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拂桃花靥》 第一章 万籁无声。 一轮银月高悬在清朗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衬旁闪烁,映照着空旷清寂的黑色大地。 昏黄的火烛照亮狭小潮湿的柴房,年不过九岁的郁还烟跪趴在一架粗陋老旧的古琴上,伤痕遍布的身子弓成小虾米,衣衫褴褛的瑟缩在角落一隅,由呜咽渐渐平息,因着饥寒交迫而跌入梦乡。 虚恍模糊的意识中,枯朽半掩的木板门似乎被人轻轻推开,探头进来的,是一张如花似玉的水嫩娇?,见到女娃儿楚楚可怜的身影,两道柳叶眉皱出隆丘,无声幽叹,拾步入内,伸手欲抱起她瘦小单薄的身躯,但才刚触及,女娃儿却倏然瞠大一双惊惧的黑瞳,反应强烈的牢牢抱紧琴身,警戒的咬住下唇没发出任何声响。 “烟儿,是我呀。”又柔又细的声音紧张得微微颤抖。 “我是梦弦姐姐,前些日子替你补衣服的那个。” 透过几缕皎洁的月光,女娃深邃澄净的眼睛瞪大到极限,想仔细辨认眼前蹲着的人,究竟是不是那天的好心姐姐? 一样的眉毛,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声音是了,应该是了尽管如此,女娃仍旧不敢稍有一丝大意,始终保持着警戒的状态。 从她由急促而慢慢平复的呼吸看来,君梦弦知道她记得自己的模样,才敢继续把话往下说。 “听我说,你如果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会被竹敏夫人及丁大小姐虐待死的,所以我想带你一块走,你愿不愿意?”君梦弦压根儿没去思考九岁女童懂得了多少,只想一并带她逃离苦海。 岂料女娃儿居然神色坚定的摇头,没有半秒钟的犹豫。 “为什么?”难以置信的答案!她吃惊的一压胸口。“她们这般欺掠你,你不怕?” 女娃儿试着蠕动艰困干渴的唇:“我我要学琴。” “你要学琴我可以教你,不必留在这里受气。” “不,爹爹要我留在这里,烟儿不能走。” “可你爹已经死了啊,”君梦弦一急也顾不得她伤心。 “丁师傅又不常待在聚合楼,再这样下去,我更怕你会活活饿死或者被活活打死。” 娃儿置若罔闻,思绪缥缈地轻轻斜首,凝向那张没有窗子的通风口,某种毅力不摇的信念早在心底深扎下根,任谁也撼动不了。 君梦弦怔忡的呆在那束手无策,面对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论勇气,她还真是输上一大截。 “烟儿──”无论如何,她得再试一次。“梦弦姐姐明白你的心意,你不想违背你爹爹临死前的交代,要留在这儿好好的把琴学好,可是,竹敏夫人动不动就不给你饭吃,丁大小姐又一再地拿你出气,怕就怕还没学到什么,你这瘦弱的身体就熬不住了。” 好一会儿,女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但她总算移回了目光定在君梦弦的身上,生涩地微微展开一抹感激的浅笑。 “烟儿谢谢姐姐的关心,除了爹爹和丁老爷,姐姐是对烟儿最好的人。可是,我还是要留下来学琴,不能走。” 这样稚气而执拗的话,令君梦弦的眼眶兜地一红,脑中浮起烟儿无端被挨?挨打的幕幕惨状,对自己的无能?力感到痛心。 深吸一口凉气,她将自己温暖的掌心覆在烟儿的小手上。 “那么这样吧,等你学好了琴,想离开这里的时候,让梦弦姐姐知道,我随时都会带你走。” 女娃点着头,虽然她并不清楚姐姐即将离开这里。 只有君梦弦心里明白,过了今夜,她就是芳香妓院的人了。可她并没有一丝伤悲,反倒觉得这个选择是对的,与其留在这被人糟蹋,还不如入主妓院当一名卖艺不卖身的琴师。 这一年,君梦弦二十一年华,结束了学琴七年的折磨。 但九岁的烟儿,她的苦难才更正开始。? 从春日桃花盛开,到秋天菊花谢落;从冬夜猫头鹰的鸣叫,到夏夜杜鹃花啼红,郁还烟在聚合楼的光阴,辗转间已过匆匆八年。 一双原是雪白细嫩的纤纤柔美,在长期废寝忘食的操练习琴下,指尖伤口反覆崩裂、愈合;加上每日背负着清扫抹拭、洗衣打水等繁杂琐事,日积月累的脱皮长茧,三不五时的受伤结痂,都让她的手变得干扁朽黄,粗糙不堪。 静静凝望着大拇指断裂的一截指甲,她眉头皱也不皱的将它撕去,贴缚的里肉一阵疼意,绽出一丝新缝,血光隐现。 “喂!你这贱婢在发什么呆?提桶水提得这么慢,是不是又想尝鞭子味了?”气呼呼自厨房踏步而出的金妈,尖嚷着破锣嗓子由远而近,见烟儿竟然呆呆地伫在水井前一动不动,不禁大动肝火,到了跟前掀手一挥,狠狠地往她那张精雕细琢的粉颊赏一巴掌。 这突来的掌力,教她失去平衡地仆倒在井身石头上。 清晰指印斑红醒目地残留在苍白的脸上,她却毫不吭声地慢慢挺直腰杆,面无表情的将笨重木桶丢进水井里汲水,视而不见大拇指因那一掌掐进石缝里,霎时失控的血流如注。 “告诉你,别以为偷懒没人知道,下次再让我瞧见今天这种情形,一定让大小姐用鞭子打得你做狗爬!”同是下人,但金妈仗着年岁已大,竹敏夫人又信任自己管事的能力,因而变本加厉的嚣张起来。 “是的,金妈。”平板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 “还有,咱们聚合楼今天贵客临门,大小姐特别交代,不许你进大厅,等会儿你把所有水缸的水倒满之后,就滚回你的柴房里,听到没有?” 握着木桶的手微微一紧,低垂的视线落在澄净的水潋波纹中。“听到了。” “哼!”金妈嫌恶的撇撇手,扭着臃肿笨重的肥臀掉头走人。 没有半点怨叹,她继续埋头汲水,在厨房与水井间不断来回,眼见夕照转?月光,凉意驱散闷热,空着的水缸还有大半,顾不得大拇指的伤口溃烂模糊,她抹去额上豆大汗珠,咬紧牙龈,任疼痛麻木。 