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该从夫》 故事开始 等等!你给我站住!”一瞧见那副熟悉的颀长背影,身著粉紫袄裤的姑娘不假思索地冲向前去一把揪住欸! “啊!又错了。”她尴尬地喃喃道。慌忙松开手,还拿手绢儿拚命擦手,好像不小心摸到米田共了似的“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不差,她还记得要道歉。 “不打紧儿,”对方那张俊逸的脸上倒是堆满了迷人的笑容,看似不仅不介意,反而还欢迎得很只要对方是年轻又颇有点姿色的姑娘家即可。“姑娘也不是存心的,甭介意了。” 咦?这种口音眨了眨眼“你不会是打从京城里来的吧?”姑娘停止了擦手,慢吞吞地问, “咦?姑娘怎知地?”对方诧异地反问:白眼一翻“你的口音。”姑娘叹道:怎么无论走到哪儿都会碰上这种口音的人呢? “啊”对方似乎有些懊恼“还没改过来么?这倒是碍事儿!” “为什么一定要改?”姑娘好奇地问。 “呃、这个嘛”对方似有难以启齿之处,嘴一转便岔开了话题“在下金日升,敢问姑娘尊姓芳名儿呢?”那张笑脸益发深浓了,眸尾还勾著抹诱人的眼神眨呀眨的,就差没咬著半截蚯蚓了。 看样子,他过去拿这一招钓过不少姑娘家,这会儿也打算重施故技钓上一钓,只可惜这边是条大鲨鱼,那半截蚯蚓实在不够看,他自个儿才是最大的饵。 金!姑娘两眼一眯。“你不会恰好也是京城里南城根那一家金府里的人吧?”金日升那副迷人的笑容马上僵在脸上“姑娘认识金府里的人儿?” 炳,果然!姑娘俏皮地皱皱鼻子。“听人提过。”想想,金日升,该是哪一位呢 啊!对了,恒亲王世子弘升只小上胤禄一岁,听说长得挺好看,也挺风流,明明已经有福晋和两位庶福晋了,见到好看的姑娘家,还是忍不住要钓来带回家去作纪念品。 “请问姑娘是听谁提的?”金日升弘升谨慎地问。 “当然是”姑娘两粒眼珠子贼溜溜地一转。“万明寺的小七儿罗!他可是京里的万事通呢!” “万明寺的小七儿?”弘升听得著实一愣,困惑地低喃“这又是哪一位?” “就是万明寺的小七儿嘛!”姑娘一本正经地说“他说南城根儿那家金府里头的人鼻孔都长在头顶上” “谁说的?”还在拚命思索万明寺的小七儿到底是哪一号人物的弘升一听,立即大声抗议。“我就不会!” “你嘛”姑娘状似很认真打量他两眼。“好像是不会。” “那是自然!”弘升傲然道。 “是喔!”姑娘暗自窃笑不已。“那请问金公子要上哪儿去呀?” “上江宁府找人去。”为了证明他的鼻孔很正常的长在嘴巴上头,弘升不假思索地回道。 找人? 埃至心灵地灵机一动“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姑娘脱口而出道。 “欸?”弘升又是一愣。“姑娘要跟我一道儿去,为啥?”不会吧?这样就给他钓上了? “反正我也要找人嘛!可是我又不晓得该上哪儿找去,所以”姑娘耸耸肩,然后又咧出一脸谄媚的笑容。“何况,我单身一个姑娘家自己上路总是不太安全嘛!你说对不对?” “那倒是,”嘴里说是,弘升却是一脸不太肯定的表情。“不过” “哪还有什么过不过的,而且,路上我还可以帮你改一改口音啊!好啦,就这样啦!”说著,姑娘一把扯住弘升的袖子就往前走。“走、走、走,先搓饭去,搓完了就可以上路罗!” “咦?可是可是我还不知道姑娘尊姓芳名?” 弘升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姑娘这才回过脸来妩媚地一笑。 “我啊!嘻嘻,姑娘我姓柳名满儿,柳满儿就是我!” 第一章 民十里秦淮十里胭脂,青楼峨眉画舫凌波,在这畸形繁华、纸醉金迷之地,多的是勾栏青楼,多的是花魁名妓,然有别于京城八大胡同姑娘们的知书达礼、落落大方,十里秦淮艳妓的吴侬软语、吹弹拉唱更是别有一番动人风情,在这当中,尤以秦淮三绝最为名噪一时。 这三绝同样美貌出众多才多艺,唯一不同的是,一以艳丽称绝,一以歌舞称绝,而秦淮河南畔的玉含烟却是以才情称绝。 “小姐!小姐!” 抱着鞋样儿,小翠儿匆匆跑入亭亭立于秦淮河南畔的含烟楼大门,穿过走道,向左拐进前院,面前即是一片假山玲珑芭蕉展叶的清雅园林小景,前进则是一式三间正屋,中间是“倒座”前厅即客人来访稍作停留之地,右拐即进入正厅。 再穿过小门进入二进院落后,一座两层绣楼赫然入目,青砖小瓦马头房,绣帘挂落花格窗,这便是玉含烟的香闺。 楼的北窗下是秦淮河,倘若坐在楼下临水走廊条椅上,俯首便可欣赏碧澄的水中鱼儿在接喋。但此刻,玉含烟是伫立于楼上凭栏临眺,放眼可见夫子庙的高墙崇殿、秦淮河中的凌波画舫,以及绵延两岸的金粉楼台。 “小姐!小姐!”小翠儿喘吁吁地冲上楼来。“那个那个二小姐又在欺负小天了啦!” 玉含烟徐缓地回过身来,蜂腰纤足,月白绸面子短袄下系同色月华裙,脸容上仅是淡扫娥眉,清灵婉柔的五官微漾轻愁,气质果然超尘脱俗,那份飘逸的神韵更是动人心弦,绝非一般庸脂俗粉可比。 “我不是一再告诫小天,叫他不要跟瑞雪出去了吗?” 把鞋样儿搁在桌上“是二小姐硬要拖他出去的嘛!”小翠儿叹道。“小天人又憨直,就这样三言两语便被二小姐半拉半哄出去了。” 黛眉微蹙“或许我应该让瑞雪回衡阳去。”玉含烟低喃。 小翠儿哼了哼。“二小姐才不会乖乖回去呢!” 玉含烟不由得摇头叹息不已。“她真是被宠坏了,不知道该怪谁呢?” “自然是姨娘啰!”小翠儿毫不迟疑地说。“虽然姨娘对小姐您也不错,但她最疼爱的还是自个儿亲生的孩子,才会把二小姐宠得这般无法无天。” 闻言,玉含烟沉默片刻。 “无论如何,倘若不得已,还是得逼着瑞雪回去不可,要不就请大哥来抓她回去,否则她闯祸是小事,若是坏了大事,届时连我也保不了她了。” “那敢情好!”小翠儿咕哝,可见她有多讨厌王瑞雪。“啊!对了,小姐,今儿晌午您是要赴城南谢大员外的午宴约,还是纳兰公子的画舫诗游?” 浅浅一笑“你说呢?”玉含烟反问。 小翠儿也笑了,笑得神秘又得意。 “当然是推了谢大员外的约,上纳兰公子的画舫诗游啰!” 任谁都知道玉含烟以才情称绝,而且她是三绝之中唯一卖艺不卖身者,但这不仅不影响她的受欢迎度,反而更使她别树一格。 特别是她那孤傲清高的脾气,虽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屈意卖笑,然也不愿听凭客人摆布,任他有钱有势或有头有脸,玉姑娘全以自己的标准来选择客人,若不入她的眼便进不了她的楼、请不动她的大驾,如此一来,反而更赢得一些高洁之文人雅士的欣赏,以能得玉含烟的青睐为傲,得以进含烟楼谈诗论词为荣。 “交代存孝一声,倘若瑞雪带小天回来,就不准他们再出去,我有话同瑞雪说”话说到这儿,楼下便传来朱存孝沉凝的声音。 “大小姐,纳兰公子派人来接您了。” “来了吗?好,咱们走吧!” “小姐,您不换件衣服?” “有必要吗?” “当然没必要,他们没一个配让您专程为他们换衣服,他们只配” “小翠儿,走了。” “是,小姐。” 向来以钓女人为乐的弘升终于明白钓错女人的痛苦了! 还真是是头一回碰上如此厚脸皮的姑娘,明明不到二十岁,却大方得比他这男人还要豁达。自安阳一路走来,柳满儿简直像章鱼一样缠定了他,像乞丐一样吃定了他,也像老娘亲一样盯紧了他,害他连一点乐子都不能去找,偏偏她跟紧了他,却连丁点儿便宜也不给他沾。 最糟糕的是,他钓女人的经验丰富,却从没学过如何强迫女人,或者如何甩脱女人! 真是奇怪,难道是他老了吗? 不会吧?二十五岁能算老吗? 那是他魅力已失? 也不是啊!眉梢眼角还是能瞄见有不少姑娘家盯着他瞧,还频频抛来媚眼一双双,就差没自动投怀送抱了! 那是呜呜呜!他的报应临头了? “好了,金大公子,金陵到了,你要先上哪儿呢?” 自然是先上秦淮河畔看美人儿! 在心里大吼着,弘升脸上更是有气没力。“不知道,皇呃!爷爷叫我出来找十六叔帮他忙,可我也只知道十六叔在金陵,并不知道确切地儿,所以”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只能到处找找看啰!” 啊炳!还真让她给蒙上了,果然是来找胤禄的。 “好啊!那我们就去找呀!”满儿眉开眼笑地说。 我们? “呃,那个柳姑娘没自个儿的事么?”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弘升期待地问。 “有啊!我不说我也在找人吗?那我陪着你找,也等于是我自己在找了嘛!” 差点落下心酸的泪水,弘升哭丧着脸暗地里吸了好几下鼻子。 “姑娘到底在找什么人?” “我在找什么人?”满儿眉梢儿忽地恨恨地一扬。“我家的逃家小表!” “咦?逃家的小表?原来柳姑娘是在找弟弟呀!”弘升双眼一亮。“那简单,男孩子不是往热闹里头钻,就是朝女人最多的地儿去,柳姑娘打算先往哪种地儿找去?” 满儿眼神奇怪地瞟他一眼。“女人最多的地方吗?唔说的也是,以他那模样,多半也只能从女人那边下手,就好象”她再次恨恨地一咬牙。“上回那样!”根据她的经验,藏在“那种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对不起,柳姑娘,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嗄?啊!没什么,我是说,咱们就上女人最多的地方找吧!” “欸?咱们?”弘升不禁大惊失色。“柳柳柳柳姑娘,可是可是那种地方不适宜姑娘家去呀!” “不打紧,我可以扮男装去呀!” 欸?扮男装?! 天哪,让他死了吧!这样都甩不掉她? “别想!打死我也不跟他道歉!” 王瑞雪放声怒吼,脸上写满了执拗。 望着美貌不输于自己,个性却天差地远的亲妹妹,玉含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凭良心说,瑞雪本性并不坏,只是脾气太过率直,好恶太过偏激,又不懂得适时视况收敛自己罢了。 “瑞雪,老实告诉我,这几年来我收留过那么多孩子,为什么你偏只欺负小天一个?” 闻言,王瑞雪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再语气轻蔑地说:“因为我瞧不起他!” “为什么?”玉含烟耐心地再问。“他才十七岁,虽然不是很聪明,但个性憨直敦厚,干起活来认真又卖力,他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他说他要去考功名,这就不对!”王瑞雪低吼。“他是汉人耶!怎么可以去考清廷的功名?” 玉含烟轻叹。“那是他娘亲临终前交代他的,说考了功名才能光耀他们柳家门楣,他听从他娘亲的遗言有什么不对?” “看他那副德行,他根本考不上嘛!” “我也知道他考不上,但那是他的一份孝心,怎好阻止他尽孝?” “可如果不是我们救了他,他能有今天吗?”王瑞雪不服地反驳。“他孤零零一个人说要赶考,结果在半路上被抢又被骗,倘若不是我们救了他,他早就饿死在路边了!所以说,他往后的生命本就该属于我们,我们叫他干啥便该去干啥,可恨他说什么都可以顺从我,但就硬是坚持非考功名不可,他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玉含烟无奈摇头。 “你这到底是在责怪他坚持非考功名不可,还是在怪他不够顺从你的话?” “这”王瑞雪微微一窒。“都有,不行吗?我们救了他,他就该听我们的;既然他是汉人,就不该去考清廷的功名,我没有错!” “何谓施恩不望报,你不懂吗,瑞雪?”玉含烟轻轻道。“我从来不曾想过要他回报我什么;何况你也应该明白忠孝不能两全的道理,人各有志,他要尽孝,这并没有错,在他单纯敦厚的思维里,‘孝’才是最重要的,这也不能怪他呀!” “可是小飞跟存孝就很听我们的话!” “那是因为小飞够聪颖,虽然才十六岁,又有点吊儿郎当的,却很有自己的主见;而存孝则是天性使然,即使个性稍嫌冷漠了一点儿,却非常理解‘忠义’这两个字的涵义。然三者比较起来,我反而觉得小飞最不可靠,小天也只是傻了一点,需要多点时间去琢磨而已。” “小飞也不是不可靠,顶多顽皮了一点而已嘛!” “我所说的不可靠指的也是这一点,他心眼儿太多了,成天到处跑静不下来,凡事又不肯好好的做,老爱走偏门左道,这样是很容易走岔的。” “那姊是说可能会把存孝先送到大哥那儿去?” “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儿不是吗?”玉含烟轻轻颔首。“收留无依无靠的孤儿,十三岁以下的送到福姥姥那儿照顾,十三岁以上的就留在咱们这儿,一旦确定没有问题了,即在征得他们的同意之后送往大哥那儿去,好为将来的大事作准备,因为” “是是是,我知道,因为未成年的少年总是比成年男人可靠,思想上有偏颇也较容易纠正,对吧?”王瑞雪不耐烦地接下去说完。 “你了解就好。” 王瑞雪沉默了会儿。 “那大概什么时候?” 奇异的眼光在王瑞雪身上凝定半晌,玉含烟才轻轻地问:“怎么,你喜欢上他了?别忘了他也才十七岁,还小你一岁哟!” 双颊一赧,王瑞雪却没有否认,反而大声地承认了。 “才小一岁又怎样?他看起来就比我懂事多了!” “是吗?”玉含烟有点意外。难得一向倨傲的妹妹会承认年龄与她相仿的人比她懂事。“既然是这样”她略一沉吟。“我也得先看看存孝的意思如何,才能决定该如何做。” “他会说要留下来的!”王瑞雪非常肯定地说。 “哦?为什么?” 王瑞雪傲然扬起下巴。“因为他一定会听我的!” 玉含烟黛眉一皱“这可不成,瑞雪,我”说到这儿,她忽地噤声,双眸往楼梯那儿看过去,片刻后,楼梯栏杆缝中突然冒出一张老实敦厚的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地瞅向王瑞雪。 “二二小姐,柴劈完了,我可以可以去看书了吗?” 一见到他,王瑞雪忍不住又黑下脸来。“不行,你还得去” “可以了,”温和地,玉含烟半途插了进去,并对那张敦厚的脸露出安抚的笑容。“小天,你去看书吧!” 敦厚的脸立即亮起耀眼的欣喜光彩。“谢谢大小姐!”话落,砰砰砰的下楼声随着那张脸的消失而响起,瞬间就消失在楼后了。 “真是白痴!”王瑞雪恨恨道。 玉含烟摇摇头。“他并不笨,只是憨直了一些儿罢了。” “我看根本就是笨蛋一个!”王瑞雪喃喃道。“他这样对大哥有什么用?搞不好还会扯人家的后腿呢!” “那倒未必,只要用对方法,他会是一个很可靠的伙伴。” “是喔!”王瑞雪发出嘲讽的嗤笑声。“可是人家只对考状元有兴趣哪!” “我会慢慢开导他,这种事急不得的。” “是啊!急不得,搞不好等你头发白了,他还在那边考过来考过去呢!” 玉含烟不禁莞尔。“别胡扯!好了,还是说回来存孝吧!若是让他留下来,我希望是他自己的意思,而不是听从别人的命令,懂吗?” 不甘心地咬了半天唇,王瑞雪才不情不愿地说:“懂了。” “好,接下来,你去通知郑堂主明儿就亲自赶回衡阳一趟。” “为什么?” “帮我送一封信函,一封很重要很重要的信函!” 伫立在茶楼酒馆、说书杂耍聚集之处的夫子庙前,处于熙来攘往的人潮之中,一位高高的俊逸年轻人与一位矮矮的清秀少年,好象两尊雕像似的面对面、眼对眼默然相对片刻。 “没有。” “还用你说。” “不管是热闹的地儿或脂粉楼都没有。” “我看得比你更清楚。” “是喔!我真怀疑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 “嘿嘿,自然是看我该看的地方。” 两眼一翻,少年百般不耐烦地环顾四周。 “金大公子,你确定他在这儿吗?” “确定。” “那为什么找不到?” 年轻人两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负责任的人!”少年白他一眼。“那现在怎么办?再从头找一次?” 喜色一闪“好啊、好啊!”年轻人兴致勃勃地连连赞同不已。“不过,这般来回找实在太辛苦了,横竖是找我认识的人儿,姑娘你又不认得,所以这回我自个儿来就成了,柳姑娘你就”回客栈去困觉吧! 话听一半没了下文,少年人不由诧异地回过眼来“干嘛,舌头被猫咬了?”却见年轻人怔忡地望着秦淮河面发呆。 咦?不会是找到人了吧? 少年心想,连忙顺着年轻人的视线看过去,这一看,不禁差点甩过去一巴掌。 原来是看女人! 秦淮河上昼夜不绝的画船箫鼓是出了名的,这会儿年轻人便是盯着其中最靠近河岸的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直了眼。 在那雕镂细致的窗格后,有一位素衣淡妆的佳人抚琴而坐,一阵悠扬清新的丝竹声过后,仿佛从遥远天际飘来的轻柔歌声便悠悠地沁入闻者方寸间,宛如春风掠拂般的令人心旷神怡。 “原来咱们还没找全。”年轻人喃喃道。 “呃?” “至少咱们就没见过她,这不就表示咱们并不是所有的地儿都去过了不是么?” “对喔!”少年恍然大悟地与年轻人对视一眼,随即各自抓着一位路人询问。“那位是谁?” “嗯?谁?啊!她呀!真是,连秦淮三绝之一的玉含烟姑娘都不知道,你们还能算是男人吗?” 欸?!年轻人哭笑不得地傻了嘴。这样就不算男人了? 少年却满不在乎地再问:“请问她是哪里的姑娘?”她本来就不是男人嘛! “哪!不就那儿嘛!” 路人举手一指,两双眼珠子马上跟了过去。 耶?那样精致婉约的小楼也是妓院? 含烟楼正厅里,身材高瘦五官清俊,却总是冷颜冷眼的朱存孝束手敬立,玉含烟正与他低语询问着什么,忽地,小翠儿来通知。 “小姐,有两位陌生客人慕名来见您,请问见不见?” “有帖子吗?” “有。” 整个秦淮河畔也唯有含烟楼才有这规矩,要见玉姑娘得先递帖子,递了帖子玉姑娘也不一定会见,但没帖子一定不见。 “金日升?柳满儿?不曾听闻过,不过”玉含烟仔细端详帖上的字。“这字倒是写得不错,字字端整,笔笔精楷,看得出下过一番苦功。倘若不是请人代写,这人必定多少有点内涵。好,小翠儿,请客人进来。” 小翠儿应声离去,玉含烟又和朱存孝说了两句后,才与他前后离开正厅。不料,才刚进入前厅,王瑞雪就拖着一脸不知所措的小天一路骂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尖嘴猴腮样儿的少年也兴致盎然地跑来看热闹。 含烟楼在这一年里所收留的少年,难得的全都聚在一室里头儿了。 老是冷着一张俊脸的朱存孝,还有迟钝敦厚的小书呆子柳之天,再加上贼头贼脑唯恐天下不乱的鬼灵精任飞,一般年纪的三个少年却有三种样儿,乍眼看去煞是有趣。 “别现在,瑞雪,我有客” “不成,就是现在,姊!”王瑞雪怒气冲冲地揪紧了小天的胸前衣襟。“这家伙,我好说好歹跟他讲道理,说他绝对考不上,就别再浪费那时间了,他却给我说考不上也得考!我说,难道他打算把这一辈子都浪费在这上头吗?他居然说:对,就算他进了棺材也要考!”说到最后,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他的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豆腐花冈岩吗?” 小飞第一个忍不住爆笑出来--其实他也没忍,而刚领着客人进来的小翠儿也禁不住抿唇窃笑不已,一面忙着向两位客人道歉。 “对不起,我们小姐有点事咦?两位公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不对,只不过 满儿与弘升同样目瞪口呆。 找到了! 只是 他怎是那副德行?! 第二章 夜已更深,水冷冷的绿著,月朦胧地晕黄,两岸杨柳洒著淡淡的影子,风催眠似的飘扬,原该是声寂人静时分,秦淮河上却依然***通明、笙歌缭绕,纵横连绵的画舫,悠扬著的笛韵,夹著那圆润的嗓子,歌唱著纸醉金迷的曲调。 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聊,紧紧阖上窗后,满儿回到床上躺下。 如同过去半个多月以来一样,弘升总是挑上城内最豪华的客栈住宿,这家滨水酒楼自然也是,偌大的房间,奢侈的装潢,却反而令人不快,因为 真是有够吵的! 特别是今儿个,她已经够兴奋的了,实在不需要这些额外的“服务。”背过身去,满儿开始数绵羊。 一只公山羊,两只母山羊,三只小山羊,四只小绵羊,五只小黑羊,六只小白羊,七只小红羊,八只咦! 唉觉不对,她马上翻过身来,黑暗中什么也瞧不清楚,但她就是知道有人,毫不犹豫地,她马上一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另一掌呼地一声推出去,同时张口便待尖叫叫弘升来救驾! 很不幸的,对方的身手至少高上她一百倍不只,她那一掌呼一下便莫名其妙地推到旁边去拍蚊子,眼前一黑,刚撑起的身子也啪一声被对方压得扁扁的,尖叫顿时变惊喘,可是不过一瞬间后,她的惊恐便不翼而飞了。 是的,那熟悉的体味、熟悉的抚摩,还有小而温暖的唇瓣有力地封住她的檀口熟悉的唇形和气息,不必看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于是,一声轻叹后,她便将两臂缠上对方的颈项上了。 分不清是思念或欲情,只知道在这一刻,两人那份想把对方融入自己体内的深浓渴望是相同的,没有一言半语,彼此都那么急切又火热地撕抓拉扯开对方的衣物,以便做最亲密的碰触与契合。 爱抚、深吻、呻吟、喘息,狂猛的律动,以及如雨般的汗水 当一切终于静止之后,有好一会儿,双方都说不出话来,只顾著拚命喘气、吸气、喘气、吸气喘气吸气喘气吸气 最后,连喘气声也没有了,又过了半晌之后,黑暗中才响起他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来来找你嘛!” “你又想要我死了么?” “哪是!你想死我还不准你死呢!”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 “人家只是只是想想” “回去!” “不要!除非你答应放过我舅舅一马!” “不行!” “那我就不回去!” “我可以叫弘升押你回去!” “哼!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可以再跑出来。” “我会命塔布将你关起来!” “那我就绝食抗议,你回京后刚好替我办丧事!” “胡闹!” 他愤而起身,她依然看不见他,但可以听见他穿衣的窸窣声。 “胤禄,”她掩著被子坐起来,盲目地对黑暗中的空气说话。“算我求你,放过我舅舅啦!” “不可能!” 觉他好像要走了,她忙跪坐起来,两条藕臂胡乱地往前挥动探索“胤禄?”一个不小心右膝落空,一声惊呼后,她已然跌进他稳健的怀抱里。 “你在干什么?” 她两手揪紧了他。“你要走了?你这么急著想回到那女人身边吗?”酸溜溜的语气毫不隐瞒地透露出玉含烟请她喝的醋有多道地、多陈年。 他没有回答,而是一把又将她扔回床上,将甫穿上的衣物三两下褪去,再一次覆在她身上火辣辣,热呼呼地要了她两回,而且好像是故意的,最后一回时,直待她得到两次满足之后,他才容许自己得到释放。 当他又下床著衣时,她连抬抬手臂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要坐起来。 但是,她的嘴巴还能动。 “那个玉含烟不但长得比我好看,身材也比我好!”黑暗中,寂静了片刻。 “我明白了,你这回是想要我筋疲力尽地死在你身上么?” 俏脸一红,满儿轻啐一声背过身去了。好半天都不再有声音,她也没有转回去。 