眼可见;“筹尊”徐义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何事。 这徐义本做过吴王张士诚的尚书左、右丞,而后张士诚覆灭,侥幸得脱。他本就极善筹划,五行门能遍布两淮,也是出力不小。但柳少阳一向觉得他精于算计,为人不诚。虽说敬他为尊长,却打心眼里另有看法。 方才伍天柯,有意显露了几手鬼魅一般骇俗的武学。便是想让吕子通还未比试,便心生怯意。如今见吕子通持剑下场,面上神情笃定,赞道:“吕掌门这番胆气,伍某佩服!你我昔年的一番恩怨,今日这番比斗,便一并了结了吧!”说着手中铁鞭斜指,一双怪眼泛起阵阵阴寒。 吕子通面上淡紫升腾,身上红绸寿袍,顺着暮色暖风,微微荡起。听了伍天柯这话,豁地将手里赤虹剑出鞘,捏个剑诀,淡然朗朗道:“伍帮主谬赞了!我长你两岁,这又是在我的地头之上,就请伍帮主先行出招吧!” 伍天柯一袭黑衣之上,忽地泛起阵阵黑气。众人瞧去,趁着晚霞斜晖,有说不出的诡异。他见吕子通自恃身份,让他先手,冷然沉声道:“吕门主既然这般说了,伍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语方毕,伍天柯手中镔铁长鞭旋起,整个人掠着一道黑影,一鞭冲两丈开外的吕子通中宫陡进。席间的众宾客,此时均是屏息盯着相斗的两人。只觉得长鞭起处,其声如厉鬼嘶吼,所到处卷着一股黑烟。 此时的吕子通面上紫气更胜,周身升腾起道道白雾。瞅着这一鞭来势,手中赤虹剑疾转横封。这第一合两人尽逞所能,“铛!”的一声响处,鞭剑相交。伍天柯右臂登时稍麻,一冲顿阻;吕子通也是后踏一步,虎口微颤! 这一交手下来两人都是一凛,吕子通心中暗惊:“这厮当年一路鞭法虽也说得过去,却远非我敌手。想不到如今将阴山派的武功化在其中,另辟蹊径,竟然威猛如斯!”伍天柯也是心里嘀咕:“我拜得名师,苦研武学十载。今日交手,难道依旧难奈此人么?” 伍天柯这些年拜在阴山鬼王门下,一心念着要找吕子通雪昔年之耻。是以研习招式,分外用心,修炼内息,几近通宵达旦。 练到后来已渐入臻境,他虽不知吕子通如今的玄门修为,练到何等境界,却也自觉得已然大有胜算。这方才选在吕子通寿诞之时登门约战,想要一报当年落败,黯然而走之耻。 片刻间,阵阵“|叮叮铛铛!”之声,响得密如铜铃急摇一般。伍天柯转眼间刺、挑、劈、拨一轮快鞭,连着攻了三十余招,到得后来犹如一团黑气,将吕子通和他内力腾出的股股白烟,裹在其中。 吕子通手中赤虹剑舞得密不透风,远远看去就好似捧着一轮红日,将伍天柯攻来的三十多鞭尽数抵住,却不由得已向后退了五六步之多,仍始终不能扳得从守转攻。 “铮铮!”铁器交击不歇,两人又拆了二十来招,吕子通已然凝神守御。而伍天柯却是大占得上风,只不过他从兵刃相交之时,仍能感到吕子通内息绵绵,尚无不济之意,便也为求稳妥,并未乘势过而相逼。 里外围了几重的群豪,看到此时,阵阵惊呼嘘叹。柳少阳深知此战,乃吕子通大半生英名所系,也关乎五行门荣辱。眼见吕子通渐渐有不支之势,饶是他平日里惊急不现于色,此刻大为揪心,脸上也现出焦急之情。 在一旁观战的,除了贺寿的众群雄外,还有那方才跟着伍天柯来的玄冥尊者祁伯飞,白泽尊者霍天魁两人。众宾客见了场中情形,脸上均有愁色,他二人却面上带笑,不住叫起好来。 一脸麻子的祁伯飞见伍天柯一路鞭法,将吕子通泼风也似地压住,口中得意道:“吕门主!我们帮主而今神功盖世,你如何能是他的敌手?我劝你还是趁早认个输,如此还能体面些,免得转眼间败得颜面全无!” 旁边那一身肥肉的霍天魁也撇撇嘴,哂笑道:“江湖上都说玄门八脉,高人辈出。哼哼,我老霍为了一睹这齐云一脉尊主的风采,冒着这鬼天气不在家里纳凉,不远千里而来,却想不到大失所望!这姓吕的什么玄门名宿,独步两淮,当真是浪得虚名!” 祁伯飞听他这般说,有意乱吕子通心神,装作奇道:“霍胖子,你说这吕子通人称‘两淮武林,剑法第一’,端的是两淮道上,首屈一指的高人。如今瞧了却这般不济,莫不是这淮地四府的武林人士,都被他骗了不成?” 霍天魁抖了抖满脸横肉,嘿嘿笑道:“祁猴儿,照我来看,什么首屈一指!就这般微末的道行,怕是连同我的十只脚趾也加在其中,这姓吕的也够不着屈指之数诶!” 两人这般大声说笑,好一番挖苦吕子通。不由惹得场边围观的群雄,纷纷怒目而视,高声嚷叫咒骂。 焚火旗掌旗使火玄牝站在正堂外台阶之上,瞧得场中局势不利,本就甚是心焦。如今听他二人出言竟如此无礼,再也忍耐不住。怒骂一声,挥动衣袖,便要下场找祁、霍两人划下道去。 一旁的“智尊”方天禄瞧了,急忙将他拉住,沉声道:“玄牝,如今场下吵嚷之声已是乱作一团,你万不可再去添乱!那一胖一瘦两人身手如何,我等全然不知底细。你义父思虑周密,做事稳重,绝不会受他二人所乱。你若下场,不敌那两人时,反会引得你义父分神!” 他这般出言相阻,火玄牝心中虽然怒气难遏,却也不得违背尊长之意。只好立在当场,咬牙切齿,将一腔火气勉力忍住。 伍天柯听着祁、霍两人如此聒噪,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暗忖这两人将吕子通贬得如此不堪,如若自己在这般为求稳妥,久攻不下,今后如何能够慑服手下。想到此节,内息加到十成。鞭上黑气吞吐更盛,咝咝声响得好似厨下油锅爆炒一般,招式幻化更快! 又这般交了十招上下,吕子通已然被逼退到了正厅下的台阶边上。围着的群豪和五行门中的众人眼见胜负将分,尽皆凝神望去。 忽见得西沉将没的落日余晖下,吕子通面上淡紫豁退,涌上一股青气。右手之中,赤虹剑“铛!”地一声,将伍天柯的镔铁长鞭挡在外门。身子朝前陡冲,左掌也是青气腾腾,猛地冲伍天柯胸前拍去。 伍天柯一路快攻,压着吕子通只守不攻,本以为稳操胜券。不曾想吕子通眼看落败之际,竟忽地变招,蓄力一击。仓促间,将左掌向侧一翻,掌心化出一团黑雾,朝吕子通拍过来的这掌迎了上去。 就见双掌相交,“砰”地一声巨响,有如打了个惊雷!直镇得两人足下,方圆七八丈内,青砖俱碎,石屑纷飞!周边站在近前之人,只觉得一股灼流迎面,纷纷侧身相避。 那两人手掌上的青黑二气,碰在一处,好似炸开的齑粉,弥散一团。整个空中,顿时飞舞起千百只红、黑乱蝶。 众人瞧去,只见吕子通朝后连踩数步,立在了正堂的台阶之上,面色凝重;伍天柯蹬蹬退了六七步,堪堪站住。两人身上长袍的衣袖尽烂,方才那漫起的红、黑“乱蝶”,其实是袖袍上破碎的片片绸布。 片刻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场中众人瞧得呆了,也都寂然无声。过了半响,伍天柯面上一片阴沉,冷冷道了句:“吕掌门玄学精湛,伍某佩服不已!你我今日胜负未分,不知吕门主是想继续比过,还是来日再图一斗?”边说边看吕子通脸上神色,想瞧出他与自己对了一掌之下,是否还能再战。 吕子通面上神色自若,笑了笑道:“吕某是主,伍帮主是客。伍帮主是想今日一决胜负,还是来日再行比过,只管一言而决,我吕子通全都奉陪便是!” 伍天柯方才对了一掌之下,胸中内息紊乱、气血翻涌,再战已自觉勉强。如今见吕子通一副淡然无碍的神态,心中疑虑不已。暗想:“难道此人方才与我交手之时,之所以落在下风,乃是纵我不备的诱敌之计么?若非如此,眼下与我互拼了这毕集修为的一掌,又怎会这般从容不迫,说什么是战是走,由我‘一言而决’?” 他本就为人阴戾,生性多疑,越想觉得再战今日绝难讨得好去。当下定了定心神,拱了拱手道:“吕门主,今日你我一战,胜负未分!这赌约暂且放下,短则三两年,长则五六年,只要我伍某不死,定然还会登门再履今日之约!”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一章 逼行险招 (ps:本书一共八卷,转眼间,第一卷风起两淮,已经是倒数后两章了。第二卷东海波涛即将登场,这本书的故事,正在徐徐拉开帷幕。精彩的情节还在后面,故事里的爱恨纠葛、国仇家恨、世事变幻,小渭全都会一步步娓娓道来!) 本来吕子通在伍天柯一番骤风暴雨般的疾攻之下,已呈败象,场边众人均不由都担起心事。 却不料转眼之间,两人对了这雷霆万钧般的一掌后分开。伍天柯面色惊异,主动言和,而吕子通却负手而立,气定神闲。这场比斗谁胜谁负,只看二人神态,便已然明了了。 这般兔起鹘落,形势陡变。围在场边的千余群豪宾客,尽皆瞧得一愣。待众人回过心神,方才价连天地叫起好来! 那适才出言讥讽吕子通的祁伯飞和霍天魁两人,此时都翻起怪眼盯在场中,好似兀自不肯相信一般。 他二人一胖一瘦,又是长得与常人不同,站在一处本就怪异。如今一番目瞪口呆之相,更是滑稽可笑。 火玄牝恼他俩出言无礼,高声哂笑道:“适才这院子里不知怎的,竟来了一只顽猴和一头肥猪。旁人还没去笑它,这两只畜生却先是好一番乱叫。嚷着说这五行门的主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嘿嘿!却也不曾端个镜子,照照自己是哪路货色,也敢这般大放厥词么?” 他一席话,说得绘声绘色。场中群雄对祁、霍二人早就不忿,听他这般讥讽,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一边的水玄灵,本来见吕子通渐成败象,大是心急。如今瞧义父反败为胜,欣喜之余,也接下火玄牝的话茬,笑着道:“师哥,这两只畜生的话也做得数么?听了去,只是白白污了双耳!” 祁伯飞与霍天魁二人受了这番奚落,脸上红得猪肝也似。他俩本见伍天柯已然取胜在望,却万万没料到吕子通间不容发之间,竟能将局面扳成平手,面上瞧去还隐隐占了上风。 他俩本就是江湖上的草莽之辈,平日里叫骂斗嘴最是在行。此时受了讥讽,有心回骂过去,但眼见此时局面不利,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便也勉强忍住。 听伍天柯说了他日再行比过的话,吕子通仍是一番泰然自若的神色,不见喜怒地缓缓道:“今日是老夫的五十寿诞,伍帮主既然说他日再续比斗之约,那么坐下来喝上几杯寿酒,再走如何?” 伍天柯本盘算着今日当着贺寿的千百宾客的面上,一报还十余年前落败之辱。至于来的时候,说什么前赴寿宴,不过是随口的说辞。 如今眼见无有胜算,心中暗生怯意。好在自己用一番囫囵场面话,已将方才定下的“比武决去留”之言,几近赖掉,还哪里好意思真坐下来吃酒。 当即面上脸皮抽动,干笑道:“吕门主当真客气!刚才我这两个属下粗鄙至极,口出妄言,惹得满席宾朋不悦。再说伍谋三人,今日已然耽搁了吕门主这许多时候,不好再行叩扰,这便告辞了!” 接着瞪了身后的祁伯飞与霍天魁二人一眼,沉声道:“你们俩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走么?”说着扭过身去头也不回,径自几个起落,出院门去了。那祁、霍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也都转身跟了上去。 伍天柯三人甫一离去,群豪哄然大笑,欢声如雷。场中宾客见吕子通逼退强敌,尽皆上前道贺。吕子通含笑谢过群朋,吩咐下去寿宴重启。 片刻功夫,眼见中千余宾朋,纷纷落座还席。边上早有能拉擅弹的帮众,列队奏起曲曲喜乐。佳乐响处,众宾客喝酒划拳,高谈说笑,好不热闹。 吕子通微饮了几杯,招呼过众人,唤来柳少阳道:“阳儿,叔父这身袍子适才破了,要去后面换过。你陪着叔父一起去,我也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此时满堂明灯和着夕阳余晖,柳少阳忽觉吕子通脸上微有异样,心中隐隐觉出不妙,忙恭声应了。 二人一前一后,朝后面的寝居走去。才转过隔着寿宴的房芜回廊,吕子通豁地一俯身,呕出一口鲜血来。 柳少阳虽是刚才便已隐隐猜到,而今亲眼瞧见吕子通果真受了重伤,仍是吃惊不已。赶忙上前扶住,急声关切道:“叔父,您这是怎么了?方才与那獠拼得一掌,伤势如何?” 吕子通呕出一口喉头鲜血,轻咳数声,才缓缓道:“不碍事,这是为师最近修习的一门上乘内功所致。只因还未练到便强行而用,添了些内伤罢了。你扶着叔父去房中调息,吃上些固养元神的丹药,便无大碍了。” 原来玄门齐云一脉的内功中,除了以为根基的“五行乾坤功”外。修炼到高深之处时,还可以在此之上,再练一门极为玄妙的“玄天无隅功”,这其中又分了八重境界。 此功法故老相传,受之于天,乃是从上古玄门,相传而来。万载文字演化,玄门齐云一脉的后人多次抄录,但却从未听说有门人高士,能练过六重境界。吕子通的师尊玉虚真人修为何其高深,昔年盘坐而逝之时,也不过只练到了第五重而已。 吕子通自幼投入齐云山门下,修习“五行乾坤功”数十载,已然具备了去练“玄天无隅功”的根基。 但修习“玄天无隅功”之人,除了要有高深的内息做根基之外。取“大方无隅”之意,更讲求的是道家圆融冲和,心境宽宏的法旨。 吕子通这些年怀着满腔的悲愤怨念,又是始终俗事缠身。修习“玄天无隅功”几年下来,始终在一重境界,上下徘徊。他在两淮多年未遇敌手,奇功虽是无所进展,倒也未全然在意。 然而在尊胜塔前,吕子通败在南华子之手时,适才知道自己的玄门修为,仍需大进方可。这几个月来,他将门中大小事务交予旁人料理,自己则潜心修习“玄天无隅功”。 这一番静下心来,吕子通虽说心病未去,但全神所系,却也将“玄天无隅功”的心法练到了第二重。 待要再去修习第三重时,虽是照着心法上的口诀,运气疏脉,移息换劲。但每每修炼到关键处,便神智混沌,半身犹如火炙,半身如坠冰窖。他深知强行练将下去,必有走火入魔之祸。 如此晃晃数日,吕子通眼见将“玄天无隅功”练到三重无望。正是心中烦闷,欲罢不能之时,偶尔将功法口诀向后翻去,忽见有标注之处写道: “此功法每重之间,或而更进一层,或而天壤之别。然以下往上修习之时,如陡遇大变,可在凝神绝念,灵台清明之下,一时强运相邻之上层心法。但此法一经使出,过后轻则肺腑呕血,调养内息十日方可;重则体内真气激荡,破体而亡。用之实乃以性命相赌,故若非生死攸关之际,万不可相试,须切记之!” 吕子通看到这里,心念一动,将那强破禁锢,暂窥上层境界的法门牢记于心。而后又是堪堪数日无功,转眼便到了自己五十寿诞的日子。 无巧不巧,吕子通万万未曾想到,昔年为自己逼走的伍天柯会在此时,找上门来。 而伍天柯显了几手鬼魅般的武学之下,吕子通暗暗吃惊,心底已没有了定能与之相抗的把握。 到了伍天柯出言立约挑战之时,吕子通闭目良久,想的便是一旦交手抵敌不住,是否用上那“玄天无隅功”里暂破禁锢的法门。 只因此事关乎自己性命,吕子通立在当场,沉思半响,方才狠下心肠,决心事到临头一试。这实是豁出性命之举,只是他生性素来沉稳,所思之事,半点也不显在脸上。故而场中之人虽多,却谁也未能从他神态间瞧出半点端倪。 而后他与伍天柯交上手后,顿觉伍天柯的武功,略高了自己一筹。如若是寻常相斗,绝无胜算。但此战关乎自己与五行门上下荣辱去留,实在是万万不可落败,是以横下心来,决心用“玄天无隅功”的第三重心法,以求取胜。 吕子通十几年来,心中只是想着国仇家恨。当运集功力,使出和伍天柯最后相对的万钧之掌时,心中已然存了死念。 顿时间,只觉得盘踞在脑海心间的多年仇怨,恍若幻梦一般,都将随着自己的一死而荡然无存。 如此一番,吕子通灵台心境,霎时间变得分外清明。无意间,竟恰好符合了修习“玄天无隅功”时,“圆融冲和,心境宽宏”的要旨。也正因如此,他强用“玄天无隅功”的第三重境界,才侥幸性命无碍,只是肺腑百骸,少有损伤罢了。 吕子通吐出一口鲜血,胸中痛楚之感稍轻。心中暗叹性命算是保住了,想起方才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只觉得恍若隔世,兀自如梦。 柳少阳扶着吕子通到了寝房之中,取过培养调元的上好丹药,和水与吕子通服下。吕子通双目微闭,体内气息流转,过得小半个时辰,已觉伤势大有好转。 他见柳少阳神色间透着焦虑,心中一暖,笑了笑道:“阳儿,叔父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去告诉你师父方天禄和‘筹尊’徐义,就说我临时有事绊住,叫他们带我相谢前来的宾朋群豪便是。再把玄牝叫过来守着,你就到前面帮着招呼去吧。” 柳少阳再三瞧了吕子通,看了他确实已无大碍,这才离去。过不多时,天色已然全黑,威远镖局内外再添明灯巨烛,直照得厅堂屋廊,寿宴席间,犹如白昼一般。 柳少阳正招呼着四方宾朋喝酒高谈,忽见守门的汉子匆匆而来行了一礼,低声道:“柳左使,门外来了个云游方士,也不肯通报姓名。我等将他拦住,他却只说是门主的旧识,非要进来不可。”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二章 湖海散人 (第一卷风起两淮结束了,明天开始第二卷啦!剧透一下:开篇处的紫衣女,又会和柳少阳有怎样的一番故事呢?都在第二卷东海波涛!) 柳少阳听那汉子这般说,心中甚奇,问道:“哦,此人眼下在哪里?” 那帮众恭声答道:“门主先前吩咐过,今日虽是大寿之时,但没有拜帖的客人,也不得随便放进来。守门的其余兄弟已将那人留在了外面,便着我进来通禀一声。” 柳少阳略一思忖,吩咐道:“那云游方士既然说是门主的旧识,门主一时有事不在此间,你便带我去瞧瞧!” 那守门的大汉应声引路在前,柳少阳随在身后。果然甫出了院门,便瞅见一儒冠布袍的长髯老者,一身云游方士打扮。牵着一头青驴,好整以暇的立在道旁的一株成荫翠柏之下。此时正一手虚指玄天,不知在与几名守门的汉子说着些什么。 柳少阳瞧见走了过去。那长髯老者见这边有人而至,也停住言语,扭身看了过来。 这几名帮众里的头目,是个四方脸的魁梧汉子。看见柳少阳行了一礼,又冲那儒冠老者道:“老先生,这是我们五行门中的柳左使,是吕门主的侄儿!” 接着再朝柳少阳道:“柳左使,这位老先生说他是门主的旧识。弟兄几个这会儿功夫和他聊了几句,他可当真博学得紧。适才还正与我们哥几个,随口说道这玄空之中的星象之学呢。听起来云里雾里的东西,当真有闻所未闻的稀奇!” 柳少阳听这头目这般说,心中更奇。再去打量这儒冠老者,但觉此人面庞清癯,神态飘然,便躬身行了一礼,问道:“晚生柳少阳见过前辈!不知老先生自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又如何说是此间吕门主的旧识?” 那儒冠老者轻抚长髯,缓缓淡然道:“老夫自北边悠悠城关处来,往南面冥冥沧海中去。只因路过此地,听人说有个两淮的江湖大豪吕子通,在此引得八方贺客,办下半百寿诞。便顺路来看看,是不是当年在此三吴之地,同辅一主的那位吕将军!” 柳少阳听了此话,心中微微一震,暗想:“这老者有如此一说,八成真是与叔父相识的故人。眼下叔父重伤不便见客,只好将他带进总舵里面留宿到明日,不过倒也得先问问他的名姓。” 心念及此,随即开口道:“老先生眉宇含贤才之气,淡然有隐士之风,晚辈斗胆请教前辈名姓?” 那儒冠老者,闻言亮眸略转,神色迥然道:“闲云野鹤之人,名姓不足道尔。只是多年来漫游江湖、遗迹天涯,自己起了个别号,唤作‘湖海散人’。你们的吕门主如是与我相识,应还记得!” 柳少阳见这老者虽没说名姓,但闻言察色,定是一位腹有经纶的高士。当下恭声道:“老先生既然是吕门主的旧识,今日又正是叔父的大寿之日,当真凑巧得紧,这便请随晚辈进去吧。” 说着命个手下,把那匹青驴牵过,往后院马厩栓了。自己陪着这长髯老者,从正门而入,盘算着将这老者安顿下来,自己再去后面寝房告诉叔父。 柳少阳正要差个仆从,引这儒冠老者去客房奉茶。忽见得师父方天禄迎面走了过来,刚一打照面便笑骂道:“你这娃儿也不帮着老夫招呼这许多宾客,却自个儿跑到外面去偷闲!” 柳少阳知道师父说笑,也不以为意,笑道:“师父您老人家,这回可是冤枉徒儿了!徒儿方才听门前值守的汉子来讲,说有位老先生称是门主相识的故人,我便出去将他引了进来。” 说着冲那儒冠老者一指,正要给方天禄引见。却见方天禄神情已然愣住一般,两簇浓眉下的一双慈目,似有泪光闪烁,难掩激动之情。 柳少阳心中正兀自诧异,忽听身旁的儒冠老者微有颤声道:“这可是天禄兄么?近二十载岁月悠悠,罗某已然快认不出了!” 方天禄听了这话,倏地挥动衣袖,将那儒冠老者一把拉住,喜道:“罗兄没有瞧错,正是方某!当年平江一别,再无消息,老朽转眼已然花甲之年,还道此生再也见不到罗兄了!” 柳少阳见师父与这儒冠老者相识,暗想:“是了,这老先生适才说与叔父曾‘同辅一主’。如今看来,与师父还是老友,那定然是原先士诚主公麾下的谋臣了。” 方天禄与那儒冠老者相见之下,甚是欢喜,转过身对柳少阳道:“阳儿,这位罗先生名本,字贯中。学识广博,实有经天纬地之才!是你师父我多年前主公帐下的同僚,也是老友至交。” 那罗贯中捻动长髯,笑了笑道:“娃儿你莫听这方老头瞎讲,如要说有‘天纬地之才’,那也要先轮到他方天禄。老夫自忖,运筹韬略、格物天文及不上你师父,要是论到机关术数,更是几近一窍不通,差得太多。再说这‘天纬地之才’从古到今,又有几人当得。我这志向未成,江湖失意之人,哪里谈得上半点!” 柳少阳却深知师父方天禄从不随意夸人,他若说是学识渊博的大才之人,即便及不上他,也都是满腹学识本领的高人。 他本就觉得这儒冠老者有高士之态,谈吐雅然。如今听了方天禄这般一说,更是心下敬重。 方天禄不意能偶逢故人,大为高兴。说了几句叙旧之言,笑道:“贯中兄,此处不是说话的所在,你与我到后面客房之中。咱俩先一叙昔年旧事,再好好说说这些年的见闻。” 说罢又冲柳少阳嘱咐道:“你和师父我一起去,也能与你这罗叔叔请教一番,长些见识。胜过在此处,与这些千余宾客喝酒闲谈十倍!” 罗贯中听了笑道:“方兄你教的徒儿,定然是承你衣钵,大有才学。老夫及不过你,哪里还能有什么东西与他说诶!” 方天禄与柳少阳两人,将一身云游方士打扮的罗贯中,引到了偏堂客房之中。 三人坐定,已有侍奉丫鬟端来茶水。方天禄屏退了左右仆从,便与罗贯中叙起旧来。 柳少阳在一旁听了,才知道师父与这罗贯中,昔年都在张士诚帐下做幕僚谋士。而后张士诚平江称王,终日里不图进取,只与文人雅士相论歌赋,图享安逸。朝堂上下的无能之士,到得后来,越聚越多。 他二人虽屡屡上谏,却均不被所纳,不由得大为心寒,便与其他好些谋臣弃官离去。而后各有去处,相互别离,这之后便再也没有谋面。 三人品茗而坐,一番交谈。从昔年天下大势,说到玄学易理,又转而讲到卜算相面之术。 方天禄说到张士诚被俘惨死之时,又是唏嘘嗟叹。罗贯中听了也是多有动容,大为感喟。 后来聊到阴阳玄理,柳少阳凝神听去。见这罗贯中与师父方天禄互说所悟,侃侃而谈,当真是别有见解,细思之下获益匪浅。 待说到卜算相面之术,罗贯中打量柳少阳一番,思虑半响,朝方天禄道:“老夫这些年,相人之术自觉颇有所得。我看你这徒儿,生得高鼻正目、额骨神气、端庄轩昂,真乃大贵之相。更奇的是,眉宇间竟隐隐有王侯之气,端的是前途不可估量啊!” 方天禄见他说来一本正经,奇道:“卜算凶吉,老夫倒也还行。可这相面之学,却是未研此道。这孩子我虽也觉得处事应变,思维学识,都有过人之处。可这大贵之言,罗兄可当真瞧得准么?” 罗贯中嘿嘿笑了笑道:“这相面之学再精,也只能看个大概。世事千变万化,纵使天行有常,天命宿定,又怎能有十分把握。方兄这般一问,我倒不知如何回答为好了。不过我倒是有一事,适才便想问方兄,还望能实言相告。” 