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烈焰》 第一章亡国之恨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 北陵庆元二十五年八月十三日,北陵灭国之日。 谁曾想过,海外四国中最富庶的强国,就连野心勃勃的东野都要忌惮三分的北陵,竟会在一瞬之间便淹没在历史的洪荒中。 由于是两面环海,一面草原,一面平原的太好地形,无论畜牧、纺织,还是渔业、农耕,北陵都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经历了数百年的变迁,北陵就像一艘巨大且载满金银财宝的大船,高傲地航驶在历史长河中。 北陵人生来便如同天之骄子,有苦得天独厚的高傲气质。不过他们的确傲得起,因为他们有骄傲的本钱。在其他国家潜心改善国内百姓困苦生活的时侯,北陵百姓已经是“家家有耕地,户户丝罗衣”的富庶大国了。 但这个曾经称雄一方的北陵,居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族--赤多,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战火之中。一个月内,北陵国主从亲自披挂上阵,到最后战死沙场,事态发展变化之快出乎北陵人的意料之外。所以,当灭国之日真正到来时,没有一个北陵百姓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骄傲的北陵人突然之间沦为亡国奴。 此刻要如何做?继续留在北陵吗?但在听闻赤多族的残暴之后,无人敢用自己的性命相搏,大部分百姓都选择了逃亡。除了女国西凉在海中孤岛,无法轻易涉足外,南黎和东野顿时成了最好的避难之所。 成千上万的北陵人涌向了三国边境,而战火也已经蔓延到了陵都城下。 富丽堂皇的玄陵皇宫是北陵人骄傲中的骄傲,不过这座耗时二十年,花费几百万两黄金打造的宫殿,正在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逃亡的喧嚣声不仅来自宫外,宫内最先得到兵败消息的宫女、太监们早已惊慌得蠢蠢欲动。但是负责保卫太子和公主的禁卫军将皇宫内城包围得水泄不通,欲逃跑者,将以叛国罪论处,一律格杀。 于是这些人只能无奈的留下来等死。他们现在唯一能够仰赖的只有至今从未离开的太子和公主。 太子萧寒声,年方二十五岁,按照北陵国法惯例,老国王将在三个月后让位于他。年少英俊,地位显赫的他,曾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但他的一切已在剎那间全部毁灭。 面对亡国之变,这几日来萧寒声惊慌失措的心情早已平静。他沉着地指挥禁卫军部署最后一道防线,安排好宫内事务。现在,他是北陵最后的希望和支柱。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即使是一点点疲态也不能显露。 “宫内的嫔妃是否都安全出城了?”他问侍卫长。后宫中的女人是最没有自保能力的。 侍卫长眼露不忍之色,沉声道:“众嫔妃说不能为太子多添麻烦,既然先王已去,她们愿随侍地下,刚才已经集体自缢了。” 萧寒声乍听此消息,虽然十分难过,却也不吃惊。北陵人天性骄傲,在此大变前这些弱女子应该都知道,若她们落于敌军之手,就只有受尽凌辱而死一条路。与其这样,不如自绝,为北陵保全最后一分颜面。 “火葬吧。”情势紧急,连尸体都不能保全,唯有火葬。 他匆匆走向前殿,边走边吩咐内侍官“宫内还有多少宫女太监?” “七百八十三名。” 他沉重地摆一摆手“让他们马上出宫逃命去吧,我保不了他们了。” “太子”内侍宫双目含泪。 萧寒声已经匆匆走到前殿大门口,此时隐隐可以听到宫外传来的喊杀声,显然敌人已经攻进城了。 “数百年的基业,竟毁在我的手上。”他喃喃自语,神情木然。 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回过头,见到的是妹妹萧寒意那张美绝尘寰的脸。她的眼中不仅有着和他一样的忧郁,也有着同样的茫然和愤怒。 为什么,这场巨变会降临在他们头上? “你走吧,这里有我。”这话出自萧寒意口中,这是她第一次劝兄长离宫。“你是太子。”她话中的意思非常明白, 萧寒声只是苦笑着摇摇头“要走的人应该是你,我已经派人给你备好马车了。” 萧寒意没有动,清亮的眼眸凝在他脸上“父王说的话难道你忘记了吗?” 怎能忘记?这句话戳中了萧寒声心头的伤口。原本当初要披挂出征的人是他,但是却被父王给硬生生的拦住,当时父王只说了一句话-- “你是北陵的未来,而我已是过去。”他将“未来”留给北陵,自己则迎向死亡。 这是萧寒声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抛弃北陵。”萧寒声低声道:“我在,北陵在,我亡,北陵亡。”他的眼眸在剎那间涌出了泪水。 萧寒意紧紧握住兄长的手“我陪你!”北陵的公主同样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萧寒声深深望着她,看到她眼底的坚决,知道妹妹同自己一样固执。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继续奔向前方。 最前面是皇宫的正门,几百名精兵手持兵器严阵以待,看到太子驾临,无不一惊。 “太子,您怎么来了?这里不是您待的地方,请尽快撤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萧寒声抽出腰间长剑,站到众兵士中间“我和你们一起抗敌。” “太子!” “不要再争了,抗敌或许还有一分生机,若心存侥幸则绝难苟活!”他努力为大家打气,但其实他们都明白,以他们目前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和赤多相抗,灭亡只是早晚的事。 宫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喧哗,守在宫墙上的士兵跑下来禀报“宫外来了一支人马,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刚才杀散了赤多军。” 萧寒声疑惑道:“什么穿着?多少人?” “百来人,都是黑衣劲装。” 这就奇怪了,北陵国内没有这样的队伍,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不待他多想,宫门已被人猛然敲响,有人在外面大喊“里面有没有人?请尽快通禀贵国太子,我们是友非敌,有紧急要事要面见太子。” 众士兵们看了萧寒声一眼,其中一人高声回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东野!” 对方的回答不由得让门内人又吃了一惊。战国东野?此时东野来人要做什么? 萧寒声沉思一瞬,眼前没有多少时间让他慢慢思考,说道:“开门,放来人进来!” 厚重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黑衣人闪身,不等北陵士兵关门,他反手一掌就将几百斤的大门拍合。 来人是个精壮健瘦的青年,黑眸一扫,停在萧寒声的身上。 萧寒声率先说道:“我就是北陵太子萧寒声,你有什么事?” 那人放下手中长剑,跪在他身前“敝国摄政王向太子拜上问候。王爷说,时值非常时刻,望太子能到东野避难。” 要他到东野避难?萧寒声紧皱眉头,脑海中马上联想到诸多关于东野摄政王东野兰的传闻。惊才绝艳的东野兰,东野三宝之一的东野兰,海外第一臣的东野兰,为何会派人来此,提出这样看似无理的要求? “多谢贵国王爷美意,但我是北陵人,誓死捍卫国土,绝不会委身别国。”他断然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那人并没走,径自掏出一封信呈上“敝国王爷托在下将此信呈给太子过目。” 萧寒声打开那封信,一手极为流畅俊逸的行书跃于纸上,看就知写者是个超凡脱俗的人物,而信的内容更是让萧寒声心动-- 北陵东野为世代友邦,此番北陵有难,东野绝不能坐视不管。吾已派东野精兵三千秘密潜入北陵境内,只待太子号令,随时调遣。然只恨兰洞察太晚,未能及时援手,以致北陵国主不幸哀逝,此兰之罪也。今闻异族赤多乃血腥残暴之族,铁蹄之下难有完卵,北陵已陷战火,怕三五日内无法全身相救。知太子性情坚毅果决,兰心中不胜钦慕,望此时太子能以北陵未来之大局为念,暂避敌军锋芒,保全实力,以图后计。东野虽小,尚能遮蔽风雨,兰恳请太子不弃国微,纡尊降贵,同入东宫共商救国大计。兰身有不便,不能亲赴北陵相请,所派之人乃兰之亲信,太子可全心信任。兰于东野至诚以待,望太子珍重三思! 东野兰拜首 萧寒声持着信的手不禁有些微微发抖,东野兰短短数百字的短信,突然点燃了他心头将熄的火焰。原本他决心在今日与北陵共亡,原本他以为北陵已是四面楚歌,无力回天,但是,东野兰的援手让他看到了希望。强大的东野,拥有四国中最强盛的部队“东野天杀”东野雪更是战无不胜的战神。有了东野的帮助,他一定能让北陵死而复生! 他眼中放射出的光采让东野来使露出微笑“在下利刃,愿为太子引路东野!” 萧寒声重重点头“待我去取件东西。” 他返身走回禁宫,依然是快速的步伐,但却此刚才更坚定沉稳。 羞月宫,北陵最美丽的地方,因为这里住着北陵最美丽的人。 萧寒意手握长剑,剑芒映在她的眼睛里,让星眸更加冷冽。 美女,长剑,像是一幅美画。 她手腕高抬,斩落一块窗纱,以窗纱做幕,挡住了倾国容颜。 “走。”她简单的吩咐随身宫女。 看不明白她此番举动的侍女傻傻的问:“公主您、您要去哪里。” “赤霄阁!” 赤霄阁,是北陵镇国之宝赤霄剑的藏地。当萧寒意来到这里时,萧寒声正巧也同时赶到。 转动密石,取出长长的剑匣,萧寒声说:“东野摄政王来信请我过去避难,我已决定答应,你和我同去。” 他将剑匣郑重地放在萧寒意手中“你替我守剑,我们在西城门会合。” 萧寒意明白,兄长已准备要面对一场血拚,掩护自己撤离。 去东野的消息来得突然,她来不及问兄长投奔东野之举是否妥当,见他迅速指挥备战,萧寒意也只能匆匆抱剑离开。 玄陵皇宫的九门现在都被敌军围困,若是正面交锋,即使能全身而退也太过醒目。 萧寒意知道有一条秘道就在皇宫的宗庙之内,于是她急忙带领几名亲信侍女赶至宗庙。 “公主,宗庙里好像有人!”侍女月盈眼尖,看到宗庙内有人影闪过。 萧寒意放慢脚步,缓缓靠近。她必须从这条秘道离开,相信里面即使有敌人也不会太多,应该可以一闯。 没想到才刚刚靠近几步,里面就冲出七八个人,并用赤多语大喊着-- “是几个丫头!手里捧的一定是宝贝!”这七八人手持弯刀冲着萧寒意直接砍了过来,月盈等几个宫女顿时吓得呆在原地,分寸不动。 萧寒意凝眉旋身,如轻烟一缕,绕过几人身形冲进宗庙大门。 一道冷风从她正面劈下,她应变能力极快,左手抱住剑匣,右手一卷一拨将来势化掉。不过来人功力却在她意料之外,以至被刀锋划伤了右手手背。 不过她的武功之高也让对方惊奇,那人咦了一声后撤回刀式,再度横劈下来。 萧寒意的轻功堪称北陵第一,如轻烟一样无声无息。此时她已掠过此人,为了避免纠缠,她反手撒出一把银针。 那人冷哼着用刀尖划出一片刀风,硬生生将银针逼回。 萧寒意后背空门大开,即使她已跃起,还是被银针刺到了左手手腕,负痛之下她的手指松开,剑匣蓦然掉落在地。 她大惊,回身去捡,刀尖再度劈至,擦着她的手指而过,她只得缩手。刀风劈开了她的面纱,她惊怒的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刺出一剑。 一双眼!一双像鹰一样的眼睛出现在刀光之后。这双眼睛冷傲孤寂,在看到她容颜的一刻,瞳眸里闪烁的不是惊艳的光芒,也不是贪婪的,而是喜悦。或者该说,是欣喜,是狂喜-- 她认得这双眼睛!在多年前的大海上,在那艘飘摇残破的小舟上! 她骤然生出一股愤怒,凄厉的愤怒。愤怒驱使她剌出最冷酷的一剑。 那人知道她已认出自己,却没想到她会这么绝情的向自己挥剑。他明明可以躲开却没有躲,剑尖刺进他的胸膛,鲜血像血花迸溅出来。 萧寒意咬紧牙,若她的手腕多进一寸也许就可以马上要了这人的命。此刻她并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和赤多的关系,但她相信他参与了毁灭北陵。 她手腕一伸,不料门外的赤多人正好抢进,大叫着将那人拉开,她的剑从他身体内抽出,而他胸前的伤口也因此喷涌出更多的鲜血。 她没看他一眼,旋身要去抱掉落的剑匣,此时七八名赤多人一起将她围了起来,气势汹汹的欲置她于死地,剑匣就在混乱中被踢到另一个地方。 混战的时候,她似乎听到那人高声说了句什么,不过因为是赤多语,所以她听不懂,但是那几名赤多人听到他的话后马上有一人将剑匣抓起,拿到更远的地方。 她愤慨之极,挥剑而上,从门外又冲进了几人,都是黑衣打扮。其中一人冲到她面前,沉声说:“在下是东野摄政王的人,特来护持公主,请公主尽快离开!” “我的剑匣!”她怎能丢下价值连城的赤霄剑不管? 利刃郑重保证“我会帮您夺回剑,这里非久留之地。九门都已被赤多人占领,请您尽快离开!” 萧寒意知道他说的必定是事实,为了全身而退只有先暂时放弃拿回剑,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初见面的东野人身上。 她一低身,隐入宗庙后面。离开前殿时,她似乎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 “萧” 她的身体一个趔趄,几乎摔倒,一种无名的痛像是风暴蔓延过她的全身。她不能停,也无法停下来,只有拚命的跑,跑向秘道的入口。 地道开启,从里面泛出一股阴冷潮水的腥味儿,有点像海水的味道。但是记忆中的海水是和阳光相伴的,而这里却像一条通往无边地狱的路。 三年前与那人的相遇是命运开的玩笑吗?冥冥中似乎有双眼睛注视着她的过去,和她的未来 三年前,北陵海域。 一艘花船载着萧寒意在海上飘荡。坐在船舷旁,望着海水,她的心空荡荡的。 十七岁的年纪,正如花一般,为什么只有她在看到风花雪月的时候毫无反应? 十七年前有位相士为刚出生三个月的萧寒意看相算命,留话说:“此女天性血冷,恐非人间之气。” 父王听到这话只是一笑置之。冷血而已,并非无情,依然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一样爱护。 但她毕竟是冷血之人,即使是最亲的人,都很难定近她的心。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她一点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癖好就是出海。自己乘一叶舟,行驶在大海上,海风吹过面颊,有着说不出的快意。 当被阳光炙热了的海风钻进她的毛孔,冰冷的血液因此似乎也燃热了几分。她伸了个懒腰,躺在甲板上看着天上的流云,漫无目的的数着流云飞来飞去的数目。 “公主!您怎么躺在这里了?” 侍女月盈大惊小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是让国主知道了,还不打断我们奴婢的骨头?” 她跑过来要扶起萧寒意,却见她微闭双目,不理不睬。月盈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看来淡然,其实最为冷硬,不敢惹她,只好转身撑起一把伞为她遮阳。 萧寒意蹙起眉心“别挡着阳光。” 就连这一点点的热度也不让她尝到,说是大夫有话,她皮肤娇嫩,晒多了阳光会出一层红色疹子。偏巧她天生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即使她不在乎自己的容颜,也有一干下人为了保护她的娇颜前仆后继,惹恼她也在所不惜,让她无可奈何。 月盈忠心耿耿的举着伞,没有拿开的意思,一双俏目无意识的四处乱转。忽然问,她指着远方大叫“海上有人!有死人!” 海上有人并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死人倒是比较少见。萧寒意终于坐起身,瞇起眼睛向着月盈所说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飘荡着一块浮木,木板上有个人无力的趴着,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把船摇过去。” “公主您疯了?去看那个死人?” 她淡淡扫了月盈一眼“你是公主还是我是公主?” 一句这么清淡的问话,已经表示她怒了。月盈只好吩咐船工将船摇过去。 那人始终在海面上载浮载沉,没有任何反应。 萧寒意观察着那人的装束,普通渔民。据说昨夜风大,可能是船被风暴打翻了。她又吩咐船工“去看看他是死是活,若还活着就拖到船上来。” 结果那人被拖了上来,他的鼻翼问还有微弱的呼吸。 萧寒意俯视着他的脸。他的脸颊轮廓很深,水珠顺着高耸的鼻梁落下,黑黑的浓眉拧在一起,像是有很多事情压在他的额头上。 她低下身,想看得更仔细一些,没想到那人眼睛毫无预兆的张开,像是被惊醒一般,眼中混沌光芒稍纵即逝。那股咄咄逼人的寒光让萧寒意的心像被猛地扎了一刀,很不舒服。 那人翻身而起,虽然虚弱动作却依然敏捷,他睁大眼睛盯着萧寒意,一字一字的吐念“你,是,谁?” “我姓萧,”萧寒意看了他半晌,反问:“你不是北陵人?” 他说话很慢,而且有口音,显然是外邦人。 月盈机敏,本来就对此人有所怀疑,一听公主说他不是北陵人,马上挡在公主身前。这几年各国问刺客频出,万一此人是刺客那可怎么办? 没想到那人同样不回答萧寒意的话,只是闷闷的说了一句“我饿了,有吃的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啊?”月盈气得大喊,恨不得将这个人再丢回海里喂鱼。 可萧寒意却从船舱内拿了一个果盘递给他。那人也不客气,席地而坐,用手抓着果盘上的食物大口吃了起来,让月盈看得目瞪口呆。 萧寒意默默观察,他的鼻梁很高,眼窝深邃,的确与北陵人的相貌相去甚远。是其他三国中人吗?他狼吞虎咽地吃东西,显然除了饿以外,还在为自己保存体力,他在准备迎接更艰难的生活。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萧寒意无心挖掘。他只是个被她偶然救起的过客,和从船舷边游走的鱼一样没有任何意义。 海风吹得似乎猛烈了些。月盈看着天说:“公主,起风了,返航吧。” 听到月盈对她的称呼,那人手一停,抬头看向她们,盯着萧寒意,问:“你是公主?是北陵的公主?” 萧寒意不回答,她也在看天。何时天上的乌云这么多了?看来今天会有一场暴风雨,而她的船离港太远,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她对那人说:“我们要回去了,要不要带你一起回北陵?” 那人想了想,点点头。茫茫海上,他无路可去,只有跟随。 她扔给他一条缆绳。“一会儿会有暴风雨,风大的时候用绳子将自己绑在船上,这样就不会被风吹出船。” 那人接过缆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片刻后将缆绳放下,说:“我不怕死。”他摇晃着站起来,走到桅杆下面。这里是全船的筋骨心脉,在风暴到来时最容易被击毁的地方。 萧寒意终于对他有了两分好奇。他懂航海,懂船工,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势逼人。他究竟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风暴来得很快,海上的风暴一旦发作,就像是天公震怒般让人心惊胆寒。 她不是没经历过风暴,但是那一天的强风竟好几次差点将她吹出船舱。而每当她勉力抓住船板的时候,都可以感觉到在舱门外面,有个人正用着自己的身体死死抵在门口,护卫着她的安全。那漆黑高大的身影让她心定,所以即使颠簸的船身让她晕眩,她也不曾有过一丝恐惧。 天亮时,风暴平息下来,船又在海上继续航行。兄长萧寒声亲自率领几十条船迎面开来,月盈兴奋得大叫着招手,而萧寒意不忘对那个神秘的男子报以感谢的一笑。 她吩咐月盈给他五十两银子。“你留在身边吧。” 那人接过钱,沉思地望着她,问:“这是工钱?” 萧寒意微微一笑“你以命相护,这钱只怕太少。” 他沉默片刻,忽然挑起唇角神秘的轻笑“那,改天你再用别的方法谢我吧!” 这瞬间她感到有些惶惑。虽然他穿着破烂,但神情气质却宛如一只在天空高飞的雄鹰,有种难以掩饰的英武霸气。 他并非一个普通人啊。 她沉思着走上踏板,登上萧寒声所在的大船,走回自己的世界。同时吩咐下人为这个男子准备一条船,任他离开。 没有问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任何触及心灵的交谈。擦肩而过的相遇,转瞬分离。她从不知道这个男人会为她今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腥风血雨,更不知道她的一生都会与这个人痴缠不休。 时间远去,三年后,只有那一天的海风还留在心头,淡淡的吹着 三年后,北陵东野境交之处。 萧寒声看着两国的界碑,看着上面刻着的几个大字。 以石为界,北为北陵,东为东野。 盘石一样的界碑,和流云般的国土。 萧寒声惨笑着回首对妹妹说:“从今日起,没有北陵了。” 萧寒意茫然的看着身后的北陵,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已被那个人所占据。那一剑不知伤他多重?他是谁?他到底是谁? 无论是谁,她只知道,那人是她的敌人。亡国之恨如附骨之毒纠结在血液里,那人的脸在淡化了三年后骤然变得清楚分明。 若他未死,他们必定还会有重逢的一天,她发誓!而那一天必然就是他和她两人中一人的死期。 第二章断鸿零雁 萧寒意见到东野兰时,可以用“眼前一亮”来形容她当下的心情。 这个看上去孱弱俊逸的青年,竟然就是权倾东野,让邻国闻之色变的摄政王东野兰! 她知道自己和哥哥现在的样子可说是狼狈至极。一路上不断和赤多兵交战,马不停蹄的赶到东都,满身征尘,还带着满腔的悲愤,就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怨鬼。所以当他们面对东野兰时,在气势上已经输了。 然而东野兰温和的声音,却像一片暖阳轻轻笼罩在他们兄妹伤痕累累的心上。 “不远千里将两位请到东野,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 萧寒声注意到他始终坐在轮椅上,但即使他是个残疾之人,依然清俊飘逸,气度儒雅从容得让人嫉妒。被他与自己这天差地别的境况所刺激,萧寒声一开口的语气并非如他自己所想的温和“东野第一臣,海外四国第一臣,没想到你竟然已经残废了。” 对于他语气中的尖酸刻薄,东野兰仅是淡然一笑“不错,我已是个半废之人。但人怕的不是废在身,而是废在心。” 这犀利的言词让兄妹两人都是一震。萧寒声点点头“好,一句话便可看穿人心,东野兰不愧是东野兰。”他看向静静无言的萧寒意,问:“小妹,我们是否可以将自己的性命交到这个人的手上?” 萧寒意在心底轻叹,如今他们可还有第二条路走吗?“你明知道,我们已经别无选择。” 东野兰自信地说道:“两位可以放心,我会将你们安置在绝对安全的地方,绝不让赤多族有机可乘。” 提到赤多,萧寒意脸色惨变,那名神秘男子中剑流血的样子如鬼魅一样始终缠绕在她眼前。她暗暗甩头,想甩去那个黑影,口气阴冷“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人已不会怕死。就是赤多练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躲避。灭国之仇,我定会向赤多练讨回!” 赤多练,赤多族的族长,真名赤多焰,练为王称。据说此人手段残忍凶狠,两年前杀了自己的亲兄弟才登上族长之位。此次对于北陵出兵来势凶猛,所到之地如潮水一般席卷一切,相信在北陵灭亡之后,赤多练也会是东野、南黎、西凉的心腹大患。 东野兰没有马上提及国事,对引两人进来的利刃问:“两位贵客的住殿可都准备好了?” “是的王爷,按您的吩咐都已经备好了。” 东野兰又对两人道:“那请太子公主先去休息吧,我这里还有些奏折要看,明日再与两位详谈。” 萧寒意视自己为亡国之人,尽管对方说得客气,也没指望他们兄妹能被用多尊贵的礼节对待。但没想到一进西宫的大门她就愣住了。 门口三五株玉梨花正值盛开之季,雪一样的白色漫进眼里,明眸一闪,已有泪光不觉闪动。 即使在灭国那一刻到来的时候她都不曾流泪。但是,这玉梨花正是北陵独有的花木,见之如同重返家乡。 抬眼一看宫门上的牌匾,简简单单两个字--复园。 萧寒意愣在原地,听到兄长叹息的声音。 “人道东野兰七窍玲珑,八个心眼。难为他想得这么周到。” 复园,复国之园,在这里驻留的除了北陵的玉梨花,还有两位北陵故人。 这一夜,萧寒声和萧寒意在复园之中皆无眠。窗外的风声和北陵并无二致,但他们距离北陵已有几百里之遥。 萧寒意起身走到楼外的花径上,依稀看到兄长独自坐在月下,手持一杯酒,呆呆地望着天上明月。 她轻声走过去,从后面取下兄长手中的酒杯。 萧寒声悚然一惊。经历了这些日子的巨变,他已如惊弓之鸟,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敢信任。猛回头,乍然看到妹妹的脸,才敛回心神“睡不着?”他问。 萧寒意饮干杯中酒,半晌才开口“这里的月亮好像没有北陵的圆。” “是啊。”他轻叹着。即使心中明白无论在哪里看到的都是同一轮圆月,但月是故乡明,月是故乡圆。 见月伤心,如同睹物思人。现在并非怀故的时候,但他们都不敢入睡,怕在梦中又见到家乡的山水,家乡的人事。 于是两人没再说一句话,相依而坐,默默对饮直到天明。 在东野小住了十几天,正逢东野皇后寿宴,萧氏兄妹也受到了邀请。本来萧寒意无意前去,但萧寒声却道:“既然来此作客,也要有客人的风度,不能被东野人轻看了。” 萧寒意在兄长的鼓励下,收拾起颓废的心情,简单的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裙,削肩、收腰、长袖,标准的北陵服饰。走到宴会场上,她的出现震动了不少的东野官员。 对于他们兄妹两人入住复园的事情,在东野宫内已非绝密消息,但甚少有人见过他们。然而萧寒意的名字却早已是如雷贯耳。她倾城的美丽,比起北陵的赤霄剑毫不逊色。曾有传闻说:若能得萧寒意一顾,愿毕生为奴为仆。 而萧寒意的目光从进场后,就停在对面那个同样冷艳的白发女子身上--东野天杀东野雪。 这些天她已经和这个女人见过几次面,但几乎没有说过话。第一次见面,是在东野兰的住所,刚刚带军从西凉撤退的东野雪闯入花园,对东野兰连番质问。气势凌人,让萧寒意颇为吃惊,也让她一眼便看出这个看似无情的女子眼中那份痛苦挣扎的深情。 公主爱上了摄政王并不奇怪,像东野兰那样的男子,没有女人会在面对他时不为他动心。但他们毕竟是叔侄关系,怎能相爱? 后来听说东野雪一把火烧了皇宫中的绣坊,烧毁了东野兰准备成亲用的礼服,更让萧寒意吃惊。为了掠夺爱情,可以如此不计后果行事吗? 她曾为东野兰把脉,得知此人患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可能命不久长。这或许也是东野兰一再闪避东野雪炽烈爱意的原因吧? 她忽然为这两人涌出一种同情的怜惜。终究会有诀别的一天,而如今的朝夕相处其实对两人都是一种残忍。如果换作自己,对这样一份没有结果的爱情,她会怎样?会放手吗? 她恍惚着想了许多,没料到东野雪会主动来找他们说话“两位也来贺寿?” 萧寒声轻扬起下巴,太子之风忍不住一泄而出“虽是亡国人,但不能让人说我们不懂得礼数规矩,总是要出来见见人的。” 面对他的言词,东野雪笑了“若在这里有什么不惯可以找我,皇宫中多是势利小人。” “多谢。”萧寒声拱拱手。 东野皇后乍然出现身侧,一把就拉住萧寒意,娇笑道:“来来,公主初到我国,大概还没工夫四处游玩。我这里今天有宫廷大戏,正好可以凑个趣。”又对萧寒声招手“萧太子也一块儿来啊。” 萧寒意不由得蹙紧眉心,她向来不喜欢和人太亲近,更不喜欢被人碰触身体。但东野皇后的热情又不能推开,正在为难之时,东野雪忽然走到两人中间,将皇后与她隔开,说道-- “演舞场在南面,我领他们过去就好了。” 她心头突地释然,向东野雪感激一笑。 东野雪见皇后幸悻然走开后,便低声对她道:“这女人不用和她太亲密,以免引火焚身。” 萧寒声对她的话只觉诧异。虽然看得出她与皇后不和,但在他们这两个外人面前似乎没必要说出来。如此直言不讳,可见她并不是一个有心机的人,于是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他们被东野雪安排在某处坐下,台上正在卖力的演出精彩歌舞。 