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逍遥妃》 楔子 进宫那天的情景,对周夏潋来说,恍如昨日。 她还记得,那时有一条长长的大红地毯从玄武门铺展开来,一直到她的栖云宫门口,彷佛是一条通天的快捷方式。 人们都说,周丞相的女儿不知交了什么好运,竟一入宫便被封为“贵妃”这在夏楚国史无前例。 更让人嫉妒的是,睦帝赵阕宇还另给了她一个封号——“俪”取“伉俪”之意。这让皇后闻之色变——就好像,他认定了她是他今生唯一的妻。 封妃大典那日,连染病卧于床榻的肃太妃都扶车遥观。 听闻,肃太妃的口里含糊地念着一句话,说的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红颜祸水”有人说是“红颜薄命” 无论如何,都像一种不祥的预言,肃太妃是季涟族女子,年轻时善使一些巫蛊之术,因此,这话格外令人胆战心惊,生怕哪天便成了真。 果然没过半年,那些曾经嫉妒她的人,就眉开眼笑了。 就像入宫那日一般,此刻,周夏潋面前依旧是一条红色的路径,然而,这次并非是大红地毯,只是落花混合着凋零的枫叶。 这次,这路径也不再通往栖云宫,而是通向冷宫。 周丞相因涉及贺将军谋反一案,而遭削职流放,满门受累,就算周夏潋身为贵妃,亦不能幸免。 然而不知为何,她此刻心情却格外轻松,彷佛之前压在头顶的压力荡然无存。 过去那些嫉妒与审视的目光、那些背着她的窃窃私语与莫名讪笑,都让她有如芒刺在背,如今,她终于可以好好享受这秋日的美景。看着明透的阳光从云端直照下来,她感觉惬意舒心。 待在冷宫也有段时日了,周夏潋觉得,冷宫并没有人们传说的那般可怕,至少所谓的蛛网积尘她没看见,院子里的落花、枫红多了些,倒有些凄美,别样新鲜。 站在一株树下,她忽然想起,之前与睦帝赵阕宇的一个约定。 “过几天就是寒露了吧?”她问打扫的宫妇。 这里的宫妇并不常常出现,不像她在栖云宫时见到的那般勤快。不过,隔三差五的也会拿着扫具立在院中,依旧称呼她为“娘娘” “是的,娘娘。”宫妇欠了欠身,态度有些冷淡。 “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吗?”周夏潋又问。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宫妇答。 “皇上说,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他不会骗我的。”她微笑着,彷佛被勾起了什么温暖的记忆。 “既然皇上这样说了,那自然是不会错的。”宫妇回应。 “到那天,这院子得打扫得干净些。”周夏潋忽然道“皇上说,要陪我一起看星星的。” 宫妇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彷佛在看一个疯子。 “怎么了?”周夏潋有些不解。 “娘娘忘了,这里是冷宫。”宫妇再度欠了欠身,继续低头打扫,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番在她听来颇为无聊的对话。 周夏潋却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这就是冷宫与栖云宫的区别。 在栖云宫的时候,她随时能见到赵阕宇,甚至,就算她避不见面,他还是会出现在她眼前。 但在这里,在这冷宫之中,他的出现却是世上最最怪诞荒唐之事,连一个宫妇都知道。 她怎么还能指望一切如前? 她,真傻。 第一章 从小到大,周夏潋一直觉得自己很傻。 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徒有美貌,脑袋空空。这种说法,起初只在亲朋好友之间流传,最后却蔓延至整个京城,人人都知道周丞相家的大小姐是个美丽的拿包。 她的妹妹周秋霁是天生的才女,七岁会作诗,十岁出口成章,随随便便说几句话就能把她比下去。 另一个妹妹周冬痕是习武的天才,五岁便被退隐江湖的某位世外高人看中,带往非常神秘的地方学习绝世武功,每年回家一、两次,冬天时,戴着白色的面纱站在雪地里,轻轻一跃就能摘到枝头上的红梅,姿态若仙。 周夏潋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两个妹妹,除了容貌。 本来,在妹妹们没有出世之前,父母对她寄予极高的期望,给她请了最好的师傅,仔细教她琴棋书画。 但她觉得,无论琴棋书画,对她而言都像一座高耸难攀的险峰,她只能站在山底下眺望,然后便放弃了。 后来,她开始学习背诗,那时她已经九岁,却常常把好几首诗弄混,不但记不清它们的名字,更别提诗歌的作者。她的师傅总非常严肃地站在她面前,每当她背错一个字,便拿戒尺打她一记手心,然而这样的惩罚最后不得不放弃,因为她背错的字句太多,再打下去 整只手会鲜血淋漓。 既然文的不成,父亲转为让她试试习武,特意请来个都头教她。 一日,都头要她用地上的小石子射空中的小鸟,她记得自己站在夕阳里,手中灰白的小石子被余晖染成金黄色,让她想到了外祖母房里的鱼缸,那里面,也有类似的小石子,浸在水里会呈现五彩缤纷的颜色。 然后,她哭了起来,因为她想起外祖母过世的事,外祖母去世后,那鱼缸不见了,据说,被母亲扔了。 她的哭声渐渐响亮,泪水止也止不住,吓坏了都头,以为是自己教导无方,第二天都头便匆匆辞了职,留下话说,大小姐太过娇气,不宜习武。 从那以后,周夏潋便成为一无是处的拿包,周丞相和夫人想再让她学些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出还能让她学些什么。 但对周夏潋自己而言,她的生活可以无忧无虑,形形色色的师傅彷佛在一夕之间从她眼前消失,父母不再逼她做什么,她也不必再学些什么。 她可以整天坐在秋鞑上,从晨曦直至日暮,看着天际划过一道雨后的彩虹,遥想自己的未来。 但关于她的未来,周丞相夫妇不再有什么指望。 周夫人常常对亲戚说,周秋霁可以嫁个文臣,周冬痕可以嫁个武将,但话题转到周夏潋这里,她就只叹一口气。 “或许,只能招个入赘的女婿吧。”周夫人最后得到这样的结论。 这样的结论,周夏潋听了,非常难过。 假如当时周夫人知道周夏潋会遇到赵阕宇,会成为举国钦羡的俪贵妃,或许她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然而,当时没人觉得这话有错。 许多年后,周夏潋回忆起与赵阕宇初遇的情景,发现母亲招婿入赘的想法其实与之有点联系。或者说,假如不是母亲打算替她招个入赘女婿,也不会强迫她去参加什么诗会,就不会遇到赵阕宇。 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有些东西看似巧合,其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一开始谁也不知道,每个人都像蒙着眼睛在迷宫里乱闯。 而在那场诗会,在周夏潋记忆中的已反复美化与点缀,与真实的情形已经大相迳庭,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张紫藤花下的容颜,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最英俊的容颜。 那张容颜,属于赵阕宇。 夏楚国一年一度的诗会四海闻名,不仅因为诗会上聚集了会作诗的青年才俊,更因为聚集了待嫁的闺秀美女。 诗会是肃太妃提议的,目的其实是作媒。 肃太妃就像所有无所事事的贵妇人一般,最喜欢的事,一是赏花,二是作媒。 某一天,她看到宫中紫藤花开得不错,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她觉得俊男美女在花下吟诗的画面一定非常赏心悦目,于是便向睦帝赵阕宇提议,由宫中出资,一年举办一次诗会,王侯之后、名门公子、新科进士,凡未婚男子皆可参与,京中待嫁名 媛自然亦在受邀之列。 诗会上,每人赋诗一首,男子以绿色帛笺书写,女子则写于红色帛笺,写完系于紫藤花蔓上,不落名款。各人浏览诗句之后,找到自己心仪之作,将其抄写下来藏于锦囊之中,等太监公布诗句作者,若依旧心仪,可将锦囊当场献予对方——不过,对方收不收便看对 方是否也中意于自己。 “紫藤诗会”是肃太妃颇为自得之举,因为每年至少能促成五六桩姻缘,传为佳话。 像京中所有生了女儿的富贵人家夫人一样,周夫人对这紫藤诗会几乎是翘首以待,周夏潋刚刚年满十八岁,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参与。除此以外,还带上了年方十七的周秋霁。若非周冬痕远在深山,恐怕也难以幸免。 周夏潋对参加诗会这件事感到非常苦恼,相反地,她妹妹却兴致勃勃。 周秋霁一心想在诗会上大展才华,却非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而周夏潋渴望觅得如意郎君,却苦恼自己不会写诗。最后,姊妹两人达成一个协议,由周秋霁代大姊作诗一首。 “二妹,你不觉得委屈吗?”她非常不好意思地问。 “有何委屈?”周秋霁反问。 “明明是你作的诗,却写了我的名字。”周夏潋道出显而易见的答案。 “诗会当众朗读吗?”周秋霁侧着脑袋说。 “听说会。” “那不就行了吗?”她爽朗大笑“我只希望世人能读到我的诗——看到他们脸上惊叹的表情,我就会觉得满足。” 闻言,周夏潋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周夏潋乖乖换上周夫人为她精心准备的华服,把头发梳成一个堆云髻。这种发髻是夏楚玉惑帝姬独创,这两年非常地风行。 周秋霁则一身青衫碧裙,略施薄粉,像所有的才女一样,不屑于盛装打扮,清丽即可。 京中好事者何其多,参与诗会的所有人几乎都知道周丞相的两个女儿会来参加紫藤诗会,均拭目以待,所以当周夏潋步入御花园之时,迎接她的,是一道道打量的目光。 不同于周秋霁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周夏潋一直低着头,感受到众人的目光,她益发不自在。 四周都是青年才俊,她很清楚,更清楚自己没资格挑选他们,唯有等着他们来选自己,所以,他们长什么模样,她并不关心。 “大姊大姊,你看,坐在你左侧的那名白衣男子,气质十分出尘呢。”周秋霁要姊姊注意。 “那是新科状元江映城。”周夫人马上补充,彷佛对在场所有青年才俊都了如指掌,可见对这诗会有多用心了。 周夏潋飞快地抬起头来,又飞快地把头低下去,并没有看清这个所谓的新科状元。只依稀瞧见,他有一张还算不错的面孔。 其实,周夏潋也没指望能透过诗会找到称心如意的丈夫,因为她一直不喜欢读诗,她通常都读不太懂。 但这一次,她发现自己错了。其中有一首,她一看就懂了。 这首诗以紫藤为题,像在说一个故事。从前那些诗要嘛表达某种意境,要嘛只是描述某个画面,她并不感兴趣,只喜欢故事。 而这首诗,她觉得就像个故事。 “萋萋紫藤草,本是山中客,独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蓝。旅人行路迟,摘得一捧晚,萦绕京中架,春来露凝香。罗裙似流瀑,风过如烟袅,翻手易可采,迎面细雨沾。芍药苦争艳,寒梅傲雪单,唯我紫藤草,惬意守高栏。莫若浓华苦,不及清芬单,亲近人可喜,宁作俗尘观。” 她望着远处喃喃地念着这首诗,感觉越发朗朗上口、记忆深刻,回眸之时,冷不防发现身旁站着一名男子。 这男子的皮肤非常白皙,被一旁的紫藤花蔓映衬着,像雪一般晶莹。一双黑瞳在日光下如深潭,深不可测。 周夏潋四下望了望,发现除了这名男子外,附近再无别人。 这里是御花园的深处,熙熙攘攘的人潮从花园的另一端传来,彷佛咫尺,又彷佛离得很远。 周夏潋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只记得当时妹妹正把替她作的诗系到花蔓上,她觉得非常羞愧,于是便低下头,也不管方向,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此处,发现这里也有人系上诗笺,写的就是这首紫藤草。 她有些不知所措,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与陌生的男子单独相处,从前就算是表哥来了,她也很少说话的。 越想便越发紧张,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特别是当她看到那个男子正笑盈盈地瞅着她时。 愣了好半晌,她忆起母亲教她的规矩,便双手搭在袴前,行了个礼。对方亦低颔,对她作了个揖。 “周姑娘,久仰了。”对方如是说。 “公子认识我?”周夏潋有些错愕。 “呵呵,周姑娘芳名远播,在下哪里会不知呢?”那男子嘴角微弯,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对于这样的话语,她并不感到高兴,因为那彷佛在一再提醒她,除了美貌,她一无所有。 她垂下头不说话,然而&#x5c3d;&#x7ba1;她极力掩饰自己的不高兴,对方似乎仍一眼就看出来了。 “周姑娘不高兴了?”那男子道。 有时候她非常恨聪明人,聪明人总是说一些多余的话来彰显自己的聪明,不顾别人的窘迫,秋霁就常常如此。 “家母好像在唤我了。”她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个借口“公子,失陪。” 周夏潋转身想走,对方却在她身后道:“周姑娘似乎非常喜欢萋萋紫藤草这首诗?” 这问题让她顿时停止了脚步,转身看他。聪明人总能轻易说中些别人的心事,好比此刻,她是想跟人讨论讨论这首诗。 “公子如何得知?”她好奇地瞪大眼睛。 “姑娘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口中将这首诗念了又念,除了喜欢,在下想不出别的解释。”那男子回答。 “是,我是非常喜欢。”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承认,反正承认对她而言也没什么损失。 “为何?”他追问。 “我觉得我读懂了。”周夏潋坦言。 “难道姑娘以前读诗,都读不懂吗?”男子笑了。 她弄不清那是他习惯性的微笑,还是嘲笑。 第二章 “不太读得懂。”她本来可以装模作样,但她不愿意。 她觉得装模作样是件非常复杂的事,她这个人头脑很简单做不来,所以她总是很坦白。 “那为何这首诗又读懂了?”对方又问,彷佛对她十分好奇。 “我觉得这首诗是讲一个女孩子的故事。”周夏潋开始述说,她很难解释自己为何喜爱,只能把心中一字一句统统说出来“这个女孩就像紫藤花,不及芍药艳丽,也不如梅花清雅,只有一种世俗的寻常美丽,但她却很自在。” 说完,她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这样解说是否正确,是否会贻笑大方。 男子的笑容忽然凝住,很仔细地打量了她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才缓缓道:“没错,你说的,正是作者想表达的。” “公子认识作者?”周夏潋迷惑,因为诗会规则的缘故,诗笺上并无作者的署名。 “当然啦,他写这首诗的时候我正好在场,还是我亲手替他系在这里的。” “他是谁啊?”她有些冲动地问出口。 “姑娘想认识他?”他挑眉反问。 “想。”她连连点头“有些诗的作者,会让人敬而远之,但有些诗的作者,却会让人很想认识他。” 这或许是周夏潋出生以来说过最有哲理的一句话了,她说完之后,那男子又再次凝目打量了她一番。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男子最后低低地说道。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周夏潋注意到他的长袍上绣有深紫色的花纹,与这紫藤花蔓融为一体,构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她从不觉得男子穿有深紫色花纹的衣裳有多好看,甚至觉得紫色应该只属于女子,但那样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阴柔,反而有一种帝王般的慑人气势,庄严又神秘。 其实,她还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但他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多谈,离去的脚步干脆利落。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周夏潋有些失落,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将来是否还能再见到他。 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跟一个男子说这么多话。她发现,跟男子说话其实也没那么可怕,至少,她克服了脸红与颤抖。 忽地,一阵微风吹过,紫藤花蔓拂到了她的脸上,微凉而轻柔的触感,就像那首诗中所云的“迎面细雨沾” 原来,那是一句比喻。现在,她已经完全读懂这首诗,她要尽快把它抄下来。 周夏潋回到周夫人身边时,所有的人几乎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她的妹妹正在抄一首诗。 周秋霁非常兴奋地说,她看到了一首好诗,心想写这首诗的人一定能当好她的姊夫,所以她就擅自作主,替姊姊把这首诗抄下来,装到锦囊里。 周夏潋看了一眼妹妹抄的那首诗,或许对于方才那首紫藤草诗作的喜爱已经先入为主影响她,她体会不到眼前这一首的好处,她觉得这更像是妹妹会喜欢的那类作品。 这首诗对她而言非常晦涩难懂,内容好像是赞颂秋水的,她一直认为秋水没什么可赞颂的,她生在夏天,喜欢所有生机勃勃的事,而非萧索悲凉。 她想阻止妹妹,却又怕扫了妹妹的兴。不过,这首诗会影响她的婚姻,她不希望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丈夫。所以她不得不阻止。 “二妹,我刚才也看到一首诗,能不能也抄下来?”周夏潋用商量的口吻,委婉地表达。 周秋霁的笔顿了一顿,彷佛对于她的提议有些不屑。 “大姊,你真有喜欢的诗吗?从小到大,你有过喜欢的诗吗?” 周夏潋很想对她解释,从小到大没有,但这一次有了。但她如果这样说,妹妹一定会追问她为什么,而她实在不想多费唇舌。 于是她只是坐下来,用自己并不好看的字迹开始默写那首紫藤草。 “萋萋紫藤草,本是山中客,独居幽谷中,披星如夜蓝”她一边轻念,一边写道。 等她抬起头来,却发现妹妹与母亲同时用非常诧异的目光盯着她。 “大姊,你会背诗了?”周秋霁叫道。 “女儿,你会背诗了?”周夫人也叫道。 “是的,我会背。”周夏潋声如蚊鸣,透着沮丧。 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不会背几首诗的?轻而易举的事到了她这里,却变得很艰难,连她只是背出一首诗都能令人如此讶异,这让她觉得无比沮丧。 “紫藤草?”周秋霁读完那首诗“我觉得不如秋水大器动人,但姊姊你要是喜欢,就把秋水删掉好了——也许,这个男子更适合你。” 周夏潋明白妹妹的意思。秋霁只是要她选喜欢的,没有半点儿嘲笑她的意思,但她听到这话就是十分自卑。 “且慢!”周夫人却道“两首都留下吧,看看哪个男子更适合你大姊。” 母亲这话让周夏潋想到厨房里的鸡和鸭。有时候周府待客,弄不清客人的口味时,母亲就会说“把鸡和鸭一并宰了” 她非常厌恶这样的说法,却也不敢反对。她静静地坐着,直至肃太妃率领宫女太监出现在筵席会场。 “今日各人所作诗篇,本宫皆已看过,”肃太妃朗声说道“我朝不愧是人才济济,诗词之美妙,令本宫赞叹不已,读之余韵萦心。稍后仪礼太监会将其逐一朗诵,并公布作者姓名——大家可要听好了。” 周夏潋的心情紧张了起来。她很想知道那首紫藤草的作者是何模样,是俊是丑,是胖是瘦是否,也看得上她? 忽地,她又想起了方才那紫藤花下的男子。说实话,她喜欢那人的长相,可惜那人没有写出令她心仪的诗。 为什么要凭诗作来定丈夫人选呢?即便是要看对方的才华、品性也有其他方式不是吗?周夏潋不太明白。 不过这既然是太妃定的规矩,京中所有人也都认可,就轮不到她来质疑。 想着,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彷佛所有的人在顷刻之间都刷刷地齐站了起来。 “大姊,皇上来了!”周秋霁拉了拉她的衣角。 周夏潋怔怔的跟着站了起来。听说皇上从不参加诗会,今年为何会破例? 然而接下来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发现赵阕宇的脸,不就是之前,她曾在紫藤花下见过。 她开始双手发凉,脑袋有些晕的,怀疑自己是否在作一个梦。 睦帝赵阕宇,传说中如日月一般高远不可企及的人物,方才却曾离她这么近,像朋友一般亲切和蔼地与她聊天,想一想都觉得不真实。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绣满锦花的衣裾,思绪在紧张中游离。 “给太妃请安——”赵阕宇向肃太妃行了一礼“听闻紫藤诗会甚是有趣,儿臣特意前来一观。” “早就劝皇上来凑凑热闹,皇上总是推说太忙,”肃太妃笑道“今日驾临,实谓在座众人之幸!皇上请看,这是今日各位名媛才俊所作诗篇,是否才华横溢,各有千秋?” “的确各有千秋。”赵阕宇扫了一眼,亦笑道,顺手抽起其中一张帛笺“不知这首秋水为何人所作?气势磅礡,好诗才!” 周夏潋不由得侧眸看向妹妹周秋霁,只见她的表情兴奋异常,好像是她自己在选婿一般,满脸答案揭晓前的忐忑。 “回皇上,秋水为新科状元江映城所作。”肃太妃回答。 她听见妹妹轻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懊悔,她立刻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那么,心仪这首秋水的闺秀,又有几人?”赵阕宇又问。 “回皇上,闲聊之中听闻在座几乎所有名媛都心仪此诗呢。”肃太妃笑答道。 与此同时,在座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新科状元江映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而周秋霁则十指收紧,搓揉着一方丝帕。 “听闻周丞相的长千金今日也在席。”赵阕宇却忽然道“不知周大小姐挑的是哪一首?”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肃太妃也面露诧异,不明白为何皇上独独关注她。 周夏潋怔怔地抬头,目光正巧与赵阕宇相遇,见他正似笑非笑地凝视着自己,她双颊一刹那泛红起来。 “皇上为何这般关心周丞相的长千金?”肃太妃道。 “实不相瞒,周丞相曾向朕提起他爱女的亲事,希望朕替他多加留意朝中青年才俊,朕念在君臣情义的分上,故有此一问。”他答得面不改色。 “原来如此。”肃太妃似松了一口气,问向周夏潋“周姑娘,你选了哪首诗呢?” “回皇上,周家长千金挑选的,正巧也是这一首秋水。” “哦?”赵阕宇问:“那么江爱卿,你挑的又是哪一首呢?” “回皇上,臣挑选的,是一首叫做长天的小诗。”江映城起身答复。 “秋水配长天,正好是一对嘛。”赵阕宇颔首“那么,这长天又是谁所作?” “正是周家长千金。”肃太妃笑答。 四下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周夏潋发现妹妹脸色已然苍白,霎时,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或许,是她这辈子最最大胆的决定。 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她脑袋空空,没有主见,活得如一具行尸走肉,但她想,今天这事不只关系着她的终身大事,也关系妹妹的,她是该说一句话了。 “回皇上、太妃——”忽然站起来,轻风吹过她的裙裾,她以一种从容淡定的姿态,缓声道:“臣女还挑了另一首小诗,相比秋水,臣女更喜欢那一首。” 