方天禄微微一怔,忙道:“罗兄,你我乃多年至交,你尽管相问,我方某定然如若知道,定不相瞒!” 罗贯中神色一敛,面色凝重道:“罗某南下路过此地,听人讲子通兄在此建起的五行门,门下弟子逾万,聚财无数,已是两淮第一大帮。方才我进来之时,但凡瞧见的五行门里的帮众弟子,个个长身矫健,分明都是身负武功之人。这般前后想来,罗某斗胆一猜,莫不是子通兄还想再反朱元璋,复那大周的三吴基业么?” 他这话越往后说,声音越低,一双锐眼,直盯在方天禄与柳少阳的面上打转。微顿之下,又接着道:“方兄只管实言相告,我罗某出了此间,便忘得一干二静,万不会与任何一人再去说起!” 罗贯中一语道破了五行门多年谋划之事,柳少阳心中震惊之余,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侧眼冲师父方天禄瞧去。 方天禄沉吟良久,忽地低声道:“罗兄当真是好见识,既然看了出来,我也不必瞒你。” 当下便将吕子通如何与朱元璋亡妻毁志的深仇,如何招揽旧部以及找上自己一一说了。只是将禄寿山庄的事隐了过去,而后又言语间相劝罗贯中一同入伙,共谋大业。 罗贯中听了,默然半响,喟叹道:“天禄兄既然这般说了,我也要劝你一番。且不说如今天下大定,民心思安。即便是当年士诚主公施以仁政的苏松之地,到了天下有变之时,也未必有多少人愿意再举戈反明诶!这一点兄长定然比我明白得多,还望再好好思虑一番!” 柳少阳从小到大,便事事都听从吕子通之言。自打听了吕子通说过,自己父母惨死于朱元璋派出的奸细之手时,更是一心想得修习本领,将来兴复大周,为双亲报仇。 但不怎的,如今听了这湖海散人罗贯中的一席话,心中竟又觉得此人说得颇有道理。这般念头,他这些年来时常转过,却每每都是强压了下去。 方天禄听罗贯中这般一说,又转言以满腹韬略,无用武之地相劝。罗贯中却只是摇头苦笑,直说不成。方天禄何等聪明,见他无意于此,也就转过话头,聊起别的了。 三人畅谈一处,转眼间已是亥时过半。罗贯中起身便要告辞,方天禄想留他明日见了吕子通再走。 罗贯中微叹了口气,笑道:“今日能见到兄长,已是欣慰。明日见了吕子通,他若再劝我共事,只怕未必有兄长这般好说话。到头来,本是朋友相聚,反而惹得咱们几个故人不欢而散,可就大违本意了!” 方天禄见他心意已决,说得也是在理,便也不再挽留,随即起身相送。柳少阳随着方天禄,直把罗贯中送到外面的官道之上。 方天禄离别之际,不胜喟然,感叹道:“罗贤弟!今日一别,山高水远,来日也不知还否能有机缘再会!” 罗贯中牵了那头青驴,洒脱道:“罗某天命之年,已然万事不索于怀,只是还有几桩心愿未了。你我虽然这番别过,彼此却乃君子之交,又何曾是分处两乡!”说着拱手别过,骑上青驴而去。 其时月色清辉,星满苍穹,夏日的晚风吹得道旁的松林哗哗作响。柳少阳和方天禄望着这一人一驴,越去越远,缓缓地隐没在了夜色里的官道尽头。 正是:恩怨不与乾坤定,两淮风起笑谈中!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三章 北行开封 盛夏炎炎渐过,秋冬漫漫,却也终得山川回暖。两淮之地如故,这一年倒也风调雨顺。 柳少阳待在淮安,时而向吕子通请教玄门武学,时而听方天禄传授运筹韬略。倒是不觉时光晃晃而过,转眼间便是大半年光景,已到了来年暮春时节。 这一日晌午未到,柳少阳正在房中看书,忽听得有人叩门。他放下书卷,起身把屋门开了,却见来人是圣水旗下,留守总舵的一名相识头目,名叫吴冠雄。只因天生神力,空手与人相搏的功夫颇为了得,便为人送了个外号,唤作“铜手铁臂”。 柳少阳瞧见是他,忙将他请了进来,微微奇道:“原来是吴大哥!小可也不常在府院中走动,咱俩倒是好些日子没有见了!” 那吴冠雄瞅了一眼屋中窗旁的檀木书案,带着憨笑道:“柳左使,又在看书了么?你是不知道,俺每到你们这些满腹学识之人的屋子里,闻见这股子书墨的味道,就没来由的高兴。你说俺拳脚上有一膀子力气,若是能来个文武双全,那岂不是妙哉!这些年字俺也认了不少,可是一旦自己拿了书本翻开来瞧,却是半会儿也看不进去,当真是怪得紧!” 柳少阳听他说得虽是有趣,倒也实在,不由笑道:“这便也寻常得很,不瞒吴大哥说,我打小开始看书的时候,也是觉得乏味。待到后来,看着看着,也就入道其中,手不释卷了。此中门道,大哥有空之时,只要愿听,兄弟我大可好好与你说道说道!” 吴冠雄闻言摸了摸腮下虬须胡,爽朗一笑道:“柳兄弟果然爽快!嘿嘿,俺前些日子门中事务没抽开身,这眼下好容易得空,却只怕一时半会是向兄弟你讨教不成了。这不,门主在后堂东厢房之内等你过去,说是有要事找你吩咐,好像是有趟远门要叫你去诶!俺这里把话带到,这便告辞了!” 柳少阳听吕子通有事找他,当即别了吴冠雄,换了套长袍,束腰正带,便起身闭了屋门前去。 刚转过屋廊,走到后院东厢房前的台阶下。柳少阳正瞅见师姐水玄灵从里面出来,便上前招呼道:“玄灵师姐你也在啊!门主叫我过来,你也是叔父叫来有事吩咐的么?”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水玄灵这回见了他,面上倏地微微泛红,转而低下头去。竟没像以往那般笑着和他说上几句话,只是轻声:“嗯!”了一声,便扭身快步走了。 柳少阳见她这般,心里微觉得古怪,倒也去多想。当下杵在屋门外,禀了声“叔父!你有事找侄儿么?” 一语方毕,里面吕子通洪亮的声音便已应了叫他进去。柳少阳推开屋门,见吕子通正坐在堂内正首的太师椅上。 柳少阳行过一礼,在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抬头见吕子通一脸慈色,正瞧他望来,忙开口问道:“方才侄儿听吴大哥说您找我,叔父有事尽管吩咐,侄儿径直去做便是!” 吕子通听他想问,顿了顿道:“阳儿,前几日江淮的几个绸布巨贾,找上咱们五行门总舵的威远镖局来。说是要运了大批货物银钱,去北边的开封府一带开办庄号。只因价值不菲,便想让咱们出人手帮着押运一趟。叔父想派你带队前去,你可知是何缘故么?” 柳少阳听吕子通有此一问,一时微愣,暗想:“这些个保运镖物的行当,一向是镖局里的镖头们的差事,叔父怎么要差我前去?去的是开封府,这开封府可是中原重镇。那一带千里平原,在元庭末年,又是征伐兵灾,又是水旱虫蝗。听来到这边的老人讲,那可真是饥馑连年,十室九空。” 转念又一想,忽地略有所悟,便仰头冲吕子通侃侃答道:“叔父,中原之地原本已在元末之时,弄得荒芜千里。朱元璋这些年屡屡往那边迁民进丁,十几年下来,中州之地又是天下要枢,即便当年景象再为凄惨,想必此时又有了些原先的繁华景象了吧。叔父叫我前去,莫不是想把咱们五行门的势力,再往中原发展么?” 吕子通听他说完,面上流露喜色,抚掌大笑道:“阳儿,你这股子聪明劲儿,当真是在叔父这些年见过的后生里面,无出其右啊!怪不得那丫头……” 吕子通说到此处忽地打住,转过话头道:“嘿嘿,你说得一点不差!叔父叫你前去,保镖只是名头,要的便是让你留心那边的帮派势力。方便之时,便在中原立下门户。如此一来,我五行门步出两淮之地,定然实力再可大增!此去中州人生势孤,地头不熟。只有交给你去办,叔父才能放心得下诶!” 柳少阳深知江湖上虽是帮派林立,但却各有所在。要往其他帮派的地面上发展势力,就是强龙而至,也往往难压地头之蛇,此事大不好办。心中暗想:“叔父要将此事交给我办,便是信任我能与他分忧,可断然不能让他失望!” 如此一想,心中顿生一股豪气,脱口应道:“叔父既然如此一说,侄儿此番前去,定然竭尽所能,不让叔父失望!” 吕子通含笑捋了捋长髯,欣慰道:“阳儿,叔父知道你年纪虽轻,遇起事来可是老成得紧。这点便是叔父我,有时都要慨叹后生可畏了!” 接着又道:“你既然有如此信心,此事叔父我便放心了。我从帮众之中拨派好手,再让你师姐同你一起前去。到了那边,你只管大胆做便是!过得几个月,你在中州打下根基,我便派你师哥中的一人到那边将你替回来!” 柳少阳听水玄灵也要同去,一怔之下,霍地明白方才在门口遇见师姐之时,她为何是那般模样了。 不知为何,柳少阳隐隐觉得只差师姐与自己同去,甚为不妥。此时他有心婉言相告,让吕子通将水玄灵留下,换一人与自己同去。可吕子通已然将话锋扯到了别处,似是此事已然定下。 柳少阳心中只觉一团麻乱,没有半点头绪。忽地转念一想,心里又觉得趁着这个机会,倒也好向水玄灵阐明心意,将此事说个清楚,也好过一直如此含含糊糊。这般盘算已定,柳少阳便也没再向吕子通提及此事。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四章 初到中原 春夏之交的清晨凉风习习,屡屡曦光划过晓夜,映照得苍穹下的大地朦朦胧胧。 便是这破晓时分,一支百余人的镖队已是旗帜招展,行在了豫东的官道上。整支队伍里,匹匹骡马前前后后,拉着三四十部满载木箱的大车,吱吱呀呀地缓缓而行。 走在前面的四五个趟子手,都是膀粗腰圆的三吴大汉,不时地拉长着嗓音高喝道:“威震淮泗,五旗远扬!威远镖局敬过五湖四海的好汉!……” 这镖队正是由柳少阳和水玄灵领着,运有两淮巨贾的货物钱银,前往开封府交货的五行门下,威远镖局的镖队。 他们从淮安府往西北而行,一路尽捡着大道,昼行夜宿。这天是出发的第六天,已然早在昨儿个,出了两淮水乡,踏上了中原地界。距着开封府,也不过只有三四日的路程了。 水玄灵打马走在在队伍中间,看着眼前与江淮之地,颇为不同的山河景致。时而远眺着一川平原,草木葱郁,时而与并辔而行的柳少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眼看着车队堪堪绕过一座山岭,树影森森的道旁立着块界碑,篆刻着“归德城”(今属河南商丘)三个大字。众人眼前,现出一片星罗棋布的乡村集镇,再远远望去,已能隐约看到归德城的碉楼城郭。 在前面开路的镖头刘仲平,此时拍马赶到了柳少阳身旁,行了一礼,恭声禀道:“柳左使!再往前走四十里地便是归德城,咱们到了那儿,距开封府便只有三百里地了。属下盘算着,能否就让弟兄们在城里用过午饭,再往前赶路?” 这刘仲平本是八卦门中的好手,后来在五行门入伙。他仗着一身本领,除了对门主吕子通恭敬有加外,冲着旁人,都颇有几分傲气。吕子通瞧着他忠心,也便没将这等琐事放在心上,但有旁人言及,也均是一笑了之。 去年在两淮道上,刘仲平被“嵛山四剑”中的冲虚子,用真气冲穴的功夫,只在瞬息之间,便伤得两个臂膀,肿胀僵硬。 虽说是只是过了十来日,便伤势尽去,身子复原。可自打那以后,这刘仲平便心中知道,自己的这点道行,放在高手眼里,不过是微末至极。从此不但走起镖来小心谨慎,遇见帮中比自己职位高的有为晚辈,也都是客客气气。 柳少阳听他相询,随即笑道:“刘大哥走南闯北,这出得门来,可比我对路径熟络得多。这次虽说我由我带队,但队伍该如何走你如思量妥了,只要不是大有变动,便只管差人支会我一声就是了。” 刘仲平听了忙道:“柳左使说的哪里话,此次镖队事务,自当一切由柳左使做主!属下这就告辞往前面招呼去了!” 说完应声又往队伍前面而去,口中还连声呼喝着:“柳左使有令!车队往前驶到归德城内,用了午饭再行赶路!” 一旁的水玄灵听刘仲平喊得认真,撇了撇嘴,悄声冲柳少阳道:“师弟!你说这刘镖头当年来的时候,何等傲气。如今倒好,又不是和义父说话,对你也这般恭敬起来了。” 柳少阳心中也是感慨,低声笑道:“还不是惨败在冲虚子道长手里,把那股子傲气给磨没啦!不过说回来,那“嵛山四剑”可真称得上玄门奇人了。上回在金陵,多亏得他们相助,咱们才能从那御苑道宫里全身而退诶!” 水玄灵忆起往事,嘴角含笑,接口道:“可不是么,当时如不是他们四位前辈,此时咱们多半被关在了朱元璋的大牢里呢!也不知过了这么久,他们四人有没有找到那静阳子,夺回他们嵛山派的镇派之宝。” 她说到此处,忽地瞅见柳少阳目看远方,微微出神。不由眸光闪烁,微有嗔意地挪揄道:“柳少阳!这一提起那回在金陵的事,你便魂不守舍般的发愣,莫不是想你那笙歌浅唱的小青妹子了么?” 她平日里多唤柳少阳作师弟,如今见他浑似没听她说话一般,心里微微有气,竟直呼其名起来。 柳少阳听见水玄灵叫自己,方才回过神来。脑海中转过水玄灵方才说过的话,一本正经道:“师姐你说的哪里话,小青与你还是姐妹,和我便最多算得上是普通朋友了。何况我与她相交只是两日,平白无故的想她做什么?” 水玄灵听柳少阳说得认真,不由扑哧一笑:“你不去想她,你师姐我却敢打赌,她准是经常想起你诶!既然我猜得不对,那你便说说,方才瞧着远处发愣,想得是些什么啊?” 柳少阳举着马鞭,遥指着远处一眼望去成片的瓦屋田垄,缓缓对水玄灵道:“师姐,这归德自古以来,便称得上是中原之地的东边门户。十几年前,此地兵乱连绵,水旱蝗灾,瘟疫肆虐,百姓非亡即逃。这大片的土地也是人力不至,久致荒芜。再加上元庭每拔一座义军的城池,多要屠城肃奸,如此更有积骸成丘,城郭皆空。” 水玄灵见他说得竟是此事,一听之下,当年的惨状好似就在眼前一般。心中感慨之余,也不由奇道:“这些事情,我也听从这里逃难到南边的老人讲起过。可是师弟,你怎么忽然间想起了这些事情来。” 柳少阳默然良久,忽地叹口气道:“叔父总说朱元璋如何残暴恶毒,我父母死在朱元璋手里,我心里这些年来,多想的也是如何报仇雪恨!可是如今,眼见得明庭把这本已赤地千里、禾不入地的中原,从人相食之变到如今良田万顷。此时比起前年我来这里时,又要好得多了。要想复兴大周,即便是等到天下有变之时再做,也免不了枉增杀戮,迫得更多百姓流离失所。叔父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我每每想到此处,心里却总是难以硬起心肠。” 水玄灵听柳少阳说得真挚,心里也是多少茫然,只是柔声道:“师弟,这以后的事情,将来自有结果。那方老头不是常讲‘顺应天道’么?这些事情到时候自有天意,倒也勉强不来,何必现在去想,惹得心中烦闷不快。” 柳少阳听水玄灵说的虽是囫囵话,却也大为在理,心中暗叹道:“师姐说得对诶!这以后难决的事情,眼下想它做什么。到时候顺其形势,也就是了。”想到此节,便提起精神转过话头,又与水玄灵聊起别的来。 众人压着镖车,一路沿着大道前行,晌午时分到了归德城下。刘仲平骑马在前,指挥着帮众,赶着镖车,缓缓进城。 只见城中街市两旁,商铺民宅盖得满当。南下北上的各地之人尤多,集市间叫卖之声不绝,倒也颇为热闹。 大伙儿挑了一处门面宽敞的饭铺,到后院中存放好了镖车,分遣下人手看了,便都到前面吃饭落脚。 这些赶镖之人,本就都是些粗豪的汉子,每到吃饭多离不开喝酒。但碍于走镖的规矩,已然是多日滴酒未沾。如此滋味甚是难熬,这回眼见到了处大的地面,大都见了柜台上摆放的美酒眼馋。 柳少阳看在眼中,倒也不愿拂了众人的心意,便开口嘱咐店家尽管端好酒上来。众镖师帮众,听得能喝几碗酒,登时欢声四起。不多一会儿,店伙计把酒菜饭食端了上来,众人纷纷喝酒划拳起来。一时间,偌大的饭铺里,到处都是吵嚷说笑之声。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五章 归德古城 (上一章地名有误,已经修正。) 那边众人相互对饮,好不热闹。这头水玄灵与柳少阳两个,再加上镖头刘仲平,三人在一旁另开了一桌。柳少阳惦记着镖车,怕喝酒误事,便只让伙计摆了饭菜。 但没过得一会儿,便有不少喝得兴起的镖师帮众,端着酒碗,轮番来找柳少阳与刘仲平敬酒。刘仲平推却不过,瞧着柳少阳,目露征询之意。 柳少阳略一思忖,起身高声谢过众人道:“诸位兄弟一番好意,柳某心领了。只是如今压着镖车过境,众兄弟要是都喝高了,如若有变,促起难应。今日就让刘镖头,代我与诸位兄弟喝酒,痛饮一番。这几日大伙儿都赶路走得累了,柳某一会儿去安排下客栈,今日大家便歇脚在归德城中。明日一早,再启程上路!” 众人听得今日不走,大是能好好喝上一番,尽皆更是高兴,刘仲平也依言与众人一旁喝酒去了。桌上便只剩下柳少阳与水玄灵两人,相对而坐。 水玄灵本就食量不大,吩咐伙计装了青瓷大碗的小半边饭,吃了一会儿已然见底。一边缓缓扒着碗里的饭粒,一边朝柳少阳偷瞧。到得后来,连饭粒也吃得尽了,干脆放下碗箸,只是静静端坐着等柳少阳吃完。 柳少阳心中盘算着吕子通吩咐的事情如何办妥,吃起饭来也比往日慢了许多。待到吃饱,抬首见一袭素衣的水玄灵,半启樱唇,齿如瓠犀,正睁着一对秋水双眸,径直瞅着他。一眼看去,只觉得有说不出的仪静体闲之意。 柳少阳心中微有异样,随口道:“师姐你这些天车马劳顿,也辛苦得很诶,不再吃点了么?” 水玄灵闻言轻摇螓首,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幽幽道:“我已经吃了不少啦,师弟你吃完了么?” 柳少阳见她如此一番神态言语,心中暗想:“师姐平日里最是坐不住的性子,方才竟坐在那儿一语不发,等我把饭吃完。眼下初到中原,我又说了众人今日歇息半日,明早启程。她定是想去街上逛逛,又不好直说叫我作陪罢了。既然如此,我倒不如说出去走走,一来顺了她心意,二来也好顺道打听此间的各帮派势力。” 想通此节,柳少阳笑了笑道:“师姐,这半日无事,我寻思着看看此地的风光,你也一起去么?” 水玄灵一直便等他这句话,听了脸上现出悦色,忙道:“好啊!我也正觉得气闷得紧,想去街上转转呢!” 柳少阳见她言语急切,心知所料不差。随即起身,就与水玄灵一同步出了店门。 归德城乃上古之都,华夏祖地。相传“五帝”中的帝喾便出生于此,其后几千载之间,又多有王朝诸侯,在此地建都。 宋太祖赵匡胤,传言乃天界霹雳大仙转世。也是在这里发迹,终打下四百军州,一统南北,开大宋百年基业。数千年来,此城几番兴废修建,故而虽是饱经风霜,却大有恢弘之气,古韵古香。 如今正是三月天里,城中风拂千柳,万花缤纷。午后天色澄好,风物闲美,好一派怡人的景象。 柳少阳与水玄灵来到对街一处客栈之中,给镖局众人包下了院房。又唤来几个帮众镖师,将镖车尽皆驶进院来看住了。一切安排妥当,两人这才往街上转去。 眼见顺着街巷,往北的行人甚多。一问之下,方才知道这几日城中北边的集市上,四方商贾齐聚,数月少有,这些人都是往那里去的。 水玄灵听了想瞧热闹,便说要跟着过去。柳少阳一向少违她意愿,何况正寻思着热闹去处,当即欣然赞同。 他却不知,水玄灵方才一心要找他出来逛街,乃是心有所想。 一是远道至此六朝之都,又要歇息半日,少不得要四处转转。她生性喜欢热闹,如若只是孤身一人,定然大为无趣; 二来归德城乃故老相传的姻缘之地,唐朝书生韦固在这里于夜色月下,见一老人囊怀赤绳而坐,便上前询问,得以相知自己的良缘天机。后世之人皆言,这韦固遇见的月下老人,专司凡间男女婚嫁,乃有月老之说。 水玄灵想到能在此地与柳少阳同游,心中便有无限欢喜。暗忖莫非真与柳少阳真乃是一对天缘,不然如何能有这般经历。一路上微微出神,时而喜上眉梢,时而晕生玉颈。 一旁的柳少阳心里惦记叔父吕子通交给他的差事,四处留意着各方江湖人士和地头上的大帮。水玄灵与往日有异的神色,他却浑然未觉。 两人这般各怀心事,随着人流走了数里,到了一块写着“北市集”的街匾下。集市里面,果然是商户摊铺,沿街而设,所陈的货物五花八门。更有不少杂耍卖艺之人参在其间,推车骡马,往来行人,几将道路塞得满满当当。 柳少阳见到了地方,招呼着水玄灵往里面走。此处人流涌动,柳少阳怕与水玄灵走散,又要一番好找,心中也没多想,便顺手拉过水玄灵衣袖。 他二人打小一起长大,本来就情同姐弟,如此之举也非头遭。但此时水玄灵心中暗有所想,柳少阳将这般拉着,她心底只觉得正合心意,大为甜蜜。 这北市集越往里走,行人商客越是络绎不绝。水玄灵每见着贩卖裙衣钗簪的摊子便走上前,还让柳少阳帮她瞅瞅哪样漂亮。 柳少阳本是推说自己身为男子,如何能懂这些姑娘家的东西好与不好。水玄灵听了他口中托词,秀眉微蹙,叫他但觉瞧着好看,只管就说便是。 柳少阳与水玄灵相处日久,见她正在兴头之上,知道自己如若不帮她看,定然惹得她心中不快。只好耐下性子,用心帮她选了起来。 没不多时,水玄灵的似柳腰间,已然多了一条流纹绸丝带;雾鬓风鬟之上,也插了一支雕凤金钗。 这般柔绫束腰,凤钗镇发,配着一身白衣,越发出落得有如仙子,引得好些路人侧目。柳少阳一看之下,也是觉得当真好看,不由赞了几句。水玄灵听了,嘴上虽谦说谬赞,心里却只有说不出的受用。 两人正打算步出市集,再往别处看看,忽见得一伙人口中高唱着歌谣,越市而过。柳少阳打量过去,只见这帮人都是穿着粗布麻衣,周身破破烂烂的乞丐打扮。每人右手捧个多少残缺的瓷碗,左手中杵着支树枝木棍。 水玄灵瞧了,大觉稀奇有趣,冲柳少阳笑着道:“这中原古地,究竟不比咱们淮泗和江南那边富裕。呶!连要饭的乞丐都是成群结队的唱着曲子,招摇过市。这番景象,我可是从来没瞧见过诶!”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六章 中州丐帮 柳少阳见水玄灵这般说,又朝那伙乞丐看了几眼,顿了顿道:“师姐,如若我没有瞧错,这帮成群结队的乞丐,可是大有些来头。” 水玄灵不明就里,疑道:“师弟莫不是说笑么?一群乞讨为生的叫花子,又能有什么来头了。” 柳少阳见她不知,笑了笑道:“师姐久在江淮,不知此间情形也不为怪。这中州之地的江湖帮派,若论影响,第一当属少林派。派中高手云集,僧俗弟子行走天下。而少林派之后,就当属丐帮。帮主聂行空刀棍双绝,座下的六长老人人,均能独当一面。下属的五大分舵,遍布中原千里。” 水玄灵“咦!”了一声,恍然道:“丐帮的名号,武林之中可是响亮得很,我没有见过丐帮中人,却也是早有耳闻的。师弟你是说,这些个结伙成群的乞丐,是丐帮中的人么?” 柳少阳应道:“师姐,你看这些乞丐穿得虽是带着补丁的破旧粗布麻衣,却是件件洗得干净。还有他们人人腰间,都挂着块巴掌大小的铁牌,想必定就是丐帮中人的信物‘侠丐令’了。上面刻着的,便是挂牌之人在帮中的职位,是丐帮弟子行走江湖的凭证。” 水玄灵听柳少阳一说,暗暗称奇,笑着道:“如此说来,这帮乞丐倒还真是有些来头了。” 两人这般说话的功夫,那伙唱着歌谣的乞丐已然走得远了。柳少阳心念一动,暗想:“丐帮在江湖上颇有侠义之名,多有扶危济困的好汉。叔父想让五行门在此地站住脚跟,说不得要与他们结交一番。” 当下冲水玄灵道:“师姐,这些个丐帮中人像是有事要办。咱们左近无事,跟上去瞧瞧热闹吧!” 水玄灵心中正有此意,两人紧走几步,远远跟在那伙乞丐身后,绕着街衢巷道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到了一所粉墙黛瓦的朱门大宅前。 柳少阳与水玄灵二人在那宅院对面,找了间茶铺,寻到边上坐定。就见那伙丐帮之人中,走在前面的一名长者,瘦长面颊,三络长须,将手中木棍往地上一顿。群丐登时停唱了口中歌谣,尽皆列队站住。 那长者低声冲旁边一个青年弟子吩咐几句,那丐帮弟子几步登上台阶,缓缓敲起宅子的院门来。 叩了半晌,里面一个仆人将院门打开。见是这伙乞丐,面上倒是颇为恭敬道:“原来是丐帮的诸位大爷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那长须长者杵着手中木棍,声若洪钟道:“我等丐帮中人,冒昧登门叩扰,是来找你们老爷有事相商,还劳烦通报一声!” 他话才说完,没等那仆人出言相应,门内已经走出一个财主模样,身着锦袍的中年人,面上颇有怒色。 