萧寒意无心看这些,周围到处是充满贪欲的眼睛盯着她,让她很反感。 忽然,坐在她旁边的萧寒声低呼一声“寒意,你看台上那些人!” 她张开眸子看过去,顿时呆住。台上正在表演的舞者皆为青壮男子,服饰竟和赤多族十分相像。 “怎么回事?”她惊问,压低声音“莫非东野在哄骗我们?” “不会的。”这几日萧寒声与东野兰已经建立了充分信任的友谊。他起身走开,想去找东野兰问个明白。 只见东野兰的亲信利刃匆忙跑来,叫住他“太子,王爷刚刚得知有赤多人混了进来,目标应是您和公主,请尽快和我们躲一下,王爷自会有主张。” 萧寒声应了一声,拉起妹妹悄悄走出人群,趁着夜色跟随利刃远离这片喧哗之地。 走到半路,萧寒意突然感觉西侧有黑影闪过。她心头一动,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察觉到她的异样,萧寒声也停住。 “没什么,我想咱们两人最好不要走在一起。”她沉静的说:“我去西边,你去东边,如此才不至于被赤多人一网打尽。” 然后不等哥哥表示意见,萧寒意一闪身就走入西边的花丛中。她故意不走明亮的大路,径自沿着花径小路低头而行。 走到最黑暗的地方,花丛中猛然窜出两个人,一个箝住她的胳膊,一个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黑暗深处。萧寒意不做任何反抗,任由对方摆布,黑暗中她看清对方的人数,一、二、三,一共是三个人。 “说!你知不知道北陵的公主和太子被藏在哪里?”左边这人用生硬的北陵官话问她。在海外四国中,官话基本通用,但各国略有自己的一点口音。 而这个人浓重的赤多口音,让早有准备的萧寒意还是忍不住一颤。 大概以为她的颤抖是因为恐惧,右边那人也恐吓她道:“你要是敢不说,我就杀了你!” “别吓她。”黑暗中第三个人慢悠悠的开口。 萧寒意冰冷的血液骤然涌上头顶。是他!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她知道这第三个人就是她所刺伤的那个人! “练,不吓她她不会说真话的。”左边的人说的是赤多语,萧寒意没听懂,但那个“练”字的发音和官话吐音一般无异。 她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激愤,颤抖得更加厉害。难道他就是赤多练!赤多族的首领,毁灭她美丽家园的罪魁祸首! 只恨她手边没有刀剑,更恨她当初那一剑为什么不刺得深点,让他死掉! “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萧公主在哪里?”他说得温和,像是特意安抚她的紧张和恐惧,却不知道她对自己正溢满了愤恨。 “不,不知道。”太过咬牙切齿使得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因此那人一时间没有听出她的声音来。 然而属下还想逼问“你说,到底是在哪里引” 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这次来的人不少于二十个。 神秘人按住两个同伴“别出声。”他一把拉过萧寒意,手臂环住她的脖颈,一把短刀抵在她的后心,沉声说:“你若是轻举妄动,我的刀可不长眼。” 萧寒意暗自冷笑,赤多人毕竟是赤多人,危机时刻便想用无辜少女做自己的挡箭牌。 她张开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有这么大的胆子,负痛低喊一声,但刀没有送出。 萧寒意挣开他,大步跑出漆黑的树影,高呼“来人啊!有刺客!”更多的脚步声急奔向她这里,而她已经轻飘飘地跃上一棵大树,借着树枝的弹力几纵之下跃出这片花园。 在树上可以看到***通明的火把在闪耀,如火龙一样迅速移向她刚才脱逃的地方。也许那人会被捉?更或许会被乱箭射死?想到这个结局,她觉得她应该很开心,但为什么心头依然像压着一座大山一样沉重?是因为这个仇不是她亲手所报吗?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萧寒意又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东野雪手持湛泸剑和一个神秘赤多男子以赤霄剑发生一场激战。因为湛泸剑唤出了飞天白龙,东野雪才勉强得胜。 赤霄剑现世!那拿剑之人必定是那个男子。莫非他真的是 萧寒意同兄长匆匆赶往东野兰所住的玉苑东宫,没想到他竟面色惨白的晕倒在桌上,东野雪顿时吓得六神无主,紧抱着他狂喊叫人。 萧寒意为东野兰喂下了北陵传世灵葯,又向东野雪询问了几句东野兰的病情,但她也不清楚东野兰双腿残疾的真正原因。 正说话间,东野兰忽然睁开眼,他向来清亮的眼睛略有几分混沌,但他还是缓慢而清晰的说道:“那人,应是赤多练。” 萧寒声和萧寒意同时出口“你确定?”虽然问的是一样的话,但是语气中却有分别。萧寒声是真正的诧异,而萧寒意则是吐字僵硬冰冷。 没想到猜测成真,他们注定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东野兰道:“他能使用赤霄剑,而赤霄剑追溯根源与赤多族大有关系,唯有赤多族的族长才可以唤醒它。” 这下毫无疑问了。但令萧寒意吃惊的是赤霄剑和赤多族的传说,过去她从未听说这之中有什么渊源。她看向兄长,见他也是一脸迷惑。 东野兰又对萧寒意说:“我刚才不让你现身,是因为此刻的你心境尚不平和,见到他只怕不能静心实施计画。且他身为一族之长,竟以身试险来找你,他的情意也不能不让人感动。” 萧寒意面无血色,清冷倔傲的扯动唇角“灭国之恨是任何虚情假意都不能抵销的。” 东野兰追问:“若他是真情?” 萧寒意心头一紧,咬紧牙根。“恨比情深。” 她与赤多练初见时只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任何情爱,再见便是灭国之时,仇恨已经溢满了整个胸膛,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真情? 东野兰悠然道:“不要嫌我多事,我多问这几句也是为你们好,若你们想复国,就要摒弃一切杂念。如果两位已痛下决心,不会更改,我便这里为你们备上一份厚礼。”他抬手轻轻叩击窗棂,低声唤道:“利刃,把东西拿进来。” 利刃应声走进,双手捧着的竟然是赤霄剑! 萧氏兄妹看到赤霄剑之时,眼中闪烁的不知道是惊喜的光芒还是激动的泪水。 萧寒声将赤霄剑握在手中,轻轻抚拭,似有无数感慨压抑在心头。 “王爷,谢了。”他已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词表达他的感激之情。 东野兰斜靠在榻上,看着剑身,说:“你先别谢我。你可知道帮助赤多灭北陵的幕后指使是谁?” 他迟疑地停顿了一下“我一直怀疑是南黎在背后搞鬼,只是苦无证据。” 东野兰从床边的书案上抽出一份密折给他看“若非南黎暗中提供铁器援助,小小的赤多怎么可能在几年内发展得如此壮大。今夜你们可曾听到一声响彻数里的尖锐笛音?普天之下,除了南黎青尾竹,还有什么竹子能发出这样的笛音?而南黎青尾竹乃是国宝,就连每年进贡东野,也都只贡上由青尾竹制成的一笛或一琴。赤多族远在四国之外的边塞草原,若无非常亲密的关系,他们如何能得到这样一支竹笛?” 萧寒声紧握的拳几乎要迸出青筋来,他咬牙切齿道:“在杀尽赤多人前,南黎我也一定要灭!” 东野兰笑着点首“不错,要想砍倒一棵大树,必须先斩断它的树根,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在今日围捕赤多练的原因。他现在还不能死,我们必须反客为主,用他反牵制南黎。” 东野兰所说的“反牵制南黎”之法,最终变成了简单的三个字--反间计。若再用三个字注解,就是--美人计。为了从内部击垮南黎国中三位王子三足鼎立之势,东野兰提议由萧寒意潜入南黎国,设法以美色离间三人。 萧寒意听到这个提议后先是觉得可笑,后反问告诉她这个计画的萧寒声“这主意是你出的,还是东野兰出的?” “是东野兰所出,但我并不反对。”萧寒声握住她的手,郑重的说:“也许很让你为难,但这的确是我们北陵开始反抗的最佳首击!” 她深吸一口气,眼光无意间瞟向门口摇曳生姿的玉梨花,紧咬朱唇,一点头“我去!” 为了北陵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要献出自己的生命。 依稀中她看到窗外一朵美丽的玉梨花正悄悄凋落,碎在风中。 数月后,南黎紫星宫。 南黎太子南尊贤迎来了他的第一次大婚。女方是不久前由三王子镇国侯南尚武从边境救回来的神秘女子,据说此女容貌绝丽,气质清冷孤傲,但这桩婚姻并不被南黎上下看好。 最近以来,太子南尊贤和二王子南习文的明争暗斗越来越明显,甚至惹恼了国主,此番婚事也算是给灰暗的宫廷勉强添上一抹喜色。 在紫星宫外面,***通明,前来贺喜的官员排成了长队。太子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频频举杯,喝个烂醉如泥,众人一再归劝后,才踉跄着被人搀扶回洞房。 洞房内,红烛高照,床上端坐着的便是那位艳丽的新娘。太子打着酒嗝,迷迷糊糊的抓过去,一把抓住美人的手。 美人纤手如玉,如玉一样光滑,如玉一样冰冷。 太子含糊的念着“难得你今天不推开我了。这么冷的身子,要男人才能暖热啊。” 他另一只手刚刚搂上她的纤腰,女子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声,好像有人!” 太子没有停下自己的手,忙着给她解衣。厚重的大衣、繁琐的扣节让他很不耐烦。“有人,当然有人,现在紫星宫外全都是人。” 他一使劲,扯断了一排扣子,银质的扣子掉在地上,发出叮当脆响。 猛然间,新娘一掌打在他的胸前,将他重重推开。太子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把刀已经插进他的胸膛。 “啊--”他一声惨叫,晕死过去。 新娘冷眼望着屋里突然出现的持刀人,问:“何人大胆,竟敢行刺太子?” 那人嘿嘿一笑“你我彼此彼此,都是各施本事,各达目的罢了。”那人任务完成,猛然从窗口一纵跃了出去。 新娘甩手脱下大婚嫁衣和沉重的凤冠,如一缕轻烟般从窗口追了出去。 她的轻功甚佳,而前面那名刺客的功夫也不弱,且又是起步在先,一时半刻无法拉近距离,而身后另有一种脚步声渐渐逼近。 她在转弯时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身后,月色下追来的竟是名震南黎的三王子南尚武。虽是一瞥,但已可看清他眼中的惊怒和杀气。 “愚蠢!”她轻哼一声,脚步下停。然而正因为她这一瞬的走神,咫尺之间又突然窜出几个人,面对她既不出招,亦不言语,抬手一扬,一片红色雾气随即扑鼻而来。 她大惊,赫然想起传说中的“赤霄鬼烟”眼见这几人都作赤多打扮,她又惊又怒,想要躲避已来不及。毒烟钻进口鼻,眼前一片黑雾,她蹙着眉软软的倒了下来。 又是赤多练!她躲到南黎都没能躲开这个魔鬼。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来拯救北陵,计画又被他破坏了。 意识涣散的最后一刻,她咬破朱唇。血珠滑过雪白脸颊,红白分明,凄绝艳绝,如一幅残忍的美画。 她,北陵公主萧寒意,掉落在仇人的手中,成为命运的玩物。 第三章咫尺天涯 萧寒意是被人重重摔在地上时才苏醒过来的。她迷蒙的眼里映入一个飘落的空袋子,于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已被人抓住,而且用袋子装抬到这里。她的四肢被捆绑上了绳索,用牛筋做成的绳子勒进了肉里,在她身上勒出血痕。 她咬紧牙关,不呼痛,不求饶,沉下心来暗暗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阴暗的小屋子,地面和屋顶都在晃荡,耳畔传来流水的声音。是船,她现在正在船上。但这艘船要驶向何处? 她刚刚抬头,就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一个生硬的声音喊着-- “别乱动,你这臭丫头!” 她吃痛地倒在地板上,伏地时听到门外传来沉稳而迅疾的脚步声,有个人停在舱门口,接着,舱门被人猛然拉开。她勉力想抬起头,无奈全身都被绑住,很难靠自身之力站起来。于是她只能盯着那双脚从门外一步步踏近,站到自己面前。 然后,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拉起直直与她对视。她对上那双眼睛--孤鹰的眼睛。 她没有吃惊,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冷笑。即使身陷囹圄,即使狼狈不堪,她依然保持着高傲美丽的气质,维持着北陵公主的风范。 他的眼睛锁住她,冷冷的质问属下“是谁把她捆成这样?” 属下答“这女人武功太高,怕她跑了,所以” 他紧拧着眉,微怒的神态看不出是针对属下还是萧寒意。他抽出随身的短腰刀,手起刀落,砍断了她手脚上的牛筋。 萧寒意没有动,因为被绑得太久,手脚都已经麻痹了。 她刚要去揉脚踝,他的一双大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也许,不应该说是“握”而是“捧”他极其小心的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上,轻轻着她的腕骨,并拿出一个小盒,挑出里面少许葯膏敷在她的伤处。 萧寒意骤然呆住,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受到最残忍的侮辱,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他掌心的热力像一座火山,燃烧在她这尊玉石之上。 “你做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比表情还要冷。 “为你治伤。”他头也不抬的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她倏然抽回手腕,同时也抽出他的刀,在他属下高呼的同时,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闪躲,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那种眼神,并非看一个敌人该有的。 “你,又要杀我了?”他把“又”字念得很重。“这是第三次了。”他忽然扯动嘴角笑了笑“每一次都很致命。” 她挑挑眉梢,他说三次?这表示他已经知道他那次会被东野军包围,其实是她的杰作? “这次你可没能再活着回去了。”她用力握住刀,不让刀颤。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刀锋,看的,是她的身体--她雪白衣服上渗出的斑斑血迹。 “你受伤了?”他急问。 同时,她亦因无力上而颓然松手,更无奈的是还虚弱地倒在他的脚边。 旧伤发作。刚到南黎时遇到刺客行刺皇室宗亲,她为了用苦肉计取得南黎人的信任而挨上一箭,刚才的一番折腾显然无意中已让她的伤势复发。 “别碰我!”她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声音从心底最冷的地方迸出“我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些。”如果不能复国,她宁可死也不要忍受他那种好像怜惜似的同情眼神。 他的手慕然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伸过去还是该收回。 终于,他离开她身边,转过身对属下命令道:“找军医来看她,不许让她死了,否则我要你们全部赔命!” 然后又丢给她一句话“若你心里还有北陵,就守着你的尊严和我回去。我要让你看看,赤多人统治下的北陵是什么样子。” 她冷笑着轻哼出心底的嘲讽“赤多人统治下的北陵,除了残暴和血腥外还能有什么?”她大声对他的背影喊道:“只要北陵还剩下一个人,都不会停止反抗你和赤多!你以血灭亡了北陵,就要等着承受上天对你们血的惩罚!” 他乍然停住,背脊恍然轻颤了下。“那就让天看着吧。”他含糊回应完她的话便隐没在舱外。 萧寒意倒在船板上,听着那依然奔腾的海水,思绪飘回了三年前的暴风夜。她,又回到了北陵的海面上,回到了北陵的土地上。 家,就在前方,但家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北陵的海岸边有众多赤多军臣守候在这里,今天他们的首领,赤多练出征绝龙岛归来的日子。 在海边迎接他的,除了留在北陵的一些赤多族老臣外,还有赤多练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之亲--他的妹妹赤多花。 年轻的赤多族公主赤多花,穿着翠绿色的裙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顾盼之间星眸流转,没有半点女子的羞涩之态。 她好奇的张望远方,对身边一位老者问道:“阿达,兄长的船从绝龙岛撤退也有几天了吧?怎么今天才回来?” 被她称作“阿达”的,是赤多族的一位老臣,在族里,人们都尊他为阿达,因为在赤多语中,阿达是智者和勇者的合称,这也是给这位老臣最高的奖赏了。 阿达雪白的胡须在风中飞舞,他笑着回答“公主,别太心急,听说东野雪是个很难缠的角色,也许在回来的路上有所耽搁吧。” “是啊,东野天杀,闻名四海”赤多花噘着嘴“我真想去会会她,但兄长就是不肯。” “我们的赤多花年纪还小,等你羽毛更丰润美丽的时候,就可以出去经受风浪了。”阿达笑着宽慰她,一指远方。“看,船不是来了。” 果然,从天海交接的地方,一行船影慢慢出现在海平面上。 赤多练所乘的那艘鹰头大船刚靠岸,一群臣子就涌了上去。 赤多花跑在最前头,叫苦“哥哥,你胜了吗?” 他面容凝重,没有接受妹妹温暖的拥抱,他回头对船上的人吩咐“带她下船。” 岸上众人困惑不解。“带谁下船?有什么贵客到来吗?”心直口快的赤多花问出大家共同的疑惑。 此时,只见船内慢慢走出一个绝色女子。她苍白的脸,消瘦的身形和满是怨毒的眼神,让人只看一眼便刻骨铭心。 “啊!真美!”赤多花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美貌。她生平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更没有见过美得如此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就像是一缕烟,随时随地都会飘散般虚幻。 但是哥哥出征绝龙岛,怎么会带回来这么一个女人? 但见那女人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赤多练立即敏捷的伸手扶住她,她却面无表情的推开他,冷冷道:“我自己能走。” 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包含着多少深意,萧寒意直视着赤多练道:“送我去地牢吧。” 赤多练的目光从头到尾都紧锁着她“你会去你应该去的地方。”他一把将她拉住,拖上马背,然后丢下一群臣子,两人连乘而去。 赤多花看到这一幕,下巴都快吓掉了。向来不近女色的哥哥对女人也会有这么霸道的时候? 萧寒意在马背上感受着风急速掠过脸颊时的疼痛。现在快冬天下,万物萧瑟,连风都是冷的。 赤多练的手紧紧搂在她的腰上,而她僵硬着背脊,不肯与他多亲密一分。 马蹄直直踏入北陵皇宫。在这座几百年的古城里,马蹄声一路蔓延,最后来到羞月宫外,赤多练才勒住了缰绳。 “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萧寒意漠然地看着熟悉的宫门,一丝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好像这里对她并无任何意义。 赤多练拉着她走进宫门,小院内的地上跪满了人。 萧寒意眸子一沉,率先看到的是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女。 “月盈?”她迟疑地叫出她的名字。 月盈已是泪流满面,哭着爬到她脚边“公主,公主,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您。” 萧寒意深吸一口气,微叹“是啊,没想到。”像是在对自己叹息。这是回到北陵的土地后,她第一次动容。 赤多练冷眼旁观她们主仆重逢,说:“你的人还是你的,你的起居更不会变。只要你愿意,你或许还可以赢回一部分的北陵土地。” 萧寒意猛转身,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请你来这里”他刚一开口就遭到她的嘲笑。 “请我?杀了我的子民,将我赶出家园,又在我的新婚之夜将我掳走,你认为这是请人该用的方法吗?或许,这就是你们赤多人的教养?” 她傲然嘲讽的眼神令他在一瞬间有些激怒,但他还是按住怒火,力持平静的说:“或许我的措词有误,但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不可能。”她断然拒绝,甚至不听他的解释。“除非你在死前需要一个人为你行刑,否则我不可能帮你做任何事。” “你像朵长满刺的玫瑰。”他的神情有些被刺伤。 她依然冷嘲“你又错了,我对你来说,只是一把淬满毒葯的复仇之剑!” “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低头?” “北陵人永远不会低头。” 她骄傲的目光能令很多人瑟缩,但赤多练不会。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从来不懂什么叫退缩,但他知道,如今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个女人。且这个女人比任何战争、任何敌人都还难以驯服。 “带你的主子去更衣吧。”他转对月盈说:“既然她要做个骄傲的北陵公主,总不能像现在这样邋遢。”他顿了顿,又说:“今晚,我在前面的正殿等你。” 她又挑起眉梢“你想让我效仿徽钦二帝?” 赤多练的官话知识有限,对于中原宋朝两位皇帝青衣侍酒的典故并不知道,但看萧寒意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话里的意思。 “你若不到,我会亲自过来接你。”他很认真的撂下这句话,没有半点退让的地步。 而萧寒意回应他的始终都是冷漠的淡笑。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北陵皇宫已是***通明。 坐在窗前的萧寒意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夜深前殿按歌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诗,其实倒像是眼前景色的写照。也只有这一句像了,剩下的三句便不合她的身分和周围的气氛。 “公主,真的不去吗?”月盈捧着一件新衣低声问她。 经历大变之后的月盈,大概是受了不少刺激,因此没有以前那么活泼多话,整个人总是战战兢兢的。 萧寒意仅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月盈就这么干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将手里的衣服放下还是拿着。 萧寒意转动眸子,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悠悠的说:“月盈,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吧?” 她闻言咬着手指呜呜哭了出来。 萧寒意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让你们一起受罪是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不对。当初从北陵逃亡的时候本想带你一起走,但因为走得太匆忙,又发生变故,只好将你丢下。” “我知道,我不怪公主。”月盈拚命用手背抹掉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她悄声道:“公主,我听说赤多人进城后又杀了不少人。他们的脾气这么残暴,您要是和赤多练正面作对,会不会惹恼了他?” “会。”萧寒意说:“但人,总要活得有骨气,不是吗?” “哪怕这口气会害死你,你仍是依然坚持?”赤多练不知何时竟幽幽出现在门口。“公主,我和我的人等候您多时了。” 萧寒意别过脸不看他“我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他问,问得很冷。 “一个双手沾满北陵人血腥的刽子手。”她咄咄逼人,毫无惧色。 他挑衅地勾起嘴角“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这里已不算是北陵的土地,且你也应当明白,只有识时务才能活下去,尤其在你口口声声要为北陵报仇的时候。” 萧寒意捏紧双拳,她的冷漠也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终于,她跃身而起“好,我跟你走,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如风一样从他身侧走过,昂首走向前殴。 满殿沉迷于歌舞中的男男女女们,看到乍然出现的萧寒意无不惊得停住一切。 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萧寒意,但这个女人的美丽足以让所有人在心底烙下印记。 萧寒意从最靠近自己的桌上,抄起一壶酒和一个酒杯。将酒斟满酒杯,她站在场心高举杯子,面对所有人大声说:“我是北陵公主萧寒意,这一杯酒献给诸位,献给所有曾对北陵人挥刀,让无数北陵人家破国亡的赤多英雄们!” 她说的是官话,在场有一半的人听不懂,但她脸上悲壮的神情令人震撼动容。之后又见她一扬手,杯中酒便如雨点般四散洒落,溅到了很多人的脸上、衣服上。 重新斟满酒杯,再度举起“这第二杯酒,敬你们可敬的赤多练,是他一手策划了这场人间悲剧,从此他将夜夜不得安睡,永生都无法洗脱他整身的罪孽!” 同一时间,赤多练刚巧踏进大厅,萧寒意一扬手,酒水从天而落般迎面从他头顶落下,湿了一身。 萧寒意也不看他,第三杯酒继续举起。“这第三杯酒,敬这个没有天理的苍天。”她似笑非笑的惨澹神情如悲愤,如狂乱“苍天无眼,任由乾坤颠倒,这天要它何用?不如早些塌了吧!” 她的酒刚要朝天泼出,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 赤多练站在她眼前,冷硬的说:“够了!” “够了吗?”她瞇着眼睛,妩媚而危险“若想让我停下这一切,你就喝下这杯酒。”她将酒顺势送到他嘴边,挑衅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盯着她,半晌,张口咬住酒杯边缘,一仰头饮干了酒,然后甩过杯子扔在地上。大手抄起她的腰,拥着她旁若无人的走出大殿。 身后的喧哗之声、惊叹之声全都被扔在脚下。 “现在换我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赤多练恼火的喊。 萧寒意被他扔回了羞月宫,刚才的放肆和冶艳全都不见,罩在她周身的森寒杀气令人牙齿发颤。“我要你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继续说:“不到万不得已,我暂时不会杀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杀你。” “为什么?”赤多练困惑的蹙眉,难道在她的规则里不是恨谁就杀了谁吗? “你灭了北陵,就要赔上整个赤多做为赌注的代价。” 赤多练的眼睛里不知何时燃起了怒火,高大的身躯颤抖个不停,他一掌打掉桌上的烛台,喃喃自语“世人都说你是冷血,难道你的血真的是冷的!” 他说完便扑了上来,压在她的身上,一双大手紧紧勒住她的咽喉。 