他走了。 她暗忖,静静叹息一声合上眼。 “弘升。” 长夜漫漫正好眠的弘升一惊而醒,险些咕咚一声滚下床,忙抓住床沿,极目在黑暗中搜视,当然,他什么也瞧不见。 “十十六叔?” “你来做什?” “是皇祖要我来帮忙的嘛!”他也不想来呀!“皇祖说十六叔这么久才回一次讯儿他很担心,所以要我来看看,帮帮忙或传传消息什么的都可以,总之,不要让他老为十六叔揪著心就是了。” 沉默半晌后,黑暗中才又响起声音。 “那你就到乌衣巷那儿找栋楼住下,夜里头别乱跑,有事儿我会找你。” 弘升想叹息,但他不敢。“是,十六叔、” “还有,替我看好你十六婶儿,别让她乱来,也别让任何人碰她一根寒毛,包括你在内。” 弘升呆了呆“咦?十六婶儿也来了么?她在哪儿?” 黑暗里传来一声冷哼。“满儿。” “满儿?”弘升一时没听懂,满头雾水。“什么满儿啊?我不识”忽地顿住终于想起来了,他不禁脸色大变地失声惊呼“满儿?柳满儿?柳姑娘?她她她她就是十六婶儿!”难怪她会那么厚脸皮的缠定了他! “倘若她想回京就送她回京去,如果她不想回京,那就替我盯紧她,别让她坏了我的事儿!” 盯紧十六婶儿? 还用得著盯吗?他根本就甩不掉她呀! 呜呜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是,十六叔。”弘升暗暗抹了一把泪水。 “再有,不要再跑到含烟楼去!” “是,十六叔。”唉!可惜了那美人儿,谁让十六叔先“看上”了呢! “那我走了。” “啊!十六叔请止步。” “还有什么事儿?” “十六叔,我说您咳咳,最好先净个身再回去吧!” “为什么?” “因为十六叔刚刚去找过十六婶儿了对吧?而且还咳咳,不只来了一回,所以那咳咳,味儿真的很重咳咳,当当然,倘若这不是和十六婶儿有的味儿,而是跟含烟楼那位玉姑娘咳咳,那那就不关紧了;可若是的话,如果十六叔不想回含烟楼去穿帮” “闭嘴!” “是,十六叔。” “这儿有水么?” “有有有,怎么没有,多的是哪!劳烦十六叔推推窗,窗外便是一泓江水任君取用,若是急一点儿的话,一头栽下去就全身洗透透了,只是,嘿嘿!不怎么干净就是了。” 直到日头上三竿不,是日头开始偏西了,满儿才睡醒过来,一醒来便惊叫著跳下床,努力役使酸痛的四肢洗脸、穿衣,然后冲向房门。 完蛋了,这回肯定让她的“金主”弘升给落跑了! 没想到门才一打开,她又惊叫一声退后一大步。“你你你你想吓死人吗?干嘛这样杵在人家门口?这酒楼里缺门神拿你来顶缸吗?” 弘升苦笑无语。 满儿纳闷地打量他与寻常不同的反应。“我还以为你溜了呢,金大公子!” 弘升叹息。“我敢溜么,十六婶儿?”十六叔要他盯紧十六婶儿,那他也只好“盯”紧她了。 满儿听得一怔,失笑“原来他也去找过你了。”回身,又进到房里去了。“正好,先叫点东西来给我填填肚子,我快饿死了!”说著,酸痛的身子又瘫回酸枝椅上泥成一团了。 听命去叫了些吃食,弘升回来一见到满儿那副烂抹布的模样,忍不住暧昧地调侃道:“十六婶儿昨儿夜里太累了么?” 满儿双颊一赧。“少贫嘴!说,昨儿那家伙对你说什么?” 那家伙? 也只有十六婶儿敢叫十六叔“那家伙”了。 “十六叔说,倘若十六婶儿想回” “不回!” “哦!那就”弘升见风转舵马上改口。“在乌衣巷那儿租栋楼住下,没事儿别去找他,有事儿他会来找咱们。” “这样啊”手肘支在扶手上撑著下巴,满儿低低沉吟著。“弘升,你对胤禄了解得多不多?我的意思是,你知道如何改变他已作下的决定吗?” “没法子!”弘升不假思索地断然道。“十六叔是个从不改变决定的人。” “是吗?这可就麻烦了!”满儿叹气。“弘升,也许你不知道,我呢!有一半汉人的血” “十六叔也是啊!”一听,胳臂肘儿一滑,满儿差点儿摔下椅子去。 “欸!骗人!”她错愕地惊呼。“胤禄胤禄也是!”“是啊!”漫不经心地应道,弘升边晃到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十六叔的额娘密嫔娘娘是位江南美人儿,是皇祖第二次南巡时带回宫里头去的,这大家伙儿都知道呀!” 谁说的,她就不知道! 满儿愕然张口无言。难怪他不在意她的满汉血统,因为他自己也是;难怪他要她尽快作出抉择,因为他早已作出抉择了。但是 他们的情况不一样啊! 虽然同样是满汉杂种牌,可她长这么大,直至她碰上胤禄之前,从没有任何一个满人或汉人真心对待过她,但好歹是外公扶养她长大的,而胤禄则是这世上唯一真心真意对她好的男人。 一个是满人,一个是汉人,她能如何抉择? 流在她身上的明明是两种血液,她能如何取舍? 她无法抉择,也无法取舍。 所以,当她终于能体会了解到胤禄对她的心意之后,她就明白自己只剩下一种选择了。 她只能很单纯的选择胤禄以及外公一家人,一个满人与一家汉人。 其他她全都不想管,也管不了,管他是汉人或满人,任他们去狗咬狗一嘴毛,就算两边全死光了也与她无关反正疯狗是阻止不了的,但她一定要保住胤禄和外公一家人。 这就是她的抉择。 所以,她不会阻止胤禄想做的事,可也不会让他伤害外公一家人。但是,她并不知道外公他们在哪里,因此现在她只能等待,等待他们出现形迹之后,她才能做她能做的事。 至于这会儿 “十六婶儿,菜送来了。” 嗯哼!就先吃饱了再去好好逛上一逛,横竖有金主、有护卫,不好好利用一下不是太浪费资源了吗? “弘升。” “是,十六婶儿。” “咱们待会儿上莫愁湖喽喽去,顺便唔,那附近有什么名寺大庙吗?” 寺庙? 天哪!女人就喜欢烧香拜拜。 算了,他顺便出家好了! “小天,昨儿夜里怎不见你在房里睡?” 小天胀红了纯厚的脸蛋,腼腆著犹末及回答,任飞已然爆笑出声。 “因为二姑奶奶说,若是再让她见到他捧著书本看,她就要好好修理他一顿,所以,这几日里来小天都躲到柴房里去看书,他又老是看到半夜才休息,因此干脆就睡在柴房里罗!” 看着小天那副困窘的模样,玉含烟无奈摇头。 “真是,瑞雪怎么说都不听。这样吧!小天,往后你就在我身边看书,我出门你也跟著,你只是在一旁看书,想来那些客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晚上要睡在柴房里的话现在是还可以,可天儿要是冷了就不成了,明白吗?” “他在柴房里也睡不久罗!”任飞悠哉悠哉地说。“只要二姑奶奶一知道他睡在柴房里,小天又要换地儿啦!” 闻言,玉含烟不禁直揽眉。“这样唉!看来,我还是得再找瑞雪谈一谈。好了,小天,待会儿要上燕矶居喝茶,你去准备一下吧!” 小天乖乖的领命而去。 五含烟又转向任飞。“那你呢?成天不见你的人影,连夜里也都常常没见你回来,你都跑到哪里去了?” 唇畔微勾起神秘的微笑“我自然有我要做的事呀!”一说完,任飞便又一溜烟不见了。 玉含烟见状,不觉蹙眉片刻。 “看样子还得多留他一阵子观察观察,暂时不能把他送往大哥那儿去了。” “小姐,”小翠儿匆又出现。“文参将来了,而且还带了一位京里来的客人呢!” 玉含烟双眸一凝。“什么样的客人?” “不知道,只知道是兵部的人,”小翠儿压低了声音说。“而且那张嘴巴好似不太牢靠。” “是吗?”玉含烟微微一笑。“那么我们最好多准备一些好酒,以招待远地来的客人罗!” “早备妥了,小姐!” “那就走吧!该去做我们该做的事了。” “小姐,你说,咱们这回能挖到兵部什么机密呢?” “嗯最好是能探听到清廷最主要的兵力分布及调动状况” 第三章 四月初八佛诞日,是佛教创教教主释迦牟尼佛诞生的日子,在这一天里,一般寺庙都会举行浴佛与放生仪式,所以又称为浴佛节。 倘若是在郊区,更会有庙会赶集,集市上店面帐棚大商小贩,唱戏卖艺说书宝卷,鸡鸭牛丰水果蔬菜,字画古玩珠宝首饰,衣裤鞋袜绫罗绸缎,人山人海,著实热闹得紧。 “十六婶儿” “闭嘴!叫你在外头不要叫我十六婶听不懂吗?姑娘我今年才十九岁,你又比我‘老’,你这样乱叫不是把我也给叫老了了吗?” 她以为他喜欢啊? “那柳姑娘?” “干嘛?” “请问这样人挤人到底有什么好玩儿?” “废话,这样哪里好玩了?” 弘升哭笑不得。“那十呃,柳姑娘为啥坚持要来?” 满儿耸耸肩。“无聊嘛!” 无聊?只因为她无聊,所以将近一个月里来,他就得天天陪著她到处乱跑,而且没马骑,没轿子坐,还得劳烦他可怜的两条腿?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勤劳”过! “好歹休息一下吧!”他可怜兮兮地央求。 “好嘛!那我们到那头儿找个地方坐坐去。” 在寺庙旁,他们找著一处人迹较少的樱树林,弘升殷勤地在一块扁石上铺上手巾,再请满儿坐下。眼角瞄著人群,他忽地谄媚地一笑。 “柳姑娘,您渴了吧?我去替您弄点儿糖水来,您可千万别乱跑喔!” 说完,不待回应,他便一头钻进人群里去了,满儿嗤之以鼻地哼了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必定是瞧见了某位美美的大姑娘,正准备去表演一下久未施展的“钓鱼”技术。不过,谁说她一定得在这儿等他抹嘴剔牙回来?她倒想瞧瞧他回来见不到她时会是何种表情? 鸡飞狗跳?呼天抢地?谢罪自尽?嘿嘿!无论是哪一种,肯定都很有趣。 心想着,满儿马上起身左右张望,看看要往哪儿去,就在这时,一声既热稔又陌生的呼唤拉去了她的注意力。 “小妹?” 满儿疑惑地转眸望去,旋即惊讶地眨了眨眼。“曹师兄!” 一眼瞧清楚果真是她,人群中那位五官端正,身长威武的男人马上惊喜地离开人群大步过来。 “小妹,真是你!”他兴奋地低呼。满儿也很惊喜,不过,纯粹只是再见故交的惊喜而已。 “曹师兄,你怎会在这儿?” “我家本就住这儿呀!” “对喔!我忘了。”满儿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曹师兄是回来省亲的?” “不,”曹玉奇轻轻摇头。“一年前家父病了,嘱我回来成亲,之后不久他便过世了,所以我只好留下来,没能再回去武馆了。” “咦?”再次惊讶地眨了眨眼。“曹师兄不是四年多前就定亲了吗,怎么一年前才成亲?” “因为我有意拖延,”曹玉奇低低道,双眸深深凝住她。“我一直想劝服家父接受小妹你,可是他始终不肯,直到他老人家病倒,我才不得不从命成亲。但是”他略一迟疑。“小妹,家父业已去世,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了,所以,小妹,你可愿意嫁我为妾?我发誓,这只不过是名分上的差别而已,我绝对不会让小妹受到任何委屈的!” 闻言,满儿不禁意外又感动。 她恼了曹玉奇那么多年,却没料到曹玉奇也是真心对待她的,虽然他的真心不够坚决,也不够深刻,更不似胤禄那般不惜任何代价,甚至以生命作为奉献的毫无转园余地,但毕竟他也是真心诚意的。 “谢谢你,曹师兄,可是”满儿轻扬起歉然的笑容。“我两年前就成亲了,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所以很抱歉,曹师兄。” “你成亲了?”自曹玉奇脸上的震惊之情,任何人见了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失望有多深。“他是娶你为妻?” “是,”满儿颔首。“明媒正娶。” 脸上倏忽掠过一抹痛苦“他对你好吗?”曹玉奇低问。 “非常好!”满儿由衷地承认。“当然,他个性上多少有些毛病啦!不过,他对我是真心的。” “他的家人都不反对吗?” 一声嗤笑“哪可能?他父亲就很反对,老说我配不上他,不过”满儿耸耸肩。“他说如果他父亲坚持反对的话,干脆把他踢出家门算了,所以他父亲只好退一步罗!” “是吗?”曹王奇泛出苦笑。“如果当初我也能如此坚定立场的话,你会嫁给我吗?” 双眸为难地瞅住他,满儿沉默了好半晌。 “曹师兄,你希望我回答什么呢?那都已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无论我回答什么,也都挽回不了了,你又何苦自寻烦恼呢?既然你已娶妻,就该专注在你妻子身上才是。” “是,我知道,我既已娶了她,便该专心照颤她,何况她也有了身孕。可是”曹玉奇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是忍不住,自家父百日过后,我就开始到处寻找你,希望能” “曹师兄,”满儿柔荑轻搭上他的手臂,打断他徒劳的倾诉。“我相信你爹为你找的妻子一定很不错,专心对待她吧!” 曹玉奇以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冷笑。 “家父反对让我娶你,理由是你有满人的血统,因为你的父亲不详,然而,他却又逼我娶常州都司的女儿为妻,只为了攀附权贵,好让岳父提拔我为湖熟汛的千总,而我的妻子也因此显得非常傲慢,事事都要强压过我,这样又教我如何把心放在她身上?” 包意外了!“曹师兄想作官儿?我怎么都不知道?”满儿惊讶地问。 “我并不是很有兴趣,但也许是家父的影响,我两个弟弟都相当有野心,为了他们,我只好忍耐了。” 这大概是身为长兄的苦楚吧! 同情地瞅了他一会儿,满儿只好安慰他“或许等嫂子生了孩子之后会有所改变也说不定。” 曹玉奇又看住了她。“你改变了吗?” “呃”满儿尴尬地笑了一下。“没有。” 曹玉奇撇了一下嘴角表示他笑过了。 “看来,当日的迟疑不决,会是我这辈子最懊悔的事。” “曹师兄” “既然得不到你,我只好另求慰藉了。” 满儿张嘴想说什么,随即又合上。 她能说什么? 女人总爱怨责男人的不专情,却从未曾想过那搞不好是她自己造成的呢!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自东吴以来,秦淮河两岸便一直是繁华的商业区,六朝时,金陵更为政治及经济中心,因此成为达官贵人群集之地,特别是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等处,都是当时名门望族所居之所。 尽管隋唐以后,乌衣巷等处渐趋衰败,历时三百年的六朝,秦淮河畔却愈是人烟稠密,金粉楼台,歌声绰影更胜往昔, 即使是已然落寞颓败的乌衣巷,亦仍有几处留存至今的豪门大宅院。譬如从文德桥南堍进入乌衣巷甓门对面,便有座古朴典雅,溢彩流光的豪宅,这即是满儿与弘升如今的暂层处,而东院落里的帘雨堂便是满儿的临时闺房。 初夏的夜晚仍沁著浓浓的凉意,睡梦中的满儿不自觉地更掖紧了被子,就在这一瞬间,黑暗中忽地有人硬是扯翻了她的被子,半梦半醒间,她犹以为是自己把被子踢开了,正想再抓回来,一副掺杂著怒气的身躯已然覆盖上来,她不禁抽了口气,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你”仅仅这么一个字而已,她没能再说出其他字眼,嘴巴便被狠狠地堵住了、 随后而至的这一场大战说是狂风暴雨中的生死决斗也不为过,他那份炽烈的怒火自粗鲁的爱抚、凶暴的动作与狂野的喘息中,完完整整地传递给她了,仿佛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生仇死恨似的。 战后一片狼藉中,连翻过身去也省略了,他就趴在她身上喘息著质问她。 “那个男人是谁?” “嗄?”她满头雾水地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今儿在庙会里的那个男人!” “咦?啊!你是说曹玉奇曹师兄你你你你干嘛?饿了吗?饿了也别咬我呀!” “那个教你武功的人?” “欸?你还记得呀喂!干嘛又咬人啦!” “你们说了些什么?” “哦!他说他想要娶我作啊!真的很痛耶!” “你没告诉他你已经嫁人了么?” “有啊!我还告诉他我已经有个儿子了呢咦?不咬了?” “以后不准再见他了!” “耶!为什么?是他教我武功的,而且,以前只有他对我好喂不要一直咬我好不好?” “你宁愿跟他么?” “你在胡扯些什么呀?”她想推开压在她身上这头会咬人的色狼,他却死赖在她身上,连根头发也不肯动一下。“我为什么要去跟他?我白痴啊我!他又不像你那样肯为我死,天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要把我抛在一边了!” “那往后就不许再见他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忍不住捶了他一下。“我若是要你别再留在那女人身边,你肯么?” “那是工作。” “哈,我就不信你没有别的法子了!” 黑暗中,他无言,并悄悄离开她身上,下床著衣。 “我就说吧!一提到那女人,你就忍不住想要快快回到她身边。”一见他要离开了,她情不自禁又酸溜溜地嘟囔起来了。“哼!有什么了不起,你喜欢腻著那女人,我也可以去找曹师兄,说不定日子一久,我就会觉得跟著曹师兄比跟你好,虽然啊!”赤裸裸的,他又回到她身上了,还有他咬牙切齿的宣言。 “你真的希望我死在你身上么?好,我就死在你身上!” “咦?啊!救命啊”于是,战端又启,而且一战再战、战了又战,战后再战、连番缠战,最后几乎弹尽援绝之时,那个没有半颗子弹的女人竟然抢先一步呜呼哀哉、壮烈成仁,所以,抱著必死决心的男人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决定下一回合再死在她身上。 缺少对手的死亡游戏太乏味了! 当房内角落里突然传来水声时,弘升一翻身,差点被吓死。 “十十十十六叔?” “白天庙会时,你跑到哪儿去了?” 弘升胆战心惊地咽了口口水。“我我”他只不过离开“一下下”而已说,真是太可怕了,这样十六叔也知道! “以后不许再这样,给我盯紧点儿你十六婶儿,别让任何男人接近她,这宅子里也只许有个干粗活儿的男仆,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十六叔。”小心翼翼地凝住黑暗中传来水声的地方,弘升瞪大了一双眼珠子仍是看不真切,只隐约瞧见有一条人影在那儿拧吧毛巾抹擦身子。“十六叔,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中气不足,不会是” “闭嘴!” 脖子一缩“对不起!”弘升低低忏悔。 “还有,明儿个不要吵醒你十六婶儿,她约莫会睡上一整天,等晚膳时再去叫她即可。” 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儿! “知道了,十六叔。”没想到一向冷漠寡情的十六叔也会有纵欲过度的时候,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再帮我查查一个人的底细。” “谁?” “曹玉奇。” “他是何许人?” “仇人!” 满儿果真如某人预言般睡了整整一天,如果不是弘升一而再、再而三地教请老佛爷起来用晚膳,她可能会睡到半夜去也说不定。 真是太没面子了! 他可以腻在别的女人身边,她就不可以交个朋友, 这更可恶! 所以,晚膳过后,她便对弘升下了一道命令。 “弘升,去递帖子,咱们明儿要去拜访玉含烟王姑娘!” 弘升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耶?不好吧!十六婶儿,这这十六叔说过” “你不去?好,那我自个儿去!” “哇!那更不行。”弘升大吃一惊。“好、好,咱俩一块儿去,一块儿去!可是咱们究竟要去干嘛呢?” 满儿冷笑出阴森森的寒气,听得弘升浑身直冒鸡皮疙瘩,险些拔腿开溜。 “当然是要去请教玉姑娘蛊惑男人的诀窍罗!” “柳公子是女人?” 两颗脑袋凑在一块儿研究那张帖子研究了大半天,站著的那一个首先提出质疑,坐著的玉含烟慢条斯理地放下帖子。 “没错,第一次见面我就看出她是女人了。” “那她又来干什么?姊又为什么还要见她?” “女人到这种地方来只有两种目的,一种是好奇、一种是找麻烦。” “她是来找麻烦的?” “看上去不像,但我仍不敢确定。” “所以姊要再见她一次好确定?” “也可以这么说,你应该知道,我们这种工作极力想避免的就是麻烦,”玉含烟别有所指地说。“所以,倘若能私底下解决的话,最好能尽快解决,免得另生枝节坏了大事。” “好,那我陪你!”如果对方是打谱要上门来欺负姊姊的话,看她怎样修理对方! 于是,本打算要出门的王瑞雪决定不出门了,正打算要出门的任飞更不愿意错过这种热闹,没打算要出门的朱存孝则寸步不离地跟随在玉含烟身后,宛如守护神似的;唯有始终窝在角落里的小书呆子小天一无所觉地继续捧著他的书,嘴里念念有词地咕哝个不停。 “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系,远之则怨矣唔不会啊!大小姐人就好好喔!虽然二小姐有一点点不讲理” “你说什么!” 王瑞雪尖吼一声,正待扑杀过去 “小姐,金公子和柳姑娘来了!” 柳姑娘? 众人狐疑地相觑一眼,然而客人一进来,她们便明白小翠儿为什么明著称呼姑娘了。 “玉姑娘,好久不见了。”明色短袄,凤尾长裙的满儿落落大方地打招呼。“柳姑娘,金公子。”玉含烟也若无其事地肃手就客。“两位请坐,小翠儿,奉茶。” 满儿不落痕迹地环顾四周一圈,同时似笑非笑地多看了某人一眼。 “我想五姑娘或许早已猜到满儿来此别有用意了。”一落坐,满儿便单刀直入地杀入重围。 玉含烟淡淡一哂。“柳姑娘是定过亲,或已成过亲了?” “成亲了、成亲了,”满儿喜孜孜地说。“人家我还有个宝贝儿子呢!只可惜”他老爹连一眼都没瞧见过。 “自己家的相公就得靠自个儿看紧,”满儿才起个头,王瑞雪便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出了问题也不自我反省一下便想来责怪别人,难怪你家相公要往外跑!” 满儿装模作样地愣了一下。“咦?请恕满儿不解这位姑娘何谓?” “你难道不是想来兴师问罪的吗?”王瑞雪双手插腰,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说吧!你家相公是哪一位?李大人?侯公子?张员外?曾举人?” 噗哧失笑“不、不、不,我家相公从来都不是玉姑娘的‘客人’,我又能来兴什么师、问什么罪呢?”说著,满儿眼角又有意无意地瞥了某人一下。 玉含烟颇意外地怔的一怔,不自觉地朝自出现后便一副坐立不安样,好像屁股底下压了一只死老鼠似的,甚至还有点冷汗涔涔的弘升看过去一眼。 “那么,这位该就是” “他?”满儿笑得更大声了。“不是、不是,他还得叫我一声婶儿呢!” 玉含烟黛眉轻蹙。“那么柳姑娘此来究竟是” 笑容忽收“老实说,也的确是跟我家相公有关系啦!”满儿很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甚至还拿手绢儿按了按眼角。“想想,当年也是他信誓旦旦的说他愿意为我死,所以我才勉为其难的嫁了给他,没想到” “当年?你们成亲几百年啦?”王瑞雪喃喃道。 “两年、两年!”满儿笑嘻嘻地比出两根手指头,随即又垮下脸去。“没想到成亲不过一年,他就扔下刚产下儿子的我,跑啦!”她似真还假地咽了一声,挺哀怨的。“连儿子的模样都没瞧上一眼呢!” 玉含烟与王瑞雪相对一眼,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唉!可怜我连月子都没坐满,产后半个月就出门东奔西跑到处去找他,这样辛苦了半年多,好不容易终于让我在”满儿轻咳两声。“京城的八大胡同里寻到了他,他却” “不要你了?”