四下哗然,没人料到她竟会有此言。 “哦?”唯独赵阕宇挑眉浅笑,彷佛就在等她道出此语“什么名字?” “紫藤草。”周夏潋朗声答。 “这”肃太妃迷惑起来“周姑娘,你是否弄错了?这里并无此诗啊!”“什么?”她一愣,拿出自己的锦囊,取出诗笺“臣女明明看见它挂在紫藤深处,浅绿色的帛笺,摇曳可爱臣女还能全篇背诵呢!” “的确没有原诗。”肃太妃将面前的帛笺翻了一遍。 周夏潋只觉得全身发冷,自己像撞鬼了,待回到光明下,回眸一看,琼楼玉宇灰飞烟灭,彷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证明她没有胡说,而这个人,她是不能拉出来作证的。 “回太妃,周姑娘说的那首诗,朕曾见过。”然而,她以为不会开口的人,这时却朗声道“<紫藤草>,是朕所作。” 如果要一个词来形容当下的情景,那么唯有“震愕”两字。 不只周夏潋说不出话来,在场所有人皆僵若石像,怔楞地看着场中神色自若的那人。 第三章 立妃的圣旨才下达,流言整个京城已传遍了,许多人都又妒又羡说周丞相家的拿包美人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单凭一首诗便获得皇上的青睐,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这消息对于丞相府众人而言,倒不见得是什么喜事,周夫人垂下了眼泪,不断叹息。 她原本只打算招个入赘女婿,但如今女婿却变成了皇上。 一个谁都无法掌控的男人,她的傻女儿就没法降伏了,更别提女儿还得与六宫之中所有心计深沉的嫔妃抢一个丈夫,头脑简单、又无才艺的女儿是无法获胜的。 美貌是夏潋唯一的武器,但红颜易老,这一点谁都知道。 周夫人苦苦思索了三天,最后把一个生男的秘方交给了周夏潋,她想,女儿下半辈子要过得好,唯一的出路大概就是生一个皇子。但这个秘方也不知有没有效,她吃了半辈子,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 周夏潋却没心情想到那么遥远的事,对于这一切心里仍觉得十分迷茫。她看着杨柳依依的花园、这个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地方,想到一去不复返,她就觉得伤感。 她打算跟府里的人一一道别,首先,是跟二妹。 自从紫藤诗会后,秋霁对她的态度变得有点奇怪,好似在刻意躲着她。 其实,她和这个二妹的关系也算不得有多好,从小她喜欢在花园里乱跑,二妹却总是坐在房里读书,按秋霁的话来说,她们不是“同道中人” 不过她想,在入宫之前,应该跟二妹尽释前嫌,才不至于离开了以后,大家都还记恨她。 周夏潋提着一只走马灯,来到周秋霁房外。 这只走马灯是儿时某个元宵节母亲送她的礼物,她记得二妹也十分喜欢,为此跟她争抢半天,又哭又闹的。 秋霁自幼便十分沉稳,她从来不觉得她会喜欢走马灯这种幼稚的东西,但那一天,秋霁就像发了疯似的,非要把这盏灯弄到手不可。 她一直不明白那是为什么,但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 “这盏灯送给你。”周夏潋敲开了二妹的门,微微笑道“我保存得很好,每年都从箱子里拿出来擦拭一遍,找最好的工匠上一次色,跟当年没什么区别。” 周秋霁怔了一怔,将走马灯接了过去,还以微笑“大姊,你可知道,我一直嫉妒你吗?” 嫉妒?她万万没想到二妹会使用这么重的词。 “我有什么可嫉妒的?”她难以置信“要是像二妹这般才华横溢,或者像三妹那般武功高强,或许还有惹人羡慕之处,但我,毫无所长。” “就因为你毫无所长,单凭美貌,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爱护与怜惜。”周秋霁幽幽地道“从小到大,爹娘最最疼爱的就是你,漂亮衣服全给你穿,好东西全堆在你面前,我们无论透过多少努力都还无法得到的东西,你却唾手可得。” 原来,这就是当年秋霁死活都要得到这盏走马灯的原因,她是想试一试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二妹,你不懂吗?”周夏潋叹了一口气“我得到的,是别人施舍给我的,倘若有一天别人厌烦了,我仍旧一无所有。不像你,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周秋霁听了,表情起初十分惊奇,而后,目光浮现歉疚和敬佩。 “大姊,我原以为你什么都不懂,但此刻我发现,你甚至懂得比我多。” 被一个才女如此夸赞,大概是她这生难遇的罕事,何况,秋霁一向自视甚高,能说出这话,让她感动得差点泪盈满眶。 “大姊,你真愿意入宫吗?”周秋霁不由得担心起姊姊“那天,为什么不挑那首<秋水>?” “我不挑<秋水>,是因为我的确不喜欢<秋水>,而且,我发现有人更喜欢它。”周夏潋意味深长地回答“那么为什么不将它留给更喜欢它的人呢?” 周秋霁双颊微红,仿佛很明白这话的意思。 “其实我,是愿意入宫的,毕竟,我更喜欢紫藤草”她忆起了那个紫藤花下的男子,思绪开始起伏如潮。 “可紫藤草不属于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周秋霁提醒她“或许有很多女子为它垂泪,但它终究是山中客、世外仙。” 这话说得没错。这是立妃的圣旨下达后,她真正烦恼的地方。 “如果换了你,你会如何应对?”生平第一次,周夏潋如此郑重的询问二妹的意见。 “我想,我会装作不喜欢它吧。如此,就算伤心,我还有尊严。” 装作不喜欢? 霎时,周夏潋如拨云见日一般,领悟了些什么。直至许多年后,她也没有后悔在这个日光西斜的下午,自己所做出的决定。 正如那首歌谣中所唱的一垂眉长相思,空等帝王心。君心若不在,赐我千万金。若无千万金,佯装妾无情。万般浮华宠,化作拂袖音。 入宫那天,周夏潋被那件世人称赞的妃子长袍,包里得层层迭迭、难以呼吸。 各种繁文褥节,亦让她头晕脑胀、腰酸背疼。 等到一切礼仪完成,她坐在轿上被抬入栖云宫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屋子里十分闷热,只有凤冠的珠子冰冰凉凉,垂荡在她的脸上,给了她稍许抚慰。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非常渴,浑身无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无意间呻吟了一声。 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抬起了她的头,甘甜的茶水注入她的嘴角,仿佛救命之泉。 周夏潋一口气喝了许多,而后闭着眼睛,嫣然一笑。她一向如此容易满足,哪怕只是一杯水。 接着,她听见身旁有男子的叹息声,似乎有什么掠过了她的唇,柔软中带着刚毅。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见赵阙宇坐在床侧,正以指尖抹去她唇上沾上的茶水。 周夏潋有些吃惊,因为此刻的他与那日在御花园中所见完全不同,整个人的感觉从神秘变得;登澈。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黑发如瀑布般垂在身后,微笑的时候眸里泛着星子般的光呆。 “皇上——”她想撑起身子,可是身子沉重疲倦得让她完全不能动弹,于是她只能就这样躺着,莞尔道:“给皇上请安——” “朕即位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无礼的妃子。”赵阙宇亦笑道:“躺着向朕请安,嗯?” “妾身既动不了,又想向皇上请安,不这怎么做要怎么办呢?” “让朕来帮你——” 说话之间,赵阙宇已经将她一把拉起靠到他怀里,凤冠珠串发出碰撞之声,被他的大掌取下置于旁边,顿时,她觉得身子轻了许多。 “谢皇上”周夏潋有些微微脸红,呼吸依旧急促。 “这样舒服多了吧?”他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好像还是有些不舒服”她喘息更甚。 “那么,这样呢?”赵阙宇将她衣襟上的盘扣一拉,将她身上窒闷的华服一并褪下,只剩一袭水红的中衣。 周夏潋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被解救了出来,终于能喘气,恢复极意自在。 但她的双颊却已红透了,因为此刻她与他仅以中农相对,她还是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子亲昵至此 “怎么了?”赵阙宇越发感到有趣“从没见过你这般矛盾的女子,怎么做都不是,总会脸红。” “妾身伺候皇上就寝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懂得如何侍寝吗?”他却反问。 “妾身听嬷嬷教导过。”周夏潋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脸。 然后,他笑了,哈哈大笑,仿佛觉得她的窘态十分可爱。 “罢了罢了,朕现在也不困,陪朕说会儿话吧” “好啊”她霎时不紧张了,大大松了一口气“皇上想说些什么?妾身就算一宿不睡陪皇上说话也甘愿。” “你啊——”赵阙宇摇摇头,捏捏她的鼻子“真是个傻丫头” 傻丫头?从小到大不只一个人用“傻”形容过她,但这一次她却不厌到哀伤,因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宠溺。 “来人”他击掌两下“把东西抬进来。” 他话音刚落,候在门口的太监便垂首鱼贯而入,抬了数口箱子搁到床杨前的地上,接着又无声地退去,迅速干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 “潋潋,朕让你看样东西——” 赵阙宇的大掌将她的柔夷一握,出其不意却自然而然,仿佛是一件他早就习以为常的事情,周夏潋一怔,却并不反感。 他叫她“潋潋”像在唤她的小名,让她心静。 他的大掌沉稳而温暖,她随他下了床,走上前,当他松手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点儿舍不得。 “瞧——”他亲自俯身将箱子开傲,然后抬头看着她。 周夏潋见那箱子精致,赵阙宇又一副郑重的神色,还以为其中藏有什么宝物,探头一观,却不禁“咦”了一声。 若干个箱子,所装皆是相同,非金银珠宝,不过一些寻常木雕之物。 若说雕工精巧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东西不管小鸡小鸭,或小狈小牛,都像是孩童玩具,朴拙可爱。 她捧起一只小牛,看了又看,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淑激以为此物如何?”赵阙宇侧晚她。 “小时候闲着无事,妾身也曾雕刻过类似的东西。”周夏潋轻笑着说:“如今见着这些,倒是勾起许多儿时回忆。” “哦?”他面露淡淡喜色“潋潋你也喜欢雕刻?” “妾身手脚笨拙,无此天赋,亦欠了些许耐心,长大后就再也没尝试。”她倒也不隐瞒。 “那你觉得此工匠是否有天赋?”他又问。 “比妾身技高一筹。”周夏潋端详手中小牛“不过,做这些木雕的人感觉年纪不大,技法尚不成熟,还需磨练些许时日。” 赵阙宇忽然沉默,打量她良久,过了半晌才舒展眉心道:“潋潋,你知道吗?你是唯一对朕说实话的女子” “实话?”她不解。 “这些东西都是朕小时候刻的。”他徐徐道出答案。 “什么?”她瞪大眼睛,僵立着。 “从前,朕也给其他妃子看过这些东西,她们非常聪明,早早猜到这是联心爱之物,对其极尽吹捧。”他微微叹息“只有你这个傻丫头实话实说——” 周夏潋心里一片迷茫,弄不懂赵阙宇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本来,她批评他的作品,他应该不悦,但此刻听那语气,又似对她十分赞赏。 第四章 她的确是个傻丫头,人心如此复杂纠葛,岂是她能看透? “妾身很笨,常常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能说实话。”她垂眉,声音细如蚊声。 “朕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赵阙宇笑了,轻轻揽住她的腰。“潋潋,这宫中敢说实话的人太少,你以后要一直这个样子,你懂吗?” 她不太明白,但又有些懂得。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喜欢她的美貌,但现在看来,她还有别的东西让他喜欢,这让她心中欣喜。 她忽然觉得,与帝王相处或许也并非像人们传说的伴君如伴虎那般可怕,保持她淳朴天然的本色,大概也就够了。 “潋潋,你觉得困了吗?”赵阙宇忽然问。 “方才睡了一会儿,倒也不倦了。” “那咱们溜出宫去玩玩,可好?” “皇上,现在吗?”他的提议把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 “京郊有个小镇,以种花闻名,”赵阙宇笑着介绍“据说今儿个是一年一度的花会呢,趁着现在还没到深夜,咱们去凑凑热闹吧。”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像个调皮的大孩子。周夏潋怔怔地看着他,未置可否。 但从心底来说,她还挺乐意的。新婚之夜变成了出宫的冒险之旅,想来十分新奇有趣。 京郊河边的小镇以种花闻名。据说这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招来天下爱花人,甚至各国宫里的珍稀品种也常是从这儿移植过去的。 周夏潋与赵阙宇换了寻常打扮,携手而行。虽已入夜,街上却人流不减,据说每年的花会期间,镇上都会热闹到深夜,只因月上柳梢、华灯高照之下,花儿会呈现别样妩媚。 “咱们一个人也没带,就这样出来,不要紧吗?”她担心地问。 “怕什么?我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咱们溜出来了,别人会知道?”他很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莞尔“再说了,你夫君我身手不错,真遇上什么,总能保护夫人你的。” 而他自然不会是毫无准备,自是有人暗中跟随护卫。 夫君?夫人?呵,她喜欢这样的称呼。看到他褪去了龙袍,一袭青衫,配上穿了淡色衣裙的她,倒还真像一对民间的新婚小夫妻。 沿街尽是花农商贩,篮中花朵咤紫嫣红,时值盛夏时节,品种繁多,引得周夏潋不由得驻足观赏,瞪大双眼,频频称赞。 “夫人看中了哪一盆?夫君我送你便是。”赵阙宇打趣道。 “宫里什么花儿没有啊,巴巴的捧了这些回去倒教人笑话了。”她莞尔低声回应了句。 “那倒未必。”他顾盼片刻,抬手一指“你瞧,比如那一盆,宫里就从来没看过。” “咦?真的,这是什么花儿?我也没见过”周夏潋目光顺着移过去亦驻留其上,眼里充满好奇。 只见街角边的屋檐下摆着一盆枝叶繁密的花儿,花儿是杯口大,朵朵如雪开放着,密密的一大捧,熏风里兀自摇曳,犹如蝶舞。 “这叫百宜枝。”两人走过去一问,那卖花的老板答道。 “百宜枝?”周夏潋很是好奇。 “说起来它还有一个名字,想必天下皆知,荼靡。”老板笑道。 “荼靡?”她不禁吃惊“原来这就是荼靡啊——” 正所谓“开到荼靡花事了”荼靡,夏天最后的花,荼靡若开尽了,这一季也就过去了。 她虽不太读书,但常听秋霁叨念那些文读谓的词儿,倒也记下了此花。可惜总是听闻,一直无缘一见,她总在想着,此花该是什么模样,会不会让人看着觉得悲伤? 原来,它如此美丽,像是蔷薇,又宛如月季,比世上任何一种花都开得茂盛,仿佛要将夏天的繁华尽数展现在自己身上,教人见一眼就难忘。 周夏潋蹲下身子,轻抚其中一朵花,见它就像一片雪落在手中,忽然觉得感慨万千。 “你自幼在宫外长大,怎么没见过荼靡?”赵阙宇亦俯身,凑近她身边耳语“宫里不种这花是觉得对国运有损,可这花儿在民间是常见的。 呵,自幼父母觉得她太笨,生怕她外出走丢,能不让她出去就不让她出去,她哪里能见过什么世面? “既然喜欢,咱们就买一盆吧。”见到她唇畔的淡淡苦笑,他忽然道。 “不不”周夏潋连忙摆手“既然宫里说这花见不吉祥,还是算了。” “这又不是在宫里,哪这么迷信。”赵阙宇站直身子,对那老板说:“老板,这花儿咱们要了” “是送到爷府上,还是爷自个儿带走?”老板问。 “这就带走。”他卷起袖子将花盆捧起,干练的模样让周夏潋一怔。 他是天子,怎么能做这样粗重的活?而这一切,却只为了博她一笑 “哟,这位爷一看就是练家子。”老板望着他臂上因使力而贪起的肌肉,不禁赞道:“夫人好福气啊,嫁了个可靠的男人。” 周夏潋垂眉,笑而不语。 “掌柜的,多少银两?”赵阙宇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问。 “这花儿便宜”老板说了个数目。 赵阙宇正想往怀里掏钱,却忽然怔住。 “怎么了?”周夏搬不解。 “老板”他顿时无比难堪“出来得匆忙,忘了带钱不如一会儿我叫人来付,可以吗?” 他,没带钱?她霎时想哈哈大笑。果然是帝王之身,就算想假装平民,也装不来。 “行,那先把这花儿放下吧。”老板道。 这时另有客人路过,见到这花儿也颇感兴趣,开始与老板讨价还价。 “老板不如这样”赵阙宇看了也紧张了,支吾一阵才说:“花儿先让我扛走,一会儿肯定叫人来付钱” “这位爷,如果你没派人来呢?”老板开始不耐烦,权腰打量他。 “那我去取钱,这花儿给我留着,不能卖给别人。”他继续死缠。 “不行,若你们不回来,我这花儿怎么办?”老板摇头“花儿鲜嫩,等不起啊!我说这位爷,看你长得人模人样、身强体壮,怎么连几个钱也没有?唉,你家娘子这么漂亮,跟着你可要吃苦了” 不到一刻工夫,态度便翻天覆地,一旁的周夏潋笑得肚子快疼死。 她还真不打算上前帮他说什么,看好戏似地等他如何回答。难得有人敢奚落他夏楚天子,这场面着实有趣。 “老板,不如”赵阙宇似灵机一动的开口“我帮您干点什么吧?比如搬搬花盆、浇浇水什么的,要不让我替你叫他喝叫卖也行,就当雇了个寸工,用这花儿充工钱,怎么样?” “哦?”老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无论干什么都可以?” “当然。”堂堂天子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看见前面的食铺没有?”老板顺势一指“那儿缺个洗碗的,你去帮忙一晚吧” “食铺?”这下换成赵阙宇吃惊了“老板,我是打算帮你的,这”“那食铺是我老伴儿开的,”老板坦白说“我种花儿,她卖云吞。” “夫君,你会洗碗吗?”周夏潋忍不住打趣地问“别砸了碗,花儿没买成,反要赔人家一大笔钱。” 搬盆花儿什么的不在话下,毕竟他会功夫。可是洗碗说实在,她对他还真没信心。 “夫人就请在一旁稍坐,夫君我给你露两手”他挽起袖子,胸有成竹道。 周夏潋想,无论过了几年,她仍然记得这一天,在这个小镇里,她一边极意地吃着云吞,一边看他洗碗时手忙脚乱的模样。 她会记得,这里的风因从江上吹来,带着江水的清凉,风中全是荼靡的气息。 以至于当她回忆起这段爱恋,就会闻到荼靡的香味。仿佛这种开在夏季最末端的花儿,已经跟她的爱情交织在一起。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宫里有那么多女人可这一刻,她有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觉,那种抛开困扰,只剩两情相悦的隽永。 这样的新婚之夜,让她想到了那句话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周夏潋入宫的第二日正值庄皇后的生日,宫里大设筵席,做为新晋嫔妃,周夏潋自然不能缺席。 庄皇后本来是北狄公主,赵阙宇迎娶她无非为了政治利益,希望她嫁入夏楚后能绵延子嗣,使两国关系和睦。谁知庄皇后体弱,自大婚以来,不生孩子只生病,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大半时间捧着药罐,愁煞人。 不过,赵阙宇对这位皇后还算敬重,虽不常去她宫里,但衣食用度均不少,逢年过节也嘘寒问暖一番,双方也算相安无事。 皇后之下,有一妃三嫔,余惠妃是赵阙宇的表妹,自幼相识,可谓青梅竹马,听闻先帝曾有意让他立余惠妃为中宫,但终究迫于政治,另娶了庄皇后,这余惠妃倒也没有怨言,甘愿屈居人下,所以赐封号“惠”即贤惠之意。 莹嫔可谓宫里最得宠的妃子,当年赵阙宇初下江南,于接驾官员府中一眼便看中了她,破例接她入宫。她能歌善舞、容貌清丽,只是出身低微,虽最得赵阙宇爱护,也只能为嫔。 欣嫔和昭嫔是三年选秀之佼佼者,自然为万里挑一的可心人物,说来也颇得赵阙宇喜爱,但终究不能与莹嫔相比。 周丞相府自然知道这日为庄皇后生辰,早早替周夏潋备了贺礼,待她装扮妥当,便由两名太监托着,一并来到设宴的沁芳园。 周夏潋谨记着母亲教诲,换了套较素雅的衣衫,不至于过分美艳夺目,抢了皇后的风采。但为了喜庆,她仍在鬓上插了数朵新鲜红海棠,抹了淡色的胭脂,像个新妇的模样。 沁芳园中,全数嫔妃已经就位,她迟了半步,一时间倒有些无措,不知自己该尘在哪里。 庄皇后与赵阙宇高高在上,下面余惠妃与莹嫔居右侧,欣嫔与昭嫔居左侧,两边倒还留有数张椅子,只是,周夏潋弄不清哪一张属于自己。 其实,她对于自己的身分也还有些迷惑,说是入宫为妃,可到底是妃是发嫔,又或者只是身分更低的才人?关于这个,赵阙宇倒也没有明说。 她只能怔怔站在红毯中央,给庄皇后施礼。 “听闻周丞相家长千金有倾国之貌,本宫起初还不信,一见之下,果然惊艳至极。”庄皇后微笑道“昨日你刚入宫,本应让你好好休息,却唐突地把你召来,实在辛苦——” “给娘娘祝寿是何等幸事,妾身怎会辛苦?”问夏潋浅笑道“匆忙之中,不曾完备礼物,只是近日家父自南海寻得珊瑚一株,红若晚霞,甚是可爱供娘娘赏玩。” 话音刚落,两名太监便将珊瑚抬了上来,布巾甫掀开,四下一片惊叹声。 第五章 “本宫屋里也曾有株红珊瑚,”庄皇后点头道“只是颜色没这个艳,枝蔓也不似这般繁茂,一比之下倒小家子气了许多。” “听闻周丞相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假。”一旁的莹嫔阴阳怪气地说“皇后娘娘贵为北狄公主都不曾见过的宝贝,周丞相却信手拈来。皇上常感叹国库空虚,依妾身看,若向周丞相借些银两,那军出怕是早已够了” 周夏潋一楞,不知该如何回答。 送礼还真是件为难的事,礼轻了人要怪,礼重了,却露了财。她不知父亲这一回是如何考虑的,大概是太希望他的傻女儿在宫中过得如意,反倒无意中泄露了一些不该被赵阙宇知道的秘密。 “藏富于国,不如藏富于民。”赵阙宇却开口维护周夏潋“皇后,周丞相看来是对你极其敬重,才倾万贯之资为你备下贺礼,这个人情你可不能同顾啊。” “妾身自然知道。”庄皇后笑盈盈地额首“来人,再搬一把椅子搁在皇上左边,供周俪妃坐吧。”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不仅因为庄皇后示意让周夏潋与她并排而坐,而且还称她为“俪妃” “敢问皇后娘娘,这俪妃的俪字何解?”莹嫔仗着皇上宠爱,一问再问。 “伉俪的俪。”赵阙宇朗声代答“皇后本来提议,依夏潋的美貌可封为美丽的‘丽’,但朕觉得伉俪的‘俪’更好。” 莹嫔霎时僵怔,其余诸位妃嫔亦脸色苍白。 “皇上登基不久,后宫新立,妃嫔数量不多。”庄皇后补充道“若按祖制,本宫之下应有四妃,贵、贤、淑、惠,而后为昭仪、昭容、昭媛、先容、才人等等,一共九品,如今唯独余惠妃暂列四妃之位,其他封位皆空着,俪妃出身显赫,周丞相亦对本朝有功,封位自 然不能太低。” “四妃之中,妾身为最末。”余惠妃却异常镇静,淡淡笑道“俪妃娘娘自然是在妾身前头,所以坐在皇上身畔,倒也不算失礼。” “朕打算封夏潋为贵妃。”赵阙宇出言越发惊人“依照封位,她自然是可以坐在朕身边的。” 这话别说在座诸妃,就连周夏潋本身也不禁一骇。 她一直以为,赵阙宇只把她当成个小玩意儿,觉得她貌美可爱,招进宫来消遣一下也就罢了,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厚待她忆及父亲身分,她开始觉得,这桩婚姻大概也多多少少与政治扯上了些关系吧。 “好了,话都说明白了。”庄皇后话题一转“诸位姊妹,听闻你们为本宫准备了不少节目助兴,本宫可是翘首以待。” “回娘娘,”见事情已无法改变,莹嫔一笑,起身回答“惠妃娘娘备了一卷百花贺寿图,为她亲手所绘。妾身编排了舞蹈‘百鸟朝凤’,算凑个热闹。欣嫔弹琴,昭嫔吹笛,皆以才艺为娘娘助兴一只是,不知俪妃娘娘准备了什么?” 周夏潋瞪大眼睛,没料到还有这一回事。 她本以为备了厚礼也就够了,谁知还要当众出丑。谁都知道,她自幼琴棋书画皆不通,诗书礼乐亦不精,她该拿什么来献艺? “俪妃,你就随便表演个节目吧。”赵阙宇道“不必拘泥,以你最擅长的,尽了心意即可。” “妾身”周夏潋燮眉思忖“妾身不会什么才艺” “常听丞相说,你歌喉不错。”赵阙宇提醒她“唱首曲子,也成。” 对了,她的确会唱歌,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歌声能否登大雅之堂。 小时候,她在外祖母家常听窗外的采莲女唱些民间小调,清脆婉转十分动听,听看听着,她便学了起来。 “那么妾身献丑了。”周夏潋清了清嗓子,顾不得许多,朗声吟唱“一片紫竹轻轻摇,冬少梦中谁吹萧。花落有几度,花开有几朝,难忘家乡紫竹调——” 她许久不曾高歌,起初嗓音尚有片刻凝滞,但越唱越亮,仿佛黄莺出谷悦耳,池鱼得了溪润,旷野中闻见花香。 一曲终了,她忐忑地看着四周,只见诸人皆是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料到她真会唱歌,而且如此悦耳。 “俪妃好歌喉。”庄皇后合笑额首道“本宫记得欣嫔也会唱曲,只是嗓音没这般清亮婉约。” “欣嫔姊姊的歌声醇美绮丽,动人心弦。”莹嫔仍是不服地争辩“皇后娘娘若不信,可叫欣嫔姊姊亦献曲一首,绝不比俪妃娘娘逊色。 “妾身最近感染风寒,嗓子哑了。”欣嫔却温言婉拒“容妾身日后再为皇后献艺吧。” “无论如何,今日俪妃一首‘紫竹调’,深得本宫喜爱。”庄皇后伸手招她“来,俪妃,坐到皇上身畔来。” 周夏潋躬身施礼,徐徐步上台阶来到赵阙宇身侧。他正对她微笑,眼眸意味深长,耐人寻味。 今日这一切,是他布的局吧?但他怎么知道她会唱歌的? 看来,他对于她的了解,远比她对于他的,多得多 清晨的御花园格外清爽,晨曦之中一花一草皆呈现娇嫩之色,仿佛可以滴出水来,四周有着纱一般的透明淡雾,使花园宛如仙境。 周夏潋由两个宫牌伴着,轻扫着花瓣上的露水。从以前她都会收集几瓮沾了花息的露水,以供泡茶之用。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道飘渺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周夏潋听得有些发怔。 她自恃歌声还算拿得出手,但与此人相比,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对方嗓音不仅清冽醇美,更难得的是高亢处仍细腻悦耳,实在令她望尘莫及。 “给俪妃娘娘请安——”身后忽然有人出声。 周夏潋回眸一看,却是余惠妃向她行礼,她连忙上前将她扶起,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姊姊入宫比我早,跟皇上的感情亦非我能相比,不必如此客气。” 余惠妃微微地笑答“话虽如此,但该尽的礼数还是要尽的。俪妃也不多睡会儿,怎么起得这样早?” “我在家时已是如此,并不贪睡。”周夏潋回答,听见那婉转歌声尚未停止,不禁问:“这是何人所歌,如此动听,宫中的歌婢吗?实在令人闻之惊艳,如天篇一般。” “看来俪妃毫不知情,”余惠妃神秘的莞尔一笑“这便是欣嫔在练嗓啊。” “欣嫔?”她大为惊讶“昨日欣嫔不是说感染风寒,嗓子哑了吗?”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再度笑了“当时皇上那般护看你、称赞你,欣嫔傻了才会与你抢风头,不怕皇上生气吗?” 周夏潋瞪大眼睛,没料到事实竟然如此。 “相反地,莹嫔那般公开为难你,才叫不知趣呢”余惠妃摇头无奈道“她年轻,沉不住气,怕你分了她的恩宠,可这般胡闹才真会让皇上与她生分了” “听说莹嫔是皇上跟前第一的可心人”说看,却发现自己的心尖有一丝酸涩,这在从前,是未曾有过的。 “跟俪妃相比,莹嫔算得了什么呢?”余惠妃却道“皇上哪里会像待俪妃这般待莹嫔?别说刚入宫就封妃位,就连平时爱吃什么、玩什么、擅长什么、不喜欢什么,皇上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呢。” “我会唱歌的事,好像是没几个人知道”周夏潋喃喃地说。 “听闻皇上曾经到周丞相家饮酒,在院子里偶然听到有少女婉丽而歌,从那时起,皇上就知道俪妃有一副好嗓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没有一丝记忆。 “从前吧,大约几年前。”余惠妃也不太清楚。 所以,他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她、注意她了?周夏潋前思后想,觉得不太可能。 从小她不过是被人轻视的傻丫头罢了,哪里能得到他的青睐呢?。 “俪妃若不厌弃,我倒有几句话,想对俪妃直言。” “姊姊但说无妨。”她连忙额首。 “皇上心思复杂,我入宫多年也不曾揣测明白,不过,既然恩宠就在眼前,俪妃为何不好好珍惜,要跟皇上闹瞥扭呢?” “闹瞥扭?”周夏潋错愕不解“姊姊这话好生奇怪,我纵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啊。” “可皇上现在每日服用绿豆等祛火之物,夜凉了还用冷水沐浴”余惠妃悄声道“俪妃为何要拒皇上于千里之外?” “啊?”她想了又想,怎么也没听懂对方话中合意。 “唉——”余惠妃不由得失笑“都说俪妃还是个孩子,果然如此。教习嬷嬷没告诉过俪妃吗?男子欲望得不到宣泄,该有多伤身?” 周夏潋霎时双颊绯红,心中波涛澎湃,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哪里敢是皇上他”她支支吾吾,片语难吐“宫里这么多嫔妃,就算我也可到别的宫去啊” “是说,皇上现下眼中唯有俪妃你了。”余惠妃叹道“纵使你不愿睬他,他也不想找别的嫔妃,这么些年来,还不曾见他对谁如此用心。” 周夏潋一时无语。一直以为赵阙宇宠她爱她,不过是寻常帝王恩情而己,但他居然甘心为她至此她到底哪里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情深至此 说起来,大婚之前他们不过只有一面之缘,即使她美若天仙,也不至于让一个君王沉迷至此吧? 不对,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她不知道的、埋在他心底的,秘密 “多谢姊姊对我直言。”周夏潋清了清嗓子,问道:“敢问姊姊,为何要对夏潋这般好?” “在这宫中,妃嫔之间也是拉党结派的。”余惠妃似乎也不隐瞒“皇后先不必说,莹嫔、欣嫔、昭嫔如今已结成一线,唯我孤立无援,而我从前小产时末调养妥当,太医说难以生育,后半辈子真可谓无依无靠了一俪妃若愿与我交好,倒是天赐之福。” 是了,她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筵席,非亲非故的,一个陌生人何以对她如此好? 不过,她倒喜欢余惠妃这般坦荡直言,至少让她觉得今后在宫中还有一个可以聊天的人。 “姊姊以后常到我宫中坐坐,”她额首说“我也不会再与姊姊见外。” “将来遇上任何迷惑之事,都可问我,”余惠妃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与皇上一同长大的,所知的自然比后来的多一些。” 周夏潋也微微一笑。的确,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 第六章 回到栖云宫的时候,她听见赵阙宇在弹琴。 他下了早朝,换了常服,褪去了帝王威仪,变成让她倍感亲近的男子。 周夏潋轻轻走过去要向他请安,他抬眸看到了她,却未停止拨动琴弦,只微微一笑,以眼神示意她坐到近侧。 她乖乖倚到他身畔,倾听他的琴音。 赵阙宇此曲弹得并不精妙,周夏潋觉得跟自己的二妹相比还稍逊一筹,难得的是曲中自有一种沉稳磅砖之前峙,气象万千,果然有帝王之势。 一曲终了,他侧眸望着她。 “听说潋潋采了花上晨露,要为联饱茶?”赵阙宇笑问。 “皇上如何得知?”话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傻了一不提他来她宫里一问便知她行踪,就说他一直这样关注她,还有什么会是他不知道的? “潋潋晨起不练嗓吗?趁着联在抚琴,不如高歌一曲吧。”他拨着琴弦又道。 周夏潋思忖片刻,终于吟唱“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她学着早上听见的歌声唱。 赵阙宇停下琴音,似笑非笑。“潋潋,这不是你的曲风吧?哪儿学来的?” “方才听欣嫔所歌。”她回答。 “潋潋,你调皮了,”他捏捏她下巴“这可不像你啊,有话为何不直说?” “妾身听欣缤的歌声才知道,皇上待妾身这样好。”她合蓄地答“若是没有皇上,妾身还真以为自己是这宫里唱歌唱得最好的。 “你的确是。”赵阙宇握住她的手“在朕眼里,一千、一万个欣嫔都比不上你。当初,朕就是觉得她的嗓音与你有几分相似,才留她在身边。” “皇上几时听过妾身唱歌?”周夏潋忍不住问。 “当年朕还是永宁王的时候,有一次到丞相府作客,听过你唱歌。”他深深望着她,露出一抹回忆之色答道。 “妾身为何不知?”她轻燮起眉。 “你唱得很投入,朕也没敢打扰,听了一曲便走开了。之后,朕就老想着再听听你唱歌,可惜一直没机会。”赵阙宇笑着说:“如今总算天偿所愿,朕现在可以与你朝夕相对,想什么时候听你唱,就什么听。” “妾身唱的歌哪有这般好,值得皇上念念不忘”她心下涌起一股感动,靠在他的肩头。 两人有片刻沉默,仿佛,在聆听彼此的心跳声。 “明日朕陪你回丞相府,好不好?”他忽然说。 “明日?”她不解。 “民间都说三朝回门,”赵阙宇笑道“明日可不正巧三天了?做丈夫的自然是要陪妻子回家一趟的。” 他身为帝王,何以纤尊降贵至此,让她霎时无言,胸间荡出一圈圈涟曲。 “皇上,明儿个让教习嬷嬷过来伺候,好不好?”周夏潋忽然提出。 “好端端的,传教习嬷嬷做什么?”他诧异地看看她。 “妾身一定有什么没学好,让皇上厌弃了。”她听见自己声音越来越低,连自己都快听不清。“否则,皇上为何宁可饮些祛火之物,也不肯亲近妾身?” 他一怔,随后明白其中合意,不由得哈哈大笑。 “朕只是觉得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潋潋始刚刚入宫,定有许多不适,朕是相心等你习。喷些再说——”他凑近她耳边低语“若你嫌朕冷落你,今晚就可。” 周夏潋感到双颊火烫,再也答不上一句,只能把头埋得低些,再低些。 他揽住她柔软的身子,唇吻近在咫尺,但终究没有落下来。 “潋潋,你还是这么紧张——”他的声音异常低醉“叫朕如何舍得——” 她闭上眼睛,微颤着期待即将发生的事,然而,事情却依然没有发生。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他匣中的一颗珍宝,不到万般难耐,他舍不得碰 周夏潋还是第一次感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如此重要,从前父母虽然宠她,言行间却也十分看不起她,但此时此刻,全家上下那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是被视若珍宝。 假如没有赵阙宇,或许她永远也得不到这样的重视。望着身旁牵着她缓缓入席的男子,她由衷感激。 周家的亲戚仿佛一夜之间从地里冒了出来,周夏潋记得,就算是从前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没这么多。她再傻,也知道那些人是为何而来。 不过,她很庆幸那些人只能待在外宅,未经召唤不得擅入,让她耳根清净了很多。 晚宴之后,赵阙宇像所有的女婿一样陪周丞相夫妇饮茶聊天,周秋霁却牵看周夏潋的手,来到闺房,说些悄悄话。 “大姊”她满面春风,说话却香香吐吐的,仿佛有些令她愉悦却难以启齿的话语。 “什么事让你欲言又止的?让我猜猜——”周夏潋笑着看妹妹,思忖道:“可是有人上门给你提亲了?” 周秋霁双颊排红,点了点头。 “从你的模样看来很是中意”她微讶的睁大眼睛“莫非,是上次紫藤诗会” “他来向我提亲,我也很诧异。”周秋霁又点了下头,红看脸说:“上次诗会以后便再没见过,难得他竟记得我。” “既然妹妹也喜欢他,又何必浪费时间?”忆起了自己跟赵阙宇,上苍大方,能给她如此幸运,也同样能给别人。 “这么说,我该答应他了?”神色却是有些犹豫。 “若叫你拒绝,你舍得吗?”周夏潋反问。 “可我心里总是有些慌,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周秋霁眉心微燮。 她很能理解妹妹的想法,幸福来得太突然,任谁都会心存疑虑、不敢相信,可若是放了手,说不定好运就会如水流逝,不再回头。 “明儿个我就去求皇上替你们赐婚,如何?”她笑着安抚妹妹“就像我当日入宫也是百般不安,现在倒还好。” “看来姊姊与皇上确实是琴瑟调和,家里是不必担心了。”问秋霁顿悟,轻轻额首,为姊姊开心。 周夏潋看向窗外,她离家时万分眷恋的绿荫花草,如今看来却跟宫里的也差不多了,一花一草在阳光下随风摇曳,给她踏实祥和的感觉。 “对了,大姊,这里备有你最喜欢的桂花票子糕。”周秋霁道“一听说皇上准你归宁,奶娘连夜做的。” “怎么来了这半日,也不见奶娘?”忆起从前奶娘对自己的百般照顾,她心下涌出许多感激。 “在陪二愣吧。”周秋霁叹气“这二楞也算奶娘的一块心病,姊姊如今身为俪妃,也该替奶娘盘算盘算。” 二楞是周夏潋奶娘的独生子,八岁那年高烧不退,醒来后便痴痴傻傻的,周家上下看这孩子可怜,便派他做些杂活,且权充当小厮使唤着。 “我本想叫母亲给二楞找个媳妇,可他那样又怕害了人家姑娘。”周夏潋思忖“不如给奶娘一些钱,做做小生意,也算为二楞下半辈子考虑” 话末落音,忽然传来一阵喧天的铜锣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紧急之事。 “外面怎么了?小心惊扰了俪妃娘娘门周秋霁扬声喊道。 “回俪妃娘娘——”不一会儿,便有随行宫人在外禀报“有刺客进了府里,皇上受了些轻伤!” “什么?”两人同时一惊。 “大姊,这可不好!”周秋霁低声说“堂堂皿相府竟混入刺客,且是在大姊你归宁之日,这事传出去,就算皇上安然无恙,朝野上下也会妄加议论猜测爹爹有谋逆之心! 周夏潋本来听说赵阙宇只是轻伤,稍稍松了一口气,听了妹妹的分析,心尖再度一紧。 “皇上现在哪里?请太医了没有?”她深吸口气,强自冷静,扬声问。 “皇上已经移往花厅歇着了,幸好有随行的太医。”宫人答。 “那刺客是谁?受何人指使?”她又问。 “近卫已经将其逮住,严刑亩问去了,情况尚不明。 周夏潋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急急往花厅赶去,只见外头早已被侍卫团团围住、戒备森严,一个小太监捧着盛巾子的盆子勿匆奔出来,清水染成血色,看得她万般惊恐。 她抚着胸口,跑进门掀了帘子进去,却见赵阙宇正坐在软榻上,换了农衫,胸口隐约可见布条缠绕,不过他笑容依旧,徐徐饮着茶,看来并无大碍。 而周丞相、太医等人都在厅内。 “皇上,妾身来迟,请皇上想罪——”周夏潋连忙俯身道。 “潋潋又跟朕客气了,”赵阙宇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上前,见她花容失色,娇喘不己,不由得眸光一柔“你看看,朕没事。” 她对他仔细打量了番,确定他无恙,心头大石才彻底放下,但看他胸前伤口,想着他肯定很疼,眼眶又不禁有泪花打转。 “潋潋你在担心朕吗?”他这下却笑了“早知道还不如伤得重些,骗你多掉些眼泪。” “皇上——” “好了好了。”赵阙宇倒不在意旁人目光,伸出只手将她轻揽过去“晚上伺候朕换药,好吗?” 周夏潋不由得满脸通红,口真怪他大庭广众之下说话也不知庄重,更怪他受伤了也不好好养着,还有闲心戏弄她。 他在她耳边的呢喃声听来极其暖昧,又引得她心尖一阵狂跳。 “回皇上——”近卫统领在帘外禀报“刺客已经亩过了。” “怎么说的?”他凛声问。 “看来这刺客是真的有些痴傻,拷问半天也问不出什么,只是叫疼。” “痴傻?”周夏潋在一旁听得洁异“怎么这刺客” “哦,潋潋,正想与你说呢。这刺客的情况,由你告诉朕好了。” “我?”她更是愕然。 “听说,他是你奶娘之子。” “是二楞?则这消息犹如青天霹雳,令她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奉赵阙宇之命,周夏潋从二楞口中问清事情来龙去脉,从天牢里出来时,空中滚着轰隆的雷声,倾盆大雨即刻落下,把人心也搅得极其郁闷。 她往御书房走去,心里思忖着该怎样替二楞求情。 那日在家里时,她问过秋霁,了尚若皇上得知是奸人哄骗了二楞,而皇上如此宠爱她,是否会看在她的分上,网开一面? 然而,秋霁告诉她,朝堂之事素无情面可讲,否则赵阙宇就不是君王了。 即使有人为她打伞,雨点仍因风势打到她脸上,雨滴跟她的眼泪混在了一起,已经分不清灼热与冰冷。 第七章 “俪妃娘娘来了。”赵阙宇的贴身太监在御书房前守候“皇上刚才还叨念着娘娘呢,快请进吧。” 周夏潋褪了披风,让官婢在外头候着,自己轻轻走进去,只见皇上正坐在灯下看折子。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双眸,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任何喜怒。 “已经见过了?”赵阙宇问“人还好吗?” “多谢皇上吩咐狱卒善待二楞,他倒没什么不好。”她立即答复。 “可问出了什么?” “二楞说,他到城煌庙玩耍时,看到个糖人极有趣,那卖糖的人说,只要他拿着刀子在皇上面前比划一下,便将那糖人给他。”周夏潋低声说明“二楞并无犯上之心,只因受了奸人蒙骗才有此犯行,还请皇上明鉴!” “嗯,”赵阙宇点了点头,继续翻看手边的折子,似乎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看来他们也并非想害朕的性命,否则不会只遣二楞前来。 “妾身的妹妹说”不知为何,周夏潋心下忽生畏怯,欲言又止。 “潋潋,但说无妨。”他鼓励道。 “妾身的妹妹说,奸人指使二楞行刺,伤不伤得了皇上倒在其次,要令丞相府担了重责恐怕才是首要目的。” “嗯,令妹果然是闻名遐迩的才女,说的话十分有见地。”他赞赏地说。 “那皇上可否不要处置二楞呢?”她终干道出恳求,心尖微颤,声音细如蛟呜。 “澈淑,你方才也说了,奸人行刺,意在污蔑丞相府。”赵阙宇语调没半分起伏的回答“我若不追究此事,说不定奸人将来会再度依样画葫芦,到时候就算丞相府想脱干系,恐怕都难了。” 周夏潋睁大眼睛,听不大懂,脑中一片迷茫。 “算了,激淑,朝堂之事你就不要过问了,朕与你爹爹自会处理。”他微笑劝她“夜深风凉,你快回宫歇着吧,朕今晚要批覆折子,就不陪你了。” “皇上”她怔怔的又问“皇上还没告诉妾身,如何处置二楞呢?” “朕没说明白吗?”他又笑了。 “能放了他吗?”他笑容中的合意,在周夏潋的眼中,一向难以捉摸,她只能问个清楚明白 “这样吧——”赵阙宇叹了口气道:“潋潋,看在他是你奶娘之子的分上,朕就留他个全尸。 “全尸?”她就算再笨,此刻也全然明白了“皇上要杀了二楞?” “杀一儆百。”他淡淡道。 “可二楞他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刺伤了皇上,他都以为只是个游戏门周夏潋忍不住辩驳“皇上您是明君,难道不应该找出幕后指使之人?就这样杀了二楞,等于替真凶杀人灭口了” “潋潋”赵阙宇叹一口气“朕该说你笨呢,还是该说,有时候你也挺有想法的” “那皇上到底如何裁决?”她只想知道这个! “对不起,潋潋,朕不能够答应你。”他侧过头去,第一次,仿佛不愿再面对她。 周夏潋觉得此刻真像在作梦,这个把她宠上了天的男人,忽然如此冷淡,让她霎时之间手足无措。 即使她不够聪明,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可是 “皇上,二愣他就像妾身的兄长。”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倔劲,砰的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从前妾身在家时,没人愿跟妾身玩耍,都嫌妾身愚笨,只有二愣只有二楞一直陪着我,皇上杀了他,就像杀了我的亲人”边说,她泪如泉涌,难以抑制的 泪涟涟。 或许这会惹来眼前男人的不快,是犯上的死罪,但此刻她也顾不得了,她脑中只有一条人命,一条她曾经视若兄长的无辜之人的性命。 “朕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赵阙宇脸上浮现一丝阴霆“俪妃,不必再多言了。” 俪妃?方才,他还亲昵地唤她“潋潋!,现在只因她多求了他一会儿,他便用这样冷酷的称呼压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他明明是视她如掌上珍宝的君王,给了她六宫都仰望的荣宠,甚至能为她攀摘星辰,为什么这一点小小的恳求,他却如此吝啬,不肯答应?分明,他轻掸小指,就能挽救一切 难道,从前他对她的种种宠爱,都只是谎言吗? “这茶叶像是不太新鲜了。”余惠妃搁下杯子,燮眉道“方才我从前院一路过来,这院子里的花草也像有两日没打理了似的一妹妹怎么忍得下去?” 周夏潋微微一笑,倒也没太在意。 宫里的流言实在传得太快了,那日她与赵阙宇不欢而散的事,第二天,似乎大家都知道了,人人都对她变了脸色。 虽然她地位仍在,但宫人们都已把她当失宠的妃子在看待,衣食用度的分例还在,却缺斤短两,且都在暗地里悄悄使坏,让她有理也无处可申。 说起来,她对余惠妃倒十分感激,在她与赵阙宇“冷战”的日子,宫中诸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唯有余惠妃开时还常来坐坐,并未远离。 入宫之前,家里人曾一再叮嘱她,切勿与宫中任何妃嫔交好,无论对方态度再亲切和蔼,皆要留一个心眼,毕竟利益所驱、人心难测,可她却十分渴望有一个如余惠妃这般笑容明媚的姊妹。 “妹妹入宫已经多久了?”余惠妃忽然问道。 “两个月有余了。”周夏潋一怔,不懂得她为何明知故问。 “三朝归宁之后,妹妹可还曾见过皇上?”抬眸看她一眼。 霎时之间,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以妹妹入宫即封为贵妃、还赐封号‘俪’的盛宠,却两个月未见皇上,这落差也实在太大了些,”余惠妃缓缓道“难怪连这茶叶都不太新鲜了。” 周夏潋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妹妹,始可不比我。我与皇上自幼一块儿长大,究其根抵,还有些血缘之亲,就算皇上这些年不常去我那儿,这宫里的势利眼还不敢对我失了分寸。” “我看皇上对姊姊极好,”她回道“若能如姊姊这般生活,也不错。” “妹妹,你也太夭真了。”余惠妃摇头苦笑“你进宫的时间最晚,不知欣嫔与莹嫔她们,若没有皇上的恩宠,是何等际遇,我可是亲眼见过的,那一年,莹嫔的脚扭了,风传她再不能起舞,御膳房送到她宫里的都是隔夜馊食” 周夏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后来,莹嫔以一曲‘追风舞’复宠,欣嫔却染了风寒倒嗓,那情况还不如莹嫔当初呢” 她闻言不由得心惊,低头思忖。 “妹妹,你刚入宫,他们还猜不透皇上对你的心思,所以不敢对你太过放肆。听姊姊一句劝,就算不为自身,也要为娘家考虑啊” 的确,她爹如今因刺客之事已经不知受了什么牵连,了尚若她在宫里再不得宠,爹爹在朝中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听闻皇上此刻正在南隅处练习骑射,”余惠妃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瞧瞧吧?” 