长须长者见这中年人出得门来,拱了拱手朗声道:“刘员外,这次是老夫与你第二回谋面了,这回说的还是上次的事。城西那所的宅子,我们豫东分舵想盘将下来,当作丐帮弟子平日相聚歇脚之地。上次说了,员外没拿定主意,如今可想妥了么?” 那刘员外心中似有怨气,忿然道:“卓长老,上次你上门便说要盘我城中西边的宅院,开口便只是五十两白银。我那宅子位置不赖,占地也广。再加上建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功夫,少说也得三百两。这般折本的买卖,你让我如何做得?” 那卓长老闻言笑道:“刘员外,我们丐帮中人,原来都是混迹江湖,乞讨为生。只因互相能有个帮衬,方才结伙成帮。这些年光景好了些,众弟子们虽也凭本事赚了些银钱,却是不敢忘本。凡是帮中的弟子,就算如今已然不做乞丐。相聚而出之时,依旧都是粗衣破衫,乞丐打扮。这遇到了买卖,说不得也得讨价还价一番。价钱员外要是觉得低了,咱们大可还能商量!” 刘员外听了这话,面上怒气仿佛更胜,高声喝嚷道:“我刘某几代在此,聚起这番家业田产,大是不易。安不知做起生意,都有谈价之理。只是你们丐帮仗着人多势众,以低价强买不成,便寻我刘某的晦气,做起了盗抢的无本买卖来!到底多是些低三下四之人,亏得平日里还说什么行侠道义,背地里却干出这等勾当!” 这话一出,一众丐帮弟子尽皆愕然。一边的柳少阳与水玄灵,听那刘员外这般说,也都凝神细听起来。 卓长老本是态度谦和,此时脸上霍地有如罩了层寒霜,怒道:“刘员外此话从何说起?我丐帮一向‘义’字为先,扶危助困,中原的江湖中人和寻常百姓,无人不知。帮中弟子皆是响当当的汉子,又有帮规约束,强丐恶化也是不会,又怎么可能做起歹人的勾当?刘员外话说得这般不堪,可有真凭实据么?” 他身后的丐帮弟子中,多有粗鄙之人。听这刘员外说得如此难听,已然有好些忍不住骂出声来。卓长老将手中长棍往地上再是一顿,愤骂之声方才堪堪止住。 那刘员外平日里对下人佃户,喝骂惯了。如今顺口一番言语,见群丐一片激愤,面上现出几分畏惧。 但他终究是见过场面之人,口中兀自不饶道:“前几日诸位上门,我将你们请到堂中摆宴款待。你卓长老说要盘我的宅子,我一番婉言相拒,却也是留有余地。可谁知这几天家中,接连失窃,损失金银财物无算。如今不比乱世,四海升平,我家中已多年不曾遭过盗贼。可偏偏你们丐帮中人一走便有此事,天底下可有这般巧的事么?” 卓长老听他无凭无据,心中虽怒,却也压住火气肃然道:“贵府上遭了盗贼,你差人去报官,自有衙门查办。到得破案之时,何人干的,自然便知。却如何无故,污蔑是我丐帮中人所为?” 那刘员外恨声道:“你们走的那天当晚府上失窃,我一早便把官报了。那贼人甚是胆大妄为,还留下字条,说什么次日子丑相交之时,还要前来。官府中派来捕头衙役事先伏下,一夜没听见半点动静。到得第二天,本以为贼人没敢前来,谁知丢的财物,比前日夜里还多。州衙里的卢捕头说这贼人来去无踪,定是江湖上大帮派的高手所为。嘿嘿!此地除了你们丐帮,还有别的什么大帮派,有这般飞檐走壁,难寻踪迹的高手么?”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七章 富户捉盗 此时宅院之前,已然围了不少四邻路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柳少阳与水玄灵两人也付了茶钱,挤在了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想是这刘员外平日里不甚积德,柳少阳把众人的言语听在耳中,多是些盼着刘员外家财尽失和称赞丐帮侠义的话。 卓长老怒极反笑,冷哼一声道:“刘员外,你素来一心敛财,不择手段,这些年也不知吞并了归德城多少民户的田地。善恶有报,自取其咎,你府上接连失窃,只怕是有江湖上的朋友看你为富不仁,却与我丐帮无半点干系。你我话不投机,这生意不谈也罢,卓某告辞了!”说着将手中五尺丐棍一挥,身后数十名丐帮弟子齐发生喊,尽皆随着他转身去了。 丐帮中人这般一走,那些个街坊路人,有的趁机挖苦讥讽刘员外几句,也都渐渐散去。那刘员外被前后这般一臊,面上红得好似猪肝,高声咒骂一阵,便要叫手下仆从关上宅门。 边上的柳少阳,此时心中计较已定,紧走几步叫了声:“员外暂且留步!” 那刘员外听有人叫他,驻足转身。见是一个面容俊朗的弱冠少年,后面还跟着一个白衣女子,不由疑道:“你们是何人?唤我刘某又有何事?” 柳少阳见这财主相问,微微拱手道:“在下姓柳,乃江湖玄门中人。打江淮北上开封,路过此地。”说着又一指水玄灵道,“这位姑娘是我师姐。” 刘员外听柳少阳自呈来历是江湖中人,他这些日子正为无端招上的江湖大盗,闷得一肚子火气。这般一听,自然沉下脸色来,冷冷道:“两位若是想要我刘某银钱解囊,大可到别处去了。我府上这些天里,几乎日日都有巨盗光顾。现钱银票一来二去,几被取得干净,早已再无余资了!” 柳少阳心中暗赞那大盗本事不小,口中却道:“刘员外误会了,我姐弟二人并非来讨什么金银。而是方才听员外说得那飞贼神出鬼没,心下好奇。我柳某不才,凑巧多年也学了些个轻身拳脚上的本领,倒是有心替员外捉了府上那来去无踪的大盗!” 那刘员外听他这么一说,上下打量柳少阳一番,面上不信道:“这衙门里的上百名捕快衙役和我府上的一众家丁,每日夜里内外都布下天罗地网,却是连那飞贼的影子也未瞧见。你年纪轻轻又能有多大本事,便能擒住那飞贼么?” 柳少阳闻言不置可否,答非所问道:“员外身旁的这六七个家丁,可都练过拳脚么?” 刘员外微微一愣,应道:“这些个家丁仆役,每人手上倒都会些功夫!” 柳少阳微微一笑道:“我这便从员外身后的那扇院门中进去,这些家丁如若能拦住在下,或是碰到了我身上的衣衫。方才一番话就只当是小可大言不惭,我与我师姐扭头便走。” 那刘员外心中暗想:“我府上这扇院门虽宽,却也不过丈许。六七人仆役只需排开站定,这少年要想从容而入,岂不是痴人说梦么?” 正想讥讽柳少阳几句,忽地心念一动,暗想:“常听人说,江湖上的玄学奇士,个个大有本领,我却也不曾见过生得何等模样。不如姑且与他一试,这少年若真有这般本事,我这家中的余财,岂不有救?”他主意打定,便开口吩咐众仆从分守在院门之前。 边上的水玄灵知道,这几个家丁所练的微末功夫,使出来全然碰不到柳少阳衣角。便笑吟吟的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瞧了起来。 柳少阳冲那前后站定的六七个家丁,双手微揖,行了一礼。忽地身形闪动,那把在院门前的几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便见柳少阳已奔出数丈到了左近。 站得最前一名家丁,见柳少阳就在眼前,连忙伸手去兜,手到之处却捞了个空。紧接着腰间疾风掠过,周身一麻,不由自主往边上一个踉跄,便让柳少阳从他身边闪了过去。 他身后的两人见柳少阳冲了过来,一左一右齐扑过去。柳少阳看得真切,只是足尖微点,一招玄门齐云一脉的轻功“白隼冲天”,身子便朝上倏地纵起。那两个家丁止不住势头,撞在一处,柳少阳却已从他二人头顶上跃了过去。 守在门边上的四人,见柳少阳身手竟如此敏捷,心中都是一惊。便是一愣神的功夫,柳少阳双足落地,身形不缓反快。这四人只感到柳少阳裹着一阵风而来,待伸手去抓时,耳畔已传来一声:“承让!”众人收手,闻声望去,柳少阳已然立在了院内的石阶之下。 水玄灵见众人面面相觑,惊讶不已,嘻嘻笑道:“我师弟好心说帮你们抓盗,你们还颇为不屑。嘿嘿,瞧了他如此本事,眼下可愿意了么?” 那刘员外见识了柳少阳这般身手,心中由惊转喜,连声道:“愿意!愿意!”。忙连迈几步进了宅院,满脸笑容冲柳少阳行礼道:“鄙人在此地多年来孤陋寡闻,从没见过玄门里的高人异士。方才得罪之处,还望柳大侠千万莫怪!刘某恳请柳英雄今夜能留在此间,如能帮在下抓住那连番而来的巨盗,刘某定有重谢!” 柳少阳见他如此前倨而后恭,心中好笑,口中玩味道:“刘员外乃归德有数的富户,生意场上的好手。定然懂得,卖主如若奇货可居,便可坐地起价的道理。” 水玄灵此时已跟着一伙家丁仆役,进了宅子。听见刘员外张口便是“大侠”、“英雄”的称呼,柳少阳又说得有趣,不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刘员外听出柳少阳话中之意,脸上赔笑道:“柳英雄说得哪里话,但有什么条件,凡是我刘某能办到的,只管吩咐便是!” 柳少阳恼他巧取豪夺,平日里少不得欺压佃户乡民,笑了笑道:“刘员外平日里虽是财源广进,如今有了难处,我柳某却也不好漫天要价。便把你方才和丐帮中人说的那所城西的宅子,五十两白银抵给我便可。员外只要应了,柳某便和我师姐留下,替你却了府上的大盗,这桩买卖可还成么?” 刘员外一听自己城西几百两银钱的宅子,只抵作了五十两,虽是好生舍不得。但一想到这点银子与飞贼缠身,家财不保相比,大是差得远了,故而口中忙道:“好说,好说!只要柳英雄能抓住我府上的飞贼,莫说是只抵五十两,便是送给公子,也未尝不可!” 柳少阳嘿嘿笑道:“既然是生意买卖,刘员外即便肯白送,我却也不肯白拿。我柳某既然答应要帮贵府抓贼,自然言出必践。只是怕拿住飞贼之后,刘员外变卦。所以这地契和字据,须要眼下便取来定了,不知刘员外意下如何?” 那刘员外听了略微思忖,便一口答应了。当下把柳少阳和水玄灵请到前厅之中,拿出城西宅子的房产地契,又命仆从取来文房四宝,朱砂印泥。两方立下字据,各自按下手印。柳少阳付了五十两现银,将地契和字据揣在怀里收了。 水玄灵见柳少阳只是一会儿工夫,就迫得这刘员外把丐帮众人几日都买不下的宅子,甘心折本抵了,心里大是佩服。 那刘员外把柳少阳的一番要求办妥,随即恭声道:“不知柳英雄今夜捉贼,需要多少人手,鄙人也好提早下去布置准备!”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八章 夜光掠影 柳少阳见他这般毕恭毕敬,心中暗笑之余,也思量着不如就势唬他一唬。随即故意摆出一副高人姿态,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方才摆了摆手,正色道: “刘员外只管放心,我等玄门正宗之人,修习阴阳遁甲之术,有通天晓地之能。莫说是抓什么贼人,就算这府上来的是恶鬼游魂,也都能捉了。你手下的那帮家丁仆役,我一个不用。不但如此,连着将归德城州衙里的捕快衙役,也都尽数打发走吧!” 刘员外听他说得玄妙,心中更是敬畏。他虽觉得不再布置人手略有不妥,但一想那帮捕快家丁,忙活了几日,却连贼人的影子也未曾瞧见,便赶忙连声应了下来。 接着招呼众仆从丫鬟,把柳少阳与水玄灵好生伺候。他自己告辞出去,与公门中人说去了。 水玄灵见那刘员外走了,凑到柳少阳耳边道:“师弟,这府上前几日布下了那么多人手,却全然没看见来人的踪迹。能如此来去无踪,只怕那飞贼本事不小诶。咱们只是北上开封,路过此地,当真要管这档子事么?” 柳少阳低声道:“那飞贼本事越大,咱们倒越该会会。这番门主让你我随着镖车北上,就是要多结交些中原的武林同道,以备咱们五行门能在中州立足。此地的几件事办妥了,其一能与丐帮交好,二也能相识中原的江湖异士。” 两人接着又是商量几句,柳少阳高声唤过一个仆从,吩咐他到镖队落脚的客栈知会众人一声,再把镖头刘仲平找来。 过了半个时辰上下,那仆从事情办妥,将刘仲平也领了来。柳少阳和水玄灵把事情前后大概与他说了,三人一番商定。那刘员外又备下各色酒菜,几人吃了在客房睡下,只等夜里子时之前起来,等那来去无影的飞贼光顾。 暮春时节,中州大地的夜空,星斗漫天、月华斜照。习习凉风,刮得枝杈叶蔓哗哗作响,映得深宅楼宇间的青砖地上,树影纷动。 柳少阳三人,俯身坐在府中高阁的屋瓦上,分朝四周瞧着动静。宅子里的大大小小,几十处屋宇台楼,如此看去,尽收眼底。 水玄灵静静看了这好些时候,不见什么异动。打眼去瞧身旁的柳少阳,却见他盯着院墙内外,双目眨也不眨。她瞧着有趣,忍不住挪揄道:“师弟你这般认真的神态,去六扇门里谋个缉盗捕头的差事,怕是再也合适不过啦!” 柳少阳听她拿自己打趣,笑着道:“师姐就会拿我说笑,你要是看得累了,就去下面屋里歇会儿吧。”他嘴上说着话,一双眼睛却丝毫没有从目光所及之处挪回来。 水玄灵见柳少阳怕自己累了,心中甚是高兴,嘴上却不愿道:“我才不去歇着,一会儿要是真有什么三头六臂的飞贼来了,我可不是白等了着许多时候,没有瞧着么?” 边上的刘仲平本是一声未吭,此时抬头瞧了一眼月色,低声道:“柳左使,那飞贼说什么子丑相交之时前来,如今丑时都已经过去大半了。莫不是听到风声,今晚不敢来了。或者是已然将东西盗走,我们都没瞧见诶。” 柳少阳虽是双眸凝神,片刻也未歇过。但快两个时辰下来,这大宅内外,除了瞧见过打更巡夜的更夫,以及偶有提着风灯的路人仆役之外,当真没瞧见什么可疑之人。 眼下听了刘仲平这话,也不禁心中疑虑,口中低声应道:“若真是如此,只好到了明日天亮,看看府上丢没丢什么东西,再做定论了。” 就这般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柳少阳忽见得如水月光之下,几十丈外依稀有道黑影。只从西北角的屋宇下一闪,便再也不见。 这虽只是一瞬,但柳少阳打小目力便大胜常人,心中坚信自己决计没有看错。当下冲着身旁两人,急声道了句:“那边有人,快随我过来!”话音未落,身子已如苍鹰一般,向下掠了出去。 那道黑影水玄灵和刘仲平全然未觉,忽见柳少阳一语传来已然纵出,也都一跃而起,施展轻功身法跟上。 那屋宇离着柳少阳方才,所在不过隔着数十丈。他轻功甚佳,两三个起落便已赶到,凝神细听,却只有风动虫鸣的声音,其他半点动静也无。当即跃上屋顶,举目四眺,夜色之中,唯有阑珊几处微光,也是瞧不见半个人影。 此时水玄灵和刘仲平两个,也跟着跳了上来。水玄灵见全无什么飞贼踪影,不由疑道:“师弟,你方才没有瞧错么?我和刘镖头怎么……”她说到此处,见柳少阳正凝神思虑,怕乱他心神,便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柳少阳立在屋顶上眉头紧锁,心中反复思量:“如若自己刚才没有瞧错,那人影从在这里出现,到自己赶到,不过是弹指功夫。在此中间全无异样,那人却已然无影无踪,当真是匪夷所思。难道我真是看错了么?” 他心念及此,脑海中诸般念头转过,却是全无头绪。正是想说返身回去之时,倏地心念一动,冲水玄灵二人做个手势,又俯过身去耳语几句。 那两人明白了他的意思,柳少阳便装作恼道:“这里看来果真没人,方才那影子多半是我瞧错了,咱们这便回去吧!” 水玄灵和刘仲平出言相应,踩得青瓦微响,都纵身走了。柳少阳却只是不动,屏息站在当场,直盯着下面有何动静。 水、刘两人才走出十余丈,柳少阳脚下的屋脊之下,忽地掠出一个背着包裹的黑衣人来。只是“嗖!”的一声,已然往五六丈开外的院墙窜去。 这番动作虽是快得惊人,但柳少阳就在左近,又是居高临下,却也瞧得真切。当下也不出声,身形倏动,双手成爪在前,朝那黑衣人直扑过去。 这黑衣人倒也颇为了得,身子还没越过墙头,已觉得背脊之后有异风掠至。霍地半空中足尖一踩墙身,整个人往侧边一个“鹞子翻身”,避过了柳少阳这一扑,顺势依旧往墙外跃去。 柳少阳见他如此身手,也是中途变招,再变爪成掌。双手一搭墙边,也翻了过去。 就是这转瞬之间,两人几乎同时出了院墙。柳少阳再看不由一凛,原来那负着包裹的黑衣人,竟已到了五六丈开外。轻功之高,显然在自己之上。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三十九章 鬼影追风 柳少阳打小精研齐云一脉的轻身功法,自行走江湖起,只与“嵛山四剑”里的洞灵子交手时,轻功落过下风。那日在金陵城的御苑道宫之中,便是背了叶小青,也能悄无声息间穿梭高处,如履平地。 这黑衣人在夜色之下沿着街巷疾奔,身形快得掠着道道虚影,实是匪夷所思。柳少阳在后面虽是运起周身玄功,两足如飞,全力追去,却眨眼间又被拉开丈许。 他追到此时,心念如电般急转。已知如此前后相奔下去,过不了多久,便要把此人跟丢。 情急之下,脚上丝毫不缓,右手从背上取下青钢配剑,冲那黑衣人高喝一声:“休走看剑!”,一道乌光杂着风响,从柳少阳手中掷出,直冲那七八丈开外出的黑衣人背上飞去。 那黑衣人听了这话,回头双目急瞅,身子连忙往边上一闪,将身后那道乌光让过。只听得“砰!”的一声,那避过的东西击在窄巷两侧的墙壁之上落在地下,哪里是剑?却分明是个黑漆漆的剑鞘。 原来柳少阳见此人轻功身法奇高,便存心来试这黑衣人的武功如何。这一番飞鞘虚喊,柳少阳已看出这黑衣人轻功虽然高明,听风辨位的功夫却大是不行。故而武功,绝不在江湖上高手之列。 他此时已看出这黑衣人虚实,一面奔走间拼上全力,一面又连着高喝三回“休走看剑!”这喊声迫得那黑衣人又是三番避让回首,足下步伐几次相顿,频频有滞。到了柳少阳高喊第五次时,那人已笃定柳少阳相诈,不再理会。 但就是这般,两人此消彼长,柳少阳与那黑衣人已然只相距四丈上下。便在此时,那人跑进一条转角胡同。柳少阳疾奔抹在后面,却见那人也不转弯,只朝一面高墙直奔过去,眼见就要向上一跃,翻墙越户而走。 柳少阳此时已深知此人飞檐走壁的本事,如若让他翻了过去,自己再也莫想将他追上。当下双目凝神,轮起手中宝剑运力几分,朝那黑衣人肩上背着的大包裹掷去。 这边右手长剑甫一脱手,柳少阳附上玄劲乘势猛喝一声。运集全身功力一纵,身子便好似一只扑食猛虎,朝那几丈外的黑衣人直扑了出去。 那人听了柳少阳这声猛喝,心中不由一震,足下微乱。同时之间,那肩上的包袱传出“铛!”的一声,似有利器而入,碰到了里面的物件。 他此时虽觉得背后之人已近在咫尺,却也顾不上回头瞧柳少阳的方位所在。心惊之下,把背在肩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扔。足尖原地借力,身子蹭地上窜,仍往墙头而去。 柳少阳全力扑出,人在空中,此时曲指成爪的右手,离那人的背脊仍尚有不到一尺。眼看这黑衣人便要从他手底溜走,柳少阳霍地变爪为指,直戳过去,整条臂膀竟好似陡长一般,指上携风,堪堪触到那人背上。 那黑衣人受了这一指,向上一跃之势尽被抵去,身上吃疼,痛呼出声。就势一个转身,从腰间抽出一对分水峨眉刺来。 柳少阳一招得手,见那黑衣人抽出兵刃。他心中生怕此人寻机再逃,自己万难追上。也顾不上去取那插在包裹之中的宝剑,便身形倏动闪进,一掌朝那人胸口拍去。 这黑衣人见柳少阳一掌打来,把一对峨眉刺左手的去拦,右手的冲柳少阳腰间刺去。 柳少阳腾身跳起相避,手中掌势不缓前送,倏地手指一弯,已然把那黑衣人左手的峨眉刺抓在了手中。 那人眼瞅着兵刃被制,用力去夺却全然抢不过分毫。惊惧之下左手一松,右手兵刃往上去挑柳少阳小腹。 柳少阳目光所及,这几下动作瞧得清楚。左腿扫出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在那黑衣手腕之上。另一只峨眉刺“铛!”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衣人见柳少阳与自己空手相斗,几招之间,就下了自己手中兵刃。他平日里素来自觉武功不弱,如今全无还手之力。一时间不敢相信,竟而微微一愣。 柳少阳趁着这瞬息间的功夫,左手将他身子按住,右臂腕指连动,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接着一把扯下这黑衣人覆面的黑巾,映着冷月清光,一看之下。原来是个瘦长脸的年轻汉子,斜眉高颧,唇上生着两撇鼠须。 这汉子见柳少阳将自己制住,面色倒也惧,只是冷冷道:“阁下拳脚上好功夫!但我卫某若不是背着这百十斤的财物,又是连连受你相欺,未必便会为你擒住!”言语间颇有不服之意。 柳少阳这一番全力相追,能将此人逮住,自己也觉得实在侥幸,当下由衷道:“足下轻功之高,实在是江湖上罕见,柳某甘拜下风!” 黑衣人见柳少阳直言相赞,上下打量他一番道:“阁下心胸倒是坦荡!能有这般身手,敢问是官府中人,还是那刘员外重金请来抓我的武林好手?” 柳少阳道:“你说的这两者全都不是,我是江湖上两淮大派五行门中人,说到底不过是路过此地。凑巧听那刘员外说府上招了来去无影的巨盗,便想会会罢了。如果足下愿意一述来历,你我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这瘦脸汉子面上神色一缓,不由叹然:“我既落在你手上,实话说了也是无妨!我名叫卫旭,本是河东人。只因依着天赋,练了一身飞檐走壁的本事,江湖之人送了个诨名,唤作‘鬼影追风’。我平日里非王侯权贵不盗,只因年前在晋王朱棡的府上,盗了不少珍珠美玉的奇宝,被王府中的众高手和官府四处缉拿。不得已才南过黄河,到了此地。 柳少阳听他这般说,心中已觉得此人倒也是条好汉,接着问道:“如此说来,你是初到这归德城了。却是什么缘故,要把那刘员外府上连盗数日?” 卫旭道:“这几个月我改名易姓,住在归德城边郊。眼见那刘员外欺压佃户,乡民多有怨言。我见他为富不仁心中不忿,便去他府上接连作案。所得的财物,现银都暗中给那些贫苦百姓分了,其余的留着日后变卖,便寻地方藏了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章 戏言相欺 柳少阳见此人虽是梁上君子,倒有一副济贫扶困的侠义心肠,远胜那些欺世盗名之辈。当下诚恳朗然道: “卫兄这番做法,虽是极端了些,盗富济困,却也不失侠义。在下名叫柳少阳,是五行门中的左使者。如今奉了我们门主之命北上中州,结交中原江湖上的豪杰。我见卫兄真当得上奇侠好汉,不知可否愿意入我五行门么?” 卫旭本以为被柳少阳擒住,定要被带到官府衙门治罪。如今见柳少阳竟邀自己入伙,接着又挥指连点,解了自己受制的穴道。这一番大出自己所料,一时间怔在当场。 柳少阳见他愣着不语,拱了拱手道:“卫兄弟若是不愿,柳某决计不相勉强。卫兄若是有事,你我便可就此别过。山高水阔,他日江湖有缘再聚!” 那卫旭听柳少阳这般说,方才回过神来,疑道:“柳兄就……就这般将我放了么?” 柳少阳见他不信,续道:“阁下只管自去,何时若是想要入我五行门之中,柳某欢迎之至!” 卫旭顿了顿,倏地喟然道:“卫某不过是个做无本买卖的偷盗之人罢了,混迹江湖,为人不齿,哪里当得上什么‘奇侠好汉’了。两淮五行门的名头,江湖上谁人不知。假若能承蒙柳兄不弃收留,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柳少阳听他答允,大是高兴,笑道:“卫兄弟说的哪里话!我五行门意欲在中原立下分舵,要的正是江湖上的大有本领的好汉入伙。没想到才到地头,就遇上了卫兄弟这般奇人异士。如今你我便是自家兄弟了,一会儿我朋友寻来,我将你给他们引见一番!” 水玄灵和刘仲平两人轻功虽也不差,但方才随后追着,只因柳卫二人奔得太快,转眼便失了踪迹。只好沿着街巷里四下里相寻,此时才找了过来。 他二人见柳少阳和这黑衣人站在一处相谈,都是大为疑惑。柳少阳便将前前后后,详细说了。水玄灵和刘仲平已然见识了卫旭的本事,听柳少阳说他虽是巨盗,却是一副侠义心肠,又愿意加入五行门,也都甚是高兴。 