王瑞雪脱口问。 马上横过去一眼“才不呢!他还是信誓旦旦地说他愿意为我死。”满儿娇嗔道。 白眼一翻“那不就得了?”王瑞雪不耐烦地说。 “哪里得了?”满儿吸了吸鼻子。“他一说完,转个眼又跑回八大胡同的女人身边去啦!” “欸!”王瑞雪顿时错愕地傻住了。“又又回去了?” “没错,前一刻还躺在我身边对我发誓呢!下一刻他就急著穿衣套履要回到那女人身边去了。” “那那他的信誓旦旦不都在放屁?” “的确,只是用来骗骗我这种笨女人而已!” “果然男人的誓言都不可信!”王瑞雪恨恨地说。 “是不可信,总而言之,他就是舍不下那女人。”满儿幽幽怨怨地又拭了下眼角。“所以说,我才想来请教一下玉姑娘因为那女人跟玉姑娘颇相似,看看我该如何抓回我家相公的心,总不能教我往后都独守空闺吧?” “跟我”玉含烟迟疑了下。“颇相似?” “是啊!她也是卖艺不卖身,气质好、五官佳,像个仙子似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又能歌善舞,老实说”满儿不甚甘心地噘了噘嘴。“我没一样比得上人家的。” “那不就没希望啦!”王瑞雪再一次冲口而出。 “瑞雪!”玉含烟警告地瞪过去一眼,见王瑞雪吐了吐舌头退后一步,她才和颜悦色地对满儿扬起抚慰的笑容。“柳姑娘,你家相公可曾说过要娶她进门?” “那倒是没有。” “这就是了,”玉含烟温言道。“有些男人只是一时沉迷罢了,时间久了之后自然” “你是说要我乖乖的等?”满儿眨著明媚的丹凤眼儿轻轻问。“不管他是否一年、两年,或十年、二十年不回家?” “呃这”玉含烟窒了窒。“我想应该不会,他” “他自出门后就不曾再回过家了!i “那”玉含烟皱眉。“令公婆又是如何表示?” “什么表示也没有,”这可是一点都不假的实话。“事实上,我公公一开始就反对让我进门了。” “连公婆都不支持,那八成没指望啦!”王瑞雪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坦白说,我也这么觉得耶!所以呢”满儿状颇认真地望定玉含烟。“我想再请教玉姑娘另一个问题。” “柳姑娘请说。” “如果说,我有一位青梅竹马,他希望我能跟他干嘛啦?”话说一半,满儿忽地侧过脸去瞥向一脸惊惶又恐惧的弘升,后者正抖著手死命地扯住她的裙摆。“你怎么了?干嘛这副德行?” “我快死了!”弘升呻吟道:“求求你别再说了,婶儿,我们回去好不好?” 双眉轻轻一扬“不舒服吗?”满儿似笑非笑地调侃道:“好吧!那我说快一点好了。” “婶儿” “小孩子不要多话!”满儿低叱,再转对玉含烟笑咪咪地点点头。“总之,我有位青梅竹马对我相当痴情,不过,我们因为某种因素曾经失去联络多时,最近他终于找著了我,也希望能娶我进他家门。玉姑娘,你说我是该选择那个流连在别的女人身边不愿回家的相公,还是应该选择这个始终对我情意不变的青梅竹马呢?” 弘升再次呻吟。“这回我死定了!” 玉含烟仍没来得及表示意见,王瑞雪再次冲口而出。 “笨蛋,当然是选择那个始终不变心的青梅竹马嘛!” “瑞雪!”玉含烟怒叱,旋即转向满儿认真地说:“不,柳姑娘,我认为你最好是” 然而,没有机会让她表达出真正的想法,满儿已经兴奋的跳将了起来。 “我也是这么觉得耶!太好了,真高兴你们同我一样看法,那种老是恋栈别的女人的相公不要也罢!好,我这就回家去抱儿子,反正我家相公连看也不愿看一眼,不如我带走算了,相信我那位青梅竹马一定会跟我一起好好疼爱他的!” 话落,她便扯起一脸死相的弘升。“走罗、走罗!咱们可以回家去罗!” 一阵风也似的,两人已消失于厅外,厅内众人愣呵呵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在搞不太清楚那女人来这一趟究竟是干嘛来的? 继之,众人又不约而同将视线移至小书呆子那儿去,后者仍旧躲在他的角落里喃喃咕哝著。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他这么视死如归想干嘛? 澳行去打仗? 第四章 既是昔日名门望族的豪宅,满儿所暂居的这栋宅邸至少也有几十间房,真要整理起来,怕不要十几二十个奴仆才够。可因为只有满儿与弘升二人居住在东院落,再加上某人的特意叮咛,所以宅内雇请的奴仆也不多,只有一位干粗活的男仆,一位洗衣打扫的婢女,以及一位负责膳食的大婶。 这三位恰恰好是一家三口,入夜只要活儿干完了便可回到后面佣人房里合家欢乐一番了,因此,他们干得很起劲,近一个月下来,满儿与弘升对他们的工作态度也感到很满意。 这天入黑之后,满儿一反常态地一用过膳后即回房去睡觉,弘升没事干,又不敢扔下满儿一个人出门去找乐子,只好回房去看金瓶梅过过干瘾,既然主儿们都歇息去了,那三位便也喜孜孜地提前回到后头去共叙天伦了。 才刚起更,虽然伸手不见五指,即使毫无丁点声息,但满儿依然感受得到那份骤然爆发,勃然于无形的怒气。 她轻笑他果然来了! 他愤怒地覆上灼热的身躯捐躯赴“女”难,视死忽如归! 翌日傍晚,满儿勉强撑开酸涩的眼睑,首先意识到的是身边依然沉睡不醒的男人,她不禁再次扬起轻笑,挺得意的。 紧随在她英勇豪迈地先行登上烈士碑之后,他终于也壮烈成仁了! 动作迟缓地下了床,满儿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不情不愿地穿上衣物“来啦、来啦!别敲了啦!”再一步一爬地把自己拖向门边,双手一拉打开门。“吵死人了啦!到底要干嘛啦?” 门外,弘升挤眉弄眼地笑着。“十六婶儿,差不多时间用晚膳啦!”一大早没见十六婶儿起床,中午也不见人影,不必猜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只是奇怪十六叔怎地没去拧了他的人头。 是在十六婶儿这儿磨蹭了太久,赶不及么? “叫贵婶送进房里来吧!你十六叔还在睡呢!” 弘升先是愣了愣,继而脸颊一抖瞬间扯歪了脸“十六叔还在这儿?”他失声惊呼。“睡得可熟呢!”满儿嘟喽著回身,老牛拉车似的再把自己拖回房里,随便看上条凳子便瘫下了。“要不你试试看叫他叫不叫得起来。” 弘升马上惊怖地连退三大步。 “我才不要!”现在他才真的了解到十六叔到底有多宝贝他的妻子了,这可是十六叔头一回撇下工作不管,只为了安抚没事乱吃干醋的十六婶儿。“我看还是等十六叔醒了,我再亲自把饭菜送过来,免得下人们疑惑这儿怎么多了个男人。” 满儿无所谓地耸耸肩,一等弘升离开,她把门关好,马上又回到床上和衣躺下了。合上眼之前,忍不住顺手好玩地推推身边的男人看能不能推醒他,却只听他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个身把手臂搁在她胸前 仍然酣睡不醒。 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有时候还真的很可爱呢! 直至掌灯过后好一阵子,她才又被身边男人起身、下床、穿衣、开门的动作声音吵醒。 “要‘回去’啦?”就连她自己也听得出来自己的口气有多自嘲。明明她才是正牌大老婆,为什么她得说这种小老婆才会说的话来“恭送”自己的丈夫回到“外面的女人”那儿去呢? 黑暗中没有声音,可一忽而后,火折子声轻响,灯突然点亮了,她撑起上身看过去,惊讶地瞧见他只套了一件长裤,上半身依然赤条条的布满了许多可疑的乌青,甚至还光著脚丫子不晓得要到哪里去。 “我饿了。”他面无表情地说。“你又改变主意要让我饿死了么?” 噗哧失笑,她又躺回去了。“去找你那可怜的侄儿吧!他一定还在等你。” “把床帷放下来。”他命令,而后出去。 她轻笑着把床帷放下,听著不久后有人进来把床帷拉好,然后另一个人进来在桌上放下一盘盘的菜后出去,再回来放下另一些菜,以及酒壶、碗筷等后又出去,最后是关门声,她这才探出头去,见他已经开始据案大嚼了。 太可恶了,居然不招呼她一声! 三两步跳下床,她马上冲过去抢食物,一时之间,只有阵阵公猪母猪抢食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卧室里。 好半天后,男人仰首饮尽最后一杯酒,毅然起身。 “好,继续吧!” “呃?”仍忙著吃鱼吃肉吃菜的女人漫不经心地问:“继续什么?” “你不是要我死在你身上么?”男人平平板板地说。“我还没死,所以我们可以上床继续了!” 刹时间,噗的一声,女人嘴里的食物喷得满桌满地都是,而男人早已一闪身飘到女人身后去了。 “你你你你说什么?”他还没“死”? “上床继续!”说著,男人拦腰一抱,将女人又拖回床上去了。 “耶?不要!”女人手舞足蹈,惊恐地尖叫。“干嘛要这么拚嘛!” “你不是要我死在你身上么?”男人又压上女人身上。“我还没死!” “胡说!”女人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他。“你你你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那么说的?” “两只耳朵。”一把扯开她的短袄,他又埋首在她雪白丰盈的胸脯上态意落下斑斑点点的吻痕。 “你听错了!”女人尖叫著想要拔开他的脑袋。“听错了啦!” 唰一声,女人的长裙也被撕破了。 “没有听错。” 女人不禁倒抽了口气,已经可以感觉得到他坚硬火热的欲望在他下半身蠢蠢欲动了。“我没有那样说啦!”尖叫声中,她的亵裤也寿终正寝了,双膝硬被撑开。“救命啊!”“要死的人是我,我没喊救命,你喊的什么救命?” “你还没死,我就会先死翘翘了啦!”他想先把她害死在床上,再去上那个女人的床吗? “这样你最好‘忍耐’一点儿,学学人家怎么当死鱼的,乖乖睡一觉醒来,你就可以得偿所愿的见到我筋疲力尽地死在你身上了。”平淡的声音,行动却是截然不同的粗鲁。 “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忍呃啊”“别再掐我了,你嫌我身上的乌青还不够多么?” “人家人家忍不住嘛” “你这算什么死鱼?” “回光返返照” “没见过这么活蹦乱跳的回光返照。” “现在你见到了啊”“也别再用你的指甲抓我的背,你昨儿个夜里留在我背上的抓痕已经在淌血了!”声调语气始终冷淡平板如故,然而,动作可是愈来愈火热勇猛了。 “啊天天哪饶饶了我吧” “要我死的人是你,你要我饶你什么?” “人家没啊没有那那样说啦唔”“没有?” “没没有啦”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啦” “好吧!算我听错了,那要我现在停吗?” “不要!” 柳佳氏满儿这辈子从来没有输得这么彻底过! 再翌日 当早膳送来时,只见柳佳氏满儿一副标准的贤妻模样,不但温婉柔顺地服侍丈夫抹脸梳头穿衣,还跪在地上替他穿靴,弘升错愕之余,差点忍俊不禁,倘若不是十六叔那双可爱的大眼睛狠狠地瞪住了他,他早就趴到地上去给他笑翻了。 “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十六叔。” 满儿听不懂他们叔侄俩儿在说什么,只能隐约意会到她家的相公又要回到“别的女人”那儿去了。 早膳过后,弘升离去,余下夫妻俩面对面,那对大又明亮的瞳眸注定她半晌。 “你不回去?” “你可以放过我舅舅一马吗?” “不可能。” “那我也不回去,” “那就不要再给我惹是生非。” “我哪儿敢啊!”她没有给他惹是生非,反倒给她自己惹来了不少“是非。” “最好是不敢。”话落,满儿她家的相公便回身走向门口。 “你要‘回去’了?”回到“别的女人”那边去。 唬的一下,欣长的身躯马上转回来,脸色阴沉、眼神阴骛、表情阴郁地才刚跨过来一步,满儿便慌慌张张地举起两手乱摇,两眼惊恐地瞪住他那只已经开始在解开马褂的手。 “不是、不是,是你要出去了,你要出去了!” 止步,停手。“那是工作。”连声音也是阴森森的。 “是是是,那是工作、那是工作。” “除了你,我从来没有碰过其他女人。”他冷冷地说。 “是是是,除了我,你没咦?真的吗?” “我没有必要骗你。” “说的也是。”满儿不由得眉开眼笑地咧开了嘴。“那以后也不会?” “不会。” 两只丹凤眼都笑得眯成两条毛毛虫了“你发誓?”满儿得寸进尺地要求。 “我发誓。” “也不会动心?” “不会。” “除了我,你不会为其他女人死?” “不会。” “放过我舅舅?” “不行。” 呿!真小气,这样也不给她上当一下! “希罕!”哼,不放过就不放过,她自己想办法! “我走了。” 他又转身走向门口,她紧随在后。 “你什么时候要再呃、回来?” “不一定。” “是喔!等你腻了那个女人才会啊!”尖叫“不是、不是,大爷你有空才回来、有空才回来!” 呜呜怎会变成这样? 一踏入二进院落里,玉含烟已自厅里急步迎上来,不待她询问,朱存孝便摇摇头。 “找不到。” 玉含烟蹙眉,回身对王瑞雪平静地说:“你还是回大哥那儿去吧!” 一惊,王瑞雪忙堆上一脸讨好的笑容。 “不要啦!姊,大哥大哥好可怕的耶!不要叫我回大哥那儿去啦!” 玉含烟轻轻叹息。“我管不住你,不叫你回去又能如何?” 王瑞雪窒了窒。“最多最多我以后不管小天看不看书了嘛!” “你已经把他赶走了,眼下说这些又有何用?” 王瑞雪下唇一咬。“好嘛!那那我也帮忙去找,这总可以了吧?”语毕,她便启步往外走去,没想到才行两步,迎面就差点撞上任飞。 “不必,我找到小天啦!”任飞说著贼眼兮兮地把小天扯到前头去。“他这几天都在庙会那儿到处打杂换谟馍吃,晚上就和一些乞丐睡在城隍庙里,幸好我跟那些乞丐挺熟,这才问到了他的行踪。” 但见小天既犹豫又惶惑地拖著脚进来,甫一瞥见王瑞雪,便脸色一惨地掉头又想逃掉,玉含烟连忙出声唤住他。 “小天,别走!” 小天停住了,又踌躇了下后才迟疑地侧过半边脸来。 “大大小姐?” “小天,我替瑞雪向你道歉。”来至在小天面前,玉含烟仰起灵秀的双眸怜惜地凝住在那张敦厚纯真的脸上。“你放心,以后她不会再赶你,也不会再欺负你,更不会再干涉你看书了,你就安心留下来吧!” 眼角儿怯怯地偷觑著王瑞雪,小天悄声问:“也不管我考不考院试了吗?” “不管了、不管了!”王瑞雪气呼呼地大声道。“你爱怎么考就怎么考,随便你了啦!” 闻言,小天不禁喜出望外地咧开憨纯的笑容。 “真的?谢谢二小姐!谢谢二小姐!” “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玉含烟抚慰地拍拍小天的手臂。“去,去洗洗澡吃个饭,把自个儿弄端整一点儿,好好休息一天,明儿再开始读书工作吧!存孝,你去帮帮他。” 于是,朱存孝带著小天到后头去了,任飞一溜烟又不见人影,小翠儿去准备招呼待会儿预定要来的客人,只剩下王瑞雪若有所思地仔细端详静立沉思的玉含烟好半天。 “姊,你不会是”王瑞雪蓦而停住,总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可笑了,不过,没耐性的人最后还是把它给问了出来。“喜欢上小天了吧?” 玉含烟身形倏颤。“我我现在没有资格谈论感情。” 她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王瑞雪马上察觉到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不觉猛然一呆。 “姊,你现在不是你有没有资格的问题,而是你你真的喜欢小天?不不可能吧?那天你还说存孝小我一岁,而小天小天可是小你四岁耶!即便不论年龄,那小子一副傻呼呼的样子,到这里来的客人个个都比他强,凭什么让你喜欢他?” 玉含烟静默片刻。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仅有他才能令我怜惜万分,也许就是因为他的纯真憨直吧!”她低叹。“我有智慧,有才情、有美貌,独缺他那种单纯洁净的心灵,而且,他永远都会是那样,不会因为年龄,环境或困厄的遭遇而有所改变,唯有这种男人才会如同女人一般,一旦动了情便始终如一,至死不渝。” “我懂了,”王瑞雪若有所悟地轻颔首。“姊,你在这儿待太久了,从十六岁到现在五年了,在这五个年头里,你见过的男人不知凡几,可无论条件多优越的男人,他的情仍是无法专一,所以对姊而言,真挚专情的男人才是最难得,最令人心动的,对吧!姊?” 玉含烟默然无言。 “要不,姊,让我跟大哥说说去,”王瑞雪试探著说。“你已经牺牲得够多了,至少该让姊往后的幸福有个依靠呀!” “不!”玉含烟毫不迟疑地拒绝了。“我会嫁给大哥替我安排的人,无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对复国大业有利,我不计任何牺牲!” “可是,姊,这是一辈子的事,要是嫁错了人,可是要痛苦一生的耶!” “别再说了,”清灵的娇靥上一片漠然,玉含烟丝毫不为所动。“自我来到这儿的第一天起,我就下定这种决心,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改变的。” “那小天” 漠然的眼神悄然沁人一丝温柔“我会放在心底,这已足够了。”玉含烟淡淡道。 “哪够啊?”王瑞雪不以为然地咕哝。“换了是我,我才” “但我不是你,所以”玉含烟挺直了背脊。“我会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好了,你到后头去吧!我要接待客人了。” 王瑞雪又盯著她看了一会儿甫掉头离去,嘴里却仍不晓得嘟嘟喽喽些什么。 虽然小天那家伙她是愈看愈有气,不过 算了,既然是姊喜欢的人,她就姑且忍他一忍吧! 无论姊怎么说,她非得去告诉大哥不可,就不信大哥会那么残酷无情,毫不顾念姊的未来幸福! 可若是不幸大哥真打算不管姊的幸福,那她可就要跑第一个了,因为 下一个肯定会轮到她! 第五章 再次见到她家相公的“那个女人”是在近一个月后的端午节,场面既“浩大”又尴尬,满儿差点拔腿就逃,可惜人群太拥挤,她无处可逃,顶多躲到某人背后去而已,可那样实在是无济于事。 天亡我也! 好吧!既然逃不掉,她只好提著心拎颗胆,挤出一脸假笑与对方面对面来个另类接触,同时脑袋里拚命转圈圈,思索著该如何应付即将面临的问题。 首先,是嚷嚷著说要回家抱儿子与青梅竹马私奔的女人怎么还在这儿溜达?这实在很难解释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问题,另一个麻烦更恐怖! 很不幸的,当两下里不期而遇之际,陪伴在妻子身边的正好是那位“痴情的青梅竹马”而丈夫则亦步亦趋地紧跟在“那个女人”后头,两边四头这一碰面,丈夫没看妻子一眼,妻子心里头却七上八下地直喊天! 这下子可真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王瑞雪很直串地脱口而出。“你不是说要” “啊!在这儿、在这儿!”为了阻止她再往下说,满儿抢先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叫,再慌忙扯过一脸莫名其妙的曹玉奇来。“我那天说的就是他,他就住这儿嘛!我不在这里还能往哪儿去?”先应付过这一关再说,另一关 唉!只好晚上乖乖等著看可爱的娃娃脸发飙吧! “哦”王瑞雪恍然大悟地瞄了曹玉奇一眼。“原来就是他呀!” “是、是,就是他、就是他!”满儿那张笑脸简直比哭还难看。“那你们呢?”她也瞥一眼王瑞雪身后那一大票人,独独不敢看“她家相公。” 王瑞雪耸耸肩。“姊的几位客人一块儿请姊出来看热闹,反正是难得的节日嘛,所以大家就一起跟来了。” “这样,那那我就不耽搁你们了,你们”满儿咽了口口水“嘿嘿!请便,我们也咳咳,自便。”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这一回,她会瘫个几天下不了床呢? 当天夜里,一入夜她就心惊胆战地窝在床角落等待,连灯灭了都不敢去加油添烛,这样白眼瞪著黑漆漆的屋里,看着看着也能稍微看出点东西来了,所以,当他出现时,不必特意去感受他的怒意,她也能瞧见一条黑漆漆的影子挺立在床前开始脱衣服了。 “等等、等等、等等,先先听人家解释嘛!”她战战兢兢地叫道。“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呀!是人太多了,所以人家才会跟弘升走丢了嘛!那那人家也有去找他呀!可就是找不著嘛!那怎能怪人家嘛!” 黑漆漆的影子已经脱到长裤、靴子了。 她不禁微微抽了口气。“喂喂喂!先听人家说完好不好?那个人家会去碰上曹师兄也不是有意的呀!就是就是那样碰上了嘛!他看我一个人,所以所以就坚持要陪人家,那也是他关心不不不,是多事、是多事!总之,人家不是故意的,他也” 黑漆漆的影子慢条斯理地爬上床,坐到她身前,双手稳定而坚决地开始脱她的衣服。 她不觉低下眼,屏息注视著那两只忙碌的手,当然,她也可以做一点聊胜于无的挣扎意思意思,表示一下她的不服气,但她不敢,因为她可以感受得到他是真的很生气,而且只要她一抵抗,保证他会更生气。 “不要这样嘛!人家真的不是故意的啦!那个你可以为了工作日日夜夜纠缠在一个女人身边,人家就不能交个很单纯的朋友吗?这样未免太不公平了吧!大爷?” 黑漆漆的影子轻手推她躺下,开始脱她的长裙、亵衣、亵裤。 “而且,人家也是怕坏了你的事,所以才临时抓曹师兄来作挡箭牌的嘛!你瞧,人家多为你著想,而且也要有够聪明才能临时想到那一招,对吧?对吧?所以说”她叨叨絮絮地说著,没注意到黑影已经摆好最佳攻击姿势了。“即使你不打算奖励人家一下,至少也不要哇!这样就进来了,很痛耶!” 轻轻地,黑影终于出声了。 “我就是要让你痛到三天三夜下不了床!” 一听,心窝顿时一阵痉挛,满儿想再说什么,却已无法出声了,只能无助地任由他在她体内徐徐点起一把炽热的激情之火;同时,闇影中,她也只能瞧见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黑白分明,又大又圆,可爱得不得了,却闪熠著冷冽森然的诡谲光芒。 死定了! 柳佳氏满儿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 并不是她真的痛到三天三夜下不了床,而是肌肉酸疼无力得只能摔下床,还险些因为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到夜壶里爬不起来,于是,她只好乖乖地躺在床上睡觉,免得出更大的丑。 没想到她好不容易才又回复到活蹦乱跳,正想再给他偷溜出去逛逛的时候,曹玉奇却特地跑来看她了。 天哪,瘟神! “听贵府的婢女说你病了,小妹,看你的脸色,应该没事了吧?” 病了? 是啊!是病了,被他这个瘟神害的! 不过,这也不能真的怪他啦,说到底,罪魁祸首是她自己呀! “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一点呃,女人家的小毛病而已,休息两天就没事了。”可是一想到“她家的相公”若是知道这位“痴情的青梅竹马”居然大大方方的登堂入室跑来探病,她的“病”恐怕会更严重的“复发”了。 呜呜真想哭给他看! “那就好,不过”曹玉奇神情宽慰地微笑。“为何都不见你的夫君呢?” 哦!完蛋了,这下她又该如何解释呢? “他呃,他有工作,所以叫我在这儿等他,”她打著哈哈。