这一次,周夏潋没有再执拗,半推半就,答应跟看一起去。临行前还特意换了身衣衫,略施粉黛。 才穿过花荫,便听到一阵阵笑声,仔细一看,竟是欣嫔与莹嫔陪着赵阙宇。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骑装,比起平时的宫装多了一些飒爽。 赵阙宇眼角稍稍抬了抬,目光仿佛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然而他却掠过了她,只对余惠妃投以微笑。 “两位娘娘来得正好,可以做个见证,妾身正与莹嫔妹妹打赌呢”欣嫔娇笑道。 “皇上。”莹嫔却是撒娇地说:“倘若这一局妾身赢了欣嫔姊姊,皇上可有奖赏?” “秋日围猎便要开始,”赵阙宇缓缓道“你们哪个赢了,朕便带她随行” 欣嫔与莹嫔一听顿时大喜,连忙谢恩。 “皇上偏心。”余惠妃却突然开口“只许欣嫔与莹嫔妹妹参与,将妾身和俪妃落在一旁。” “两位娘娘也参与好了。”莹嫔出声提议“听闻俪妃娘娘待字闺中时曾习过武?” “不不不。”她连忙澄清“那哪里算得上习武,不过是掷掷石子罢了。” “哦,如何掷呢?”赵阙宇倒仿佛有了一丝兴趣,侧眸问道。 “不过是用石子打树上的雀儿罢了。”周夏潋低下头回答。 “这个好玩!也适合女子,不似射箭那么暴庚——”他笑语之间决定“不如诸位爱妃就以掷石子论输赢吧。” 欣嫔与莹嫔皆是一怔,余惠妃倒是开口说:“一切听皇上定夺” “来人——”赵阙宇扬声道。 没一会儿,便有宫人捧着一大瓷瓮上前,各色石子在里边琅琅作响,另有侍卫捉了些雀鸟来,在笼里叽叽喳喳。 “妾身斗胆,先行一试”莹嫔轻笑开口。 她轻卷衣袖,拣了两块瓮中石子,只听侍卫一声“放”一只雀儿便冲出笼飞往空中,她手一抬,石子便击中了那雀儿羽翼,然而它却没有马上摔落,依旧挣扎着往更高处飞去,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另一块石子一弹,这回正中雀儿要害,如流星坠地。 “好则赵阙宇喝彩,身旁一众宫人即刻鼓起掌来为莹嫔庆贺。 “妾身叹服,”余惠妃笑道“不敢与莹嫔妹妹相比,妾身自行弃权。” “妾身亦不再献丑了。”欣嫔也跟着表示。 “俪妃,你呢?敢与莹嫔一较高下吗?”赵阙宇看向她,脸上似有些讥讽的笑意。 周夏潋本来也打算作罢,偏偏他这神情语气让她心头一堵。她从来不是争强好胜之人,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还真想一事。 她对莹嫔欠了欠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缓步上前。 瓷瓮中石子色彩斑澜,她却唯独喜欢纯白的,望了望倒还真有一块,于是便挑了起来,握在掌中。 “放——” 她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只云雀,但因为阳光太过灿烂,她感到眼睛有些蒙胧,仿佛身处梦境一般。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击中这只雀儿,只凭着直觉,将石子往空中一掷。 那雀儿几乎在她扬手的一瞬间,便啪地掉在地上,有如神助。 四周诸人皆呆了,周夏潋自己也是怔怔的,不敢相信。 她走到雀儿身旁,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雀儿已然毙命,击中雀儿的石子亦落在一旁,沾染一片血渍,然而,然而 分明记得她挑选的是一块纯白的石子,可眼前这块却带看彩虹的颇色,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这不是她击中的,可又会有谁帮她? 第八章 “没想到俪妃身手了得”赵阙宇道“莹嫔,这一局,你是落了下风了一俪妃只用了一子,而你用了二石。” 莹嫔心中不服气,可乌儿应声坠落是大家都见着的,也只得额首,勉强微笑。 “所以,朕此次秋狩同行之人,便是俪妃!”他就此宣布道。 四周一片道喜之声,好似周夏潋得了天大的荣耀,然而她却依旧僵着身子,思绪一片混乱。 是谁?会是谁?这个时候,会有谁暗中相助? 她的脑中,反反复复,只叨念着这一个问题。 然而,她很快便无暇多想,一支羽箭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嗖的一声,划过她的面颊 周夏潋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自幼便被人称赞的完美容颤如今白璧有瑕,一道伤疤从左颊直入发鬓,暗红发黑。 她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可这一刻,她却有些紧张,怕自己真的变成丑八怪,怕身旁这个男子不再青睐自己 此刻,她身旁的男子从盒子里挑了一抹淡绿的药膏,转过她的脸,轻轻涂在她的伤疤处,药膏清凉,透看股青拿的香气。 “不必担心,太医说,这伤疤不会留下痕迹的。”赵阙宇安慰道。 周夏潋垂眉,被男人的手指温柔抚过了,她觉得这伤疤并不十分疼痛,在膏药的清凉舒缓中,只有些痒痒的。 “潋潋——”赵阙宇低唤她的名字“还是不想理睬我吗?难道这一辈子,你都忍心不理睬我了?” 他没用“朕”只称“我”这样的话语,让她的心越发柔软。 可是他越这样待她,越让她心里感到迷茫,好似一切并非真实,如雾中花、水中月。 如果他真的如此疼惜她,为何不能为了她网开一面?如果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他又何必费心讨好她? “潋潋,你知道吗?我的奶娘和你的奶娘一样,也姓顾。”赵阙宇忽然叹了一口气。 周夏潋抬眸,不解为何他要谈起这个。 “从小奶娘就悉心照料我,在我眼中,她比我的母妃还要可亲。”他的语调忽然变得深沉“每晚临睡前,我都等着她来讲故事,虽然她没读过什么书,可故事讲得特别好听,我缠着她,听了一个又一个,不肯睡去”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眸闪动着水波般莹亮的光泽,可见,那是一段多让他难忘的回忆。 “可是有一年秋天,我突然病了,母妃找了太医来诊治,起初都说无恙,最后终于有一个太医说了实话一我是中了毒。” 周夏潋不由得“啊”了一声,满眼惊讶。 “母妃动用了所有手段查出了下毒之人,潋潋,你猜是谁?”赵阙宇话音中仿佛有一丝硬咽。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很笨,但这一次,耳边却似有一个声音,告诉了她那个不可思议却最最可能的答案。 “是你的奶娘?”她颤声问。 赵阙宇额首,苦涩至极的笑了。“没错。谁也想不到,最亲近我的人,却是对我痛下毒手的人。” “我想,她一定有苦衷吧?”周夏潋轻轻靠近他,低声道:“否则,她如此疼爱你,断不会那样做” “潋潋,其实你是很聪慧的女子。”他伸出手,自然而然的抚弄着她的发丝“你知道吗?” 从小到大,她都跟“聪慧”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可是,这样的赞美出自赵阙宇之口,却让她觉得并非谎言。 也许在他面前,她真是聪慧的,因为她想了解他,所以拚尽了全力,去思索他的一言一行的合意。 “我的奶娘的确受了别人的胁迫。”赵阙宇低低的又道“母妃知道真相后,决定秘密处死奶娘,可我跪在母妃面前求她饶恕奶娘,甚至要求将她留在宫中。从我出生,我便视她若至亲,我实在不忍心” 周夏潋除了微微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 “潋潋,你觉得我做得对吗?”他反问。 “换了妾身,也会如此做的。” “不,我错了”赵阙宇却否定了“不久之后,我再次中了毒,仍是奶娘所为” 她霎时心下骇然。 “上一回指使奶娘的幕后之人发现我们非但没有处置奶娘,反而如常待她,便认定无论奶娘做什么,我们都不会把她怎么样,所以变本加厉。” 赵阙宇敛去忧伤的神情,眼眸霎时变得清明,仿佛刚才所叙述的只不过是个惹他不快的梦境,弹指一挥后,他仍是那个冷静的帝王。 “澈淑,你现在还认为朕不该处置二楞吗?” 她懂了,这一刻,她完全懂了。 明白为什么他要对她说起这个故事,因为他在提点她,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她该感谢他这一番话语吗?虽然故事如此残酷,却很能让人清醒。 “皇上”她轻声说“妾身明白了——” “潋潋,还在生我的气吗?”他伸出一只手,期待她的回应。 他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能在威严冷酷与柔情密意间变幻自如,让她的心随之起伏。 这一刻,即使她再生气,也像没理由似的平息了下来。 周夏潋沉默着,最终亦伸出一只手来,与他的大掌相握。 她是真的被他的故事打动了,也深深感到身处宫廷之不易。 他是帝王,有他要守护的江山法度,她实在不该以儿女私情威胁,逼他做为难之事。 呕气呕了这些日子,如果她再执拗下去,倒显得有些无理取闹了。 “潋潋。”赵阙宇笑了,如初见时那般光彩夺目“你终于理睬朕了。”说话间,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唇吻轻啄,落在她的眉间。 周夏潋闭上眼睛,这一刻,像是等待了一世,又像昨日才刚刚发生过。她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闻到他的气息像檀香般醉人。 “潋潋我们去狩猎。”他又道“去北边,去没人打扰我们的地方。” “其实,那只雀儿不是妾身打下的。”她顿了顿,决定说实话“却也不知是谁,让妾身占了便宜。” “潋潋,你就是这么傻。”赵阙宇低笑起来,将她抱得更紧“换了别人哪里会承认呢?” “打下雀儿的,跟射伤妾身脸的,是同一个人吗?”她迷惑地问。 “射伤你脸的,朕一定会查出来,替潋潋你讨个公道。”他语气忽地冷峻,接着又变得调皮“至于打下那雀儿的嘛” 他又笑了,笑容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你以为,朕真会带别的妃嫔去狩猎吗?”他一脸神秘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指使人打下了那雀儿,让她拣了便宜? 这一刻,她只知道,不语,是最好的话语。 赵阙宇启程往秋狩之前,丞相府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江映城与周秋霁正式订亲。 听闻,是由皇上大力撮合这桩姻缘,原本周丞相还有些犹稼,但既然天子从中牵了红线,似乎也找不着理由再推托。 听闻,江周两家举办了盛大的订亲仪式,奢靡华美,惊动京城,周秋霁一时间成为羡煞别人的待嫁新娘。 订亲的第三日,周秋霁入宫谢恩,周夏潋特意屏退了宫人,牵着妹妹的手步入内殿,说些体己话。 “大姊——”她担心地看着她脸上的伤痕“听闻大姊受了伤,可还好吗?” “不过划了一下,太医说无碍。”她抚了抚面颊,微笑回道。 “那幕后主使还没找着吗?”周秋霁轻皱起眉“到底是谁想暗害大姊?爹娘都很担心你在宫里的处境呢。” “有着皇上的底护,哪里用得着担心呢?”她倒是不烦恼,笑着说“何况,我就要随皇上出宫狩猎了,更不必怕了。” “爹娘请了名医,配了祛疤痕的药膏,特意叫我带进宫来。 “还真怕有人要毁我的脸啊。”周夏潋觉得爹娘太过操心了, 多,我都记不住了。” 周秋霁取出一只药盒“宫里的太医到底没有相熟的,爹娘不太放心。” “你瞧瞧,自我出了意外,这里都快成了药铺,隔三差五便有药膏送来,名目种类繁多。 她打开一个柜子的抽屉,果然药香扑鼻,形形色色的罐子满满摆放在内。 “这是什么?”周秋霁好奇的打开一个个盒子瞧瞧,被一盒子红丸引去目光,轻轻拈起一颗,气味闻起来格外芬芳。 “哦,这个啊”周夏潋却脸红了“惠妃遣人送来的,说是给我调养身子用的” “余惠妃?”周秋霁皱眉“大姊,你最近与她交好?” “宫中寂寞,余惠妃的为人大方坦白,挺讨人喜欢。” “这余惠妃我也听说过。”她想了想开口“她是皇上的表妹,原本是要做皇后的?” “不错。”周夏潋额首“难得她能不计较,所以封为‘惠’妃。” “大姊,说句实话吧,我不相信天底下有如此大度的女子。”周秋霁却道。 “什么?”她讶异地眸一凝。 “你想想,她与皇上是青梅竹马,感情一定极深。可现在她不但没被封后,还在宫中被冷落了多年,她心中怎可能不计较?若她真的全然不计较,那只有一个可能一她从未真正倾心干皇上,所以乐干大度。” “或许真的如此吧。”她思村道。 “可她若未倾心于皇上,当年大可不必委屈入宫,依她的门媚家世,负家个如意郎君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周秋霁反问。 周夏潋一怔。如此深远的问题,她从未细加考虑过。 的确,将心比心,天下哪个女子能隐忍至此?余惠妃能喜怒不形于色,昔日谈时波澜不兴,实在不像一个平凡人该有的表现 “话又说回来。”周秋霁追问:“这红丸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调养身子”周夏潋尴尬地清咳两声“有助于绵延龙嗣。” “大姊可吃了?”她双眸一瞠地再问。 “还没” 皇上尚未真正宠幸于她,又何需此药? 周夏潋忽然觉得有些焦躁,毕竟她入宫已近三月,自己却仍是处子之身 “大姊,那先别吃吧。”周秋霁取了一颗红丸“待我回家寻了可靠的大夫请他们验过再说。” “你啊,”周夏潋微笑地说:“紧张过度了吧?这药是余惠妃所赠,上下都知道,若出了什么事,她能脱得了干系?”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摇摇头,但由看妹妹去了。 第九章 “对了,大姊,”周秋霁又道:“皇上带你出宫秋狩,是去淮江一带吗?” “大概是吧。”她也不是很清楚。 “这里有一封信,要寄往淮江邬子村。”犹豫了下,才掏出一封信,交给她。 “邬子村?”好熟悉的名字,她记得,仿佛“奶娘就是邬子村人吧?” “不错。” 周夏潋愕然“那么,这封信” “是奶娘给家里人梢的,提了些二楞的事。”周秋霁轻叹“二楞如今尸骨已经硷,可是奶娘还是希望他能魂归故里,所以给家里人写了这封信,看看是否能安排棺木回乡” “可是要我帮忙捎信?”她当下明了。 “这等小事,本不该麻烦大姊你,只是北边好像有盗匪为患,往来书信不易,想看走‘俪妃娘娘’这层关系可以省事许多。”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奶娘的事,我本应多尽心。”周夏潋当即收了书信,心下浮现一片忧蓝郁色。 她从来不觉得身为贵妃就能如何如何,但此刻她第一次发现,这层身分的确会有许多便宜。 可惜,这样的便宜却勾出了她诸多伤感。 淮江就位于夏楚与离国的边界处,拿木丰美,四季鲜明、飞禽走兽常常出没于此,可谓狩猎的好去处。 周夏潋掀起车帘往外望去,眼中充满好奇。 她还是第一次出京城,第一次乘坐如此宽大华丽的马车,而夜里休息的帐蓬,也是华美得像座屋子。 如此行进了十数日,终于到达淮江边上。 这十几日中,她不常看到赵阙宇,他似乎很忙,当与随行大臣议事。 不过他派来服侍她的人,却将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相当好,甚至与宫中无二,让她即使在旅程之中,也不觉得有所欠缺。 这天晚上,他们在准江边扎营,据说明日就可到达行宫,可赵阙宇却忽然下令暂驻于此。 周夏潋用完了晚膳便躺到榻上,秉烛夜读。赵阙宇知道她素来不爱看书,便命人绘了一套图册供她消遣,上边全是她喜欢的传奇故事。 正看得津津有昧,帐蓬的帘子却不知被谁掀了起来,吹入一丝冷风,她打了个寒颤,抬眸时却见赵阙宇穿着大坠走进来。 “天气转凉了吗?”她连忙迎了上去,感到他周身满是寒气。 虽然入秋了,但帐蓬里十分温暖,她依旧轻衣薄裙,宛如身处春夏,不曾想外面竟已变了季节。 “在看什么呢?”赵阙宇轻轻拥看她,取暖似的凑近着,让她心尖微微一荡。 “这里头有一则叫<虫胡蝶泉>的故事,甚是感人。”周夏潋翻开图册,其间以工笔描绘人物花鸟,还着了浓色,看上去十分美丽。 “潋潋,把你那白狐披肩拿出来。”他忽地神秘一笑“我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她一怔。 这样的对话好熟悉,新婚那夜,也是这般她喜欢这样的提议。 “对,趁着天黑,就咱们两个人。”他哨悄道“甩掉那帮烦人的侍卫。” 周夏潋嫣然一笑,心底生出万般兴奋。的确,她也觉得整日被人前呼后拥的颇不自在,一举一动都要谨慎无此,生怕落人话柄。 没想到赵阙宇天生贵胃,却也与她有同样的烦恼。这一刻,他们似乎又熟悉了一分。 “走——”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帐外。 正值午夜时分,侍卫大都有些渴睡,赵阙宇带着她翻上一匹白马,居然无人察觉,两人便这样顺顺利利的溜出了营地,在月夜下驰骋。 天气果然转凉了,但在他怀中,又有白狐披肩包里,她并不觉得冷,秋风划过她的面颊时,甚至还有一丝畅快。 “阙宇,我们这是去哪里?”她低声问道。 这些日子他特许她唤他的名字,初时她十分不习惯、受宠若惊,可叫得久了,却厌觉这仿佛才是他俩之间应该有的称呼,亲昵而温柔。 “你方才不是说那<蝴蝶泉>的故事甚是感人吗?”赵阙宇笑道“我便带你去瞧瞧真正的蝴蝶泉。” 周夏潋有些惊讶,倒也不敢多问,只让他引领着,在风驰电击中越过密林。 银白的月光穿过叶间,照亮景象,马蹄渐行渐缓,忽然,她看到前方似有一片氰氦水气。 是雾吗?可这三更半夜的,哪来的雾? 片刻之后周夏潋才看清楚一那儿竟有一汪温泉,从密林深处喷涌而出,凝聚于此。 而泉边竟有一座小屋,木墙瓦盖,朴素可爱,也不知是哪个猎户搭建于此。 “小时候,我在这里住饼很长的一段时间。”赵阙宇忽然道,一双素来看不出喜怒的眸子竟流露出淡淡的伤感。 “这里?”周夏潋吃惊。 “潋潋,你该知道,先皇后本是季涟族族长的女儿。” “已故的母后?”她觉得很奇怪,为何他称“先皇后”而不称“母后”仿佛有着天大的怨念。 “父皇当年能夺得江山,全靠季涟族的支持,所以继承大统后,对先皇后十分忌弹,一直不曾纳妃。”赵阙宇冷笑“可惜先皇后迟迟没有生养,父皇于是又娶了她的堂妹,便是如今的肃太妃,可她腹中依旧没有消息。父皇为了皇嗣看想,便在这淮江行宫私纳了一妃,诞下了我。” 难怪难怪他说,这屋子是他从前的住处,大概就是童年的玩乐之所吧? “其实先皇后倒也并非善妒之人,只是她娘家季涟一族凶悍得很,听闻行宫诞有皇子,便派出无数杀手围困我与母妃,母妃迫不得已,带我藏在此处。”赵阙宇提及往事,仍旧满腹恨意。“潋潋,你可知道?十岁之前,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日日只在这泉边,与蝴蝶作伴。” “蝴蝶?”周夏潋本为他说的话感到心惊,听到这又讶异的睁大眼睛。 赵阙宇额首,眼中恢复温柔的神色,只见他从怀中取出火石,轻轻一擦,点燃一只早就悬在树上的灯笼,霎时,四周明亮起来。 瞬间,不知从哪里钻出上百只蝴蝶,拍动着翅膀,萦绕泉水而飞,仿佛一匹华美织锦,在夜色中越显瑰丽。 周夏潋这才领悟,原来这些蝴蝶就栖睡在四周的拿丛里,此刻受了灯光照耀,同时惊醒。 此刻不过夜间,已有如此奇妙的景象,若换了日光之下,一定更加令人叹为观止吧? “漂亮吗?”赵阙宇轻声道“潋潋,我就想让你来瞧瞧我打小生长的地方,我可从没带别人来过呢——” 怪不得他命人停驻在这捏,原来是特意为了让她来瞧一瞧周夏潋忽然觉得自己在他心中是重要的,至少,他待她与众不同。 “已是秋天了,为什么还有这许多蝴蝶?”她不解地问。 “因为温泉。”赵阙宇边道,边下了马,接看也扶她下来“地热让此处四季如春,蝴蝶眷恋不去。” “原来如此”周夏潋缓步走到温泉边。 她俯下身子,想伸手触摸,却被他喊住。 “小心!要兑了凉水才能碰”他拉住她“不过那后边有个池子,本就蓄了凉水,我已命人引了温泉注入其中,冷暖正适宜。” 一边说着,他一边引领她往木屋后面行去,果然屋后别有一番天地,花草环绕中,砌有一个清澈的池子。 “从前,我的母妃常在这儿沐浴,潋潋,她有一头乌黑长发,就像你”周夏潋不曾见过赵阙宇的母亲,听说她很久以前就去世了。亦有传闻,她是为了能助儿子登上皇位,不惜施了手段与先皇后季涟氏同归于尽总之,关于这个女子与先皇后的死因,是夏楚宫中讳莫如深的秘密,谁也不敢提及。 她自然也不敢多问,只是拥着赵阙宇,听着他的心跳声。 假如真心爱他,有些事情不必多问,只需倾听即可 忽地,赵阙宇环绕在她腹间的臂膀微微收敛,他的呼吸似乎骤然变得急促,冷不防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浸入水中。 周夏潋刚“啊”了一声,就被他的热吻深深堵住了樱唇,温暖的泉水渐渐慢过她的身子,一团炽热包裹着她,分不清是水,还是他的怀抱 该是时候了吧?他一直没让她成为他“真正的”妃子,这一刻,他们终于可以突破屏障,缝绪缠绵 然而他的唇吻忽然停滞,轻轻将她推出半寸,深深喘息着,平复了心境。 “阙宇?”周夏潋眸中流露出不解。他明明下腹欲望己昂扬难耐,为何为何要破坏这亲昵温柔的一刻? “潋潋,还不是时候。”赵阙宇低沉地道“等等,再等等吧——” 什么意思?还需要等什么?花前月下,佳人在怀,他到底在犹穆什么? 她之前其实一直很畏惧这件事,害怕初夜的疼痛与落红,然而此刻她却是隐隐失落。 难道,她还不配做他的妻子吗?他看起来如此爱她,为何到了这时刻,却让她觉得他的爱意飘忽、伸手不能触及 周夏潋将脸侧过去,避免与他四目对视,以免他发现自己的不快。此刻,哪怕一只绮丽的蝴蝶掠过水面,也不再能令她愉悦。 清晨,赵阙宇带着人马狩猎去了。 他去的时候周夏潋仍在半梦半醒间,只听他似乎唤了她一声,问她愿不愿一同前往,她迷迷糊糊地合糊应着,转身又睡去,之后,四周便安静起来。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身侧空荡荡的,虽然知道他早已离开,却仍有些失落。 的确,她对狩猎没什么兴趣,从蝴蝶泉回来之后,她的心中也一直不爽快,存心不搭理他。但他就这样自己去了,还是会让她觉得失落。 其实想想,他有什么错?身为帝王,他能这样待她已是不易,她还奢求什么? 第十章 周夏潋披上外衣,靠在床头,愣愣发呆,直到宫婢端进洗漱器皿,她才回过神来。 “皇上跟东安郡王他们狩猎去了,吩咐奴婢伺候娘娘用膳。”宫婢禀报“皇上说,狩猎是男人的玩意儿,娘娘定不喜欢。娘娘若觉得闷,可四处随便走走,淮江附近的景致很不错的。” 不错,将猎是男人的玩意儿,带了她来反倒多余。赵阙宇每年都要与几位郡王会猎于此,想必是有政务相商,消遣倒在其次。 既然他忙着,她也不闲着,况且眼下手头上正好也有一桩正事。 “来人。”周夏潋打扮妥当,对帘外侍卫道:“给本宫备车” “娘娘这是要去哪儿?”侍卫看见她掀开帘子,立刻躬身上前问。 “这附近有个叫邬子村的地方吗?”她抬眸望着帘外的明艳阳光。秋高气爽的天气,却没能让她心情好起来。 “娘娘要去邬子村?”侍卫连忙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皇上临行前吩咐过,要属下随行保护娘娘。” “哦?这附近不太平吗?皇上可说了,本宫可随意走走的。” 侍卫犹豫片刻,退开一步回答“娘娘请自便,属下多言了。” “好,那本宫就自己去了。”周夏潋微微一笑,当下带了两名宫女随侍,要人驾了马车往邬子村而去。 说来有点可笑,赵阙宇不与她亲近,她便生气?呵,有什么好气的从前,她因为害羞,还躲着他呢 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只觉得若不出去走走,整天困在这帐蓬里,她会更加郁闷。幸好,她还有这封信。 本来,差人去送信即可,但她想亲自到邬子村看看,奶娘的故乡听说是个景致清秀美丽的地方,看了大概能纤解她的心情。 周夏潋知道赵阙宇一定会派人暗中保护她,倒也懒得点破此事,由着那帮侍卫充当她的“尾巴” 邬子村,果然是个山明水秀之处,虽地处北境,却并不荒芜,一排小白杨林立羊肠小道边,倒别有一番风味。 她按着妹妹那日转告的指示,寻到了奶娘的家。