几人忙了半宿,看看天色已是正寅时分。柳少阳叫刘仲平将卫旭带回客栈歇息,他自己拿了卫旭盗出来的包袱,也和水玄灵返身回刘府而去。 水玄灵路上心有疑虑,不由问道:“师弟,明日那刘员外要是问你抓没抓住那巨盗,你打算怎么和他说?” 柳少阳笑了笑道:“我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此时说了没有意思,暂且卖个关子。明天一早那刘员外问时,保管叫师姐能看场好戏!” 水玄灵见他不肯说,心中好奇,又出言打听。问了几次,却见柳少阳只是笑着不语,便也不再问了。 这一夜刘员外待在屋中虽是睡了,可是担着心事,倒也一直留神外面响动。先是隐约听见柳少阳三人一番动静,而后便是寂静如常。推门去看,院中人影全无,也不知柳少阳是否擒住了那大盗。 到得天一早,刘员外便到柳少阳房外想问个究竟。可瞧见柳少阳兀自沉睡,便差府中仆役在门前候着,只等柳少阳一醒便请到前厅。 柳少阳一觉睡到巳时上下,方才起身。差个丫鬟到水玄灵屋中将她唤过,那候着的仆役赶忙与他将老爷有请说了。 刘员外此时早就等得心中不耐,好不容易见柳少阳二人出来,忙赔上笑脸道:“两位高士忙碌辛苦,鄙人在这里万分谢过了!只是刘某听得后半夜没了响动,不知最后怎么样了?” 柳少阳缓然坐下,面色凝重,沉声道:“刘员外,你府上来的哪里是什么盗贼,分明便是身死之人的冤魂!亏得我玄门修习多年,道行玄法精深,才将它驱赶了去。这包东西便是鬼魂所遗,可是你府上的吧!”说着将那兜着财物的包裹放在桌上。 刘员外听柳少阳说,自己家中招惹的竟是冤魂厉鬼。再想起这几日连番被盗的种种蹊跷诡异,以及手下的家丁仆役和州衙的众捕快里外布置人手,却连可疑之人的影子也未曾瞧到。 种种想去,这府上失窃,当真不像是肉体凡躯之人所为。不由得一时间又惊又惧,亡魂大冒,张口连说:“这……这……”后面的话,却哆哆嗦嗦,一时说不出来。 柳少阳说这话时,水玄灵正品着杯中香茗,一听之下,几乎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不意间呛住,咳嗽几声,脸上强忍着笑意。 柳少阳见刘员外已被自己唬住,装作沉吟半晌,而后一本正经地肃声道:“刘员外,你好好想想,这些年有没有做得什么逼得人家破人亡的违背良心之事?” 那刘员外听了面皮抽动,略想之下,颤声道:“莫不是城北的张瓦匠么?我前些年使些手段,强娶了他女儿做妾,他气得从那时便一病不起。我虽碍着与他也算是是亲家,差人送了好几回汤药,可那老头上个月,却终是撒手人寰了。” 说完又思忖片刻,接着惊惧道:“或者是董村的方老丈?我年前低价并了他家户头上的十余亩的土地。谁知他告官无果,一时想不开,竟投井自溺而死。此事出了人命,之后我为他家补了好些银两,若折到那土地上,却也算得上高价了诶!” 柳少阳听他竟干过这许多恶事,心中虽怒,嘴上却道:“这便是了,定是他二人中谁的魂魄死后没能为阎王收去,化作厉鬼要散尽你刘员外的万贯家财。它昨夜惧于我的玄门法术而逃,却保不齐以后还会再来!” 那刘员外听了这话更是害怕,连声哀求柳少阳设法相救。柳少阳装作沉思一番,缓缓道:“员外若想摆脱这厉鬼纠缠,却也不是没有法子。” 刘员外一听有法子,赶忙请教。柳少阳让人取来笔墨纸砚,有模有样的画了几张道符,又显了手功夫,口中念念有词一番。 临去之际叮嘱道:“员外将这些个施了玄法的道符,分在府中各门处贴了。从今往后,只要记得不做违背善道之事,灾年施舍百姓,平日广积善德。这冤魂在冥冥之中看了,定然不会再找上门来!” 那刘员外此时一心只想着摆脱那冤鬼纠缠,便将这几句话牢牢记住,价连天地将柳少阳和水玄灵谢过。 他二人告辞了那刘员外出了刘府,水玄灵登时笑得花枝乱颤。柳少阳想起那刘员外竟将自己一番戏言尽信,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有说有笑,到了镖局众人落脚的客栈之中。柳少阳只留下卫旭与自己一起去丐帮,让水玄灵和刘仲平带着镖队先走,自己只待把事情办妥,便随后也赶往开封府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一章 阏伯祠庙 水玄灵本想说留下与他同走,但话到嘴边微觉不妥,终究也没说出。柳少阳和卫旭送了众人压着镖车上路,便着手起去结交丐帮的事情来。 丐帮中十万弟子遍布中原,这归德城中又有分舵,自然声势甚大。柳少阳和卫旭唤过客栈的伙计一问,便已经知道了丐帮豫东分舵的城中所在。 两人出了客栈,穿街走巷,行了五六里地到了地头。柳少阳眼见是座墙垣多有破损的旧宅,门前倒是给人修整粉刷了一遍。 卫旭几步登上石阶,叩开院门,给守门的丐帮弟子递上拜帖。约莫一袋烟的功夫,那守门的帮众又走出来,请了他二人进到宅子里去。 这宅院外面破旧了些,但毕竟是丐帮在豫东的分舵,里面却也不小。四处的阁楼屋宇,厅堂回廊,也是颇具规模。 那帮众在前面引路,把柳卫二人带到宅子后堂门边,伸手做个请的姿势,恭声道:“两位请了,我们卓长老就在里面。” 柳少阳迈步而入,只见堂中十余条汉子左右分立,正首坐了个长须老者,正是那天和水玄灵从北市集起,一路跟到刘员外府上的丐帮众人中领头的老者。 柳少阳当下走着上前,冲那老者躬身拱手行礼,朗声道:“这位想必就是卓长风卓长老了,在下是两淮五行门左使者柳少阳,身边的是我帮中的兄弟卫旭。晚辈在江淮便久仰丐帮侠义为本,聂帮主和座下六长老,个个都是了不起的高人名宿。今日北上开封,途经此地,特地前来拜访卓前辈和诸位丐帮中的好汉!” 那长须老者,正是丐帮六大长老之一的卓长风。他见柳少阳年纪虽轻,风采神韵却是不凡。不由得眼中一亮,也双手还了一礼,缓缓道:“年轻人客气!五行门在淮泗这些年好大的名头,柳左使的名字,我丐帮上下,也是早有耳闻的了!” 两下几句客套,柳少阳将刘员外的那张城西宅子的房契呈上。卓长风问他如何得来,柳少阳便只是瞒过了卫旭一节,其余如实说了。 卓长风见柳少阳谈吐自若,气度不凡,心里也大是高兴。当即吩咐摆下酒席,宴请柳卫二人。 丐帮人多是豪爽洒脱的中原大汉,宴席也是不拘形式礼节。整只的鸡鸭猪羊纷纷摆上,成坛的烈酒也接连端了上来。丐帮的大小头目弟子坐了有百余人,闹得吵吵嚷嚷,都先后上前敬酒。柳少阳和卫旭举杯还敬,一一谢过。众人阔谈甚欢,柳少阳如此一来,倒是识得了不少丐帮里的江湖好汉。 这顿酒宴从天色午时直到了红日西斜,卓长老和丐帮众人将两人送出门外,相互间拱手别过。 柳卫二人乘马从归德城城西而出,行了不到十里,眼见到了一处集镇。镇子虽是不大却还热闹,商铺人家错落有致。 柳少阳瞅瞅天色已晚,冲卫旭道:“卫兄弟,再往前怕是要过了宿头,今日咱们暂且歇脚在此地。到了明日,骑马沿着大道一路往前,应能赶上镖队的众兄弟。” 卫旭听了连声应下,两人便打算寻个客栈歇了。正是打马缓行之时,道旁现出一处庙宇。两人望去,只见这祠庙朱漆青瓦,三门分立。石阶木栏的两旁,植着几株擎天翠柏,正首高悬的牌匾上,写着“阏伯庙”三个大字。 柳少阳见了这庙,冲卫旭道:“卫兄弟,咱们到了这供奉阏伯的神庙之前,理应进去看看!”说话间已经翻身下马。 卫旭见这祠庙规模不小,奇道:“柳左使,这里瞧样子供奉的不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等大罗神仙,也不是关老爷的神位。写着的这个‘阏伯’是个什么来头,香火竟然能如此旺盛?” 柳少阳笑道:“卫兄弟有所不知,这阏伯是上古之时的三皇五帝中帝喾的儿子,就出生在此地。而后在这里为官,一生修研历法,寻究天理,通晓星象,凭借着一身学识智慧,率华夏之地的众先民刀耕火种,繁衍生息,造福一方,可真称得上是一位奇人。因而虽是几千年前的已故先贤,却依旧受此地百姓的供奉!” 卫旭听了咋舌道:“听柳左使一说,原来这阏伯原来是古时候大有学问的好官啊。我卫某也算长了见识,说不得是要进去上几炷香的!” 两人在道旁寄存了马匹,从庙门而入。这阏伯祠想是官府常拨钱修缮,乡绅百姓也都不乏出力。二人进了山门,只见里面间间厢房殿堂,甚是敞亮,炉鼎神像,香烟缭绕。 这时候天至黄昏,祠庙中的香客三三两两已经不多。柳少阳和卫旭来到殿上,请了几炷高香,朝殿中的阏伯像纳头拜了几拜。 两人拜完了阏伯的神位,又是在祠庙里四下看了看,便步出了庙门。卫旭把两匹马牵了过来,柳少阳正想找个店家投宿。忽听得卫旭“咦!”了一声,手指一处,低声道:“柳左使,你看那几个人!” 柳少阳顺着他所指的地方望去,却见是三个皂衣汉子,赶着辆马车沿街而行。这番市井之象,再也平常不过。他没看出名堂,忙问道:“不过是几个人和一辆马车罢了,可有什么奇怪之处么?” 卫旭低声续道:“这几人没什么稀奇,奇的是那马车上的布袋。我卫某走家盗户这么多年,一眼便瞧出,那布袋里面放的绝非什么寻常物件,而是一个活人!而且这袋子中的人定然身形纤细,倒像是个女子!” 柳少阳听他这么一说,心中吃了一惊,暗忖:“卫旭既是巨盗出身,隔袋辨物的本事自然在行。他既这般说了,绝不会错。这几个汉子忒也可疑,寻常人家,哪里有把活人放在布袋子里的?” 他主意拿定,冲卫旭道:“卫兄弟,这等歹事让咱们遇上,说不得要管上一管。只是咱们骑马跟在后面,只怕到不了地头,就要被那几个汉子察觉。” 卫旭笑道:“柳左使此话正合我意,卫某正想管管此事。这如何不被发觉倒是好办,左使你尽管施展轻功跟上去,我牵着马在后面随后便到!” 两人这几句话的功夫,那马车已然行出好远。柳少阳心知他本事了得,当下把缰绳递到卫旭手上,自己沿道快步追去。转眼奔出几十丈远,那些汉子赶着的马车已在眼前。柳少阳也不靠得再近,运起玄功,双足似缓实疾,悄然蹑在后面。 这集镇本就不大,只见那三个汉子驾着马车,沿了街巷几转之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到了镇子边上的一处酒肆前停下。 柳少阳抽身杵在一边,眼瞅着几人拿了那装着活人的布袋,从马车上下来。他凝神看去,但觉得这三个皂衣汉子举手投足之间势道沉稳,分明便是身负武功的江湖中人。 这酒肆门面倒也不小,分作上下两层,四周灯烛高悬。柳少阳见那三个汉子,说笑着便踅进其间,心中正是计较。忽听背后有马蹄响动之声,回头一瞧,原来是卫旭牵着那两匹健马,已然跟了过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二章 尾随而至 (ps:一个月没去驾校了,居然通知我后天考试,坑爹啊有木有~不过不会断更的,第二卷渐渐接近高潮阶段了有木有~) 这两匹马是塞外良种,虽好却是难驯。但不知怎的到了卫旭手中,便温顺德好似两只绵羊一般。 柳少阳见他牵马赶路,脚程兀自如此之快,不由心中大为佩服,低声赞道:“卫兄弟来得好快,真是好本事!” 卫旭笑道:“我‘鬼影追风’别的事多有不成,这牵马行路的功夫还是有的。不然就凭盗了那许多宝马良驹,早就被逮进大牢里不知多少遭了。” 两人当下一番合计,便朝那酒肆走去。早有店伙计迎了出来,问道:“两位爷,这是要打尖还是住店?”原来这店家将院落一分为二,前面盖成酒肆,后面的院子里便有客房。 柳少阳道:“住店一会儿再说,先上几样酒菜便是!”那伙计听了连声应过,边唤了个马夫,吩咐将两匹马牵到后院栓了,边将柳少阳二人领了进去。 那店小二将他两人请到一处空桌前,柳少阳余光四下里一瞅。见厅中摆着的十多张桌子,虽是大多都有酒客,却没有方才跟着的那几个皂衣汉子。 他暗中心念急转,口中却道:“小二哥,我兄弟两个素喜清静。你这店里一楼吵闹了些,我二人还是到楼上去吧!” 那店小二听了一愣,赔笑道:“客官你有所不知,小店楼上虽是有四五间雅间,今晚却已是尽数客满了。实在不巧得很,还望二位多多担待!” 柳少阳听了,装作微愠道:“也罢,那这里就这里吧!”说着取出锭几两重的白银放在桌上,冲那店小二道:“这银子你先拿着,只管捡几个拿手的酒菜端来就是!我兄弟初来此地不熟,待会儿还有些事向你打听!” 这伙计见柳少阳出手阔绰,忙将银子收了,面上更是堆笑道:“客官您说的哪里话,今儿个真是万分过意不去!一会儿您有什么话尽管问,我这就给您招呼伙房做菜上酒去!” 柳少阳摆了摆手,那伙计吆喝一声忙活去了。边上的卫旭凑过身子道:“柳左使,瞧样子那几个皂衣汉子,拎着那装着活人的布袋,就在上面的雅间里!” 柳少阳低声道:“卫兄弟,那几人我细看了都是武功不弱,倒不像是寻常买卖人口的匪帮。既然是在上面吃酒,咱们想要进去救人,可是大不好办。” 卫旭却是一脸不以为意,悄声应道:“柳左使,我看这事好办得紧。咱们先把饭简单吃了,一会儿我只需略施个手段。待得那帮人悉数被迷翻,你我就进去救人,柳左使只管瞧好就是!” 柳少阳见他成竹在胸,笑道:“卫兄弟你的本事,这几天真让兄弟我大开眼界!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二人说话间,那店小二已把几色酒菜端了上来。尽是些中州本地的清蒸小炒、煎饼卤肉,倒也颇为丰盛。两人浅酌了几杯,草草吃了些,卫旭喊来那店小二结算酒账。 店小二闻声忙赶了过来,一脸殷勤道:“两位客官,酒菜用得还算满意么?天色这么晚了,这便不走了吧?小的这就去后面,给您二位安排住处!” 卫旭道:“我兄弟二人还要赶路,你只管把酒钱结了便是!” 他话音方落,一旁的柳少阳忽地接口冲他道:“卫兄弟,今日天色的确不早啦。夜里赶路多有不便,咱们今晚就歇在此间好了!” 卫旭听了柳少阳这话一怔,正要开口相询。却见柳少阳斜侧过身,暗中冲他连使眼色。当即心念一动,改过口风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倦了,那就依柳兄的意思!” 柳少阳转过头,冲那店小二笑道:“那就有劳小二哥前面带路了,我兄弟二人在此只住一晚。这花销剩下的银子,就全做你的辛苦钱了!” 他二人吃的这顿酒菜,就再算上房资,还远不足一两银子。而柳少阳方才付的那锭白银,却足足有五两上下。 这伙计听了这话,心知遇上了阔绰的贵人,不由喜上眉梢,面上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忙连声将柳少阳和卫旭两个,往后面院中的客房处请去。 店小二收了银子甚是恭敬,柳少阳也边走边随口问起话来。三人出了偏门,便往后面的院子里走过。卫旭装作一脸倦意,暗中却朝酒肆的二楼望去。 柳少阳道:“小二哥,我们兄弟二人是去开封做买卖的。这次是头遭过去,不知从这里往开封府,共有几条路可走?” 那伙计略一思忖,笑道:“客官您一看便是做大买卖的!从咱们镇子往开封去,近的有两条路可走。这其中之一,是往西出睢县,走西北方向的官道。” “这第二条道,就是在北边的渡口搭船,沿着黄河北支逆流而上,就可以直到开封城下。只是容小的多嘴,客官既然带着马匹,若走黄河水道,如今又是暮春水急时节,怕是没有船家肯载诶!” 柳少阳笑了笑道:“既是如此,我便知道了。这还有一事,要向你打听则个。实不相瞒,我兄弟两个此番北上,只因带了些银两,又是初走此地,最是怕遇上剪径的歹人。我方才进这酒肆之前,瞅见有几个贩货的皂衣汉子,生得甚是魁梧,也是进了此间。只是方才没有瞅见,想必上到楼上的雅间去了。小二哥若是方便,劳烦打听下那几人要往何处而去,也好让我二人看看能否同道。” 店小二听了柳少阳这话,面色倏地微变,咋舌道:“客官要问那几个人,小的可整好知道!那伙人共有二三十个,都住在这院中的客房里,前后已有十来天了。这帮人神神秘秘的,多是早出晚归,却是个个凶得紧。小的平日里心性最是好奇,给他们端茶送水之时,也偶尔听得几句。这些人好像都是湖广道上,叫什么‘飞鹰帮’中的江湖人物。刚才那几个皂衣大汉回来后,我再进去给他们送酒菜时,这伙人仿佛很是高兴,隐约说什么人已经到手,明日就要启程回南边。因而不需打听,他们是断然不会往北去的。” 柳少阳听他说出‘飞鹰帮’三个字,心中不由一震,脸上却装作害怕道:“原来是江湖中的人物……既然那般凶又不是同道,我兄弟两个还是少招惹为妙,倒是多谢小二哥提醒了!” 店小二听柳少阳相谢,咧着嘴笑道:“这等小事没什么!小的在这里干了多年的伙计,见过的江湖中人,有的仗义疏财,有的却活像瘟神。这些好似雷公的,咱们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这般几番言语,三人已到了后院的客房边上。柳少阳两个被请到了间空着的上房之中,这店小二点了屋中纱灯烛台,将里外简单收拾过。朝二人道了几句出门在外的吉祥话,就又到前面招呼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三章 如此重逢 卫旭待那伙计走了,一脸疑惑道:“柳左使,待会儿咱们将人救了,自然是要速速离开此地为妙。不知柳兄方才,却为何说要在此地留宿?” 柳少阳轻摇了摇头,徐徐道:“方才听那伙计所说,这伙人应当是飞鹰帮中的江湖好手。他们费尽周折擒了那人,必是大有缘故,这人咱们倒是非救不可了!但飞鹰帮在此地除了这几十人,是否尚有别的人手,你我并不知情。若是得手后贸然而走,却难免不被他们赶上。但这却也不妨,我方才心中便已有了个计较!” 说着俯耳悄声几句,那卫旭听了面上由疑转喜,霍地赞道:“柳左使心思缜密,计上心来的本事,兄弟我算是服啦!如今看来,卫某昨日败在柳兄手上,当真是半点也不冤啊!” 柳少阳笑道:“卫兄弟当真谬赞了!这主意着实大有风险,飞鹰帮里多有能人异士,也不知来了多少。但你我却只是两人,若想要有所胜算,一会儿还要仰仗兄弟你的绝活才是!” 两人须臾间换上夜行衣,用黑巾覆了半张脸,把屋子前门倒插看,从后窗中跳了出去。都只是一纵之下,便到了屋顶的青瓦之上。 适才卫旭便已将落脚的地方瞅好,此时引路在前,二人顺着房檐一阵疾走,都挨到了前院酒肆二楼的屋栏边上。两人就这般在高处俯身伏定,已然能隐约听到屋子里面,飞鹰帮一伙人的说话之声。 柳少阳凝神细听之下,只听一个嗓音浑厚的微醺之人道:“这娘儿们落在咱们手里,此番我等北上中州,当真是没有白忙!一会儿两位尊者回来,说不得要他二位在帮主面前,替我们兄弟几个美言几句!但我却只是不知,帮主他老人家要咱们抓这一个姑娘家回去,有什么用意?” 这人话音甫落,另一个嗓音尖锐之声随即响起:“何老三,你没见这小娘皮生得俏脸蛮腰,细皮嫩肉的么?我瞧帮主多半是想拿去做小老婆啊!要不是两位尊者严令,我倒是真想……嘿嘿……” 此人说得甚是不堪,引来飞鹰帮众人的一片起哄笑骂之声。只听有的嬉笑道:“刀疤鲁,你小子如何说出这等鸟话来!这娘儿们手上的功夫,那日你也不是没有见过。便是几百个似你这号的人物,也休想沾得了身诶!若不是这阴山鬼王的‘五步迷魂倒’好使,哪里能将她擒住!你想摆布这母老虎?倒是嫌阎罗王给自己的命长么?” 也有的凑趣道:“老鲁,你不是平日里胆肥得很么?我也瞧着这小婆娘眼馋得紧,不如趁着两位尊者还没到此间,你把这娘们放出来,让咱们兄弟一起乐呵乐呵!反正她这会儿人事不知,嘿嘿,日后想必也是没奈何诶!” 这时伏在房外的卫旭,已从腰间的布囊中,取出一支管状的物件来。这管子周身都是熟铜所制,中腹微宽,有个木柄,一头带了枚短针。 他将这铜管抄在手上,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个带塞的圆口瓷瓶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入了那铜管的另一端。而后眼瞅着柳少阳,目露征询之意。 柳少阳两耳细听屋里的动静,眼睛却也把卫旭的这几下瞧得真切。他虽不知这瓶子里放的是什么,却也知道定是**之属。 念头转过之间,暗想:“听这些人话语里的意思,一会儿还有什么飞鹰帮的尊者前来。这倒是得先下手为强,免得迟则生变了!”想到此处,当下做个手势,示意卫旭尽管动手便是。 边上卫旭瞧见了,点了点头。无声息间,侧身贴着墙面挪近一步,已到了那房间的窗户边上。缓缓将那铜管带着钢针的一端,轻搭在窗棱上,只是往前一送,便将窗纸刺出一个小洞。接着将铜管的木柄,卡在墙沿边上,从怀里掏出火折凑上去点了。 这一番动作做完,卫旭便倚靠在墙边上,半点也不往那房间里去瞧。脸上好整以暇,一番悠然神态,仿佛笃定那铜管里喷出的迷烟,准能得手一般。 柳少阳听得屋里那些个汉子的说话之声,越来越小,没过得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然言语全无,只传来呼呼打鼾之声。 卫旭见时机已到,伸手递给柳少阳一颗药丸,让他含在口里。而后自己又拿了一枚含了,便收了那铜管,伸手推开窗棱,翻身进了屋内。 柳少阳心知这是那迷烟的解药,一口将那药丸含了,只觉得口感凉里带苦。当下紧随卫旭后面,也从窗子跃了进去。 到得里面四周一瞧,只见屋子里杯盘狼藉,横七竖八躺着十余条汉子,个个昏睡不醒。 更奇得是,柳少阳明知此时屋中**四散,却看不到半点烟雾。心里暗想:“卫兄弟的这迷烟好生厉害,不仅药劲如此之强,竟还能叫人全然瞧不出端倪来!” 此时卫旭已将那装了人的布袋,从角落里拎了过来。柳少阳方才听这伙人说,布袋子中的那人是个女子,而且似乎武功极高。 只是中了一种叫“五步迷魂倒”的药物,方才被抓了来,不由暗忖:“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女子定然对飞鹰帮大有用处,才被设计捉了来。若不但把人救走,还能找到这‘五步迷魂倒’的解药,于人于己,岂不都是更好?” 柳少阳心念至此,当即示意卫旭留神屋外,自己便在这些个睡得正酣的大汉的身上,逐个翻找起解药来。 他本以为既然是这些人下的手,解药应该不难找到。谁知寻了有近两炷香的功夫,直把每人的衣兜怀间翻了几遍,却全然不见什么解药的踪影。 眼见时候不早,柳少阳心中暗暗焦急起来,忖道:“莫非这什么劳什子解药,不在这伙人身上么?” 这边柳少阳正是拿不定主意之时,忽听得纷纷穰穰的屋外,方才那伙计的声音,隐约传入耳中:“几位客官……贵帮的……在楼上的天字房中……” 这几句话,杂在屋外众酒客的觥筹交错声中,传上来虽已是几不可闻。但卫旭显然也已听到,忙走过来把那布袋递在柳少阳手里,使个眼色,翻身便从窗中跃出。 柳少阳知道卫旭是牵马去了,当下便把那只布口袋搁在肩上,念头急转:“这里面的人按轮廓来看,确实是个女子。但却只是全无动静,想是昏迷未醒。我眼下急切间找不到解药,也只有先把人救出去,再做计较!” 此时他耳畔已传来楼梯口处的“蹬!蹬!”响声,即刻抽身两步走到窗子边上,纵身而下,踩着屋棱两个起落,便已稳稳落在了院中。 只是这转瞬的功夫,卫旭竟已神乎其技地牵了两匹高头骏马来。他自个儿纵马在前,柳少阳负着那救出的女子,骑了一匹在后。 三人两骑从院落的偏门之中,呼啸着一掠而过。直引得那看守院门的仆从,落在后面阵阵高呼。 卫旭盗来的那两匹骏马,脚程甚好,眨眼间便出了此间集镇,直冲着东边奔去。 两人沿大道出了镇子往东,奔出几里地上下,勒住马缰。柳少阳回头远眺,瞅见已有好些人打着火把,从镇子里追了出来。 当即翻身下马,口中道:“我这便反身回去,后面的事便有劳卫兄弟你了!” 卫旭笑道:“柳左使路上小心,卫某把这伙愚人兜到远处,一会儿便会!”说着发出一声清啸,继续策马朝东疾奔。