倒完最后一桶水,两条臂膀就像脱臼似的,和肩骨一分? 二,她不由得摊在炉?边稍作喘息。每日打水总弄得一身湿淋淋,一旦入夜,冷息窜上身,引得哆嗦不断,必须快些回柴房将湿衣裳换下才行。 途经仰天厅外的楼阁曲道,忽闻厅内传出阵阵悠扬琴声,如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翔天际,攀过青山,划过海洋,穿过山林,绕过小溪,揽尽千川百岳,心情之愉快,胸怀之浩荡,讽刺着汲汲营营的渺小凡人。 郁还烟像着魔似的伫足不前,被这样美妙的曲调深深吸引,忍不住悄悄地附在半?的窗棂边,想知道这弹琴的人是谁? 凭借着单眼可见的视线范围,她屏住呼吸逡巡着偌大的厅堂,丁老爷和竹敏夫人双双座落着,大小姐丁绍冰那一向跋扈凶恶的娇气脸庞,难得流露出柔情似水的温婉神态,盛装艳抹的立在一边。 就在中央偏后的地方,放置了张坚木实心的几案,案上摆着一把仲尼式七弦琴,琴身右端有个银漆香炉,烟雾袅袅的散发出一股迷魂般的味儿,正是有钱也难买的黯玉水沉香。 好不容易,她瞧见了这个琴者,陡地心神一慑。 弹琴的人,是一名气宇轩昂、洒然自若的年轻少年。一瞥眼,一拨弦,皆有着临崖独立的超绝世外,无视他人存在,恍若独自鼎立在天地间,放眼茫茫,寻觅着不知身在何方的知音。 “铿──” 刹那间,琴弦应声而断,嗄然休止,只剩枭枭余音呜咽空鸣。 这突来的变化,令厅上每个人都震骇地变了脸色。 男子霍地将脸望向那扇半?的窗子,鹰般锐利阴鸷的黑眸森冷地迸出一道寒光,严峻的嘴角松动,勾开一弧轻蔑的邪痕。 “想请问丁老爷,是否听说过“断弦”一论?” 丁仰赋在怔忡几秒后点头。“按照传统说法,之所以“断弦”是由于有人窃听导致琴声变异,才会”他倏然停口,面罩寒霜的喊住一名体格壮硕的青衣男子。“应度,去外头看看。” “是的,老爷。” 尽管察觉事有异状,但郁还烟的动作毕竟还是慢了些,当场被应度给逮个正着,像拎包袱似地将她扔在丁仰赋的脚跟前。 竹敏夫人一见是这丫头惹的祸,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也不管厅上者?,就拿起桌上尚冒着热气的茶,整个泼到她身上去。 烟儿心下一惊,要避已是不及,只能狼狈的曲身别过脸,任炙烫的热茶洒在薄如纸张的裤管上,痛得钻心。 “贱婢就是贱婢,教也教不好,管也管不得,留你在此,只是丢人现眼!”竹敏夫人怒火腾腾的脸肌绷胀,犀利阴恻的咒?言词,似有一半是冲着了仰赋而来。 这么些年过去,对于丈夫收留郁还烟这事,她仍记恨于怀。 “放肆!”丁仰赋白脸转青,羞恼的板起脸孔,气忿地瞪向竹敏夫人。“今日贵客满堂,你这么做不觉丢人?” “这贱婢害得时二少琴弦断裂,难道就不该罚吗?”万万没想到丈夫宁愿奚落她也不去严惩郁还烟,长久憋在心底的这口闷气,几乎要爆发出来。 “是啊爹,做错事的人是烟儿,你不骂她也就算了,连娘处罚她你都要袒护,别人看了,才真该笑话。”十九岁的丁绍冰,忿忿不平的站出来替母亲说话。 “烟儿纵有犯错,也不该用热茶泼她。”对于她们母女俩同仇敌忾的一个鼻孔出气,丁仰赋神情严肃,不?所动,却一瞥眼看到郁还烟跪在地上,支着颤巍巍的两只手,一径地朝他们磕头。 “是烟儿不好,都是烟儿的错,不该站在窗外偷听琴声,请老爷夫人息怒,不要?烟儿起争执,烟儿愿遭家法处置。”竭力隐忍小腿那火辣折人的痛,郁还烟伏在丁仰赋的脚跟前,虽然语气卑亢,但注视着自己膝盖的那张脸,始终保持着孤绝空茫的神情。 丁仰赋将目光调转后方,脸上有着为难的踌躇,抑下不悦,语调谦卑的向弹琴的男子请罪。 “时二少,丁某家教不严,让家仆在外头偷听,导致您的琴弦断裂,丁某深感歉意,在此跟您赔罪。” “好说、好说!”答话的男子朗声而笑,自琴凳上缓缓起身,一袭白衣衬托他文人特有的气质,手执折扇,一股与生俱来的高效清晰刻在冷眸里。“丁老爷太客气了,区区一根琴弦,我时某人并不在意。” 迈了几步,旋而来到郁还烟的身侧,不感兴趣的斜睨这瘦小婢奴一眼。 “依我看,就饶了她一次吧。不过时某好奇的是──这聚合楼乃大理京城首屈一指的琴艺之家,怎会养出这病痨子样的下人?跟贫民区的穷人家差不多。” 竹敏夫人心下一惊,连忙盯了女儿一眼,要她打圆场。 “时二少,这您就不知道了,她的身子骨原就不好,吃得再多也不会吸收,所以看起来病恹恹的不长肉,您若看了碍眼,我马上命人将她带出厅去。”丁绍冰柔媚妩然的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听说聚合楼上上下下每个人皆懂琴艺,不知道时某是否有幸听这位婢女弹得一曲?” 在他翩翩有礼的请求里,蕴涵着诡谲嘲讽的意味,丁仰赋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他的脸再度由青转红,无助地望了烟儿一眼。 “烟儿,你可愿意?” “不成不成!烟儿这等贱婢,怎么可以让她碰时二少的琴?”话一抢出,丁绍冰立刻遭到丁仰赋深恶痛绝的厉眼。 “住口!婢女也是人,你今天闹够了没有?” “爹!你就是这么偏心,我可是你惟一的女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和?悦色些?烟儿不过是个奴婢,你对她说话的口气就那么温柔,这是什么意思?”丁绍冰气炸了,恨不得将伏在地上的烟儿千刀万剐。 “够了!连这种芝麻绿豆的家务事也要选在今天一并丢人现眼吗?”丁仰赋不理会女儿的抗议,兀自继续问郁还烟:“烟儿,我问你的话听到了吗?” “承蒙时时二少不弃,烟儿愿意献丑弹上一曲。”为了不让老爷难堪,她鼓足了勇气点头。 “好,那就请吧。”时二少掀眉冷笑,等着看戏的心态再明显不过。 