据说奶娘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只剩一个侄儿继承了家业,如今全权打点诸项事宜。 周夏潋敲了敲院门,却见门扉虚掩,隐约可听见一阵琴声。 她心下诧异,顾不得多想便推门往内张望,只见孤树下、石桌前,正坐着一青衣男子,琴声便出自他的指间。 他是谁?奶娘家哪里来的这清俊人物?虽是青色布衫,却如世外仙人一般,周身风雅。 那男子见她推门进来,也并不诧异,只微笑地起身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俪妃娘娘派来的?” 周夏潋一怔。没料到只瞧她一眼,她的身分便被这男子猜中了七八分,奶娘家何曾出了如此聪慧之人? “这是顾家?”她示意两名宫女不必出声,迈上前亲自问道。 “不错。”男子点头“听闻在下的姑母有信要从京城寄来,看姑娘的衣着不凡,像极从京里来的,在下猜的可对吗?” “的确有一封信在我这儿。公子姓顾?”周夏潋再问。 “不错,在下正是俪妃乳母的亲侄。”他施了个礼“多谢姑娘千里传书。” 她好奇地对他上下打量“想不到顾嫉婉有一个这么出众的侄儿,你看来实在不像一般乡野之人。” “不瞒姑娘说,在下也曾在京城待过几年。”男子笑道“本想考科举的,可惜家中人丁单薄,父亲去世时被迫回乡,待久了,少年时的志向也被渐渐磨灭。” “这岂不可惜?”她不由得感慨。 “想来京中也不缺风雅之人,有何可惜?在下在这山明水秀之处,倒也过得逍遥。”男子的言语十分爽朗。 周夏潋微微一笑,将书信递上前去,目光流转之余,却见琴案旁还搁着一本策论集。这策论集她曾在御书房见过,连赵阙宇都说极难读懂,可见此男子之博学。 “顾公子果然是有学问的,”她拿起书籍翻了翻“为何不请俪妃娘娘,向皇上举荐一二?顾家若出了为官的子嗣,顾婢嬷想必也会十分高兴吧。” “姑母说,皇上虽然疼爱俪妃,咱们却也不能给俪妃多添麻烦,以免龙心不悦时,牵连俪妃。” “哦?”她眉心一凝“皇上极是疼爱俪妃,施予这点恩赐,想必不难。” “姑娘是俪妃身边的人,也应该知道天子之心最是难测。二楞何其无辜,皇上不也说杀便杀了?”男子淡淡的语气。 是啊,就连这离京城千里的地方,人人都明白的事,她为何还是想不通呢? 赵阙宇是天子,天子素来喜怒无常,就算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如何?以他九五之尊的身分,也不必向她多加解释。趁着他还喜欢她,享受他的宠爱就好了,何必深究 只不过,这样的相处方式时常让她觉得迷茫苍凉,就像这深秋的天气,越往前走,越走进萧瑟里,找不到方向。 “俪妃娘娘遣人昔在下千里传书,在下不甚感激,”男子递上一个锦囊“烦请姑娘将此薄礼交予俪妃,聊表在下心意。” “这是什么?”周夏潋不解。 “是俪妃娘娘将来用得着的东西。”男子微笑“现在不必急着打开,有朝一日,若俪妃娘娘遇上天大的难事,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 周夏潋默默接过锦囊,依旧满面迷惑。 “天大的难事?”她喃喃道。 “呵,以防万一而已。”男子解释“在下当然是祝福俪妃娘娘能一生无忧,不必用到此物。” 一生无忧?这当然是天下女子都渴望的事,只不过,古往今来又有谁能享此福泽? 在她看来,一切平安,平静如水,即可。 回到营地,周夏潋没料到赵阙宇已在她的帐蓬里。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远山边只飘着抹晚霞,他站在窗前远眺,不知在想什么。 她犹豫了一阵子,才轻轻走过去,站定在他的身侧。 “回来了。”他语气极平静,对她私自外出倒也没加责备“先歇一歇再用膳吧,否则对脾胃不好。” 他怎没问她去了哪儿?呵,也对,那些侍卫大概早就享告过他了。 “阙宇,你在看什么?”周夏潋见他目光凝视着远方,不由得有些好奇。 “我在等天暗下来。”赵阙宇低声道“潋潋,你知道吗?寒露的时候,这里能看到北芒星。” “什么是北芒星?”她只听说过牛郎织女星。 “北芒星是我母妃告诉我的故事中的一颗星,只有在秋冬才能看见。听我母妃说,看见北芒星的人能一生幸福。” 周夏潋一怔,不知为何,心头忽然升起一丝暖意。无论北芒星是什么星,他这说法,她十分喜欢。 “潋潋我们在这里一直待到寒露好不好?”赵阙宇回身揽住她“一起看看北芒星——” 她不由得微笑,昨夜的种种不快顿时烟消云散,不再介怀。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就算心里对他再气再恼,只要他对自己温柔地说几句话,愁绪心结便在心中冰融消释。 她靠到赵阙宇怀里,微微点头。 “潋潋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乖巧了?”他仿佛很喜爱她此刻的娇柔模样,托起她的下巴,意欲亲吻。 “皇上——”她正心跳起伏着,帐外却有不知趣的人开口,吓得她连忙退开一步,轻理云鬓。 赵阙宇不禁笑起来,依旧将她纳进怀里,高声问帐外的人“什么事?” “上次俪妃娘娘凤颇受伤之事”帐外侍卫禀报“已经查出眉目了。” 此言一出,周夏潋的身子不自觉地一颤,仿佛回忆起那日的惊惧,赵阙宇却镇定如常,抚摸着她的长发安慰着她。 “是何人所为?”他冷声问。 帐外之人没有立刻回答,似是难以启齿。 “说”赵阙宇厉声道。 “射伤俪妃娘娘的羽箭制作独特,我们寻遍京中铁器铺子,终于找到线索亦在莹嫔娘娘的宫里,发现了相同的东西”侍卫低低地回道。 莹嫔?!周夏潋瞪大眼睛,抬头,看到赵阙宇脸上亦掠过一抹诧异的神色。 “皇上,此事该如何处置?”侍卫轻声问。 “你速拿朕的手论回京,请皇后发落莹嫔。”他冷冷回答“至于普莹嫔办事的人,一律杖毙。” 虽然这是常规的处置,但周夏潋听到“杖毙”二字,却不免打了个冷颤。 “回皇上,此事已经禀报给了皇后娘娘,娘娘依律将莹嫔打入了冷宫。”侍卫道“可莹嫔哭闹不休,说一定要见皇上一面,否则宁可一死也不移宫。” “那就赐她一死吧。”赵阙宇淡淡道。 周夏潋凝眉,没料到他的回答如此果断。说来莹嫔也是他宠爱多年的宠妃,这样的冷静虽是为了处事公正,却难免让人觉得他冷酷无情。 “阙宇。”她忍不住说:“只凭一支羽箭就定了莹嫔的罪,似乎有欠妥当。咱们还是先回京看看再做定夺吧?” 赵阙宇回眸,剑眉轻挑“潋潋,朕这是在为你出气,怎么你反倒不领情?” 是怪她多嘴了吗?没错,他是天子,正在发号施令,她这个小小的女子的确不该说三道四,可是 “妾身只是觉得,莹嫔伺候了皇上多年,就算只是念及昔日情分,皇上也该去见她一面,听听她的说法”她仍壮大着胆子道。 “可咱们是出来狩猎的。”赵阙宇忽然换了温柔口吻,握起她的双手“方才还说了,要一直待到寒露呢一潋潋,你舍得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这些事情就算此刻耽误了,以后也可以再做,可莹嫔若入了冷宫,皇上此生与她就再难相见了” “潋潋,没想到你如此善良。”他瞧着她,叹了口气。 “妾身不是善良,只是兔死狐悲而已。”她说了实话。 没错,兔死狐悲。倘若有一夭,她也犯了什么错,他会不会同样绝情? 她劝他宽容莹嫔,仿佛也是在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好,我们回京。”赵阙宇不知是否懂得她的心思,依旧是那般看不出喜怒的微微一笑“潋潋,只要你高兴,朕什么都答应你。” 听了这句话,她应该要喜悦,她实在无法形容他给她的荣宠,仿佛修了几世的福分,要揣进怀里小心翼翼地珍惜。 然而她总觉得这幸运并不会永久,好像终有一日,这一切美好都会长了翅膀翩然远去她很害怕,怕真有那么一天。 第十一章 沿着这碧瓦红墙一路行去,便是莹嫔所居的巧王宫。 莹嫔从前算得上赵阙宇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巧王宫亦是辉煌至极,但此时此刻只见门前萧瑟、枯叶满地,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悲悯。 “皇上昨晚夜亩了莹嫔。”与周夏潋并行的余惠妃道“莹嫔自称冤枉,却也没证据洗脱罪嫌,皇王已经勒令她迁入冷宫。听说午时过后便要强行移宫了。” 周夏潋驻足,望着宫墙上露出的黄叶,不知为何,心中竟有几分同情。莹嫔分明是谋害她的人,却不知到底是哪里惹得她如此心软。 “姊姊,你先回去吧,”她对余惠妃道“我想进去看看。” “去看莹嫔?”她惊呼“别傻了,妹妹!她害你不成反被揪出原形,此刻必定恨极了你,你若进去,万一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姊姊放心吧,宫门有侍卫守着呢。”周夏潋道“我只是有些疑问想当面问问莹嫔。” 余惠妃本欲拉住她,可见她表情坚决,只得作罢。 走进巧王宫,四周静悄悄的,比墓地更加死寂,太监宫女也不知哪里去了,风吹起纱帐,薄纱如雾,迷离人眼。 咚、咚咚 周夏潋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小石头相互撞击着,从巧玉宫深处断断续续的传出来。 她不由得诧异,循声走去,看到了莹嫔。 莹嫔正蹲在地上,面前摆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石子,方才,便是她抛弄石子的声音。 察觉到她的到来,莹缤微微抬眸,却没有起身,仍旧蹲在原处。 “领事太监说,我可以带些日常用物至冷宫,我想把这些石子也搬去,但他们嫌太重,不肯帮我”她凝视着那些石子“你知道吗?这是皇上赏的,我真舍不得” “皇上赏的?”周夏潋不解赵阙宇为何要赏赐给自己的宠妃如此寻常之物。 “这些石子泡在水里,会变得异常漂亮,像是彩虹。”莹嫔陶醉地说。 “这样的石子,我小时候也有一些。”她也蹲下身子,挑起了一颗,对着阳光观看“我的外婆,管它们叫雨花石。” “对,它们的名字叫雨花石,是皇上特意派人为我从水乡采集而来的。”莹嫔默默滑落一颗眼泪“那一年,皇上微服私访时,我在钟知府家做优伶,练舞练累了,就坐在廊下玩耍。手里正巧有几颗这样的雨花石,便玩起抛石子的游戏,抛着抛着,石子忽然滚落在 一个男子的脚旁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 周夏潋怔怔地听着,没料到莹嫔对赵阙宇如此痴情。他残酷的将她打入冷宫,她却在回忆与他的美好时光 “我从没见过这样年轻英俊的男子,钟知府平素来往的友人都有令人生厌的秃头肥肚,他对我微笑,像阳光一样明朗温暖。他说,你在玩什么啊。我说,玩抛石子啊,这些石子叫雨花石。不知为何,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一样的光亮,对我的语气越发温柔起来。 第二天,他便跟钟知府要了我,直到入宫,我才知道他是皇上。” 周夏潋有些错愕。这个故事听来十分酞晓,赵阙宇到底是爱上莹嫔的哪一点?还是说,无关特质,她只是太过美丽可爱,让她爱不释手? “这巧王宫是皇上为我而建,我虽出身低微,只能为嫔,可是皇上破格以妃位格局为我建了此宫。”莹嫔脸上的表情越发伤感“但过往的荣宠就算再多又有什么用?最是无情帝王家,皇上说翻脸就翻脸,让我觉得,从前只是梦一场” 她沉默地聆听。这样的话语,让她的心为之所颤。 “俪妃。”莹嫔沉冷冷地瞧着她“别看你现在宠冠六宫,可有朝一日,你也会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你信吗?” 她信吗?只得说,她也不知该不该信赵阙宇的性子,她也难以捉摸。 “知道皇上为何迟迟不肯宠幸你吗?”莹嫔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 周夏潋眉心一皱,难以置信。 她本以为这是她和赵阙宇之间的秘密,为何,连莹嫔这个局外人都知晓? “别人都说是俪妃娘娘与皇上赌气,所以不肯让皇上亲近。可据我所知,是皇上自己不愿意。”莹嫔得意地说:“那几晚,皇上留宿在巧玉宫,把欲火都泄在我这里,我便知道了。” 闻言,周夏潋双唇失了血色,不知如何言语。 “俪妃,皇上并非不喜欢你,迟迟不肯碰你的原因,应该是与你娘家有关。”莹嫔索性解惑。 “我娘家?”她内心浮现个念头,心中惊骇。 “周丞相重权在握,又与将军府交好,而自古,帝王最忌功高震主之臣。”莹嫔盯着她问:“俪妃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吧?” 是了是了再加上之前二楞的行刺事件,赵阙宇想不提防她娘家,估计也难了 提防她娘家,自然也要提防她,更要提防她会产下威胁皇位的子嗣所以,他不愿意宠幸她,以免她有孕。 周夏潋瞪大眼睛。进宫这么久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跳进了一个万分凶险的陷阱里,纵使陷阱口布满了明艳花朵,终究还是一个陷阱。 她所爱恋的赵阙宇难道是个假象?他带她去看蝴蝶泉、分享他少年时的秘密、许诺与她一起等待寒露的北芒星,难道,这一切都只是虚情假意? 她知道自己不该轻易怀疑,可莹嫔所说的一切,都切中她心中一日日累积起的不安。 想着,周夏潋只觉得一股酸涩涌上鼻尖,视线开始渐渐模糊,眸中蓄满泪花。 “俪妃,我没有害你,”莹嫔叹息一声,轻轻道:“皇上对你的忌惮,没人比我更明白,我又何须为了事宠而害你?” 的确,她只是赵阙宇用来制衡爹爹的一颗棋子,何来真心宠爱?莹嫔又何须与她争宠? “可惜我现在是百口莫辩了。”莹嫔幽幽道“冷宫我可以去,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想要如何?”她低低问。 “俪妃,我今日为你解了惑,也不必你如何报答,”莹嫔淡淡地说“只是冷宫缺衣少食,我不想下半辈子饥饿困苦,若俪妃能相助,让我得以温饱,我便开也激不尽了。” 周夏潋额首,再额首。她愿意帮她,不为别的,只为着两人同病相怜,她会尽力帮助眼前这一无所有的女子。 曾经的莹嫔,就像现在的她,而谁能确定,现在的莹嫔又会不会是将来的她? 她心中狂跳,抑郁难安。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这天,她独自到御花园里逛了逛,一边逛,一边想着莹嫔,想着这些日子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眼见太阳西斜了,才回到自己的宫里。 才迈进门,便见余惠妃迎了上来。 “方才皇上身边的领事太监来报,说要接妹妹你到藏麟阁小住几日呢。” “藏麟阁?”周夏潋一怔。 “听说北边在闹匪患,一直往京城来了,皇上担心宫中也不太平,已经加强了巡逻守卫,可是仍不放心。”余惠妃颇合深意的望着她“藏麟阁虽然小了些,却是宫里最安全的地方,皇上只接妹妹你去同住,可见对你独宠有加。” 藏麟阁这名字她也曾听说过。相传,赵阙宇在登基之前一直住在那儿,当时季涟一族想立先皇后的亲生女儿玉惑公主为女帝,几度派了高手入宫行刺,先帝为了保护赵阙宇,特建了此阁。 此阁四面临水,机关重重,方便防守,藏有秘道可通宫外,是可谓布局严密的一个避祸良所。 看来这匪患的确闹得厉害,否则赵阙宇不会在多年之后又做用此阁,把她安置其中周夏潋心里略感欣慰,无论他娶她是出于何种目的,至少,关键时刻他还是很在乎她的。 于是她也没说什么,乘上步巩便与余惠妃一同往藏麟阁而去。一路上,余惠妃用十分羡慕的口吻感慨着六宫之中,也只有她有此殊荣。 周夏潋笑了一笑,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莫名的不安让她的心七上八下的。 一行人来到藏麟阁,只见早有太监宫女将她的农物与日用品一并取了来,正在布置打扫。 余惠妃与周夏潋一同步入寝殿。这里一看就知仍是当年赵阙宇居住时的模样,处处是男儿喜好的摆设,桌上一只素色陶瓶内还残留着风干的菊花。 “这里倒是一点儿也没变。”她微笑道“当年我刚入宫时也曾来过几次,那时候,皇上最喜欢在这里读书。” 阁外环绕池水,临窗远眺,的确赏心悦目。 周夏潋在书架前走动,发现这里藏书颇丰,还有她最最喜欢的图画集。丁段如这段日子无法离开此处,倒也不会无聊了。 一时兴起,她抽起其中一本册子随手翻开。一看之下,却当场怔住。 这本画册,从头到尾,都画着同一名青衣男子,或坐或立,或抚琴或持书,仿佛绘尽了他平生的所有神态一而这名男子,像极了她奶娘的侄儿! 以为自己眼花,她又仔细看了看,然而她不得不说,实在太像了,尤其是那淡笑的神韵,被画者捕捉得维妙维出口。 “妹妹,看什么看得这样出神?”余惠妃凑上前。 “这画的是谁?”周夏潋忍不住问。 “这册子怎么还在这儿叫。”才瞥见一眼,她的神情立刻变了变,压低了声音“妹妹,你还是快把它收起来吧,别让皇上看见了。” “怎么了?”好生这诧异。 “这本册子是王惑帝姬的东西。”余惠妃叹息道“我还以为她出阁之前已经将这些都烧毁了,谁知道竟还留在藏麟阁。” “王惑帝姬?”周夏潋越发好奇“这是公主亲手所绘吗?听闻公主与驸马从小相识,难道,这是驸马的画像?” “口可,是驸马便好了。”余惠妃感慨“可惜啊,是个夏楚上下都不愿意提及的人。” “慕容佩?”她难得极快的反应过来。 听闻王惑帝姬在出阁之前,曾经与一名叫慕容佩的男子相恋,可惜那慕容佩叛逃到离国,做了奸细,此事不仅让王惑帝姬蒙羞,更是夏楚国的耻辱。 “帝姬前段时间落水,一度失忆,大概是皇上怕帝姬忆及往事,才将此画册藏纳在此吧。”余惠妃愤愤地说:“倒还不如烧了它!” 周夏潋盯着画中慕容佩的容颤,迷惑更甚。 为何他长得那么像奶娘的侄儿?就算是学生兄弟,也不会连神韵举止都如此相似 难道难道 她强力抑制着胸中浮起的猜测,感到莫名恐惧。 那男子赠予她的锦囊她还留在箱中,一直不曾打开。她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一打开,便会飞出诸多灾祸。 “妹妹,你在想什么?”余惠妃问。 “没没什么。”周夏潋笑了笑“姊姊,我有些倦了。” 不愿意多想的,就不要深究。这样糊糊涂涂地过日子,大概才是最大的福气。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辞了。”余惠妃要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怕你的人忙不过来,我那两个宫婢先留下供你使唤,这藏麟阁还得好好打扫收拾才行。” “多谢姊姊。”她额首致谢。 第十二章 余惠妃转身离去后,没一会儿,一阵困意倒真的涌上,她看到一旁的卧榻上有个绵软的枕头,便忍不住靠了上去,静静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正半梦半醒之间,却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似乎,是她的贴身宫婢在哭。 周夏潋觉得这诧异,以为自己在作梦,然而那声音越发真切,让她的神智也越发清醒。 “别哭了,小心一会儿把俪妃娘娘吵醒了。”另一个耳熟的声音道,好像是伺候余惠妃的人。 “姊姊,这消息是真的吗?你没听错吧?” “惠妃娘娘亲自对我讲的,让我一定保密,我是看在咱们俩同乡的分上,才悄悄透露这消息给你的。” “丞相府真的参与了谋皮之事?我哥哥至今仍在府里当差呢”又是一阵嚼泣。 “听说丞相府此刻已经被围起来了,一概不许出入,但皇上也暂时没下令治谁的罪。你哥哥不过是下面当差的,应该不会受太大牵连。 谋反?周夏潋猛然睁眼,撑起身子。 这是在说她的娘家吗?不不不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爹爹行事一向谨慎,为国尽忠,哪里会做出这等事? 再说,她不但一点儿风声也没听闻,而且若真的如此,赵阙宇应该早就责难于她了,哪还会将她接到藏麟阁居住? 但她此刻却是心儿狂跳,一波又一波不祥之间临如泉涌浪翻,四周这样安静,静得不寻常,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赵阙宇很晚才来。 大概已过了三更了,他神情疲惫,看来是刚在御书房处理完要事,才一走进屋子便在卧榻上躺下,并未宽衣 周夏潋一直没有睡意,特意等他过来,她有满腹疑惑要问,但此刻,却不知怎么开口。 她轻轻踱到他身畔,坐至榻侧,这小小的声响已足以让他睁开眼睛。 “怎么还没睡呢?”他伸手揽住她的腰“瞧你,眼睛都红了。” “皇上,妾身思念家里人了”她想了又想,这样的开场白大概最为恰当,也好试探他一二“明日可否允许妾身回家省亲呢?” 赵阙宇怔了怔,看着她的眼神微变,但语气依旧镇定如常“你可知道,要是在从前,贵妃省亲那可是天大的事,要择吉日、修缮府邸,闹闹腾腾小半年才能回去的。” “本朝节俭,妾身哪能如此铺张?”周夏潋道“就像那次归宁一般回去看看也就罢了。” “京中在闹匪患,潋潋,朕担心你的安危。”赵阙宇摇头拒绝。 “那就把妾身的母亲与妹妹接进宫来一聚,聊慰妾身相思之苦,如何?”她再度请求。 “过些日子吧,她们进宫来,朕也得陪陪才好,可最近朝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他明显在敷衍她。 若是之前,她还不敢相信娘家已经出事,此时此刻,她不得不信了 “皇上是不想让妾身见家人吗?”她忍不住颤声问“又或者,妾身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赵阙宇神情一僵,笑容敛去,盯着她“谁跟你说了些什么?” “纸包不住火”周夏潋咬紧唇“皇上,你跟妾身说实话妾身家中,真的出事了吗?” “到底是谁跟你说的?”他语气陡然严厉,目中冷光一闪“是谁?” “是谁又有神马关系?”她心中冰凉凉的,像覆上了霜“妾身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妾身移住藏麟阁,毕竟就算宫中再危险,也不至于此的确,妾身身为罪臣之女,是该被圈禁起来的” 呵,说什么保护她,不过是可笑的借口罢了,如今她也如犯人一般,被禁锢了自由。 “潋潋,你是这样看朕的?”赵阙宇喊道,仿佛动了怒气“朕的心思,你真不懂吗?” “妾身不懂实在不懂”周夏潋喃喃着“有时候,皇上待妾身如掌中明珠,爱护备至,可有时候却连个微小要求都不同意皇上始终不肯亲近妾身,无论妾身再怎么示意也不肯是怕妾身怀上周家血脉的孩子,将来串通娘家,谋夺江山吧?” 对了,就是这个道理。种种迷团与疑惑,这样一解释,就全通了。 亏她还绞尽脑汁、弹精竭虑的思索,原来,答案这么简单。 “很好一很好——”他冷笑着“朕真是白疼你了,原来,你这样想。” “妾身的父亲为国尽忠多年,就算有万般不是,妾身也不相信他会谋皮。”周夏潋抬眸与他对视“还请皇上仔细彻查,以免臣子寒心啊”“原来在潋潋眼中,朕不只冷酷,还很昏庸。”闻言,赵阙宇怒意更甚“若没有确实的证据,朕会随便伤及无辜?” “那就请皇上告诉妾身,到底是何证据?”她笃定道:“周氏满门忠心耿耿,妾身不信皇上所言。” “你要证据?”不知为何,他盛怒的脸上,平添了一抹凄然苦涩“潋潋,若朕将它拿出来,你待如何?” 周夏潋很想回答,却一时失了言语。 是啊,她待如何如果铁证如山,也不过是斩断他们亲昵关系的一把利剑,她又能如何? 假若此刻她能逃避,她一定转身便逃,不想介入此事地逼他拿出什么证据,只赖在他怀里当一个傻子似的宠妃,不问世事、不明真相,仿佛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快乐 然而,她身为周家的女儿,能坐视不理吗? “倘若真如皇上所说,证据确凿,妾身甘愿自裁,代周氏满门谢罪门周夏潋跪下身子,长跪施礼,郑重回答。 她如此态度,让他一怔,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他本来满溢恼怒的眸中,霎时闪烁看无法过制的痛楚。 “潋潋,我问你。”赵阙宇忽然柔声道“假如不是你爹爹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爹爹,你会,向着谁?” 她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为什么这样问她?抛出这样两难的问题,让她如何回答? 又为什么忽然用这般温柔的口吻?不再称“朕”只说“我”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缠绵的时刻让她,怎么忍心回答? “妾身受父亲养育之恩,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周夏潋最终只能垂下脸,声如蚊呜“皇上难道又能在爱侣与父母之间做选择吗?” 