而柳少阳方才骑的那马,听了这清啸之音,竟扬起四蹄纵出,紧紧跟了上去。 柳少阳负着那装着人的布袋,尽捡偏僻之处绕道奔走。只是一炷香左右的功夫,便回到了方才那酒肆的院落后面。 刚才他两人跳出房间,只是将后窗虚闭。柳少阳到得跟前别开窗格,又是从中一跃,便回到了房间之中。 他心中惦记那女子先是被闷在布袋里,又是这好一番颠簸,也不知是否有恙。忙将桌子上的油灯点过,又把那布袋轻放在床上,这便伸手去解那扎着口的一端。 那袋子扎的是个活结,柳少阳两下便解了,用手将袋子缓缓除下。瞧见是个俯身趴着的少女,穿着身湛蓝衣衫。身形一眼看去,窈窕修长,脖颈间裹了一条黑巾。 柳少阳微微一愣,只觉得这纱巾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脑海中凝神回想,手上却鬼使神差,把那条纱巾解了下来。 他将那条纱巾拿在手里端详,阵阵幽香传入鼻端。出神了好一会儿,方才觉得自己与这少女素不相识,此举大也不妥。忙着手又把这条纱巾,系回到少女的脖颈之上。 他平日里做事多是沉稳大方,此时竟没来由的双手微颤起来。好不容易把那纱巾又系了回去,心中竟好似做了亏心事一般砰砰直跳。 柳少阳坐在床沿上,想起方才的情形,面上微微一热,就连心中也暗觉得自己好笑。他正想起身去别处,待卫旭回来了再做合计。目光不觉之间,又落在了那条黑巾之上。 这次瞧了,柳少阳仍觉得甚是眼熟。便想把这少女翻过身去,瞧瞧是否见过。 谁知还没待触到这女子的两肩,柳少阳倏地周身一震,想起一个人来。他心中为这念头吃惊之余,忙把那女子的肩头扳过。 只见油灯散出的亮光之下,一张绝美的脸庞泛着怒容,映入柳少阳的眼中。真是无巧不巧,原来这女子柳少阳当真见过。正是一年之前,他在瓜洲城里的鸿雁楼上,有过照面的紫衣少女。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四章 雪中一茵 柳少阳万没曾料到,再遇到那昔日曾见的紫衣少女,竟是在如此情形之下。亦没料到这少女,此时已然转醒。 一时间吃惊之余,柳少阳不由得低呼出声,腾地站起身来退出数尺,而后愣在当场,手足无措。那少女也不说话,只是面色凛然,双目含怒,直直地盯在柳少阳的身上。 如今那紫衣少女虽是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衣衫,但面上眉目唇鼻,秀美绝伦。与当日柳少阳在鸿雁楼上看到的,全然一般模样,如今映在屋中的昏黄灯火之下,又增丽质。 只是那一双柳眉下的冷水双眸,比起当日,更蕴寒意。柳少阳站在边上瞧去,暗自微微一凛,心知她将自己误会作了歹人,连忙讷然道:“姑娘你别误会……我和那伙抓你的人不是一路……那个……原本只是凑巧撞见……” 他这番所作所为,本是救人脱险的侠义之举。柳少阳本想着说将出来,即便不是慷慨朗然,也绝不该这般结结巴巴。 但他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只是看着那少女嗔怒的表情,心境便起伏不定,原本好端端的话,就说成了这般模样。直好似自己做了错事,心中理亏一般。 当下只得微别过脸去,定了定神。这才从自己和卫旭两个,在阏伯庙前往瞧见那辆马车讲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 他把一席话半晌说完,依旧不见那蓝衣少女说话,心中奇怪,又打眼去瞧。只见那少女此刻正倚在床边,双目微闭,周身不动,也不知把他方才的话听了没听。 柳少阳见那少女不再瞪他,这才又走上一步,心中暗忖:“我说了这么多,这姑娘却半句话也不说,莫不是被封了哑门穴么?” 他心念转过,忙走到那少女跟前。左手撩开她颈后的如云鬓发,右手中食两指运息探过,触在那少女如雪的粉颈之上。那蓝衣少女听得柳少阳走近,豁地把眼眸睁开,一脸戒备。见他只是探察自己穴位,这才又把眼闭了。 柳少阳出指一试之下,果然觉得内劲拂过,气行有阻,心知所料不差。当即将聚起的玄门内劲,从那少女的哑门穴缓缓度入。 他不知那封穴之人用的是何等的手法,此时也只好强以修习的玄劲冲穴。但凡冲开穴道之法,定要施展之人修炼的功力,高过出手封穴之人,方可解开被封住的穴道。 柳少阳担心无功,当下提气凝神,源源不断地将‘五行乾坤功’运走周天,再从指端导入。就这般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倏地听得那少女口出“咿咿呀呀”之声,俯身咳嗽连连。 柳少阳心知冲穴奏效,这才将手上的内息劲力收了,抽身站了起来。再朝那蓝衣少女脸上看去,瞧见她面色已缓,敌意消退,这才放下心来。 那蓝衣少女见柳少阳瞧她,面上微微泛红,清了清嗓子,开口脆声道:“这位兄台,方才莫雪茵不明前后缘由,大有不善,还望多多包涵!此番一时不察,落在歹人手里,多亏阁下出手相救才得脱险,在此敢问恩人名姓?” 柳少阳见她名字唤作“莫雪茵”,虽是个娇柔的姑娘名姓,但说起话来,倒是大大方方。而且言辞朗朗之间,颇有巾帼之风。 他心里暗暗佩服之余,也开口朗然道:“姑娘客气!在下柳少阳,江湖上不平之事,出手相助,也是侠义之举!只是不知莫姑娘与那飞鹰帮有什么过节,竟被他们捉了藏在布袋之中,听口风还要带回湖广去?” 那莫雪茵听了一怔,缓缓道:“具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些日子前后遇了几波江湖中人,怪事出了不少。我前后一想,只怕要回到东海岛上,问了我爹才能明白。我出来日子久了,这些天正往东行准备回去。却不料白日里在一家酒铺吃饭,还没吃完便倦意上涌,然后醒来之时,便到了那布袋之中!” 柳少阳道:“说来倒是巧得很,柳某记得去年在瓜洲城的鸿雁楼上,似乎见过姑娘一面。那天姑娘显了一手惊世骇俗的轻身功法,竟逼得西蜀金龙帮的刘景天刘老前辈知难而退。那时柳某就和朋友在边上,前后尽皆瞧得真切。莫不是姑娘这一年多里,都不曾回家么?” 莫雪茵听了这话,双眸一亮道:“我说瞧着你怎么好生面熟,原来是曾经见过的。想不到天底下原来还有这般巧的事!我打小便一直待在东海岛上,只听商旅海客说过中土风光。这回搭着海船头次出来,江南川陇,不觉间就走得久了。这往返之下,算起来还真有一年多啊!” 接着轻扬螓首,回想片刻,又道“柳兄,那日在瓜洲的事儿,我记起来了。你说的什么刘景天,是那个使重剑的老头吧。他真的是什么西蜀前辈么?难怪他侄子那般蛮横!” 柳少阳想起那日的情形,倒隐隐觉得这莫雪茵才蛮横得多些。心中好笑之余,口中却客气道:“我听暗算你的那伙人说,你是中了阴山鬼王的什么‘五步迷魂散’的药物,才被他们拿住。可是我方才翻遍他们身上,也没找到解药,不知眼下莫姑娘感觉如何?” 莫雪茵这好一会儿功夫,已然几次运调内息。却只觉得体内空空如也,周身内力就好似被化去一般,半点也无。 她自从修习玄功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古怪,正是微微有气之间,听柳少阳这么一说,霍地面色一凛,愠怒道:“这阴山鬼王是谁?我又没得罪过他,他为何要用这怪药算计于我!哼哼,我眼下虽说浑身没劲,内力更是半点都提不起来。但等到本姑娘功力恢复,那阴山鬼王就算是大罗神仙,身在天涯海角,我也非得找找他的晦气,报过此仇不可!” 柳少阳把这话乍听之下,面上不由间一愣,心里暗自奇道:“这少女一个姑娘家,瞧上去怕是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想不到竟是如此有仇必报,喜怒全然于色。比起那些江湖上行走的豪客,还要胜过几分!” 那莫雪茵一番狠话说了,见边上的柳少阳一时怔住,心知是自己把他吓到。她方才一时气愤,此时想到柳少阳于她有恩,在他面前这般口气说话,忒也不妥。当即换了轻柔语调,讪讪道:“柳兄,我刚才心中有气……说话没把你吓到吧?” 柳少阳听她相询,回过神来,笑道:“没有没有,雪茵姑娘性子直来直去,倒是比起那些言不由衷,虚伪做作之人好得多了!” 莫雪茵见柳少阳非但不曾见怪,还出言夸赞自己,芳心不觉间大为高兴。两人一个倚靠在床头,一个站在屋中,又聊了几句。 忽听得窗格微有响动,房间里倏忽间便多了一人。柳少阳闻声转身去瞧,只见是卫旭好端端地坐在桌前。想是他把飞鹰帮追上去的人手骗得远了,便反转了回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五章 巧计避敌 边上的莫雪茵见卫旭来得悄无声息,低声冲柳少阳道:“柳兄,此人是你朋友么?只怕就算我功力未失,这人的轻功也不在我之下诶!” 柳少阳道:“这就是我刚才和你说的卫旭兄弟,一身轻功出神入化,江湖道上人称‘鬼影追风’。方才能助你脱身,可是全赖他的功劳!” 莫雪茵当即出言谢过,卫旭只是摆了摆手,直言不必客气。柳少阳冲卫旭道:“卫兄弟这移步换影,来去无踪,端的好本事!方才的事情,一路上可还顺利么?” 此时卫旭已拿起了桌子上的茶壶,往青花瓷碗里倒了满满一碗,“咕咚!咕咚!”仰头喝下,又用衣袖抹了抹嘴,笑着应道:“嘿嘿,那群飞鹰帮的家伙尽皆是属狗的!卫某赶着两匹马往东跑,待到了归德城下,他们仍兀自紧跟在后。兄弟我无奈之下,绕着归德城兜了老大的圈子,只好往再北捡偏僻处奔走。” 说到此处,卫旭又仰头喝了口茶水,续道:“眼瞅着堪堪到了黄河边上,我沿着黄河往东又跑了十来里。眼瞅着把那帮孙子甩得远了些,便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两匹健马,尽皆赶进了滚滚黄河之中。(黄河明代往南,由淮入海)而后我展开轻功,自个儿脱身,再奔了几十里的小路,这才赶了回来!” 柳少阳听他说把马赶到黄河里溺死了,虽觉得稍有不忍,但随即想到不过是畜类牲口,便也释怀。随即道:“卫兄弟这番来去,将对头远远引开,当真辛苦了!只是飞鹰帮的那伙人,一路追下去失了踪迹。明天回过神来,必定要调集人手,兜回来再寻咱们。眼下虽是无碍,倒是要好好合计一番!” 卫旭道:“这想主意的事我可不成,柳左使心思缜密,尽管说怎么办,我卫某照做便是!” 莫雪茵也歉然道:“小妹这与两位兄台素未生平,却全赖二位出手相救,当真感激不尽!这后面怎么脱身之事,全凭安排。倒是如今我内劲全失,走起路来也是勉勉强强,拖累两位,心中好生过意不去!” 柳少阳见他二人都让自己来定主意,微一沉吟,徐徐道:“飞鹰帮来此地的人手,当真不少。明天如果让莫姑娘直接随我们而走,怕是到不了多远,就要被他们察觉。明儿个一早,我去街上弄口大木箱来,便说是来装采办的货物。只好委屈姑娘藏身在箱中,咱们三人准备妥当,就径直往黄河渡口而去。到时候雇条大船行到河上,他飞鹰帮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难寻莫姑娘的踪迹!” 卫旭和莫雪茵听了,连说主意不错。柳少阳一直隐隐觉得,飞鹰帮此番到中州来了不少好手,费劲功夫,只怕有件紧要的事情或物件,着落在莫雪茵身上。 他本打算再问问莫雪茵前后经过,着她想想飞鹰帮此番算计她所图何事,他也好寻些蛛丝马迹。但眼瞅着天色已晚,自己和她也还算不上熟络。便想待到明日脱身,到了船中再问也是不迟。 这客房之中,还算甚是宽敞,本就放着大床两张。柳少阳将门窗从里面抵住,把一张床让给莫雪茵睡了,又熄了桌上油灯,自己和卫旭挤了另一张也将就睡下。 柳少阳睡在床上,心中思潮起伏。想起今日,机缘巧合之下,竟救了昔日在瓜洲见过的紫衣少女,暗暗感喟不已。 他生平头遭与一个少女同处一室而眠,虽说尚有旁人,又是相隔甚远。但不知为何,鼻端闻着弥散的微微幽香,竟而难以自已。其实连他自己也未察觉,早在当日鸿雁楼初见之下,他心下已为莫雪茵的容颜风采所染。今日重逢,心中惊喜之余,已然暗暗倾心。 此时中天夜色已深,旁边的卫旭早已睡熟,传来阵阵打鼾之声。柳少阳回过心神。暗暗责骂自己所思不端,又勉强转过念头,去忖度飞鹰帮此行的目的。但觉得左思右想,全无头绪,又不自主地去想莫雪茵。就这般过得好一阵,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到了后半夜时,院子中霍地亮起火光,人喊马嘶。三人都被吵得醒来,柳少阳蹑在窗边一瞧。原来是方才追着自己和卫旭的那十余骑,手持火把进到了院里。个个都是面有忿色,骂骂咧咧,相互多有埋怨。 想是这伙人四下里寻莫雪茵不到,又折返了回来。柳少阳心知这些人绝计料不到,莫雪茵便藏在此处。当下也不再看,回到炕上倒头又睡。隐隐听得院落里外,由这帮人弄得嘈杂吵嚷一阵,也渐渐静了下来。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六章 所为何事 (这一章传的晚了,最近有些不规律,以后每天晚上10点准时更新!) 翌日破晓,金乌东升,院中客房之外,传响着阵阵鸟啼蝉鸣。柳少阳担着心事早已醒来,只是瞧见时辰还早,料想镇子上的商铺尚未开门。便凝神盘膝而坐,运走起了百脉间的阴阳之气。 莫雪茵甫脱险境,睡得甚轻,屋外才有响动,也已转醒。她试着运转劲息,却只觉得四肢百骸,依旧内力全无。心中焦躁气闷之际,暗自恼恨那下药暗算之人,却也只是无可奈何。倒是卫旭睡得最沉,直至天色大白,方才睁眼醒过。 柳少阳将内息真气运调几遭,瞧时候到了辰时上下,嘱咐卫旭和莫雪茵两人呆在屋里。他自己寻到了街上的绸布铺中,购了几匹布帛,又加了些银钱,让掌柜的用个三尺见方的大木箱,装了送到客栈。 那店家见他只是买几匹布绢,却要这般大的箱匣,心中虽是纳闷,但得了银子,却也照着吩咐做了。待到把箱子运回房间里面,卫旭便到前面伙房,取了炊饼腌菜,三人凑合着吃了些。 柳少阳唤过店伙计雇了辆马车,暗中把莫雪茵放在箱子里藏了。自己和卫旭牵着坐骑,店里的马夫赶车,便往黄河边上的渡口赶去。 三人出客栈之时,那些个飞鹰帮的帮众,半个也没瞧见。待到转出集镇之后,沿着官道往北而行,才走出数里,柳少阳就瞅见了道上路边,频频有三两成群的江湖汉子走动。个个目露精芒,朝来往的行人身上瞧看,还不时拉住路人相询。 柳少阳暗自留神,发觉昨晚被卫旭用迷烟迷翻的几个皂衣大汉,赫然也在其中。暗想是飞鹰帮失了莫雪茵踪迹,颇为不甘,便分调开人手,在这一片反复兜寻,想再找些线索出来。 卫旭也瞧出了这伙人的来历,凑到柳少阳身旁悄声道:“这飞鹰帮为了找莫姑娘,布下这么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何缘故?” 柳少阳心中也是不解,低声应道:“这事我也想不明白,等一会儿到了船上,再问问莫姑娘就是了。” 两人一路往北,飞鹰帮中的帮众已先后有几拨叫住他二人,打听有没有瞧见过一个穿着水蓝衣衫的姑娘。都被他俩几句胡诌,搪塞过去。 就这般走了一个时辰,到了黄河边上。再沿着岸堤走不多时,已然能瞅见一座偌大的码头映入眼帘。水渡关津里的舸舰舟船,桅杆高立,扬起片片白帆。往来的船家纤夫,商旅行人,林林总总,纷攘其间。 眼见到了地头,柳少阳正是心中稍宽。却忽瞅见七八个江湖汉子,簇拥着一瘦一胖两个怪人,迎面而来。 柳少阳打眼瞧去,心下一惊,原来那两个怪人,竟是去年在吕子通寿宴之上,跟着飞鹰帮帮主伍天柯一起不请自到,比斗寻衅的祁伯飞和霍天魁。 便在这时,柳少阳眼瞅着那祁霍两人,都是面露惊奇之色,显然也已认出了自己。紧接着迈开大步,已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边的卫旭本就是夜走千家的巨盗,眼观周遭何等机敏,早已把这几人的这番举动,看在眼中。当下冲柳少阳相询道:“柳左使,那边有两个瘦胖的怪人,朝咱们这边来了。我看他们盯着你瞧,可是认识么?” 柳少阳眼见他二人过来,心知相避不过,低声道:“卫兄弟,这两个人都是飞鹰帮里的头目。高瘦的是飞鹰帮的玄冥尊者,名叫祁伯飞,旁边圆胖脸的是白泽尊者,唤作霍天魁。这两人与我五行门结下过梁子,我虽不知他二人身手如何,却也笃定是两个硬茬。眼下咱们不可力敌,一会儿要是情形紧迫,也只有见机行事了!” 卫旭闻言点头应了,此时那祁伯飞和霍天魁已然走到左近。柳少阳面上淡然,当先拱手笑道:“两位尊者,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当真巧得紧!去年二位尊者在淮安我五行门的总舵,口中显能,大展神威而去。想不到今朝在这中州的地面上,还能再会!只是不知眼下,你们帮主可还安好?要等到何日,才能再和我们门主,去续那比武之约?” 祁伯飞见自己还没开口,柳少阳便率先戏言奚落,一张麻子脸登时涨得通红,讪讪接口道:“如若我兄弟二人没有记错,这位是五行门的柳左使吧。当日一见,如今在此地再遇,江湖幸会!那日我们帮主去得仓促,战吕门主不下,那比武之约,以后自当续过!” 边上的霍天魁眯起一双怪眼,也打个哈哈干笑道:“柳左使少年英雄,当日不曾亲近,今日细看,果然风采不俗!只是此间之事,乃是我们飞鹰帮得了消息,先派人手而来,如今你们五行门也想横插一手么?” 柳少阳听了这话一愣,缓缓道:“什么此间之事?我和几位兄弟此来中州,不过是有些门中俗务,怎么会无端插手你们飞鹰帮的事情!”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想:“也不知这胖子说的是什么要紧之事,竟劳得飞鹰帮为找这莫雪茵,如此大费工夫!嘿嘿,我只说不会‘无端插手’,这般暗算捉人的勾当,却是不得不管的!” 霍天魁“咦”的一声,一脸不信道:“你们五行门若不是也得了消息,不待在两淮,都跑到中州来做什么?便在昨天,我等已然瞧见过你那细皮嫩肉的小妞师姐,带着一帮人打这里而过,今天又遇见了你柳左使。你便敢说你们五行门几拨人来此,不是冲着那姓江的和他手上的登仙天诀……” 他话没说完,一旁的祁伯飞脸色已变,忙连扯他衣袖。霍天魁素来大大咧咧,这才意识到自己出言不慎,顿了顿道:“柳左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装作不知。实话与你说了,这线索我们飞鹰帮既然盯上了,就断不会让五行门后来得手!” 霍天魁方才的话,虽只说了一半便已打住,但这边柳少阳却是分外留神,字字听得真切。 当“登仙天书”四个字传到耳中之时,柳少阳心中不由霍地一震,暗忖道:“这‘登仙天书’,定然便是玄门传言中的‘太乙登仙录’了!难怪飞鹰帮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那天书的线索,着落在莫姑娘身上么?叔父曾说过,那太乙登仙录天书天卷,我等凡人取了无用。但此书不管怎么说,也是千年以来的玄门至宝。就算是七诀中的一诀,也说什么不能叫飞鹰帮取了去!” 他思到此处,转念又想:“此人说的什么‘姓江的’,莫非便是昔年南武林的第一高手江紫彦?为何那日在鸿雁楼上,刘景天见了莫雪茵的轻身功法之后,也曾提到江紫彦。如今飞鹰帮布下许多人手,只为找她。难不成这莫姑娘,真与江紫彦有什么渊源么?”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七章 变故陡生 霍天魁瞧柳少阳默然不语,以为自己所料不差,脸上的横肉颤得几颤,出言哂笑道: “哼哼!我本以为柳左使也算是条敢做敢认的汉子,想不到是个言不由衷之徒!五行门想要找那姓江的却也没什么,这消息自打我们飞鹰帮从龙虎派孙真人处得了,如今已有月余。也不知天下的大小帮会,玄门诸派,有多少已得了风声,正往此地赶来。既然如此,大家伙便不妨争一争,看看东西终究落在谁家手里!” 柳少阳虽不知他具体所说何事,但前后一想,却也隐隐猜出飞鹰帮要寻莫雪茵,是为了从她身上,查找另一个姓江之人的下落。而这人十有**,便是在武林道上已销声匿迹近二十载的江紫彦。 他见霍天魁这般纠缠不清,不由得心中有气,微有愠怒道:“霍尊者,我方才已然说了,五行门来中州地界,和你飞鹰帮所谋之事断然无干!这中原千里之地,是你们飞鹰帮的么?怎么便只许你们飞鹰帮走动,不准我们五行门来过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也不愿再说了!” 霍天魁见柳少阳两番都言不知,不由将信将疑道:“这么说,柳左使当真是有别的门中事务,路过此地了?” 柳少阳嘴上和这两人周旋,却隐隐惦记着莫雪茵还藏在马车上的箱匣之中。怕在此地呆得久了,保不齐被这祁、霍二人瞧出端倪来。 当下拱了拱手,朗然道:“二位尊者也算是江湖中有数的人物,当明白一笔归一笔的道理!我五行门与飞鹰帮虽有过节,他日划下道来尽可算过。只是今日恕柳某有事,不再奉陪了!咱们就此别过,改日柳某定当领教两位的高招!”说着冲卫旭暗递个眼色,一牵马缰,便要离去。 那玄冥尊者祁伯飞站在边上,面上阴晴不定,只是一直盯着柳少阳的脸上神情。如今见柳少阳三人要走,忽地越众而出,袍袖一挥闪在当前,沉声道:“柳左使,这眼瞅着时候还早,你便说什么急着有事赶路。莫不是真有了什么图谋,要躲着我们兄弟二人吧!” 柳少阳猛地听他这般一说,微惊之下,心中暗忖:“那姓霍的胖子看来还好瞒过,可这麻脸瘦猴却是不好对付!” 他心里念头急转,面上却甚是从容镇定,顿足冷笑道:“这飞鹰帮与我五行门旧怨未了,我柳某与你们站在一处,太也气闷得紧!怎么,难不成祁尊者还想留我喝酒不成?只可惜你我没得那份交情,怕是要让祁尊者失望了!” 霍天魁言见祁伯飞将柳少阳拦住,心中大为不解,纳罕道:“老祁,咱们丢了那女娃踪迹,只怕回去和帮主难以交代诶!如今还不去四下里想寻,和这姓柳的墨迹些什么?” 祁伯飞此时神色阴鸷,仍是盯着柳少阳面上打转,口中缓缓道:“霍胖子,你就不觉得昨日夜里,何老三一伙人才遭了暗算。今天一早,便在此地撞见柳左使,未免有些太巧了么?” 那霍天魁闻言一愣,撇撇嘴道:“老祁你也忒疑神疑鬼!我看咱们去寻那跑了的娘儿们才是正经。眼下若再不快找,怕是真的半点线索也没有了!” 祁伯飞摇了摇头道:“昨晚下手的那两个黑衣人着实厉害,骗得咱们往东追出了几十里。你以为就眼下这么四处打探,能再把他们找出来么?如今赶上碰到这姓柳的,我还真不太信这只是凑巧……” 他嘴上边说着,眼光又往卫旭和那赶车的汉子瞧去。但见卫旭神色漠然,负手而立,也是觉察不出所以。转头再去看那车夫,却只觉得颇为眼熟,不由得心中大感狐疑。 那马夫见了飞鹰帮一伙人拦路,认出是店里住着的几位瘟神,本就十分害怕。如今被祁伯飞这一双怪眼扫过,面上更是露出惊惧之色。 柳少阳见祁伯飞直盯着这赶车的马夫,心中一凛,暗叫不好。只见这边祁伯飞微一沉吟,倏地身形陡动,衣角掠着劲风,劈手便冲那车夫抓去。 柳少阳站在一旁,早就凝神以待。此时眼瞅见祁伯飞出手,急切间忙跃出横身拦过。出手一招齐云一脉的“阴阳掌力”,两手实虚交变,分向祁伯飞两肋拍去! 原来祁伯飞方才细想,霍地忆起这赶车的马夫,似乎在自己一行落脚的客栈之中见过。他心念至此不由分说,就相把那汉子抓来问个究竟。 此刻身子方才冲出,便见柳少阳斜刺里闪过,两掌如风朝自己拍来。当下只得顿住身形,却也不相避让,双手化作掌势迎了上去。 但听的“砰!砰!”两声闷响,二人四掌相接,便好似粘在一处。祁伯飞用的是刚猛之力,只觉得触手处对手劲力忽强忽弱,古怪之极。