萧寒意怎么也没想到赤多练会突然攻击她,一时不察被扼住了咽喉。所幸她反应迅速,手指绕在他的背后,拍向他的脑,赤多练全身一麻,清醒了些,这才松开了手。 萧寒意转身挣脱开他,刚要逃出这间屋子,赤多练又一次从后面拽住她的手腕。这次他没有像在船上那样温柔细心,他握得既粗暴又用力,让她的整个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她痛得无法忍受,手指恰巧摸到墙上一个机关,顺手一按,地面上即刻闪出一个大洞,两人同时跌落进去。 这是羞月宫的一个秘密地牢,是为了保护萧寒意的安全而特意设置的。世上知道这个机关的只有萧寒声和萧寒意两个人,连月盈这个贴身侍女都不知道,更遑论赤多练这个外人了。 一掉进地牢里,萧寒意便摆脱了赤多练的纠缠。而他也没有继续攻击她,只是坐在一角不停的喘气,气息零乱而粗重,和平时不大一样。 萧寒意身心都充满戒备,提防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赤多练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黑暗中还可以听到他用拳头砸墙的声音,像是满身怒气无处发泄。墙壁被他擂出阵阵轰鸣,实难想象他血肉做的拳头怎么禁受得住这样的重创。 “别发疯了。”她忍不住喊道:“你把墙砸塌了也出不去。” “你、你你别过来。”他的声音从牙齿缝里迸出“否则,我不能保证” 他大叫一声,压抑且痛苦的嘶喊,整个人倒在地上,半晌没了声息。 萧寒意以为他在耍什么花样,但黑暗里连他的呼吸都听不见。等待了片刻,她终于决定凑过去看个究竟,于是悄悄挨近他所在的方向。 那里仍是一片死寂。 她伸出手,勇敢探向他的身子,摸到他的身体,摸到他的脸。他的脸火热得像团炭火,而鼻息又轻弱不可闻。他病了?这念头刚一升起,又被她否定。白天看他还生龙活虎的,怎么可能病得这么快。 她想丢下他不管,又听到他口中喃喃呓语着什么,可都是赤多话,她也听不懂。这时她的手摸到他腰上的刀鞘--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再一次将他置于死地,而眼前也没有阻挠她的人。 她缓缓抽出刀,刀锋和刀鞘撞击的声音让她一颤。 赤多练依然处于昏迷,他恍惚中依稀感觉到一块清凉的冰放在他的额头,他的燥热顿时退去不少,于是他一把抓住那块“冰”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萧寒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刀几乎掉落。下一瞬间她被拉进赤多练的怀里,他伸展的双臂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她的双臂箍住,使她动弹不得。她的脸几乎和他一样滚烫,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愤慨。 这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他是喜欢羞辱她之后得到的,还是真的存心要找死? “请你帮帮我。”他清醒了几分,微弱的声音带着炽热的体息吹拂在她脸颊上。 萧寒意握刀的手停在那里,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开口“你让我怎么帮你?” “帮我解脱这痛苦。”他咬着牙,应是把嘴唇都咬破了,因为她闻到一丝血腥气,可却没有任何暴戾的味道。低厚的男音还在缭绕“你是冷血体质,只有你才能救我。” 萧寒意翻手抓住他的脉门,发现他的脉息里居然奇异的跳动着两种脉搏,一个沉稳缓慢,一个急促奔腾,像是两种力量纠集在一起,不停的争夺地盘。 她迟疑的自忖,杀了他?还是不杀?若杀了他,死的只是他一个,是否能动摇整个赤多?赤多又会不会有新的“赤多练”出现? “萧我请求你”他一遍又一遍的低唤着她的姓氏。 她的刀终于放下,握刀的手从身上摸出一个葯瓶,因为被他箍紧,取葯非常费劲。掰不开他的手腕,便无法将葯送到他嘴里。 她叹口气,在他耳畔低语“把手松开,我要喂你吃葯。” 她柔和的嗓音让他放松了身体,在赤多练松开手臂时,她飞速将葯塞进他嘴里,听着他吞咽下去。 这是北陵的传世灵葯,据说有起死回生功效,萧寒意自己只有三丸。一丸在东野时给东野兰吃了,如今又浪费一丸在敌人身上,想来真是可笑。 赤多练怀抱着萧寒意冰冷柔软的身子,像是迷失的船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港湾。不知是葯的效力还是萧寒意天生的体息起了作用,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燥动的热度也逐渐退去。 萧寒意的手摸向身边,再度摸到刀柄,她迟疑了下,又越过去在墙壁上四处摸索。终于,在墙角的位置,她找到了机关所在。拉动机关,头顶上的板子徒然裂开。正在屋中搜寻不到他们的赤多族人惊诧的发现--他们的练正和敌人亲密的拥抱在一起,而那个敌人手边还有刀! 赤多花率先一步跳下来,叫道:“你这个妖女,为什么伤我哥哥?”她推开萧寒意,而赤多练的手却在半昏迷中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妖女?这称呼从何而来?萧寒意看了一眼三人交错的手,无声一笑“是他先伤了我。且我若是要伤他,他还能活到现在吗?” 赤多练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神情焦急的妹妹,转过脸,又看到冷漠傲然的萧寒意,他勉强从齿问说出两个字“谢谢。” 扶着妹妹,他站了起来。他终究是个王者,无名病痛虽能打垮他的身体,却不能打垮他的意志。真正能摧垮一个人意志的,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它的锋利胜过任何刀剑,直刺人心。那是--情。 第三章咫尺天涯 萧寒意是被人重重摔在地上时才苏醒过来的。她迷蒙的眼里映入一个飘落的空袋子,于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已被人抓住,而且用袋子装抬到这里。她的四肢被捆绑上了绳索,用牛筋做成的绳子勒进了肉里,在她身上勒出血痕。 她咬紧牙关,不呼痛,不求饶,沉下心来暗暗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阴暗的小屋子,地面和屋顶都在晃荡,耳畔传来流水的声音。是船,她现在正在船上。但这艘船要驶向何处? 她刚刚抬头,就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一个生硬的声音喊着-- “别乱动,你这臭丫头!” 她吃痛地倒在地板上,伏地时听到门外传来沉稳而迅疾的脚步声,有个人停在舱门口,接着,舱门被人猛然拉开。她勉力想抬起头,无奈全身都被绑住,很难靠自身之力站起来。于是她只能盯着那双脚从门外一步步踏近,站到自己面前。 然后,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拉起直直与她对视。她对上那双眼睛--孤鹰的眼睛。 她没有吃惊,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冷笑。即使身陷囹圄,即使狼狈不堪,她依然保持着高傲美丽的气质,维持着北陵公主的风范。 他的眼睛锁住她,冷冷的质问属下“是谁把她捆成这样?” 属下答“这女人武功太高,怕她跑了,所以” 他紧拧着眉,微怒的神态看不出是针对属下还是萧寒意。他抽出随身的短腰刀,手起刀落,砍断了她手脚上的牛筋。 萧寒意没有动,因为被绑得太久,手脚都已经麻痹了。 她刚要去揉脚踝,他的一双大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也许,不应该说是“握”而是“捧”他极其小心的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上,轻轻着她的腕骨,并拿出一个小盒,挑出里面少许葯膏敷在她的伤处。 萧寒意骤然呆住,她本以为自己会遭受到最残忍的侮辱,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他掌心的热力像一座火山,燃烧在她这尊玉石之上。 “你做什么?”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比表情还要冷。 “为你治伤。”他头也不抬的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她倏然抽回手腕,同时也抽出他的刀,在他属下高呼的同时,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还是和上次一样,没有闪躲,只是静静的看着她,那种眼神,并非看一个敌人该有的。 “你,又要杀我了?”他把“又”字念得很重。“这是第三次了。”他忽然扯动嘴角笑了笑“每一次都很致命。” 她挑挑眉梢,他说三次?这表示他已经知道他那次会被东野军包围,其实是她的杰作? “这次你可没能再活着回去了。”她用力握住刀,不让刀颤。但是他的眼睛却没有看向刀锋,看的,是她的身体--她雪白衣服上渗出的斑斑血迹。 “你受伤了?”他急问。 同时,她亦因无力上而颓然松手,更无奈的是还虚弱地倒在他的脚边。 旧伤发作。刚到南黎时遇到刺客行刺皇室宗亲,她为了用苦肉计取得南黎人的信任而挨上一箭,刚才的一番折腾显然无意中已让她的伤势复发。 “别碰我!”她一把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声音从心底最冷的地方迸出“我就算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些。”如果不能复国,她宁可死也不要忍受他那种好像怜惜似的同情眼神。 他的手慕然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伸过去还是该收回。 终于,他离开她身边,转过身对属下命令道:“找军医来看她,不许让她死了,否则我要你们全部赔命!” 然后又丢给她一句话“若你心里还有北陵,就守着你的尊严和我回去。我要让你看看,赤多人统治下的北陵是什么样子。” 她冷笑着轻哼出心底的嘲讽“赤多人统治下的北陵,除了残暴和血腥外还能有什么?”她大声对他的背影喊道:“只要北陵还剩下一个人,都不会停止反抗你和赤多!你以血灭亡了北陵,就要等着承受上天对你们血的惩罚!” 他乍然停住,背脊恍然轻颤了下。“那就让天看着吧。”他含糊回应完她的话便隐没在舱外。 萧寒意倒在船板上,听着那依然奔腾的海水,思绪飘回了三年前的暴风夜。她,又回到了北陵的海面上,回到了北陵的土地上。 家,就在前方,但家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北陵的海岸边有众多赤多军臣守候在这里,今天他们的首领,赤多练出征绝龙岛归来的日子。 在海边迎接他的,除了留在北陵的一些赤多族老臣外,还有赤多练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之亲--他的妹妹赤多花。 年轻的赤多族公主赤多花,穿着翠绿色的裙装,骑在马上英姿飒爽,顾盼之间星眸流转,没有半点女子的羞涩之态。 她好奇的张望远方,对身边一位老者问道:“阿达,兄长的船从绝龙岛撤退也有几天了吧?怎么今天才回来?” 被她称作“阿达”的,是赤多族的一位老臣,在族里,人们都尊他为阿达,因为在赤多语中,阿达是智者和勇者的合称,这也是给这位老臣最高的奖赏了。 阿达雪白的胡须在风中飞舞,他笑着回答“公主,别太心急,听说东野雪是个很难缠的角色,也许在回来的路上有所耽搁吧。” “是啊,东野天杀,闻名四海”赤多花噘着嘴“我真想去会会她,但兄长就是不肯。” “我们的赤多花年纪还小,等你羽毛更丰润美丽的时候,就可以出去经受风浪了。”阿达笑着宽慰她,一指远方。“看,船不是来了。” 果然,从天海交接的地方,一行船影慢慢出现在海平面上。 赤多练所乘的那艘鹰头大船刚靠岸,一群臣子就涌了上去。 赤多花跑在最前头,叫苦“哥哥,你胜了吗?” 他面容凝重,没有接受妹妹温暖的拥抱,他回头对船上的人吩咐“带她下船。” 岸上众人困惑不解。“带谁下船?有什么贵客到来吗?”心直口快的赤多花问出大家共同的疑惑。 此时,只见船内慢慢走出一个绝色女子。她苍白的脸,消瘦的身形和满是怨毒的眼神,让人只看一眼便刻骨铭心。 “啊!真美!”赤多花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美貌。她生平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更没有见过美得如此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就像是一缕烟,随时随地都会飘散般虚幻。 但是哥哥出征绝龙岛,怎么会带回来这么一个女人? 但见那女人脚步一个踉跄,几乎要摔倒。赤多练立即敏捷的伸手扶住她,她却面无表情的推开他,冷冷道:“我自己能走。” 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包含着多少深意,萧寒意直视着赤多练道:“送我去地牢吧。” 赤多练的目光从头到尾都紧锁着她“你会去你应该去的地方。”他一把将她拉住,拖上马背,然后丢下一群臣子,两人连乘而去。 赤多花看到这一幕,下巴都快吓掉了。向来不近女色的哥哥对女人也会有这么霸道的时候? 萧寒意在马背上感受着风急速掠过脸颊时的疼痛。现在快冬天下,万物萧瑟,连风都是冷的。 赤多练的手紧紧搂在她的腰上,而她僵硬着背脊,不肯与他多亲密一分。 马蹄直直踏入北陵皇宫。在这座几百年的古城里,马蹄声一路蔓延,最后来到羞月宫外,赤多练才勒住了缰绳。 “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萧寒意漠然地看着熟悉的宫门,一丝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好像这里对她并无任何意义。 赤多练拉着她走进宫门,小院内的地上跪满了人。 萧寒意眸子一沉,率先看到的是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女。 “月盈?”她迟疑地叫出她的名字。 月盈已是泪流满面,哭着爬到她脚边“公主,公主,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您。” 萧寒意深吸一口气,微叹“是啊,没想到。”像是在对自己叹息。这是回到北陵的土地后,她第一次动容。 赤多练冷眼旁观她们主仆重逢,说:“你的人还是你的,你的起居更不会变。只要你愿意,你或许还可以赢回一部分的北陵土地。” 萧寒意猛转身,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请你来这里”他刚一开口就遭到她的嘲笑。 “请我?杀了我的子民,将我赶出家园,又在我的新婚之夜将我掳走,你认为这是请人该用的方法吗?或许,这就是你们赤多人的教养?” 她傲然嘲讽的眼神令他在一瞬间有些激怒,但他还是按住怒火,力持平静的说:“或许我的措词有误,但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不可能。”她断然拒绝,甚至不听他的解释。“除非你在死前需要一个人为你行刑,否则我不可能帮你做任何事。” “你像朵长满刺的玫瑰。”他的神情有些被刺伤。 她依然冷嘲“你又错了,我对你来说,只是一把淬满毒葯的复仇之剑!” “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低头?” “北陵人永远不会低头。” 她骄傲的目光能令很多人瑟缩,但赤多练不会。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从来不懂什么叫退缩,但他知道,如今在自己眼前的不是一场战役,而是一个女人。且这个女人比任何战争、任何敌人都还难以驯服。 “带你的主子去更衣吧。”他转对月盈说:“既然她要做个骄傲的北陵公主,总不能像现在这样邋遢。”他顿了顿,又说:“今晚,我在前面的正殿等你。” 她又挑起眉梢“你想让我效仿徽钦二帝?” 赤多练的官话知识有限,对于中原宋朝两位皇帝青衣侍酒的典故并不知道,但看萧寒意的表情也可以猜到她话里的意思。 “你若不到,我会亲自过来接你。”他很认真的撂下这句话,没有半点退让的地步。 而萧寒意回应他的始终都是冷漠的淡笑。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北陵皇宫已是***通明。 坐在窗前的萧寒意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夜深前殿按歌声。 没头没尾的一句诗,其实倒像是眼前景色的写照。也只有这一句像了,剩下的三句便不合她的身分和周围的气氛。 “公主,真的不去吗?”月盈捧着一件新衣低声问她。 经历大变之后的月盈,大概是受了不少刺激,因此没有以前那么活泼多话,整个人总是战战兢兢的。 萧寒意仅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月盈就这么干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将手里的衣服放下还是拿着。 萧寒意转动眸子,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悠悠的说:“月盈,这些日子你吃了不少苦吧?” 她闻言咬着手指呜呜哭了出来。 萧寒意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让你们一起受罪是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不对。当初从北陵逃亡的时候本想带你一起走,但因为走得太匆忙,又发生变故,只好将你丢下。” “我知道,我不怪公主。”月盈拚命用手背抹掉泪水,却怎么也抹不干。她悄声道:“公主,我听说赤多人进城后又杀了不少人。他们的脾气这么残暴,您要是和赤多练正面作对,会不会惹恼了他?” “会。”萧寒意说:“但人,总要活得有骨气,不是吗?” “哪怕这口气会害死你,你仍是依然坚持?”赤多练不知何时竟幽幽出现在门口。“公主,我和我的人等候您多时了。” 萧寒意别过脸不看他“我没有答应过你任何事。” “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他问,问得很冷。 “一个双手沾满北陵人血腥的刽子手。”她咄咄逼人,毫无惧色。 他挑衅地勾起嘴角“那你就更应该知道,这里已不算是北陵的土地,且你也应当明白,只有识时务才能活下去,尤其在你口口声声要为北陵报仇的时候。” 萧寒意捏紧双拳,她的冷漠也快到了忍耐的极限。 终于,她跃身而起“好,我跟你走,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如风一样从他身侧走过,昂首走向前殴。 满殿沉迷于歌舞中的男男女女们,看到乍然出现的萧寒意无不惊得停住一切。 这里大部分的人都不认识萧寒意,但这个女人的美丽足以让所有人在心底烙下印记。 萧寒意从最靠近自己的桌上,抄起一壶酒和一个酒杯。将酒斟满酒杯,她站在场心高举杯子,面对所有人大声说:“我是北陵公主萧寒意,这一杯酒献给诸位,献给所有曾对北陵人挥刀,让无数北陵人家破国亡的赤多英雄们!” 她说的是官话,在场有一半的人听不懂,但她脸上悲壮的神情令人震撼动容。之后又见她一扬手,杯中酒便如雨点般四散洒落,溅到了很多人的脸上、衣服上。 重新斟满酒杯,再度举起“这第二杯酒,敬你们可敬的赤多练,是他一手策划了这场人间悲剧,从此他将夜夜不得安睡,永生都无法洗脱他整身的罪孽!” 同一时间,赤多练刚巧踏进大厅,萧寒意一扬手,酒水从天而落般迎面从他头顶落下,湿了一身。 萧寒意也不看他,第三杯酒继续举起。“这第三杯酒,敬这个没有天理的苍天。”她似笑非笑的惨澹神情如悲愤,如狂乱“苍天无眼,任由乾坤颠倒,这天要它何用?不如早些塌了吧!” 她的酒刚要朝天泼出,手腕就被人一把拉住。 赤多练站在她眼前,冷硬的说:“够了!” “够了吗?”她瞇着眼睛,妩媚而危险“若想让我停下这一切,你就喝下这杯酒。”她将酒顺势送到他嘴边,挑衅的看着他。 他的眼睛盯着她,半晌,张口咬住酒杯边缘,一仰头饮干了酒,然后甩过杯子扔在地上。大手抄起她的腰,拥着她旁若无人的走出大殿。 身后的喧哗之声、惊叹之声全都被扔在脚下。 “现在换我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赤多练恼火的喊。 萧寒意被他扔回了羞月宫,刚才的放肆和冶艳全都不见,罩在她周身的森寒杀气令人牙齿发颤。“我要你为你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继续说:“不到万不得已,我暂时不会杀你,你最好也不要逼我杀你。” “为什么?”赤多练困惑的蹙眉,难道在她的规则里不是恨谁就杀了谁吗? “你灭了北陵,就要赔上整个赤多做为赌注的代价。” 赤多练的眼睛里不知何时燃起了怒火,高大的身躯颤抖个不停,他一掌打掉桌上的烛台,喃喃自语“世人都说你是冷血,难道你的血真的是冷的!” 他说完便扑了上来,压在她的身上,一双大手紧紧勒住她的咽喉。 萧寒意怎么也没想到赤多练会突然攻击她,一时不察被扼住了咽喉。所幸她反应迅速,手指绕在他的背后,拍向他的脑,赤多练全身一麻,清醒了些,这才松开了手。 萧寒意转身挣脱开他,刚要逃出这间屋子,赤多练又一次从后面拽住她的手腕。这次他没有像在船上那样温柔细心,他握得既粗暴又用力,让她的整个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她痛得无法忍受,手指恰巧摸到墙上一个机关,顺手一按,地面上即刻闪出一个大洞,两人同时跌落进去。 这是羞月宫的一个秘密地牢,是为了保护萧寒意的安全而特意设置的。世上知道这个机关的只有萧寒声和萧寒意两个人,连月盈这个贴身侍女都不知道,更遑论赤多练这个外人了。 一掉进地牢里,萧寒意便摆脱了赤多练的纠缠。而他也没有继续攻击她,只是坐在一角不停的喘气,气息零乱而粗重,和平时不大一样。 萧寒意身心都充满戒备,提防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赤多练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黑暗中还可以听到他用拳头砸墙的声音,像是满身怒气无处发泄。墙壁被他擂出阵阵轰鸣,实难想象他血肉做的拳头怎么禁受得住这样的重创。 “别发疯了。”她忍不住喊道:“你把墙砸塌了也出不去。” “你、你你别过来。”他的声音从牙齿缝里迸出“否则,我不能保证” 他大叫一声,压抑且痛苦的嘶喊,整个人倒在地上,半晌没了声息。 萧寒意以为他在耍什么花样,但黑暗里连他的呼吸都听不见。等待了片刻,她终于决定凑过去看个究竟,于是悄悄挨近他所在的方向。 那里仍是一片死寂。 她伸出手,勇敢探向他的身子,摸到他的身体,摸到他的脸。他的脸火热得像团炭火,而鼻息又轻弱不可闻。他病了?这念头刚一升起,又被她否定。白天看他还生龙活虎的,怎么可能病得这么快。 她想丢下他不管,又听到他口中喃喃呓语着什么,可都是赤多话,她也听不懂。这时她的手摸到他腰上的刀鞘--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再一次将他置于死地,而眼前也没有阻挠她的人。 她缓缓抽出刀,刀锋和刀鞘撞击的声音让她一颤。 赤多练依然处于昏迷,他恍惚中依稀感觉到一块清凉的冰放在他的额头,他的燥热顿时退去不少,于是他一把抓住那块“冰”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 萧寒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中的刀几乎掉落。下一瞬间她被拉进赤多练的怀里,他伸展的双臂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将她的双臂箍住,使她动弹不得。她的脸几乎和他一样滚烫,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愤慨。 这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她,他是喜欢羞辱她之后得到的,还是真的存心要找死? “请你帮帮我。”他清醒了几分,微弱的声音带着炽热的体息吹拂在她脸颊上。 萧寒意握刀的手停在那里,若有所思,半晌后才开口“你让我怎么帮你?” “帮我解脱这痛苦。”他咬着牙,应是把嘴唇都咬破了,因为她闻到一丝血腥气,可却没有任何暴戾的味道。低厚的男音还在缭绕“你是冷血体质,只有你才能救我。” 萧寒意翻手抓住他的脉门,发现他的脉息里居然奇异的跳动着两种脉搏,一个沉稳缓慢,一个急促奔腾,像是两种力量纠集在一起,不停的争夺地盘。 她迟疑的自忖,杀了他?还是不杀?若杀了他,死的只是他一个,是否能动摇整个赤多?赤多又会不会有新的“赤多练”出现? “萧我请求你”他一遍又一遍的低唤着她的姓氏。 她的刀终于放下,握刀的手从身上摸出一个葯瓶,因为被他箍紧,取葯非常费劲。掰不开他的手腕,便无法将葯送到他嘴里。 她叹口气,在他耳畔低语“把手松开,我要喂你吃葯。” 她柔和的嗓音让他放松了身体,在赤多练松开手臂时,她飞速将葯塞进他嘴里,听着他吞咽下去。 这是北陵的传世灵葯,据说有起死回生功效,萧寒意自己只有三丸。一丸在东野时给东野兰吃了,如今又浪费一丸在敌人身上,想来真是可笑。 赤多练怀抱着萧寒意冰冷柔软的身子,像是迷失的船终于找到属于自己的港湾。不知是葯的效力还是萧寒意天生的体息起了作用,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燥动的热度也逐渐退去。 萧寒意的手摸向身边,再度摸到刀柄,她迟疑了下,又越过去在墙壁上四处摸索。终于,在墙角的位置,她找到了机关所在。拉动机关,头顶上的板子徒然裂开。正在屋中搜寻不到他们的赤多族人惊诧的发现--他们的练正和敌人亲密的拥抱在一起,而那个敌人手边还有刀! 赤多花率先一步跳下来,叫道:“你这个妖女,为什么伤我哥哥?”她推开萧寒意,而赤多练的手却在半昏迷中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妖女?这称呼从何而来?萧寒意看了一眼三人交错的手,无声一笑“是他先伤了我。且我若是要伤他,他还能活到现在吗?” 赤多练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是神情焦急的妹妹,转过脸,又看到冷漠傲然的萧寒意,他勉强从齿问说出两个字“谢谢。” 扶着妹妹,他站了起来。他终究是个王者,无名病痛虽能打垮他的身体,却不能打垮他的意志。真正能摧垮一个人意志的,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它的锋利胜过任何刀剑,直刺人心。那是--情。 第四章情纠 一盘龙凤呈祥水晶梨,二十匹上好绸缎,四五件乐器,还有,无数的书籍。 赤多练命人将这一切送到羞月宫,萧寒意的反应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做什么?” “前次公主救了练的命,这是练的谢礼。”来送东西的是赤多练的得力助手赤多觉明。他是一个充满活力的赤多青年,同时也是对赤多练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死士。 萧寒意一下子就从对方眼睛中看出了敌意,她在心底忍不住冷笑一声,现在大概所有的赤多人都把她看作是最大的祸患吧!刚刚才夺下北陵全境,赤多族尚未站稳根基,就将一个北陵公主藏匿于皇宫之中,这实在是莫大的忌讳。也难怪赤多练的手不会对她有这么强的敌意,若是此时角色对换,她绝不会让敌人有多活一刻的机会。 她叫住放下东西转身就要离开的赤多觉明“你们的练呢?” “对不起,无可奉告。”他很不喜欢这个女人的美丽面容。太美了,美得不像真的,美得让人目眩,美得连他们最英明坚毅的赤多练都对她另眼相看。