赵阙宇诚默许久,才答道:“若有人想谋害我的母妃,我一定会杀了此人。但若此人是我心爱之人,我在杀了她之后一会与她同死。” 她瞪大眼睛,没料到会得到如此震摄人心的答案。 “潋潋!呢?”他逼近一步,反问她道“你又能做到与心爱之人同生共死吗?无论仇恨怨僧,都愿与他上夭下地、永世相守吗?” 她能吗能吗?她从没想过。只知道自己无论何时,都做不到像他这般果决刚毅。 “做不到,是吧?”他淡淡一笑,笑容里蓄满沉郁“那就怪不得朕了。” 他想说什么?这一刻,她已经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了 “你方才问朕,你父亲谋反有何证据,”赵阙宇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俨然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激澈,还记得上次在淮江边上、邬 子村中,你见到的那名青衣男子吗?” “是我奶娘的侄子。”她镇定地答。 “潋潋,你太天真了,”他轻挥衣袖“那里穷乡僻壤的,何来如此风雅的人物?你也不仔细想想。” 闻言,周夏潋心尖一震,先前隐隐猜测渐渐清晰了起来,然未等她细想,赵阙宇己再度开口一 “告诉你吧,那是昔日玉惑帝姬的心上人一慕容佩。”他道出令人震惊的真相。 慕容佩?真是那个投效了离国的慕容佩?人人谊咒辱骂的奸细慕容佩?如今高居离国丞相之位的慕容佩? 听到切实的答案,周夏潋只觉自己顷刻间化成了石像,僵硬得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贺将军卖国求荣,勾结离国意图谋皮,而你爹爹便是贺将军的同谋之人。他们一文一武,一明一暗,意在夺取朕的江山皇位。”赵阙宇的声音冷若冰霜“因为朕已封锁京城四周,他们的消息很难传出去,你爹爹便心生一计,不惜利用你奶娘的名义,将那封通敌 书信由你亲自送到北域——” 爹爹在利用她?明知她身处宫中,步步惊心,还如此置她于险境?一旦东窗事发,爹爹难道就不担心会累及她的性命吗? 周夏潋跌坐在地,不断重重喘息,好像胸间有什么堵住了她的呼吸。 “尤其是——”赵阙宇又道:“你爹爹明知朕会派人保护你,明知侍卫会向朕禀报,仍怂恿你做此举。想必那信上定然写有什么重要的讯息,让他们不得不挺而走险,哪怕朕会察觉,哪怕你会被牵连其中。” 别说了别再说了她明白她都懂得 她就是一颗傻乎乎的棋子,无论对于爹爹,还是对于他赵阙宇。他们考虑的只是这场政治博弈的输赢,从来没有在乎过她 周夏潋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小时候,哪怕没人理睬她、没人跟她玩耍,哪怕人人都说她愚笨,她也没有如此刻这般空洞的心情。 她的手指冰凉,恍惚的拍头看向墙上,那里挂有一柄长剑,应该是从前赵阙宇佩带的旧物。她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站起身刷的一声将那剑拔了下来,锋刃指向自己 剑锋如雪闪亮,眼见就要让她皮开肉绽,赵阙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猛握住她的手腕,手指用力一握,她手腕一疼长剑落地。 “你干什么?”他喝道,瞪视她的双眸,语气从未似此刻这般凌厉。 “妾身说过,假如皇上有证据妾身甘愿自裁。”她双腿一软滑倒在地,语声无力。 “朕没下旨,你就敢擅自行事?”他声音颤抖着“你们周家满门,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子大!告诉你,就算要死,也得在朕让你死的时候,你才能死!” 她泪流满面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曾经,他那温柔备至的一举一动让她觉得觅到了难得的幸福可一切说变就变,事到如今,他居然连“死”的自由,都不肯赐予她。 “来人——”他扬声道。 门外立刻有领事太监躬身而入。 “宣联口谕,俪贵妃胆大妄为,私通敌国,欺君犯上,即刻削夺封号,迁入冷宫”赵阙宇的声音像一道无情的闪电,直入她的心底。 第十三章 周夏潋迁入冷宫的那一天,忽然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整日迷迷糊糊,总是渴睡。 从小到大她很少生病,可这病一来便如排山倒海。不知是否是心情苦闷,以生病来做一种宣泄。 世人都说冷宫极其阴森可怕,妃嫔迁住至此,非死即疯。她躺在冰冷的床上,看见头顶褪了色的帐子,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原以为自己能很坚强洒脱,但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心底的脆弱其实就像屋檐下的冰柱子般,随时会碎裂。 她的余生就要在这里度过了吗?失去了赵阙宇,远离了家人,她顷刻间变得一无所有。 她病了,也再无人嘘寒问暖,太医更不见踪影,身边的宫人裁掉了大半,渴了半日,婢女也疏于伺候,连茶也未端上一杯。 “来人一来人——” 周夏潋撑起身子,拚命叫唤了几声,然而始终没有人回答。 她环顾四周,看到附近的桌上搁看一套茶具,也不知里面是否有洁净的茶水,但她想不了许多,踉踉跄跄地爬下床来。 “俪妃娘娘,你这是干什么啊?”忽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回过头,只见莹嫔急急奔过来,一把将她搀扶住。 “明明病着,就好生将养。”莹嫔怒道:“你宫里的人呢?个个不见影,统统都该拉出去砍了。” 周夏潋望着她的脸庞,觉得此刻的她格外美丽可亲。大概,是因为在自己最难过的时候,在这陌生的地方里,看见了这张熟悉的脸吧。 “水。”渴到极点的她只说:“水” 莹嫔按捺住怒火,亲手替她倒了杯茶。这茶也不知泡了多久,有一股馊气了,但她却如饮甘泉。 “俪妃娘娘,你先到我那儿小住几天吧。你这屋子得先收抬收抬,一会儿我派人过来。” “不必了,这里是冷宫。”周夏潋却摇头“这般模样,我已知足。” “你也不必跟我客气,我迁入冷宫的那日,亏了你帮忙,我那些东西才能一件不少地搬进来。该是我报答你的时候了。” 所以,善有善报就是这个意思吧?可为何,她跟赵阙宇之间不能得到善果? “还能走吗?”莹嫔关切地间“来,扶着我。” 她伸出一只胳膊示意,周夏潋犹稼了片刻,终于将双手搭于其上。就这样一步一步,缓缓的跟着她穿过萧索的长廊,来到另一方天地。 莹嫔所居之处可谓别有洞天,仿佛连阳光也变得明媚了。 这里种着许多枫树,将秋日的天空映得一片通红,树下还系着秋千,设有石桌藤椅,琉璃瓦片,碧色宫墙,就像一座舒适的行宫,似乎还比赵阙宇所有的行宫都显得惬意。 周夏潋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惊诧之色,莹嫔见她如此不由得笑了。 “不错的住所吧?”莹嫔轻笑道“这些年,我手头上留有些银子,都用在修缮这儿上了。想着往后既然要在此住下,总得收拾得舒适些。” “可是”她有满腹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想说,我身在冷宫,就算手里有大把银子,可要秘密请来匠人修缮宫舍,似乎也不太可能,对吗?”仿佛会读她的心一般,莹嫔不待她开口便道。 周夏潋默默额首。 “你可听见笛声?”莹嫔忽然问。 笛声?的确,是有一阵清悦乐音隐隐自墙外传来,沁人心脾。 “是谁在奏乐?”她很好奇。 “是我的一个同乡,如今在这宫中做了侍卫,很有些关系。”莹嫔双颊微微泛红“多亏了他,我这些银子才使得出去也能过得舒坦一些。” 她恍然大悟。同乡、侍卫这男子会如此费力昔莹嫔办事,可见绝非泛泛之交。 “我家和他家做过几年邻居,后来离散了。”莹嫔沉吟了片刻,又说“没想到还有缘在这宫里重逢,也算上苍看我孤苦,给我的一点补偿吧 周夏潋听了这话,心中感到微暖,很普她欣慰。 但羡慕之余,却也涌起一阵悲凉。赵阙宇从前对自己百般宠爱,而今万千恩情却已烟消云散,还比不上莹嫔能得一关怀她的故人这落差犹如自夭上坠入悬崖深渊。 “这笛子是他特意为你吹奏的吧?”周夏潋低低道“有这样的一个故人每天为你吹笛,也算圆满了。” “就算如此,今生今世我也只能囚禁在此,终老宫中了,”莹嫔深深地感慨“不过高兴是一日,悲苦也是一日,何不过得逍遥一些,忘掉前尘往事,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话,莹嫔是说给自己听,还是特意说给她听的?为何,她听出了一丝劝慰的味道? “俪妃,你看这儿的竹榻,”莹嫔指着屋檐下“我特意做了张丝棉垫子铺在那上面,躺着极舒服。下午日光西斜,我便在此一边翻书,一边听着墙外传来的笛声,案几上备有美昧茶食一人生最大的乐事,也不过如此吧?” 的确,如此倒也化悲苦为甘甜,不至于在逆境中太过痛楚,有了一点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俪妃,你在此先歇歇吧,”莹嫔指着竹榻“我已经命人替你熬了祛风寒的汤药,包你一觉醒来百病全消。” 是吗?假如,这真是一个能教她忘却一切的世外桃源,她的确应该尝试融入其中。 周夏潋缓缓来到榻前,卧在上头,丝棉的垫子在这秋日不冷不热的天气里,如泉水温抚,让她顿时产生了一丝懒洋洋的惬意。 她好像忘了自己正在病中,置身于暖暖的阳光下,四面枫树自然而然搭建成了一个遮阳的棚子,彤红绮丽。 她饮下婢女端来的汤药,闭上眼睛,渐渐睡去,忧虑如雾退散,思绪变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直落到梦里 “潋潋一潋潋——”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只觉得冷风从四方吹来,不再似日间温暖,忽然,她听到一个声音。 低醇的男子嗓音,她非常熟悉。在这世上,除了赵阙宇,没别的男人会这般唤她。 他怎么来了? 不,不可能的,这是冷宫,是帝王不会踏入的地方,一切都是她的幻觉吧?因为太过思念他,只好在梦中想象? 她想睁开眼睛,然而,眼皮却像被什么粘住了,怎么也睁不开。她想动,然而却似有一条无形的绳索缠住了手脚,让她连动动小指都办不到。 “潋潋,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来,我抱你去屋里——”那声音又道。 她的身子软绵绵的,任由对方揽在怀里。 似乎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拥抱了,他的胸膛如此宽阔炽热,好似冬日里的一炉炭火,教人全身温热起来。 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开朗,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霆。 如果这是作梦,她希望这样的美梦可以长一些,因为在这样的情况里,她就不必在乎他曾经做过什么,是否冤枉了她的父亲,是否残害了她的家人是否苛待了她 他依然是她爱慕的赵阙宇,那个在紫藤花下让她一见钟情的男子,那个微笑如秋水般明亮,约她一起去看北芒星的男子。 随看感受到的微微颠簸,她被安置在床榻上,锦被似云朵般的柔软、流水般的光滑。 “潋潋——”他似乎和衣在她身畔躺下,轻轻对她耳语“你放心——” 放心?什么意思? “相府依然安然无恙,我并没有为难你的爹娘。”他又道“但这谋逆的罪名太大,我暂时也不能放他们出来。” 所以呢?他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圈禁她爹娘一辈子? 她很想问问他,可是却怎么也张不了嘴,即使其能张嘴,恐怕他也不会回答她吧何况,这只是在梦中。 梦中得到的回答,算数吗? “你且在这里住着,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出去。莹嫔是个不错的女子,她会照顾你的。” 不错的女子?他不是认为莹嫔对她不利,而将莹嫔关入冷宫吗?为何现在又说人家不错了? 梦,一定是梦。这样的话,怎么可能出自赵阙宇之口。 “潋潋,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的意昧,听起来像个撒娇的大孩子“潋潋不气了,好不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在气谁?分明,是他把她赶进了冷宫 “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他将她搂紧,话中仿佛流溢出笑意“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来看你,好不好?” 她能拒绝吗?凭什么只允许他自说自话,而她,却什么也说不了。 周夏潋挣扎了一下,努力想从梦中清醒,但神智依旧昏沉,四肢极度绵软,任由他摆布着。 他枕在她身边,整个人包覆着她,仿佛她这辈子都是他的俘虏、他的禁臂,没有逃脱的余地。 她起初是想反抗的,但她很快发现,自己居然也沉溺于这样的禁圈,就像闻到了罂粟花的昧道,明知有毒,却甘心迷醉。 是因为太爱他,还是太没出息? 罢了,反正从小到大,她都没出息,也不差这一回。 对方不再言语,周夏潋依偎着他,在宁静中再次失去意识。 清晨,周夏潋悠悠醒转,却见自己真的躺在房中,身上盖着温暖的锦被,一如昨夜的梦中。 梦中的男子当然不在身旁,却仿佛留下了一丝他的气息,又仿佛只是檀香的昧道而已。 周夏潋撑起身子,兀自迷惑着。 “你醒了?”莹嫔笑盈盈地走进来,吩咐宫婢摆上早膳“我命人熬了些粥,你趁热喝吧。” “我怎么在这里?”她怔怔地问。 “昨日你在那竹榻上睡着了,我怕你再着凉,就命人把你挪进屋来了。”莹嫔道“你啊,睡得可真沉,居然一点也没感觉。” “是吗?”周夏潋燮着眉,思忖着。 “怎么了?”莹嫔瞧着她。 “没没什么。”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赵阙宇是真的来过,而并非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汤药也煎好了,早膳用完再喝吧,以免伤了肠胃。”莹嫔端过一只瓷碗。 周夏潋额首,汤药苦涩的气味飘散,直至她的鼻尖,嗅着那气味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昨天傍晚她饮下的那一碗气味好像与这一碗的有所不同。 她记得昨日她饮下汤药后便昏昏沉沉,作了那个美丽的梦难道 手指划过温热的瓷碗边缘,心里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无论如何,她都要证实一下到底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还是一切真的曾经发生。 “我的俪妃娘娘,发什么呆啊?”莹嫔对着她上下打量。 “病人总是容易走神的。”她浅浅一笑,糊弄过去。 然而她心下却笃定了念头,并不将汤药饮尽,于碗中残留了一点,假装无意地搁在那窗棂下。 待到黄昏,宫婢又将一碗汤药送来,她挥了挥手将她们打发下去,悄悄地把两碗汤药的气味做了比对。 果然如她所料,气味不丞相同。黄昏的这一碗,似乎惨杂了什么别的东西,闻之让人沉沉欲睡。 想了想,周夏潋将汤药倒入花土中,就似昨日般在廊下和衣躺着,欣赏着橙红夕阳。 第十四章 天色一点又一点的暗了下去,艳丽晚霞变成了璀璨星空,她缓缓闭上眼睛,就像已经入睡。 沉静中,忽然传来轻轻缓缓的脚步声,如猫夜行,生怕惊醒了她似的。 “潋潋——潋潋——”那个熟悉的男音,再度响起。 她不语,看他到底要玩什么花招。 “潋潋又睡沉了?”对方低低地笑看,伸指挑逗她的鼻尖“潋潋这个样子最乖了。” 她鼻尖痒痒的,想打喷嚏,但很快便强行忍住了。 “来,潋潋,我们到里面去,好不好?”他再度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往屋里走。 此时此刻,她完全可以确信这是真的。 他胸膛的温暖、他心跳的声音,她都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再也没有那种如梦似幻的飘浮靶。 感觉他微微弯下身,将她搁置床上,周夏潋冷不防伸出了双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潋潋?”赵阙宇显然被吓了一大跳。 她睁开双眸瞪着他,双手收紧,害得他险些摔倒。 他睦目,与她四目相对,大约过了一世那么久,他僵硬的身子才稍稍动弹,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潋潋原来你,没有睡着啊?”他有些结巴。 周夏潋不由得忍俊不禁。他此刻的模样哪里还像一个帝王?分明就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皇上,这是冷宫,”她刻意正色道“请问您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看潋潋你喽。”赵阙宇轻咳一声,莞尔回答。 “妾身已被废,皇上走错地方了吧?”她冷冷地呛了句。 “潋潋,你还在怪我吗?”赵阙宇一脸委屈“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迫不得已吗?” “迫不得已废掉我?”周夏潋一口气堵在心尖上。 “当时你为了丞相府的事与我争吵,甚至要自刎,外头一堆人听到动静,我若不下此令,又如何收场?”他轻叹着“潋潋,你可知道,我夹在你与朝堂之中,左右为难。顾得了你,又堵不住悠悠众口。平息了议论纷纭,又怕失去你”他的眼中从未流露出像此刻这般伤感的神色,就算他提及孤苦的童年,提及他逝去的母妃,他也不曾如此。 见他黯然神伤的模样,周夏潋不禁有些心软,搂着他脖子的双手亦收了力道。 他仿佛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笑意浮上俊颜,身子索性往下压,强行覆住她。 “干么呢你”她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赵阙宇笑着,死皮赖脸地缠上来“潋潋,你好香” “还一国之君呢,这么没正经”她嚓了他一口,又忍不住想笑。 “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一国之君,我只是一个叫赵阙宇的男子。”他叹息“一个可怜得要命的人。” “可怜?”周夏潋挑眉“哪里可怜了?” “他好不容易才娶了自己中意的女子,可这个女子却不愿理睬他,让他万般苦恼,每天无心政务,总想着怎么才能来看她” “所以你就想到这下三滥的法子,把我迷昏了,方便你下手?”她故作微愠。 “这怎么能叫下三滥的法子呢?”他连连摇头,还说:“连莹嫔都夸我这法子聪明呢。” “对了,莹嫔”不说还没想到!周夏潋拉高了嗓音“她到底怎么回事?居然是你派来的奸细?”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赵阙宇呵呵地笑“莹嫔人满好的,难得她不吃醋,一心帮着咱们” “等等。”她真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不是你的宠妃吗?不是对你痴心一片吗?” “痴心一片,那是从前,自从她发现朕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上以后,她便死了心了。”他淡笑回答“这不,搬进冷宫没几天,就跟她的同乡勾搭上了。” “你知道了?”周夏潋一惊。 “别担心,朕又不会降罪于她。”赵阙宇笑道“只不过抓着她的这个把柄,倒可以指使她替朕办事。” “帮你来骗我?”她瞪他说。 “潋潋“看——”他搂住她的腰“这冷宫修缮得像不像一座行宫?你真以为是莹嫔出的银子,给她自己住的?” “不是吗?”他还有什么瞒着她? “是朕想着让你住得舒坦一些,朕每次过来,也能舒坦一些。”他意有所指地表示。 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 迁入冷宫,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其实,这里与藏麟阁没什么区别,都是他藏娇的金屋。 她百般执拗,跟他对着干,孰不知,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她怎么乱冲乱撞,也逃不出他的五指。 然而这时,她的心里居然涌现出一丝甘甜的欣慰,仿佛贫膺的土壤里开绽出小小的花朵。 因为这也表示他一直是在乎她的,哪怕濒临绝境,他也从没想过放弃她,执意要与她在一起 “潋潋!笑了”赵阙宇刮刮她的鼻尖。 “哪有”她连忙掩饰,沉下脸来“哪里有笑?” “潋潋还不承认啊?”他莞尔地逗她“来,让我证明一下你的确笑了” 他忽然伸出双手,直捣她的腋下,力道忽轻忽重,让她又痛又痒,不由得大笑大叫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潋潋,你承认自己笑了没?”赵阙宇不依不饶,逼问道。 “皇上皇上”周夏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放过妾身吧” “叫我的名字”他趁机下令。 “阙宇阙宇”她已经好久没这般亲昵地唤过他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的语调低下去,让他以为自己服软,趁他不备,她忽然调皮一笑,手娄住他的脖子带着他一道滚落榻间。 赵阙宇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拉,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心口骤然狂跳起来。 她身子绵软馨香,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让他呼吸瞬间一窒,下腹立刻绷了起来! “潋潋。”他忍不住去咬她的樱唇“我的潋潋——” 已经不知多少次,一到这般时刻,他都要克制住自己,但今天他不必再顾忌什么。他大掌顺势而下,脱去了她的裙孺。 “阙宇?”周夏潋脸红心跳又颇为错愕,微颤地握住他的手,不解地看着他。 “潋潋我不是一直说,到时候自然会亲近你吗?”赵阙宇眸光深沉、笑意魅惑“现在,是时候了。” 现在才是时候?为什么入了冷宫,他才肯越过最后一道屏障?她实在不懂这其中有何奥妙? 但很快的,她已无法多想,他的挑逗让她意乱情迷,只能跟着他的节奏,娇喘微吟 半夜醒来时,她的下身有些微疼。毕竟这是她的初夜,而他的力劲又是那样猛烈 周夏潋望看躺在身畔均匀呼吸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微笑。 他熟睡的样子真像个顽皮孩子,几缕发丝垂在额前,没了清醒时的精明霸道,变得单纯可爱。 她撑起身子,端详了他半晌,而后,将头轻轻埋在他怀里。 或许是她动作太大,赵阙宇忽然醒了,一把搂住她,让她吓了一跳。两人四目相视,而后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阙宇。”她忽然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挑眉反问。 “你总说不是时候,为什么现在又是时候了?”她低下头去,有些不好意思提这样的问题。 他沉默半晌,才回答“因为,从前你是周丞相的女儿,而现在,你只是我的潋潋。” 她凝眸,不太懂得。 “我不否认,当初娶你入宫,的确有些朝政上的考虑。” 没错,他是帝王,若他说他能完全不顾江山社稷,她倒有些怀疑了。 “可我又是那样喜欢你”他托起她的下巴,轻啄她的樱唇“激澈,自从遇见你后,我就一直在想,为什么你是周丞相的女儿?