竟隐隐带着自己周身息劲,无端游走,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惊异。 柳少阳两掌一对之下,也觉得祁伯飞手上力道威猛无俦。自己纵是玄劲巧接,两臂也震得大感酸麻,暗想道:“这姓祁的瘦高身形,瞧不出一身功夫,竟走得是霸道刚猛一路!”当下会神运起玄门内功,尽展“阴阳掌力”奥妙,全力施为。 两人只是这四掌相对,便各展毕身修为。祁伯飞连番运劲,不能逼退柳少阳半步,体内百脉却已生异象。心知讨不到好去,忽地张口疾声道:“霍胖子,你仔细看看这赶车的汉子,莫不是在客栈的马夫里见过么?此事大也奇怪,你快上去把他捉过,咱们好问个明白!” 那霍天魁本瞧见祁伯飞蓦然间与柳少阳动手,心中正是大为不解。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忙去瞧那赶车的马夫。这马夫本是客栈中人手不够,近两日才招来的,参在店里的众杂役之中。 飞鹰帮一伙人整日早出晚归,便只是打个照面,谁会注意这等打杂的下人。故而方才乍见之下,都未曾认出。 此时霍天魁留神去看,细想之下,才觉得当真见过。面上神色转瞬一凛,叫道:“老祁你瞧得没错,我现在就把这厮抓来问问!”话音未落,已朝那车夫奔了过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八章 技高一筹 这边的卫旭见霍天魁直冲过来,倏地从腰间抽出自己那对分水峨眉刺,拧身前去阻拦。手中的两只兵刃左右疾进,分向霍天魁胸前招呼过去。 霍天魁瞧了卫旭这出手一招,便知他的武功不过是江湖上的二流角色,当即嘿笑一声,前冲之势不缓。待那对分水峨眉刺进到胸前之时,两条铜柱粗细的手臂化作虚影,往当胸晃过。 卫旭只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手上陡沉。定睛看时,自己手上的一对兵刃,已被霍天魁稳稳抓在手里。再想要运力去夺,那对峨眉刺便好似嵌入铁石精钢中一般,分毫挪移不动。霍天魁面上带笑,露出一脸玩味之相。 柳少阳与祁伯飞比拼掌力之际,一直留心边上动静。他心知卫旭绝不是霍天魁对手,眼见他已入窘境,苦于自己为祁伯飞缠住脱不开身,忙高喝一声:“卫兄弟速退,让霍尊者过去便是!” 卫旭听了这话,正是犹豫之间。忽觉得手上一股大力涌来,双腕剧痛之下,不由兵刃脱手。 但瞧见霍天魁将他那对峨眉刺取在手中,忽地一掷于地。只听“铛!铛!”两声,竟已只留了个柄端在外,其余尽皆没入脚下青石路板之中! 卫旭受了如此羞辱,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立在当场。霍天魁略展内劲,显了这一手功夫,面上笑意更胜,两只怪眼只眯得几阖,甩袖踏步,自朝那车夫走去。 那赶车的马夫瞧见几人动手,脸上血色全无,战兢万般,早已吓得呆了。霍天魁两步上前,劈胸将他拿在手里,径直拎了过去。 这边的祁伯飞和柳少阳四掌相交,凝寂不动,已耗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柳少阳只觉得祁伯飞手上的劲力刚劲雄浑,源源而来,有如巨石压顶。自己两足回踏,已将脚下石板踩成齑粉。如此感觉,片刻功夫倒还好挨,时候一久,唯觉得肺腑气血,翻涌滞涩,气息大是不畅。柳少阳心知如若再这般僵持下去,轻则手臂残废留下痼疾,重了定有性命之虞。再抬眼去瞧祁伯飞,只见祁伯飞脸色忽青忽红,麻脸面皮业已扭曲,想必在自己“阴阳掌力”的息劲反复变幻之下,也是苦苦支撑。 当即聚气于胸,勉力肃声道:“祁尊者,你我又无深仇大怨,犯不着以性命相搏!不如我数三声,一齐撤去掌力如何?” 祁伯飞在阴阳二气的涌动之下,周身就如同一个大风箱也似。忽而灼浪炎炎,热如火炙;忽而冰寒凛凛,砭肌刺骨。早已眼花耳鸣,神智混沌。只是他一向争强好胜,更是不愿在那白泽尊者霍天魁的眼皮底下向对头服软,如今已然是骑虎难下。 此刻听得柳少阳口出罢斗之言,正是求之不得,忙竭力提了一口真气,寒声道:“如此也罢,就依柳左使之言……”说到后面已是牙关微颤。 柳少阳听他这般说,当即低呼三声,两人齐齐收掌,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方才站定。 霍天魁此时已把那抓过的车夫放在地上,那人惊魂未定,两腿抖得几乎站立不住。手上不停地冲飞鹰帮的众人作揖,嘴上跟着连声道:“几位客官……不,几位大爷,小的可未曾得罪过你们诶……不知有什么吩咐?小的定效犬马之劳!” 霍天魁见他吓得这般模样,嘿然笑道:“小子,我等是想问你几句话!你只要老实说了,便不会为难与你。” 那赶车的马夫听霍天魁这么一说,忙不住价地点头应过。霍天魁清了清嗓子,高声道:“我且问你,你不在客栈招呼马畜,怎么会给你身后的这两个人赶车?” 那车夫颤声应道:“这两位公子是住宿落脚的客官诶……昨儿个夜里才到的店里,还是我给他们喂的马呢!今天一早有伙计找我,说这二位客官要走,便让我赶车送趟行李!” 霍天魁闻言一怔,讶然道:“你可当真?这么说来倒是巧了,五行门昨夜竟和我飞鹰帮宿在了一处!” 他话音甫落,边上祁伯飞把话头截过,冷冷道:“哪会有这般凑巧之事!昨夜我等在你店中,怎么没瞧见过你身后的这两人!” 那车夫见祁伯飞不信,口中忙道:“小的就是再多长十个胆子,也不敢哄骗几位爷啊!这两位公子确实是店里的客官,端的是千真万确!” 柳少阳一直立在边上,担心祁伯飞再问下去,不免对那身旁马车上的箱匣起疑。心里连番计较,忽地朗声道: “这车夫如何说的,两位尊者也听见了吧!昨日我和这位卫兄到了镇子上天色已晚,便找了家酒肆寻了吃食歇了。不成想刚在房中待了没多久,院子里便有帮人吵吵嚷嚷。我二人只是路过此地,不愿惹事上身,便只是杵在屋里瞧了瞧。眼下想来,那伙人便是飞鹰帮的诸位了吧!嘿嘿,自己做些不光彩的勾当,还如此横行霸道,当真是好不可笑!” 霍天魁听了这话,面上一臊,讪然道:“此间事情既然已了,柳左使自个儿请便就是!” 柳少阳冷哼一声,霍地右足往地上一顿。只见适才被霍天魁掷得没入地中的那对峨眉刺,倏地“叮!叮!”两声弹了出来。 柳少阳袖袍斜挥,把那峨眉刺抄在手中。伸手递给了边上的卫旭,又转身拱了拱手道:“今日就此别过!两位尊者的高招,柳某他日定当再行领教!” 说完牵过马车,招呼卫旭再往码头而去。两人走出七八丈远,那赶车的马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紧赶几步追了上去。 霍天魁瞧柳少阳方才那一踏,并无多大声势。却竟能把陷在石板之中的兵刃,一举震出,一时间好生纳罕,面上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那祁伯飞与柳少阳比拼掌力,此时过了些许时候,仍觉得浑身酸软,气力不济。眼瞅着柳少阳不过须臾功夫,便显了这一手高明的玄功,举手投足间气定神闲,直好似浑然无碍一般。 祁伯飞心中惊异之余,已知柳少阳武功实是高了自己一筹。此时他另有所思,一时间也忘了再问那车夫几句。只是与霍天魁对视一眼,又望向柳少阳的背影,半晌默然不语。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四十九章 黄河舟中 柳少阳和卫旭两个并着那赶车的马夫,挤进了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津渡上人来人往,排排停着不少舸舰船舟。 柳少阳找了一艘招揽生意的七丈双桅大船,那船家听说要行上游,往开封府去。自己虽是船坚手熟,却也怕得暮春水涨,逆波行险,只是推说不干。柳少阳往上加了船资,这才谈拢。 他和卫旭两个,又把那藏着莫雪茵的箱匣,小心从马车卸到船舱,再给那车夫付了吊钱,打发去了。两人把马匹往后舱拴了,便也在前舱中坐定。整好此时东南风正劲,那船家和另个艄公起锚杨帆,高喝着号子驶到河心,逆着滔滔浊水,直往上游行去。 两人见大船离岸,忙把那莫雪茵藏身的箱匣打开。却见里面佳人蜷曲而卧,双眸垂闭,动也不动。柳少阳瞧见她这般吃了一惊,忙连唤数声,才见莫雪茵打个哈欠,柳眉微扬,转醒过来,原来竟而在箱子里睡着了。 柳少阳素来性子平和,见莫雪茵这般,心中也不甚在意。一旁的卫旭却见自己和柳少阳两个为了掩她行藏,好一番周旋,莫雪茵竟还能在箱子里面睡得安稳。想想微微有气,口中冷然道:“莫姑娘,你可睡得好么?” 莫雪茵闻言一愣,诧道:“这箱子里又潮又窄,睡起觉来,如何谈得上一个‘好’字?”语气之间满是纳罕,似乎全然没听出卫旭的言外之意。 柳少阳见卫旭性子忒直,出言讥讽,心下暗暗叫苦。本以为莫雪茵要么歉然,要么着恼。却万没料到她竟是不明其意,出语相问。 他若非亲眼所见,决计不信这世间竟还有人听不懂如此明了的挖苦之言。可再去瞧莫雪茵面上神色,只见少女露出的一脸惑然之态,倒也绝不似作伪。 卫旭方才一招之下,就败在那白泽尊者霍天魁手上,正是老大地不痛快。此时有气却也不好发作,不由得冷哼一声,瘦长的脸上犹如罩了层寒霜。柳少阳见卫旭蓦地冷起一张脸来,自己虽是话到嘴边,却也没先冲莫雪茵开口。 莫雪茵见卫旭不悦,柳少阳也只是瞅着自己欲言又止。先是一脸纳罕之色,而后仿佛才恍然明白卫旭的言中之意。 当即板起一张俏脸,从箱匣中长身站起。嘴上也不说话,只是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径自坐在了舱室边上,抱膝泛起一双冷眸,往船舷的窗子外面瞧去。神情之间,目光飘渺迷离,若有所思。 一时间舱中三人都不言语,落得好生寂然。唯有外面河水波涛,拍打船身之声,哗哗传来。 柳少阳心中暗忖道:“卫兄弟和这位莫姑娘怎么都是这般的性子,心中稍有不悦便尽皆写在脸上。卫兄弟适才受了那霍胖子的捉弄,本就气闷,眼下自然没有好脸色。这莫姑娘也是,我二人为她忙活一阵,她却睡得安稳。瞧她的神态言语,好似颇为不韵世事。这别人不与她先开口,她便也似个闷葫芦一样。” 此时那船家捧了钵鲜香四溢的鲫鱼汤,掀了舱帘进来,瞧见船舱中竟多了一个水蓝衣色衫的清丽少女,不由得吃了一惊,冲柳少阳奇道:“客官,这位姑娘是打哪里来的?”说着朝莫雪茵脸上瞧去,却见莫雪茵将目光从窗外转过,一双秋水双眸似蕴冰凝霜,冷冷望来。四目相交之下,那船夫不觉间微打了个寒颤。 柳少阳见了这情形,朝那船家笑道:“这位姑娘是我二人的朋友,素爱与人开些玩笑,还望船家莫要见怪!” 那船家闻言撇了撇嘴,把那盆鲜鱼汤放在了桌上,接着道:“这条鲫鱼是咱自个儿从河中捞的,几位客官尝尝鲜,趁热喝点吧!”说罢又取来三双碗筷,便挂了帘子,又帮衬着掌舵摇橹去了。 那船家一走,柳少阳便招呼卫旭和莫雪茵两个都来尝那河鱼羹汤。卫旭闻声坐了过来。那边的莫雪茵却恍若未闻,依旧瞧着舷窗外面。 柳少阳见叫她不来,不由苦笑不已,心中暗想:“这莫姑娘好生任性,只怕比起师姐犹有过之。卫兄弟不过讥讽了她一句,她便连着对我,也这般不理睬起来。只是瞧她不通世俗的模样,便如同小孩子一般。我柳某堂堂七尺男儿,又岂能与个姑娘家,计较这等小事。” 卫旭虽觉得莫雪茵不懂人情礼数,但而后细想之下,倒也觉得自己适才心中有气,朝个小姑娘冷嘲热讽,多有不对,面上已然微有歉意。 柳少阳瞧了卫旭神态,已知他心中之意。柳少阳这些年在淮安,平日里水玄灵耍起性子,也偶尔与他怄气,其间每次都是柳少阳主动出言和解。因而这冲姑娘家“认错”的本事,柳少阳虽不是精通,却也是略有一二。 他此时无奈之下,冲卫旭耳语几句,自个儿将那鱼汤舀了一碗。缓步走到莫雪茵身旁,缓缓笑着道:“莫女侠,方才是我兄弟二人大有不对,您可万莫要与我俩一般见识!这鱼汤鲜美得紧,又是大有裨益。女侠便是要生闷气,也要肚子吃饱了,才不会气坏了身子诶!” 他这番话说得语调古怪,打趣之极。莫雪茵虽是眉含秋霜,终究不过是小女儿心性,听在耳中忍不住扑哧轻笑出声。她本就容颜极美,此时浅笑宛若冰池暖融、煦风轻拂,秋水微波、沁人心脾。柳少阳瞧得微微一怔,忙定了定心神。 莫雪茵本就无意与柳少阳二人怄气,只是她生性待人,多有冷漠,且还喜怒于色。旁人若不睬她,她便定然冷颜而对。如今见得柳少阳这般,方才心中不快尽皆一扫而过。伸出纤手接过羹汤,也坐到了桌几边上。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章 龙虎掌门 柳少阳三人就这般乘船北走,在黄河之上行了一昼一夜。这番虽是溯流而进,大船迎着波涛激流上下颠簸,但船身坚实长阔,倒也稳当。恰值这几日东南之风,声势颇劲,船夫趁风鼓起白帆,一路却也还不慢。 待到了第二日天明,柳少阳在船舱中和衣醒来,移步走到船头。只见天曦白亮,四野明阔,长河两岸堤坝高筑,青峰隐隐。晨光四撒之间,河水宛如黄玉金带,自天边迤逦而来。遥遥远望之下,几十里外平野开阔处,开封府屹立的城垣碉楼,已然依稀可见。 此时船头除柳少阳外,只站着一个摇橹的艄公。想是那白日里烹鱼的船家,到后梢掌舵去了。 这艄公见柳少阳凝神远眺,手上活计不歇,口中笑道:“客官,这回的船行得乘风而进,当真称得上‘一帆风顺’!小老儿本估摸着,这三百里水路下游往上,怎么也得走上个两日两夜。想不到碰巧赶上天公作美,眼瞅着再有一个时辰上下,便能到开封府外的码头上啦!” 柳少阳见一路无恙,心中也大是高兴。正与那艄公随性闲聊,忽听得舱帘响动,莫雪茵缓步走了出来。 柳少阳瞧着是她,笑了笑道:“莫姑娘起来啦,昨个夜里可好睡得好么?” 莫雪茵依旧是那般神情淡漠之态,只是远瞅着滚滚黄河,言非所问道:“柳公子,前日多亏了你和卫兄搭救。雪茵脾气不好,更是多承你们担待了。这到了开封府之后,咱们便江湖别过吧!” 柳少阳闻言微微一愣,奇道:“莫姑娘要走,可是体内的功力息劲,全都恢复如初了么?” 莫雪茵柳眉微蹙,叹然道:“这两天我用尽各种法子,依旧是半点内力也提不上来。算计我的那伙人所用的药物,当真古怪得紧!” 柳少阳听罢,微一沉吟道:“既然如此,莫姑娘不妨还是与我等一处。你如若是有稳妥的去处,我也可以送你一遭。” 莫雪茵默然半晌,倏地幽幽道:“柳公子,我从小随着我爹在东海的海岛上长大,那岛往来和久居的汉人都叫它伊江岛,属着东洋的琉球北山国,离此中土大明万里之遥。如今我要回去,这一趟怕是要快半年的光景,这你也肯送我么?” 柳少阳本合计着莫雪茵要去的地方若是不远,自己帮人到底,定然要送她。此时听她说要去的地方,竟是海外的琉球北山国,那地方他只听旅居两淮的商客,闲谈之时说起过。北山国虽是明庭的藩属国,可风土人情大异九州,实是渺远之极。他当年听闻之时,虽是多想亲眼一见,但要说真的前去,却是未敢想过。 如今听莫雪茵倏地说出,要去这等海外异国,大出他原先所料。柳少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实言相告道:“莫姑娘,我还要在此间有些事要了,怕是去不了那么远诶!” 莫雪茵似乎早料到柳少阳会这般说,目光远瞅向天际,头也不转道:“这便是了,所以我方才说,咱们待会儿便在开封府别过。我自个儿想法子回去,你也好忙自己的事。”言语之间意兴索然,听来微有失望之意。 柳少阳听出她语气有异,不由心道:“难道莫姑娘不愿与我告别么?”他如此念头方一闪过,随即便暗骂自己心生旖念,胡猜乱想。 柳少阳好不容易抑住心中乱念,这才转而忖道:“莫姑娘虽生在东海琉球,可一口汉人的官话,却说的标准得紧。那霍天魁说她身上担着的隐秘,好像与玄门秘宝登仙诀有关,也不知是不是妄言。” 他本想出口问莫雪茵,可如今眼见自己惹得她似有不快,却也不好相询。正是讷讷不知如何相问之时,莫雪茵已然转身,径自回了船舱之中。 暮春时节里的开封府艳阳高悬,碧空如洗。黄河水潮翻滚涌动,拍打着沿岸长堤,带着城外津浦之中的大小船只,也跟着微摆起伏。 转眼天色已是巳时,柳少阳三个乘船到了地头,带着行囊将马匹牵了。与那船家别过,便往城中走去。开封城北边紧挨着大黄河,三人步出码头没走多远,便快到了城郭之外。 莫雪茵一直默然不语,行到此时,驻足冲柳少阳和卫旭微拱了拱手,缓缓道:“柳公子,卫兄,咱们便就此别过吧!雪茵再谢过两位援手之德……”一语未毕,倏然间“咦”的一声,双眸盯着前方,面上露出惊异之色。 柳少阳听她说要走,朝莫雪茵面上望去,心中没来由地顿起不舍之意。忽地又见她俏脸微变,当即顺着莫雪茵的目光瞧过。 只见身前**丈左近的树荫下,立着一个身着灰布道袍,形貌枯槁的五旬老者。一眼看去高鼻深目,长眉薄唇,面色白如膏石,头上挽了个道髻,背上斜挂着一柄长剑。 柳少阳乍见此人,也禁不住心中微奇,暗忖:“这孙真人缘何会突至此间?”。原来这道长乃是玄门正派的八脉里,龙虎派的掌门人孙玄宗。柳少阳昔年曾随着叔父吕子通,与此人见过一面,因而倒也认识。 但见那孙玄宗默然而立,一双如隼锐眼,直盯着身旁的莫雪茵,面上阴晴不定。柳少阳见了如此情形,想起霍天魁所说,飞鹰帮的消息正是从孙玄宗处传来,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不由暗道:“我三人自打上了船,旁人再无知晓,孙真人竟能在此处将我等截住,定是得了天鹰帮二尊者的消息。那祁大麻子倒也厉害,我这金蝉脱壳之计,终究被他识出了破绽!” 莫雪茵此时心中全无计较,低声冲柳少阳道:“柳公子,这老头是来寻我的。他手上功夫不赖,你可决计敌他不过。我如今武功全然使不出来,跟他走了便是,你不用管我啦!”说着迈开步子,便朝孙玄宗走去。 柳少阳心里正盘算对策,见莫雪茵这便上前,忙紧走几步抢到她前面,冲孙玄宗行得一礼,朗声道:“五行门末学晚进柳少阳,见过龙虎派掌门孙真人!” 孙玄宗本是负手而立,听得柳少阳开口,蓦地袖袍一挥,沉声道:“不敢当!柳左使这些年在江湖上好大的名头,哪里会把我一个半百的老朽放在眼里!” 柳少阳一怔,听出他这话语气不善,微诧道:“孙真人此话怎讲?晚生愚钝,不知如何得罪了前辈?” 孙玄宗冷哼一声,望了柳少阳三人一眼,鄙薄道:“柳左使真是明知故问,昨日飞鹰帮的玄冥、白泽两位尊者传信于我。说在归德城曾替我抓住过这妖女,却被你柳左使和手下劫了去。好在他们得了消息,说你几人无巧不巧,走水路要来这开封府,老夫正在此地,便来候个正着。我本不信你五行门也要横插一手,如今一看之下,这妖女却是果然和你一路!” 柳少阳听了这话好生不解,奇道:“孙前辈,晚生前日里路过归德,正瞧见这位莫姑娘给飞鹰帮一伙下药暗算,装进了布口袋里。我和这位卫兄弟一时瞧不过去,这才出手把人救了出来。却不知莫姑娘如何惹得前辈动怒,竟要以‘妖女’相称?”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一章 往昔前因 孙玄宗此时面色铁青,微愠道:“哼!柳左使,老夫年已五旬,执掌龙虎派十几年,在江湖上的所为虽称不上惩恶扬善,也不是恃强凌弱之辈。你听我将来龙去脉说了,倒是看看‘妖女’两个字,你身旁的这位莫姑娘当得当不得!” 柳少阳正想知道孙玄宗要寻莫雪茵为的何事,接口朗然道:“孙前辈但说无妨,晚生在此间洗耳恭听!” 孙玄宗缓缓道:“上个月初五,老夫与门下弟子受成都蜀王相邀讲道,回龙虎山时在湖广道上赶路,凑巧瞧到这丫头与一伙江湖人士动手。我一看之下,见她使的竟是我龙虎派的上乘武功。轻身功法更是惊鸿掠影、奇诡精绝,分明是我玄门龙虎一脉,失传久矣的‘九宫泰玄术’。这功法乃我龙虎派祖师张道陵真人所创,心法要诀由每代掌门之间传承。可自打十几年前,那江紫彦下落不明之后,此术便已失传。” 柳少阳听孙玄宗也说到江紫彦,心中暗想:“那日在瓜洲,刘景天前辈说莫姑娘的轻身之术与江紫彦一样,果然没有瞧错。看来霍天魁口中的那个姓江的,真的便是江紫彦了。”他心念甫转,却听孙玄宗接着道: “我遇见这等奇事,震惊之余,仔细瞧去。只见这丫头将龙虎派的武功练得好生了得,有些招式使到高深处,便是老夫也是自忖不及。那些江湖人士那里是她的对手,片刻间十余条汉子灰头土脸,尽数伤在地上。那伙人中领头的两人一胖一瘦,本来只是站在一旁观战,见这丫头如此厉害,一时间都是愣在当场。” 柳少阳将这话听在耳中,暗自忖道:“那一胖一瘦,想必就是飞鹰帮的霍天魁与祁伯飞了。” “我瞧到此时,已然按耐不住。寻思这丫头将我龙虎派的武功学得如此了得,又能会‘九宫泰玄术’,绝计是那渺无音信的江紫彦亲自传授无误。当即便带着门下弟子走上前去,问她江紫彦所在何处。谁知她非但不说,言语间还颇为无礼。我门下弟子看不过眼去斥她几句,这丫头竟将我所带六位弟子中的四位,全都出手所伤!” 柳少阳听到此处眉头微皱,心道:“莫姑娘将飞鹰帮的那伙恣睢之徒,出手伤了也便罢了。这龙虎派乃是玄门正宗,莫姑娘和他们便只是一言不和,怎么也是大打出手?这倒是真有些蛮横了!”想到此处,朝莫雪茵脸上瞧去。只见莫雪茵俏脸之上,微有讪讪之色,情知孙玄宗所言不虚。 孙玄宗说到此刻,双目微阖,顿了顿道:“老夫见这丫头在我眼前,伤了我龙虎派门下许多弟子,自然心中愠怒。便顾不得身份亲自出手,待到与这丫头斗到百招开外之时,这丫头却说不陪我耍了,抽身施展起轻功,朝北面起落无踪而去。” 孙玄宗言及至此,倏地双眼陡睁,似乎难掩心中思潮涌动,微有颤声道:“当年我师尊仙逝之时,立我师弟江紫彦为掌门人。我孙玄宗比他江紫彦入龙虎派为早,武功虽略不及他,但玄学易理却未必不如。再之师尊在世之时,总是偏心于他,这般弃长立幼,我心中当真不服。江紫彦平日里自视甚高,其时龙虎派众多师弟徒孙,大多和他不睦。众人相约推选我作掌门,江紫彦听闻后竟带着座下弟子不告而别。而后我虽做了龙虎派的掌门,可龙虎一脉的掌门信物‘正一天师令’和相传的玄门至宝‘天权诀’,同着几部高深玄功的秘籍,竟都尽皆被他带了去!” 柳少阳听孙玄宗讲到此处渐渐惊异,不由暗想:“孙真人说得含糊,但分明已经清楚不过。他的龙虎派掌门之位,并非师尊相授,却是私底下使了手段夺来的。这孙真人此番行径,大违正派高士之风。可那江大侠也是,既然离开龙虎派而去,为何又要将掌门信物和镇派之宝带走?” 他转念一想,随即已然明白:“是了,想必当年江大侠被派中众人所迫,临去之时心中有气。所以这么做,存心是想让孙真人这个掌门,不能名正言顺。将镇派的绝学秘籍和‘天权诀’带走,算是连着对龙虎派上下,也一齐怨恨上了。嘿嘿,昔年的江紫彦我虽没见过,想来定也是位爱憎分明,恩怨必报之人。” 说起往昔之事,孙玄宗枯褶的脸上,渐渐露出追忆的神色,语调微扬道:“自打江紫彦离去之后,我时常派门下弟子在各地打探他的下落,想找他问个明白,要回我龙虎派的几样至宝。其后几年,听说他在南武林闯下了好大的名头,我也几次得到过他踪迹的消息。但他好似有意避我不见,每待我赶到之时,却均寻他不着。” “直到有一天,我在龙虎山上的演法观中清修。忽听得有在外的弟子回来报信,说江紫彦在南武林的衡山大会上技压群豪,被推举为盟主。又向江湖各派散下英雄帖,说要在洞庭湖的君山上会盟,意欲联合江南武林反元兴汉。我盘算着到时候在君山之上,定能寻他个正着。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也好冲他这般私取镇派至宝的所为讨个说法。” 柳少阳听到这时,后面的事情已然知道几分。但见孙玄宗的脸上,已然恢复了那番不见喜怒的表情,续而冷然道: “谁知等老夫带着众门人,会盟之日到了君山岛时。