“你也是男人,应该了解吧?” “我是了解,但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这么久,虽说有侄儿照顾,可也不太妥当吧?”曹玉奇颇不以为然地说, “也没什么妥不妥的,”满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自己都能照顾我自己了,弘呃,日升也不过是陪陪我而已嘛!” “可是”曹玉奇迟疑了下。“那位金公子他多大岁数了?” “二十七。” “二十七?”曹玉奇吃惊地喃喃道。“那你的夫君年岁应该不小了吧?” 满儿愣了一下,险些失笑。“呃,他是咳咳,大我很多。”九岁应该不算少了吧? 曹玉奇深深看她一眼。 “小妹,老实告诉我,你是为了求得一席安身之地才嫁给你夫君的吗?” 满儿想了一下。“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有这么想过。” 曹玉奇不由得愧疚地叹息了。 “对不起,当初我要是能够果断一点,你就不需要如此委屈了。” “我不觉得委屈呀!”满儿笑咪咪地说。“嫁给他我很幸福,真的!”虽然有时候会害她生一些奇奇怪怪的“病。” 曹玉奇的眼神显示出他并不相信她的话,不过,他也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你外公知道你嫁人了吗?” “不知道,”满儿两手一摊。“虽然我想通知他们,可是他们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搬到哪儿去了。” “咦?你不知道吗?”曹玉奇略一思索。“也许他们并没有搬太远,因为上个月我还曾在木渎看到过你那两位舅舅,虽然没有来得及和他们打招呼,但我确定是他们没错,所以” “你说什么?”冷不防地,满儿忽地跳起来一把揪住曹玉奇的衣襟。“你说你看到我两位舅舅了?云舅舅和天舅舅?” 瞧她抽不冷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跳将过来尖叫,曹玉奇不禁吓了一大跳。 “是是啊,有有什么不对吗?” 满儿两手更用力地把曹玉奇给扯到跟前来,几乎唇对唇了,曹玉奇一见她那艳红的绛唇就在眼跟前,不由得口干舌燥地吞了口口水,可一听到她那阴森森的语气,背脊又马上泛了凉,什么欲望都冰冷了。 “在木渎?” “是是木渎。” 丹凤眼瞪得更大。“你确定是他们?” “确确定,” “好!”一把扔开他,砰一下又坐回凳子上“太好了!”她喃喃道。 她先一步找到了,现在只要她马上去警告他们快快离开就行了! 不对,她还没有找到他们,只听说他们在那儿出现,所以她得先找到他们。不过,想要去找他们便得先甩开弘升,这个嘛 嗯!要甩开那个笨花花公子应该不会太困难。 “曹师兄,帮我个忙!” “什么忙?” “很简单,请你”心中厌烦,表面却不曾流露分毫的玉含烟送走知事大人后,面现疲态地回到绣房里,打算推掉几位名士才子的晚宴好好休息一夜,没想到才打开门,在房里等待多时的王瑞雪便跳起来慌慌张张地迎向前来+ “不好了,姊,又出事了!” 黛眉一皱,玉含烟连忙进房把门关上,再屏气凝神静听片刻,直到确定周遭左近没有其他人之后,她才把妹妹拉到床沿坐下。 “好,镇定一点,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又出事了啦!”王瑞雪气急败坏地眺起来在床前走过来走过去。“肇庆那边堂口里的人又被清廷派人一个不漏的全抓走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半年来,这已经是第十一个堂口被抓了,是不是有内奸啊?若是的话,究竟是哪儿出的内奸?或者每个堂口都有内奸?可他们又是怎么混进来的?明明” “瑞雪,我说镇定一点!”玉含烟不但没丁点焦急之色,反倒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冷静。“这种时候需要的是冷静,而下是像你这种猴子跳脚!” 停住了脚步“好嘛!”王瑞雪终于找回一点理智了。“那姊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告诉我,被抓的堂口都是属于谁的?” “五个日月堂的,三个哥老会的,还有三个是咱们天地会的。”王瑞雪一一说出了堂口的地点和被毁的顺序。 “这样嘛”玉含烟沉吟半晌后,反问:“大哥那边怎么说?” “大哥很肯定说一定有内奸,但不知在何处,也不知多或少,只判断出这次的内奸非常厉害。” “的确是很厉害,”玉含烟同意道。“二十几年来,清廷始终不知道天地会根本没有消失过,只不过是隐蔽在暗处而已。但这一回,不但被挖出天地会仍旧存在的事实,甚至连堂口也被揪出来毁掉了,还陪衬上哥老会与日月堂的堂口,倘若只是一个人的话,那个人也实在太可怕了。” “大哥也这么说,所以”说著,王瑞雪又坐回床沿。“大哥要咱们天地会所有分堂的人全数赶回总堂口,以免再被各别击” “不!”玉含烟美眸中闪耀著智慧的光芒。“这样正好中了那个人的计!” “嗄?计?什么计?” 玉含烟徐徐起身踱向窗枱,望着秦淮河畔绵延数百米的水阁河房,一房连一房,一厅接一厅不自觉地,她眯起了双眼。 “他在引诱我们一步步踏入他的陷阱,瑞雪,想想那些堂口被毁的顺序和地点,你也应该可以捉摸得出来。” “咦?是吗?”王瑞雪真的很认真地想了又想,反覆想了再想,蓦然“耶!”她失声惊叫。“他他在找” “对,他在找天地会的总堂!”玉含烟回过身去“如果我们现在回总堂,他就会知道总堂在哪里了。所以,现在我们不能动,必须先找出他是如何知道那些分堂地点的,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先找出内奸!” “怎么找?” 眉宇轻颦,王含烟又开始沉吟了。“恐怕不会很简单,因为这个人确实太厉害了,他的智慧应该与我在伯仲之间,甚至在我之上也未可知,所以我们必须慢慢来,否则会被他有所警觉而回避开去,因此” 她毅然抬眸。“请大哥通告各地堂口,从此时此刻开始,各地堂口暂停通递消息,人员也不可任意流动,倘若真有必要,只准许堂主之间的联络,其他一概不允许!” “好,知道了,那之后呢?” 玉含烟再次转回去面对秦淮河。 “之后就要看看我与‘他’之间,究竟是‘他’棋高一著,或者是我计胜一筹。” 木渎是一座苍翠悦人的水乡商镇,在群山的环抱下,香溪、胥江在脚边静静地流过,二水一清一浊,清水浊水终究融于一体,镇上河道纵横桥街相连,小镇人家或临街或枕河,粉墙黛瓦重脊高檐,其独特格局是一般江南小镇少有的清幽盎然。 如果不是急于找人,满儿一定会以更悠闲的心情来欣赏这座小镇的雅趣,可惜她急得要死,匆匆头尾走两回了,却都没有去给他注意到那二水有何不同,那一正一斜的桥又是多么有趣。 直到第三回,骤而停步在一家茶楼前头,她定睛一看,旋即惊喜地一路叫进去了。 “云舅舅!天舅舅!” 先曾见过柳兆惠的人再来见过柳兆云,肯定会很惊讶,因为他们两人一模一样,也就是因为如此,年已四十多岁,本性冷静沉稳的柳兆云一得知双生弟弟被清廷处决之后,便一反常态冲动得立即加入哥老会,并发下誓言要为宛如生命另一半的双生弟弟报仇。 至于本就属于热血一派的柳家老三兆天就更别提了,老大一要吆喝,青红皂白都还没有分清楚,他就抢著跟上去要跑第一了。 然而,这柳家三兄弟血性是够血性了,却都没有去给他认真考虑一下实际状况,便一古脑的把妻儿幼女全扔给他们的年迈老父去头痛,害得老父只好拖家带眷地匆匆落跑,免得被他们给连累了。 而他们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喝茶闲磕牙啃瓜子! “满儿!”一个茶喝一半,一个瓜子啃半颗,两人都愣住了。“你从哪儿来的?怎么会在这儿?” “我从江宁来找你们的呀!”满儿紧张兮兮地两边看看。“舅舅,能不能找个僻静地方,我想跟你们谈些紧要的话?” 两人狐疑地相觑一眼,柳兆云即点点头,起身领前走出茶楼。 两炷香后,他们经过虹桥来王在明月寺后方的古枫林,三人相对默然片刻,满儿正想说话,柳兆云却抢先开口了。 “满儿,你知道是谁害死你惠舅舅的吗?” 心头一震,满儿吞了口唾沫,勉强撑起无辜的笑容。 “不是山西巡抚提督吗?” “不对,山西巡抚提督只是抓到他们,并奉皇命处决你惠舅舅,但山西巡抚提督为何会特别追缉他们,这必定有原因。” “就算是如此,云舅舅又怎会认为我知道原因呢?” “因为”柳兆云两眼徐徐眯起。“你惠舅舅在启程去往京师之前曾经对我提起过,他要找你去做一件大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是去找你,这是肯定的。” 满儿沉默片刻。 “云舅舅真想知道?” “告诉我!”柳兆云重重地说。 考虑了一会儿“好吧!”满儿两眼徐缓转向柳兆云望定。“惠舅舅是匕首会的人,他和双刀堂的同伴跑到京师去绑架满清皇族,这就是他们之所以会被通缉的原因。” 双眸蓦睁“绑架皇族!”柳兆云惊呼。“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用皇族人质交换匕首会和双刀堂被抓的兄弟。” 柳兆云愣了好半晌,这才与柳兆天相顾一眼,再同满儿对视了好半天。 “我明白了。好,那现在换你了,你要同我们说什么呢?” “我要说的是”满儿不打算使用转弯抹角的方式,这是她来木渎途中就已作好的决定。“两位舅舅已加入哥老会了吗?” 柳兆云脸色蓦沉。“谁告诉你的?” “不要管我是如何知道的,云舅舅,我要说的是”满儿以异常严肃沉重的表情面对他们,希望他们能了解她眼下要说的话的严重性。“请两位舅舅马上离开哥老会、天地会和日月堂愈远愈好,否则再过不久,你们也会如同惠舅舅一样的下场!” 两只瞳孔乍然放大即缩,犀利地盯住满儿好一会儿后,柳兆云才谨慎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满儿叹著气,明白如果不说出一点实情的话,他们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清廷已经派人混进你们之中了。” 迅速的,柳兆云与柳兆天交换了一下眼神,马上追问满儿。 “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 盯住她及时游移开的视线“不,你知道。”柳兆云肯定地说。 视线又回去了“不,我不知道,”满儿很镇定地面对他们说出谎言。“我唯一知道的是”她顿了一下。“你们知道十一年前是谁毁了三合会吗?” 柳兆云怔的一怔。“不,我们不知道,虽然双刀堂与匕首会的那几位大爷们知道是谁,但哥老会一直躲藏在台湾,天地会更是隐蔽不现身,所以那几位大爷都没有把知道的实情透露出来。” “不知道啊”满儿皱眉。“那你们知道是谁毁了双刀堂和匕首会吗?” 柳兆云依然摇头。“不知道,知道的人都死了不是吗?” “怎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满儿啼笑皆非地喃喃道。 柳兆云双目一凝。“你知道?” 满儿耸耸肩。“我只知道毁掉三合会与毁掉双刀堂、匕首会的人是同一个,同时也是正准备要毁掉天地会、哥老会、日月堂的人,所以说,舅舅,他真的很厉害,只要被他盯上了就无路可逃,你们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不尽快脱身不行呀!” 听著听著,柳兆云的目光也愈来愈怪异,当满儿说完之后,他依然诡谲地注定她好半天,看得满儿也愈来愈忐忑。 “云舅舅,你为什么这样” “你认识那个人,对吧?所以你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双手不安地扭绞了一下“我不认识!”满儿仍是坚决否认。 “是吗?”一丝阴郁之色忽地闪过柳兆云眼底。“满儿,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怀疑你和兆惠的死有关?” 一惊“欸?那怎么可能?云舅舅怎会这么想?”满儿大声抗议。“我若是想加害你们的话,现在又何必来警告你们?” “可是”柳兆云慢条斯理地说。“兆惠说要去找你,结果他死了,你却没事” “那是因为他不是找我去绑架皇族的呀!”满儿脱口道。 “那么他究竟是去找你做什么?” “他是找我去刺杀”冲口而出的话甫说一半,满儿忽地噎了口气,继而惊慌地捂住嘴。“不不不,我没说什么,我是说惠舅舅要我帮忙,可是我不敢,所以所以”她竟然妄想以这种乱七八槽的方式扭转乾坤。 不过,柳兆云可没那么容易被蒙混过去。“他要你去刺杀谁?”他紧咬住了她那句末完的话。“刺杀那个毁掉匕首会与双刀堂的人?因为你不仅认识他,而且跟他很亲密?” “不!不!不!不是!”满儿拚命摇头,开始退后。 柳兆云则步步往前逼近。“你从江宁来,所以目前他也在江宁?” “没有!没有!没有!” “你是他的女人?” “不是!”满儿尖叫。 “你是!”柳兆云站定脚,两眼飞向早巳掩到满儿身后的柳兆天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自后抓住满儿。“满儿,你毕竟还是成了汉人的叛徒了。” “不!”满儿怒吼。“我是想救你们呀!舅舅,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救我们?”柳兆云冷笑。“我却只想为兆惠报仇,不择手段!” “你你想干什么?”满儿开始惊慌了。 “不干什么,只不过要拿你作饵去钓出那个人,然后剖他的心、开他的腹为兆惠报仇,我相信兆惠必定也是他害死的!” “才下是,”满儿愤怒的尖叫,想为无辜的人抗辩。“明明是皇上下的旨意,与他根本没有哦,不!”她再一次捂住自己的嘴,绝望的。 柳兆云扬起胜利的目光。“你果然认识他!” 满儿摇头。她绝不再说半个字了! 柳兆云冷哼。“你不说话没关系,我们有你的人在手便足够了。”话落,他便与柳兆天挟持著满儿飞身跃进明月寺里了。 原来哥老会的苏州分会就在明月寺里,不知里面有多少真和尚多少假和尚? 不一会儿,明月寺里又飞出一人朝西南方向去了。 不是和尚。 一进入书房,王瑞雪便瞧见玉含烟撑著下巴专注地凝视著左前方某个定点,顺著她的视线看过去,居然是在角落里打盹儿的小天。 瞧他脑袋歪一边,长而浓密的睫毛安详地躺在苹果股嫩红的双颊上,小小的嘴儿尚淌著一线长长的银丝在唇角,清纯敦厚的五官沉淀著甜蜜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十七岁的少年,倒像只有七岁的纯真稚童。 简直是白痴! 她不觉猛翻白眼。“姊,你到底在想什么呀,他” “嘘!”玉含烟一惊,忙比著手指暗示她噤声,然后将她扯到门外去。“小声一点!” 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拜托喔!就算你明讲给他听,他也听不懂啊!”“我不是怕他听,”玉含烟压低了声音说。“我是怕吵醒他。” 王瑞雪张了张嘴,又无奈地合上。“好吧,我认输!姊,你刚刚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到该如何处理那个内奸的问题了?” 玉含烟摇头。“不,我是在想,十一年前三合会在一夕之间被毁,两年前双刀堂和匕首会也在半日之内就被连根拔起,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关联?譬如说,是同一个人毁掉的?” 王瑞雪眨了眨眼。“很有可能喔!” 玉含烟颔首。“我也这么认为,甚至我还认为这次的内奸恐怕也是那个人。” 王瑞雪低低喘了一口气。“那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确实,倘若真是那个人的话,我们的境况的确很危险,因此,我们更应该步步为营,非常谨慎小心地设下圈套,只要不让对方察觉是圈套,便有机会逮住那个人了。” “真不晓得那家伙到底躲在哪里?” 这种问题没人能回答“存孝呢?”玉含烟转开话题。 “我叫他买东西去了。” “小飞?” “他已经好几天没回来啦!”王瑞雪咕哝。“大概这一、两天就会回来一趟吧!我想。” 玉含烟柳眉轻揽。 “真不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鬼,老是这样三天两头不回家。” “谁知道,或许他” “小姐!”小翠儿远远的叫过来了。“太少爷那边有讯儿!”说著,把一张字条儿递给玉含烟。 玉含烟只一眼便神情凝肃地命令王瑞雪“去把小飞找回来。” “为什么?” “因为内奸就在咱们这儿!” “什么!”王瑞雪惊叫。“谁说的?” 玉含烟举举手中的字条儿。“大哥说的。” “那”王瑞雪犹豫了下。“姊是怀疑小飞?” “除了他,还有谁的嫌疑最大?” 王瑞雪张了张嘴,合上,转身匆匆离去“我去找他!” 望着王瑞雪消失的方向许久,玉含烟才泛起苦笑,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说要抓贼,没想到贼竟然就在自己身边,我这龙头作的还真是丢脸呀!” 原来鼎鼎大名的秦淮三绝之一的玉含烟便是天地会的双龙头之一,这可叫隐蔽隐到家了,说给谁听谁都不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识破她的身分找到她头上来的人不是更厉害吗? 第六章 位于钟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的明孝陵,是明代开朝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与马皇后之陵墓,要治汉人的叛徒,还有哪里比这儿更合适的呢? 自下马坊起,经过梅花林簇拥的神道,两旁分立狮、獬、骆驼、象、麒麟、马石兽,石望柱一对,文臣武将各四之石翁仲人像,至明孝陵的第一道正门大全门,门内有一座高大碑亭四方城,城内石宅所驮碑,即“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是明成祖为其父朱元璋歌功颂德而立。 此际,午时三刻,骤雨后的日阳正炽,在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前,静静婷立著白衣似雪,飘逸若仙的玉含烟,她身后右边是神情焦躁的王瑞雪,再过去是小翠儿;左后边则是一脸茫然的小天,小小的嘴儿困惑地微张著,圆溜溜的大眼睛不解地四处张望。 小天的旁边是任飞,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朱存孝就紧贴在任飞身后,无论任飞想做什么,都得经过朱存孝的“同意。” “吴三桂”玉含烟忽地低喃。“那个开关延敌的民族叛徒,就是在崇祯末年的四月开关引入清兵,又在那年的五月带领清兵人京城,就这样平白把大好河山双手奉送给满虏了。” “就是这个月!清狗入京城的吗?”王瑞雪冷笑“恰好,没能在此手戮吴三桂以祭明皇在天之灵,除个叛徒”眼角俏然朝任飞瞄过去一眼。“也是聊胜于无了。” 玉含烟仰首看了一下日头的位置“时间到了”再朝右边的石拱门望过去一眼,即启步迎向前去。“他们也来了。” “咦?怎么咱们的九大长老竟然全来了,需要这般大张旗鼓吗?” 紧跟在一旁的王瑞雪与玉含烟看着同一个方向,神情疑惑。 “还有那个哥老会大袍哥、二袍哥、四袍哥天哪!八大袍哥来了六位,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欸?那位那位不是柳姑娘吗?为何被他们绑起来了?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王瑞雪相同,玉含烟也非常惊讶,直至天地会九大长老和六大袍哥,以及哥老会的众属下们将她们团团围住,并将被绑得像颗粽子似的满儿推到她面前为止,她都诧异得无法言语。 “你认识她吗,大小姐?”大长老问。 玉含烟眉宇微蹙。“我是认识她,她来找过我两回。” 大长老冷哼。“她不是找你,是去找你身边那个内奸,她是那个人的女人。” 玉含烟震惊地看住满儿。“这确定吗?她承认了吗?” “她自然不会承认,可是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确定。”大长老冷冷地说。“而且,我们还得知那个人是在十一年前毁了三合会,以及两年前毁了双刀堂与匕首会的同一个人。” 闻言,玉含烟往身边左侧扫了一眼,然后摇头。 “那就不太可能是我身边的人了。” “为什么?” “因为”玉含烟淡淡一笑。“大长老,你看我身边的人里,有哪一个能在十一年前毁了三合会呢?” 大长老呆了呆。“这”的确,玉含烟身边那三个少年至多十七、八岁,十一年前也不过六、七岁,六、七岁的娃儿连自己的衣服都不一定穿的端整了,还能干嘛? 皱著眉,大长老向大袍哥看过去,大袍哥则瞥向柳兆云,柳兆云毫不犹豫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满儿身边。 “是她亲口告诉我有人混入咱们之中了!” “是吗?”玉含烟笑笑。“那么她也告诉你,是混入我身边来了?” 柳兆云摇头。“没有,可是她住这儿,她的男人自然也是在这儿了。” “这种个人主观的推测我不接受,”玉含烟轻柔但坚决地道。“而事实也证明我身边并没有符合你的条件的人,不是吗?” 柳兆云窒了窒,又不死心地在那三个少年身上流连许久,最后还是不得不低头认错了。 “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 “没关系,不过,我想我有权利知道,为何你们认定柳姑娘与那个人有关系?” “因为” 在柳兆云的述说当中,玉含烟始终非常认真地聆听著,时而提出一些有关细节上的问题等等,最后,柳兆云说完了,玉含烟仍继续沉思良久之后,才徐徐转向满儿,眼底漾著歉然之色。 “柳姑娘,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无论你再如何辩解,也难以令人信服你与那个人完全无关。” 她自己也不相信。满儿耸耸肩,自被绑之后,她早就有最坏的打算了。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柳姑娘?”玉含烟轻轻问,她对满儿的直率爽朗一直很有好感,实在难以理解如此爽直的人为何会做出背叛汉人这种事来?“你是汉人,为何要替” “我是汉人?”满儿突然出声了,语气嘲讽。“谁告诉你我是汉人来著?” “咦?你不是汉人吗?可是”玉含烟讶异地望向柳兆云。“他不是你舅舅吗?” 满儿忽地笑了。“我娘是汉人,娘被满人强暴而生下了我,你说我是汉人,还是满人?”真奇怪,以前她好在意这件事,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已经全然不介意了。 “啊”玉含烟点点头。“原来如此。可是,柳姑娘,柳家毕竟养大了你,这份恩情” “如果不是打胎葯打不掉我,他们会让我生下来?”满儿的语气更讥讽了。“自我出生那一刻开始,你又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我的吗?