由于伏在地上的时间过久,烟儿两腿酸麻,一个起身加上贫血作祟,乌天暗地的感到晕眩,脚踩不稳,险些倾倒,幸亏旁人及时扶了她一把。 “谢谢谢”她虚弱的低喃,连头也没?,殊不知丁绍冰利刃眼神已将她削成片片。 “不客气。”时二少有两秒钟的错愕,这婢奴轻得像棉絮,几乎没有重量可言。 缓缓走到琴案前,那根断掉的弦还勾在琴尾的龙龈点上。 烟儿始终垂首,顶着一身湿泞,动作优雅的飘落琴凳。舒展十指,撩拨声琮流泄,琴音出奇的平淡,平淡得如饮甘甜泉水,舒旷神怡、泰然自得,令听者情不自禁的放松自身情绪,将先前的烦躁驱之脑后;然而渐渐地,这样的平淡起了剧烈变化,即使她拂琴的律动仍旧不疾不徐,曲子本身却在转折间哀怨异常,如泣如诉,感伤的气氛纠结着每个人的胸腔,窒息的难受,仿佛因一杯泉水思及已故亲人,饮水思源,想报答养育之恩却是太迟。 音似无奈的一个持弦点到?止,琴声画下休止符,烟儿眼中无泪,只轻轻地、恭敬地起身向大家行礼,准备退离。 不知不觉中,一向不被别人琴声所动的他竟心口热流四窜,难以平复。 见众人还浸埋在适才的忧伤中无法自拔,他怒急攻心,跨步横身一挡,阻截了烟儿的去路。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阴沈严厉的黑眸闪耀着不服输的倨傲。 她不卑不亢的躬身回答:“奴婢名叫郁还烟。” “很好,从今天起,你是我时墨的敌手,一年后,我会重返聚合楼,和你一较高下!” 这样斩钉截铁的一番宣告,震惊了在场每个人。堂堂时王府的二少主,竟会对一个女婢下挑战书? “时二少,烟儿只是一个奴婢,她的琴艺也没您高明,哪来的资格和您一较高下?”竹敏夫人看不过去的咬牙道。“是啊是啊,她刚刚弹的曲儿我们压根儿没听过,一定是她自己胡乱谱的,您无须为了她如此煞费精神,一年后再与她比琴。”丁绍冰也急得直跳脚。 “哼,你们嘴巴说是这么说,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的吧?没聋的都听得出,她的琴艺不但出色,琴技更是高明。”时墨目光漠然的扫了眼丁仰赋。“聚合楼有此高徒,丁老爷应该引以自豪才对。” 无声叹息,丁仰赋心知肚明,烟儿的天分全是来自于她的爹亲郁定擎。 时墨的神情更加冷峻与讽刺。“更何况,她的大拇指还流着血呢,时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什么?”瞪往烟儿那肿红冒血的手指头,每个人都呆掉了。 “走了。”身为时家人的优越感,让时墨无心再待下去,转身收扇走人,临别的一眼冷冽得教烟儿冻结。 于是等时家人大摇大摆的离去,烟儿的苦难复又上演。 “贱婢!看我这次饶不饶你!”不知何时,丁绍冰已经取出了长鞭,目露凶光,恶狠狠奋力一抽,烟儿躲避不及,一扭身背上负痛,笔直地倒了下去。“千交代万交代要你待在柴房别出来,你竟然胆敢躲在窗外偷听,害得时二少断弦,还自以为是的弹琴给时二少难看,你当真以为你有什么狗屁天分吗?”语毕又是鞭影交错。 丁仰赋被女儿此等泼辣行径弄得目瞪口呆,一时血气翻涌夺口大喝:“绍冰!你疯了?她犯了什么错,要你拿鞭子这样抽打她?”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难道,我不在聚合楼的日子,你都是这样对待她的?” 听到父亲这般悲愤难当的质问,丁绍冰倏地警觉到自己酿下了大错,求救似地望向母亲。 “老爷,绍冰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她的个性,你会不了解?”竹敏夫人沉声道。“平日她连只小蚂蚁都舍不得踩,又怎可能对付烟儿?她今天这么生气,全是因为烟儿令时二少难堪,让你?上无光,所以一气之下才拿了鞭子罚她呀。”“烟儿你说!事实真是这样吗?如果你还有什么委屈是我不知道的,今天一并说出来,我自会?你作主。”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直往心头烧,以往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以为烟儿的温驯可以改变妻子女儿对她的嫌恶,没想到──他的姑息害惨了她!往后若双脚踏进了棺材里,他也无?见义弟郁定擎。 背后那道道灼烧的肌肤,教烟儿痛得面色死白,浑身发着冷颤,缩起流血的大拇指,她在地上挣扎着爬起,喘息着在丁仰赋面前跪下。 “老爷误会了大小姐,她待我极好”她不住颤抖。 “今日激恼了她,令她动鞭,全是烟儿铸下的错,老爷行行好,信了烟儿的话,别再追究下去了。” “老爷!”竹敏夫人重拍椅把,神色浮嚣的扯住女儿的手臂,摆出玉石俱焚的高姿态。“倘若你宁可袒护烟儿而不愿相信我们母女俩,那我们走好了。” 厅内气氛一时僵凝到极点,烟儿恳求坚毅的眸始终停留在丁仰赋脸上,他明白她的苦衷,只得软下语气:“竹敏,我要的不过是你们好好善待烟儿,真有什么困难吗?” “老爷若觉得我待她不够好,可以,往后她的事我不管,随便她要怎么样都行。”二十年的夫妻情分比不上一个收留的贱婢,竹敏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突然间,丁仰赋觉得好累好累,他想他是老了,才会好好一个家搞得乌烟瘴气,他却管不了。 只是,这聚合楼的声名不能置之不理,有心学琴的学生还那么多。 “罢了罢了!统统都下去吧。”他无力的扶椅而坐。“烟儿你留下来。” 竹敏夫人和丁绍冰深恶痛绝的狞恶眼神,一直到出了厅还不时回首停驻,然而烟儿垂首跪在地上,看不到这幕。 “烟儿,这么多年来,丁伯伯让你吃苦了。” “不,老爷收留了孤苦无依的烟儿,烟儿即使吃点苦也不算什么。”