赤多族的语言里没有“红颜祸水”这句话,但有一个赤萝花的故事讲的也是同一个道理。 一朵美丽的赤萝花,身带剧毒开在悬崖峭壁边上,因为它的美丽迷惑了很多人,所以总有爱慕它的少年争先恐后的爬上悬崖,最终不是失足摔死在悬崖下,就是毒死在它的花香中。而赤萝花依然傲立地开在那里,等待着下一个为它牺牲性命的人。 萧寒意就好像一朵有毒的赤萝花。赤多觉明每次靠近她,都会觉得全身冷飕飕的,让人不寒而栗。 萧寒意看着摆满一桌的东西,嘲讽的挑起唇角“真是个可悲的笑话,我们北陵的东西如今竟要让外人赏赐给我。” 她对月盈大声说:“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又对赤多觉明道:“转告你们的练,我不需要他的感谢,更不需要他用这种方法来感谢我。如果他真心感谢,就拿他的命来换吧!” 赤多觉明又是一阵哆嗦,萧寒意的眸子冷而清亮,说话如掠清风。以别人的命来换她一笑,她真的好像赤萝花。 他走后,萧寒意放肆的冷笑收敛起来,低声问月盈“还没有太子的消息吗?” “还没有。不过吴大人已经派留在城内的北陵旧部看守九门,他们都认得太子,一有消息便会马上禀报。” “嗯。”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兄长萧寒声。昨晚有人悄悄带话过来,说太子即将回来亲自坐镇,准备和赤多人再决生死。萧寒意听到消息后心急如焚,即使有东野相助,她也不希望兄长这么急于实施报仇计画。再打一场战役,无疑就要再死成千上万人,北陵已经禁不起这样的摧残了。 仇,要报,但她要兵不血刀,凭她一个女流之身毁灭赤多。她有这份信心。 此时,赤多练正在为如何阻止众臣想杀萧寒意的念头而头疼。 对于性情直率的赤多人来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自己的练为什么会将萧寒意留在身边。 “练,如果你需要女人,我们赤多族的美女多如地上绵羊,而且聪明服从,比那个北陵女人要安全得多。” 属下们不能理解赤多练的心意,齐声劝他。 “留她多活一天,咱们就多一分危险。如今城内的北陵人还很多,谁知道哪个是兵,哪个是民?眼前没有人来率领,这些贱民还只是一盘散沙,可一旦北陵人有组织的大举反攻,我们未必能胜得如之前一般轻松。”赤多族的阿达--赤多摩里劝着他。 赤多练烦躁不安的在原地快速踱步。等众人都说完话了,他才停下步伐,坚决的说:“这件事情你们不用管,我自会处理。” “练,你被赤萝花的美色吸引了,你可能会为它送命的。”赤多摩里摇头叹气。 “她不是赤萝花。”赤多练的脑海浮现出萧寒意那双清冷孤傲的眸子,坚决的说:“不是。” “练,萧公主不肯接受您的谢礼。”赤多觉明走进来回报。“公主命人将礼物全数退回。公主说,他们北陵的东西让外人来赏赐给她,是天大的笑话,公主还说,她不需要您这样感谢她,如果真要谢,那就拿您的命来换吧!” “练!这样的女人您还说不危险吗?”众人一听无不怒极。“我们不能允许一个整日想谋害您的人留在您身边。” “我,需要她的帮助。”他慢慢说道:“我的病只有她能治。” 众人安静下来。 赤多摩里再度开口道:“一个拿着刀的医生是救你,还是杀你,你根本无法掌握。” 赤多练不想和众人多作解释。萧寒意他是绝不可能杀的。 此时,又有人进来禀报“城内好像有一些北陵残部在秘密活动。” 众人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过去,议论纷纷。 “北陵百姓和北陵士兵混在一起难以分辨。北陵百姓又偷偷藏匿这些士兵,不如展开全城搜捕,贴出告示,说明谁要是藏匿士兵就杀他全家,让那些北陵人吓得不敢再有异举。” 赤多练默默听完众人的谈论,说:“严密监视那些北陵残部,守好九门,对每个进出城门的北陵人都要严密盘查。至于搜城”他摇摇头“我们现在要争取北陵人的民心。北陵人之所以会被我们打败并不是他们不强,而是因为他们安逸太久,准备不足。以人数来说,北陵全国人口是我们赤多全族人数的十几倍以上,这时候不要激起民怨。北陵人向来清高自傲,太过压制会让他们的反抗心更强。” 听赤多练说得有理,众人也就不坚持了。 萧寒声的确正在接近陵都。他此来并非轻率之举,事先也已经和东野兰商量过对策。北陵还留下多少可用人马并不清楚,但只有他的号召力才能将这些旧部都引出来,所以他必须回来。同时,他们也得知萧寒意在南黎被人劫走,劫持者很有可能就是赤多练。萧寒声执意要回来救妹妹,东野兰能理解他的心情,因此也不阻拦。 东野兰秘密调集了三百名精锐军,化装为平民悄悄向北陵国境推进。此时正值秋收季节,各国农商往来频繁,所以这些人的大规模行动并不会很引人注意。 在这些人的掩护下,萧寒声终于回到了陵都。 “太子,赤多练听到风声,已经加强了戒备,是不是迟些进城比较好?” “不行,晚一刻就少了一分先机。”他为了不让敌人认出自己,已经彻头彻尾地换了装束。 他打扮成一个卖炭的老翁,一身脏污加上又破又烂的衣服,脸上还用炭灰涂得黑黑的,再也看不出本来清俊的容貌。他赶着一辆牛车,缓缓向北陵西城门移动。 和萧寒声在一起的几名农民装扮人士,都是东野兰派来保护他的死士。 几人走到城门口时被赤多军拦下做例行检查。为了防止被人认出,东野兰特意叮嘱他们什么武器都不要带,车上装的都是炭和粮食。 检查完毕没出什么错,赤多兵便一挥长矛要他们进去。 刚刚穿过城门,突然听到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喝道:“你们几个,站住!” 萧寒声心一紧,只见对面一匹枣红马上端坐着一个俏丽少女。 她在马背上向下俯视萧寒声等人。“你这车炭多少钱?” 他可是有备而来,冷静答道:“一两银子一斤,两百两银子一车。” 来人是赤多练的妹妹赤多花。她下马看了看炭的质量,扬声道:“跟我走吧。” “去哪儿?”萧寒声一愣。 “去宫里。你的炭我要了。” 他心头暗喜,没想到可以如此轻易就混进宫里。他已得到消息,知道萧寒意被关在羞月宫。只要进宫,他就一定可以见到她。但这个女孩儿是谁?看起来不像一般人。 他推着车跟着赤多花,后头几名东野死士也急忙跟上。 赤多花俏脸一板“我只要他这车炭,又没说要你们的东西,不许跟着一起来,要等就在这里等他。” 萧寒声向几人使了个眼色,要他们放心。那几人会意,便留在原地不动。 走到皇宫城外,远远已有赤多族人和她打招呼。“公主!您回来啦?北陵城里好玩吗?” 他们交谈用的是赤多语,萧寒声听不明白,但从那几个士兵对她恭敬的态度可以猜出,这女孩子的身分必定显赫。 赤多花撇撇嘴“还好吧。你们都把北陵说得像天宫,我看顶多是个小花园。怎么能和我们赤多的草原相比?”她扬手招呼一个士兵“你带这老头去厨房,嘱咐他们今晚一定要给我做味道最纯正的赤多烤羊,前两天的羊肉不是太老就是太腥,要人怎么吃?还有,别忘了给这个老头两百两银子。” 萧寒声低着头,跟着赤多士兵走到皇宫南面的御膳房,在这里工作的大部分还是北陵宫中的旧人。自从赤多占领北陵之后,有很多赤多人都想尝尝北陵的美食,所以这些御厨才得以幸存下来。 萧寒声将炭车推到厨房后面,眼前晃过一个熟识身影。他心中一动,对带他来的士兵说:“军爷,我的肚子疼得厉害,请问哪里可以方便一下?” 那名赤多士兵的官话不灵光,半猜出他的意思后,便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他自己去找地方,也懒得再等他,自己跑到厨房里偷吃了一盘菜后就洋洋得意的先走了。 萧寒声悄悄靠近厨房大门,见众多厨子低头做菜,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宁静地有如死寂一般。 只听其中一个中年男子对刚跑进来的少年说:“这道花开富贵是要用上好的牡丹做才行,你怎么拿了玫瑰来?快去换。” 少年忙不迭的往外跑,路过萧寒声身边时也没注意。 萧寒声在他跑过身畔时低声说道:“要取沾着露水的牡丹,含苞待放的那种更好。” 少年听到他的声音,猛然一惊,马上站定,回头仔细盯着他看,问:“你是谁?” 萧寒声的五官都被黑色炭灰和胡须遮住,他微微一笑,轻声说:“叫你师父出来。” 他用的是自己的本声,那少年眼睛一亮,手中用来取花的篮子一下子掉在地上。 “我的天啊!”少年像只小猫般飞速跑回屋子。 片刻后,少年拉着那名中年男子出来,中年男子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气的说:“小六子,你折腾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摘花?要是耽误了上菜,你吃罪得起吗?” “师父,师父,您看这位是谁?”小六子拽着师父的衣角,指着萧寒声。 中年男子第一眼也没认出萧寒声,但眼前这个老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老年人。他的眼睛太清亮,身材太笔直,眉梢眼角中似乎还透出一股子--贵气。 “岳师父,还认得出我吗?”萧寒声低声问道。 岳师父手脚轻颤,也如小六子一样轻呼“我的天啊,是、是” “小心,别让赤多人听到。”萧寒声摆手止住他后面的话,问:“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到公主?” “能、能!”岳师父拚命点头“我们正在做送给公主的午膳。赤多练怕公主不习惯赤多人,每天都要我们这些老人给公主做饭送过去。” 萧寒声闻言紧皱着眉,赤多练对寒意很关心吗?这实在不像是一般的拘禁。 “那好,给我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我要见她。” 萧寒意焦急的在宫中等待宫外的消息,但现在赤多练看管得更严,很少有人能近她的身。关于萧寒声的任何消息她都没能得到。 眼看就快到午饭时间,按惯例又送来了十几道菜。这些菜原本是她最爱吃的,也是赤多练打听到她的饮食习惯后专命御膳房为她做的,但再多的山珍海味在她眼里如今都只感到厌烦。 “拿走、拿走!”她烦乱的挥手,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盘子。 一个送饭的青年跨上一步,一把接住盘子,沉声道:“公主,这是练的心意,请公主不要辜负。” 萧寒意双眸乍亮,望着那人竭力克制心头扬起的狂喜。她认出萧寒声,但不便在此表露太多,只有故作平静说:“我不喜欢这么多人看着我吃饭,让他们都走。” 眼看众人都要退出,萧寒意又突然开口“那个人,你留下,给我说这都是些什么菜。”她叫住的正是萧寒声。 待所有人全部退下,屋中只留下萧寒意和萧寒声,月盈便机灵地跑到门外查看动静。 “你好像过得很好的样子,赤多练待你不薄。”萧寒声淡淡的打量着妹妹。 面对兄长的质疑,她坦然道:“你应该听说过越王勾践的故事。” “但赤多练将你置于锦榻之上,你不需卧薪尝胆便可得到荣华富贵。” 萧寒意怒道:“哥哥,你的刀应该刺向敌人而不是我的心!” 萧寒声一震,垂下头“对不起寒意,我怕你忘记了一切。” 她悠悠叹道:“别再说这些了,这种话对我的侮辱远胜过赤多练给我的。”她抬起头“你这样进宫太冒险了,有什么事吗?” “第一是想见你一面,确定你安然无恙。第二是要拿回北陵的玉玺。” “玉玺还在宫内?”萧寒意都忘记了它的存在。想了想又道:“当年父王好像把它藏在青龙园。” “对,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是我潜入青龙园就太引人注目了。” 萧寒意略一沉吟“好。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走动。” “我知道。” 萧寒意独自走到羞月宫门口,遇上看管她的赤多士兵拦住她的去路。 “公主,请不要再往前走,练有令,不许您出宫。” 她冷冷说道:“我只是要在院中定走,你若不放心可以跟着一起来。赤多练不许我出宫,是不许我出羞月宫还是整座皇宫?如果我出宫多走一步,他是要杀你,还是杀我?” 赤多士兵一时间被问住,他哪儿有萧寒意那么多心眼儿和伶牙俐齿?萧寒意不再理他,径自向东面走,几名赤多士兵不由得急忙跟上。 青龙园是皇宫东面的一座花园,是已牺牲的北陵王萧梦升最喜欢驻足留恋的地方。这里的花草当年都是由萧寒意和萧寒声的母亲亲手培育。或许正是对爱妃的早逝太过悲痛,萧梦升一反常规地将玉玺这么珍贵的东西镇放在青龙园,日日夜夜陪伴着爱妃的灵魂。 而玉玺就藏在园西角那块玉石桌下。 萧寒意心中已有盘算,她装作漫不经心的走过去,坐在桌子后面,欣赏着园中的花草。赤多士兵也停在她身前不远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如何引走这些监视她的士兵似乎成了难事,但这皇宫中虽有不少赤多人的眼线,可留下来的北陵人也不少。厨房的小六子早已悄悄跟了过来,一看此情形便马上赶回厨房拿了些引火用的火石,点燃了青龙园外的一棵树。 正值天气干燥,大树很快燃烧起来,小六子在外面跳着脚喊“快来人啊!着火啦!” 赤多士兵闻到烟味儿,看到有树木起火,急忙跑出去救火。萧寒意趁机移开玉石板,迅速取出藏在下面的锦盒。 由于附近没有水源,火势一时没有得到控制又连成一小片。 等赤多练得到消息赶来时,已被烧毁十几棵树了。 “怎么起的火?”他感到蹊跷。若无人纵火,这里哪儿来的火种? “不知道,平空这棵树就着火了。”赤多士兵也不清楚。小六子此时早已跑得远远的,谁也不知道放火人是谁。 赤多练这才注意到,待在这里的几个赤多士兵皆是羞月宫门口的守卫。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谁允许你们擅离职守?” 赤多练的勃然大怒让赤多士兵大感委屈“萧公主执意要到园里走动,我们只好跟来。” 萧寒意要来这里?赤多练抢先走进园子,哪里还有萧寒意的身影? 萧寒意将锦盒交到兄长的手里。 “你尽快走,赤多练随时都会来这里。” “你保重。”萧寒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别忘记,还有更多北陵人在你身边。” 萧寒意看着那个锦盒,忽然道:“等一下,将玉玺留给我一用。” 她飞速从桌上拉过纸笔,迅速写了一封信,并盖上玉玺大印,同时将两样东西封存好再度交给萧寒声。 “用这封信作为反击行动的开始吧!南黎内变在即,南尚武和南习文各有千秋,但都是我们的劲敌,必须先想办法瓦解他才行。” “我知道了。”萧寒声手捧锦盒刚要下楼,月盈便在窗口边急急道-- “不好了,赤多练来了!” “别慌,来了几个人?”她看着楼后的另一扇窗户,楼下没有什么人,显然来人不多。 “三四个。”月盈数了数。赤多练很少带大队人马过来,更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到此。 “你从后窗走。”她将萧寒声送到窗口,看着他安然离去后,才转身坐到梳妆台前,平静的将发绳解开,慢慢的梳理着那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 赤多练依然是独自一人上楼。站在青铜镜的后面,他半晌没有说话,萧寒意也不发一语,两人就这么在镜子中互相凝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然而对两人来说,这时问彷佛已经停止在眼神的交流中。 “真的,什么都不想说吗?”还是他先开口。相较于她天性冷情寡绝,他做不到如她那样冷静沉默。 “说什么?”她还是淡淡的,连个笑脸都没有。 “说你为什么叫人放火。”他不绕弯子,单刀直入。“不要否认,我知道是你指使人干的。” 萧寒意不禁冷笑“你这么英明猜得到是我干的,又不许我反驳,不如再编个罪名给我,比如说我想烧了皇宫之类的。” 赤多觉明急忙跑上楼,在赤多练耳畔低语了几句,赤多练登时变了脸色。 “从你这里离开的男人是谁?” 她握着梳子的手一颤。莫非萧寒声被人发现了? 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变化,赤多练的眸子更冷“说,到底是谁?” 他的神态倒像是抓到和情夫约会的婬妇。萧寒意咯咯地笑出声来。此刻她只能用笑声来掩盖内心的不安,同时暗暗观察的反应,想从他脸上看出萧寒声的下落。 “别笑了!”赤多练一把抓过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脸。“他是谁?” “有本事你去问他。”她逗弄他,像老鼠戏猫。如果赤多练真的抓住了萧寒声,他一定会去逼供的。 但赤多练没有走,他额头上青筋暴露,似在拚命隐忍着愤怒的情绪。这证明他虽然愤怒,却无处发泄,也就是说萧寒声虽然被发现,却没有被抓住。 萧寒意不禁松了口气。“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即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半句。” 赤多练的胸膛激烈的起伏,他现在的样子很可怕,像要杀人一样,这种情况萧寒意上次也见识过。莫非他的病又发作了? “你们,都下去!”赤多练赶走了楼上所有的人。 靠在墙边,他死命盯着萧寒意那张美绝尘寰又冷若冰霜的脸,忽然一阵冷笑“你以为我有求于你,就真的拿你没办法了吗?你想报复我,我也可以以同样的残忍回敬你。我,我绝不杀你,杀你是让你解脱,我不会那么便宜你的。”他急促的呼吸,像是要把一生的力气都耗尽似的。 萧寒意看他脸色忽青忽白,恐他突然昏厥,走过去要为他诊脉,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腕子。 “我娶你!”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即使心跳狂乱,他的眼神却异常镇定。 萧寒意大震,不可思议的惊问:“你说什么?” “我娶你!”他再度重复“我会召告北陵,不,召告四海!我将迎娶北陵最骄傲高贵的萧寒意公主。只要我娶到你,便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令北陵的百姓们臣服。” 她咬紧朱唇,苍白着脸,一字字道:“你妄想!我死都不会!” “你会!你一定会。”他急急喘着气“因为这个国家有太多你不能割舍的东西、割舍的人。”他猛地攫住她的身体,吻住她的唇。 他火热的唇和她冰凉的肌肤相触,如一把野火硬要烧化千年雪山。一个执意索取,一个冷漠拒绝。在这场冰火交融的炼狱之争里,不知道最终会是谁胜谁负。也许,没有一个人会真正胜利,因为冰火交战的结局只可能是--一起毁灭。 第五章月争辉 萧寒声刚从羞月宫的楼上跃出就感觉被人发现了,但是跟踪他的人并没有声张,只是一路尾随着,似乎并不急于抓住他。 直到他走到宫门口的一个转角,迎面对上来巡逻的一队哨兵,他虽然穿着宫里的服饰,但由于行踪过于诡密,于是被那些哨兵看出破绽。 “那个人,你站住!”赤多士兵大喊。 如果不是手中拿着玉玺,萧寒声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盘查,但是玉玺在手他可不能出半点差错。于是闪身一躲,钻进了宫内的一条小巷,发现蹊跷的赤多士兵此时也大喊着追了过来。 这皇宫是萧寒声自幼生长的地方,所有路径他都了如指掌。在这里和赤多士兵玩捉迷藏的游戏简直是游刃有余,但他现在的目标是出宫而非在这里和他们周旋。不过他突然发现宫墙太高,不是他的轻功可以轻易跃出的,大门口又有许多赤多士兵把守,看来要想出去还得回头去求助御膳房的那些老人。 眼见迎面又来一队赤多士兵,他后退一步,靠到身后的墙角。 忽然,一柄冷森森的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别动,你要是敢喊叫乱动,我就杀了你。”竟然是个少女的声音。 萧寒声一下就认出这声音。是刚才带他进来的那个女孩儿?不过她的要求真奇怪,干么不让他喊叫?现在作贼怕被人发现的是他又不是她。 他顺从的任她摆布,随她将自己拉到墙角的隐蔽处,然后听她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去和外面的赤多士兵周旋。 “你们在抓什么人?” “公主,我们在抓一个行踪可疑的北陵人,是个青年,您看到了吗?” “嗯,看到一个可疑分子,好像跑到东面去了。” 于是赤多士兵顺着她所指示的方向追了过去。 引开追兵,赤多花的刀又抵在萧寒声的咽喉上。 “你胆子不小啊,敢潜进宫来。说!你是什么人?” 萧寒声笑道:“你刚才要是把我交给那些士兵,严刑逼供一番,也许现在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赤多花瞇起凤眼“敢耍我赤多花的人还没出生呢。你敢骗我,我就要亲手处置你。” “我骗你什么了?”她一脸无辜。 “你骗我把你带进宫来。”她冷哼着,又按捺不住语气中的得意。“你一进城我就看出你不对劲了,你就算穿得再脏也不像个卖炭的。你手上根本没有老茧,手指头又细又长,一看就是个没干过粗活的人。我把你带进宫,就是要看看你想要什么把戏。” 原来刚才一路上跟踪自己的人竟然是她?萧寒声挑起眉梢“这么说倒是你骗我了。” 赤多花的刀尖在他脸边晃来晃去“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进宫?你要是不说,我就先把你的脸划花。” “你以为我是女人?会在乎自己的容貌吗?杀我我都不怕了,更何况是毁了一张脸。你要是再不动手,我可就要走了。” 萧寒声满不在乎的态度惹恼了她“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想在我手上轻易逃走?有本事你逃给我看看。你脚敢动一下,我就砍你的脚,你手敢动一下,我就砍你的手。” “那就得罪了!”萧寒声微笑的面容下暗藏杀机,他的右手抱着锦盒,左手完全空出来。当赤多花手持短刀有恃无恐的威吓他时,他的手已经距离她的衣服不过一寸,所以当他一指点中赤多花的昏睡穴时完全没费半点力气。 “这是汉人的点穴法,显然你们赤多人还没学会。”他悠然笑着看她倒地。 “一只骄纵的小雏燕,再长大些或许会很可怕。”萧寒声喃喃自语着丢下她,飞快向御膳房的方向奔去。如果没记错,半个时辰后御膳房采买菜粮的马车便会出宫,只要能混入那辆车中,他就可以顺利出去。 可惜刚才没有和赤多练正面交锋,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他们肯定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下一次,也许就是他的剑砍下赤多练脑袋的时候了。 萧寒声躲过追兵在一家小客栈住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萧寒意写的那封信。那竟是一封给南黎国主的密函,信上内容说明赤多族最近有企图攻打南黎的野心,要南黎提早防范。难怪她要加盖北陵的玉玺,只凭这样一封信,在如今动荡不安的局面中,说不定真的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但是,南黎国主会信吗?赤多毕竟不会真的出兵,而南黎和赤多又私交密切。北陵这颗亡国玉玺,对于外人的价值远没有北陵人自己眼中来得重要。 他握着信思虑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就当一招险棋走又何妨?反正北陵已是现在这个样子,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而且说不定还能逼出南黎的反应。若他们真与赤多练勾结,肯定不会为这封信所动,反之,就必然会派兵防范,而这分离南黎内部力量的计策也算是奏效一半了。 萧寒声叫了一名亲信,要他秘密将信尽快送到南黎去。 正当他要思虑新的计画时,忽然有人急匆匆来禀。 “赤多练刚刚贴出告示,说将与北陵公主成亲!” “什么?”他失声叫了出来,手中的毛笔硬生生被折成两半。好个赤多练!真要将北陵所有尊严都踩在脚下践踏才甘心吗? “宫里情况如何?”他追问,凭寒意的性情应该是死不同意。 “据说公主已经应允了。” 属下的回答让萧寒声登时愣住。寒意,她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坚持是什么?是从一而终。 萧寒意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禁疑问--是这张脸害了她?还是命运害了她?她竟然会在一个月中连续两次穿上喜服,两次勉强自己嫁给不爱的人。而嫁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将自己作为赌注,一搏北陵的未来。 最初听到赤多练要娶她的宣言后,她愤怒至极,但是愤怒过后她又意识到这是个可以好好利用的机会。赤多练想利用她平息北陵的民怨,而她正可以利用赤多练王妃的身分打入赤多族的内部。 这样绝佳的机会,即使会让她的身心伤痕累累,但只要北陵有一丝机会,她都绝对不会放弃。 月盈流着泪为她上妆,但她却没有半点悲戚之色,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好笑。她可以想象得到,当赤多练宣布将要迎娶她时,在赤多族内掀起了多大的波澜。所以当她站在羞月宫门口迎接赤多练时,她看到的赤多人脸上没有一点喜悦之情,全都用厌恶仇恨的眼光看着她。 恨?应该被恨的人是谁?是这些抢定她美丽家园的强盗。她只是被命运强拉到这场悲剧中的棋子,凭什么被当作祸水般遭到诅咒? 黑白颠倒的世界,她一个女人在其中又能扮演什么角色? 她微笑望着赤多练缓步向自己走来,他的神情果然凝重,身后群臣的表情比他的脸色更加难看。要这些人勉强接受战败的敌人作为他们尊贵的王妃也的确难为他们了。 当赤多练握住萧寒意的手时,赤多摩里大声说:“练!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你的这桩婚姻对于赤多来说不是件喜事,我想不会有多少人真心祝福你的。”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祝福”他傲然回答。握紧萧寒意冰冷的手,他不发一语的携着她走回羞月宫。 今夜,这里是他们的新房。 “你得偿所愿了。”萧寒意打开窗户,让月光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 她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审视他的脸。很英俊的一张脸,如果不是被太多风霜和孤傲在脸上刻满痕迹,他的年纪看起来应该更年轻一些。 她举起杯子“按照北陵的规矩,新婚夜,新郎和新娘要各敬对方三杯。” 赤多练按住她的手“我是赤多人,不用遵从你们的规矩,今夜我想保持清醒。” “怕我加害你?放心,我还不想守寡。记得吗?我已经死了一个丈夫了。”她轻轻一笑。 这两天刚刚得到消息,南黎太子南尊贤因为伤重而亡。那是她的第一个丈夫,连交杯酒都没有喝过的丈夫,没有任何感情,和那个人之间也只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他爱恋她的美貌,她利用他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原本她可以做得更好,只可惜因为赤多练和那个神秘黑衣人的关系,让她功亏一篑。 “是你派人杀了他?”萧寒意问道。赤多练后来都没有再提过那夜的刺杀行动,自己即使有所怀疑却不能确定。赤多练和南黎私交不浅,应该不会为了她去得罪南黎才对。 “不是。”赤多练不喜欢月光的刺眼,避开脸。不知道是不是月色使然,今夜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她还要苍白。 “你又不舒服了?”萧寒意走到他身边,掏出葯瓶递给他“只剩下最后一丸,忍不住的时候就吃了吧!” 他摇摇头,将葯瓶推回来“你自己留着吧,总会有需要的时候。” “我?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她顺手将葯瓶放到身旁的架子上,回眸妩媚一笑“要不要我为你迭被铺床?” 他茫然的看着她“你的样子太多变,让我不知道哪个你才是真实的你。” “真实的我早已死了。”她用着最美丽的笑容说出最残忍的话。 看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就和那次掉入地牢时的情形一样。 “你是冷还是热?”他的状况实在太奇怪了。突然就发病,如疾风骤雨,没有半点征兆。 他咬着牙说:“若我待会儿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你、你就点我的穴,别让我疯下去。” 