只见七十二峰之下,江南武林的群豪已聚了不下千人,却惟独不见江紫彦的身影。老夫无奈之下,只得随着众人怏怏散去。而后江湖上便传出,江紫彦夫妻并着众弟子,在武夷山一同惨遭灭门。但其中却只少了江紫彦的尸首,从此我那师弟便十几年没了音讯。” 孙玄宗说到此时,神色倏地凛然,直盯着莫雪茵厉声道:“老夫本以为他已然死了,可我龙虎派凭白丢了这许多代代相传的之物,老夫终究是不甘心。这些年游历四海,无时不在留意蛛丝马迹。如今眼瞧着这姓莫的丫头一身武功,绝然是江紫彦相授,我怎么也要着落在她身上,把此事问个明白!”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二章 出言相逼 莫雪茵方才一直未曾开口,如今听孙玄宗把话说完,蓦地板起俏脸,拧眉道:“你这老头儿怎么凭地里这般纠缠不清!上次和你说的再也明白不过,你们龙虎派我原先都不知道,那什么江紫彦我又不认识,他的下落自然更是全然不知了!” 孙玄宗仰天打个哈哈,哂笑道:“小丫头,这么说是老夫瞧错了?嘿嘿,我孙某人就算老眼昏花,再为不济,你的武功来路我又如何能看错!教你这一身内外玄功之人,定是那昔年反出我龙虎派的江紫彦无疑!” 莫雪茵见孙玄宗不信,微有不耐道:“你这老头儿啰啰嗦嗦,说的话也是莫名其妙。如今告诉于你也没什么,我爹叫莫羽归,我的武功都是他从小教我的,这信不信也便由你了!” 孙玄宗面上微怔,旋即长笑道:“哦?这么说倒是贫道僻处山泽,孤陋寡闻,不识得名宿高人了?莫羽归,哼,江湖上几十年间的高手中,何曾有过这号人物!你这妖女当真是连篇鬼话!……” 他话说至此微一沉吟,霍地冷然道:“你且说说,这个莫羽归长得怎生模样?是不是如今不到五旬年纪,那个……身长七尺上下,两颊微瘦,长眉朗目,脸上的色泽同白玉也似?” 此时柳少阳虽是立在一旁,把孙玄宗与莫雪茵的话语却句句听得仔细。他此时已隐隐觉得,如若莫雪茵所言不虚,昔年不知所踪的江紫彦,十有**便是她父亲无误。此人当年纵横武林何等气魄,却不知生了什么变故,近二十载间非但不履江湖,竟而还要远赴异国,实是让人琢磨不透。 眼下听孙玄宗有此一问,柳少阳心念默转:“是了,孙真人显是也想到了此节,便讲出了江紫彦的样貌向莫姑娘相询!听他孙真人这般说,江大侠昔年的相貌武学,着实俱在他之上诶!也难怪孙真人提起江紫彦,言语间颇有恨意。多半是心中妒意作祟,想想倒也可笑!”当下冲莫雪茵瞧去,凝神细听她如何相答。 只见莫雪茵双眉微蹙,不假思索道:“我爹从没给我说过他有多大,瞧着样子怕是已有花甲之年啦!至于你说的什么‘身长七尺’、‘长眉朗目’等等,更是不找边际。他老人家打我记事起,便是身驼佝偻之态,一只眼睛溃烂得不能视物。要说脸上色泽,乃是灰中泛黑,哪里像什么‘白玉’了!只有‘两颊微瘦’四个字倒还能勉强称得上,可这么前后一比,与道长所说的,未免太也‘牛首不对马嘴’了!” 柳少阳将这话听在耳中,心里诧异不已。他本已几近认定,江紫彦和莫羽归两者便是同一人。如今听莫雪茵这般一说,却没想到这二人单凭相貌,竟是全然不类。 此时阳光洒洒,照在一身蓝衣的莫雪茵脸上,却有如水中沉璧,泛着阵阵清辉。柳少阳瞅得心有所动,不由暗喟:“莫姑娘生得这般绝俗秀雅,清丽无俦。却想不到他父亲的样貌,就像她说得那般古怪。” 孙玄宗听莫雪茵这般一说,摇了摇头沉声道:“莫姑娘,不是贫道不信你所说。只是常言道:‘夫耳闻之,不如目见之!’我找了那江紫彦这么多年,如今好容易寻了些蛛丝马迹,不亲眼看了怎能相信。你便带我去见见这莫羽归,我也好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莫雪茵听了心中不悦,银牙暗咬冷冷道:“你这老头儿好生不讲道理!我莫雪茵素来不出妄言,你是担心我骗你么?哼哼,要不是我遭了暗算内力全无,你的武功未必便在我之上!且不说我爹脾气不好,见我带了生人回去,决不会高兴。就单瞧你般乘人之危,我才不带你去!” 孙玄宗听莫雪茵不允,脸色一沉,缓缓道:“莫姑娘,此事于我龙虎派上下干系重大,贫道也只好行非常之道!你引不引老夫前去,怕是由不得你了!” 说罢觑了柳少阳一眼,挥袂肃声道:“柳左使,三年前我与你叔父吕子通论道,自忖如若剑法相较,取胜还算有几分把握,你是断然阻老夫不住。贫道适才卖你五行门个面子,已经说了这许多,此事与你干系全无,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柳少阳见孙玄宗如此相告,知道此人顷刻间便要出手。一旁的卫旭把前后情形瞧在眼中,此时也低声道:“柳左使,这孙真人一心想找到江紫彦,追回掌门信物和门中诸多至宝,倒也无可厚非。依小弟之见,不如劝劝莫姑娘,让她带孙掌门去看看。” 柳少阳心里虽也明白,这前后说开,乃是龙虎派的私事。至多也不过是江湖恩怨,自己理应置身事外。可却不知为何,心中实不愿袖手不管。 正是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得道旁一株密叶繁枝的参天槐树上,有人懒洋洋地道:“孙痨鬼!这多日不见,你越发牙尖嘴利啦,说得当真好极!龙虎派的掌门信物和劳什子玄功秘籍我也不稀罕,但你要从这姑娘口中探那天书的下落,却要问问我凌某答不答应!”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三章 崆峒怪叟 柳少阳忽闻此言心中暗凛,不由冲着来声处瞧去。只见说话之人是个葛衫老者,生得鹰鼻长耳,圆眼尖腮,下颌留着撇山羊胡,模样好生滑稽。 那株槐树与柳少阳等人相距不过四五丈,老者遥坐在树杈之上,此时正隐隐含笑,也不知何时便已到了。 孙玄宗觑见那葛衫老者,面上微微变色,蓦地冷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崆峒怪叟’卖弄玄虚!那‘天权诀’自北宋年间的张正随天师算起,几百年历朝走马兴废,都是我龙虎一脉相传的镇山之宝。我自去设法找寻,乃是循依情理之事,和你凌老怪又有什么干系?” 柳少阳本瞧着这葛衫老者一副不恭玩笑之态,心中微觉好笑。眼下听得这人竟是“崆峒怪叟”,不禁颇为惊异。 莫雪茵见来了个模样古怪的小老儿,低声问柳少阳道:“‘崆峒怪叟’是谁?我看这孙牛鼻子面上神色有变,好像对这怪老头儿大为忌惮诶!” 柳少阳咋舌道:“这‘崆峒怪叟’凌无虑是玄门正宗八大脉里,崆峒派掌门吴真人的师叔。几十载间仗剑江北,在武林之中名头响亮得紧。我行走江湖没几年,于此人也是缘吝一面。却想不到那般名声在外,却是满副顽童之像,真是人如其号!” 两人这般说话的功夫,那“崆峒怪叟”凌无虑翻身一纵,已然从树上跃到几人近前,冲一脸阴沉孙玄宗笑道: “孙痨鬼,你这话可就说得差了!那‘天权诀’上,署着你龙虎派的名字么?照我说来,上古黄帝先有在我崆峒山问道,方有后来登仙传下天书。眼下那天权诀多年无主,你孙痨鬼却还要强说是龙虎派之物。若都像你那般溯本追源,不如说‘太乙登仙录’的全部七诀,都是我玄门崆峒一脉的好了!” 孙玄宗听凌无虑如此诡辩,面色铁青冷然道:“真是可笑之极,我本以为你凌老怪好歹也是玄门逸士,被人尊为崆峒派的高人名宿。却想不到虚有其名,难道这便要不顾身份,横插一手么?” 凌无虑听了这话怪眼一番,嘻嘻笑道:“那登仙天书本就是玄门无主之物,遗落江湖何人不能去取?我凌老儿戴着一顶‘高人名宿’的高帽子不假,在武林中走到哪里也是个顾身份之人。却不像你孙痨鬼,为抓这姑娘帮你找江紫彦,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若是你自己明着出手倒也没什么,却偏去勾搭着飞鹰帮那伙歹人,使些用毒的下三滥伎俩。小老儿跟着你从湖广到中州,暗中全都瞧在眼里,那才是真叫个好不可笑!” 孙玄宗乍听凌无虑说跟了自己一路,脸上霎时间阵青阵紫,好不尴尬,心中惊道:“怪不得这凌老怪来得如此之快,原是一路上跟着我到了此间。只是他暗中跟了我这么久,我怎的竟丝毫没有察觉?” 他此刻心中虽惊,口中却强自镇定道:“常言道:‘大行不顾细谨’,那江紫彦背出我龙虎一脉,我龙虎派的几般至宝都要寻他讨要。孙某这些年找遍了大江南北,好不容易得了如此线索。一时求成心切,这等小节却也顾不得了!凌老怪,你若还讲江湖规矩,不妨就此罢手,我孙玄宗感激不尽,恭送大驾!但若还要强为那‘天权诀’参合此事,便是与我龙虎派上下为敌!” 凌无虑闻言哈哈一笑道:“这些年我‘崆峒怪叟’怕过谁来,小老儿名为‘无虑’,便取率性而为,无所顾忌之意!我那掌门师侄做事呆板,也总说什么江湖规矩,老夫可从来当这什么规矩为狗屁!” 说着伸手指向莫雪茵接着道:“孙痨鬼,我看今日你我划下道来放对一场,赢了的再和这小妞去商量去找江紫彦之事!” 孙玄宗见自己好说歹说,凌无虑全不买账,脸色已然难看之极。霍地从背上解下三尺青锋,肃声怒道:“凌老怪,我好话说尽你却凭地蛮横,当我真怕你不成?孙某不才,这便来请教‘崆峒怪叟’的高招!” 凌无虑瞅着孙玄宗动怒,面上毫不在意,咧嘴笑道:“妙极妙极,如此便对了!这些年你孙痨鬼坐井窥天,不是自称什么‘青锋所指,南国无对’么?端的是好大的口气!我凌老头子早就想与你过过手啦!好几年没逮住什么高手过招,小老儿倒是高兴得很呢!” 柳少阳见此二人转眼便要斗在一处,心知无论谁人得了胜场,都不免要逼着莫雪茵带路,去找那江紫彦的下落。 他虽知这两人都是当世武林之中少有的高手,此时皆欲取胜,定然是一场龙争虎斗。但他此刻已打定主意要帮莫雪茵,全无心思去瞧这场比斗。 再扭头去瞧莫雪茵时,只见少女虽仍是一副淡然之态,却已隐隐透着惶急。一旁的卫旭口中不语,也是向自己瞧来使个眼色,目露征询之意。 柳少阳暗中会意他二人稍待,又去望向场中的孙玄宗与凌无虑。他此刻脸上虽是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如飞盘算起来,怎么才能带着莫雪茵脱此险境。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四章 两仪阴阳 这当功夫那场中的崆峒怪叟凌无虑,已从腰间抽出两把黑黝黝的短剑,霍地回头冲柳少阳三人笑道:“你们三个小娃儿,最好还是在边上瞧好了。莫趁着小老儿在此间忙活,便不告而别,悄然开溜!” 莫雪茵听了,清丽的脸颊上一丝惶意倏退,又满是冰冷淡漠之态,不带丝毫暖意道:“前辈未免太也小觑人了,我莫雪茵明里来去,决计不走便是!” 凌无虑听了这话捻须一笑,不禁竖起拇指赞道:“好一个亮堂磊落的女娃儿!就凭这句话,待我出手打发了这孙痨鬼,你带不带老夫去见那教你武功之人,咱们不妨赌上一场来定!” 莫雪茵这般一说,柳少阳心中不禁一阵苦笑,暗忖道:“这莫姑娘也忒实诚了些,全然不懂江湖上的尔虞我诈。眼下留在此间不走,等这两人无论谁胜都来逼问她一番,那时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他想到此节,正想悄声告诉莫雪茵几句。却见莫雪茵淡然而立,那对冰雪双眸已盯在场中,浑然没有要走之意。柳少阳瞧在眼里,情知这少女的性子倔强至极,打定的主意定不会再改,便也定下心神,着眼去瞧这场比斗。他心下此时已觉出,这崆峒怪叟说话直来直去,倒是比孙玄宗磊落得许多,不由暗里盼着凌无虑能胜。 场中的凌无虑一语说罢,又冲孙玄宗奚落道:“孙痨鬼,你瞧人家一个小姑娘家,都知晓明人不做暗事。不像你若明面里斗不过别人,便去暗里使坏,真是羞也不羞!” 孙玄宗听得脸皮紫涨也不答话,手中长剑蓦地青气升腾,嗡鸣作响。柳少阳瞧去,只见孙玄宗身形一晃,起手一剑寒光乍起,青芒吐跃,直刺凌无虑胸腹之间巨阙穴。 原来孙玄宗心知凌无虑乃崆峒派高手,一身玄功内外兼修。自己虽在江南少遇敌手,但若相斗起来,只怕是想赢甚难。故而他听凌无虑出言讥讽,心里羞怒之余,索性一言不发,起手便是龙虎派“陵祖剑法”里的杀招“虎奔龙降”。 这“陵祖剑法”相传乃是龙虎派祖师张道陵,昔年除魔惩妖时所遗。使出骤然有剑隐龙虎,鬼魅皆惊之势,实是一路凌厉至极的剑法。孙玄宗暗忖陡然间出手,即便不能一招伤了凌无虑于剑下,也大可占得先机。 他如此不言出手,几类偷袭。边上的莫雪茵和卫旭瞧了,不觉间均是低呼出声。饶是柳少阳思虑缜密,也没料到孙玄宗如此不顾一派掌门之尊,不由眉头大蹙,心中暗惊。 孙凌两人本是相距三丈上下,孙玄宗这一剑携劲而发,来势快极,半眨眼间便抵到凌无虑身前。巨阙若阻,胸腹无力,孙玄宗眼见一剑得手,心中正是欣喜。 倏见凌无虑纵声长笑,身形如鲲鹏倒掠,自己手上的长剑堪堪走空,这崆峒怪叟竟在间不容发之时,将自己这一招让了过去。 孙玄宗一招占得先手,不容凌无虑相缓,腾身而进。后面的剑招如风使出,化出蓬蓬青芒剑雨,一股脑直压过去。 凌无虑足下倏退之间,手中两柄漆黑短剑疾舞,幻化出滚滚紫焰黑芒。左右互成攻受,连番挥出。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密如油锅炒豆,两人一进一退只四五丈间,已相交了不下百余剑。 二人斗到此时,凌无虑虽是守多攻少,却隐隐大有余刃。手上短剑使得有如两团压城黑云,口中笑着挪揄道:“孙痨鬼,你的剑法可练得可不到家诶!去骗小孩子还行,但想胜小老儿我,只怕再练个几十年,也是不成啊!” 孙玄宗本以为自己浸淫剑术几十载,又是使诈占得先手,定可以乘势得胜。未曾想崆峒怪叟的剑法,竟而实胜其名。非但将自己步步紧逼的杀招纷纷接下,尚还能从容出口谈笑。 一时间气不可遏,惊怒交迸,不觉脱口愠骂道:“胡吹大气,真是可笑!我倒要看你凌老怪今日如何胜我!” 他这般开口说话,周身聚起的真气微泄,手上剑法不觉有滞。这边凌无虑瞅着机会,右手短剑从破绽处霍进,挑入碧芒剑幕,带得孙玄宗长剑微偏。左手剑如一条翻腾墨龙般,从间隙进过,直刺肩胛云门大穴,欲要一举夺下孙玄宗手上佩剑。 孙玄宗武功虽略有不及凌无虑,却也是玄门一派掌门,功法道行颇高。长剑被隔开之时,便已觉出多有不妙。眼见崆峒怪叟短剑如电及身,情急之下真气闭穴,足尖疾点,身子朝后一仰。 凌无虑见他应变倒快,也是手腕急转。墨黑短剑劲势不减,霍地朝下,依旧直刺孙玄宗右肩上的“云门穴”。 只听得金戈频响忽顿处,传出“嗤!”地裂锦之声。柳少阳三人瞧去,只见孙玄宗周身几近贴地,倒滑而出。他此番虽是侥幸逃得一招,可身上的皂袍侧边,却已被划出老大一道口子,模样狼狈至极。 凌无虑这招虽是未能一举赢下,但却已转守为攻。身形如影随上间,嘻嘻笑道:“孙痨鬼,你这招‘四蹄朝天’倒还真是像模像样!却是何时不做病鬼,转性学起牲口来了!” 他这两句话徐徐说完,双手已连攻出几十剑。孙玄宗疲于招架,已是渐渐遮拦不住,心中虽是有气,却哪里顾得上再开口说话。 便只是转眼工夫,便被迫得凝神守寂,将手中长剑缩在身前,化出青芒剑网,只守不攻。 柳少阳瞧到此时,心知孙玄宗取了守势,这崆峒怪叟虽是一时难奈,但已稳操胜券。便在此时,忽听得凌无虑一声长啸,脚下虚光弄影,身形闪转腾挪,绕着孙玄宗相兜,竟转得快如风轮也似。 孙玄宗见凌无虑蓦然变招,绕着自己游斗起来。只觉得四周八方,都有铁剑裹着疾风墨芒刺来。心底一沉,已然识得厉害,亦提起十成功力,将长剑转得有如一轮清辉满月,全力相御。 场边的“鬼影追风”卫旭早在凌无虑亮出一对短剑时,便已凝神而视。瞧到后面更是屏息细看,双眸眨也不眨。到了此时,忽地开口问柳少阳道:“柳左使,这凌前辈使的是何等功夫?我虽瞧不明白,却也看出他足下的轻功和手上的两把短剑,相辅相成,契合无匹,真称得上绝顶的武功!” 柳少阳此时已对这崆峒怪叟的武功由心佩服,望着场中局势,口中缓缓道:“早就听说,崆峒派的两仪阴阳剑法好生了得。若我没有猜错,凌前辈眼下使的正是这套剑法。端的是‘手起阴阳,脚踏九宫。八方叠影,不知所攻!’我曾听叔父说过,这套剑法不但要能御转阴阳二气,更要轻身功法了得,才显威力。今日有缘得见,真也称得上大开眼界!”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五章 势破连云 一旁的莫雪茵眼瞅此景,蓦地幽幽自语道:“爹教我武功之时,曾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姓凌的老头使出的剑法,与我劲息无恙时所用的武功虽大不相同,但却其意相通。我如若内力得复,倒真想和这套剑法比试比试!” 柳少阳暗瞧了少女一眼,心下忖道:“莫姑娘年纪比我还小得几岁,武功修为竟已然如此之高。他父亲既不是江紫彦,又能会玄门龙虎一脉的上乘绝学,也不知是哪位前辈名宿,旷世高人。是了,倘若莫姑娘能应允,我禀明了叔父,和她同到那远悬海外的伊江岛去,一看便能知晓。” 他数日之前,乍闻莫雪茵要回海外的琉球北山国去,心中便隐隐动了同去之念。如今心中怀有疑问,不觉间这念头更盛。只是他自己也不知,心中是想去瞧瞧那前辈高人,还是不愿与莫雪茵转眼相别。一时间惟觉心绪如麻,思潮涌动。 此时场中的凌无虑,手中的镔铁短剑依理阴阳,时迅时缓;脚下的步法腾挪换劲,越运越快。柳少阳三人凝神看去,只觉得凌无虑每每抬腿迈出,便好似闲庭信步一般,但便是这般看似写意从容,所踏入的方位均是恰到好处。 两人长短三剑相交,这时已不复先前密如骤雨倾盆,“叮叮当当”之音声声可闻。但柳少阳瞧得心中明白,他二人都为玄门正宗里一派宗师,斗到此时一攻一守,均已是尽展生平所学。故而相击之声,虽不如原先绵密,却均是奇诡紧要,胜负之数转眼便定。 凌无虑身法如劲风卷地,短剑迸出炫光乌芒,剑随人移,人掠影动,衣袂呼呼,幻影重重,所攻之处,尽是孙玄宗剑招守御的薄弱之位。 孙玄宗此刻落在下风,肩首额髻之上,直着腾起数道青碧之气。两足凝如山岳,身子往复扭动,手里那柄长剑使得宛如流光散雪,层涛叠浪,舞得周身好似竖起了一围银墙一般,将他全身裹了起来。 孙玄宗虽为龙虎一派掌门,玄功深湛,剑法高绝,江湖人称“青锋所指,南国无对”。可他一生,心机深沉,始终满腹阴谋算计。 玄门修炼之士,讲求灵台淡然清净,孙玄宗秉性如此,终究不能达“无我”之境。故而在武学一道,他虽是早位高手之列,但遇见如凌无虑这般玄功绝顶的逸士,斗较起来越是往后,便越是相形见绌。 适才孙玄宗不顾身份陡然出手,全力抢攻不能取胜,他就心中已知凌无虑武功高出自己一截。而后眼见攻守易势,情形不利之下,他便独取御势,抱元守一,使出龙虎一脉的“连云剑法”。 这“连云剑法”意取剑轨青光,云连雾锁之意。使出时银锋四起,御如山岳,乃是天下少有的防守剑术。但即便如此,遇上凌无虑修习精深的“两仪阴阳剑法”,孙玄宗运转玄功,尽展解数,遮拦架挡之间,越到往后,越有左支右绌之感。 凌无虑此刻整个人好似化作狂风,绕着孙玄宗呼呼而转。柳少阳一旁观战,此时已瞧不清他的所在,正是心中惊异,忽听得凌无虑疾奔之间,开口哂笑道: “孙痨鬼,你便只有这些个本领么?那‘青锋所指,南国无对’的传言,名不副实,太也可笑!” 孙玄宗此时一心紧守门户,倏然间听凌无虑开口讥讽。他明知道这话语是一人所说,但却感到话中字字,都是从自己周身八方传来。 这等感觉便如同自己身边遍布人手,齐声而语所致。不觉间,暗自惊忖道:“想不到凌老怪身法邪魅,竟而如此之快。我这套‘连云剑法’,守御虽是高明,只怕再过片刻,便要为他破去。”他念头及此,心中惧意上涌,更觉不支。 凌无虑一语言毕,继而徐徐道:“当年你师弟江紫彦人称‘行如鬼魅,一剑封江’,誉为武林中江南第一剑客。那时老夫僻处陇东,闻他名头激起好胜之心,只身前去比试。” 柳少阳眼观这场名宿之争,正是心荡身驰。蓦地听凌无虑说到,昔年曾与江紫彦比剑,心下暗忖道:“凌前辈武功通神,这般了得,也不知与江大侠比试之下,胜负如何?”他好奇之心上涌,当即竖耳细听。 凌无虑这番话娓娓而言,好似闲谈一般,挪转身法丝毫不缓。他说到此处,语气顿了顿,颇有叹意道:“老夫那时满怀雄心而去,却不曾想你师弟使起剑来,人剑掠动,快得惊人,我堪堪与他斗到三十招上下,便已输了。” 柳少阳听凌无虑三十招旋即落败,不由想起了当年衡山大会,“嵛山四剑”与江紫彦比斗之事,暗叹道:“那南华子道长如今玄道已至通神境地,那时不过在江大侠剑下走了十余招。凌前辈能与江大侠放对三十余招,处在当年相较,那可是更为了不得了!”他心中这般一想,对江紫彦昔年风采,更是神往不已。 此时场中的孙玄宗周身汗水蒸出,化作一阵水雾,面上青气更盛。凌无虑两仪阴阳剑法施展开来,已如风奔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此刻毫不见缓,口中接着淡然道: “这些年小老儿自忖玄门有悟,游走四海,数载寻一敌手而不得。可昔年的那场落败,纵是老夫心胸豁达,却也隐如胸中亘石般除之不去。我本以为你们师兄弟既同出一师,本领该是不相伯仲,做师弟的既然不知所踪,与你这个当师哥的耍耍应也不差!” 他此刻尽占上风,霍地语出落寞之意:“可谁知你孙玄宗妄负盛名,本领却远不及你师弟。眼下老夫也耍得累了,我看这比试便到此而止吧!” 那“到此为止”四个字还未说完,孙玄宗倏觉剑影银芒之间,一道黑影掠风携光,似电而入。 孙玄宗心惊之下,本能回剑拦挡。相触之际,只觉得手里长剑被那一股莫名的阴柔之力,带得微荡了开去。还未及他变招,另一道黑影来势更快,右肩锁骨“云门穴”已然一麻,整条臂膀顷刻酸软垂下。手中疾舞的长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六章 相较之约 原来适才凌无虑口中说话之余,已在奔走的电光火石之间,瞅准了孙玄宗“连云剑法”的破绽所在。 他修习“两仪阴阳剑法”多年,早已收发随心。此时心念电转,玄功所至,左手镔铁剑使出阴柔劲力,从薄弱处破了守御之势,将孙玄宗青钢剑错开。右手镔铁剑运出阳刚之劲,趁隙直刺孙玄宗右肩的云门穴。 凌无虑一击中的,顺势抽身纵出数丈有余,将短剑在腰间别着收了。面上又是一副玩味不恭之态,悠哉负手而立,抱拳笑道:“孙掌门,你我二人这剑来剑往,影芒翻飞,老夫侥幸胜得一招,承让,承让!” 孙玄宗长剑脱手而落,这场比斗已是一败涂地。心中羞愤之余,面上紫涨已极,默然半晌,方才含恨沉声道:“凌老怪!孙某今日技不如人,算是认栽了!他日江湖若能相遇,再请教你“崆峒怪叟”的高招!” 凌无虑打个哈哈,嘻嘻笑道:“凌某恭送大驾!要是孙掌门他日练成了玄门绝学,再想将老夫比将下去,小老儿闲云野鹤,老来无事,定然无不奉陪!” 孙玄宗盯着凌无虑,一脸恨意,又瞅了瞅莫雪茵,面露不甘之色。倏地拂袖转身,足尖将地上自己的佩剑,挑在手中拿了。身子陡然间拔地而起,竟是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转眼便已隐没在了道旁的密林之中。 凌无虑比试得胜,朝柳少阳三人走过,冲莫雪茵长眉一挑,笑着道:“小姑娘,老夫替你赶走了那厌人的孙痨鬼,你这就带小老儿我去瞧瞧教你武功的那位高人可好?” 莫雪茵一面为难之色,讪然道:“老先生,并非雪茵不带你前去。只是我爹曾言,绝不见中土武林之人,此事实在难以相允。” 凌无虑道:“那人越是这样,我倒越想会会!咱们话可说在前头,老夫行事素来不成目的,少有罢休,此番也是如此!” 莫雪茵抿了抿嘴唇还未答话,却见一旁的柳少阳蓦地开口道:“凌前辈一身玄功响誉武林,是江湖上有数的大高手,说出的话怎么可以不算?” 