从不敢直讳他?大伯,是怕其他人听了更是不齿。 “算算日子,你也十六、七了吧?” “是的,烟儿已有十七了。”强忍着一波波袭来的痛楚,她一字一字答。 “刚刚你小露一手,丁伯伯真替你爹感到辛慰,你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也没有埋没自身才华,我想,依你这番成长,往后必定会有不凡的经历”丁仰赋忽地停住,不禁咒?自己年老眼盲,瞧不见烟儿脸上的苍白和背上的伤,赶忙朝外头大声叫唤:“应度!马上去请大夫来瞧瞧烟儿的伤。” 应度听见,答了声是便飞快疾走。 “用不着跪了,起来坐着说话。” “谢谢老爷。”烟儿感激于心,缓缓地坐在大厅偏旁的雕花椅上。 “丁伯伯看得出,你对学琴这事特别专注,尽管我没有特别的花功夫教你,不过偶尔我在学堂上授课,你光是旁听就能有如此大的斩获,实属不易!”思及自己骄纵成性的女儿,他不胜唏嘘。“而绍冰,偏就被她娘给宠坏了,别说弹琴,就连音律都辨别不出来,我丁某后继无人,或许就是报应。”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虽然大小姐不爱习琴,但她还有别的才能。” “有句话,我搁在心里也很久了,”他面色一怔。“烟儿,你可知道你的娘亲是谁?” 眼中没有凝聚太多的悲伤,她摇摇头。“爹爹说,我没有娘,我只是爹爹一个人的女儿。” “那么,你可曾听你爹提过向晶华这个名字!” 烟儿显得十分茫然,她仍旧摇头。“从来不曾。” “这就怪了,一直到他死前,你都不知道自己亲娘是谁?”他蹙眉疑惑。 “烟儿确实不知情。”她黯然地轻声答。 “那么,你想过要去寻找她吗?” “既然不知道她是谁,又能从何寻起?”烟儿强咽口气。 “我想,有没有娘已经不重要了,烟儿只想专心一意的练好琴,其它的,我都不在意。” “唉”丁仰赋无限歉叹。“也难怪你能激起时墨的好胜心,时家人个个好强,但比起你,说不定还略逊一筹啊。” “老爷,”提起这事,她的心中万般愧疚。“祸子是我闯下的,要是给您添了麻烦,烟儿愿意离开这里。” “这怎么行?你除了待在这儿,还有别的地方以为?” “我”脑中浮现了君梦弦那张温婉善心的脸庞,但她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毕竟,君梦弦身在青楼,她若想投靠姐姐,恐怕会令老爷不悦。 “我答应过你爹,绝对会将你抚养长大,让你找到良人有所归宿。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说过的话都不会收回。” 丁仰赋双目炯炯有神的沉声道。 “那时二少说的” 丁仰赋严肃的脸上,出现一抹难得和煦的笑容。“这是你和他之间的约定,一年后,丁伯伯还等着你再度和他一较高下呢。” 烟儿愣了住,心里既惶恐又不安,然而对于琴曲儿的热爱无可抹灭,再加上丁老爷的信任与鼓励,她暗下决心,就算把这十只手指头练到指纹尽平,她也绝不退缩。 第二章 半年后暮秋之节雨纷纷,显出芳香妓院这晚的寂寥与稀少寻欢客。 雀姨心烦意乱的在大门口张望一阵,下雨天没几只小猫出来遛达,想拉客?那可比登天还难。 “唉,这叫老天爷不赏饭吃,挡咱们的财路,才会雨一下就连续好几天。”梁晶晶芳──香妓院的头号红牌,忍不住翻白眼说道。 “再这么闲下去,我宁可回房里睡大头觉。”游咪咪不文雅的打着呵欠。 “是啊,就算有客人也不是什么有钱大爷,我理都不想理。”白泡泡忙不?的扑着红胭脂,仔细端睨巧镜中的自己。 “你们够了没有?一个个唉声叹气,也不到大门口想想法子去!”雀姨一入红粉堂,见每个人摊在椅上嗑牙闲扯淡,不由得怒从中来。 “雀姨,这雨下得又冷又急,哪里会有大爷上门嘛!”白泡泡埋怨的嘟起红艳艳的嘴,将巧镜收起。 “不管有没有,都不许你们个个懒散的窝在这里头取暖,去去去,都给我滚到大门口。” “是,雀姨。”三人有气无力的应,其他人只好跟着站起,乖乖走出去。 “还有你,梦弦!”雀姨一眼注意到堂边发呆的她。“琴声不许停,给我继续弹着曲儿,这么死气沉沉的,像是妓院吗?” 出神的思绪被唤回,君梦弦点点头,漫不经心地拨弄起琴弦。 不知怎地,她今儿个老是心神不宁,浮浮躁躁昏昏乱乱的,就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然而,现实生活的她一切平静,入了芳香妓院,对男人完全反感,只求多挣点钱留做小本,往后离开这里才能求得生存。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事值得她心头忐忑的?她反覆自问。 “哎呀,朱大少里面请,大雨天的还来捧晶晶的场,真是多谢您了。”一到大门就迎到了大笔银子进帐,无怪乎梁晶晶那风情万种的娇容亦发灿烂。 “呵呵呵!早就想来啦,这雨下个不停,却也浇不熄我的火呀!”眼睛眯成缝的矮壮男子,亲匿地搂着晶晶的小蛮腰,不规矩的上下其手。 “急什么嘛!先让晶晶斟酒敬您三杯。”梁晶晶笑盈盈的带着他到桌旁坐下,媚眼瞟了那些侍婢一眼。“还不快上菜?” “是!”侍婢闲得太久,急忙退去。 待在这八年多来,对于男欢女爱,君梦弦早已练得视若无睹的好功夫。 “嘿,弦姐儿,来首“酿蜜曲”吧!”朱大少心情奇佳的吆喝着。 “是的,朱大少。”君梦弦回手一撩,迎合客人的胃口是她的要职。 此时雀姨不死心地带着游咪咪、白泡泡,守在大门边引头高盼,突地,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慢慢接近,撑着把破得不能再破的伞,另只手则抱了架琴,人早湿了大半。游咪咪好奇地拉拉白泡泡,指指前头那个女孩。 “你瞧,那是什么?” “说你蠢你还真够蠢,一看就知道是个人嘛!还是个女的。”白泡泡索然无味的拨拨浏海。 “瞧她那德性,好像快不行似的。” “怎么说?” “笨哪!会走路歪来扭去的只有三种人──一是脚有问题;二是喝醉酒;这第三,当然就是人不舒服喽”才刚?自己极有见解的话沾沾自喜之余,忽听一旁的雀姨尖叫起来。 “哎哟喂,要命哪,有个姑娘家晕倒在前头!”她急急转头使唤两名保镖汉子。“快快快!去把人给救回来,见死不救可是会折寿的!” 汉子没料着雀姨会这般好心,对望一愕,不敢有误的匆匆冒雨冲出去。游咪咪和白泡泡同样呆呆地张大嘴,不相信雀姨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 等人?回来,雀姨怕影响生意,于是让汉子将她安置在下人房里。 咪咪和泡泡亦步亦趋的跟着雀姨到下人房,想弄清楚雀姨在打什么算盘? 见到榻上躺着的年轻姑娘,两人不由得相?一眼。 “雀姨,你不会是” “还不帮忙脱了她的衣服?”雀姨瞪着两人,自己也挽起袖子。 “是、是。” 大费周章的将她一身湿衣裳脱去,三个女人皱起的眉头层层叠叠像座山。 “好瘦” “根本没长肉” “全身都是伤” 盯着这怵目惊心的瘦小身躯,她们手忙脚乱再替她换上干净的衣物。 无疑的,这小姑娘长得清幽绝俗,虽然身子骨单薄了点,雪白的肌肤又疤痕无数,但雀姨若想收来妓院当个红牌,凭她这张桃花般细嫩的瓜子脸,那肯定是艳冠四方。 不过──谁知道雀姨在想些什么? “用不着这样瞧我,我可没那么卑鄙,会趁人之危逼她作妓。”雀姨嗤之以鼻的一哼。她哪会不清楚咪咪泡泡满脑子想些什么? “噢,原来雀姨也会做功德呀。”游咪咪恍然大悟的击掌。 “闭嘴,别以为每个老鸨都没心没肝喜欢推人入火炕,我孔雀可不是那种坏心眼的人。”放眼?多妓院,就属她最有情有义有良心,不然也不会任手下姑娘对她没大没小了。话虽如此,幸好每个姑娘也都还忠心耿耿,不轻易被挖角。 白泡泡仔细瞧着这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发现她的眼皮微微扇动着,似要醒过来。她立刻哇哇大叫:“雀姨!她的眼睛在动!” 几张脸挤在她狭小的视线里晃来晃去,她虚弱地试着睁大沉重的眼皮,想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我”好陌生的环境!她吃力的扶着墙壁坐起。“我怎么在这里?” “小姑娘,你晕倒在下雨的街道上,多亏雀姨好心救了你。”游咪咪讶异这小姑娘的眼瞳煞是分明,水澄澄地,可正是那勾魂的桃花眼。 “晕倒?”她晕倒了?这怎么成,她若不能赶在入夜前找到芳香妓院,今晚就没地方栖身了。想到这里,她急忙掀被下床,抱住那架从不离身的琴。 “喂喂喂,你才刚醒想去哪儿呀?”白泡泡一急拉住了她的手臂。 “多谢各位姐姐的救命之恩,烟儿急于找人,不能在此久留。” “找人也得明天找啊,雨下得这么大,你的身子根本受不住!”白泡泡没好气的硬是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可是”她偷偷打量着这些涂脂抹粉、容光照人的女子,还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夫人,心中有着小小的问号。“这儿是什么地方?” 游咪咪的脸上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想吓吓这个小姑娘。 “这儿呀叫作芳香妓院。” 怎知她一听,难掩兴奋之情的再度跳了起来。 “芳香妓院?” 雀姨有些傻眼,难不成这小姑娘正巧是来作妓的? 误会解释清楚之后,君梦弦也见到了这个阔别八年之久的女娃儿。 褪去了稚气的青涩与圆嫩,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楚楚动人,郁郁寡欢的眉目流转间隽是怜人。 “梦弦姐姐,请您收留烟儿,烟儿已经无处可去了。”一向坚强的她,此刻却噙着泪光,不敢将脸抬起。 “这是我八年多前的心愿,即使换了个地方,我也不会说个不字。”君梦弦握着烟儿冰冷的小手,让她安坐在自己房内的椅子上,疼惜的察看她十指伤痕,阵阵酸楚涌上鼻腔。 “瞧瞧你,粗活做得多,琴也练得紧,但身子搞得这么糟,怎对得起你的爹爹?” “只有把琴练到最好,爹爹才能安心。”她固执地答。 “傻瓜,哪个父亲会希望自己儿女瘦得不成人样?” 烟儿沉默了半晌,不免担忧的抬起脸,怯怯地注视她。“梦弦姐姐,我若待在这里,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当然不会。”君梦弦面带微笑的拍拍她瘦弱的手背。 “往后你在这儿,就当是服侍我的丫头,至于我原先的婢女,就差去给其他姑娘;还有,你得改口唤我小姐,才不会让人听了奇怪。” “嗯,烟儿知道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在聚合楼发生了什么事?” 仔细看着烟儿的表情变化,她小心翼翼地问。 “丁老爷病了,竹敏夫人和大小姐说我会克死他们一家老小,于是一气之下把我给赶了出来。”记得半年前,丁仰赋还信誓旦旦的告诉过她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说过的话都不会收回。然而他一病,哪里还顾得了她?他连病榻前守着的是谁都弄不清楚了。 “丁师傅病了?”君梦弦心惊的追问,丁仰赋是自己一生尊敬的人,即使她在聚合楼的日子并不愉快。“要不要紧?给大夫看了没有?” “请过的大夫不计其数,但都束手无策,说是没得救了,只能靠药物拖延活命的时间。”