萧寒意笑着“放心,我也许会再多补上一刀。”虽然说得轻松,但看他的面容越来越狰狞,似乎在和体内的那两股力量较劲儿。 她进屋为他取来一床被子,想为他盖上驱寒,不料他已经倒在地上了。 她用手推推他,以为他昏死过去。不一会却发现他动了一下,然后双手缓缓撑住地站了起来,脸色也比刚才好了许多。 “你,还好吗?”他的变化让萧寒意困惑不解。 最令她觉得怪异的是他的那双眼睛--从最初的混沌渐渐变得清亮,不,不是清亮,是狡猾诡谲,和他平日似鹰般的孤冷不一样,这双眼睛中隐隐藏着一种血腥,让人看了十分不舒服。 “也许你该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她说。 他盯着她的脸,很仔细的盯着,像是从未见过她的深深注视。 “你果然很美。”他忽然开口,阴恻幽冷的语气完全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萧寒意一愣。 “在里面看你和在外面看你果然不太一样。”他古怪的笑着,并伸出手触摸她的脸颊。“这种光润的皮肤和这些香气,是在里面感受不到的。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娶你了,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如果不娶回家,任由你嫁给别人,实在会让人抱恨终生。” 萧寒意浑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猛然倒退两步,瞪视着“他”的逼近。 “你”这眼神,这声音,完全变了。他不是赤多练。 “想知道我是谁吗?”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带着魔鬼一般的冷郁。“我也是赤多练,另一个赤多练,在赤多焰登上族长之位前,我是赤多真正的王者。不过,你好像从未听说过我?” 她惊骇得全身僵硬,连脖子都无法转动,但她的眼神中除了惊恐之外还有困惑。 “唉”他叹了口气,矫揉造作的叹气,因为他的眼底都是笑意。“他不会提起我的,毕竟我已经死了。虽然我们共处同一个身体,虽然,我们曾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匡当!”萧寒意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花瓶,花瓶掉在地上摔成粉碎。她生平第一次这么恐惧,恐惧到想马上夺门而出。但她的脚却像被一种力量死死定在地上般,竟让她没办法挪动半分。 “你,究竟是谁?”她的牙齿打着颤,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赤多血,赤多焰的弟弟。” 他执起萧寒意的手,滚烫的唇在她手背上烙上一吻。“赤多焰那个傻瓜,为了你不惜得罪赤多全族,而他竟然只吻了你的唇,真不知道在你面前他是怎么忍耐住的。” 他的手滑向她的腰带,邪邪的说:“既然你们彼此被憎恨纠缠,跨不过那道鸿沟,就让我来帮你们解决这一切吧!” 他大手一拉,萧寒意的腰带赫然松脱,随之飘摇着垂落,而他的唇也喷吐着热气与她近在毫厘。 蓦然间,一根细白的手指点在他的腰上,他浑身一震,定在原地。 萧寒意的后背全是冷汗,能在最后一刻点中他的穴道实在是好运,她差一点就要被这个鬼不鬼,人不人的家伙制伏住。她的长袖一挥,袖口的香风让他昏厥,沉沉睡去。 袖口掺了密葯的香气本来是想留在和赤多练独处时作为自保的,没想到会浪费在这个人身上。 真像是一场恶梦。一个人真的可以拥有两个灵魂吗? 原来,这就是赤多练,不,是赤多焰屡屡发病的真正原因,而造成这两人共用一个身体的原因,还藏在黑暗中更深的地方。她呆呆的望着那张熟睡的面容--仍旧一样英俊苍白,但这张面孔下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赤多焰睁开眼睛,先看到的是萧寒意那双美丽的瞳眸。 不知道是不是他恍惚的错觉,她的眼睛里好像充满了忧郁和伤心。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又回复了惯有的冷漠。 “我是不是又晕倒了?”他试探着问。刚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记不清楚。 萧寒意凝视着他--难道他不知道赤多血的事情?难道他不能像赤多血一样也窥视着外面世界所发生的事情? “你大概是太累了,需要休息。”她转身为他倒了一杯茶。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喝酒,需要保持清醒,原来不是为了戒备她,而是担心身体里的另一个人会趁机出来作乱。 她端着茶杯再度转过身时,只见他的手高高举起,手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是你的东西,收好。”他说时一同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她掌心。 她低头望去,竟是自己的一条手链。记得从北陵逃走时似乎还戴着它,但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失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东野雪给我的。”他说“在绝龙岛外。” 萧寒意略一蹙眉,马上明白了许多事情。 初到东野更衣之后换下来的随身物品,竟然会被东野收起,当作验身的证据。能做这样事的人只会是东野兰,那个男人,处处都思虑缜密,实在让人觉得可怕。四国中难免有些足智多谋的谋士,如南黎的南习文,他也算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但和老辣的东野兰一比,尚嫌幼稚年轻太多。 这么说来,赤多焰会追踪到南黎抓她,也是东野兰的授意? 她又胡涂了。东野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赤多焰握住她的手,像是猜到她的心事,沉声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值得信任,大家无非都在互相利用而已。” 她一震,看着他,故作淡漠的应着“是啊,就如你我一样。” “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了。”他的语气中略带一些古怪的冷硬,抓住她的手腕坚持不肯松开“你有没有爱过谁?”他问,那种严肃认真的表情让萧寒意看了又想发笑。 “爱过,还是没爱过,你很在乎吗?怕我给你戴绿帽子?” “绿帽子?”她又说了一句自己不懂的俗语,赤多焰沉吟着一顿“从今夜起,你就是我名副其实的妻子。赤多语中说,妻子就像自己的手臂,不可分割。” “但你却娶了一个注定要把胳膊往外伸的妻子。”她回忆着刚才他的另一张“脸”回想起那种阴寒的表情,也许不需要她亲自动手,赤多焰也会被毁灭,毁于那个号称是他兄弟的“人”手中。 “你在想什么?”他注视着她脸上千变万化的神色,察觉到她的失神。 “你管太多了。”她勾着唇角。他真以为他能看透她的心吗? 他沉默下来,靠在床边看着她,忽然又说:“你刚才说要为我迭被铺床?” 萧寒意停住游走不定的身形,故作漫不经心的回答“你终于想睡了吗?” “你大概忘了,今夜是我们的新婚夜。”他的眼中不知何时竟闪烁起一种危险的光芒。 虽然危险,但并不阴寒,这种眼神完完全全属于他,是赤多焰专有的。每次只要他抓住她,他都不会轻易松手,她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在追逐美丽猎物的猎人,不抓住她,让她驯服,就不肯放弃。 练,你被赤萝花的美色吸引了,你可能会为它送命的。 赤多摩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但为什么这种警告对他来说毫无用处,反而更激起了他体内的热情。若她真是一朵有毒的赤萝花呢? 他无声的用手触摸着她的面颊,她的眼睛依然冷漠坦然的面对他,毫不退却,也无羞涩。 如果她肯多柔顺一些,如果她的恨意不要表现得那么明显,如果她不是这样冷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当年在海上不曾与她相遇,不曾被她救过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上。原以为会被她推开,但她没有,仅是用那种淡漠的眼神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终于被她的眼神激怒,于是他狠狠的吻住她的唇,抵开唇齿,想将自己的怨怒和满腔矛盾的感情都注入到她的身体里去。 无奈她的血是冷的,全身僵硬如石。在她身上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热情。她的眼神甚至还带着嘲讽的鄙夷,好像他是一个没有风度的孩子,正在耍无赖。 他的疯狂渐渐变得无味,因为所有的宣泄根本找不到出口,如同一拳打在半空中,没有回应,连痛觉都没有。 “你,真的不肯爱我吗?”他喃喃轻语,用的却是赤多话。虽然是在质问,却又矛盾的不想让她听到自己的真心。 有毒的赤萝花,一旦爱上它,必定为它奉上全部身心才可以解脱。他彷佛看到自己正一步步地攀登上那个悬崖 清晨,一缕晨曦盖住了月辉,蒙眬醒来的萧寒意没有看到赤多焰的身影。昨夜到了最后两人分房而睡,本以为他会纠缠下去,也不知道在最后时刻自己该如何面对他的索爱,而他竟然先放弃了,这让她颇为惊讶。 披上一件薄衫,她走到羞月宫门口,把守的士兵再度拦住了她。 “请公主不要再出宫了。”年轻的士兵面对她的丽色依然不敢直视,但口气坚定胜过以往。 她挑眉问:“你知道我现在是谁了吗?” “知道,您是练的新王妃,但练并没有下令让属下撤离,所以属下必须坚守职责。”年轻的赤多士兵学乖了,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步。 萧寒意一笑,笑如春花灿烂。“你不怕我告诉练,然后杀了你吗?” “如果练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在练没有下令之前,我不能后退一步。” 执着的少年让她脸上露出饶富兴味的神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赤多焰的声音突然出现,站在士兵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布包。 他瞇着眼睛打量她过于单薄的装束,神情冷凝。一手解下肩头的披风,迎风一展,裹住了她的身体。 “回去。”他简单的下令。 她扬起下巴。“我要在屋外坐一会儿。” 两人彼此对视,最后赤多焰放弃了坚持,将她拉到一块阳光最充足的石凳上。 萧寒意看着他手中那个古怪的布包。“这是什么?兵器?”看形状像是一把大刀。 他解开白布,露出来的竟是一把琴。高高的曲颈,瘦小的琴身,要用弓弦才能拉响。 “这是什么琴?” “断肠琴。”他把这三个字念得很慢,双手将琴架在膝头,弓弦微扯,琴声流泻。 萧寒意从未听过这种琴音,它带给人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难怪叫断肠琴,原来简简单单的几个琴音便可穿心断肠。 赤多焰完全沉缅于琴声中,旁若无人的演奏着。悲戚的琴声穿过云层,撕开云霞。美丽的朝阳不知怎的都带上了一抹悲壮的美,似晚霞般令人心碎。 她越听越觉得心潮翻涌。怎么回事?她的眼底居然湿润了? “别拉了!”她一手按住他。真是可笑,他凭什么在她面前惺惺作态。断肠的人应该是她,不是吗?为了死去的同胞、牺牲的父亲,和逝去的美好年华。 “我平时不会拉琴给别人听。”他长吐一口气,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的眼神中有某种光彩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心,让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此时赤多觉明急步走来。“练!有事禀报!”他说时还瞥了一眼萧寒意,敌意在他眼中未减更炽,显然是故意的。他改用萧寒意听得懂的官话禀报“南城门前有一些北陵人正在制造暴动,众位大人请您即刻调兵镇压!” 萧寒意倏然起身“练,看来你有国事要处理,请便吧!” 赤多焰咬紧牙关,抓起琴,如疾风骤雨般走出去。 “月盈!”萧寒意叫过她,悄声命令“准备好,帮我遮掩一下,我要出宫去看看。” “公主!”月盈惊呼道:“这、这太危险了。” “别无选择,我不去,会有更多的北陵人流血。” 她走到屋里换衣服,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依然裹着赤多焰的披风。 在这上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和他的体温。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披风的襟边,想将披风扯下,但不知道他是怎么缠绕的,竟将披风裹得死紧,怎么也无法扯下,她一时情急只好将披风领口扯破才让自己脱困。穿上另一件衣服时,她在鼻翼前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属于赤多焰的味道。 淡淡的气味就停驻在她的指间发梢--不知何时,他已在她身上悄然留下了属于自己的烙印。不能谓之深刻,却难以轻易抹去。 第六章风刀霜剑 赤多焰带兵赶到南城门时,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到处是散落在地上的菜叶和粮食,以及乱哄哄的人群。 “这是怎么回事?”他震怒的高喊,让在场中扭打的人们暂时安静了几分。 一名赤多官员跑来报告“北陵农户囤积的粮食不肯卖给官家,我们只好执行强制令。” 一名北陵老人颤巍巍的走到赤多焰的马前,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骂“赤多焰,你们赤多人不仅占了我们的土地,现在还要抢占我们的粮食。你们是一群道道地地的强盗!土匪!” 赤多焰皱起眉头,问那老人“你们囤积粮食,便无法将粮食折现,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老人一身的脏污,嘴角还挂着血渍,显然刚刚和人拚斗过。他仇视的眼睛盯在赤多焰的脸上,啐了口血痰,冷笑道:“一斤大米原本卖三十个制钱,你们这些赤多官老爷来,非要以十个钱买走。我们种地难道容易吗?一年到头辛苦,最后饿死自己却喂饱了你们。呸!我就是死也不会把粮食卖给你们赤多人。要抢我的粮食,就从我这把老骨头上踩过去吧!” 赤多焰明白了,原来是属下强买造成了民愤,他瞪了手下一眼,喝令道:“马上按原来市价付钱给老人!” 但见被喝令者磨磨蹭蹭的,赤多焰气极了,一鞭子挥下去,打在那人的脸上。“像你们这样,我们就算打下北陵,又怎么能统治北陵?” 他身边的一名书记官悄声道:“练,不是他们故意要强买粮食。这些赤多勇士自进了北陵城后,便没能好好的安顿下来,手中没有军饷,不让他们偷抢,他们又能怎么活?” 赤多焰厉眼扫向身边人“照你这么说,我们赤多的勇士倒不如叫做狗熊!北陵人怎么生存,赤多人就能怎么生存!马上照我的命令吩咐下去,若再有这类事发生,我严惩不贷!” 他策马转身,刚要走,远远便看到一个身影立在前处,眼波幽幽的看向他这边。 萧寒意?她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她的心意。于是催马过去,俯看着她,沉声说:“你不该来这里的。”大手一伸,随即将她拉上马背。 “我不会再伤你的同胞的。” 他的声音低喃如耳语,萧寒意心湖一震,一层层涟漪泛起,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被感动? “萧公主!那是萧公主!”不知怎的,向来深居幽宫,鲜为人知的萧寒意竟然被人认出来。一时间聚集在南城门的北陵人全都涌了过来。 萧寒意被赤多焰迎娶为王妃的事情如今已成为北陵最大的话题,大部分的人都坚信萧公主是被迫下嫁。但此时此地,竟看到她小鸟依人的被赤多焰搂在怀里,骄傲的北陵人顿时感觉好像脸上被人重重的打了一巴掌,相信愤怒的大喊“萧公主,难道您忘了国仇家恨了吗?您怎么可以嫁给赤多的刽子手?萧公主,您的骨气在哪里?” 在北陵人高声质问的同时,原本就对萧寒意下嫁有诸多不满的赤多人便趁乱搧风点火“你们公主长得漂亮讨我们练的欢心,练肯娶她是她的福气,宫里锦衣玉食总是比在外面风吹雨打的逃亡来得好吧?你们这群老百姓懂个屁!” 北陵人怒气更炽,叫喊声越来越响,萧寒意在马背上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她本是来帮助北陵人的,怎么竟成了这种景象?在那些同胞愤怒的眼睛里,她彷佛看到无数把利剑不断飞向自己的身体,并在她脸上、身上深深划出“罪人”两个字。 她是北陵的罪人吗?她的一切牺牲在此竟显得如此渺小而没有意义。有谁真正知道她心中的苦?有谁明白她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谁?在百姓眼中她真是那种不顾廉耻,卖国求荣,水性杨花的女子? 这世上杀人不见血的就是“人言可畏”四个字。她紧咬着唇,直到渗出血来,滴在衣服上蔓延开出一朵朵血花。 赤多焰默默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当她的血滴落唇边时,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为她抹去血痕。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说你不该来了吧?和我回去吧。”他掌握缰绳,奋力一抖,马嘶长鸣冲出人群。 人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耳畔,但那种震撼所带来的余波依然在萧寒意心头持续回荡。 即使她回到羞月宫,神智依然还停留在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直在焦急等待的月盈,看到她魂不守舍的回来,不禁吓了一跳。“公主,出什么事了?” 赤多焰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听到月盈的声音,她震了一下,转眸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再想起刚才的事,原本在心底刚刚乍现的那一丝柔波,不由得全都沉在心湖之底了。 有些厌恶的推开赤多焰的手,她脚步略显不稳的走进宫门,被月盈扶着走回去。 不想面对他,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他才合适。名义上的夫妻,骨子里的敌人,彼此互相利用的关系 她沉重的登上二楼的阶梯,身后忽然飘来一阵琴声。 是断肠琴的琴声。那婉转悲凉的弦音太过独特,即使只听过一次,却已深深印在她心底。而这次,随着琴声而来的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男子的歌声,赤多族独特的唱腔中本就有一种苍凉的味道,如今厚实的中音吟唱与琴音相辅相成,竟有着一种连琴音都无法替代的百转千回。 萧寒意突然有点虚脱。这一天一夜所经历的种种实在太多,让她难以负荷。 赤多焰的歌声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的敲在她的心上,似要把她的心门全都撞裂。 “公主,那个人,那个赤多焰,是不是对您动了真情?”月盈困惑的问。旁观者不难看出他在看萧寒意时的眼神中充满了柔情和矛盾。 “别管他!”她烦躁的说。 无意中蓦然想起当初在东野时,东野兰悠然的提问:“他身为一族之长,竟以身试险来找你,他的情意也不能不让人感动。若他是真情” “恨比情深,恨比情深”她反反复覆喃喃念着这四个字,努力让自己的心肠坚决冷硬一如当初对东野兰回答时。 外面,赤多焰依然在弹唱,执着而固执的弹唱,那歌声融合北陵百姓的质问在萧寒意心中交织纠缠。她虚弱的靠在窗边往下看,只见赤多焰垂首抱琴,立坐在窗下,那个模样像是一位流浪许久的游吟诗人,又像一个满怀心事的忧郁青年,等待着能听懂他歌声的知音到来。 他专注而孤独的样子撼动了萧寒意冰冷的心。渐渐的,他的歌声如一片云霞漫过了心头所有的阴霾,她呆呆伫立着,听他吟唱,直到日落月升。 深夜,四周一片宁静。 悄无声息的楼梯上传来隐隐的踏阶之声。 萧寒意睡得很轻,白天的事情一直在脑海缭绕,根本无法安眠,轻微的声响惊动了她。 夜色中看不清任何事物,但她可以感觉到有个人正悄悄向她走近。 那个人她的房间,停了一下,像在判断她是否熟睡,接着,又一步步靠近直到她的床边,同时伸出手摸向她的脸。不过迎接他的,是一把锋利的短刀,当他掌心刚刚接触到冰凉的刀锋时,再想撒手已经晚了一步,掌心已然被利刃划上一条细痕。 “天”那人一声轻呼。萧寒意翻身下床,一把扯开窗帘,让月光直接照在那人脸上。赤多焰?不,那种诡谲的笑容不属于他,是赤多血。 “你又来做什么?”这一次萧寒意不再惊慌,她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人。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来看看你。白天他给你唱了那么多首情歌,看你是否睡得着。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被他打动了。”赤多血得意的笑着。 “情歌?”萧寒意微怔,难道赤多焰唱的都是情歌?她一句也听不懂,但他脸上所散发的神采却很动人,所以才会让她听得浑然忘我。忘了仇恨,忘了种种不愉快,只沉浸在他的歌声里。但是,她完全没想到他会为她唱情歌。 “别以为赤多族只会杀人,赤多的情歌可此你们这些汉人的歌要好听得多。焰自小就有一副好嗓子,只要他开口,没有一个女孩子不为他倾倒。” 他话里挑拨离间的味道很容易嗅得出来,萧寒意警觉的望着他“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别以为你占着他的身子,我就不敢刺你一剑” “有话好说。”赤多血笑着举起双手“我来可没有恶意,我是来和你谈桩交易的。” “谈交易?”她困惑的盯着他“你我之间能谈什么交易?” “当然有,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嘛。” 萧寒意明眸闪烁,总算明白了“你是说赤多练?” “叫他赤多焰!我才是真正的赤多练!”赤多血突涨几分暴怒。“若不是他使用卑劣手段将我打败,今日我早已是草原之王了。” “你已经占据他的身体,让他痛苦不堪了,你还想做什么?”萧寒意冷漠的看着他。真奇怪,虽然是同一个身体,同一张面容,但她却可以清晰的分辨出赤多焰和赤多血。即使是孪生兄弟,他们的性格似乎是天差地别。 赤多血恶狠狠的说:“那算什么?我不只是要他痛苦,还要让整个赤多族毁灭!” 萧寒意大震“你说什么?你不是想当赤多练吗?”既然他可以自由出入赤多练的身体,那他也等于掌控了整个赤多,勉强算是赤多练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成王败寇,这个身子毕竟不属于我。”他幽幽说道:“我不会永远待在这里,当赤多焰毁灭的那一天我也将随之而去。但前提是赤多必须灭亡,因为在我最困苦的时候,整个赤多都背弃了我,投靠向他。背叛我的人,下场只有死。” 她微微战僳。与赤多练相比,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魔鬼,他居然可以对自己的族人挥起屠刀?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稍微平静心绪,萧寒意开始正视他所说的“交易” 赤多血笑道:“很容易,只要你我联手便可以毁了赤多和赤多焰。在北陵和赤多境内,你和赤多焰是手握最大权力的人,赤多焰今天所做的事情你都看到了,他怕激起民怨,怕他的王座不稳。而我们只要抓住这一点,让他的属下逐渐对他丧失信心,产生不满,然后彻底将他从王座上推翻。 “赤多焰娶你,已经帮我实现了第一步计画。族里很多老人对他这次的任性胡为很不满,只要你多存在一天,这种不满的情绪就会多积压一天,到最后,总会有爆发的一刻。而我,只要让他英明的光环渐渐被暴政取代,他就会走下神坛,成为千夫所指,永世不能翻身!” 他一口气说完一大篇演说,眼中是兴奋的光芒“怎么样?只要你肯参与这计画,我定会事半功倍,而一旦打垮赤多,对于你的复国大计便是最大的帮助。” 这的确是个恶毒且天衣无缝的计画,萧寒意沉吟着。她没有理由反对,打垮赤多焰正是她留下来、忍辱负重成为他妻子的唯一原因。 答应吧,答应吧!她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然而,透过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她彷佛看到今天赤多焰那忧郁又深沉的神情。为什么她的心在想到那神情时会隐隐揪紧?被一种痛觉牢牢抓住,变得不再像原本那个冷若冰霜,从不被任何事轻易打动的萧寒意了? 她不禁害怕起自己的动摇,咬紧牙根,毅然说:“好!我同意!” 赤多血缓缓伸出手,与萧寒意击掌为誓。 真正的战斗要开始了! 赤多焰一早就为接到的线报而头疼。不知怎么回事,南黎国居然会突然派南尚武带兵压境。虽然对方没有说明为何而来,但这种架式若不是为了开战,难道是要兴师问罪? 南黎国是吃错了葯还是闲着没事练兵玩儿?显然这两者都不可能。南黎太子南尊贤刚刚去世,二王子南习文和三王子南尚武又传说不和,且南黎国主身体不好,国内展开一场内战是在所难免,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和外边开战,自削实力才是。 “给南黎方面的信函还没有回音吗?”他问。 “还没有。” 这事可真蹊跷。当初打北陵的时候,南黎帮了不少忙,说起来他们应该算是同仇敌忾,还曾经一同联手准备削减东野实力。怎么一夜醒来他们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东野方面有什么新动静?”东野兰自绝龙岛被东野雪救回后,就变得悄无声息。那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若真要论起敌手,素未谋面的东野兰一直是给他最大压力的人。 然而属下的回禀却让他吃了一惊“刚刚得到消息,东野国正在积极准备新女王的登基大典。” “女王?”东野又不是西凉,怎么冒出个女王?“新女王是谁?” “东野雪。” 嗄?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原本四国就一直默认东野兰在东野的主导地位,况且他又是东野国国主的亲弟弟,以为他终究会继承王位。可谁知转了一圈,这王位最终竟落在东野雪那个女人头上? 但回头想想,这似乎又合乎情理。传闻东野兰这几年身患怪疾,一夜之间便成了残废,终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一个残疾的病人是很难胜任东野这么大一个国家的治理工作。而东野雪虽然是女流之辈,但这几年却在国内声望渐高,这两人一个在前披荆斩棘,开疆破土,一个在后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倒也不失为双壁组合。 “再以我的口吻给南黎去封信,措词不必文诌诌,直接问他们是什么意图。”赤多焰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 随即他又改口道:“算了,我亲自去一趟边境。南黎带兵的是南尚武吧?”与其被看不见的书信左右,倒不如当面问个明白。 “是。” 正好可以会一会那个南黎第一武将。 当萧寒意款款生姿的出现在大殿门口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无不整齐的投射过去。