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就请不要说得这么好听。” 她瞥向柳兆云。“打从我满十五岁之后,他们就把我赶出柳家了,没有人替我说一句话,一个也没有,我外公还叫我不要再回去了,因为我是柳家的耻辱。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惦著柳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两位舅舅这一回,可是结果呢?” 她低头看了一下绑在自己身上的重重缚索,再看回柳兆云。 “我以为你们对我的冷漠无情,只不过是在我身上发泄对满人的仇恨怨怼,但你们对我起码还有一点割舍不断的血缘亲情,所以你们并没有在肉体上凌虐我,我始终是如此认为的。可如今我才明白,你们对我不仅没有半点亲情,更早巳把我视同满人看待而同样怨恨于我了。” 她苦笑了下,随即傲然地扬起下巴。 “现在我只想说,云舅舅,够了,无论我欠柳家多少恩情,我都还清了。柳家养我一条命,我还柳家两条命,是你们不领情,那与我无干。所以从今以后,我不再欠柳家任何恩情了,如果柳家不想与我有任何关系,那么,我与柳家自今尔后便血缘亲情两绝,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决然的语气,坚定的声调,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决心。柳兆云的脸颊微微抽搐了下,玉含烟却很显然地动容了。 “看不出在你开朗的外表下竟有如此遭遇,可是”她稍稍迟疑了下。“你又为什么要跟随那个人?你明明知道他是满虏的人,做的是什么样的事,为什么还要跟随他?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吗?” “因为他是唯一把我当人看的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道尽了她将近二十年来的辛酸苦楚,玉含烟眸里的同情更深浓了。 “我明白了,可是,柳姑娘,难道你没有想过吗?或许是因为多年来的被排挤,所以,一旦有人对你好一点,无论是真或假,你全都信了,可事实上,他对你根本没有任何真情,只是把你当作一颗棋子儿罢了。”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说呢?”满儿好笑的喃喃道。“玉姑娘,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你不以为他也是有可能真心对待我吗?” “不可能!”玉含烟毫不思索地断然道。“三合会、双刀堂与匕首会被毁之时,那些死难兄弟们并不是被抓而后处决,而是当场被残酷的歼杀,死状奇惨。会使出那种凶残手段的人,不仅心黑手辣,而且无心无情无人性,那种人是不可能对任何女人付出真情的。” 满儿轻轻叹息。“算了,无论我怎么说,你们都不会相信,我又何必浪费唇舌呢?事实上,你们相不相信又有何差别,我”她双目专注地凝住玉含烟,努力让自己不往他那边看过去,决定把握这最后一刻把她想说的话全说给他听。 “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他、多么眷恋他,这就足够了。如果有一天真要我在他和我外公之间选择一个的话,我一定会选择他。所以”她深吸一口气。“我绝不会让你们拿我当饵去引诱他现身!” 语毕,她两颚一使力便待咬舌自尽,谁知道玉含烟却此她更快一步地出指点住她的穴道。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做了,可你真傻呵!”她叹息道。“纵使我们真拿你当饵来引他现身,他也绝不会为了你而暴露身分的。我说过,对他而言,你只不过是一颗棋子儿罢了,这颗棋子儿没了,再找另一颗也就是了,所以,你这么做不是白白牺牲了吗?” 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的满儿愤怒又哀求地盯住她。 “不,很抱歉,”玉含烟摇头。“我不能让你这么做,那种人不值得你为他牺牲,你别傻了!” 在旁边听了老半天的大长老终于忍不住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说,”他瞄了满儿一眼。“我们拿她当饵是没用的?” “没用的,大长老,”玉含烟淡淡道。“肯为女人牺牲的男人并不多,何况是那种残酷无情的人,那更是没可能。” “那只好逼供了?” 踌躇了会儿,玉含烟又叹息了。“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来说服她吗?” “大小姐,”太长老看似很不悦。“你应该清楚我们没有时间了,难道你要为了她而牺牲更多兄弟吗?” 闻言,玉含烟银牙一咬。“好吧!” 大长老欣慰地点点头。“那么,大小姐,最快的方法就是由你来动手。” “我?”玉含烟轻抽了口气。“你是说要我用绝脉手?这太残酷了,那种痛苦连男人都忍受不了,倘若她坚持不肯吐实硬撑到最后,不仅她的四肢会废掉,甚至会变成白痴,这太不人道了!” “那么,大小姐的意思是说,”太长老冷冷地看住玉含烟。“那些被抓并处决的兄弟们就活该被杀?” 玉含烟窒了窒,为难地望向柳兆云,希望他能为满儿说句话,毕竟满儿是他的亲外甥女。 不意柳兆云竟是一副万事皆与他无关的冷然姿态。“该如何就如何,大小姐,就算死了也是她自找的,你完全不必在意,更毋需愧疚。” 玉含烟不禁失望地咬住下唇好半晌,而后望向满儿。 “柳姑娘,为了你自己好,你还是老实说出来吧!” 满儿闭了闭眼,睁开后,双眸里是更坚定的意志; “柳姑娘,你”“大小姐,请别忘了,你是天地会的双龙头之一,天地会所有兄弟们的安全才是你最应该优先考虑的问题。”大长老的语气里已经隐含威胁的意味了。“如果大小姐坚决要感情用事的话,那么我要告诉大小姐,大少爷已赋予我全权处分这事的权力了。” “大哥?” “是的,大少爷早已料到内奸若真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大小姐必定会感情用事,所以”太长老顿了顿。“希望大小姐不要逼我取出太少爷的双龙令!” 闻言,玉含烟不由得怔愣了好一会儿,娇靥逐渐染上一片无奈的黯然。 “好吧!我做。劳烦先把柳姑娘的绳索除去,否则我认不准她身上的穴道,大长老该知道,二十九个穴道只要有一个认不对便前功尽弃了。” 在太长老的眼神示意下,柳兆云迅速把满儿身上的绳索除去了。玉含烟又凝住满儿片刻,才歉然地抽了一下唇角。 “对不起,柳姑娘,你实在太傻了,请原谅我的不得已。” 语毕,她即伸出右手疾点向满儿胸前左乳穴上,可就在她的手指甫触上衣衫的那一刹那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碰她一根寒毛!” 这是一个异常冰冷的声音,冰冷得令人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心就冻结了。 太阳高高正挂顶头上,温暖的空气弥漫四周,可所有的人却都浑身发冷,心头冰凉地瞪住紧压在玉含烟喉颈上的那把匕首,呼吸没了,脑袋一片空白,更别提要动上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 “小天,是你!”玉含烟错愕的,依然不敢相信的声音轻轻扬起。 这种问题不需要回答,冷漠寡情的大眼睛转注大长老。 “把满儿的穴道解开。” 大长老犹豫著,同时眼角瞥向王瑞雪与任飞、朱存孝。 冷冷的“不用看他们,他们四个都已被我点住穴道了。现在,快解开满儿的穴道,然后跟那个家伙给我退远一点儿!”说著,匕首用力一压,血丝马上渗了出来。 太长老见状一惊,忙点开了满儿的穴道,再偕同柳兆云退开老远。相对的,满儿急上前一步,嘴才刚打开 “你给我闭嘴!叫你回京里你死都不肯,现在又给我捅出这种纰漏,你到底想要如何?” 满儿惭愧地垂下螓首。 “对不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人家只是只是” “够了!”声音更冰冷了。“现在,你先给我离开这儿!” 满儿第一个反应便待拒绝,可转眼一想,没有她这个累赘他才方便逃掉。问题是 “他们会让我走吗?”她悄声问。 小天胤禄森冷的目光迅速扫向四周,注意到适才骤然被惊住而一时不知所措的人这时都已回过神来了,而且个个都在紧急交换著眼神,可以想见他们并不打算轻易放任何人离开这儿。 倘若满儿再离开他身边被抓住的话,两下里都有人质,结果如何就相当难以预料了。 “该死!”胤禄低咒,同时迅速出指封住玉含烟的功力,再点开她的穴道。“满儿,到我身边来。”满儿马上贴到他一旁去,他即推了推玉含烟。 “走!” 玉含烟没动。“请你先告诉我一件事,你为什么愿意为她暴露你的身份?” “她是我的妻子,”胤禄冷冷地说,再次推推她。“走!” 玉含烟无意识地启步了,嘴里同时低喃著“你竟然娶了她?”声音里包含无限惊讶。“难道她不是你的棋子儿?” “她是我的妻子!”胤禄又重复了一次。 “她是你的妻子?是的,她是你的妻子,而不是你的棋子儿。”玉含烟苦笑。“没想到我的估计竟然差这么多,难怪我会栽在你手上。” 胤禄冷哼。“我却栽在她手上!” 满儿脖子一缩,不敢吭声。 “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这是玉含烟此刻心中最大的疑问。他的外表看起来只会比十七岁小,绝不会比十七岁大,但他此刻所表现出的一切却绝对不只十七岁。 他到底是几岁? 然而,就在胤禄正准备回答之际,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在这一瞬间同时动了。 大长老与二长老同时遥飞一指点开王瑞雪与任飞的穴道因为他们离胤禄最近,而那两人则在穴道被解开的同时,拔剑扑身刺向满儿按照大长老的眼神示意。 未经任何思考,胤禄即左臂抱开满儿,右手匕首回挡那两剑,三长老马上扑前救回玉含烟。 所有的动作在瞬间完成。 大长老下的赌注没有输:既然胤禄肯为满儿暴露身分,即表示满儿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可能使他犯下适才那种错误。 他们所冒的险得到代价了! 九太长老与六大袍哥十五大高手,加上玉含烟姊妹等五人,还有十几位哥老会兄弟和柳兆云兄弟,三十几个人马上团团围住了胤禄与满儿。 胤禄则一睑寡绝满身肃煞之气,一边冷静研判周遭的情势,一边把匕首交给满儿,自己再反手抽出一把软剑啪一声挺直,毫无半丝失措之态。 “满儿,只管自保,紧跟在我身边,懂么?”他把她推到自己背后。 “懂”满儿吞了口口水。“懂了!” 九大长老与相互一使眼色,再次趁胤禄说话分心之际连袂掠上来直扑胤禄。 天地会九大高手果然不同凡响,四剑双刀单拐两掌以及一对穿山钻,来势凶如暴风猛若狂涛,纵横呼啸有若雷霆齐呜地自四面八方罩向胤禄,这等凌厉的威势,江湖上大概找不出半个人敢于单独面对。 然而,胤禄却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只那两只原就大又圆的瞳眸更是暴睁,狠厉的煞气毕露无遗,稚嫩的容颜凛酷又森然,再没有一丝半毫纯真与敦厚。 直至九人的攻击几乎抢到跟前来,忽地听得他狂笑一声,猝然间寒芒如闪电般掣飞,宛若爆裂的光球进射开来千百莹芒,每一炫目的莹光皆萦裹着风雷之势,有若奔雷狂啸,雷霆万钧地反扑回去。 旷古绝今的毁天灭地剑法,威力无俦所向披靡,倘若仅是胤禄一人,他敢傲夸自己是天下无敌,只可惜他后头还黏著一只名叫柳佳氏满儿的三脚猫,所以,他不仅被牵手掣脚在原地,尚要分心保护她六大袍哥仅差一刻自后方猝袭向满儿。 同样未经任何思考,右剑千朵寒芒猝而转向六大袍哥,左手则先将满儿推倒在地,再抖手彷若雷轰电闪般劈出千百只掌影,在一连串的空气爆裂声中迎向九大长老的攻击。 于是,在一片幻影光芒的闪动与暴喝怒叱尖号惨嚎声中,往前狙击的十五条人影几乎在同一瞬问倒飞而回九大长老是自己踉跄倒跃回来的,而六大袍哥则是宛如烂肉块般地摔跌出来的。 确实是烂肉块,每一副尸体落地后即整整齐齐地分裂成六大块散开来,烂肉块是最简洁又实在的说法。 而那九大长老,有两个人双手齐肘被掌刀斩断,鲜血仿佛瀑布似的狂喷不已,一个人抱住肚子坐在地上起下来,自紧捂在腹部的双手手指中,隐约可以见到花花绿绿的肚肠,三个各自背著两至四道的尺许长伤口锋利的掌刀所造成的伤口,一个是英勇威掹地自己倒跃而回之后便站著断气了,最后两个完好无事,却满脸惊怖之色。 全场是一片死样的寂静。 所有的人俱震慑住了,他们惊骇地呆望着眼前这残酷的一幕,作梦也想不到十五个顶尖高手的联手合击竟然会沦落到如此惨不忍睹的境界,而且仅仅是在一个回合的接触之下,十五个高手便死了近一半,还有三个失去再战能力,等于是垮了一半还多,这样的敌手还能算是人吗? 至于胤禄,他仍旧站在原处,神态依然严酷森冷,彷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他的脸色却呈现出极度的惨白,紧抿的唇畔挂著一丝醒目的鲜血,身上的伤更是令人沭目惊心。 他的前胸背后大腿共有七处可怕的伤口,而自那些伤口中狂涌如泉的鲜血来看,可以想见这些伤势有多严重;然而,最教人惊惧的却是穿透他左胸的那把穿山钻足有儿臂宽粗,仅差那么一线就会剌穿他的心脏了,那穿山钻上还紧握著一只断手。 满儿一回过神来,惊叫一声便想拔出那把穿山钻。 “不要拔!”胤禄沙哑地低喃,惨淡的声音中泛著掩不住的辛苦。“一拔出来我就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满儿泪流满面地啜泣著。“你这样又能撑多久呢?” 胤禄徐徐吁出一口气,伸出左臂。“过来让我靠著你,这样我能省点力。” 满儿小心翼翼地贴住他,让他的手臂搭在她肩上,泪,掉得更凶了。 “不要哭。” “我没有办法啊!”而在他们的正前方,仿佛仍无法自梦魇中清醒,玉含烟依然震撼又战栗地盯住胤禄,无法移开视线,也无法自己地喃喃自语著。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临时改变剑势的攻击目标?袭击柳姑娘的只有六大袍哥,狙击他的却有九个人,而且每一个功力身手都比六大袍哥高强,只要他不改变剑招的攻击目标,即使柳姑娘会受伤,至多也仅是一些皮肉伤罢了,绝不至于伤到如他此刻这般严重,而他自己也能毫发无损,但是他却做出了这等可以称得上愚蠢的行为,他对她真有如此情深义重吗?” 他下手如此歹毒残忍,显见他是个多么冷酷无情的人,难道是因为他把所有的情全都灌注在一个女人身上了吗? “姊,你还在那儿嘀咕些什么呀?”一旁的王瑞雪倒是先一步回过神来了。“你看到了没有?那个小天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不是人,他可真是把人不可貌相的精髓发挥到极点了!姊,现在怎么办?你是笼头,得撂下句话来呀!” 玉含烟一震,终于清醒过来了。 是的,她是天地会的双龙头之一,她的责任是天下间所有的汉民,是天地会的兄弟,而不是那个“愚蠢”的男人! 她用力地闭了一下眼,强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情愫,而后睁眸,开始冷静的研判。 “他的确是很可怕,但那是在他受伤之前,至于现在”她注视著穿透他胸前的穿山钻。“他受伤了,而且伤势很沉重,只要我们所有人一块儿围攻上去,他必定撑不了多久。”话落,她手腕一转抽出一条白色短鞭,鞭柄喀一声又冒出一截刀刀,再招呼剩下的人全部一起围拢过去。 “大家一起上,不用拚命,只要围著他抽冷子攻击逼迫他使力自卫,不必多久他就会自己倒下来了。” “聪明的女人!”倦乏的身子猛然一挺,胤禄冷哼著挥剑撩去首先攻击过来的白色短鞭。“不过,想让我屈服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说著,冷焰倏燃,寒光骤扬,在尖锐的破风声中,五个人打著转儿尖嚎著跌出去了。 这一招差点让剩下的人又吓得倒退回去,但是,玉含烟不仅没退,而且更一阵紧似一阵地连续不断出招攻击,其他人马上再次鼓起勇气围上去配合她。 片刻工夫后,虽然才不过三十几招过去,但在胤禄的感觉里却已是如此漫长,身上沉重的伤势使得他的功力只剩下平常的三成不到,强烈的痛苦更让他稚嫩的面容完全绷紧了,但他不敢稍微有所松懈,恐怕略一疏忽便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局面。 然而,即使状况是如此危急,他依然不愿让满儿有丝毫损伤,宁愿用自己的身躯去挡下来不及阻拦的攻击,于是,他身上的伤更多了。 满儿可以察觉得到他的孱弱,他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了,虽然他右手剑的攻势仍是如此犀利。有好几次她都感觉得到他似乎就要倒下去了,但他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再次挺直了双腿。 都是她的错!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呀! 滴滴鲜血自胤禄身上的伤口飞洒抛落,他只要稍作转动,浑身如火炙般的痛楚便宛似利刀剜刹一样抽著心弦,他喘息吁吁,间或夹杂著带血的呛咳,眼前,也开始宛如浮著一层薄雾般朦胧不清了。 但他依然强自振作著。 再撑一会儿,只要再撑一会儿,撑到他们赶到 “不好了!不好了!两江总督带领官兵包围过来了呀!”六、七个守卫在下马坊的哥老会兄弟突然慌慌张张地叫过来了。 “什么?”攻击蓦而停顿,玉含烟震惊地收手飘身后退“怎么会?”再转注胤禄。“是你!” 胤禄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却仍挂著冷笑嘲讽道:“你可以赌赌看呀!看是我先倒,还是他们先赶到。” 玉含烟咬著下唇迟疑了下,随即毅然招呼所有人离开。 “把死伤兄弟们带上,走!”她下能冒全军覆没的险。 只不过一会儿工夫,所有的人全走光了,唯有玉含烟临走前深深注视了胤禄一眼,那一眼,深刻得足以令人心颤神动。 可惜胤禄看不见,即使看见了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们终于来了,虽然晚了一点儿,可还算及时。 轻轻叹息著,紧搭在满儿肩上的手臂终于松懈了下来。 “胤禄!胤禄!胤禄!” 第七章 江宁布政使司衙门的花园园口,弘升在那儿犹豫徘徊了至少有两刻钟之久。 踏人半步,收回一步,原地转个几圈,再换只脚踏人半步,又收回一步,然后重复转圈圈的动作,这样几十回后,连两旁的卫兵都感到有点头昏了,终于,他板著一脸必死的决心毅然走入园内,已经作好他没有机会再走出来的打算了。 步上雅致的回廊,穿过玉兰院、海棠院与花问厅,进入幽然静寂的北院来到静轩门口,再一次犹豫片刻后,才毅然推开门扇走进去,恰恰好,满儿也正好推开寝室门出来。 “十六婶儿!” “咦?弘升,你来啦!” 苦著脸“我踌躇了好久才敢来呢!”弘升哭著嗓音说“十六婶儿,十六叔他”惊惧地咽了口口水。“有说要把我怎样么?” 满儿摇摇头,招手唤来婢女拿去托盘,又吩咐了一些事,再转身回寝室内,弘升也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十六婶儿?” “没有,他一直没有清醒过,所以什么也没说。” “一直没有清醒过?”伤得这么重?“天哪,我死定了!” “不要担心,那不能怪你,我会跟他说的。”满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倒是你若有空的话,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大夫说他会高烧一、两天,这是危险期,”满儿忧虑地往内室瞄去一眼。“我怕我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交给婢女我也下放心,所以” “我来!我来!”弘升赶紧把麻烦揽上身。“我跟十六婶儿一起来!”功过相抵,十六叔至少会留他一条活命吧? 胤禄不只高烧一、两天,他整整高烧昏迷了七天,呻吟呓语,痉挛抽筋,有几回还咳得差点窒息因为那支穿山钻不去穿山却来穿透了他的胸口,在他的肺部钻出一个大洞来,搞得大家手忙脚乱、人仰马翻。 到了第八天,胤禄的高热终于逐渐减退下来,第十天,仅剩下微热,而满儿与弘升,外加大夫和四个婢女也已筋疲力尽,油尽灯枯了。 “弘升,你可以去休息了。” “不,十六婶儿,我还支持得住,倒是你”满儿摇著头。“不,在他清醒之前,我一步也不会离开他身边。” 弘升想了想。“好,那我先去好好睡他一觉,等十六叔一醒来,我就可以来替下十六婶儿了。” 于是,开始呈现精神恍惚现象的大夫终于获得恩准,迷迷糊糊地回家去了希望他不会跑错房子抱错老婆,弘升和四个婢女也可以躺到床上去睡个真正的觉。 满儿自然也很累,但是,她知道就算真要她去睡她也睡不著,没见到他那双大眼睛再次睁开来之前,她死也无法安心。 坐在床傍,凝望着那张近乎枯槁的容颜,她第无数次对自己发誓。 被了,她欠柳家的都还清了,往后她不再管柳家任何事了,现在,她只欠他的,她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她一辈子不,生生世世都还不了! 拿起他温热的手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她低低呢喃著“胤禄,快醒来吧!我发誓再也不违背你的意思了,我会恪遵‘出嫁从夫’的女训,听你的、顺你的、从你的,甚至呃?”她愣了一下,疑惑地把贴在她脸颊上的手拿下来看了半天。 她发誓刚刚确实有感觉到他的手指头动了一下。 可是无论她盯著看多久,那只手却依然连根寒毛也不肯多摇一下,失望地叹了口气,她把那只手贴回脸颊上,双眼再次望向床上的人,旋即惊喜欲狂地颤声泣呼,那张因为疲倦而显得既苍白又憔悴的娇靥瞬间抹上了一层兴奋又激动的红晕。 “胤胤胤胤禄,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那双童稚的大眼睛又圆溜溜地睁开来了,虽然无神,却清澈分明,正直勾勾地盯住她。 “讨厌啦!怎么不说一声嘛!人家”哽咽一声,双目中已是泪波盈盈。“人家吓死了、害怕死了、担心死了,就伯”抹去泪痕,更多的泪水又汩汩而出“就怕你突然断了气扔下我不管了!” 大眼睛眨了一下,那张失了唇色的樱桃小嘴儿微微蠕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 “你不能不管我啊!”满儿继续抽噎著。“这世间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好?