一旦想起老爷对自己的照顾,烟儿就亦发感到自责与难过。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为什么爹爹死于重病,连收留自己的老爷也病入膏肓? “怎么会这样呢?”摇摇头,君梦弦凄恻地闭了闭眼。“像丁师傅这样富贵的人,不该如此短寿才是。” 烟儿面容哀戚,却没有说话,将眼泪尽数往肚子里吞。 “既然你都离开了聚合楼,就忘掉那一切吧。虽然芳香妓院不是个什么好地方,但最起码,这儿的人都不坏,只要你稳住意念不受影响,我敢保证让你清清白白的进来,清清白白的出去。” “谢谢小姐。”她即刻就改了口。 君梦弦没再说什么,总觉得烟儿的命不该仅是如此。 某种想法浮出台面,但终究抑在心底没说出来。 烟儿啊烟儿──说不定你有个很不平凡的身世? 一行四人,夜奔在不见月光的黝暗雨幕中。?首的女子率先窜进一间废弃杂乱的寺庙里,动作利落的脱去笠帽斗蓬,极目环顾周遭,掸掸半湿的衣袖裙摆,等着其他人入内。 须臾,三个男人狼狈的奔进庙中,被另两人搀扶的老者咳嗽不停,胸口没由来得感到疼痛,他的脸一阵扭曲,呼吸急促收缩,双眼暴凸的揪着衣襟,两腿顿失支撑的力量。 “华姐,夏老头好像不行了!”虎背熊腰的黑脸汉子惊声大喊,急忙让老者躺在地上作垂死挣扎。 向晶华屏气凝神的快速点了老者身上的穴道,意图让他苟活分秒。 “怎么办?”另一名短小精悍的猴脸男子颤声问。“他要是死了,我们到哪儿去找人?” “说!”向晶华蛮横的捏住夏老头的下颚。“人到底在哪里?这些日子由着你活命,是要你带路,你今日若是横尸在此,那么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家中的高堂和妻儿!” 头发半白的老头气若游丝,眼脸半闭,蠕动着干扁嘴唇。 “顶天,听听他说了些什么!”她赚恶地撇头起身。 黑脸汉子蹲下身,将耳朵竖起凑到夏老头的嘴边,想办法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断断续续的,他只能将残碎的语句慢慢拼出:“居含漏?” “那是什么?”向晶华气急败坏的瞪眼。 刹那间,夏老头白眼向上一翻,断气了。 向顶天骇地跳离数丈远,不住地发抖。“他他死了” “夏老头,要是我找不到郁定擎的女儿,你这条命,就当是白死了!”对于渐渐口吐白沫的尸体,向晶华蛇蝎般的恶毒心肠,一点起伏也没有。 “华姐,人都死了,我们上哪去找“伽陀罗琴””猴脸男子向立地忧心忡忡的问,不时畏惧地轻瞥夏老头那死不瞑目的白眼。 “就照他死前说的话去找,既然已经快到大理京城,先在那里寻找可能的线索再说。”反覆咀嚼“居含漏”三字涵意,就是想不透和什么有关? “是的,华姐。”向顶天和向立地同声回答。 “师父还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若教他失望了,大家都活不了。”向晶华阴沈的眼无比严峻。年过四十的她,尽管仍保有一点女人姿态,然而杀人不眨眼的本性,举手投足间总让人不寒而栗。 望着寺外的绵密雨景,旧时记忆打乱她的思绪,那晚温存的美好历历在目她握紧拳头,将这扰人的画面逐出心头。 郁定擎呀郁定擎,当年你饶我一命,今日我却非取回“伽陀罗琴”不可,你在黄泉路上也别怨我,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不会刁难你女儿的。? 一连多日的大雨过去,久未露脸的灿烂阳光,让心情一度荡到谷底的雀姨乐不可支,赶忙整顿芳香妓院里里外外,打算有番新格局、新气象,吸引更多客人上门。 招呼着一个个回笼的客人,雀姨即使笑得脸部抽筋也心甘情愿,亏损了这么些天,可得加紧补回来才行。 “哎呀,是侯大爷,欢迎欢迎,真是好久不见!”雀姨笑灿如花,对来人毕恭毕敬,不敢稍有怠慢。这浓眉虎目、天庭饱满的男人,可是“无偷窝”的强盗头子侯立史,任谁见了他都心生畏惧。 “不知侯大爷今儿个要点名谁呀?”雀姨一问完话,马上就注意到身后跟着的两张陌生脸孔。“这两位是” “是我的胞弟,特地带他们出来开开眼界的。”他粗声粗气的替他们回答。 “既是如此,开个厢房,我让五、六个姑娘进去陪诸位一块,好不好?” “不必了。”其中一名男子正色道。“我们两个坐在厅中听听琴就行。” “听琴?”雀姨还真不知道有人来妓院只想听琴而已。 “别理他们,这家伙从以前就爱去聚合楼听人弹琴,死性不改。”侯立史没好气的瞪了两兄弟一眼。 “没关系、没关系。”雀姨怕弄拧了气氛,连忙朝里头叫唤:“咪咪呀!侯大爷来了,还不快出来迎客。” “哎哟,人家来了嘛!” 不一会儿,游咪咪一身喜红的扭着腰枝,见到侯立史不由得嗲了嗓音:“死相,这么久没来看人家,是不是有别的新欢了?” “胡说胡说!我侯立史这么专情的人,哪来的新欢?”侯立史持胡大笑,让咪咪黏着进了厅,后头的兄弟俩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绕着曲廊尚未到厅堂前,耳边听闻曼妙清亮的弹琴声,侯立强忽尔加快步伐,先行入厅悄然落坐在一张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楼阁上弹琴的佳人。 侯立勇叹口气,知道二哥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过当他抬头一瞧,却也忍不住的定住视线。 那抚琴操弄的佳人巧妆盛扮、珠围翠绕,载溢风情无限; 但令他心头撞击的,却是那侍守在旁的素?女婢。 可惜呀可惜,这样明艳无俦的绝美容貌,在刻意朴拙的掩饰下隐去光芒,否则待在这种寻欢之地,迟早被寻欢客点名而去。 