假如你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丫头,那该多好” “现在,我终于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丫头了”周夏潋微微叹息。 现在,她终于可以只做他的潋潋,而他解决了一切棘手的政务,就可以用单纯的感情来对她。 她明白了,现在,总算明白了。 “阙宇。”她道出难以启齿的问题“我爹爹他真的参与谋反了?” 他不语,算是默认。 周夏潋本以为残酷的答案会把她的心再次撕裂,但这一次,出乎意料地,她很平静,然而,她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爹爹他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已经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还有什么不满的” “丞相他也是受了贺将军的蛊惑。”赵阙宇淡声道“况且近日我颇为重用江映城,还封他为右相,丞相心中会有不满也可理解。” 可她毕竟是爹爹的女儿啊,为什么爹爹不顾忌一下她在宫中的处境,连她也利用?周夏潋感到心像石子一般往水中沉去。 “潋潋,不要怪你爹爹。”他很明了她的心思,揽住她的纤腹安慰“人都是自私的,通常都会先想着自己。抛却此事,你爹爹待你一直是极好的。” 是啊,从小到大,论起在家中所得到的宠爱,三姊妹里谁也及不上她,就当这次是对爹娘的报答吧。 “何况我这么宠你,你爹爹也猜得到我舍不得杀你的。”赵阙宇忽然一笑,贴近她,要轻咬她的耳垂“对不对,潋潋?” 她被他追得暂且从难受的情绪中抽离,身子一缩,不让他得逞,然而他却立刻展臂牢牢将她控制住,让她不能动弹。 “潋潋,你知道吗?我一直不亲近你,还有一个原因——”他低低道。 什么原因?她瞪大眼睛。 他悄悄握住她的手,搁到身下,她碰触到她的昂扬炽热 “潋潋。”他的气息开始不稳“要了你一次,我就会一天想要十次,到时精力耗竭,该拿什么去处理朝中之乱?嗯,你说说?” 好不正经的禽兽周夏潋刚想笑骂,却被他狠狠封住樱唇,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个本可以休息片刻的夜晚忽然又被他霸占,变得短暂且不眠。 这里是冷宫,如今她却觉得,生活比从前的寝宫更加舒服自在。 赵阙宇替她添置了许多东西,吃穿玩乐一应俱全,完全不像一个弃妃该有的分例,倒似皇后。 每天下了早朝,他便直奔此处,与她耳鬓厮磨。该在御书房批的折子,他也命人挪了过来,朝堂政事、闺房之乐,倒是两不耽误。 他批折子的时候,她便在一旁帮着磨墨倒茶,或者自己静静绣花看书,偶尔抬头正巧与他四目相对,又笑着别开脸去,其彼此心有灵犀而喜悦。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虽然不再有从前的辉煌与名利地位。但她并不在乎那些虚华之事,能与他长相知、长相守,直至地老天荒,这才是她今生所求 第十五章 这一夭,他不知被什么事耽误了,迟退没有来。 周夏潋坐在廊上逗弄着一只鹦鹉,看似悠闲自在,其实心底倒还真有些焦急。 这个角度可以一直望见大门口,日落西山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鹦鹉叫着“阙宇、阙宇”周夏潋飞奔上去,仿佛久别重逢一般。 “不过迟了一会儿,瞧你的样子。”赵阙宇不由得好笑,轻抚她的发丝“还怕我不来了?” “哪有?”她偏偏不认“你来不来,我都不在意。” “真的?”他挑眉问“那好,朕这就回去。好久没去瞧瞧别的妃嫔了,可别让她们吃醋了!” 周夏潋嘴里没回答,双于却不自觉地拉住他的袖子,弄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潋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决定不再逗她,换了轻松的语气“今天朝廷里商议,放你全家到昭平去。” “昭平?”她一怔。 “对啊,昭平可是个鱼米之乡呢。” 所谓“放”是指“流放”吧?呵,古往今来,流放一般都是去苦寒之地,而今居然把她全家安置到昭平那气候舒适宜人的地方去,真不知他是费了多大力气才得以说服群臣。 “多谢皇上——”她忽然俯首,盈盈一拜。 这一拜,是为自己,也为家人,而他当之无愧。 “潋潋又客气了。”赵阙宇扶住她的双肘“也亏得你父亲从前人缘不错,虽然获罪,但朝中对他感恩的人不少,帮着说了许多好话。” 父亲常说:“谦和有礼,宽有待人。”原来这话不仅是让别人得以方便,也是为自己的将来留一条后路 “他们临走前,朕会安排你与家人见上一面。”他又道。 周夏潋却摇头。 他为她已经做得够多了,何必再添此麻烦?妃嫔出入宫闹本就不易,况且她如今是弃妃之身,如何能奢望见获罪的娘家人? “见面又如何,不见又何妨?”她答道“纵使分隔千里,知晓彼此平安,也就够了。” “潋潋,你发现了没有?”赵阙宇凝视她“这还是第一次,你反过来替我看想。” 她楞住,没料到他会如此说。 想想,的确,自从认识他以来,她总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的帝王,自己曾经求过许多让他为难的事从没像此刻这般设身处地为他考虑,去想他亦有难处。 “我从前太任性了。”她垂眉自责。 “不,激澈,这只说明一你越来越喜欢我了。”他揽住她的腰,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满足地笑道。 原来,他是这样解释的。她只退了一小步,他却如获天大恩宠,从前,她到底待他有多糟?周夏潋靠在他的胸前,亦不由得笑了。 “对了,潋潋,”他忽然牵着她的手“有件东西早想送你了。” 礼物吗?这些日子,他送她的礼物还不够多吗?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如此郑重? 她眼中带着好奇的神情,任由他拉着走,来到一间偏厢。 她从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如此所在。只见四周摆放着各式雕刻器真,亦有上色的漆,着色的笔。 “那日得了块上好的紫檀木。”赵阙宇道“命匠人制了副桌椅之余,还剩下一小块,便做了这个。” 他捧出一只紫檀的匣子,只见其上雕花繁复华美,木香扑鼻。 “首饰盒子?”周夏潋双眸一亮。 “你打开来再说则他神神秘秘地指引。 她不解,将那精致小锁轻轻打开,掀开匣子。随之而来的,是她的惊呼。匣中躺着一套首饰,有发钗,有手珠,有梳子,均是用檀木所雕成。木上雕了花,依纹着了色,以赤黄与明蓝为主,看上去朴拙可爱。 “是你亲手做的?”她想起新婚之夜,他曾带她看过小时候的雕刻作品。 “如今可比那时精进了许多?”赵阙宇反问。 “现在可比我厉害多了。”周夏潋连连点头,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他再度开怀朗笑。 “来,潋潋,为夫替你戴上。”他取了手珠轻轻绕到她的腕间,不知如何一碰的,便扣上了。 “咦?”她瞪大眼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怎么戴的?” “这儿有个巧处。”他颇为得意地分享“我想了很久才想到的呢。” 原来,其中一颗珠子做得像只小小的锁,按动其中机关,手珠串两端便能严密合缝。 “好不好?”他问。 “东西是好,不过”周夏潋故意卖个关子,看到他一脸紧张,朝着他扮了个鬼脸“送东西的人一更好。” “好啊,你敢吓我则赵阙宇一把捉住她“看我怎么收抬你” 她想反抗,却已被他牢牢锁入怀中,惊呼声霎时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堵住,接看是青光旖旎 听说,三日之后,她的家人便要做程前往昭平了。 虽不见面,但她总觉得要捎上一句道别的话语,好让家人心中有几分宽慰。 正在想着该传什么话,余惠妃却来了。 她入冷宫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来看她。本以为此生不会再与她来往了,没料到,她却还是如从前那般可亲。 “妹妹,我明日要出宫拜佛。”余惠妃如姊姊般和蔼地问:“你可有什么要我送至丞相府中的?” 周夏潋一怔,当下明白了她的心意。虽然她想传话回娘家只要找赵阙宇就易如反掌,但余惠妃此举还是让她感动满溢心中。 “也没什么要送的。”她轻轻答道“请姊姊替妹妹捎一句话就好,说我一切安好。” 余惠妃点头,当下与她话了些家常,便去了。 第二日,周夏潋等到晚膳之时,余惠妃才回来。 那时赵阙宇正巧有事往皇后宫中一趟,于是她打算请余惠妃一道用膳,余惠妃进门时披肩上沾满了风霜冷露,她特意叫人备好火锅烫菜,替她驱寒。 “妹妹,恭喜了。” “恭喜?”她不明白。 “秋霁小姐即将要嫁给右相为妻了。”余惠妃喝口热汤又道:“那江映城已经将秋霁小姐接入府中,听闻过两日便要成婚。” “什么?门周夏潋大惊“怎么我从未听晓?” “我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余惠妃笑得眉眼弯弯,很为她高兴“自从丞相府出事后,那江映城态度不明,也没说退婚,也没说成亲,皇上不好逼问他,便拖到了今日。或许因为秋霁小姐后天便要与家人启程了,他只好做出决定。” 闻言,她心中的大石落地,霎时轻松起来。 她一直担心着妹妹的婚事,秋霁从小心高气傲又那般迷恋江映城,若真被退了亲,还不知会伤悲到何种境地现下可好了,总算圆满。 “姊姊可替我捎话回家?”周夏潋舒了口气地问道。 “那是自然。”余惠妃自袖中掏出了一封信函“这个是秋霁小姐回的信,她说,遗憾大婚之后不能进宫,向你请安,亦不能在爹娘身旁伺候,以尽孝道。” “昭平虽远,却有仆婢随侍,爹娘那里不必挂心,我这里就更不必了,二妹顾好自己的婚事,便是尽孝了。” 那月白色信封,素来是秋霁爱用的。周夏潋将封口打开,抽出笔纸。上头娟秀字迹是秋霁亲笔,读完前面话家常与关切话语,她内心温暖,欣慰于二妹的关心,可读到最后却心下一紧。 日前所托之事,已经查清。红丸非但无助孕之效,服之反而伤阴损血,切记,切记。 什么意思?那红丸,那余惠妃亲手所赠的红丸却是暗害她的毒药吗? 周夏潋抬头看看她,难以置信。这看来敦厚可亲的女子竟有如此阴歹的心肠?! “妹妹,怎么了?”余惠妃察觉到她眼神中的异样,不解地问。 本想忍住不开口,但她实在讨厌装模作样,况且假如对方真的居心巨测,她也没必要再与对方虚与委蛇。 “姊姊。”周夏潋沉声道“我一向敬重你,入宫以来,视你为闺阁挚发,却不知哪里得罪了你,竟让你如此待我。” “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让妹妹不高兴了?”余惠妃惊讶道。 “以前你赠我的红丸,说是有滋阴助孕之效,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周夏潋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吗?”她脸上的表情更为愕然“妹妹,实不相瞒,那药是皇上给的,我也不知情啊。” “皇上?”此言一出,倒把周夏潋吓了一跳。 “皇上希望我们姊妹好好相处,让我送些礼物来,我实在不知该送什么,拿得出手的妹妹你也早有了。”余惠妃的态度十分坦然,不像在说谎“皇上便给了那些红丸,说药材名贵,妹妹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他真是他吗? 没错,他一直不希望她怀上龙嗣,因为忌惮着她娘家,这她是知道的,原本,她也能体谅他的处境。 可如今知晓他如此处心积虑,暗中设计,仍叫她一颗炽热爱他的心瞬间冰心凉了。 “怎么,那药有什么问题吗?”余惠妃追问“妹妹,我实在不知情啊,要不叫太医来瞧瞧?别吃坏了身子。” “不必了。”她涩笑着摇头,敷衍过去“也没什么大碍,既是皇上所赐,想必有什么深意吧。” 余惠妃眼中似有迷惑,然而也没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 待她走后,周夏潋想了又想,起初对她还有的几分怀疑,现在已基本排除。 若真心存歹意,余惠妃也不会替她传书了,取得秋霁的信后也必会瞧瞧内容,看是否有供利用之事,要知道,那书信里可写明了红丸的厉害,余惠妃若偷偷看上一眼,势必会作贼心虚将之销毁。 但见对方态度坦荡,便可知她是错怪了人。 能怨谁呢?只怨她爱上了不该眷恋的人 赵阙宇昨夜没有来。听闻,是留宿在皇后宫中了。 他一年半载也不去皇后宫里一次,若去了,肯定是有政事要求于皇后 在他眼里,大概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一可用与无用之人。 帝王之心,令人齿冷。 周夏潋不禁想,她在他眼中又算什么呢?想必也是可用之人吧只不过这种“用”更多的是感情上的“用” 第十六章 她自嘲一笑,信步走出寝房,来到花园,站在一株树下,忽然想起,之前与赵阙宇的一个约定。 一名宫妇正在阶前打扫,看着面生得很,想必是新来的。 “过几天就是寒露了吗?”周夏潋问打扫的宫妇。 “是的,娘娘。”宫妇欠了欠身,态度有些冷淡。 看来此人对冷宫之中的情形并不知晓,还以为她真是一个失宠的弃妃。 “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吗?”她又问。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宫妇答。 “皇上说,寒露之日能看到北芒星一他不会骗我的。”周夏潋微微笑。 “既然皇上这样说了,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到那天,这院子得打扫得干净些,”她忽然道“皇上说,要陪我一起看星星的。” 宫妇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怎么了?”她有些莫名地问。 “娘娘忘了,这里是冷宫。”宫妇再度欠了欠身,继续低头打扫,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番在她看来颇为无聊的对话。 周夏潋却立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是啊,其实,错的是她才对世人皆知此处为冷宫,就算赵阙宇每夜都悄悄前来、就算这里修缮得再美,她终究是弃妃。 无名无分无位,她算什么呢?终究,也不能有皇嗣吧?否则,弃妃产子,想必会成为宫闹中最大的笑话。 再过几年,他玩得厌了,大可一脚将她踢开,她连怨,恐怕都无法怨。 “怎么站在风口里?” 赵阙宇黄昏时才前来,看见她怔怔伫立廊下,连忙将自己的披风覆到她肩上。 周夏潋回头看他,明明只隔了一日,却仿佛隔了一世那么久。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再也不是昨天离开前,还与她温存的人了 “皇上回来了,”她挤出一丝微笑“妾身这就叫人摆膳。” “皇上?妾身?”他觉眉“潋潋又与我生分了,怎么,又听说了什么?” 呵,他果然聪明绝顶,细微之处便能察见究竟。 “我明白了。”他忽然笑道“昨夜我留宿在皇后那里,潋潋吃醋了!” 她没有反驳。将错就错吧,她也不想让他察觉太多。 “最近季涟一族有异动。”赵阙宇握住她冰冷的小手,不断搓揉“迫不得已我才去向皇后求助的。潋潋,你不必担心,我和皇后之间,向来只是同盟之情,从无夫妻之爱” 呵,说得真轻巧,他又怎知皇后对他不是一片痴心?否则,为何如此襄助他? “潋潋今天很沉默啊,”他打量她的神情“让我好忐忑。” “昨夜没睡安稳而已”她很想质问他红丸之事,然而终究忍住了。 他如此善于狡辩,不知又会说什么搪塞她,到时候不免又被他骗得晕头转向,忘了自己真实的情况。 “对了,朕让人配了几副滋补的药。”他挥挥手,立刻有太监捧上药盒“潋潋,你最近气色不佳,没精神的时候便吃上一丸吧。” 药盒打开后,周夏潋睁大眼睛,因为那熟悉的昧道扑鼻而来,亦有那同样鲜红的颤色 “这红丸”她全身不由自主颤抖“像是从前惠妃娘娘送的那些” “哦?惠妃也送过吗?”他像没事的人一样,仍旧微微笑着“这些药滋阴补血,还可助孕呢。” 连说词都如出一辙,她想骗自己是两种东西,恐怕都不能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之前,她或许还有为他开脱的借口,毕竟先前收到的是经了余惠妃之手,可此时此刻,她就像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望清了深渊,她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他宠她、爱她,却也防着她。 他对她的温柔呵宠,不过是男人哄女人时抛出的甜头,他要的,大概只是床第间与她的缠绵欢愉 他何曾,真正爱过她? “阙宇,”周夏潋听见自己嗓音变得嘶哑“我一直想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潋潋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他凝眸。 “自你我初遇,你待我便与众不同。”她觉得身体一点一点冰凉起来“我一直以为是为了我的娘家,现在看来,不是。然而若是为着我的容貌,其实我也不比莹嫔美多少” 若说心意相通,就更说不通了,她从来不明白他复杂的心思,他也没有真正了解过她想要什么 这样的两个人,说是相爱,又何从相爱? “潋潋。”他拥住她“男女之情,若追根究底便没意思了,你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出来。只知道我时刻想着你、念着你,今生,离不开你。” 若换了从前,他这样的深情定会让她感动得难以自持。 而这一刻,她只觉得迷茫。 她不愿再待在他构筑的世界中,这般混混沌沌地活下去,只是被旁人算计着,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 周夏潋想起慕容佩赠予她的锦囊。他说过,危难之际,此物可助她一臂之力。 锦囊之中并无详细说明之词,只一张纸笔,上面书写着:东墙之下,燃香一住,午夜时分,自见分晓。 她不解其意,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到纸笔所示的位置,燃了一烃香。 东墙,靠近肃太妃所居的万寿宫,每日太妃到御花园中散步都会途经此处,她很害怕此香会被发现。 不过慕容佩既然如此吩咐,想必早有谋算。 事到如今,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没有别的办法了 午夜时分,周夏潋披上斗蓬,悄悄潜出冷宫。她倒要看看,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四周静寂无声,她伫立在墙根处,望着枯树上的寒鸦巢穴,心里忽然有一种无路可退的凄凉。 忽地,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回眸之间,只见一盏白色的纱灯远远而来,仿佛乱葬岗中的鬼火。 待对方走近了,她才看清,但映入眼帘之人却是让她极为惊讶。 肃太妃? 怎么会是她?! 肃太妃显然也没料到是周夏潋在这里,脸上闪过一抹诧异,但很快的,又镇定起来,淡淡一笑。 “俪妃,原来是你啊。”肃太妃从容道“日间那香,是你点的?” “不错。”她额首“有人说,我只需在此点一烃香,便会有人助我。” “敢问俪妃,有何事需要帮助?” “不瞒太妃,我想出宫去”周夏潋犹穆片刻,决定吐露心迹“跟着我的家人,到昭平去。” “瞒着皇上?”肃太妃精明的眸子眨了一下。 周夏潋不语,算是默认。 “好,哀家会尽全力送俪妃出宫。”出乎意料的爽快答应“俪妃这两日就等哀家的信吧。”说完,转身便走。 没想到她会如此轻易说要帮忙,周夏潋怔了会,忍不住将她唤住“且慢。” “俪妃还有何事?”肃太妃转身问。 “不知太妃与那慕容公子有何关系?”她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毕竟,事关重大。 “也没什么关系。从前那孩子住在这宫里的时候,帮了哀家一个大忙。哀家曾答应他,若将来他有难,哀家会竭力相助。” 而慕容佩便将这天大的好处,转让给了她?是出于对她周氏满门的愧疚,所以才给了她这补偿? “但说实话,哀家也从没喜欢过你,”肃太妃锐利的眸子上下扫了她一眼,坦白说“虽然紫藤诗会上算是哀家作的媒,可哀家没想到皇上这么宠爱你。我季涟一族不知有多少好女子,皇上都没放在眼里,想一想,哀家便不平。” 不错,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是北狄公主,莹嫔为赵阙宇在南巡时看中的女子之外,其余妃嫔与季涟一族多少有点关系。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凭己所愿娶妻生子,想来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着实悲哀 周夏潋发现,她其实有一点同情赵阙宇。若他对她坦白一点,不连她也算计在内,或许她可以与他白头到老,体谅他的种种无奈但现在,不可能了 “把你送出宫去,也算了却了哀家一桩心颠,何乐不为?”肃太妃笑了。 她本来还有些犹稼,因为自己跨出这一步便从此跟赵阙宇天涯永隔了,但现在看来,实属夭意。 那就顺其自然吧。 周夏潋深吸着寒冷的空气,环顾着御花园中空荡荡的夜景,就像是在对这一切告别 半个月后,仓州。 周夏潋独自一人来到一家首饰铺子。 “夫人,你这手珠还真不好修补,”那掌柜的一见她便笑着迎上前来“这扣儿是怎么做的我们铺子里的匠人都不明白,辗转到外面请了高人来才修好的。” “多谢掌柜的。”她接过手珠,额首感激“我说过,花再多的银子都成,这样吧,我多付十倍的工钱。” “不必了,那修补的高人也没收我们多少钱。”掌柜的笑道“他说,瞧着这玩意新鲜,他也很喜欢,就当练练手。” 周夏潋心下诧异,却也没问,只接过手珠,付了银两,便服出店门。 今夭,距她离宫那日已经半个月了。 肃太妃后来派了马车,送了她离宫的权杖,命人一路将她送到仓州。 这儿离昭平据说也不过两日路程,本来她很快能见到她的家人。不巧,她却在这小镇上耽误了。 离宫的时候,除了一些银两,她只带走了赵阙宇送她的那盒木雕首饰。她对自己说,因为那些首饰实在独特可爱,她舍不得。其实只是想留下一点东西,让自己想念他吧? 不料行至这镇上,与肃太妃的人分别,推门下车时,手珠无意中勾断了,珠子撒了满地。 她顾不得仪态,俯下身子,满地去找,生怕还落一颗。 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还是那般爱他,连他刻的一颗珠子,她都害怕失去 然而再多的眷恋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注定成不了佳偶,无法执手共度一生。 周夏潋站在阳光下,看着修复好的手珠。这匠人的手艺实在不错,居然补得密密合合,如新的一般。 难得的是,这匠人居然用金胚丝重新串好珠子,这金胚丝比一般丝线要坚韧许多,闪闪发光的,煞是好看。 等等,金胚丝? 她记得,如此名贵的丝线就算在京城的店捕也是罕见的。这仓州小镇,穷乡僻壤的,何来此物? 难道难道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周夏潋脑中油然而生,她不敢确定,心却怦怦直跳着。 第十七章 她本想往前直走,雇辆马车离镇往昭平去,脚下却不自主地回转,再度迈进那店铺之中,来到掌柜的面前。 “请问”周夏潋忍不住闭口“这修补手珠的高人是谁?我想当面谢他一声。” “哦,他说每日黄昏会在迎宾楼饮酒,我们要有什么活计,可到那里找他。”掌柜的答道“夫人去那儿瞧瞧吧。” 迎宾楼?她知道,是这镇上最好的酒馆。 心里虽有几分踌躇,但她终究还是来到了迎宾楼前,仰望那迎风飘动的酒幅,她似石像一般伫立着。 “这位夫人可是要找人吗?”店小二看着她,连忙迎上来。 “小扮怎知我在找人?”周夏潋——怔。 “这二楼全被一位客人包了,他说,若来一位漂亮的夫人,定是来找他的。”店小二躬身相迎“夫人,快请进吧,菜色已经备齐了。 她有些恍惚,一言不发的随着那店小二往里走去。 步上台阶,掀开布帘,明亮的厢房里立着一抹熟悉无比的背影她只需看一眼,便知是谁。 周夏潋垂眸,眼泪瞬间扑簌簌落下,难以自抑。 “潋潋,今天是寒露呢——”对方转过头来,同样是熟悉的低醉嗓音。 她伸手撑住门框,害怕自己会摔倒,此刻她只觉一片眩晕,几乎站也站不住。 “潋潋,我说过寒露之日要陪你一块看北芒星的,”赵阙宇轻轻扶住她“我没有食言。” 他没食品言,她却违了约。害得他千里迢迢地赶来,倒像是她的过错。 他与她四目相对,忽然,她发现他似乎憔悴了不少,满脸疲惫的神情,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帝王。 “潋潋,我知道,你是为了红丸的事生我的气了吧?” 呵,他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而且,那般迅速的道出,仿佛那不是秘密。 那么他是否知道,她会伤心? “潋潋,我不是不想有咱们的孩子,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他总给她这么一句话,可她真不明白,到底要等待到何时?难道真要到地老天荒? 上次他说不是时候,不肯碰她,让她等了又等。这一次,又是同样的借口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是排在朝堂政要之后,手非在他的千秋大业之后,他首先是帝王,而后,才是爱她的男子,才是她的夫君。 她得乖乖听话,任他安排,稍微反对便是不识大体、无理取闹、不知好歹。 她真的有错吗? 她只是想要正常一点的生活,如常人般相夫教子,就连这一点愿望他都不肯满足她吗? “罢了。”他突然叹一口气“我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你都会怨我。你执意要走,我也不敢强留你。” 这话让她的心瞬间凉透,原指望他为了讨好她、为了留下她,会改变那么一点点主意,但他在乎的仍是他的江山皇位、朝政社稷有太多太多,比她重要的东西 “潋潋,为我唱首歌吧。”他嗓音轻颤“我很想听听——” 歌叩昌什么呢?这当下,他不挽留她,却想听她唱歌? 也罢,临别之际,千言万语难以道出口,只能如此了 周夏潋想了想,也没清嗓子,便唱了起来“一片紫竹轻轻摇,多少梦中谁吹箫。花落有几度,花开有几朝,难忘家乡紫竹调——” 从小到大,她好像只会唱这一首歌,也只喜欢这一首歌。 但今天,她唱得不好,声音是涩的,不复清澈。感情亦是苦的,不复如泉水甘甜。 这首歌距离最初的感觉,原来已经那么遥远。 赵阙宇听着听着,猛地侧过身去,一瞬间,她似乎瞧见他眼中闪烁着前所未见的泪光。 他哭了?身为帝王,素来冷酷绝情的他居然也会哭吗?为了一首歌? “潋潋你唱得真好”他似乎想用平常的语气开口,可声音仍免不了一丝硬咽“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小时候他就听过她唱歌?她怎么不记得? 周夏潋只能理解成,这是他情动时的语无伦次。 “日召平已经离此不远了,你很快就能与家人团聚,”他强抑喉间硬咽“出了镇,十里亭处有人会来接你。” 谁?又是他安排的什么人吗? 但她也不想多问了。他城府再深,也断不会害她性命的。 “潋潋”他抬头望着她,片刻之后,再道:“假如你想念京城了,尽可回来拿着这个,随时可以回来。 他拉过她的手,递过一块金牌。她认得,能随意出入宫廷的特许金牌。 “别忘了,京中有你的家,有想着你的人。”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她几乎快听不见了。 然而,她还是听见了。而且,懂了。 为什么他觉得这辈子她还会回去?开弓没有回头箭,任她万分留恋,终究不能回头 “太阳下山了。”他望看窗外,徐徐道:“我一直盼看看见北芒星,可现在,却盼它越迟到来,越好。” 她忍不住鼻尖一酸,因为,这同样是她的心情。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北芒星,它那么明亮,仿佛天空的一颗泪珠,晶莹得无与伦比。 她在星空下困倦了,依偎着他的胸膛睡去。 仿佛作了一个迷离的梦,梦里,他牵着她的手一路奔跑,直跑到天涯海角,跑到此生的尽头 梦醒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客栈厢房内,泪水涟涟,气喘吁吁,好似真的走了很远的路,路程艰辛。 赵阙宇已经不见了,不知何时,离她而去。 他在她的包袱里准备了足够的银两、银票,而那块回宫的金牌静静躺在锦盒之中。 周夏潋倚着床头,发了好一会楞,才收抬行李启程。 他说会有人等她,果然,马车行到十里亭处,那里立着一名白衣少女。 她壁眉瞧着,有了片刻迷惑,但很快的,她“啊”的一声后,叫了起来。“三妹。” “大姊。”那白衣少女朝她奔来,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果然是她记忆中的周冬痕。 “三妹,怎么是你?”周夏潋一把握住三妹的手,久久舍不得松开“让姊姊好好看看你,三妹,我们已经多久没见了?” “快一年了呢,”周冬痕笑着回道“大姊你入宫为妃,妹妹我也没能回去道贺。” “有什么可贺的?”她垂眉地说“到头来,不过如此罢了” “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周冬痕倒开朗“大姊,始也不必自苦,等到了昭平,与爹娘团聚,心境自会不同了。” “对了,你怎会在此?是谁通知你来的?”赵阙宇吗?他竟如此贴心? “师父说,家里出事了,让我在此等候。” “你师父?”赵阙宇用了什么手段,竟请动了小妹的师拿。 “大姊,我们趁着夭色尚早快些赶路吧。”周冬痕建议“等把你送到昭平,安顿好,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呢。” “怎么?”周夏潋一怔“你不与我们一道住下来?” “大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闲不住,”她叹一口气“我也想侍奉父母膝下,与大姊你每日说说笑笑地度可惜,还有一桩心愿我得去了结。” “与你那恩人有关?”忽然想到“这么多年了,你可寻到他了?” “不错,正是寻到了他的下落。”周冬痕点头“实话对大姊说,他并非我的什么恩人,是我欠他一笔债,若不价还,我此生难安” 周夏潋听得惜懂,却也没有多问。 各人有各人的心愿,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就像秋霁嫁给江映城留在京中一般,她实在不能对妹妹的未来指手画脚。 何况,她自己这一边,也是一团糟。 “大姊,快上车吧。”周冬痕边拉看她要上车,边说:“最近不大太平,听说季涟一族造反,已经攻入京城了。” “什么?门周夏潋难以置信。 “大姊,你自京城来,不曾听闻吗?”周冬痕亦感错愕“这季涟一族是先皇后的娘家,仗着权势妄图瓜分天下,想来此次谋乱酝酞已久,借着北边闹匪患时发难。” “可可是”昨夜,赵阙宇还陪她一起看北芒星,京中出了如此大事,他不必在京中坐镇吗? 周夏潋越想越惊,顷刻间脑中的团团迷雾如云被风吹散,她醒悟了。 他是为了她的安危才如此吧?才肯这么轻易地放她走。 他知道,只有把她远远地送到昭平去,不在京中,才不会分了他的心、扰了他的神,让他可以全力对付季涟一族。 难怪,否则依他的脾气早就将她绑回宫了,昨夜,却那么好说话。 亏他装得若无其事,一副与她生离死别的模样,害她以为此生不复相见,伤心了一夜 其实,他早已筹谋许久,笃定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呵,她真不该嫁给这样聪明又城府深的人,她这样笨,活该被他耍得团团转。 “大姊,怎么了?”周冬痕看她呆立着,担心地催促。 “上车吧——”她沉默了好久,终于答道。 既然这是他的好意,她就服从好了。陪着他,演一出他自以为瞒买过海的戏。她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场。 十天,听说,他只用了十天,便平息了季涟一族的叛乱。 她在想,他到底会用何种阵仗接她回宫?又或者,使个什么阴谋手段,让她自个儿乖乖回去? 等了半个月,倒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第十八章 莹嫔一身平民装束出现在她家,硬生生把她吓了一跳。 “我的俪妃娘娘,你躲在这鱼米之乡倒是逍遥。”莹嫔被带进房内,见了她,不禁消遣道“可苦了我们这些京里的人,险些葬送在刀光剑影之下。” “皇上放你出宫来了?”周夏潋诧异地看着她。 莹嫔故意叹一口气“皇上对我又无留恋之心,困我在宫里做什么呢?还不如放我自由,至少,我对皇上感激之余会替他跑这一趟,捎个信。” 她抿唇,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该问什么。 “俪妃快回宫去吧。”莹嫔劝道“季涟一族已经灭了大半,宫中那些与季涟氏相关的妃嫔,也全数遣散了。” “余惠妃如何了?”周夏潋关切地问。 “她啊,”莹嫔一声冷笑“唯独她,打入天牢。” “什么?”她大骇“怎么会?” 余惠妃身为赵阙宇的表妹,一向贤良安分,就算不念血缘,也要念旧情吧? “这次季涟一族能攻入京城,她的功劳可不小啊。”莹嫔嘲讽道“听说是她里应外合,命人打开了城门的。” 周夏潋听得惊愕无比,瞳目良久,不能相信。 “口亨,我就知道这余惠妃绝非纯良之辈。”莹嫔冷笑“瞧当初她命人暗箭伤你,却嫁祸给我,就知道她不是好人!” “你是说,那支羽箭”那支划伤她面颊的羽箭“是余惠妃” “没错,想不到吧?”莹嫔撇撇嘴“亏你把她当成闺阁密友” 她思绪一片混乱,简直无法理出头绪。 “对了,她还赠给你什么红丸是吧?说是有助孕之效,其实跟毒药差不多。”莹嫔冷哼了声“她还说是皇上送你的?皇上把你当成心尖上的宝贝,哪里会干这种事?” “可皇上确实送了。”周夏潋更加迷茫了。 “我的俪妃,你可真是傻到家了。皇上送你红丸其实是将计就计,要气你出宫去。当时他已知季涟一族要谋皮,不知如何安置你,只有出此下策。” “什么?他故意利用余惠妃的红丸来气我?”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日,惠妃从你家捎了封书信入宫,皇上早知信中会提到红丸之事,便仿制了几颗,第二天便送给了你,惹你大怒。”莹嫔轻轻摇头“丞相府的一举一动皆在皇上掌握之中,若他真不想让你听闻红丸之事,你此生都未必能知晓。” 不错,凭他的心思填密,那封书信能平安到她手上实在很诡异。 “我实在不知余惠妃是这样的人”周夏潋怔怔道“她外貌如此可亲,是我入宫以来最相信的人” “你也不想想,她自幼爱莫皇上,却只得一个惠妃的封号,哪里会甘心呢?”莹嫔叹道“上面有皇后也就罢了,偏又来了你,而且一进宫位分就比她高,她哪咽得下这口气?” 她缓缓坐下,如有什么梗在喉中,过了好半晌,才回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啊”早告诉她余惠妃的为人,她哪里还会这样傻乎乎的? “皇上说,你自幼孤寂,姊妹皆与你不亲,你既然视余惠妃如长姊一般,倒也不好扫了你的兴。余惠妃用心虽然险恶,平素倒长了张讨人喜欢的嘴,危险自有他替你档,你与余惠妃说说笑笑,如此一来,宫中的日子你也不会无聊。” 原来,还是为了她着想。 自她入宫后,他步步为营,无处不为她设想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他如此深爱她,爱到超出她的想象。 “好了,我话己带到。”莹嫔微笑着问:“留在此处,或者回宫,俪妃娘娘该有决断了吧?” 此处有她的父母。宫里,却有他。 两头都难舍,却必须得舍。 已到了一年之中最寒冷的时节,空中飘着雪花,冷宫的枫树叶已经落尽,不复她离开时的模样。 然而,依旧那般安静。 她最喜欢的便是这里的安静。她想,就算一辈子被关在这里,也能苦中作乐,把这当作世外桃源,至少,有了他的保护,外面的危险不会进来。 周夏潋解下大麾,步入内室。 赵阙宇正躺在榻上,仿佛十分痕倦,和衣沉沉地睡着。 她离开的这段日子,他亦每夜来此歇息吗?是跟她一样,喜欢这样的安静,又或者,是一种习惯,习惯了在此等着她? 周夏潋无声地来到榻前,轻轻坐到他的身畔,忍不住伸手抚开他在梦中还紧燮的眉心。 曾经对他有万般怨恨,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是帝王,他有许多不得已。她既然决定了要回来,就决心要忘掉过往,好好理解他,乖乖做他的宠妃。 “潋潋——”赵阙宇被她扰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迷离的双眼看着她“我又梦见你了,每夭晚上,我都会梦见你——” “阙宇,是我。”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他一惊,立刻撑起身子,眼神清明了许多。 看清了眼前人,他却似乎还担心她是幻象,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庞,直至她的体温暖和了他冰凉的掌心。 “潋潋”他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我都知道了。”她立刻表示“莹嫔都对我讲了。” 这一刻,只要彼此之间心有灵犀即可,不必多余的话语。 “潋潋,你可能不相信。”他抚住她的小肮轻声道:“我比谁都渴望咱们的孩子出世,每一次与你缠绵,我都在想,会不会就此有了孩子,那孩子将来会长得什么模样” “我知道、我知道。”周夏潋的喉咙硬咽了“我太傻了,不该以为你真会用红丸害我” “其实余惠妃赠你红丸之初,我便差人将它换了。”赵阙宇微微笑“那药,还真能滋阴助孕呢——” “什么?”周夏潋瞪大眼睛“可我二妹明明” “验药结果是我让大夫告诉秋霁妹妹的。”他揭密地透露“当时季涟一族谋逆之事已见端倪,我亦深知余惠妃会在我们之间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于是便将计就计。” 她知道他布下了棋子,却不知,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他都布得如此精密。 “潋潋我当时只想着,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把你送到昭平去。你留在这里一天,我便心慌意乱,难以全神贯注对付乱党。”他拥着她,闭上双眸,深深叹息地说:“潋潋,你是我的死穴——” 死穴?他居然用这么严重的词语来形容她?可不知为何,她此刻却欣喜无比。 “你离开京城的那天,我站在楼阁上,看到肃太妃的马车送你出了宫门” 他继续道:“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松一口气,却又忽然害怕起来,怕你再也不肯原谅我” 所以他大老远地跑了来,陪她看北芒星,冒着凶险给她心底增添一点温暖的记忆,让她舍不得他、忘不了他,终究有一夭,能原谅他。 呵,赵阙宇步步为营把她算计到极致,可为何,她对他却总恨不起来?只觉得被这样的人爱着,这一生都会无忧无虑。 “潋潋,这次平乱皇后功不可没,”他低低道“若非她从北狄搬来救兵,内有季涟一族犯上谋逆,外有离国虎视耽耽,我怕是支撑不住” “皇后贤德。”周夏潋额首“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他语气酸涩,流露无限歉意“我本想着,要立你为后,可现下” “我是冷宫弃妃,你忘了吗?”她微笑地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从来只想做你的妻子,没指望过分的荣宠。” “我本想着”赵阙宇握住她的手,继续道:“就把你安置在昭平,那儿山明水秀,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我得空了,便去看望你”“可那样我们便不能日夜相守了。”问夏潋摇头“一来一去至少半个月,你政务繁忙,我怎么舍得你奔波劳累?” 所以,她决定回来。 回来之前,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而其实,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坏又能坏到哪里? “潋潋,我该拿你怎么办?”赵阙宇为难地看着她,仿佛找不到处所安放一件稀世珍宝般,无论将她置于何处,他总不放心。 “就让我在这儿继续住下去。” “这儿?冷宫?”他倒意外。 “不错,当一个冷宫逍遥妃,倒也不错。”她神情平静,这回是心甘情愿,并无阴阴霾。 她的用词让他诧异“激澈,这世上从无人用‘逍遥’二字来形容冷宫的。” “从此以后便有人了。”她答得从容。 “不觉得此处是人间地狱?”他不想她委屈。 “这里修缮得如此美丽。”周夏潋俏皮地答“你不是曾说,它更像一座行宫吗?” 赵阙宇忍不住一把将她纳入怀中,不想看到她强颜欢笑、她的委曲求全,这让他觉得亏欠她良多。 “潋潋,将来我们的孩子也在冷宫中出生吗?”他嘶哑地问道“要如何给他名位?” “将来,总会有办法的。”她相信,凭他的智慧,定能找到一个妥善的法子。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弃妃的孩子,也依旧是皇嗣,承袭了龙脉,天下谁敢不敬?而躲在这冷宫之中,有四面高墙护卫,她不必因为罪臣之女的身分受人非议,不必与别的妃嫔争宠,不必与皇室命妇们虚与委蛇,少了繁文褥节,不想见的人统统可以不见。 在这里,她可以与他秘密相守,春天赏樱,夏日垂钓,秋分品茶,冬季看雪,不知能共同度过多少宁静美好的时光。 他得了空儿,也可偷偷带她溜出宫去,不必大肆铺张、前呼后拥、引人注目,爱去哪儿便去哪儿。 这样的日子,岂不是正可用“逍遥”二字形容? 周夏潋依在赵阙宇怀里由衷地笑了,她是一个知足的人,所谓知足常乐,天地间自会有一方安身立命之处。 “潋潋——”他激动地俯下身来啄吻她的红唇。 分开不过一个月有余,倒似过了无数个春秋,他刚刚碰到她,她便全身轻颤不己。 “潋潋,怎么变得这么敏感了?”他注意到她的变化,挑了挑眉,魅笑起来“真是难得,早知如此就该离你一段日子。” “阙宇”讨厌,她还有话没说完呢,他就挑逗得她难以自抑。 “什么?”他明显已经心不在焉,手指挑过她的衣襟,一路往下。 “我想想问你”她微微娇喘。 “问啊。” 他有在听吗?为何回答都那般合混不清? “你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因为喜欢你啊,傻子。” “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她一直想知道这个答案,可他总是合糊敷衍。 “就是,那时候。” “哪时候?” “自己想啊,”赵阙宇依旧卖着关子“想不出来,就算了,咱们现在先做正经事吧”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突然的举动弄得意乱情迷。随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吧以后再慢慢问 床帘低垂,夕阳徐照。 尾声 呜呜呜呜呜呜 红衣女孩听到一阵哭声,觉得十分奇怪,当下抬起地上的小石头,绕过那花荫处,看个究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那红墙处、绿瓦下,坐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他正在哭。 爹爹说男孩都很坚强,从来不哭,眼前这人是怎么回事? 红衣女孩本想嘲笑他,但看他哭得伤心,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悯,有些不忍。 “喂——”她试着唤他一声。 男孩抬起头来,也吓了一跳,显然他没料到会有个人冒出来。他那脏兮兮的脸上,却有一双晶亮的星眸。 “小孩,你哭什么啊?”红衣女孩问。 她个儿小小,看起来比男孩年纪还小,却叫他“小孩”听上去十分可笑。 “我哪有哭?”男孩抵赖,有些恼怒。 “那脸上湿湿的,难道是鼻涕?”女孩打趣地瞧着他。 “沙子进了眼睛,不许人家流眼泪吗?”男孩十分倔强。 “哦,原来今天有风啊,那为什么这些树叶一动也不动呢?”女孩抬头看了看树。 “我哭不哭,关你屁事”男孩气得骂了粗话。 “你要是哭够了,就陪我玩吧。”女孩忽然提议“我娘亲在前面跟师太唠叨半天了,我好无聊。” 男孩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话题转折得这样快。 “你想玩什么?”男孩勉为其难地问。 “我们来抛石子吧。”女孩摊开手,掌心一堆透亮的小石头。 “幼稚。”男孩扭开头去,但又觉得那些石子特别得很,于是把头扭回来“不过你这些石子是从哪儿捡的?” “我外婆屋里的,妆点鱼缸用的。”女孩笑嘻嘻的献宝“你知道吗?这些小石子可好玩了,浸在水里,五颜六色挺好看的。 “真的?”男孩一脸好奇、难以置信的样子。 “你不喜欢玩抛石子游戏,那我唱首歌给你听吧。”女孩又提议。 “我为什么要听你唱歌?”男孩不耐烦。 “我昨天刚学的,想唱给别人听听。”女孩老实道“我想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 “那你唱吧。”男孩一脸勉为其难。 女孩开口便唱起来。“一片紫竹轻轻摇,多少梦中谁吹箫。花落有几度,花开有几朝,难忘家乡紫竹调——” 她的声音很稚嫩,咬字发音也不准,但咖咖呀呀的,却着实可爱。 “好听吗?”她只唱了一段,因为她也只会这么一段。 “还不错。”男孩点了点头“比我娘亲唱的好些。” “哦?”女孩眼睛一亮“你娘亲也会唱歌?她在哪儿?也是这庵里的香客?也在前面听师太唠叨?” “上个月我娘亲才带我来京城,就住在这庵里,以前我们住在蝴蝶坞。”男孩表情不太开心“我娘说,我们来找我爹。” “蝴蝶坞?”女孩仿佛很感兴趣“那是有很多蝴蝶吗?” “对。”男孩自豪地答“很多,很漂亮。” “你能带我去看看吗?”女孩羡慕地问。 “再说吧。”男孩思考片刻“我娘说,那地方不许外人去。” “哦。”女孩有些失望“那你到我家来玩,我家住在荣都街上,门口石狮子最大的就是我家。” “再说吧。”男孩仿佛有些不屑。 “潋潋——潋潋——”忽然,远处传来妇人的叫唤声。 “我娘在叫我了。”女孩道“我得走了。” 她顺手将那捧小石子塞到男孩手里。 “这些留给你玩,以后不要再哭了哟”她扮了个鬼脸。 而后,她沿着原路跑回去,碰落了许多的花瓣。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说实话,他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女孩,不,他住的地方甚至从来没见过小女孩。 今夭是他很伤心的一天,因为娘亲说要把他送到爹爹身边去。娘亲说,爹爹家里规矩多,他去了,就不能天夭跟娘亲待在一起了。 他不想去爹爹家,他喜欢蝴蝶坞、不想跟娘分开,所以,他哭了。不料却被那丫头撞见很倒媚、丢脸。 不过,这丫头对他满好的,给他小石子,还唱歌给他听。 她叫什么名字?好像叫什么“潋潋”?她家住在荣都街上,门口有大石狮子?要找到她应该不难。娘亲说爹爹本事很大,天下没有爹爹办不了的事。 可是他忘了告诉她,他的名字! “我叫赵阙宇——”他朝着那快消失的小小身影大声叫道。 对方没有回答,也许没有听见。 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他会亲口告诉她 赵阙宇自梦中醒来,瞧着怀中人儿的睡脸,像是得到珍宝的孩子笑了。 终于,他不只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更拥有了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