诧异和不满,疑惑和愤怒,大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见赤多焰向她伸出手,萧寒意微笑着走过去,坐到他身边。 “练!”马上有不满者站起来“萧公主不应参与我们的讨论。” 赤多焰正色回答“她如今已不是萧公主,而是我们赤多的王妃。质疑她的地位就如同在质疑我。” 面对众人的敌意,萧寒意笑容可掬“各位可能对我有所误会,不过我既然已经嫁给了练,定会尽我所能做个好王妃,以期不负重托。” 无视于她的示好,殿上的赤多人依然冷眼盯着她,赤多焰心头那股不好的感觉又更重了几分。虽然知道她很会演戏,但今天的她笑得过分和蔼可亲,过分美丽动人,似乎想要掩盖些什么。 眉头紧皱,暗自猜想的同时,又见驻城守军总长也走进殿中。 “什么事?” “臣来缴旨。” 总长的回答让他不禁一愣“什么旨令?”不记得自己给他下达过什么命令啊? “前几天在南城作乱的几个为首分子,已照练的意思斩首示众了。” 他的回报让赤多焰震惊不已,一句“我何时不过这个命令”差点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是谁做的,是那个人,那个潜伏在他身体里的人--赤多血,一定是他趁自己昏迷时代宣了这条命令。 他急忙看向萧寒意,以为她必会大怒,不料她只是淡淡的微笑,还宽慰他“叛乱分子的确不该纵容,练毋需为他们的死介怀。” 这太不寻常了!萧寒意不是这个脾气,这并不像她。他宁可她现在用杀人般的冰眸和犀利的言词攻击他,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淡漠的置身事外。 “你跟我来!”他抓起她的手腕,疾步迈出殿门,来到一个偏僻的小花园。 “发生什么事了?我希望你能坦白对我说。”他严肃郑重的问。 但即使他的眼神再凌厉,也看不到萧寒意正在颤抖的心。她要多么拚命努力压抑,才能不让自己的震惊和怨恨流露出来。 没想到赤多血所采取的第一步行动就充满了血腥。如果知道他报复赤多焰的方法是先从北陵百姓身上开刀,她绝不会答应那个合作计画的。 但是,说出去的话怎么可能再收回? “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不能说出那个秘密。 赤多焰逼近到她身前,捧着她的脸,用自己的眸子锁住她的。 “回答我,请你说实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疾言厉色,问得很缓很慢。他要观察她的神情变化,连一点细微的地方都不能错过。 果然,她的喉咙蠕动了下,像是有口难言,但凭这一点点变化,他已明白了。 “你见过他。”不是疑问,而是肯定。“你还是见到他了。”幽叹之后他忽然紧张起来“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这么说也就是承认了。既然被看穿,也毋需再否认,本来她也不喜欢要阴谋诡计,这样将一切说穿了更好。 “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赤多焰推测准确无误“一定是,他要你帮他什么忙?比如杀了我。” 她全身上下泛起一阵寒栗,在他面前,自己根本无所遁形。“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别信他!别相信他给你的任何保证,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做到。他只是想尽办法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人事物,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他自私而血腥” “就像你一样。”她打断了他的话,反感之情急涌出来。他凭什么指责赤多血?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 “寒意”他头一次颤抖着声音呼唤出她的名字“别太自信,我不能掌控他,你也不能。” “可笑,我为什么要掌控他?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你以为他和你一样吗?” 她冷漠的笑让赤多焰除了气愤、无奈之外,还有心痛。这个女人,这朵有毒的赤萝花,从始至终都高高屹立在悬崖边,丝毫不肯让他碰触。要走近她,为什么这么难? 他抓住她的肩膀,她的肩膀柔嫩瘦弱,彷佛一捏就碎。但她的眼神、她的心,却比传说中泰阿山上的万年冰雪还要冷。 他的吻骤然落下,不在她的唇上,而是她的眼。企图将那份冰冷吻化,要那双美丽的明眸也绽放热情的颜色。但是,她全无反应。 他沮丧的放开她,转身,后退,蹒跚离开。未曾见到她的眼底涌出一行泪水,早已流在心中的泪水,压制了许久,不知最终会流向何方? 第七章情字难懂 赤多焰即将亲自率兵至南北边境。 一个简单字条摆在萧寒声的面前。这是萧寒意历尽艰辛托人带出来的,而这条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意外。赤多焰这几日送去南黎的询问信函都被他截获,目的就是要引起两国之间更多误会。南黎是帮助赤多灭北陵的幕后黑手,要想灭赤多,就要先灭了南黎。然而如今南黎的实力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所以,引起两边不和,挑起争端,使北陵坐享渔翁之利,是萧寒声报复计画中最关键的一环。 “将这个消息通知东野。”他写了一封信给东野兰,命亲信快送。 “太子,接下来怎么做?” 他思虑半晌,轻拍一下书案。“我们也去边境看看。” 南黎和赤多的热闹当然要看,亲临现场还可以制造一些突发事件。总之,让他们之间越乱越好。 赤多焰要出兵了。他经历过无数战役,但这一次的出征却让他很不安心。国内北陵百姓的民怨激愤,族内老人对他的不满埋怨,这些都是他出征之时最大的挂虑,但是他又不得不去。南黎既然派三王子南尚武领兵,足见对此事的重视。南尚武是南黎第一武将,他的实力之强,整个赤多难有敌手,绝不能等闲视之。所以,赤多焰唯有亲自率罩相迎。 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南黎动兵?这个答案应该只有赤多血和萧寒意知道。 “你出兵,能不能带上我?”萧寒意不等他来追问,竟然先主动找上他。 赤多焰看着她“你去做什么?” 萧寒意笑道:“我和南尚武是旧识,当初在南黎他对我很照顾,我想若我开口劝他撤兵,也许他会听进一两句。” 明知她想跟去的理由没这么简单,但赤多焰却没有拒绝。他想看看她和赤多血究竟在要什么花样,不过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也许你以为他能帮你夺回北陵。但你要知道,如今的北陵和赤多已成一体,伤赤多越重等同于伤北陵越重。” 他这句古怪的理论让萧寒意一震,随即又露出如花般的笑容。在他面前,她从不示弱。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萧寒意陷入矛盾挣扎中时,她不知道,赤多贵族内部,亦同样在酝酿着一场和她有关的行动。 “任凭那个女人留在练身边,一定会出大事。” 这是众多赤多人的心声。于是他们私下达成共识,一定要想办法让她永远“离开”赤多焰的身边。 萧寒意随赤多焰出征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离开皇宫围墙的保护,她便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赤多焰不可能无时无刻保护在她左右,一旦她落了单,就是他们下手的最佳时机。战场上变幻莫测,萧寒意的死因,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就天衣无缝了。 一切都在筹划中。风起云涌,大战的味道渐渐逼近。 南黎和原北陵之间隔着一片海。两国以海中心的一片散落小岛作为国界标记。当赤多焰到达边境时,南黎的船只早已在岛的另一头严阵以待了。 “不愧是镇国侯的兵马。”光看战舰的布局,就知道南尚武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战舰布置错落有致,各方照应,可连成一片同进同退,又可互相照应,声东击西。 “南尚武约我明日上岛见面。”他喝下一大口凉茶。体内难以压制的烈火又在熊熊燃烧,不行,他现在不能倒下,他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刻又被赤多血占据身体。他犯下的罪孽已经够多了。 “寒意,请帮我!”他痛苦的抓着自己的衣服。在她面前,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长,而是一个被病痛折磨,需要她救助的病人。 萧寒意坐在原地未动,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 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和赤多血比起来,赤多焰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野蛮残暴。那么,那些让她恨之入骨的血腥行为究竟有多少是出自赤多焰的授意? 她困惑的思考着,不禁感到一阵阵惊恐。 曾几何时,她居然开始为赤多焰寻找开脱的借口?即使是被赤多血控制而犯下了罪行,但他们毕竟是共用一个身体,赤多焰也难逃责任。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北陵百姓,就是杀了他也是应该的。 她反复对自己说着这些话,然而她的心却越来越不坚定。赤多焰被病痛折磨的样子竟像是一个鬼魅,纠缠着她无法释怀。 见他的脸色越来越红,眼神也越来越迷惘。她忽生一个冲动一起身,抽出他佩带的腰刀划开自己的手腕。 鲜血流出,她将手腕凑到他的唇边。“快饮一口!” 由于她天生体寒,血液与生俱来便有一种神秘寒气。当赤多焰在神智恍惚中喝下她的一口鲜血后,体内所有即将爆发的熟浪便慢慢被压制下去。 他甩甩头,猛然看清她还在流血的伤口。“怎么这么傻?”他毫不掩饰关切之情,心急又心疼的撕下一块桌布勒在她的手腕上,阻止更多血液流出。 她幽幽的说:“你想要的,不就是我的血吗?”他对他的属下说过,只有她才能救他,而救他的方法便是饮她的血。 赤多焰的眼神战僳,矛盾又忧郁的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我留下你不是为了喝你的血。你难道真的不懂吗?寒意,我、我爱你啊。” 他说出来了,他终于说出来了,畅快的喜悦霎时涨满了他的胸腔。他本不想说的,但是看到她为自己割腕,为自己流血,即使知道她这么做不是对他有什么情爱,但他的心早已被她俘虏无法自拔。若不将心里话说出来,他会在她杀死自己之前先一步将自己逼疯的。 萧寒意手一颤,惊疑的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句话含有多少真情。最后她垂下眼睑,淡漠的说:“你爱我?你爱我什么?爱我那么深的恨你,那么强烈的想杀你?别对我说那个字,你没有资格说,你爱不起我。而我,更不可能拿所有北陵人的生命做陪嫁。” 她不可能回应他的爱。这就是她的回答。 闻言,他只能僵立在原地,丝毫无法动弹。 茫茫大海上,在两国壁垒分明的对阵之时,有一条无名小船御风而来,悄悄靠近了骄月岛。 深夜,萧寒意独自离船,潜水游到骄月岛。 因为先王在世时经常来此,与先王妃共赏北陵海景,所以骄月岛上绝非那名小官所言的“只有四五间小屋,年久失修,已不能住人”那本来是萧寒意和北陵官员商量好来哄骗赤多焰的。 骄月岛上有一座先王的行宫,因为建在岛内的低凹处,所以若不上岛,外面的人根本无法发现行宫的所在。 萧寒意来到行宫时,行宫里早已有人准备,在宫内点上了***。而萧寒声则站立在门口迎她。 见她一身湿淋淋,他忙道:“衣服给你备好了,先换了去,可别着凉了。” “他们来了吗?”萧寒意用手拨开挡在额前的湿发,望着窗上的影子。 “已经到了。”他的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欣喜。 当萧寒意换上干净衣服,走到宫门口时,正听到里面传来阵阵笑声。 好久没听到这么悦耳的笑声了,如山风明月,洗涤着她心中的乌云和阴霾。闻声如见人,推开门,果然见到东野兰那张清俊逸丽的脸,尊贵之气也一如以往,陪坐在他身边的是东野雪。与不久前在东野见到他们时有所不同的是,东野雪的眼中少了些许冷肃杀气,而多了些女子的柔情。 萧寒意暗暗纳闷时,东野兰已起身笑道:“萧公主,一别多日,一切都好吗?” 东野雪白了他一眼“怎么还叫人家公主?她可是堂堂赤多的王妃了。” 萧寒意吃惊的看着东野兰行动自如的双腿“你、你的腿好了?” “是,已经好了。”他淡淡的回答,并不想多谈自己奇迹般复原的经过,轻轻一伸手,示意她坐下。这般优雅自如,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与寒声已经聊过最近的情形。你在赤多焰身边的这些日子,可有发现他有什么弱点?” 萧寒意默然片刻,缓缓回答“还没发现。”她为自己的回答感到吃惊。她本应该将赤多焰双人同体之事说出来的,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梗住了她的喉咙? 东野兰的观察力何其敏锐,一眼便看出萧寒意有所隐瞒。对于她的隐瞒,他完全不动声色,继续说:“此次南黎和赤多之争也许是个好机会,藉此可以打击他们双方的实力。赤多焰和南尚武,无论哪一方受伤,一年半载内都难以恢复元气,北陵正可趁此时机复兴。不过” “不过什么?”萧寒声追问。 东野兰笑道:“不过一旦他们发现这中间有人使用阴谋,萧公主的境况便有些危险。赤多焰的手下本就对公主心怀不满,若得此机会,正好可以向上呈报,置公主于死地。眼下既然公主已出来,不如就不要回去,关键时刻若赤多焰发现真相,我东野军也可保公主安全撤退,杀赤多焰的事情我会另找人做。” “你们一定要杀他?”萧寒意听到那“杀赤多焰”四个字,骤然觉得心惊肉眺,忍不住脱口问出这句话。但看到眼前三人的诧异表情,又忙故作镇定“留着他比杀他要有用。”她理了理思绪,自觉正大光明的解释“赤多焰曾阻拦手下杀害无辜百姓,论为君之道他尚算明理。但若换作其他赤多贵族当选赤多练,未必能比他强。” 东野兰侧着头听她说完,沉吟道:“我听说赤多焰前几天为了平定一场平民暴动,曾杀了几个带头作乱的百姓。这样的人你说他懂得为君之道?” 那不是赤多焰下的命令!那是赤多血的阴谋。萧寒意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而东野兰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无言以对。 “萧公主在赤多焰身边的日子,那份恨他之心似乎已经有所动摇?” “不!”她急急的反驳“我从未动摇过!” 他微微一笑“心虚的人常常大声说话,而公壬的这一句话竟快把我的耳朵震聋了。” 萧寒意恼怒地颦眉“你是说我心虚说谎?,” “难道不是吗?”他的态度文雅,用词却很犀利。 她霍然站起,雪白的面孔上晕满了绯色。 萧寒声一把拉住她“寒意,摄政王也是为你好,怕咱们功亏一篑。” 她冷笑道:“这种话不用你们来劝我,我自己知道分寸。更何况各自为利益做事,谁也别居高临下教训人。” 东野雪蹙起眉头“你怎么随便放冷箭?兰是好心还是恶意你难道听不出来?” 东野兰凝视着萧寒意的脸,嘴角依然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萧公主若不能理解兰的苦心就罢了,我不否认东野参与三国混战的确是有私心,但我不会勉强公主做任何事。若是公主觉得东野插手有些多余,我即刻可以离开,再也不干预。” 她的眸子更冷“你和他一样,都想把我当作可以利用的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只是你比他更可怕,因为你会抓住我们的弱点,让我们心甘情愿为你做事,但赤多焰他起码比你正大光明。” 东野雪拍案而起,握紧拳头冷笑道:“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雪儿,坐下。”东野兰优雅的嗓音压制住了东野雪的怒气。他没有看萧寒意,径自侧脸对萧寒声说:“太子,看来兰今日前来似乎有些多余。不如先行告辞,若有需要再请飞鸽传书,东野全国上下随时听候差遣。”虽然说得客气,但听得出来他已有些愠怒。 萧寒声被夹在两路中间,尴尬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东野雪走到窗边,倾听着外面的声音“好像有人上岛。” 东野雪的天生神力可以操纵风,对于风声的变化极其敏感。刚才外面的风声中,夹杂了一种不该有的杂音,像是某人疾步逼近的脚步声。 东野兰也听到了。“的确有人来。”他问萧寒声“是太子请的人?” “不是。”萧寒声莫名紧张起来。岛上留守的人不多,而东野兰也只带了三四名随从,若是敌人大举进兵绝对无法抵抗。 东野雪又听了听“好像只有两个人。距离此处只剩百余丈来得好快。” 萧寒意听不出风声中有何变化,但她似乎在风中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是赤多焰?是他吗?难道他跟踪自己来到这座岛上? 思虑中,屋内的几人都没有动,而屋外的人已经到了。守在门外的几名东野士兵刚要和来人交手,屋内的东野兰已朗声道-- “来的可是赤多焰?请至屋中一叙如何?” 大门猛然被撞开,冰冷的海风席卷而入,赤多焰一身劲装,神情冷凝的站在那一异。 一开门,他先在屋中梭巡一周,看到萧寒意,他的目光定住。“你果然在这里。”他大步走向她。 萧寒声第一次和赤多焰面对面,灭国之恨剎那间涌上心头,他一跺脚,拦在赤多焰面前,大声道:“赤多焰,你我的仇恨不如在今日了结吧!” 赤多焰不认识萧寒声,但对他雷霆万钧的一剑却不能不忌惮,他左手弯刀出鞘挡住剑势,右手抓向萧寒意。萧寒意本能的一躲,不由自主的也抽出剑直指赤多焰的胸膛。 “住手!”她低喝。 赤多焰所有的动作瞬问戛然而止,他看了一眼萧寒声“你是北陵太子?”他的眉眼和萧寒意有颇多相似之处。 “不错,就是你悬赏捉拿的逃犯。”萧寒声冷笑着要挥剑,他的手腕竟被人从后面轻轻捏住脉门。 “太子请稍安勿躁。”东野兰淡雅的在他身后开口。 赤多焰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另外一对男女。看到东野兰,即被对方的风采所惑,他震了震。接着又看到同样手握剑柄,杀气腾腾的东野雪,他又是震了一下。他与东野雪交过手,却没有见过东野兰,但看这名男子的风采气质,以及东野雪对他的关注眼神便猜到了。 “你就是东野兰?”赤多焰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暗暗评估着这个被他视作平生劲敌的男人。 “不错。”东野兰也是初见赤多焰。不过在这个男人眼中,他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杀戮之气,从赤多焰一进门,他的视线就全放在萧寒意的身上了。这种炽热的目光他并不陌生,在东野雪的眼中他也见识过,这种奇异相似的眼神让他觉得有趣极了。 赤多焰哼了一声“这小小一间屋子,居然有这么多大人物,还真是令我吃惊。但就算是东野摄政王亲自出手,也不能阻止我带我妻子回去。” 东野兰的下巴微扬,眼中露出一抹精光。他悄悄对东野雪做了个手势,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赤多焰直直盯着萧寒意,沉声道:“和我回去。” 萧寒意在他进来时,一颗心不禁提到了咽喉。若是以前,无论他做什么,她皆是无动于哀,冷漠以对,然而今天她却心乱如麻。可能是刚刚和东野兰的争吵影响了情绪,所以当赤多焰对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她竟不知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的强势。 “寒意”赤多焰向她伸出手,等待着她的回应。他大概是疯了,居然迷恋她迷恋到可以不顾原则的地步,明知道她来这里是要做不利于自己的事,东野兰的现身也足以证明他的推测,但他就是无法对她愤怒的质问,也无法对她多生一分恨意。他全心全意想着--只要她肯向自己走一步,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萧寒意困惑的看着那只手,粗大厚实的掌心透出一种热力,一种可以将人心都吸进去的热力。她看着,看着,手指忍不住抬起,再抬高 “寒意!”萧寒声的断喝将她惊醒,手指蓦然停在半空中。同时,她在赤多焰的脸上看到失望的神色。 紧接着,赤多焰眼中所有柔情都结成冰,愤而对东野兰等人道:“你们人人都说我残暴血腥,这次,你们全送上门来,我自然不能放你们走了!” 他扬手将一枚火弹扔出窗外。冲天的火流星飞起,萧寒声顿时变了脸色。 赤多的流星弹在黑夜中可闪耀传至数十里,若是有赤多大军在附近埋伏,他们就真成了瓮中之鳖。 东野兰朗声笑道:“凭赤多这些人马想抓我只怕还太难。” 他振袖而起,翩若游龙。东野雪随之跟上,一团剑气凌厉的卷起,将赤多焰逼退三步。 “萧太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东野兰的声音已在屋外飘摇。 萧寒声咬咬牙,终于放弃和赤多焰纠缠,也从屋内飞身而出,潜身于黑夜之中。 赤多焰没有追出去,追踪的事情他埋伏在附近的兵马会负责,他现在要面对的只有萧寒意一个人。 他用眼神逼得她无处可逃,并用眼神传递出他的愤怒和悲怆。 “你总是那么自以为是,然而有很多事你根本就不知情。你这样恨我其实根本没有道理,其实灭国的罪魁祸首”他顿住,深深呼吸,吐出“那个被你视作为联手的盟友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萧寒意呆住,她的头脑一片空白。她努力不让自己被他的言语击垮,兀自维持看似坚强的外表。 “你别以为你毁谤他,就可以推卸掉所有责任。”她说“即使诸多恶事都是他做的,但你们毕竟共用一个身体,为什么你就不能打败他?反而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最后甚至让北陵灭了国?” 她如缥缈的游魂走到门边“我和你回去。不过你若想杀我泄忿,这里同样合适。” 赤多焰站在原地未动。 萧寒意径自昂首走进黑夜之中。 小岛的岸边有一艘船,显然是赤多焰上岛的工具。萧寒意正准备踏上踏板随船回去的时候,身后突然冒出两三个蒙面人,一声不响的从她后方对她发起攻击。 未曾防备,仓卒间回手格挡,那几个蒙面人却因占了先机而将她渐渐逼入死角。 萧寒意一边还手一边猜测对方的身分。是南黎的人吗?应该不会,此处隐蔽,赤多焰若非跟踪她,否则也不可能知道这里。那就是赤多的人喽?如今想置她于死地的不就是那些赤多人吗? 她心中有数,故意只抵抗而不还击,将时间一点一滴的拖延,直到看到赤多焰的身影在黑夜中出现。 果然,他震怒的飞奔而来,用短刀接连震飞了两把蒙面人的剑,横身护在她身前。 这个背影,这种感觉,萧寒意又被惶惑了。她依稀还记得,三年前那个暴风雨的海上,当时他映在船舱门上的身影就如同现在一样高大,让人看了心生温暖,有种可以依靠的心安。 “你们不想活了!”赤多焰看穿了那几人的身分,也怪他们实在掩饰得不够好,竟露出赤多男人惯带的耳环。他震怒无比,无法相信更无法容忍自己的属下居然会背叛他的意志,而对萧寒意痛下杀手。 他铁血无情的凌空卷刀,明亮的刀花和鲜艳的血花一起在半空中绽放。左手挟住萧寒意的腰肢,纵身跳上船板。 “开船!”他喝令之后立即将萧寒意拖进船舱。 舱内只有一灯如豆,跳跃着将周遭一切变得蒙眬。 “你有没有受伤?”他焦虑的审视着她。 萧寒意一眼就看到他胸前衣服上渗出的血痕“你受伤了?” 赤多焰随意瞥了一下“哦,东野雪的剑气震开了旧伤口。” “是我留下的那道伤口?”伤口的位置正是她从北陵逃亡时,在宗庙内对他刺下的那一剑。 “嗯。”他整个心思都在她身上,确认她毫发无伤后才终于放下心来,靠在舱壁上深深喘气。 她的一双手抚上他胸前流血处,双层微颦“伤口必须尽快包扎,否则血会越流越多。” 她回身想去找适合包扎的用布,但双手尚未撤回就被他牢牢抓住,接着他用力一拉,将她完全拉进怀中。 即使伤口崩裂得再深,血流得再多他都不管了,这次他要牢牢抓住她,绝不放手。 他如火的唇带着惩罚般的疯狂压在她的唇上,如同攻城掠地,将她身上所有清冷体息都一并燃烧。如果上天注定要他爱人爱得这么痛苦,那么他投降了,认命了。 萧寒意在心底发出长长幽叹,她无暇多想任何事了,一双手不由自主的攀住他的颈项,神智随着他的疯狂起舞。她真的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想在这一刻做一个被爱的女人,好好享受被爱的滋味。 她任由他的手在她身上点燃出一串又一串的火焰;任由自己被他引领着,由不懂事的少女蜕变成真正的少妇;任由自己在被爱的境界里不顾矜持的流泪吟哦。 沉沦到最深处的时候,他们心中都生出一个相同的愿望--若能在此时遇到风暴,一起葬身海底,也许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 第八章谁解之谜 萧寒声从殿中跑出时,本以为萧寒意会一起跟来,但当他回头看去时,竟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大惊,想返身回去相救,被东野兰一把拉住。 “她留在那里,安全无虞,你要是回去,就有性命之忧。” 东野兰的话让萧寒声说不出心里的感受。放心吗?还是不放心? 眼看天就要亮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的确顾不上萧寒意了。 “明天南尚武会和赤多焰见面,他们之间的误会很快就会解开,必须赶紧想办法让他们误会结得更深。” 东野兰的话刚说完,萧寒声便道:“这好办,我亲自去找南尚武,” 是夜,萧寒声独自一人潜伏到南黎的舰队中。在所有战舰里,有一艘最大最有气势的船舰。他利用夜色的掩护,杀了一名南黎士兵,悄悄混入船上,然后一步步靠近船心。 最大的船舱是南尚武办公的地方。他正在研究明日对战赤多人的策略。 突然收到一封盖有北陵玉玺,来历可疑的警告信,南黎此次出兵的目的并不明确。 原本一直和赤多打交道的是南习文,但他忙于国内政务,目前是继任太子呼声最高的人选,不能以身涉险。而南尚武正好想逃开国内纷乱复杂的环境,此次出来不像是为了打仗,反倒更像要图个清静。 不过,面对传说中骁勇残忍的赤多族,即使他们与南黎有着友好合作关系,但他丝毫也不敢轻忽。这一两天都在看和赤多有关的书典,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萧寒声潜到舱外一个窗口,由外向内看去,见到里面有一位身着铠甲的英武男子,猜想此人就是南尚武。他尚在迟疑着该怎样做才能挑起南赤两派的不和时,就见船舱对面的那扇门打了开来,从外面走进一个端着茶盘绝美的女子,举止温柔,婉约如菊,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南尚武看到那女子,不由得放下书,冷硬的眼神中漾起温温的笑意。 “怎么还没睡?”他对那女子说,同时伸手将她搂坐在自己膝上。 女子脸一红“这是军中,你身为主帅,行为要多注意些。” 南尚武促狭的笑道:“怕什么,我们是老夫老妻。” 萧寒声听明白了,原来这女子就是南尚武的妻子。萧寒意在南黎时曾派人送密信给他,信上提到过她,还记得她的名字是沐菊吟。据说南尚武对妻子用情之深,非一般人所能此。 这下萧寒声有主意了,他悄悄转向船舱的对面去,静候沐菊吟出来。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门开了,沐菊吟从里面走出。虽然四周有不少南黎士兵,但他仍是一个箭步窜上去,低喝一声道:“该死的南黎人,居然要抢我们赤多勇士拚死打下的山河,去死吧!” 沐菊吟被他吓到,站在原地不知闪躲。 萧寒声本就是虚晃一招,剑尖只从她的脸旁掠过。被惊动的南黎士兵惊呼着涌了过来,他边战边退,趁人不注意时故意扔下一个腰牌。这是他在北陵时从一名赤多士兵身上抢来的,上面写着那名士兵的名字,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赤多之物。 