这样的念头刚掠过,几名丫环送上酒菜,侯立强无动于衷,侯立勇只好独自一人大吃大喝。 “哇,好美丽的姑娘呀”喝醉酒的客人跌跌撞撞地欲往楼阁上行,被眼尖的几名丫环给紧急拦住。 “蒲大爷,上头是咱们梦弦姑娘弹琴的地方,她卖艺不卖身,您可千万不能上去呀!” “走开,谁也别阻栏我!”脑满肠肥的蒲攻膺,使上蛮力将她们全数推下去,一声声的摔跌哎哟声,惊动了所有人。 “哎呀!蒲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呢?我们不是已经在陪你了吗?你做什么还要找别的女人啊!”梁晶晶在阶梯上急急喊着。 君梦弦见到此景,倏地收指停弦,神色厌烦的瞪着蒲攻膺。打自她进芳香妓院至今八年,这种借酒装疯卖傻的男人,她早就见多了。 不姐”烟儿才刚来没几天,自是不知如何应对,她怔忡地随着君梦弦退到角落去。 “别怕,待会儿就会有人来处理。”君梦弦面不改色的低声道。 果然,雀姨在得知后匆匆忙忙跑进大厅,身后跟着四名壮汉。 “快快怏,把蒲大爷给请下来醒醒酒!” 蒲攻膺垂涎的口水却不是滴在君梦弦的身上,而是那个稚嫩的丫头。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大爷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他搓着手步步逼近,色欲薰心的嘴脸十足猥亵。“嘿嘿,我直觉你跟我有缘,不如你让我买了作妾,也省得在这里辛苦挣钱了,好不好啊?” “蒲大爷,您别惊吓我们这新来的丫环了,她还小,不懂服侍男人这一套,还是让咱们其他姑娘侍候您吧!”用声音引起蒲攻膺的注意后,雀姨使眼神朝壮汉们一瞥,他们大步迈出,伸手就攒住了人。 “你们胆敢碰我,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气冲斗牛的粗口咆哮,双脚又踢又踹,差点就把栏杆给从中折断。 侯立勇只当是场好戏看,反正侯立史也不在厅上,但他忘了二哥侯立强是个以正派自居的正义使者。霍地,侯立强蹦离椅子,瞬间闪到蒲攻膺的脚边,拿起一壶酒,倒得他满身满脸。 “哎呀──”雀姨扬住脸不敢看,这下可惨了,谁不好得罪,偏得罪这个色大胆也大的蒲攻膺。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在这大理京城,虽比不上黑比肝的霍大爷一家,但也名列前茅。 “谁、谁用酒淋我!”再醉被这一淋都醒了,蒲攻膺暴跳如雷,恼火地两眼冒烟。 “是我。”侯立强毫无所惧的立在他面前,挑衅的不屑冷笑。 “你?你是什么玩意儿,知不知道我是谁来着?” “当然知道,你是专门收集漂亮女人作妾的蒲攻膺。”他背过身。“也是我侯立强最?痛恨的下山烂之一。” 蒲攻膺恶狠狠地将身旁的桌子一脚踹倒。“敢骂我是下山烂?好,你够狠!有种的话报上名字。” ““无偷窝”的侯立强,随时候教!” 一听这响当当“无偷窝”三字,蒲攻膺吓得腿都软了,幸亏眼前这人不是侯立史,要不他就完蛋啦! “哼,这种烂地方,下回用轿子请我,我都不来!”蒲攻膺头也不回的夹着尾巴速速跑走。 不过雀姨可心疼死了,抱住残废的桌脚,也不知还能不能修复。 “损失多少都记在我们的帐上,用不着担心。”侯立强沉声道。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雀姨喜出望外,却故意佯装出忸怩不安的模样。 “立勇,我们走吧。”无心再继续听琴,反正他原就没有上妓院的习惯,四十岁的年纪了,还是孤单一人。 “噢。” 伫在阁楼角落里的君梦弦,看着这一切不免失神,这辈子,她还真没瞧过几个有正义感的男人,身在青楼更不多见,如今这个行径奇特的男人,却让她稍稍抹去对男人的厌恶与不信任。 “无偷窝”的侯立强她想她记住了这个人。?聚合楼“大小姐,时二少突然登门拜访,你快些出来!” 听到奴婢雅雅在门外急声叫唤,丁绍冰不耐地开了房门。 “做什么大呼小叫的,什么事啊?” “时、时二少他现在人已经在仰天厅,老爷病得那么严重竹敏夫人又不在,所以”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断续说着。 “你说什么?时二少在仰天厅?”喜上眉梢的她,情不自禁地双颊染上红靥,下意识的整理自己衣摆。“他──是来找我的吗?” “奴婢不敢多问,还是请大小姐亲自过去接待吧。”雅雅已冒出一身的汗。 “好,我马上过去。” 穿过蜿蜒曲折的绿色庭园,丁绍冰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她恼着自己害羞得太过明显,但又拦不住少女情怀的一番期待。 进了仰天厅,时墨就端坐在客椅上,闲适恬淡的啜饮着热茶;半年不见,他变得更加英挺、更加卓尔不凡了,不变的是一身白衣,以及一把折扇。 “绍冰向时二少问安。”她温婉有礼地娇声道。 “嗯,听说丁老爷卧病在床,是真的吗?”时墨没瞧她半眼,兀自拿起扇子轻轻煽风。 “是的,请了不少大夫都说药石罔效,不知如何是好。” 黯下眼睫,丁绍冰的表情确实是难过的。 他沉吟几秒。“过些天我请家中的太医过来瞧瞧,说不定有所帮助。” “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丁家上上下下,都会记得时二少的恩德。”她感激涕零的说。 “那倒不必。”目光勉强的落在丁绍冰的脸上。“我只是想来确定,府上那位婢奴,是不是有把半年前的约定放在心上?” “约──定?”笑脸立刻僵在半空中不动。 “是的,我全心全意的练琴,可不希望她故意荒废琴艺,让我大失所望。”