还有谁会在意我?还有谁会关心我?还有谁会保护我?还有谁会像你这样为我生、为我死?如果你都扔下我不管了,那我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到阎王爷面前理论,治你一个有始无终、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罪名!” 哇!居然把所有的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去了。 大眼睛又眨了两眨,贴在她脸颊上的大拇指微微动了一下,好似要拭去她的泪水。 “我不管,总之,就是不准你扔下我不管,否则否则我就跟你没完没了,我会追你到地狱去找你算帐!”满儿坚决地发下誓言。 这就叫恪遵“出嫁从夫”的女训? 小嘴儿轻轻吁出一口气,仍是没声音出来,大拇指却终于能抹去她的泪水,那狂泄的泪水也因而止住了,可她的凝视却更湿润。 “胤禄,我发誓再也不乱惹麻烦了!”满儿郑重宣布。 乌溜溜的瞳眸中倏闪过一丝奇特的光彩,然后缓缓合上。 谁信你! 宝过相抵这种论调在胤禄身上是不适用的。 自明聿陵激战过后一个月,胤禄不但可以坐起来,也可以开骂了,虽然中气不继,又老是咳嗽,可光瞧他的脸色就够呛的了。 “我叫你盯紧她,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有什么出息?” 小事! 那叫小事? 那明明是要人命的大事呀! “我是在盯嘛!”弘升抽著鼻子,可怜兮兮地嗫嚅道。“可可是” “可是一个女人”禁不住咳了几声,胤禄才又接下去说完。“就让你忘了责任!” 虽然声音够冰冷,却已经有点失了“原味”所以才会导致弘升一时忘形地大声抗议。 “她不只是个女人,她是个大美”终于注意到那双可爱大眼睛里的杀意了,噎了一声,他的脖子缩得更短了。“对不起。” 胤禄冷哼“我不接受,你”又咳嗽了。 “好了啦!胤禄,那个”陪在床沿边儿的满儿看看弘升实在可怜,忍不住插进话来。“其实这件事应该要怪我,你这样责怪他有点可怜耶!” 对咩、对咩,明明是十六婶儿的错,十六叔舍不得骂她,也不该把责任都扔到他头上来呀! 弘升赞同地拚命点头,就差没大声附和,可不过转个眼,点头的姿势又换成摇头在那双大眼睛的煞气威吓之下。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呜呜谁来告诉他一下,为什么是他的错? “啊!葯来了,胤禄,你该喝葯了,这件事就这么了了吧!”说著,满儿赶紧从塔布手中的托盘上端过来葯碗“我还叫他们加了一点冰糖喔!”一手在背后拚命暗示弘升赶紧出去。 弘升见状,慌忙从胤禄看不见的方向溜出去,可是那儿只有窗户,所以,堂堂亲王世子也只好作一次贼,爬一次窗了。 塔布装作没看见。 在胤禄醒来的第三天,塔布与乌尔泰便在胤禄的同意下,让满儿给召唤过来保护胤禄了,而胤禄之所以会同意,是因为弘升是个“没用的东西”所以他需要塔布来替他盯紧满儿。 “你要再睡会儿吗?”待胤禄喝完葯后,满儿问, “不要,”胤禄轻咳著看了塔布一眼,后者马上会意并转身去取来一个木盒交给胤禄。“我要看看京里送过来的公文。” 满儿张了张嘴,又合上,愤然起身把葯碗拿到窗枱边的几子上重重搁下,嘴里则不清不楚地嘟喽著“搞什么嘛!才刚好一点儿,又要管那么多事儿了,他以为他的身子是铁打的吗?” 胤禄正想说什么,就在这时,乌尔泰进来了。 “禀爷,两江总督求见。” 一听,满儿马上气呼呼地大声回绝“不见!不见!不见!爷还有好多、好多、好多事儿要忙呢!哪有那空闲去见那什么玩意儿。” 胤禄皱眉“满儿” 满儿嘴一噘。“好嘛!那我替你去见,有什么事先告诉我,我再来告诉你。”说完,她转身就出去了。 胤禄向塔布使了个眼色,后者即会意地疾步跟在满儿后头出去,乌尔泰则把门关上,再回到床尾静静地伺候著,活像床尾种了一棵大松树。 “乌尔泰。” “是,爷?” “你不能坐下来么?” 唉踏入花问厅,满儿便惊讶地叫了出来; “咦?曹师兄!” “小妹!”曹玉奇更惊讶。“你怎会在这儿?” “你呢?”满儿反问, “呃,”曹玉奇往旁边那个高大威武,神情倨傲,还菩了一把山羊胡子的人看了一眼。“我同总督大人一道儿过来的。” “原来如此,”满儿恍然点头。“你们是来向十六爷报告捉拿叛逆的结果?” “是的。” “这样啊”满儿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即转首向塔布吩咐“塔布,去问问爷能不能先抽个空见见总督大人。” “是。”塔布应命离去了。 曹玉奇奇怪地望着塔布的背影。“小妹,你为何会在这儿?” “我啊?”满儿嘻嘻一笑。“我是来这儿伺候十六爷的。” “啊”曹玉奇若有昕悟。“你的夫君是在这布政使司衙门里工作的吗?” “呃”满儿眨了眨眼“勉强算是吧!”然后往那个老是看着天花板的人瞄过眼去。“喂!你们总督好像很拽耶!”她在这儿说了半天话,那个家伙居然还认不出她是谁,就算那天她的外表确实是很狼狈,但这位总督的倨傲才是最大的因素吧! 曹玉奇惊喘一声。“小妹,别胡说!”两眼忙向总督大人瞟过去,见总督好像并没有听到,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妹,话出口要三思啊!”满儿笑笑,又转开了话题。“曹师兄,你见过十六爷吗?” “自然没见过,”曹玉奇摇头。“我不过是个千总,倘若不是叛逆恰好逃向我和另两位千总的驻营地那一方向,我也没机会来向十六爷作报告。” “哦!”满儿看向恭谨地伫立在总督身后边那两人。“那么你听说过他吗?” “十六爷?”曹玉奇想了想,而后压低了嗓门说:“不是很多,只知道他尚未满三十岁,在所有的皇子阿哥中,他的身分相当特别,明明是个闲散阿哥,可像捉拿叛逆这种重大事件却又得服从他的指挥命令,而且”声音更细了。“总督大人好像很怕他呢!” 闻言,满儿不禁哈哈大笑。“当然要怕,爷他”说到这儿,见塔布回来了,忙问:“啊!塔布,问过爷了?他怎么说?” “爷说不见!” 满儿不由得错愕地一愣。“咦?为什么?他刚刚不也打算见的吗?” “不知道,爷没说。” “款!”实在无法理解,满儿只好对曹玉奇咧咧嘴,姑且算是笑了一下。“请等等,我去跟他说说去。”而后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那家伙,居然这么不给她面子! 唉入寝室内房,满儿一眼就瞧见乌尔泰直挺挺的坐在窗边,她不觉诧异地瞥了他一下,再转向床铺,但见胤禄背向外躺著,已经没在看什么东西了。 坐到床边,她探出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凉凉的。 “爷,你不舒服吗?” “我累了。”非常平板的声音平板到令人心里起毛球。 他又是哪边不爽啦? 满儿有点纳闷。“可是刚刚你不是想见那个总督的吗?怎么现在” “我要睡觉。” 难不成是刚刚喝的那碗葯有问题? “人家是来跟你报告捉拿叛逆的事耶!”这样说一定没问题了,因为他对这个最有兴趣了。 “我不想听。” 耶?转性了? 那怎么成! “可是人家想让曹师兄见见你嘛!” “我不想见。”现在不只平板,简直有点阴沉了, 满儿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原来你”停住,咬住下唇无声笑了一下,再换上另一种口气。“但是,不让他见见你,人家就是很不服气嘛!人家都一再跟他说了,说我嫁给你真的是很幸福的嘛!可他就是不信,老是以为我嫁给你有多委屈呢!” 沉默了下,胤禄终于回过睑来了。 “为什么?” 白眼一翻,嘴唇儿一噘“不就因为弘升罗!他都二十七岁了,你是他的叔叔,想想人家以为你几岁了?”满儿嘟嘟喽喽地说。“少说也要上四十了吧?可我二十都不到,说我嫁个足够作我老爹爹的” “扶我起来!” 窃笑着,满儿小心翼翼地扶持他坐起来,并在他身后垫了好几颗枕头“啊!等等!”又叫乌尔泰拿下一件袍子让他披上。 靠著枕头,胤禄咳了好几下,才疲乏地合上眼说:“叫他们进来吧!” “是,爷!”满儿兴奋地应了一声,再向乌尔泰传过话去。“乌尔泰,听到爷的话了?” 片刻后,塔布与乌尔泰先行进来伺候在床两旁,才见那位眼睛老是望着天花板的总督大人领著三个下属看着地上进来了。 “卑职等见过十六爷。” “罢了。”胤禄仍合著眼,声调更是有气无力。“见过福晋没有?” 两江总督一惊,终于注意到刚刚晃了半天的“婢女”原来是福晋,顿时汗流浃背地急忙向满儿哈下腰去。 “没有,卑职等马上” 曹玉奇却仍站得笔直,并震惊地冲口而出叫道:“小妹你是阿哥福晋!” 胤禄猛然睁眸怒叱。“放肆!十六爷我的福晋岂是能容你随意乱称呼的么?”一吼完,又开始咳嗽了。 满儿一吐舌头,赶紧坐到床边去揉搓他的胸口。“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是我从没有跟他提起过的嘛!”见他愈咳愈厉害,忙又吩咐乌尔泰“去替爷端杯参茶来,要温的,不要冷的,快!” 半晌后,过几口参茶,胤禄总算好点儿,又倦乏地合上眼了。 “见过福晋。”他沙哑地说,仍坚持著。 这回,没有人再犹豫,四个人全都神态恭谨地见了礼,胤禄才开始问话。 “说吧!结果如何?” “禀十六爷,下官等确实依照王爷的吩咐,全力追缉那些叛逆,但每每在最后一刻又不落痕迹地故意放过他们” “款!为什么要放过他们?”满儿不满地大声抗议。“他们把十六爷伤成这样,差点要了十六爷的命,你们居然敢放过他们,不想要脑袋了吗你们?” “这福晋,可这是十六爷的命令呀!” “胤禄?”满儿讶异地转注胤禄。“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放过他们?” 胤禄深深凝视满儿一眼,眼神非常奇特。 “我待会儿再告诉你,现在你给我闭嘴!” 满儿红唇一噘,不说话了。 胤禄再次闭上眼“你,继续!”手却悄悄握住了满儿的柔荑。 “是,十六爷。那些叛逆确实是往湘境方向而去,但大部分在途中就陆续停了下来,只有那对姊妹带著丫鬟,领著两个少年进入湘境。” “那五个,一个也没动他们?” “是,十六爷,一个也没动。” “很好,其他的呢?” “按照十六爷的吩咐,依然留在江宁的已全都抓了起来,出了江宁的只限于监视他们的行动” 满儿愈听愈奇怪,但是她很听话,真的拚命闭紧嘴巴不吭声,直到两江总督等四人报告完毕离去,她眼一转,本想马上问他心中的疑问,可见他神情已经非常疲惫了,马上把疑惑给硬吞了回去。 “你看起来好累了,胤禄,睡一下吧!” 胤禄看了她一眼,便由著她扶他躺下,合眸,并再一次握住她的柔荑。 “无论我如何剿灭叛逆组织,总是会另有新组织的出现,这样下去是没完没了的,除非我能把全天下的汉人全都杀掉,但皇阿玛不允许,所以,最好的方法不是剿灭他们,而是派人渗透进去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有必要的时候再破坏他们的行动。” “可是你的身分已经” “这一次行动的主角不是我。” “咦!” “我只是负责把人送进去。” “嘎!” “现在,人已经进去了!” “款!” “我的任务已经达成了。i “啊!”“你又有身孕了么?” 呃怎么突然进出来这么一句前后不搭轧的话?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胤禄已经可以让人搀扶著慢慢在园中散散步了,但还不能走得太多、太紧,顶多沿著假山小径及临波而建的石路来回疟一趟罢了,他的身体距离完全康复还要好一段时间,一个下小心他又要发烧了。然而,这个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小心一点儿就没事了。 对此刻的满儿来讲,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天气太热了! 夏天热得像火炉,冬天冷得下大雪,这是南京较之其他江南城市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显著气候特征。 自然,天气愈热胃口就愈差,特别是对重伤末愈的胤禄而言,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入口,再加上天气一热,这个吃不下,那个没胃口,于是,每到用膳前的准备时辰,满儿就开始头大了。 今天要弄什么他才肯吃呢? 踏上假山下低临水面的石板曲桥,满儿伤脑筋地暗忖。 唉!干脆随便弄一弄,他要是不吃,就跪下来求他好了! “福晋,曹千总大人求见。” “曹千总大人?”满儿讶异地看着挡在跟前的婢女。“他要见我,不是爷?” “回福晋的话,曹千总大人求见的是福晋您。” “这样啊”满儿想了想。“好,请他到水厅去,我待会儿就过去。” 婢女衔命而去,她则继续走向厨房,吩咐厨娘先行切洗什么材料,再转到筑建于水傍的水厅见客。 “曹师兄。” “小呃,福晋。” 满儿笑笑,挥手摒退下人,再招呼曹玉奇在圆凳上坐下。 “曹师兄找我有事?” 曹玉奇沉脸凝肃地注视她片刻后,才慢吞吞地说:“我还是直言吧!今日我来是想问问小妹,倘若我抓到了小妹的舅舅,小妹希望我如何?” 毫不犹豫地“公事公办!”满儿回答。 “公事公办?”曹玉奇双眼错愕地瞠大了。“为什么?小妹不是” “那是以前,”满儿语气平淡地说。“现在不同了。” “为什么?因为你现在是十六爷的福晋了吗?” 自曹玉奇的口气里,不难察觉隐约流露出的讥讽,满儿听了不禁失笑。 “或许思,是可以这么说吧!”她起身走向白石坐凳栏杆,侧坐下望着榭前假山。“其实,我嫁给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所以,一旦我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之后,就拚命想要逃离他身边。可是” 她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假山上泄下的三叠瀑布的声响。 “惠舅舅找到我,要我刺杀他。” 曹王奇倒抽了口气。“什么?他怎可要你去冒这种险?” “他没有要我去冒险,他是打算要牺牲我。”满儿幽幽地说。“但是,当时我依然很死心眼,一心只想要得到亲人的认同,所以我听了惠舅舅的话去刺杀了胤禄。” 惊得差点跌到地上去,曹玉奇吓得脸都白了“可可可是”连话也结巴起来了。“可是你现在” 满儿淡淡一哂,转而凝视著山下一泓池水。 “自然,我被抓进天丰里了,当时我以为我死定了。可是两天后,胤禄一清醒过来便马上杀进天牢里来救我,他还告诉皇上,如果我非死不可,就请皇上先杀了他,所以皇上只好放过我一马。之后他又对我说,如果我真想要他死,他愿意为我死!” “啊引”曹玉奇顿时呆住了。 “那时我才明白他对我的心意,幡然醒悟过去的我有多傻,我马上想办法去抢了解葯来救他,可是我没能逃掉,惠舅舅抓住了我,还说他”她自嘲地轻轻一笑“他要拿我去祭奠死难的反清复明志士。而这一回”她斜过眼去瞄著曹玉奇,微笑。“依然是胤禄硬撑著伤重的身子来救出了我,” 曹玉奇张了张嘴,又无言地合上。 “至于这一次”她突然转过来正对著曹玉奇。“虽然我的武功是你教的,但我还是要说,我的武功实在很差,特别是跟胤禄比起来,他的武功简直是高强到可以称之为可怕的地步。但是,这次他却伤重得差点一命呜呼,反观我却毫发无伤,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曹玉奇傻傻地摇头。 眸底倏地泛出一波温柔深情的光彩,她轻轻叹息。 “因为他只顾著保护我,却忘了他自己伤太重是会死掉的。他任由他身上的血不断沾染到我身上,可就是不愿意让我受到一点点伤害。使剑来不及,他就用自个儿的身子来挡住对我的攻击,而所有针对我的攻击都是来自于” 两眼直视著曹玉奇,她低低地道:“云舅舅和天舅舅!” 曹玉奇吃惊地张大了嘴。 “或许是他们原本就很憎恨我,也或许是他们想要证明他们能够大义灭亲,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的声调非常平静。“我想要救他们,他们却要杀我,这是事实。所以,你要我说什么呢?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偷偷放过他们吗?” 摇了摇头“不,不需要,如果你要偷偷放了他们,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干,我欠柳家的已经还清了。”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份坚决“柳家人曾是我至亲的人,是养育我长大的人,但相对的,从出生之日开始,直到明孝陵那天而止,我也被他们一点一滴的慢慢‘杀死’了。 “如今,我只欠胤禄一个人,我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永远也还不清,现在我只为他而活,唯有他才是我的至爱,除了他,我心里头再也容纳不下任何其他人了。因此,往后若是再有什么柳家的消息,你也毋需特意来告诉我,我没有必要知道,此刻的我只想知道” 她匆地露出一脸想哭的表情。 “这么热的天气,我到底要煮什么,他才肯乖乖的给我吃下去?” 曹玉奇呆了呆,不解怎地严肃的话题说著说著竟突然转到这儿来了,他的脑筋实在有点转不过来,却仍不由自主地脱口道:“西瓜鸡!” “煮过啦!可是那个人嘴好刁的,吃两、三次之后就腻啦!”满儿喃喃咕哝。“哼!皇子阿哥就那么好命,有资格吃到嘴刁。” “那白汁圆菜?” “现在会不会太早了?”满儿怀疑地说。“桂花甲鱼出来了吗?” “不知道。” “那你还说!”嗤之以鼻地挥挥手。“换一个、换一个!” “呃”曹玉奇搔了搔脑袋。“瓜姜鱼丝?桂花糖粥?” “他不喜欢喝粥,尤其是甜粥。不过”她沉吟著。“瓜姜鱼丝他应该会喜欢吧?唔好,试试看!” “红虾凉皮?” “喂喂喂!这儿有得买酿皮子吗?” “有啊!在” “啊!你知道?太好了!那就交给你了,马上去给我买酿皮子,还有虾,要西湖的喔!” “款!西西湖的?喂,小妹,你这就太超过了喔,我怎么可能” “十六阿哥要吃的,你敢说不?” “不敢。” “好,那就快去,给你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你还是叫十六爷砍了我的脑袋吧!” 片刻后,曹玉奇匆匆忙忙地窜出水厅,好像后面有鬼在追似的,而满儿则开开心心地走出来,快步朝厨房而去,嘴里还喃喃叨念著 “瓜姜、瓜姜,得著人去买瓜姜!” 直到她人影不见,水厅侧廊檐下才徐徐走出两个人。 “乌尔泰。” “是,爷?” “我的嘴真的很刁么?” “是,爷。” “扶我回房吧!” 于是,高大的乌尔泰搀扶著行动蹇滞的胤禄侵吞吞地走回寝室。 “乌尔泰。” “是,爷?” “我为什么一定要吃东西?” “” 第八章 “胤禄,你希望这胎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因为想要跟她一样的女儿吗?某人忍不住窃喜不已地偷笑。 “为什么?” “因为四哥没有女儿。” 笑容瞬间冻结。 “请问阿哥爷这是什么意思?” “四哥想要女儿。” “叫他自己生!” “他的四个女儿都死了。” “那就继续奋斗呀!怎么,他已经‘不行’了吗?” “四哥想要女儿。” 挫牙磨齿的声音, “请某位不知死活的阿哥爷不要告诉我,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伟大的十六爷大人要把她卖掉!” “我不是要卖,是要给。” “出清存货大赠送?” “这不是存货。” “那你还免费给人!” “四哥想要女儿。” “你是鹦鹉吗?” “不是。” “我不给!” “我要给。” “不给!不给!打死也不给!” “这是我的女儿,你无权置喙。” 这是他的女儿? 那她是什么?孵蛋的母鸡? “你你去死!”抓狂的尖叫。 “你真的要我死么?” “当然是” 门外的塔布和乌尔泰听得心惊肉跳,差一点点就要撞门进去跪求福晋饶了爷一命了。 “算了,我跟女儿一起死好了!”愤怒的尖叫。 “你想要女儿,这个生下来给四哥之后,我会再给你一个。” “不是我要女儿啦!”哭笑不得的尖叫。 “那是谁要?” 这家伙聪明到极点变笨了吗? “我懒得跟你说话了!” 紧贴在门上的塔布与乌尔泰尚未意会到这句话的真正涵义,房门便已“砰!”的一声被撞开,两个男人各自惨叫一声,连退好几大步。 “咦?敢偷听?”某人冷笑。“好极了,就是你们两个,看紧爷,别让他跟著本福晋,否则本福晋就叫他去死!” 说完“本福晋”便扬长而去,留下塔布与乌尔泰面色发青地面面相觎。 看紧爷? 怎么看? 可一瞧见主子真的跟出来了,两人便不约而同抢上去挡在主子跟前“护驾。”但是 呜呜这张脸色更不好应付呀! “你们想干什么?”胤禄的神情很冷,声音更冷。 “那个”塔布困难地咽了口唾沫。“福晋说说如果爷您跟著她,她就会叫爷叫爷” “去死?” 塔布撇出难看的苦笑。“爷,其实其实”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塔布一咬牙,豁出去了! “其实爷您只要肯说两句好听的,福晋便什么都好了呀!” “好听的?”胤禄冷笑,阴森森的。“你要我对福晋说两句好听的?你不想要脑袋了么?” “可是”塔布嗫嚅道。“可是福晋想听嘛!” “十六爷我这辈子没说过那种话!”胤禄更是不屑地嗤之以鼻。 “有!”塔布脱口道。 狂厉的煞气马上杀过来,骇得塔布登登登又退了三大步,可是为了不让爷冤死在福晋的“话”下,他不能不硬著头皮继续说下去,就算要额外来个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当当爷是是金呃!”可惜他还是没能说完,胤禄随便两指点出,他就啥事也干不了啦! 胤禄哼了哼,连多看他们一眼也没有,同样扬长而去了。 只留下两尊姿势怪异的门神守在洞开的门口,眼泪快掉下来了。 这是胤禄与满儿回京的半途上,可说是回京,胤禄却先带著满儿绕往杭州这儿来,问他,他只道:有事儿。 废话,不是有事儿,难道是有小老婆留在那儿忘了放进口袋里了吗? 满儿恨恨地咬牙切齿,却也拿他没辙,谁教她只能跟著他呢! 再说,自八月中秋过后,胤禄好不容易终于完全康复了,连口气都还未喘过来,他就忙著先把弘升差遗至江西办事儿,然后就急著上路要“回京”去,也不会体贴一下,先带她上哪儿逛逛,慰劳一下她三个多月来的辛劳之后再回京去,她心里头正闷著气呢!没想到他们却“回”去了杭州。 嘿嘿,捡到了! 这时候去吃桂花粟子羹、糖桂花正是时候。 不料,早上才刚下榻杭州,下午伟大的十六爷大人就说要把她女儿给卖不对,送人了! 她偏要再给他生个男的,看他能怎样! 挺著六个月大的肚子,满儿一路气呼呼地走着,也不晓得自己走在什么路上,更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走去,只知道因为心烦,下意识往没人的地方去,直到她听得一声余韵四荡的悠扬钟声,她才惊讶地停下脚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走入一座葱笼苍翠的树林里,而那钟声正是自山麓问传来的。 