舱门骤然被人从里头一脚踢开,南尚武眸光熠熠如暗夜星辰,人未到,剑风已至,硬将萧寒声逼退到船边。 萧寒声也不恋战,学着赤多人粗犷的声音哈哈大笑两声,便翻身跳入大海。 他避开海上纷飞的箭雨,再度潜回骄月岛。东野兰和赤多焰的船都已离去,岛上恢复一片死寂。 爬上岸,靠在一块大石礁上休息,一柄短匕无声无息的从石头后面绕出,抵在他的脖颈之上。 “别动。”女孩子的声音“我不会点穴,但我知道这里是要害,你若不想死就一步都不要动。” 他认出这个声音“又是你这个小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我赤多花有过侮辱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赤多花冷笑着,匕首又近了三分。“说说你想怎么死吧!我可以成全你最后一个心愿。” “我想”萧寒声转着眼珠想着逃生之法,忽然发现海面上出现了为数不少的战舰。虽然天黑看不清舰上旗帜,但其方向是来自南黎。 莫非南黎已经中计,决定提早发动攻击了?他兴奋异常,浑然忘了身边的女孩儿和那柄货真价实的匕首。 赤多花也看到了那些舰群,她万分焦虑地想回去通禀哥哥这个消息,但又不想放过萧寒声。一低头,见到他唇边那抹诡异的笑,感觉很不舒服。“你很盼着南黎打我们赤多?你到底是什么人?”不经意瞥到萧寒声手中的剑,她眼睛闪闪发光,伸手欲抓剑柄“赤霄剑!” 没想到这女孩儿居然认得赤霄剑,萧寒声不禁提高警惕,回手将剑抱在胸前。 她恼怒道:“你敢偷我们赤多的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他顿时哭笑不得“什么你们赤多的,这是我北陵的传国之宝,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赤多花扬起小下巴“你们北陵人狡猾又爱诡辩。你说这是北陵的东西,那我问你,这赤霄剑的来历你知道吗?唤醒赤霄剑中神力的方法你会吗?” 萧寒声闻言怔住。他以前只知道赤霄剑乃是宝物,也只将它当作普通宝剑使用,除了它格外锋利之外,并无其他奇特之处,实在看不出“宝”在哪里。 赤多花见问住了他,心中不免得意,手下一个懈怠,即让萧寒声如游鱼般滑开。她气得一刀扎了过去,萧寒声此时也毋需顾虑什么,剑柄微微出鞘,半截剑刀就将她的匕首削断。 他呵呵笑道:“赤霄的来历我是没有你清楚,但我能用它打败你,这就足够了。”这语气和刚才赤多花的得意如出一辙。 赤多花忍不住气得一拳朝着萧寒声的面部打来。 此时,南黎的战舰正在步步逼近-- 萧寒意躺在赤多焰的臂弯里,看着头上的舱板,久久默然无语。 赤多焰闻着她的冷香,怀抱着她温软的身子,这一刻的幸福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 “我听说中原女子向来都视贞节为生命,若被哪个男人看到手就要嫁给他。北陵、东野、南黎、西凉都是中原后裔,是否也遵从这种风俗?” 她难得一笑“你是想问我会不会遵从这样的风俗吧?”她坐起身来,却被他从后面抓住,炯炯眸子锁住她。 “我既然抓住了你,就不会再放你离开。” 她笑得苦涩“你以为得到我的身子就算是抓住我了?” 赤多焰斩钉截铁的说:“你若非先将心交给我,是绝不会把身子也给我的。” 萧寒意忽然打了个寒颤。 心,她真的给了吗? 故意避开这个话题,遂问:“天快亮了,你要见南尚武,不准备准备吗?” “都准备好了。” “见了之后会怎样?”她继续追问。 他不由得皱起眉。“不是和就是打。但我不想打,北陵和赤多都禁不起再一次大战的折腾了。” “听说南尚武也是个难缠的角色。”她刚刚说完,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怎么自己竟能和他这样畅快的谈论国事,什么时候他们竟成了“一家人”? 赤多焰拥着她的肩膀,吻了吻她的发鬓“放心,我会赢的。” 他的声音充满了愉悦和自信,然而萧寒意却无法和他一起兴奋。经过昨夜之后,他们之间可真正改变了什么?没有。身分、地位、立场,都一如往昔。 她,还是应该恨他的北陵公主萧寒意。 对,应该恨他的,但是当他的吻如热浪般一次又一次将她吞没时,她的恨显得如此渺小,全无抵御招架之力。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赤多的军队从一夜沉酣中醒过来时,全都惊诧的发现,南黎的战舰就停在距离他们几百尺外的地方。因为天黑,也因为南黎有制造结界的神力,所以赤多士兵对于他们的接近毫无防备。赤多士兵们无不吓出一身冷汗,若是昨晚南黎趁机攻击,那可就糟了。 赤多焰也没想到南尚武的作法竟是步步进逼,心中明白这是一个强劲对手,而与南黎谈判之事只怕不能顺利进行。 这时,南黎方面有人传话过来--三王子请赤多练过船一叙。 这一手有违常情。毕竟两方论身分,赤多焰身为一族之长,地位应该还比南尚武显赫几分,且这里又是公海,怎么说也轮不到赤多焰过去拜见南尚武。 赤多军们议论纷纷,颇为不满。可赤多焰思虑片刻后,还是决定上对方的船进行会面。 在海外四国中,北陵和东野关系密切,西凉和东野的关系时好时坏,也不能指望,南黎是赤多唯一可以联手仰赖的盟友,绝不能失去,所以赤多焰决定暂时咽下这口气。 萧寒意跟在他身后“我和你一起去。” 赤多焰看着她,想起她曾说过她和南尚武之间有几分交情。虽然对于他们错综复杂的关系,和所谓的交情到底是什么样个情形还不清楚,但赤多焰还是同意了她的陪伴。一是因为萧寒意微妙的身分关系,二是因为她也许真能帮上忙,三则是因为他现在不敢确定自己的族人是否还会对她再次下毒手,所以只有将她带在自己身边才可以完全放心。 站在船头,猎猎风声从肤边吹过,如同刀锋般锐利,但赤多焰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一直悄悄审视着萧寒意。她从昨晚开始就格外安静,这种安静同平日的冷漠有所不同,似乎在她平静的外表下正酝酿着什么他不知道,也想象不到的风暴。 他握紧她的手,想藉此趋走益发扩大的不安。 船停在南黎的船舰旁,一身戎装的南尚武站在船舷边等候,微微拱手。 “赤多练,恕尚武未曾远迎。” 赤多焰正视他,沉稳的回礼“有劳三王子了。”他发现南尚武的眼睛停在萧寒意身上,并听到两人的对话。 “冷姑娘,哦不,萧公主是吗?听闻你做了赤多练的王妃,我该称你一声王妃才对。”南尚武古怪的一笑“原本还以为公主会做我南家人的。” 他一开口语气便不很友好,赤多焰皱紧眉,将萧寒意拉近自己身边,代她挡下南尚武的问候“三王子是否准备在此地与我们说话?” 南尚武侧过身“是我怠慢了,请!” 船舰中最宽大的房间正是南尚武的住处。除了南尚武、赤多焰和萧寒意几人外,其他人都被拦在门外。 “三王子,我们不妨开门见山吧!”赤多焰从不喜欢绕弯子。“南黎突然大军压境是什么缘故?” 南尚武漠然回道:“我们接到一封密函,说是赤多有意犯我边境,对南黎不利,南黎此举只为自保” “什么!”赤多焰震惊不已“什么密函?谁写的?哪儿来的?简直荒谬!” 南尚武的眼睛虽然望着他,但眼角余光却一直扫视着萧寒意。 “练真的对南黎没有半点觊觎之心吗?”他拿出一个腰牌。“这是昨晚一名刺客在行刺我妻子时掉落的,我想练应该认得这上面的字。” “一枚腰牌能证明什么?”赤多焰更加恼怒,这明显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南尚武轻轻一哼“也许真的不能证明什么,但起码可以证明昨夜我的妻子差点死在拥有这枚腰牌主人的刀下。这毕竟是赤多之物,我想,练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解释。”萧寒意突然开口,惯有的清冷嗓音甚至此平时更冷凝几分。 两个男人同时住了口。赤多焰错愕的看着她,南尚武的眉峰也堆蹙起来。 此刻的萧寒意又和北陵亡国时一样的神情--高傲,冷漠,决绝 “杀你妻子的人是我派去的。” 她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赤多焰像是骤然被人重重捅了一刀。 “你说什么!”他震怒的捏紧她的腕骨。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手指碰触,刚才和现在的感觉竟天差地别。 萧寒意咬牙忍住手腕处传来的阵阵疼痛,维持着高贵冷漠的神色。“是我派去的,目的就是让南尚武恨你,藉此挑起两国战端,包括那封密函,都是我写的。” 她的坦白除了让赤多焰更加震怒之外,也让南尚武大为意外。这个女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赤多焰被她的话打击得无法再保持任何风度。他高高扬起手,想给她一个耳光,但她以那种疏离轻蔑的眼神迎视他,让他顿时明白了一个道理--无论他对她的爱有多深,无论他们之间走到哪一步,或是有多么亲密,她,永远是北陵人,被他这个赤多人灭了国的敌人。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最后攥成拳头,狠狠捶在桌上。撞击中似乎听到骨裂的声音,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在桌面上。 他血脉偾张,如被烈火焚心。“我宁可你直接杀了我,也比现在快活!” 萧寒意淡淡的说:“你若快活了,我的努力还有什么意思?” 南尚武冷眼旁观,问道:“两位的私事了结了吗?别忘了这船外还有你我双方数万大军。我不管起因是什么,练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萧寒意抢先道:“这还不容易?我留下,承担一切罪责,你们彼此都可以撤军了。” “休想!”赤多焰差点把牙根咬碎“你休想逃开我身边。” 她反问:“不然你要怎样?将我带回北陵?你那些属不能原谅我所做的一切吗?就是将我千刀万剐了也不可能让他们泄愤。” 赤多焰又一次陷入矛盾的痛苦之中。萧寒意说的不错,今日之事只要有一点风声走漏,她的确无法再立足于国内。她将会成为万夫所指的罪人,绝无活命的半点生机。 萧寒意缓缓抽出剑,将剑柄递到赤多焰眼前。“最后一个机会,你亲手杀了我,将一切都结束吧。” 赤多焰望着她和那把剑。她的手稳如盘石,没有一点颤抖,不像他,竟抖得都快站不住了。 他慢慢伸出手,握住剑柄,吸气,运功,喀啦一声剑断成两半。 他扔掉手上剩下的半截剑柄,从胸腔最深处迸出几个字“你走。” 萧寒意愣住。走?走去哪里? “走得越远越好!这一辈子都别让我再看到你!”他嘶哑的低吼,骤然抬头,正视南尚武“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罪于北陵与赤多之战,我不会推诿责任,一切悉听尊便!” 南尚武默然看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像在旁观一场戏。待赤多焰说出“悉听尊便”四个字时,他才在微微的诧异神色中露出几许微笑,轻咳一声“那好,我们不妨先从北陵的边界划分开始说起,历年来南黎与北陵有几处国境之争” 萧寒意在原地默默站了许久,赤多焰始终没再看她一眼。她蓦然转头,静静的走出屋子,身后只在探讨国事,对她没有半句挽留。 走出舱门,外面是新鲜的海风和充足的阳光。她,从这一刻起,真的自由了?她茫然的感受着自由的感觉,并未有任何的得意和欣喜。这一步险棋她赌的是赤多焰对她的痴情,她赢了,但这并非她要的结果。离开他也不是最终的结局,只是一个新序幕的即将开始 “你说什么?赤霄剑是赤多族的镇族之宝?”萧寒声大声怒斥“简直一派胡言!”当初东野兰曾说过“赤霄剑追溯根源与赤多族大有关系,唯有赤多族的族长才可以唤醒它。”这话已让他很不舒服了,但眼前赤多花的话更是让他火冒三丈。“赤霄剑在我北陵国传世已有几百年,什么时候和你们赤多族扯上关系?” 赤多花见他失控生气,不禁噗哧一笑“原来你也有发怒的时候。可这也不能怪你太没见识,我想就是北陵太子在此,我问他赤霄剑的来历他也答不上来。” 萧寒声气得转头不理她,让她自顾自的说下去。 “这也难怪,北陵的老头做了坏事,当然不想他的后世子孙唾骂他,当年的丑事说什么也要遮掩起来。” “不许你玷污我北陵先祖!”他的眼神利得可以杀人“否则就算你是个女孩儿,我也不会再放过你了!” 赤多花毫不张惧“你想怎样?杀了我也堵不住全赤多族人的口!远在几百年前,一位中原铸剑大师,受我族长之邀才铸造了这把赤霄剑。北陵王垂涎它的威力,发动战争强抢我赤多宝剑,后来还假称是自己的镇国之宝,真是羞死人了!” 他霎时气得一掌打过去,赤多花毫无防备,正中肩膀,她闷哼一声倒下。 萧寒声一下子清醒过来,扑过去检视她的伤势。 就见赤多花嘴角挂着一串血痕,眼睛瞪得极大,艰难的对他说:“我舍不得杀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猛然被人当头棒喝,望着眼前年轻脆弱的生命,他追悔莫及。即使这女孩儿的话有什么不妥,即使她是赤多人,对她的这一掌也似乎打得太重了些。 他忙将自己的内力输进她的身体内,并从身上搜出一个玉瓶,瓶里是北陵的传世灵葯。这葯太珍贵,他和萧寒意每人身上只有三粒。 将一粒葯凑到她嘴边,可赤多花硬是别过脸不吃。“你既然要杀我,我也不要你救,死就死,我才不怕。” 萧寒声只好像哄妹妹一样哄她“年纪轻轻怎么就想死呢?刚才是我下手太重了,我向你赔罪吧。” 赤多花瞪他一眼“只是赔罪那一掌吗?难道我之前说的话都不对?除非你承认北陵王的确强抢了我赤多族的赤霄剑,否则我绝不吃葯。” 这丫头的倔脾气让他哭笑下得,但若撒手不管她,任她自生自灭也不是办法。不过要他辱骂自己的先祖,那是更不可能做到的了。 “你说不说?”赤多花拽住他衣襟问道,又咳出两口血“好,你不说,那我就直接死在你面前,让你内疚一辈子!”她虚弱的抓起自己的剑就往脖子上抹。 萧寒声吓得一把抢过剑,无奈之余只能暂时妥协“好,我说,姑娘刚才所说句句属实,北陵先王的确强夺赤霄剑占为己有。” 这是他生平说过最艰难的一句话。可叹他好歹也是堂堂北陵的太子,竟然会被一个蛮邦女孩儿逼得不能不低头。 赤多花脸上顿时焕发出欣喜的光彩,握着他的手,将他指间的葯送到唇边吞下,然后看着他,迷迷糊糊的说:“其实你挺俊的,当初干什么拿炭灰把自己弄得脏兮兮?那时候我就在想,有这么一双漂亮眼睛的人一定不会丑,要是你能清清爽爽的站在我面前,我一定” 她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很清楚,字字句句都让萧寒声听进耳朵里。不知怎的,胸口像是被人猛然撞击了下,现在对她连半点怨恨的心都没有了。 此时月黑风高,海浪拍着岸上的礁石,大风将两人的衣襟吹得猎猎作响。 萧寒声低腰抱起她,在漆黑一片的小岛上摸索着走回行馆。 第九章求药四海 当赤多焰陷于与南黎的谈判中,北陵的未来尚且渺茫之时,东野国正在准备热热闹闹的登基大典。 东野国主东野皇,多年来一直缠卧病杨陷于昏迷之中,无法治理国事,国主之位形同空悬。王弟东野兰代为摄政多年,若非他一再推辞谦让,后来又不幸病倒,无法行走,他应是当仁不让的国主人选。 前不久,南黎、西凉、赤多族合谋围攻绝龙岛,几乎陷东野兰于绝境。天杀公主东野雪亲自率兵将他救回。而东野兰也在事后奇迹般的病体痊愈,行动如常。这其闾是否另有故事旁人不知,但最让东野上下臣民吃惊的是--东野兰竟力推东野雪为东野女王。 虽然这个决策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但鉴于东野雪多年来对东野的贡献,这也算是合乎情理。异议者寥寥,于是登基大典便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东野上下喜气洋洋,如同过年。 此时,一个纤细女子头戴纱帽,行走在东都的大街上,她美丽的双眼透过纱巾环视四周,气息静谧,不显山水。 她就是萧寒意。 离开赤多焰,她没有让自己多休息一刻,立即抓紧时间到东野找人。 此次来东野,不似上次那样被东野兰的亲信引领着,要想再见到东野兰和东野雪并不容易,尤其在她不想公开暴露自己身分的情况下。 她等到深夜,伏身上了宫墙,凭着记忆在宫墙上游走,一直找到了东野兰的住处--玉苑东宫。 今夜的玉苑东宫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热闹。当外界都忙于登基大典时,东野兰和东野雪两人正静静的依偎在一间小小斗室中。 屋外萧瑟北风与屋内融融暖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东野雪散开满头雪丝,懒洋洋的靠在东野兰怀里,问:“后天我真的要登基吗?当女王很累的,我不想做了。” 东野兰笑道:“你想不做就不做?哪儿有那么容易。你一句话可以改变多少人的命运?你向来喜欢征服,不先做好一个女王,拿什么去征服四海?” 她撇撇嘴“以前征服四海是为了讨你开心,现在有了你我还要那些东西做什么?你又不肯再当摄政王,那些国事随便一两件就让我头疼得死去活来,你舍得这样折磨我?” 他在她额顶印下一吻,柔声道:“放心,我就算不是摄政王,也绝不可能弃你于不顾,不过你的确要多学点东西,好让自己做个称职的女王。” 东野雪皱眉道:“要做王者哪有那么容易?想当一个君王首先要像你这般老奸巨猾,左右逢源才行。我脾气又爆又直,碰到不顺意的就想和他打一架,真怕我这个脾气会为东野招祸。” 东野兰悦耳的笑声响起“你看自己看得挺准的嘛。就是有几个成语用得不恰当。什么老奸巨猾,左右逢源,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至于为君的驭臣之术,御国之术,我说了,你不要着急,慢慢就会明白的。你这脾气也要慢慢收敛,我会时常提醒你的。” “北陵那边不管了吗?”她又问道:“你放手让萧寒声去做,但我怕他未必是赤多焰的对手。且那萧寒意又古古怪怪的,不知她会不会成为灭赤多之计中的大患?” 他眸子清亮笑道:“既然如此,你不如亲自问问她。”他扬首对窗外道:“外面可是赤多王妃?屋外风寒,请进屋相谈如何?” 萧寒意在外面听得够久了,闻声马上推门进屋,摘下纱帽与两人直视相对。 东野雪刚才光顾着和东野兰说话,并未注意窗外动静,骤然看到她的出现,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我们前脚刚回来,后脚你也到了?赤多焰肯放过你?” 萧寒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径自看着两人半晌,忽然说:“我特意飞奔而来,是有一事要向两位请求。” “哦?萧公主也有有求于人的时候?”东野雪故作惊讶状,饶富兴味的问:“你要求什么?” “求天杀公主的一样东西。”萧寒意说。 她闻言顿时警觉起来“求什么?不会是湛泸剑吧?” 萧寒意认真的摇摇头说:“是公主的一滴血。” 东野雪愣住,继而哈哈大笑“我的一滴血?我的血很珍贵吗?这些年在外打仗伤了无数回,流血亦无数次,却从没想过会有人不远千里来向我讨一滴血,真是好笑啊。” 东野兰比东野雪沉静得多。萧寒意要血的原因他虽然不明白,但目的却很清楚。 他淡淡开口“你要救谁?” 她迟疑了下,还是说出答案“赤多焰。” 东野雪听罢由笑转而不解“你要救他?他怎么了?病了?” 萧寒意不语。 东野雪不悦了“要我的血去救我的敌人,你以为我有那么傻吗?” 东野兰道:“萧公主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如说出来与我们讨论,你这样一言不发,我们实在很难帮你。” 她咬唇思虑许久,才缓缓道:“他不能死。” “谁?你指赤多练?” “是。”萧寒意坚定了信心,重重点头。 “不行!”东野雪拍案而起,不可思议的质疑“赤多练必须死。这难道不也是你们北陵的愿望吗?赤多不除,北陵何以复国?四海何以靖平?”她说完又冷笑一声“当日在骄月岛,我就察觉你和那赤多焰眉来眼去,极不寻常。没想到你真的可以放下国仇家恨,委身敌营,你还真是” “雪儿!”东野兰喝止了她后面的话。 萧寒意却道:“你让她说下去,她无非是要说我不知廉耻,贪图富贵,水性杨花若是这些话可以换得天杀公主的一滴血,我愿意领受。” 东野雪再度冷笑道:“我的一滴血就算再不值钱也比这几个字贵。恕我不能从命。来人!”她高喝之下门外有护卫鱼贯而入“送客!” 绝然的命令之下,此处再无萧寒意容身之地。在一旁的东野兰这次并没有放声阻止,而是一脸深沉的看着她,似在思虑着什么。 萧寒意低低轻叹。她的确来得鲁莽,在没有办法说明自己所作所为的根本原因下,她的要求会被拒绝也是合情合理,她不怨恨。眼下只有暂时离开,以图后计了。 她离开东宫,找了一间客栈住下,一夜辗转不能成眠。 清晨,萧寒意走出客栈。经过一夜,她已经想好了对应之策。 她来东野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得到东野雪的一滴血。若是软的没用,就只有来硬的了。她从未和东野雪交过手,所以没有绝对的把握,更何况东野雪的身边还有一个深不可测的东野兰,因此不能贸然出手。 软硬皆不可施,那就只有智取了。后天便是东野女王的登基大典。昨夜从店中客人聊天得知,今日东野雪会到城外的飞龙寺祭天祈福。 她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若能伺机与东野雪一搏,取得对方一滴血,便算大功告成了。 她买了套东野百姓的衣服,变装为男子,一路直奔飞龙寺。 飞龙寺前几十丈都已戒严,东野雪的车马还没有到。 来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在官兵的层层把守之下,无不踮着脚尖等候瞻仰新女王的风采。 萧寒意躲在人群中,静候时机。 在她身后有两个人也挤过人群朝她这边靠拢,一男一女的声音随之传来-- “你快点,不站前面点就看不清楚了。” 少女清灵的声音让萧寒意忍不住侧目。 “别再挤了,我已经一身大汗,刚才还被一个小孩儿踩掉一只鞋。”青年男子满心懊恼,悄声对那少女说道:“你若是想看东野雪,一会儿进宫也能看,干么非得往这里挤?不知道的人没准儿还以为你是敌国的刺客呢。” 萧寒意心头一闪。怎么?这少女不是东野人?听那男子的口气,她似乎还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他们是哪国贵族? 她偏头侧目去看,少女已经站到她身侧。那是一张充满青春朝气的美丽面容,神情中掩不住的古怪精灵。 她刚刚站走,就耸动鼻子四下闻“好像有股子香味儿?” 此时那名俊朗青年也挤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拉住,责备道:“你斯文点好不好?有哪个会像你这样?” 少女说道:“真的有香味儿,而且不是脂粉香,倒像是女孩儿家的体香。” 青年忍俊不住“我只闻到老爷们的臭汗味儿,什么体香都没闻到。” 那少女突然感觉有目光从旁边悄悄向她投来,本能转脸去看,正好与萧寒意的目光对上。 她一惊,呼道:“哎呀,只听说东野兰是人中龙凤,没想到东野的美男子居然这么多?” 青年偷偷掐了她一把“斯文斯文,你简直是斯文扫地!看我回去怎么和玉叔说!” “你敢说!”少女挑起眉毛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看向萧寒意这边,叹着气“不知道东野兰比这位公子如何。若他真是举世少见的美男子,当初我真不应该” 青年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还真是口无遮拦,我看你再待下去肯定会出祸事,”说时便将少女拉出人群。 萧寒意略觉奇怪。这一对男女从哪里来?又与东野是何关系? 她想跟过去看个究竟,但东野雪的车队正巧过来。没办法,只有先顾及这边。 她悄悄将系在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挡住大半张脸。待看到东野雪独自走下马车,即将走进大门时,迅速扬手一挥,扔出一枚火弹。 这是她在北陵时从赤多焰身上偷来的,是天下人闻之丧胆的“赤霄鬼烟” 火弹扔在空地上顿时炸开,烟雾弥漫全场。百姓纷纷惊呼,护驾的高喊声连成一片。 “赤霄鬼烟?”东野雪认出这烟的颜色。她听说这烟毒性很强,急忙掩住口鼻,退到寺庙门口。 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穿过烟雾,疾刺向她的咽喉。东野雪处变不惊,她今天穿的是祭祀的服饰,衣袖宽大。她以袖做带,一卷一拉,将长剑拽到身体右侧,避开险招。 刺剑之人正是萧寒意。众人不知她已将鬼烟中的毒素除去,纷纷远逃,她趁机攻击,不求一胜,只求一伤。所以招招都是刺向东野雪外露的肌肤,这些地方最容易取得血液。 东野雪的衣服不够灵活,身形展开后略显笨重,周围的侍卫看不清她的位置无法及时施救。 正在混乱之中,突然一场大雨从天倾盆而落,豆大的雨水将满天的烟雾冲散得干干净净。 萧寒意万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场雨来帮东野雪的忙,心中顿时有些急躁。 烟散之后侍卫围将上来,东野雪一挥袖,喝道:“谁也不许上来!” 众人站住,只看她俩在风雨中如一对雨蝶般上下翻飞。 正在难分难解之际,一道白影如离尘孤鹤横空而来,两人眼前不禁一花,一股温暖的强大之力硬是将她们生生分开。 萧寒意被这股力量推得连退十几步才勉强站定。定睛看去,东野兰正扶着东野雪站在对面。 东野雪气得顿足道:“你拉我做什么?再要不了几个回合我就将她拿下了!” 东野兰浅笑下变“何必呢?拿下她又如何,难道你要杀了她?赤多王妃与我们毕竟是友非敌。” “人家都要杀我了,你还当人家是友?你真是”她想骂又舍不得骂,只有将话生生吞进肚子里。 东野兰平静的看着萧寒意“王妃,还是请到寺中一叙。有什么话今日都全部谈开,我不想明日登基大典上看到任何人流血。况且”他顿了顿,朝萧寒意神秘一笑。“王妃想见的第二个人也在此地,何不一起见了?” 她双眸放光“你是说,西凉的” “王妃意下如何?”东野兰正等她的回答,不过他也知道,这个女人是不可能拒绝他的。 北陵 萧寒声见赤多花渐渐醒转,终于松了口气。 “回头我送你回去。这里快要打仗了,你这个小姑娘还是不要在战场上乱跑,以免被无端牵连。” 他苦心劝导却换来她的讥讽“你堂堂一个大男人还怕打仗吗?我们赤多的女孩儿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再说,有我哥在这里,我还怕谁?” 萧寒声眉骨一沉,深思地盯着她。“你哥哥是谁?” 她不以为意,坦白回答“赤多焰,如今北陵的王!” 他勃然大怒,手劲之大竟将楠木桌子都震掉一角。 赤多花吓了一跳“你干么生那么大的气?” 萧寒声咬牙切齿道:“什么北陵王?是闯入北陵的强盗而已!” 她干笑两声“哈哈,你这话的口气倒和我那个嫂子一模一样,难不成你是北陵的什么贵族?” 她原本是说笑,但见萧寒声神情凝重,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真是北陵的贵族?” 他已在赤多焰面前暴露过身分,不在乎多暴露一次。他直言“我叫萧寒声。” “你?北陵亡国太子?”赤多花口无遮拦的喊出“亡国”二字,再度刺激了他的心。 “最终是谁亡国还不知道呢。”萧寒声耻笑她的幼稚“你年纪轻轻,未曾经历过风吹雨打,不知灭国之痛,才会说话行事如此轻率。我现下不和你计较,你就等着看结局吧!” 她的神情也骤然凝重起来。“谁说我不知灭国之痛?三年前我赤多内乱,东西两部为权力之争从争吵变成武斗。大哥当时主持东部,二哥主持西部。二哥野心大,一心想吞并东部,于是设计陷害大哥,搞得大哥被迫出走东海,而东部许多反对二哥的人全都遭到灭绝,被屠杀者也有几千。从小和我玩到大的朋友在那一年死伤无数,后来大哥回来,带人打败二哥,统一东西两部,赤多才重新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萧寒声听得惊讶不已。关于赤多他了解得不多,赤多焰和赤多血的内乱也只是知道一个结果,起因经过究竟如何他并不清楚,没想到那竟会是一场兄弟相残的血腥之争。 他沉默一会儿,冷声道:“既然如此,你大哥就更应该知道和平的可贵,为何还来犯我边境?灭我北陵?可见他还是被贪欲驱使,成了权力的奴隶!” “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赤多花大声抗议,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气恼,脸色顿时青白得吓人。 “大哥绝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若不是因为你们北陵先有愧于我们赤多,我赤多先祖也不会立下遗言,命后代赤多练定要抢回赤霄剑报仇。