凌无虑听了这话一怔,扭过头来冲柳少阳上下一阵打量,唇上的八字胡微翘,奇声道:“老夫说话如何不算了?你且说来听听!” 柳少阳又道:“晚生记得,凌前辈与与孙掌门比斗之前曾经说过,如若自己胜出,莫姑娘带不带你去瞧那教她武功之人,‘不妨赌上一场来定’,是不是?” 他此话一出,不但凌无虑微微愕然,其余两人也是颇为意外,朝他瞧来。 莫雪茵清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纳罕,低声道:“柳公子,这老头本领不小诶,要和他赌只怕胜算不大!” 柳少阳低声应道:“说不得,尽力而为便是!虽是胜算几无,但凡赌便分输赢,总有余地。这老头性子古怪,瞧样子也是一心想找那江紫彦。若不如此,纵然不会像孙玄宗那般强逼于你,也定会用别的手段。” 此时的凌无虑,面上一脸玩味之色,咧嘴笑道:“有趣,有趣!莫不是你这毛头小子,还真想和小老儿赌上一场么?不知想怎么个赌法?” 柳少阳心念闪过,拱了拱手笑道:“晚辈三人,自忖本领和前辈差得太远,这一赌怕是有输无赢,但也不愿白白错过这等机会。至于这赌的方法,不妨咱们两边之人,挑一项本领比过,输了的须答应对手一事!” 凌无虑捻了捻胡须,哈哈一笑,高声道:“你们当真要和小老儿比本事么?如此也好!老夫便叫你三人输得心服口服,也好让这小姑娘,心甘情愿领小老儿去见那人!” 他说到此处,微一沉吟,扬声笑道:“老夫年纪大你们太多,多吃了几十年饭,就让你们占个便宜。这怎么个比法,只要是含着武功玄学,由着你们来挑,小老儿皆可奉陪!” 莫雪茵前些日子与孙玄宗相斗,她虽是身有奇学,但毕竟功力逊了一筹,不过搏了个平局。此时闻言秀眉微蹙,冲凌无虑讪讪道:“这武功一道,莫说我眼下遭人暗算,内力空空如也。即便是功法尚在,怕也比不过老先生。但我从小只是修习武学,若是换做其他来比,却没一样拿得出手。” 凌无虑圆眼一转,嘿嘿笑道:“你这小姑娘说话倒是实在,照这么说,可是愿意认输了?” 柳少阳方才说出较技定输赢时,心里已有了几分盘算,眼下见凌无虑这么说,忙道:“凌老前辈,晚生与这位莫姑娘虽只是数日之交,却也算是朋友。如今朋友遇事理应想帮,在下愿替她出场,与前辈比过!” 凌无虑听柳少阳说要与自己相较本领,瞧了瞧他,又瞅了瞅莫雪茵,晃着脑袋打趣道:“好啊!这故老之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看你这娃儿相貌俊雅,胆识不凡,与这小姑娘倒也登对。何况方才,老夫本就说的是与你们三人相较,这便比过吧!” 凌无虑这般言笑无忌,竟说得莫雪茵本是冷清的脸上,微微泛红,大有羞赧之色。 柳少阳暗自瞧在眼里,心潮涌动,勉力摄住思神,转过话头恭恭敬敬道:“凌老前辈,这既然是凭本领比试,总有胜负,晚生这些年有暇之时,也练了些微末的伎俩。前辈胜了,自是让莫姑娘带你去见那教她武功之人,可若是小可侥幸胜出,又当如何?” 凌无虑眉头轻拧,心中微诧:“这小娃儿如此笃定,莫不是有胜算不成?”他生性玩笑不羁,向来颇为自负,这念头方才转过,继而忖道,“嘿嘿,凭他小小年纪,在这武功玄学上,就算有过人之处,又怎能较得过我!” 想到此处,凌无虑顾忌顿消,含笑问道:“那你便说说,要是老夫输了,该如何为好?” 柳少阳听他相问,指着身旁的卫旭徐徐道:“这位卫旭兄弟身法天赋过人,轻功了得,只是没曾有高人指点,拳脚兵刃上的功夫与之不称。一会儿晚生若是能凑巧而胜,还望凌前辈收他为徒,指点他几套武功!” 原来柳少阳适才见凌无虑与孙玄宗比斗之时,卫旭瞧得出神,便已知他心里所想,此时正巧拿来相说。身旁的卫旭听了,不觉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凌无虑见柳少阳这般说,冲着卫旭打量良久。忽地纵身闪到卫旭身前,伸掌在他身上拿拍捏运几下,倏然又跃回原处,冲柳少阳啧啧称奇道: “真是奇事,这人竟如此像我!不光是外观容貌,竟连那筋骨脉络,错落地也是这么相像。你说说他身法之资异禀,果然不错!小娃儿,就照你说的办便是!” 他话说到此处,忽地神色一黯,微微叹然道:“只是可惜,老夫又决计不会输!这徒弟嘛,这般瞧着是收不成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七章 伏羲卦弈 柳少阳见凌无虑应承下来,淡然一笑道:“晚生的这条件,既然凌前辈答应,那便再好不过了!前辈方才可是说,这场比试只需不离‘武功玄学’之属,方法便由晚生相定么?” 凌无虑捋了捋下颌短髯,不假思索道:“不错,这怎么个比法老夫皆是奉陪,小娃儿只管说来便是!” 柳少阳听了微揖一礼,朗声道:“既然凌老前辈相让,晚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从背上摘下青钢宝剑,瞅着林子前左近一处平整地面,飞身一纵跃过。接着挥手间携风卷劲,刷刷数剑,将方圆数丈内落叶浮土,扫得分荡四隅,空出好一片洁整的平地。 他此一番举动,凌无虑看得不明所以,边上的莫雪茵与卫旭也是瞅不明白,不由纷纷走过相瞧。但见柳少阳抽身踏在那扫出的空地之上,手中长剑朝下,挥剑为笔,以地为纸,剑尖碾地,呼呼挪转疾运。 柳少阳此时运出“五行乾坤功”里的阳刚劲,先是划了一块八尺见方的外缘,经纬横竖笔直,好似界尺界成,深入地表半寸有余。而后沿着框缘往内,划出道道半尺上下的短线,填在其间。 就这般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缘框之中,图形刻画已毕。边上三人早已瞧出,这其中所画的,并不是别的奇诡之物。而是张但凡普天之下,通晓玄门易理之人,都能绘出的“伏羲六十四卦方圆图”里的方图。 柳少阳一图画毕,翻身纵跃而出,将手里青钢剑收还鞘中。冲那杵在一边,兀自一脸茫然的凌无虑,恭声道:“晚生玄道微末,自忖论起正经的‘武功玄学’,决计比不过凌老前辈。思来想去,唯有这自创的‘伏羲卦弈’,才能勉强一较!” 凌无虑拧头瞅着地上的“伏羲六十四卦方图”,又转而瞧向柳少阳,奇声道:“此图天下谁人不知,只是敢问这‘伏羲卦弈’作何解释?” 柳少阳笑着徐徐道:“这所谓‘伏羲卦弈’,便是以‘伏羲六十四卦方圆图’中的方图为棋盘,行弈棋之道。棋子所落何处,用金钱起卦之法而定。对弈二人轮流起卦落子,若是卜出的卦位已有棋子,轮替由另一人起卦。至于提子之法,与寻常弈棋并无二致。这‘伏羲卦弈’对搏起来,常是难解难分。晚生忖着今日与前辈相较,便以一个时辰为限,到时清点局中所存棋子,多者为胜!” 凌无虑此前从未听过,还有如此般另类的弈棋之道。乍闻下只觉得这“伏羲卦弈”蕴玄学易理于棋道之中,另辟蹊径,想要下好,倒是颇有番学问。他平日里最喜新鲜之物,此时听罢柳少阳一番解释,眼瞅着地上“棋盘”,脸上不禁泛起兴奋之色。 柳少阳见凌无虑面上涌现喜色,不由得心里暗暗高兴。原来这“伏羲卦弈”,乃是柳少阳这些年在禄寿山庄,跟随师尊方天禄修习之余,一同创出的古怪棋法。 方天禄本就是一代怪杰,自打两人创出这种下棋之法,传道授业的空暇之时,总让柳少阳陪他练手。如此一来,十余年里方天禄和柳少阳所下之局,难以计数。 柳少阳天生目力奇佳,远胜常人。后来修习玄门心法,更是能察秋毫转瞬之变。他和师尊方天禄下“伏羲卦弈”时,不觉间另有所获。 原来他在金钱起卦之时,每每三枚铜钱将落未落,柳少阳只要凝神细看,便总能瞧出哪一面朝上。再如瞅准时机,略微施以小计,这所成何等卦象,便全凭了他自己心意。 如此一来,柳少阳在棋盘之中想要落子何处,已然随心所欲。他见师父方天禄痴迷此道,下起“伏羲卦弈”时,便常常故意输多赢少。其实他身怀异禀,如此起卦下棋之法,但凡想要赢下,哪有不胜之理。 他适才与“崆峒怪叟”凌无虑定下相较之约,心中已盘算到此道。而后凌无虑只因自忖绝不会输,便说所比本领,只要不出“武功玄学”之属,任由柳少阳而定。 这“伏羲卦弈”虽不是武学,却与玄学卦理、卜易之术,有所关联。柳少阳提出这般比试之法,虽是颇为牵强,却也不算不守约定。 凌无虑此生为人处事,虽说素来随心凭性,言笑不羁。但此时听了这等古怪的弈棋之法,也隐隐觉得,柳少阳偏偏寻了这等比试的法门,实在大为可疑。似是已成竹在胸,在引自己入彀。 他本想出言叫柳少阳换个方法比过,但终究禁不住心中好奇之念,暗自忖道:“这金钱起卦,素来凭的是天数人运,而那弈棋之道,也算乃我所长。这般说来,胜负之数赢面还是在我。量他一个小娃儿有什么道行,倒也不怕他其中捣鬼。” 凌无虑想过此节,心里主意拿定,咧嘴冲柳少阳笑道:“好个古灵精怪的娃儿,竟而想出这等弈棋之法!嘿嘿,小老儿觉得这法子下棋有趣,还真颇想试试。老夫言出如山,既然方才已答应了下来,那就这般比过了!” 柳少阳见凌无虑应允,回身嘱咐身旁的卫旭到开封城里,买些个青瓷、陶瓷大碗,分作棋子。几人所处之地距着开封城,已不过半里之地。卫旭轻功奇诡,来去如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百十个两色大碗买了回来。 对弈的两人此时已在那地上“棋盘”两侧站定,柳少阳抬手将其间的青瓷碗自己捡了,把陶瓷碗拨给凌无虑一边。又从怀中掏出六枚洪武通宝,取了三枚递将过去。 他几人在道旁的密林边上,虽是多有偏僻之地。但此处临着开封府城,路上的往来行人颇为不少。适才凌无虑和孙玄宗拔剑比斗,来往路人多怕惹祸上身,没人敢过来相瞧。 如今孙玄宗已走,柳少阳又摆出这等阵仗,四周便渐渐围起了几十个瞧热闹的路人。众人都从没见过这等下棋之法,相互之间,私语纷纷。 柳少阳见几般物件,已准备妥当,当即拱手一礼,朗然道:“晚辈年轻识浅,不敢占行先手,凌老前辈请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八章 掌转爻变 凌无虑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道:“小娃儿,那老夫就不客气了!”说罢将手中的三枚洪武通宝,用右手齐着朝上抛起丈许,接着转瞬掌心朝下。 那抛出三枚铜钱,便在围观众人的惊叹声中,稳稳地落在他伸出的手背之上。前后手法,娴熟无匹,显然精通易学卜算之道。 只见凌无虑右手每占一爻,便用左手拿镔铁短剑在地上划记阴阳。就这般铜掌翻飞,转瞬之间,六爻已成,其间三阴三阳,卜出的乃是八宫之中,震宫里的恒卦。 凌无虑为这卦象倒也颇为满意,伸足将脚边摆着的一只陶瓷大碗,呼地踢出。那碗便好似一只陀螺,在空中咻咻疾转,倏地向下而落,稳稳扣在了地上“棋盘”中的恒卦位上。 柳少阳看在眼里,笑着赞道:“凌老前辈这一卦好生了得!非但占了这‘棋盘’里的中央之位,便连卦辞都是‘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有恒便可亨通,柳某好生佩服!” 凌无虑心中高兴,长眉一挑,哈哈笑道:“你这俊后生谬赞了!这金钱起卦之术,老夫虽是粗通。但比起你这后学晚辈来,绰绰有余也是应该的!”言语间颇有自负之意。 柳少阳听了淡然一笑,也将手里三枚铜钱翻出,右手将之抛起,待那三枚洪武通宝堪堪落下之时,倏地伸出手背接住。这般卦象占出,再拿左手用青钢剑往地上劈土画爻,前后手法翻飞灵动,比之凌无虑丝毫不逊。 四周围观的众人,本以为他一介后生本事不大。如今却均瞧得心驰神怡,价连天叫起好来。卫旭见柳少阳如此了得,连跟着众人喝彩。 莫雪茵本来看凌无虑起卦娴熟,心中隐隐担忧。此时见了这番景象,才知柳少阳深蕴此道,禁不住喜从心来,一对剪水双瞳,满透着悦然之意。 转眼这边,柳少阳这一卦卦象已成,也为三阴三阳,筮出了巽宫里的益卦。柳少阳卜毕,拿起一只青瓷碗,运起体内阴阳二气中的阴柔劲力,挥手抛出,口中高吟道:“‘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凌前辈请了!” 那瓷碗从他甫离他手,一路缓然平下,轻声落在了与那恒卦位斜而相对的益卦位上。 凌无虑没料到柳少阳年纪虽轻,卜卦本事却如此了得。这一子依着卦象而落,与自己恒卦位的落子处互成掎角之势,放在这“伏羲卦弈”的棋盘之中,可攻可守,着实高明。 此时棋盘之中,双方只是各走一步,还远谈不上谁胜谁负。但凌无虑已是心中微凛,收起轻视之心,凝定心神,半晌方才翻出铜板,再行卜过。 两人就这般先以金钱卜卦,而后抛出瓷碗落子绞杀。爻现局变之间,直瞧得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不时喝彩连连。 只是众人虽瞧在眼中,却都不知道,柳少阳双目看似漫不经心,却无时不盯在那起落的铜钱之上。三枚洪武通宝在空中翻转得虽快,可某时哪一面朝上,柳少阳多能瞧得清楚。他心中算出所要卜的卦象,再瞅准时机将用手背将铜钱接了,这所成何爻,与心中所想全无二致。 起初棋局间波澜不惊,凌无虑也还淡然。但到得后来,形势急转而下,凌无虑不得已间,只得在那铜钱落在手背之时,默运玄劲于掌背,将铜板逼得倏然翻转。 如此一来,棋盘中局面顿有改观。但即便这般,只因他平日里起卦从未试过这等伎俩,此刻贸然使出,又怕太过痕迹叫人瞧破。心绪起伏不定间,手上转出的卦象差错屡出。 这边的柳少阳却是神定气闲,将那三枚铜钱掷得嗡嗡响处,妙卦连出。在“棋盘”之上,步步紧逼,废招少有。每每落子,或而分进合围,或而堵截冲并,不时间偶有提子。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上下,那“棋盘”之上的大半卦位已然落子。柳少阳的青瓷大碗横纵通连,居占要位,已然将凌无虑所剩不多的陶瓷碗,逼得退守西南一隅。 其实若非柳少阳不想赢得太快,偶尔将刻意的昏招夹杂其间。凌无虑早便处在劣势,纵然暗使些手法,此时也已然输了。 柳少阳演卦落子,屡屡如有神助。凌无虑早已疑心他起卦之时,暗中做了手脚。但眼瞅着柳少阳抛掷铜钱,手法亮堂利落,全然瞧不出什么端倪。 照理说玄门各派内功虽有差别,但练到极为高深时,只要凝神聚意,瞧出铜钱翻转时的正反并非难事。 但柳少阳天赋奇目,玄功修为虽未及绝顶,却已能办到。凭着凌无虑几十载的玄门修为,如若有心,本也能这般使诈。但他此时急切之间,全然未想到此节。 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柳少阳“棋子”连断连封,已将凌无虑余下的几只陶瓷大碗,困死在临、损、泰、节、需等五卦位上。 这时柳少阳已把周缘卦位尽占,只待抢到小畜卦位,便能一股脑将凌无虑仅存的这五颗“棋子”,尽皆吃掉。 此时轮到柳少阳出手起卦,凌无虑眼见必输无疑,面上好不沮丧,心中气馁无匹。正是全盘皆输之时,凌无虑忽见柳少阳所成六爻,阳爻占四,不偏不倚,却是大畜卦的卦象。 这大畜卦卦意先吉后凶,用在此时棋局之上,落下去便恰呈无气之象,乃是一子废招。 柳少阳胜局在望,不愿让凌无虑输得太过难堪,便故意掷卜出这一卦,装作懊恼道:“这一步柳某自入虎口,凌老前辈请了!” 凌无虑大败之际,忽现一丝转机。心知此时若能跳子到柳少阳身后,而柳少阳又能几步之中抢不到小畜卦,或许这场棋局,输赢尚有余地。 他心中存了此念,暗自忖道:“老夫瞧不出这姓柳的娃儿使诈,但他怎地今日凭地里运气如此了得?哼,就算他真有天助,这小畜卦乃蓄势亨通之象,如非暗做手脚,又岂是急切间能卜出的。我且去占这棋局中东北所空卦位,和他拖延些步数再说!” 凌无虑眼瞅地上棋局之中,升卦卦位左近“棋子”不多,心想:“这升卦素有‘积小成大,升进而上”之意,我便抢占此卦,也好图个顺吉。” 当即心中默算,勉强宁下心神。将劲息聚于掌背,三钱连掷,想要凑出了一副升卦的卦象出来。前五掷铜钱落在手背之时,凌无虑均是看准来势,巧运玄劲,五爻中三阴两阳,大遂心意。 此时场边众人虽是多不蕴此道,只是来瞧热闹。但却也知这番古怪的棋局,到了分出胜负之时,一时间尽皆不语,均是屏息凝看。 凌无虑定下心神,掷出最后一爻。眼看着三枚铜钱堪堪而落,正要运劲翻动卦象,变出阳爻,一音脆语高声在场边霍地响起:“你们杵在这里做什么啊?” 场边围观众人本是寂然,这一语娇声高呼来得甚是突兀。凌无虑如此翻变卦象,关键在于瞅准时机,劲随心发。他乍闻这声高呼,心念不勉一动。 待凌无虑瞬息间敛回心神,不由暗叹可惜。原来那三枚铜钱却已在他手背之上落定,三面均是反面,老阴变阳,场中众人全都瞧得真切。他再想在不觉间翻变此爻,已然不成。 升卦的第六爻一变,就成了六十四卦中的蛊卦。这两卦左右相邻,放在棋局之中本也差别不大。但柳少阳先前便占住了蛊卦之位,凌无虑此时卜出,按着“伏羲卦弈”的规矩,已然成了废招。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第五十九章 失局得徒 柳少阳听出这娇呼之声颇为耳熟,扭头瞧去,却见竟是水玄灵娇颜如花,一脸欣悦神色,正俏生生地立在场边。那“你们”二个字,显然说的便是自己和卫旭了。 不待柳少阳出言相应,水玄灵已然几步走了上来,双眸在场中的棋局之上转了几转,又瞧见正是颇为沮丧的凌无虑,此间情形已明白了几分。 扭头冲柳少阳“噗嗤”一声,笑道:“师弟,你在这儿摆出那古怪的棋局,是与这怪这老头下么?有这般好的热闹瞧,怎么不去城里叫上我来看诶!” 柳少阳虽估摸着水玄灵已到了开封,但恰在此地见了,倒也是颇为出奇,应声道:“师姐,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却也说不清楚,你又是如何寻到这里来的?” 水玄灵听了脸色微红,柔声道:“那天你说自己和卫兄弟事情办妥,随后便跟上来。我和刘镖头领着镖车一路走到开封府,却也没等着你们。我寻思着要是走官道,你们马快早该到了,便来这码头上瞅瞅,想看看你们莫不是走了水路。谁知还没到地头,便在这里碰上了!” 柳少阳知道她担忧自己安危,歉然道:“我和卫兄弟碰着了飞鹰帮的人,又因故走了黄河水道,让玄灵姐担心挂怀了!” 水玄灵听得不解其意,又瞧见一个容颜清丽姑娘与柳卫二人站在一处,正想再问几句,却听得边上的凌无虑已不耐道: “姓柳的小娃儿,你和这冒出来的小丫头又是师姐,又是师弟的。姐姐弟弟体己话说将起来,定然没完,这盘棋倒还下是不下?你若再是磨磨蹭蹭,小老儿没了兴致,这赌约就做不得数了!” 他为人称作“崆峒怪叟”,素来说话随性率意,口无遮拦,年纪虽大心性却如孩童一般。此时棋局之上呈大败亏输之象,心绪不佳,竟耍起小孩脾性来。 他自己未觉得这话有何不妥,却已引得四周围观的闲汉路人,发出一阵哄笑。便是一旁的卫旭,也是瞧向柳少阳,脸上隐隐露出玩味神色。惟有莫雪茵闻若未闻,双目怔然出神,脸上尽皆漠然之态。 水玄灵听了大是羞赧,啐道:“你这羊胡子老头,乱嚼得什么破舌根子?” 柳少阳此时为凌无虑这话说得微窘,听水玄灵如此一说,忙低声道:“师姐,这位是崆峒派的凌无虑凌老前辈,咱们不可失了礼数。” 江湖玄门大小门派之中,几近无人不知“崆峒怪叟”凌无虑的名号。水玄灵听得心中大是惊奇,上下打量凌无虑一番,微一拱手道:“晚辈玄门齐云一脉弟子水玄灵,见过凌老前辈!” 凌无虑暗恼水玄灵坏了自己一手好卦,只是点头哼了一声算是应过。又转而冲柳少阳微叹道:“小娃儿,老夫这一卦卜作了‘蛊卦’,已然成了废招。下面这便该你了,请吧!” 柳少阳闻言,将手中的三枚洪武通宝“铮!”地一声弹起数尺,转瞬划空而落,双目如炬间,倏地用手背接过。众人瞧去,三钱两正一反,乃是少阳之象,正合小畜卦五阳一阴中的初爻。 凌无虑一双圆眼,看得仔细。他虽觉得柳少阳定然使有诈术,但前后瞧了他抛钱不下几百遭,始终觉不出破绽所在,却也是无可奈何。 不到小半盏茶的功夫,柳少阳一手掷钱一手画爻,一副小畜卦的卦象由初而上,占得明明白白。此卦占出,凌无虑所剩的“临、损、泰、节、需”五子皆没,这局“伏羲卦弈”胜负已分。柳少阳将三枚铜板和青钢剑收了,恭声朗朗道:“前辈武功玄学天下少有,今日晚辈只是侥幸于这等自创出的旁门左道,占得点上风。他日还盼有缘,能再仰前辈风采!” 凌无虑瞧着那地上的棋局怔然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脸上一派不甘之色,喟然道:“柳娃儿小小年纪,却还真有些本事!你这金钱起卦的手法,其中定有门道,老夫却愣是没瞧明白。也罢,今日算是老夫心中大意,着了你的道,这赌局是小老儿我输了!” 凌无虑仗着本领高强,平日在江湖上与人比试极少输过。年纪虽长,却又是孩童心性,素争胜负。他虽觉这回败得大有蹊跷,胜负却又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一时间心中好不沮丧。 围观的众人见这场古怪棋局胜负已分,都为两人这般了得的本事咋舌不已。一场热闹瞧过,议论纷纷之间虽是意犹未尽,此时也已渐渐散去。 柳少阳见凌无虑如此磊落,心中不禁为自己使诈隐有几分愧疚,口中徐徐道:“凌前辈这盘‘伏羲卦弈’虽说输了,不能去见那传授莫姑娘武学的高人,但却能得一个好徒弟。这岂不正合了古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之意,晚辈倒还应向前辈道喜了!” 凌无虑输了比试,本来甚是气闷。如今听柳少阳这般一说,暗忖在理,不由得喜从心来。原来他自幼投入崆峒派门下,如今虽已是天命之年,但只因素来心性古怪,又是眼界甚高,喜好清闲。这般一来二去,竟是从未收过徒弟。 方才他眼见卫旭筋骨奇佳,资质天成,又是不曾拜人为师,已动了相传衣钵之念。眼下比试输了,却正巧能顺水推舟,收个合意的徒儿。他想通此节,脸上又复了那玩笑不恭之色,嘿嘿笑道: “也罢!老夫本就对那劳什子登仙天书兴致不大,只是暗中听了孙痨鬼那般惦记,便也想凑凑趣。能弄到手瞧瞧一开眼界,自然是好的,弄不到却也没什么。至于寻那江紫彦,再较昔年胜负,我虽说心中好生记挂。但既然这场比试已输,依着先前之约,也只有作罢了!” 他说到此处,口风一转,冲卫旭嘻嘻笑道:“你这瘦娃儿还不过来,拜老夫为师!”旭闻言心中欢喜,但转念想起一事,冲柳少阳目露征询之意。 柳少阳明白他心中所虑,笑了笑道:“卫兄弟,你便只管拜凌前辈为师。你我相识一场有兄弟之谊,若你能学得了凌前辈的本领,柳某也替你高兴诶!” 卫旭听柳少阳这般一说,抱拳感激道:“柳左使,大恩不言谢,卫某永记于心便是!” 说罢依言走到凌无虑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算作拜师之礼,口中恭敬道:“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凌无虑初为人师心中高兴,呵呵大笑道:“你这娃儿倒还懂礼数,只是性子呆板木讷,太不像我。今后做了老夫的徒弟,可得好好改改!” 说罢从腰间解下一只大酒葫芦,仰头喝得几口,蓦地朗然长吟道:“天地酾酒轻狂纵,云烟过眼转头空!”袖袍拂挥,转身便朝那身畔的树林之中走去。 柳少阳微微一愣,已会他心意,不由暗赞不已。卫旭当即冲柳少阳几人别过,紧走几步跟了上去。 他二人轻身功法,均是当世罕有。此时迈步迤逦而去,似缓实疾,转眼便隐没在了密林深处。 本书首发来自17k,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