再转眼一望,夕阳正西下,暮色苍茫间,那响彻西湖上空的钟声似与山谷引起了阵阵共鸣,令人遐思无限。于是,挑著了一块扁平的白色石头,她坐了下来,双手托腮静静欣赏著这难得的美景与感受。 未几,最后一抹火红熄灭在沁凉的西湖下,夜幕悄然降临,她却仍然一动也下动地坐著,连双手都保持托腮的姿势下变。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的黑林中,蓦然响起一声压抑不住的啜泣。 “可恶,人家是为了你才心甘情愿忍受这种怀胎的辛苦和生产的痛苦,你居然嘴巴一张就把一切都抹杀掉了!什么女儿是你的,我无权置喙,这难道是从你肚子里进出来的吗?” 一把恨恨地抹去泪水,哭声更大了。 “亏你这么聪明,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吗?说说如果女儿像你,你才给人,如果像我,打死你也不给!我宝贝儿子宝贝的要死,因为他像你,为什么你就不会说想要一个像我的女儿?” 又抽鼻子又哽咽。 “可恶!可恶!可恶!你这个大笨蛋!要是你真敢把女儿给人,我就带儿子离开你,反正你也不希罕儿子,更不喜欢女儿,那生他们的我就更没什么了不起了,你就一个人去亲你皇阿玛的屁股,舔你四哥的脚丫子吧!” 愤然起身。 “不对,我才不会让你把我女儿给人,你不要,我要!等一回京后,你一定会先忙著去谄媚你皇阿玛,讨好你四哥,那时候,哼哼!我就乘机带儿子逃得远远的,你就拿两颗鸡蛋去给你四哥吧!” 语毕,她粗鲁地又擤鼻涕又横臂抹去泪水,这才摸黑离开了树林,悄然地,一抹黑影也随她身后离去 翌日一大清早,满儿又单独走出了房门。 “福晋,您又要自个儿出去了?”塔布忐忑地问。 “没错!”满儿傲然扬起下巴。“一样,你们两个给我看紧爷,别让他跟著本福晋,否则本福晋就叫他去死!”说完,她再次扬长而去。 塔布与乌尔泰面面相颅。 只一会儿,胤禄也出来了,这回,塔布嘴巴才打开一半就定住了,同乌尔泰一样,两人都呆呆地看着胤禄背著手跟出去,没人拦阻他,因为 两人相对一眼。 般定了! 清河坊至众安桥一带是杭州城内最繁华热闹之处,到处是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熙熙攘攘,人烟浩穰。 打一走出客栈之后,满儿就在这一带到处打听哪儿有宅子要卖,她准备先买下宅子来,将来带儿子逃出京后,才有个地方可去。 不知道从胤禄那儿摸来的三千两银票够不够? 她暗忖,同时快步走向朝天门方向。 可是不过一刻钟后,她便委靡不振地离开了那栋前两天刚卖掉的宅子,现在才知道没银子很难过,有银子也不一定好过。 “哎呀呀!这位小娘子,怎地哭丧著个俏脸儿呢?让人瞧着可真心疼哪!敢问小娘子是哪儿不舒坦么?” 款?这声音、这语气腔调 满儿猛然回眸,失声惊呼“金禄!” 笑吟吟的大圆眼闪耀著纯真的神采,樱桃般的小嘴儿愉快地轻扬,苹果般的双颊嫩红嫩红的,还有一脸的活泼顽皮,不是金禄是谁? “嘻嘻嘻,小娘子,可不正是夫君我么!” 满儿不禁错愕不已。“你你你”莫名其妙“跑出来”干什么? 笑容倏地消失,金禄委屈地抽了一下俊挺的鼻子“我不想让娘子叫我死么,”他可怜兮兮地说,眉眼儿还故意眨呀眨的,看上去不只不可怜,简直滑稽得要死。“还没瞧见我可爱的女儿,我怎舍得死!” 一掌拍开他摸过来的贼手“笑死人了,”满儿恨恨道。“你又不想要女儿,还说什么舍不舍得!” “谁说我不想要?” 金禄马上又不怕死的凑过来,甚至当街抱住了她,幸好这条僻静的街道两旁俱是深宅大院,这种时刻正是人烟最稀少的时候,尤其这会儿根本看不见半条人影,否则某人就得因为破坏善良风化的罪名去蹲蹲大丰了! “我是怕生出来模样儿像我么!” “像你有什么不好?” 金禄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大眼儿眨呀眨地瞅著她,好像在说:像我又有什么好? 满儿不觉噗哧失笑,旋即又板起脸来。“说不定像我呀!” “那敢情好!”金禄大眼儿一亮。“咱们只好加紧手脚再‘做’另一个了!” “呃?” “‘做’出另一个模样儿像我的女儿给四哥啊!”金禄用那种“你真笨”的目光白她一眼。“我可从没打算要把模样儿像你的女儿让渡出去,怎舍得?” 满儿哼了哼。“你昨儿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可不都要怪你么,谁让你老是在我面前说儿子模样儿有多么多么像我,我是愈听愈搓火儿,倘若那不是你生的,我马上丢出去任人捡!”金禄噘著小嘴儿咕咕哝哝的。 忍不住又笑了。“可是我就喜欢像你的呀!”即使明知道当他是胤禄时,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儿都绝不打半丝折扣,可若他是金禄的话,吐出来的词儿十有九成是在放屁,但只要听得他说了管他是胤禄或金禄,她就很开心了。 “我可讨厌得扎实!” “不行,”满儿摇摇头。“像你的女儿我绝不给人,若是像我,就给你送。” “别傻冒儿了,你舍得我可舍不得!”金禄瞠怨地横她一眼。“不成,要给就给模样儿像我的,那种货色我一眼儿也不想瞧见!” 满儿啼笑皆非地推了推他。“什么那种货色?又不是窑子里的姐儿!” “我不管,我不管!”金禄居然撒起赖来了。“要给就给模样儿像我的,模样儿像你的打死我都不给!” 瞧见他这种模样,不知怎地,满儿就是气下起来。 “那要是一半像你,一半像我呢?” “款?”金禄呆了呆。“那我没想到过耶!” 入眼他那副傻样儿,满儿终于憋不住笑开了嘴“那就从现在开始想罗!”一转身,她反抱住他的手臂。“走了、走了,我快饿死了,去吃饭吧!你可以边吃边想个痛快。” “又搓饭?”金禄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三个多月里来,娘子你逼我搓的还不够多么?” “还真敢说!”满儿好玩地举高手去捏捏他滥红的腮帮子。“没有我逼你搓,你能回复到这么可爱的模样吗?” 哀著自己被捏痛的腮帮子,金禄委屈地瞄下眼去瞅著她。 “难不成娘子是因为我这般可爱才嫁给我的么?” “答对了!” “那若是为夫我老了呢?” “放心,你老了还是会很可爱!” “娘子你还是早点叫我死了算了!” 满儿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前头巷子里突然冲出一个人,还连带一声尖锐的哭叫,吓得他们猛一下被钉子钉住了脚。 “不去!我不去!打死不去!” 另两人随后追出来。 “不去也得去!” “咱们都得去!” 三位都是小姑娘,容貌酷似,一位不过十多岁,一位十六岁上下,第三位二十岁左右。 “我不要!我不要!我才十二岁,为什么要我去给那种浑身瘴气,既粗鲁又野蛮的满人将军作妾?不管,不管,这都是爹害的,是爷爷害的,你们若硬要逼我,我宁愿死!” “我也不想啊!可是为了柳家的香烟,不能不呀!”十六岁上下的女孩儿满眼沮丧地低喃。 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神情更是苦涩。“唉!拿柳家所有的女孩儿去保柳家所有的男孩儿,追根究柢是因为爹和两位叔叔闯的祸,还有爷爷的顽固,却要拿我们来承担后果,难道女孩儿真这么不值钱吗?” 满儿静静地望着那三个女孩儿不吭声,可也不再动了,只抱著金禄手臂的两手使力得紧,后者好奇地看看她,再瞧瞧那三位姑娘,目光困惑不解。直到那三位姑娘中年纪最大的那位瞥见了他们,蓦然扬起一脸惊讶之色。 “满儿!” 满儿一震,匆地侧首朝金禄看去,金禄马上回以灿烂耀眼的纯真笑容,就那样一个单纯又真挚的笑容,满儿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绽出笑容,连带著抱住他的手也放松了,然后,她平静地转回去面对那三个女孩儿。 “婉儿表姊,好久不见了。”她向那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打招呼,也对另两位女孩儿点点头。“你们是碰上了什么麻烦吗?” 一听,那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儿突然冲过来。“对,你去,满儿,你替我去,你是满人的杂种,去给那个满人将军作妾正好!”满儿不在意地微笑。“对不起,鹃儿小表妹,我已经嫁人了,更何况”她拍拍自己隆起的肚子。“这样也没有任何男人会想要我吧?” “我要!”金禄马上举手抢答,又喜孜孜地摸摸她的肚子。“女儿我也要!” 拍开他的手“那你还说要送人!”满儿娇嗔道。 “娘子,”金禄又委屈地噘起了小嘴儿,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呀眨的。“我说了像我般模样儿的才给四哥的么!” “少在这儿给我要嘴皮子,我会信你才叫有鬼!”满儿嗤之以鼻地道,再转向鹃儿歉然道:“哪!瞧见没有?我身边这位就是我家相公,他” “夫君。” “呃?” “夫君听起来可不威风得多。” “威风你个头啦!”满儿哭笑不得地骂道。在这种时候,她真希望他是胤禄而非金禄,可她也仅是这么想想而已,并没有说出来,没想到这样也给他瞧出来了。 眨了眨眼“要为夫我消失么?”金禄悄声问。 “不要!”满儿脱口道。“你你会吓死她们的!”难得有机会欺负他,就这样让“他”消失岂不太可惜了? 当然,金禄仍然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只见他惨兮兮地叹了口气。 “是,为夫我认命了!” 想笑又不好真的笑出来,满儿忙又去对上柳鹃儿那张苦旦脸。 “总之,鹃儿表妹,我已经有丈夫有孩子了,实在帮不上你的忙,真抱歉。” 柳鹃儿唇办抖了又抖,匆地揪住了满儿的衣襟哭叫。 “我不管,我不管,你一定要替我去,因为你是杂种,你是” “住口!”柳婉儿愤怒地上前来拉开柳鹃儿的手。“鹃儿,你太胡闹了!”然后,她转向满儿,脸上一片歉然,眼底更是愧疚,欲言又止半天后,才低低地道:“满儿,对不起,现在我才了解,明明不是你的错却要强逼你承担后果,这是多么可怕的错误,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上天才要我们自己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 闻言,满儿不禁惊讶地陡然张大了嘴,随即又合上,继而满腹狐疑地仔细端详柳婉儿片刻。 “婉儿表姊,你们究竟是碰上了什么事呢?” 柳婉儿正想说话,金禄突然半截里插进话来。 “娘子,咱们在这儿说话不太方便吧?要不找个地儿坐下来,你们再去闲磕牙个痛快?” “谁在闲磕牙啦!”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那咱们要上哪儿?” 金禄想了想。“你们要谈事儿,那就回客栈吧!那儿清静没人吵,而且你不说你饿了吗?叫上桌酒菜来还可以边吃边聊,这不挺好?” “是好。”满儿颔首。“婉儿表姊?” 柳婉儿并不认为把事情告诉满儿就会有任何改变,但对她个人而言,除去已出嫁的堂姊们之外,如今柳家最年长的女孩儿就是她了。所以,她得负责劝慰安抚所有的妹妹和堂妹们,可是她自己下也一样很委屈吗?她也很想对谁吐吐苦水,也很希望能有个人给她一点安慰呀! 凭良心说,她自己也快撑不下去了,搞不好改明儿个第一个逃的就是她! “好。” “爷,福”一见王爷福晋后头还有陌生人,塔布忙改口。“夫人。” “去吩咐桌酒菜来。” “是,爷,” 塔布包下了整座东进院落八间房,自然会空下来很多房,满儿便随便挑了一间空房领众堂姊妹进去,坐定后,塔布送上茶后便退去,并为他们关上门。 “婉儿表姊,说吧!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婉儿沉默了会儿。 “满儿,你知道知道爹和两位叔叔他们是是” “我知道。” “是吗?”婉儿轻叹。“其实爷爷是很反对的,但爹他们趁夜离去,爷爷也没辙,为了怕被爹他们连累,便也收拾收拾带著一大家子搬到这儿来,我们还改了姓,希望能平安无事地过我们的日子。” “那你们是在这儿” “开武馆,爷爷是馆主,由堂哥堂弟们负责传授。” “武馆?”满儿大吃一惊。“可是外公不是坚持柳家的武功传子不传女不授徒的吗?” 婉儿苦笑。“没这一回事,他们是骗你的。” 满儿呆了呆,继而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突然向金禄看了一眼,而后抿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没关系,他们不想教我,可我已经有了一个天下第一的保镖,这就够了。” 婉儿也跟著奇怪地瞥了金禄一眼,不明白她在讲什么。 “总之,爷爷在这儿开了一家武馆,因为柳家的武功不弱,所以徒弟也愈来愈多。问题是,这么一来就等于抢了原先在南城那家武馆的生意,所以他们便来挑衅,却给堂哥他们整得的灰头土脸的回去了。” “可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家武馆不是我们惹得起的。”婉儿低眸凝望着眼前犹冒著热气的茶杯。“那家武馆馆主的两位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煞星,甚至连爷爷也对付不了:而且,那个馆主还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送给了杭州将军作妾,以换取杭州将军的庇护。所以” 她突然捧住了那杯茶。“不过两天后,就有人到杭州将军那儿密告爹和两位叔叔都是叛逆分子,杭州将军马上派人来,声称他怀疑柳家隐姓埋名开的这家武馆是叛逆组织的堂口之一,以这个罪名一口气将柳家所有的男丁全部抓去审问,只剩下爷爷、娘、婶婶、三位堂嫂和我们七个未嫁的柳家女儿。” “哇!这样扯也能扯出个罪名来,那位将军还真是‘了不起’耶!”满儿喃喃道。 “又过两天,有人‘好意’来提供‘建议’,柳家只要送去一个女孩儿,就能换回一个男丁,为了柳家的香烟后嗣,爷爷便毫不犹豫地要拿我们七个去换回七个男丁,三位堂嫂自愿去换回三位堂哥,这样一来,柳家的十个男丁就可以全部救回来了。” “还真是馊到了极点的馊主意!”满儿嘟囔。 “明天,将军就要派手下来带人了,还有南城那家武馆馆主的两位师父不知何时也要来‘讨回公道’,堂哥们要是来不及回来,爷爷一个人” “拜托,这也未免太卑鄙了吧?”满儿抗议。 柳婉儿苦笑。“这完全是受到爹和两位叔叔的连累,我们无缘无故却要承受这种后果,所以,我才能了解到当初是如何错待你,你又是何种感受。满儿,真的很对不起,柳家真的是” 她没再说下去,但满儿已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的歉意。 凝视她许久后,满儿突然望向金禄,从头至尾,他始终笑咪咪地聆听著,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相呃,不对,夫君。” 大眼睛一转。“啥事儿,娘子?” “那个”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满儿亲热地凑上去。“我不是想帮柳家,而是想帮她们,她们呃,你懂我的意思吧?” 大眼睛眨了眨“不懂。” “讨厌啦!”满儿撒娇地推推他。“你那么聪明,哪可能不懂!” “你要我帮她们?” “我就说夫君最聪明了!” “不聪明!”金禄拚命摇头。“我又没啥能个儿,哪帮得了啥” “夫君!”抗议地捶了他一下,轻轻的。 大眼睛凝住她片刻。 “你自个儿也行的不是么?” “我知道啊!可是”满儿低低道。“如果你真不喜欢、不同意,我就什么也不管了。” “无论柳家的下场有多悲惨?” 唇畔绽出温柔的笑“我早说过了,夫君,我欠柳家的已经还清了,往后我的心里头只会有你,再也不会有任何其他人了!”满儿真诚地说。 大眼睛一翻。“说谎!” 笑容蓦失“哪是,人家是说真的,你怎么可以” “儿子呢?”大眼睛不高兴地瞪著。“你有事儿没事儿就念著儿子,他不也在你心里头占得稳稳儿的么?” “他像你嘛!” 大眼睛恨恨地转开。“我讨厌听到这句话儿!” “夫君!” “我把儿子给四哥好了,”金禄喃喃道。“那你这一胎就只需负责生个模样儿像你的女儿给我便成了。” “才不要!”又捶了一下,这回可用上了不少力道。“你敢把儿子给四哥,我准跟你没完没了。” “有我不就成了,干么一定要留著儿子呢?”金禄叹了口气。“好吧!你要我帮我就帮,不过,仅只这一回喔!” 满儿一听,便喜逐颜开地乐眯了眼。“好好好,那快点儿呀!” “干嘛?” “那个杭州将军嘛!”满儿不耐烦地提醒他。 又叹了口气,金禄才扬声大喊“塔布、乌尔泰!” 马上,门开了。 “爷?” 金禄扔了一块东西给塔布。 “去给我砍了那个杭州将军的脑袋!” “是,爷!” 两人领命转身要走。 “等等!” “夫人?” “先让他放人!” “放谁,夫人?” “笨,柳家的人啦!” “是,夫人!” 两人迅速离去。 “好,大功告成!”满儿喜孜孜地拍了一下手。“哪!婉儿表姊,已经没事了,你们快回去吧!待会儿堂哥堂弟他们也会回去了。” 柳婉儿与两位堂妹一觑眼,谁也不信这种说词,但满儿都在“赶人”了,她们能不走吗? “还有,请转告外公,我只帮这一回,所以请他千万要改改性子,别再那般顽固傲慢,那种性子是很容易招惹是非的,无论如何,往后柳家再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插手了。” 待柳家姊妹一离去,金禄同样喜孜孜地拍了一下手。 “好极了,咱们明儿个也可以回京里头去了。” 满儿错愕地一愣。“咦?你不是有事要办吗?” 大眼睛顽皮地挤了挤。“嘿嘿,待会儿就办完啦!” 满儿呆了呆。“不是吧?你就是专程来砍那位将军的人头?”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儿!”金禄笑吟吟地颔首。“那位将军的所作所为,皇阿玛早已有所闻,所以要我绕道来查查是否属实。” “你查了?” “昨儿塔布和乌尔泰就查过了。” “可是”满儿怀疑地斜睨著他。“就算他真有罪,也要先捉他下监,上报朝廷,再来个大审问什么的吧?” “那可不成,消息一传进京里头去,马上会有位皇阿玛拒绝不了的人为他说项,所以” “皇上要你先砍后奏?” “就是如此。” 那她求了半天不都白求的? “奸诈的家伙!” “谢谢娘子的赞言!” “那我可以继续生气了!” “咦?啊,娘子,是为夫错了,请娘子饶了为夫吧!” 他们回京了吗? 不,没有,因为满儿还在“生气”而且“一气之下”又跑出客栈,连刚送来的酒菜都不吃了,所以他们还不能回去,金禄也下能“消失”乖乖的追在后面大喊。 “娘子,请饶了为夫吧!” 第九章 “娘子,请饶了为夫吧!” “去死呃,不对,我是说,乖乖跟著我!” 自那天出了客栈,满儿就没再回去过,因为她下意识里隐约可以察觉,只要他们一回客栈会合塔布和乌尔泰,金禄便会“消失”了,为了多留下金禄几天,她自然“不敢”回去。 “娘子,咱们已经逛了四天了,今儿又要上哪儿逛去?”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能逛的都逛过了,还能上哪儿呢? “啊,我想到了!”满儿忽地回头扯住了金禄,吓了金禄好大一跳。“夫君,你注意到没有,咱们两趟来都只顾著吃喝和逛风景名寺,可有一个地方咱们都没去过。” “什么地儿?” “瓦市。” “瓦市?”金禄哭笑不得地重复。“你在天桥看得还不够么?” “那不一样啊!”满儿反驳。“一个是北方调调,一个是南方调调,味道差很多耶!” “是是是,两种调儿差的还真不老少,不老少!”金禄叹息。“那咱们先上城内瓦市去?” “嗯!就”满儿想了想。“先上北瓦吧!听说那儿勾栏最多。” “听说经?” “谁给你听说经!听说书啦!” “看相扑?” “谁给你看相扑!看杂技啦!” 就这样,夫妻俩一面斗嘴一面往北瓦而去。 要上北瓦,必得先经过杭城大街,这是杭州城里最宽敞的一条街道,也是最热闹的一条街道,不但店铺两旁林立,还有许多挑担摊贩,一路定过去圣街尾,金禄怀里已经抱著大包小包的小蒸糕、海蜇蚱、糖糜乳糕浇、姜虾等等。 “天哪,我这一身可真味儿!” “哪会,很香耶!” “这些个你全吃得完儿么?” “废话,当然吃不完,剩下的你吃!” “款?你在逗我闷子,我又不爱吃这些个玩意儿。” “管你!” “可是,娘子哇!”金禄那双大眼睛骤然睁得更圆更大,低头直瞪著刚从某家武馆里跌出来扑在他跟前地上的人。“这样抽不冷子跳出来是会吓死人的耶!麻烦这位爷儿们儿,下回请先通知一声好么?” 而走在前头的满儿闻声回眸一看清楚地上的人,更是诧异地惊呼不已。 “四表哥,你你怎地走路这么不小心跌成这样?” 走路不小心? 地上的人仰起脸来苦笑、“我是被扔出来的。” “耶?”满儿慢慢走回来,两眼朝武馆看进去。“原来柳家的武馆在这儿。” 地上的人动作艰辛地爬起来。“满儿,婉儿说这回我们能出来都是靠你的帮忙,我们想去找你说声谢谢都找你不著,现在” “不必谢、不必谢,倒是”满儿仍是一心望着武馆里,却啥也瞧不著,因为众多无聊人士围在武馆门口看热闹,把她的视线全给挡住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了?”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人看看满儿的肚子,再瞧瞧金禄那一副年少纯真的模样,不禁苦笑了下。“没什么,这回你们帮不上忙,还是快走吧!”说完,他就一拐一拐地又回到武馆里去了。 满儿仍是不死心的又探了半天脑袋。 “夫君。” “啥?” “我不是想帮忙,只是想看热闹,可以吗?” “看完热闹咱们就回客栈?” “好嘛、好嘛!啊,别把我的吃食挤坏了哟!待会儿我要边看边吃。” 有金禄在,他们很快就挤进去了,而且“座位”相当舒适。因为大家都只敢挤在门口看,唯恐遭受池鱼之殃,只有他们两个一进去就大大方方的东张西望寻找最佳看台。 “啊!娘子,那儿有椅子。” 金禄叫著先跑过去,对椅前的男人很客气的说:“对不起,我娘子想瞧热闹,劳驾这椅子让我娘子坐,谢谢。”话落,也不等对方同意就把椅子拖到一边去让满儿坐下。“娘子,你要先吃哪个?” “我饿了,先给我蒸糕。” “是,娘子。”把蒸糕递给满儿之后,转眼一望,发现众人,包括场中打一半的人,场外面色凝重的人,门口看热闹的人,大家都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两眼发直地看着他们,金禄连忙准起一脸歉然的笑容对大家抱拳拱手。 “对不起,打搅你们了,请继续、请继续!” 武馆厅门前,体魄修伟,头发斑白的柳元祥皱著两道白眉,正待叫他们离开,可对方却已不在意地又开打了,他的注意力马上又被拉回场中,因为自己这边的状况相当不乐观。 对手人不多,只有四个,一个胖得弥勒佛似的,一个瘦得跟竹竿没两样,这两位都上五、六十年岁了:而第三个不过三十多,看上去不像人倒像牛犊;至于第四个则是个形象诡异的侏儒,矮矮胖胖的,皱纹密布的圆脸上那副阴沉笑容仿佛拓印上去似的一成不变得令人厌恶。 