大哥身为新任赤多练,当然要以遗命为己任,就好像你将来若是做了国王,你的父王让你做什么,你会不答应吗?” “那要看是何事,非正义之事我绝不会去做!”萧寒声抗辩着。“你大哥这叫以为公之名行私欲之实,和卑鄙小人没什么区别。” “你咳咳咳你才是卑鄙小人咳咳咳”她咳得脸色由主目变红。 萧寒声本不想管她,无奈又放不下手,只好又拿出一粒丹葯给她“吃下!” 赤多花瞪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心肠最坏,把人气得要死又喂葯吃,成心让我半死下活。” 他无端被扣个大帽子,心里有些不高兴。“你吃下吃?我这葯可是千金难买,不吃我也不再求你,你要想死就死吧!” 赤多花见他说话绝情,生气道:“你凶什么凶?从头到尾你都没理过。别以为我是个女孩子就好欺负,我” 萧寒声甩手将整个葯瓶都扔到她眼前,哼声道:“你有本事自己出岛,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他说完就大步出门,不理赤多花气得在背后用赤多语骂他小肚鸡肠、薄情寡义。 萧寒声看到不远处的海上驶来一艘大船,船上扬着赤多族的烈焰大旗。他拿出火石点燃一堆木枝,待浓烟腾起,确定海上之人可以看到之后才离岛而去。 东野飞龙寺内 萧寒意又看到刚才在寺外见到的那个女孩儿,少女明秀的面容和清灵的双眸让她留下更好的印象。 而那名少女也一直打量着她,笑着开口说:“原来你是女子,我说天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漂亮的男人呢。” 萧寒意犹豫着问:“你是” “西凉水玲珑。”她对东野兰眨眨眼“就是东野兰的未婚妻。” 她此话一出,东野雪和水玲珑身边的男子都变了脸色。东野雪先是迈上一步,将东野兰挡在身后,像是生怕多被她看去一眼。 而那个年轻男子更是将她一把拉住,责备道:“你又胡闹!” 水玲珑则哈哈笑道:“怕什么?我们俩的婚约四海皆知。且我今天来又不是来逼婚的,我是要当面告诉摄政王,我已有了意中人,你我婚事取消。” 东野兰优雅的回答“本来应该是兰登岛拜访才对。关于这门亲事,如今我也有不便之处”他轻轻拉住东野雪的手,投给她温柔一笑。东野雪紧绷的面容这才缓和下来。 水玲珑抬手“不用,我就猜你会反悔,所以我抢先一步来找你,免得将来说出去是我被你退婚,怪不好听的。现在是我退你的亲事,于我面子无损。” 她巧笑倩兮地将一件天大的事就这么解决掉了,全然不记得之前几个国家为了他俩的事剑拔弩张,几乎形成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 东野兰礼貌的说:“那我祝水公主能与所爱之人长厢厮守,白头到老。” “彼此彼此。”她笑得灿烂,眼睛凝视着身边那个青年。 萧寒意心中一片酸楚。别人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么她呢?她的人生依然是一团迷雾,不知道要怎样挣扎出来。 “王妃,你心头的迷惑我想我或许可以为你解答。”东野兰再次洞悉了她的心事。“关于赤多焰的病况,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你真的拥有风水二力也未必能完全救他。” 萧寒意微惊,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查出来了。 东野雪蹙眉问:“什么风水二力?” 水玲珑倒听明白了“怎么?有人被心火缠绕吗?这可近乎绝症。这人的病况如果严重,心火灭时也就是他的性命一起消失的时候。” 萧寒意默然半晌,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赤多焰一体双灵之事在古代医典中有过类似记载,东野兰会猜出她的用意或许便源于此。医书上说:“双雄同体,如烈火焚心,欲灭心火,唯有寻得身具风水二神力者,取其热血一滴即可施救。” 但是,最终被灭掉的那一个人究竟是谁,无人有把握给出答案。 所以萧寒意会临阵变节,放弃挑拨南黎赤多的机会,是因为她已明白一件事--她必须救赤多焰,将他自痛苦中永远解脱出来。她不能再漠视那个男人了,更不可能再漠视他的感情和自己的心。 她欺骗了南黎的耳目,甚至欺骗了赤多焰,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值得信任,而东野兰这个男人,他在知道这一切后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里已充满了敌意和戒备。 东野兰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微笑着对东野雪道:“雪儿,赤多王妃辛苦来这一趟,你就成全她的心愿吧!如今我们身处天龙寺,佛家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东野雪不解他意,气道:“要救你去救,我不想成佛成仙,更没有你这慈悲宽大的胸怀,我只知道东郭先生救狼的故事。” 东野兰握紧她的手,低声道:“又说气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从服了血龙花后便与常人无异,就是流干了全身的血也救不了任何人。难道你准备第一天登基,第二天就给我办大丧?” “不许胡说!”东野雪急忙捂住他的嘴,像是怕他一语成谶。 东野兰说出的话看似是对东野雪,其实也是对萧寒意,甚至是屋中的所有人。“昨天你说:赤多不除,北陵何以复国?四海何以靖平?这一日一夜我想了许多,这话或许应该这样说:若除掉赤多练,四海便无以靖平。” 屋中所有人,包括萧寒意,对他这句话都颇感惊异。 他继续道:“中原天府大国,疆域宽广,洋洋千年文化,这些皆非一日所能成。几千年中,有多少国家渐被吞并,然而亦有多少民族因此而融合,最终互相统一,血脉相连如同手足兄弟。” “赤多北陵之事,起始时的确为一桩悲剧,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便要加倍努力弥补,将损害降至最低,我们要尽量将坏事变成好事。” “好事?”这两个字听在萧寒意耳里感觉真是刺耳。那么多人命的牺牲,难道都没有价值了吗? “伤亡无法避免,任何朝代,任何国家在进步中都会造成伤亡。眼前既然你与赤多焰彼此有情,不如放下仇恨,平心静气谈一谈,不是不顾死去的人,而是为了活着的人继续努力。想想那些还留在北陵的百姓,他们可还愿意再面临一次灭国之灾吗?若再妄动干戈,东野、南黎也要卷入其中,四海一片战火硝烟,这又岂是四海百姓之愿?” 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突然,水玲珑拍掌叫好“东野兰不愧是东野兰!就凭今日这番话,你就无愧东野镇国之宝的美誉。” 东野雪一叹。“罢了,听你这话我再不帮她就要遭天诛地灭了。” 她命人拿过一只玉瓶,抽出桌上裁刀,往指问一抹--一滴鲜红的血便滴落在瓶中。 水玲珑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刀,同样划破自己的手指,滴出一滴鲜血,然后双手将玉瓶捧到萧寒意面前,说道:“这血只能留三天,你要尽快。” 她接过玉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水玲珑又将一把剑塞到她怀里“这剑你带着,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她低头一看剑柄上的字,惊喜非常“定秦剑?”葯剑定秦是多少人都想抢到手的天下至宝,前不久东野雪为了得到它,还率领几万大军开赴西凉夺剑,没想到水玲珑今日竟如此轻易的将它交到自己手上。 水玲珑身后的青年急道:“你疯了?没有了定秦剑,你怎么办?” 她灿烂地笑着说:“不用怕,我最近身体好得很,即使没有它也还能顶一阵子。” 萧寒意这才明白,定秦剑本是水玲珑的护身之物,难怪西凉面对东野大军压境誓死不交。可是这就更让她不安了,急忙想将剑退回,水玲珑却怎么都不肯收。 “只要你能在一个月内赶回来就好。快去救人吧!” 面对着她清澈真挚的双眼,萧寒意向来冰冷的血液终于有了温暖的感觉。 她双眸如被雾染,水气霭然,轻声道:“多谢!”随后对着东野兰和东野雪欠身施礼“多谢。” 东野兰抬手道:“王妃不必客气,我会派人用快马将王妃送回北陵,但愿王妃此次回去,四海再无战鼓之声!” 萧寒意的面容充满了决然的神色“我会做到的。” 以前她只想凭一人之力报复赤多,但时到今日她才明白,同样是一人之力,她可以做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 爱情她有勇气抓住它吗? 她眼前彷佛又看到赤多焰那双孤独忧郁的双眸,耳畔隐约响起断肠琴那婉转的情歌。 沁透心肺的忧伤,刻人血液的缠绵再不能忘,也从不曾忘。 第十章奢靡残迹 萧寒意离开东野前,还向东野兰请教了一个埋藏在她心底许久的困惑。 “南黎太子南尊贤究竟是被谁所杀?” 东野雪听了觉得可笑“你在南黎都不知道了?兰怎么可能清楚?” 东野兰思忖着回答“我虽不知道答案,但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你只要想想谁能从这件事中得利就会明白了。” 萧寒意眉心蹙结。谁能从中得利? “此事之后得利者无非两人。其一,赤多焰,他得到了你;其二”东野兰笑得深沉“就是下任南黎太子。” 萧寒意心头马上豁然开朗。赤多焰否认过这事是他所为,凭他的性格,若是他做的他肯定不会否认。那么,是南习文和南尚武其中一人吗? 她带着这个疑问,日夜兼程从东野赶回北陵。一路上听说赤多已与南黎谈妥条件,双方撤军,也算是圆满解决。 但是,赤多焰当初愤怒地赶她离开,发誓永不相见的一幕历历重现眼前,她是否还能回到他身边呢? 初入陵都,有接应之人秘密带她找到了萧寒声。 萧寒声不知道她和赤多焰之事,更不知道她去了东野,见她出现很是惊喜。 “你几时逃出来的?太好了!听说赤多焰从海上回来后就身染重病,我们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一击成功!” 萧寒意惊道:“他病了?” “听说是感染了风寒,卧病不起。不过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疯,否则怎么会连杀自己手下几员大将?” 她明白了,这一定是赤多血搞的鬼。但赤多族人并不知情,任由他再这么杀下去,赤多焰就要犯下众怒出大乱子了。 “想办法让我进宫。” 她焦急的神色让萧寒声起疑“你还要进宫?有什么事?” 萧寒意着急反问:“他是我丈夫,我是他妻子,你说我进宫能有什么事?” 他闻言一震,惊虑地盯着她半晌,试探问道:“别告诉我说你变了。” 她轻轻吸气,毫不否认。“我是变了。” 萧寒声大怒“你是北陵之耻!敌人几句甜言蜜语、荣华富贵,就让你把父王的牺牲、同胞的惨死都忘记了吗?” “我不与你争执这些,以后你就会明白的。”萧寒意别过脸,向外走去。 萧寒声在她身后大喊“你若回去,我们便不再是兄妹!” 萧寒意站定,淡淡说道:“血肉亲情岂是一句话可以割断的?今日你若不肯认我,我能理解,但我永远视你为兄长。” 抛下话,她不再耽搁,直奔皇宫而去。 北陵皇宫的气氛与之前大不相同,不仅守备加强,而且宫门外竟然坐了许多赤多将士。看来情势严重,而且比萧寒意想象中还要糟糕。 见她走近,士兵们纷纷站起身来,戒备的盯着她,更有人早一步向上司通传,并猜测着这个北陵最美丽也最神秘的女子,为什么会突然到此? 宫门打开,有一位赤多小将走了出来,士兵们随即丢下萧寒意涌了上去。 “怎样?练肯不肯见我们?” 那人嗫嚅着摇摇头“不肯。练身体不适” “又是这话!昨天也说不适,但昨天练还下令拘禁了阿达大人!” 士兵们群起愤怒了。 眼看局势无法控制,萧寒意从众人头上飞身掠过,跳到那名小将眼前。“赤多觉明,练肯不肯见我?” 赤多觉明吓了一跳,没想到萧寒意会突然出现。他看着她,神情古怪。 “练今晨吩咐过,若是王妃回来,即刻去见他。” 萧寒意也没想到自己可以如此轻易地见到赤多焰。不过当她站到赤多焰面前时,她便明白其中的原因了,因为她见到的不是赤多焰,而是赤多血。 赤多血张狂的斜坐在宽大的王座上,怀里搂着一个舞姬,脚下则是一排美女跪在眼前。 见萧寒意走进来,他并不吃惊,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丢不下他,就如他丢不下你一样。” 萧寒意冷漠地和他对视。“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很幼稚吗?杀人、拘禁,这就是你所能报复他和赤多的方法?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它,只有孩子才玩这种把戏。” 赤多血摸着下巴嘿嘿笑道:“但是我距离我成功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而你呢?你交出了你的心,放弃了报仇大计,在这场游戏里你已经输了。” “是输是赢现在可说不定。”萧寒意步步走近,用寒眸扫向他怀里的舞姬,叱道:“马上滚出去!” 舞姬被她的眼神所慑,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赤多血。 他无所谓地摆摆手“你们走吧,我正好要和我的王妃亲热亲热。” 见大殿上所有人都退光了,赤多血便嘻笑着向她张开双臂“怎样?你既然肯投入他的怀抱,难道不肯投入我的吗?” 他本是戏谑,以为萧寒意必定会厌恶地避开,没想到她竟真的坐入他怀中,而且猛然与他唇瓣相接,结结实实的吻住。 赤多血吃惊不小,没想到冷漠如冰的萧寒意可以如此热情。他心中暗喜,于是将她抱得更紧,热烈回应着她的吻。 萧寒意看似柔顺地偎在他怀里,为的正是要软化他的意志。当两人唇舌交缠热烈之时,她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一道血箭直冲向他的咽喉,而她搂在他脖颈后的手指也同时在穴位上重重点下。 赤多血浑身颤了几下,痛苦的放开手,双手抱紧头部不住。 萧寒意将他抱住,大声在他耳畔说:“焰,振作起来!你行的!别让他击败你!” 几番痛苦挣扎,赤多焰终于缓缓苏醒。他睁开略显混沌的眼,第一眼看到的是萧寒意苍白如雪的面孔。 他呆怔了一下,然后立即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她,踉跄之下自己也摔倒了。 “谁允许你进宫的?谁允许你回来的!”他暴怒地掀翻桌上的酒盏。“你践踏我的感情还践踏得不够彻底吗?我用整颗心来爱你、护你,你将我的心撕裂当作游戏。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我不要再见你!”他反反复覆咒骂着,但是眼中充满了泪水。 萧寒意轻柔地说:“所以,我回来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泪水同样从她脸颊滑落“因为我发现我已不能漠视你的爱。无论我怎样抗拒,怎样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阻止自己为你沉沦,到最后我还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所以我宁可背负所有耻辱的罪名回到你身边。最后我只想说一句话,说完我就马上离开。” 赤多焰双手颤抖,他的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缕浓浓惶恐。他站在她面前,迟疑了许久才问:“你、你要说什么?” 她苦涩的微笑“其实你已猜到了,不是吗?” 他又迈上一步“但我不相信你会对我说出来,你会吗?你真的会吗?” “是的,我会。”萧寒意深深地呼吸,平复心跳,然而心跳激烈得根本无法平息,就如同她现在奔腾的情潮。 “我爱你。”她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用最美丽的声音念出来。 赤多焰全身僵住,嘴角冷硬。“你说这话,不是有什么新的阴谋吧?” 萧寒意的泪在眼底碎掉,如凋零的花。她微微苦笑“我早猜到你会这样说,毕竟我们过去错过的太多” 她递出那个得来不易的玉瓶。“但你愿不愿信我一件事?这个玉瓶中装有救你的良葯,你服下后便有望彻底摆脱赤多血,但我不能保证你和他最终会是谁留下来。” 他盯着那个玉瓶,没有动。 萧寒意将玉瓶扔到他怀里,转身要走。他抓住瓶子,同时,也抓住她的手。 “我再信你这一次!”他的手火烫,如他的眸子。 她的泪滑落,语气中带着决然的坚定“若活下来的是他,我定会一剑将他杀死,然后追随你到天上地下。” “寒意寒意”他轻唤着她的名字,似要将这个名字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空气中彼此的气息已经融合。 骤然,宫门大开,一群将士冲进来。 一位老将军看到大殿内奢靡的残迹,马上大怒道:“赤多焰!我们当初推举你为练,是因为相信你能为我们带来荣光,可眼下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令人原谅!请交出你的王位,去牢中等候审判吧!” 赤多焰将萧寒意护在自己身侧,双眸湛湛“各位以为我会缴械投降吗?” 他同时悄声对她说:“我无法与他们解释清楚,免不了一战或一死,你先走。我若能活着,定去找你。” 萧寒意轻声道:“为什么每到危险,你们男人都只会想到让女人逃走?我会拖累你的手脚吗?” 她笑得神秘,手腕一转,火弹已然握在手中。她用力一甩,火光浓烟剎那间弥漫整间殿堂。 她迅速拉住赤多焰的手直冲大殿后方,从一个窗口破窗而出。 没料到刚刚跳出去就从头顶落下一张大网,将两人一起罩在网内。 萧寒意手握定秦剑,扯出半截剑刀便将网绳割破。她一掌将赤多焰送出大网,自己才刚刚起身,却被人从身前身后以数把长刀架住。 赤多觉明挡在她面前,冷冷的说:“你走不了了。” 她看着他说道:“你要拦下我?” “不错。练为了你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绝不能饶恕你!” 赤多觉明一刀劈下,萧寒意闪过刀锋后没有拔剑,反将剑扔出重重包围。外头的赤多焰见状,立即高高跃起将剑握住。他看向萧寒意,想冲过来帮她,但士兵越来越多,也将他们隔得越来越远。 “带剑快走!”她用尽力气大声呼喊“我会等你!” 最后四个字被鼎沸的人声所吞没,不知道赤多焰听到没有?她远远望着他的方向,森冷的寒眸中没有任何惊慌失措。 赤多焰振作起来,以剑作为护身盾牌,腾空飞起,掠出宫殿。 见他离开,萧寒意唇角露出微笑,转而对赤多觉明说:“你想杀我就动手吧。” “别以为我不敢,他已经不是赤多练了!”赤多觉明的刀刚刚举起,便被一位赤多将军喝住-- “别轻举妄动,我们还要抓住赤多焰,有这个女人在,他一定会回来救她的。” 赤多焰飞奔出宫十数里才将所有追兵甩下。待停下来时他沉沉喘气,心头抑郁的心情全化作笑声冲出胸腔。 可笑,太可笑了。他,堂堂的赤多练,居然会被自己的部下追得落荒而逃。 寒意,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熟悉赤多人的行事秉性,明白他们暂时不会杀她,但他仍必须尽快将她救出。 怎么救?怎样去救?他现在已是四面楚歌,还有谁可以和他联手?找南黎吗?但南黎现在是否还肯和他这个被夺权的赤多练合作? 他换了身衣服,戴上斗笠,在北陵的街道中游走。四处都是追捕他的兵卒,他不能太过招摇,而他又不知该去哪里,哪里又有他的容身之处。 突然间,他双眼一亮。在正前方的人群中,他看到几个形迹可疑的北陵人。 他们都是青壮年,眉宇间英气很重,双手粗大,虎口上有老茧,是典型军人才会具有的特征。 赤多焰准备赌一把。他悄悄靠过去,走过其中一人身边时,低声说:“我是赤多焰。你们的太子在哪里?我要见他!” 那人果然站住,同时和身边的几个人一起惊诧的看着他,不过却没有喊叫。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沉声道:“我带你去,走这边。” 赤多焰的出现大大出乎萧寒声的意料,他还沉浸在被妹妹背叛的愤怒当中,骤然看到赤多焰,第一反应就是以为对方是来示威的,但紧接着他又注意到赤多焰的身边并没有萧寒意,而且连一个随从都没有,甚至他穿的还是北陵的平民服装。 “赤多练大驾光临难道是为了” 他的冷嘲热讽还没说完,赤多焰就打断了他的话“寒意被抓了。” 他不由得感到震惊,急问:“被谁?” 赤多焰苦笑“我的属下。” “你!”他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 赤多焰再说:“我如今已不是赤多练了。” 他又再一次感到震惊。“什么?” “眼下没时间和你解释,你即刻集合你的人马,和我回宫去救她。” 尾声天清海平 萧寒声阴沉着脸默然许久,然后冷冷一笑“我为什么要去救她?她是你的女人,你没有能力保护她是你的事。从她委身于你的那一天起,她便不再是我妹妹,也不是我北陵人了。” 赤多焰骤然狂笑出来“枉你还是堂堂北陵太子,居然说出这么小肚鸡肠的话来,骨肉之情难道是你随随便便一句话便可以断的吗?你以为斩断手足之情会很快乐吗?” 他的笑声掩不住他的失落,萧寒声从这笑声中联想他和弟弟同争王位的悲怆。 亲手杀死自己的兄弟是什么样的一个心情? 萧寒声忽然有些不寒而栗,他咬紧牙关,不让那种战栗表露出来。想到萧寒意,他是又疼又惜又怜又敬。妹妹为北陵牺牲了多少他岂会不知?虽然恼恨她的变节,但手足亲情浓于血,从出生到死亡,这一辈子他们都是彼此最亲的人。 他突地抓起剑“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计画营救方法。” 赤多焰这才长吁一口气。 萧寒意相信自己能等到赤多焰,不过在赤多觉明的一顿皮鞭抽打下,她还是支持不住,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到处都是战火,囚禁她的宫殿即将付之一炬。 赤多觉明以刀抵在她的咽喉上,瞪着门口踏着坚毅步伐走进来的人-- “赤多觉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赤多焰威严的口吻带给人强大的压力。“你胁迫我的王妃,按照赤多法律,你会被五马分尸。” “你已不是赤多练了。”他大声反驳道:“从你迷恋这个邪恶的女人,背叛我们的信任,杀害我们同胞的那一天起,我们就不再视你为赤多练了。你没有立场责备我任何事。” 赤多焰仍旧高傲的冷笑“的确,我不再是赤多练,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丈夫。但你若伤了我妻子一分一毫,按照赤多的平民律:伤人妻者斩双手,杀人妻者处以绞刑,我依然可以杀你。” 赤多觉明并不怕死。与赤多焰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有经历过?他矛盾的看着赤多焰,不明白这个在自己心中曾经奉若神祇的练为何会变得如此陌生? 他转头看向萧寒意,心头无限恨意“都是你这个女人!为了报复我们赤多,竟毁了我们的神!” 他的刀疾刺下来,赤多焰顿时肝胆俱碎,冲过来时已晚了一步。 此时,萧寒意看似失去知觉的身体突然倾向倒下,赤多觉明的刀因此落空。 他没想到她早已清醒过来,连忙再度挥刀疾刺。 萧寒意十指纤纤一拨一引,将他的力气牵向旁边,指尖吐力点在他的死穴上。 赤多焰奔到她眼前时,正巧接住她虚弱倒下的身子。一根燃烧旺盛的巨大横梁砸在两人脚边,四周灼热的烟浪霎时熏得人几乎窒息。 他将萧寒意紧紧抱住,她眼睑颤动,在火焰的光芒照耀不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眼中的恐惧。 “焰。”她苦笑“你叫焰,你是不怕火的。” “我怕的是失去你。”他看到她一身伤痕,不禁痛彻心肺。“我做了这么多不可挽回的事,但上天责罚的却是你。” “可能前生我欠你一段情债呢!”她虚弱的笑着。 赤多焰也在笑,苦涩的笑,还带着些许甜蜜和幸福“也许我就是为了得到你而爬上悬崖峭壁的莽撞少年,最终得摔死在山谷之中。” “你在说什么?”赤萝花的故事萧寒意并不知道,但她不想计较,她抱紧他的脖颈,让他抱出熊熊火海。 外面是一片经战火荼毒和烈火焚烧的残迹,萧寒声率领着北陵旧部与赤多罩展开恶战。见妹妹被顺利救出,他长啸一声通知所有人撤退。 四海最富丽的皇宫已被这场战火焚毁,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并不知道,这将是赤多与北陵的最后一场恶战了。 十数日后,在北陵大海边一间普通的民舍中,住着一对甜蜜的夫妻。女的美若天仙,男的英武霸气。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小院,女子已经晨起,开始打扫庭院。 “寒意,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赤多焰出现在门口,一脸愠怒“你的鞭伤还没有完全好。” 她巧笑嫣然“你不也一样?我不知道那两滴血和定秦剑的力量究竟有多大,赤多血的灵魂是否已完全被消灭?这些日子还需要观察,你也不能多走动。” 他微微笑道:“这么说我们这对病人,要像隔壁那对八十多岁的老夫妻一样,互相扶持过日子了?” 萧寒意神思缥缈“互相扶持?有谁不想这样呢?但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 赤多焰从后面环住她的肩膀,温热的唇在她耳畔低语“给我个机会,我想我能做到。” “赤多练之位你不再争了吗?”她星眸流转,带着一丝淡笑。 他回应着她的笑容“赤多老臣们对我误会太深,我也不想解释,更何况,和曾经得到过的东西相比,我宁可抓住眼前值得我一生珍惜的人。” 萧寒意的手反握住他的双臂,感受着他炽热的气息,随着他的节奏一起心跳,一起呼吸。 “一大清早你们俩就这样亲热,不觉得有害风化吗?” 萧寒声冷着脸站在小院的竹篱笆外。 萧寒意匆忙问道:“定秦剑可送还给西凉公主了?” “嗯。”他简洁回答“昨夜东野飞鸽传书,剑已送到,水公主无恙。” 萧寒意心头一块重石总算落地。 赤多焰看到他,取笑着问道:“太子怎么有这闲情逸致来访?听说最近北陵和赤多的两派之争有所缓和,不知你可曾想到一个长远之计?” 他冷哼道:“在没有完全收复失地之前,谈长远之计为时尚早。” “收复全部失地是不可能的。”赤多花一身戎装出现在他身后。她如今已被赤多人推举为“铁戈公主”负责赤多族内大小事务,俨然已是赤多族长。 萧寒声看到她,了下唇角“你想做这四海的第三位女王吗?” 赤多花的神情不似过去天真烂漫,一脸凝重老练,完全是副久经沙场的模样。 她缓缓说道:“我是否做女王取决于你。” “我?”萧寒声感到莫名其妙。 她点点头,指着他手中那把赤霄剑“我曾和你说明这把剑的来历,你不肯归还我赤多,我并不着急,因为我还有事和你商量。” 萧寒声想起自己当初口头承认赤霄剑乃是赤多旧物,如今自己却这么拿着到处招摇的确有些说不过去。为了掩饰心虚,他故作镇定的扬起下巴“你说。” 赤多花沉吟道:“如今北陵、赤多的状况你也清楚。我赤多人既然已经入主北陵,就绝不可能撤退,而我也不想和你一辈子这么明争暗斗下去,因此有一个提议,你若同意,我们从此握手言和。你若不同意,那我们再战几百回合也无所谓。” “什么提议?”萧寒声连同萧寒意和赤多焰都被她挑起了好奇心。 她正色说道:“你我联姻。我掌管赤多,你统辖北陵。两族融合,从此永不言战。” “嗄?”萧寒声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似恼非恼。“要我娶你?是你疯还是我疯?” 赤多花脸上没有半点笑容,沉稳庄重,好像在和他商议国家大事般。 萧寒意在旁无声的浅笑,无意中抬眼看向天海相接的地方。 桔红色的阳光照在蔚蓝色的海洋上,海水涌起层层浪潮,一重重涨了又落,落了又涨。 想来多少年里大海都是如此,她不禁联想起几句话--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而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世上万物都敌不过天地之寿,而天地也有消亡之门。他们多年来的争斗怨恨和此相比便显得如此渺小! 想到此,她轻轻一叹。 天清海平。 四海传奇的恢弘之歌乘风而来,踏浪而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