瞧了半天终于搞清楚是如何个北斗法了:一个个轮流上场打,打输了就换人,直到有一边全输光了为止;而输方不但要收起武馆,武馆内所有人还得任由对方发落。 可悲的是,柳家这边直打到柳家老二,才把那只牛犊打下场换上那根竹竿,再不一会儿,柳家这边就轮到柳元祥亲自下场了。而这边被打败的人没一个是完好如初的,不是断手就是断脚,甚至有两个眼看着就要完蛋大吉了。 看到这儿,也许是吃饱了、也许是看得没趣,满儿突然开始大发起评论来了。 “我说夫君,你猜猜哪边会赢呢?”话声下大不小,可刚好够武馆内全部人都听见。 “甭猜了,”金禄毫不犹豫地说。“自然是竹竿会赢!” “是吗?”满儿慢条靳理地说。 “肯定是!”“要打赌吗,夫君?” “赌就赌!”金禄信心一百地接下了赌注。 “好,赌了!我说啊!那根竹竿必输无疑,而且会输得很惨,瞧瞧他瘦得那副德行,怎么可能赢得了呢?我看八成是玩女人玩太多肾亏了,待会儿那两支竹竿腿保证会先断,再来是那两支竹竿手,跟鸡爪似的,他呀!上辈子肯定是作鸡,而且是” “臭娘儿们!” 满儿的“评论”尚未发表完毕,场中蓦然一声怒吼,竹竿那根丧门棍便笔直地朝满儿疾射过来了。柳家的人与武馆门口看热闹的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就在这一刹那,只见寒芒猝然一闪,竹竿惨嚎著跌回场中,下一刻,尖叫声好似断弦似的戛然而止,众人抽了口气连呼吸都静止了。 竹竿躺在练武场中央继续狂叫,他的双手双脚则散落四处,好似断了手脚的娃娃似的。 “娘子,这不公平,你玩谙蛾子!”金禄不满地噘高了小嘴儿。 “哪有?我哪有要花招?”满儿抵死不承认。“他被我说中了丑事老羞成怒,这能怪我吗?” “好油儿啊!娘子。” “那你就不要管我,这不就得了!” “为夫怎能不管,娘子是我的心肝宝贝呀!” “呕少恶心了你!” 这边还在悠哉悠哉地闲聊天地,场中,牛犊已经把竹竿弄下了场子,那尊弥勒佛却穿过场子直接走向满儿这边,狐疑的眼神不断在满儿与金禄之问徘徊,实在瞧不出来适才究竟是谁动手的。 是大肚子的女孩儿? 或是纯真无辜的少年? 总有一个是,但是 两个都不像呀! “你们究竟是谁?” “咦?看热闹的呀!”满儿一脸我无害的表情。“刚刚不说过了吗?” “既是看热闹,为何要插手?” “喂喂喂!有没有搞错啊!”满儿反驳兼抗议。“我们没有插手,是自卫,这儿每个人都瞧得清清楚楚的,他们可以替我们作证,你可别想随便诬赖好人呀!还是看这场热闹还得付人命买门票?” 弥勒佛两眼一眯。“好,那我就不会再让你们有机会自卫,希望你们不要再插手。”说罢,他便忿忿然地转身回场子,没想到后头马上又追来那大肚子女人的嘲讽。 “就说没有插手,是自卫嘛!难不成是他们怕了,只好这样撂一下场面话,免得我们真插进手了?” “娘子,少说两句吧!别让那主儿更挫火儿了。” “哼!怕了他不成,来啃我呀!” “唉!娘子,你这话还真是不老少呢!” 弥勒佛忍耐著,决心要把头一桩事先解决了,再来好料理料理这对装疯卖傻的夫妻。 于是,场中换上弥勒佛与柳元祥继续比斗。 而这边厢,满儿那张嘴却还是舍下得歇会儿。 “夫君,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 第十章 “哦!那我说给自己听好了。瞧,你不觉得那大胖子与那矮胖子很像吗?我说啊!他们俩肯定是一对儿,人家说夫妻样夫妻样嘛!对吧?不过呢!我倒是纳闷得很,他们如何亲热呢?是大胖于抱著小胖子吗?嘻嘻!光是想像就有趣得很,真想实际瞧瞧他们” 闷声不吭的,场中的弥勒佛突然撇下柳元祥扑向这头,几乎是同一时刻,胖侏儒也举著两把短蛇茅飞身刺过来,于是,惊恐的尖叫声又起,冷电猝而飞扬,几声金鸣交响,人影倏分。 场中又是一片静寂。 弥勒佛与胖侏儒脸色煞白,咬牙切齿,两人身上毫无半丝伤痕,可两对耳朵都不见了,鲜血潺潺而下,顷刻间便成了两尊大小血佛。 而挡在满儿面前的,正是她那位年少夫君,只见他手持一把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宝剑,稚嫩的脸容上一片埋怨之色。 “哎呀呀!你们干么这样抽不冷子地杀过来呀!这样吓不吓人点儿啊?我家娘子就是爱磨嘴皮子,两位不爱听就甭听么,干么非得要她命不可?这可是一尸两命耶!一下子没了娘子和女儿,我” “谁说一定是女儿的,我偏要生个儿子!” “唉!娘子,你别老拼我文儿嘛!为夫我正在说正经事儿呢!’ “哈,你那副模样也想跟人家说正经事?谁信!” “娘子啊!为夫的正在为你讨命儿呢!” “就凭他们俩那副德行,配让你为我向他们讨命?算了吧!他们自个儿保得住自己就不错啦!” “唉唉!娘子,即便是真,你也别给说出来呀啊啊啊,又来了!你们怎地这般喜欢抽不冷子地杀人呀?” 金禄嘴里叫得夸张,可身形却又那般美妙又洒逸地在重重攻击中仿佛一抹轻烟似的飘来飘去,时而划出一道冷芒迫得大小血佛狼狈逃开,任谁都瞧得出来他应付得有多轻松惬意,简直就好像大人在逗小孩玩儿似的。 “好像很好玩耶!夫君。” “别夫君了,娘子,拿刀要剑怎会好玩儿呢!” “那你就不要用剑嘛!” “唉唉唉!娘子,你就是会找为夫的麻烦!”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听命把剑不知又藏到身上哪儿去了。 “哈哈哈,真的好好玩喔!夫君,打他屁屁,打他屁屁!” “哪个,娘子?” “小的,然后再大的用力点嘛对对对,就这样!’ 他们玩得开心,可旁观的众人却全看傻了眼。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特别是柳元祥,他一眼就看出金禄的身手已是高深圣教人无法想像的地步,可偏偏金禄又仅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而已,他实在无法理解金禄究竟是如何练出这身武功的? 然而,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金禄是满儿的夫婿,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心里可清楚得很;满儿是特意来帮他的,这种状况确实令他难堪到极点他不屑接受,却又不能不接受。 “夫君,我看腻了耶!” “终于。”金禄叹息似地低喃。“娘子,那么为夫可以停手了么?” “可以啊!不过,夫君,他们要是不肯放过我们怎么办?” “这么办。” 话声刚落,那两尊大小血佛便飞到练武场边边去一动也不动了。 “夫君杀了他们吗?” “没的事,为夫只不过小小点了一下他们的气海穴。” “哇!那他们的武功不全玩完了?” “正是。” “哦!那没热闹可看了,咱们走吧!” 就好像真看完了戏散场似的,金禄还把椅子拿回去柳元祥身后归位。 “这位老爷子,谢谢你的椅子了。” 眼见小夫妻两人若无其事地走出武馆,众人只是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直至他们走下武馆阶梯,柳婉儿才从里面追出来不,是柳家的后辈们全都涌出来了,可就是顽固的柳元祥打死不肯低头出来。 “满儿!” 满儿回身。“婉儿表姊,有事?” 柳婉儿摇摇头。“不,是谢谢你的帮忙,我们” “帮忙?”满儿一脸茫然。“没有啊!我只是去看热闹而已咩!” 柳婉儿深深注视她一眼,再向笑咪咪的金禄颔首以示谢意。 “满儿,真看不出来呀!表妹夫竟然那般厉害呢!” “我不早说过了,我有个天下第一的保镖呀!”满儿笑得合不拢嘴。“往后我再多生几个跟他一样的儿子,嘿嘿嘿,可以使唤的人就更多啦!” “我抗议,坚决抗议,娘子,为啥一定要跟为夫的我一样。”金禄不满地大声反对。“你要再生可以,可绝不能跟为夫我一样。” “奇怪,妹夫为何不喜欢孩子跟他一样呢?”柳婉儿不禁困惑地问。 瞄了金禄一眼,满儿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婉儿表姊,你瞧瞧他几岁了?” 柳婉儿微微一愣。“这呃十十七、八岁吧!”说小了不好,说大一点保险一些。 满儿笑得更猖狂了。“夫君,老爷子,告诉她告诉她你几岁了。” 金禄大大的眼儿先哀怨地瞅了她一下,才不情不愿地咕哝“二十八。” 柳婉儿一呆,继而大叫,事实上,所有的人都跟著大叫。 “款!你有二十八岁了!” “骗人!” “太夸张了啦!” “不只啊!他还”一话讲一半,冷不防地,两条人影先后落在他们面前,满儿一见,脸色就垮了。“完了,我的好日子没了!” “属下见过爷、夫人。” 这边厢还没有任何反应,另一头又突然噼哩啪啦地涌过来一群官兵,为首的正是杭州知府,众人以为知府是来抓私斗,正想四散逃开,没想到知府大人一到跟前,竟然恭恭敬敬地跪伏下地。 “下宫杭州知府叩见十六爷!” 满儿转眸睇向金禄不,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是胤禄。 “罢了,见过福晋。” “是,下官见过十六福晋。” 连回应的力气都没了,满儿只挥挥手意思意思、 “满儿。” 觑著不过眨个眼而已,便又恢复目光冷峻、神情冷漠、气势冷肃、语调冷列的胤禄,满儿简直想哭给他看。 “爷?” “该走了。” “好嘛,走就走嘛!” 只来得及向目瞪口呆的柳家后辈们吐吐舌头,满儿便匆匆忙忙跟在胤禄身边定了,留下一大片竹竿林杵在那儿傻眼。 到底谁是谁? 第十一章 再次见到已然会摇摇晃晃走路的儿子,满儿欢快得想哭。 第一次见到可爱似洋娃娃的儿子,胤禄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满儿耸耸肩,抱起胖嘟嘟的儿子亲了又亲。 “没关系,弘普,有额娘疼你就够了。” 可回京不到几天,胤禄又奉皇命到四川,初冬十月才回来。回来后又不晓得在忙些什么,老不见人影。 她疼儿子,谁来疼她? 幸好这种状况直至康熙皇帝到南苑行围之后即告终止,满儿以为她终于可以得回往日幸福的生活了,没料到更悲惨的日子还在后头等著她。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丑时,夜半突然有人来传讯,胤禄便匆匆忙忙赶到畅春园去。戌时,康熙皇帝驾崩于畅春园,胤祯奉遗诏继承皇帝位,胤禄奉新帝命肃护宫禁。 雍正元年一月,十六福晋柳佳氏平安产下十六阿哥胤禄之长女。 雍正元年二月,雍正皇帝下诏以十六皇弟胤禄出嗣和硕庄亲王博果铎,袭其爵,承其位 “这个什么和硕庄亲王爵很特别吗?” “回福晋的话,一般亲王、郡王必然世降一等,直圣镇国公或辅国公,若是旁支,则降王奉恩将军;但和硕庄亲王乃是世袭罔替之爵位,世代皆是亲王承袭,这自然是特别得很,直至目前为止,这铁帽子王总共也只有八位而已。” “原来如此,可是”满儿盯著女儿的小睑蛋直瞧“博果铎没有儿子,难道也没有其他兄弟或侄子可承袭了吗?” 塔布微微一笑。“自然是有,可是皇上仍教爷出嗣庄亲王并承其爵位,至于原庄亲王的侄儿球琳则另封贝勒爷。” 所以他们搬到了太平仓胡同这座宏伟的庄亲王府,原来那座小小的十六阿哥府则让给球琳贝勒去住,对球琳贝勒来讲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可这是皇帝的旨意,他又能奈何? “那十五爷呢?”她指的是胤禄的同母哥哥胤祸。“他不也还没封爵?” “的确是,福晋。” “这样吗?”满儿这才把视线栘向塔布。“也就是说,这是皇上的私心罗?” “这塔布不敢妄加揣测皇上的意思。” 满儿笑笑,没兴趣再继续这桩话题了,转而把女儿往塔布眼前送去。 “塔布,帮我瞧瞧,她到底是像我多些,还是像爷多些?” 塔布仔细瞧了半天。“福晋,您要塔布说真话么?” “废话,否则我干嘛问你!” “那格格既像您又像爷,可又不完全像,所以”塔布露出歉然的表情。“塔布实在无法给幅晋正确的答案。” 闻言,满儿不禁叹了口气,收回女儿。 “这下子完蛋了,皇上要是再说句话,胤禄肯定会马上把她丢给皇上了。” “福晋,不只咱们的格格啊!还有二爷的六格格、十三爷的四格格呢!” “啧啧,皇上可真会拣现成的呢!”满儿嘀咕、“而且也很会找麻烦,胤禄就胤禄嘛!干嘛还得改名允禄。” “这是三爷援例奏请皇上更改诸兄弟名上一字,为了回避皇上的名讳。” “总之,就是麻烦!”满儿立下结论。“爷呢?皇上又派他办什么事去了?” “塔布不知,不过皇上初登基,总是有许多事儿要忙。” “是喔!皇上表面上很忙,私底下也很忙嘛!”满儿又开始嘟嘟喽喽了。“明明没官没职,只顶个闲散亲王头街名,还老霸著我家夫婿不放。” “是爷不喜欢顶官职名,说那挺麻烦,他不爱。就连这庄亲王爵,他原也不乐意受,可皇上硬是下了旨意,爷也只好生受了。” 满儿忽地拿奇怪的眼光紧紧瞧着塔布,瞧得他浑身不对劲儿。 “福福晋?” “我猜你见爷的机会比我多,对吧?” “这咳咳这个咳咳咳这个嘛” “好了,好了,别咳了!”满儿一睑戏谵之色,讲出来的话却让塔布怎么也笑不出来。“我只是想让你在见著爷时替我转告他一声,要我把女儿给皇上也可以,不过,哼哼!他没让我再怀下第二个女儿,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抢走这个女儿,否则我就跟女儿一起死给他看。” 唰的一下,塔布满头冷汗活像瀑布泄洪似的洒了一地、 呜呜爷,就说不能把福晋一个人扔在府里太久不管的么,瞧,现在福晋不又开始发飙了! 这年冬天特别冷,虽然已是三月初,天儿仍是凉飕飕的,偶尔还会飘下绵绵细雪,眨个眼便将整个京城化为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满儿满足地把整个人缩成—团躲在热呼呼的被窝里,发誓这时若是有人胆敢掀开她的被子,她会马上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砍成十七段,再把肉块腌在油缸里,埋在十八层地狱底,然后 酷刑尚未计画完成,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就出现了。 “哇,好冷喂喂喂!你想拜托,哪有人这喂,很痛耶!你到底” 然后,在满儿尚未看清楚某人的脸之前,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就办完事走人了! 他到底拿她当什么呀? 最可恶的是,这种事还不只一次,是连续奸几夜都是这样,老是半夜里猛占丁突然出现,呼呼呼办完事就消失,明摆著就是要“应付”她叫塔布转告的威胁再给她个女儿。 有没有搞错啊?她又不是真的那么急著要再“享受”一次生产的“最高乐趣”人家只不过是要他偶尔记得家里头还杵著个老婆有待整修,没事得回来“修理修理”她嘛,可是他居然 “塔布,去给我转告你家爷” 战战兢兢地吞了口口水“福福晋?”塔布迟迟疑疑地低应。 “福晋我将近两个月没见到他了,”半夜里看不清楚是人是鬼的不算。“这个月我生辰那天,至少他要陪我那一整日。” 他果真回来了! 而且是青天大白日里的回来,然而,狂喜不过一刻钟,连他的样子都还没有看清楚,话说全不到三句,皇上一道旨意又把他给召唤回宫里去了! 这是某某人故意要跟她作对的吗? “塔布,”咬牙切齿的字句。“再去给我转告你家爷” “福福晋?” “下个月十二日是我娘的祭日,我想请他陪我上大钟寺上香,那是我可怜的亲娘,倘若他不也去上炷香,这就太过分了。”她就不信这个邪! 然后,到了她娘祭日那天,她从一大清早就开始等,心里笃定他非回来不可。 没想到等呀等的等到了午后,他的确是回来了,却只是回来晃个面,通知一声说他去上过三炷香了,然后又走了,这回她连他的影子都没看清楚! 他去上过三炷香了! 他去上谁的香呀? “塔布,”濒临爆发边缘的声音。“转告你家爷” “福晋?”塔布很想叹气给她听,但是不敢。 “端午时皇上肯定会叫他去西苑伴驾观赏龙舟比赛,这也行,可他要带我一同去。”没关系,她不贪心,得不到一整个,半个也行! 可端午节那天,他不仅没有回来,也不打算带她进宫,而且宫里太监还让塔布“转告”她“皇上只要爷伴驾。” 皇上只要他伴驾? 瞬间,她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雍正帝的阴谋! 雍正帝在记仇,在报复她,在整她! 终篇还真是碍事得很 那一年里,头一次见著雍王爷,她就大黥黥地威胁他,神气活现地要他不准再利用胤禄去杀人了,她成功了,也因此而沾沾自喜,没想到现在报应临头,皇上摆明了就是要给她好看! 如今他是皇上,小小的福晋就得站一边去等著舔残羹剩肴,哪天不爽了,饿死她也说不定!总之,这会儿在庄亲王大人心目中,小小的福晋已经退居第二,当今皇上已堂堂荣登第一的宝座啦! 好,这也没啥大不了的,残羹剩肴也罢,反正她身子底好得很,偶尔给她一口她就不会饿死了! “塔布,麻烦转告你家爷” “是,福晋,”塔布都嘛已经麻痹了。 “下个月他生辰,我会开几桌宴席,请他的兄弟和福晋们来为他庆生,如果他不回来,我会很难看的。” 可是,六月十八日那天,不但他没有回来,甚至所有已封爵的兄弟都没有来,来的都是那些尚未封爵的兄弟,包括胤禄的同母兄长十五阿哥,以及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阿哥,而且他们都没有把福晋带来。 听说是皇上特意留胤禄在宫中为他庆生。 “真可怜,看样子,十六嫂是失宠了。” “嗯!我是有这么听说,皇上打算把阿敏济指配给十六哥喔!i “不会吧?那个疯婆子?” “不是了,人家现在不是疯婆子了,人家现在可是温柔高雅又娴静大方的端庄公主,我听说只要十六哥在宫中伴驾,阿敏济必定随侍在旁,我就看过一回,他们可亲密得紧呢!” “可就算是如此,阿敏济肯屈居侧福晋么?” “就算她肯,皇上也不肯,人家可是堂堂蒙古公主呢!” “那” “这还不简单,十六嫂本就是汉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逼她让出福晋的宝座了不是?” “那倒是,虽说十六哥在外头是依汉式婚俗正式纳娶了十六嫂,皇考也让她的姓氏登上了玉牒,但终究不合咱们的规炬,回京后,十六哥也不曾带她进宫晋见过帝后母妃,这其中可能还有点儿学问呢!” “什么学问?” “笨,只有嫡福晋才必要进宫晋见呀!如果十六哥真有心的话,他带回十六嫂之后,理应要按照咱们满人的习俗再举行一次皇子婚仪,翌日进宫朝见帝后母妃,这才合乎规矩呀!” “你是说不,我不同意,是你们没瞧见过十六哥是如何对待十六嫂才会如此说,你们若是见过” “可惜见不著啦!你没听说过么?十六哥至少有两,三个月没回过府里来了呢!” “咦,真那么久了?” “是那么久了。” “啧啧!皇上可把十六哥抓得紧哪,搞不好也是想乘机撮合十六哥和阿敏济也未可知,不说她原就是皇考打算要指给十六哥的福晋,毕竟阿敏济的身份也才配得上十六哥啊!”“你也这么认为?” “大家都这么认为呀!还有啊!我听说十六哥龚封庄亲王爵衔领受了亲王宝印金册,可是十六嫂并没有得到亲王福晋金册,可见皇上根本就不承认十六嫂的福晋身分嘛!” “原来如此,难怪咦?十五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要我说什么?不都让你们说了。” “十五哥也认为十六嫂配不上十六哥?” “废话,如果今儿个不是十六弟的生辰,我根本不屑来,结果早知道就不来了。” “唔!既然阿敏济已经变成了个好公主,不如让十六哥娶了她作嫡福晋吧!” “说得容易,就算皇上是这么打算,但若十六哥不肯,皇上也不敢硬著来呀!十六哥不比其他兄弟,他脾气可是拗得很哪!” “没错,如果十六弟不肯,皇上是没辙,可若是十六弟肯了呢?” 默默的,满儿离开了窗边,不想再听里头那些阿哥们的三姑六婆了。 她一个字也不信! 他们爱怎么说都随他们说去,横竖又不只这些位阿哥,连府里大部分的下人都不怎么瞧得起她,甚至有好几个年长一点的仆人都敢当面拒绝听她使唤包括府里的大总管,背后的闲言闲语更是多列可以去说书了。 然而,即使世间上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可只要有他一个把她放在心里头,这也就足够了!当满儿接到皇上旨意那天正好是七夕,她异常冷静地端坐在梳妆枱前凝视镜中的自己。 不是侧福晋,甚至不是庶福晋,而是最低格的贵人。原来如此,她真的已经失宠了吗?他已经嫌她碍事了吗?她原就不敢奢望他只会有她一个福晋,若是皇上逼他收侧福晋,他终究不能违抗旨意。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失宠”! 他不是信誓旦旦愿为她付出生命吗?难道他已经改变主意了?是为了那个已经变得既温柔端庄又娴静大方的阿敏济公主吗?可他下是发过誓永远不会为其他女人动心? 也是,人心若要变,岂是小小一个誓言能束缚住的。或许他已经厌倦于为她生、为她死,或许他已经受不了她的任性、她的自私,或许他此刻才发现自己想要的,是一个真正懂得遵从“出嫁从夫”闺训的女人,或许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么许多次,他心甘情愿为她吃苦受罪,毫不犹豫地付出他的生命到鬼门关打转,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说变就变了呢? “塔布,这一辈子我只求你这一回。” “福晋,”塔布的目光里除了同情还是同情。“请别这么说,只要塔布做得到,塔布一定会为您做到!” “好,那么,麻烦你转告王爷,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一趟,我只想问他一句话,可以吗,塔布?我只想亲口问他一句话,再亲耳听他回我一句话,可以吗?塔布,可以吗?” 她必须确定,必须确定这事是不是经过他的同意。 “好,塔布一定为您办到!” 可是宫里太监传出话来说庄亲王没空见塔布,塔布只好请太监把话传进去。不久,里头又传出话来了。 庄亲王正要陪同阿敏济公主至宁寿宫晋见密太妃,没时间与佟佳氏贵人胡闹。他要陪阿敏济公主上宁寿宫见母把?满儿对自己苦笑。连她都还没有见过他额娘呢!男人要变心真是如此容易吗? 翌日,雍正嫡妃那拉氏便派人来将庄亲王的格格抱去宫里抚养,满儿不敢说不,只能眼睁睁任由他们抱走她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是夜,庄亲王并没有回来安慰她,她独自流泪王天明,哭她的女儿,也哭她变心的男人。 至少,在这种时候他若是能回来安慰她一下,她就会相信他的心并没有离开她,但他没有,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不肯回来,她再也无法不相信那些阿哥的三姑六婆了。 这一刻,她真的是心凉了。再一日,阿敏济的侍女特来通知,请柳佳氏贵人尽快把私物移出王爷的寝楼,以便陈置公主的家裔妆具。 天哪,她还真是碍事得很呢!于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庄亲王贵人柳佳氏带著小阿哥自庄亲王府里消失踪影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