时墨狂放不羁的冷冷撇唇。“我时某人要的,是登峰造极的完美琴艺,在此之前,得靠一次次的比赛来激厉自己,否则,我连个婢奴都赢不了,哪能上得了台面呢,你说是不是?” 呼吸急促的丁绍冰,只觉手脚冰冷,心里混乱得很。 “话说回来,可否请那位婢奴出来一见?”这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我” “你还有事要说?” “时、时二少,是这样的,那个婢奴她她已经不在聚合楼了。” “不在聚合楼?!”啪一声倏地收扇,森沈的冷光不留情的射向她。“她去了哪里?为什么没留住人?” “对不起啊时二少,”她吓得面色惨白。“不是我们不留,而是而是她执意要走,所以” “我要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时墨已经逼近到她眼前,那忽然狰狞的俊脸,把丁绍冰吓得魄散九霄。 “她我我不知道啊”“不知道?”他的笑容比寒冬冰雪严冷。“原来你们聚合楼都任由下人来来去去的,是?” “不,不是的,是她待不下去不愿?奴,所以才走的。” “我看是你趁你爹重病之际,强行将她撵走的吧?”半年前仰天厅发生的一切,他全看在眼里、放在心底。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言词,丁绍冰再也招架不住了,顾不得面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哼,离约定还有半年期限,这段时间够你大江南北的把她找回来,要是找不回来,这聚合楼的招牌就等着被拆吧!” 语毕,时墨冷酷的拂袖而去。 丁绍冰哭肿了眼,心上人残酷无情的字眼,将她仅存的柔情瓦解。 郁还烟!这辈子若无法见你身败名裂,我誓不众人。 第三章 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君梦弦接过烟儿递来的湿毛巾,将脸上胭脂轻轻抹净,无意间瞧见云鬓里藏着的一根白发,她蓦然心惊,有着岁月不饶人的敏感。 “烟儿,你瞧瞧我是不是年华不再了?”靠近镜子挑出那根白发,她若有所失的轻声问。 “小姐多心了,你一直都很美丽,比晶晶姐还漂亮。”烟儿发自内心的答。 “别寻我开心,都近三十岁的人了,哪能和晶晶比?年轻就是本钱,好比你,即使一身朴素,还是不时引来觊觎。” “如果可以选择,烟儿情愿不要有这样的容貌。”烟儿顿了顿。“对了小姐,你注意到没有?那个“无偷窝”的二头子,没两天就跑来听琴,既不喝酒,也不寻欢,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君梦弦停住动作,将悬在半空的手慢慢垂放到镜台上。 “当然注意到了,自从个把月前他喝退蒲攻膺之后,三不五时就会瞧见他的出现,一个强盗竟然会对听琴有兴趣,这可真是前所未闻。” “说不定他是因为喜欢小姐,所以才来的。”烟儿漫不经心的道,将君梦弦盘住的发髻拆下,浑然不知她的表情有刹那的愕然。 “别胡诌了,连沈大爷诚心诚意的下大笔聘金都让我拒绝了,这辈子,我已抱定一辈子独身。”君梦弦一笑置之,试图掩饰心底的小小涟漪。 烟儿取出梳子,细心地替君梦弦抚平青丝。 外头传来拍门的声音,一群人闹烘烘的,似笑成一团。 “是谁?”烟儿忙问。 “我是晶晶,快开门来,有好笑的事情要告诉梦弦姐,呵呵”说罢又笑个不止。 将门一敞,晶晶、咪咪、泡泡等人蜂拥而入,围着君梦弦纷纷抢着话。 “好了好了,你们七嘴八舌的要我听谁的?”君梦弦头痛极了。“晶晶你说,什么好笑的事情要告诉我?” “喏,你的情书。”梁晶晶贼笑着将一张被抓烂的纸递到她面前。“是“无偷窝”那个二愣子托人拿来的。” “情书?” “是啊是啊,你别怪我们偷看,都是雀姨不好,她坏死了,找了个识字的人当?念给大家听,还说上面错字百出,害我们一个个都快笑翻了。”白泡泡捧着笑痛的肚子道。 “你们、你们怎么”烟儿替小姐感到忿忿不平,但君梦弦用手势打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不碍事,雀姨知道我对男人早没了七情六欲,所以不会在意的。”君梦弦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将纸摊平,端睨上头龙飞凤舞的一堆草字:轻唉的金莫嫌:我对你森森的唉意,如淘淘江水,连天地都会枯弃; 对你的吃情一片,多希枉你能感动,多桥我一眼,也许我呸不上你,但这世上我还是只洗官你一个,如果可能,求求你接受我森森的一片唉意吧! 你的强戈笔按捺不住的,她噗哧一声同样笑了出来。 “小姐?”烟儿睁大眼。真有这么好笑吗? “依我看,这情书肯定不是他写的,雀姨说呀,送信来的是个小哥,还苦着脸说是被草上飞逼的。”游咪咪怕想说的话被抢走,赶紧脱口而出。 “谁是草上飞?”君梦弦止不住笑意的好奇追问。 “就是侯立强的妹妹侯荔诽啊,听说是个鬼灵精怪呢,学了点轻功就爱飞来飞去,也不知道这草上飞是她自己取的,还是别人叫的。”晶晶噘噘嘴。 “这可真是有趣,原来“无偷窝”这一家子,都不算是超级大坏蛋。”不知怎地,君梦弦的笑容变得柔情似水,令一旁的烟儿有些儿怔忡。 “本来就是,人人都怕侯立史,可我偏不,他呀,床上功夫可是一流的呢!”游咪咪不害躁的沾沾自喜。 君梦弦不由得白了她一眼,把信塞到她手中。“够了没有?烟儿不经事别污染了她。还有,这信请雀姨替我处理吧,我想,侯立强说不定还不知道这事情。”话里有着看好戏的心态。 “好主意,我这人最爱看热闹了,要是让满城的人都知道这事,那侯立强肯定气得七窍生烟。”游咪咪拍手叫好,?佳人说着说着又一溜烟跑出去。 “小姐,”烟儿总觉不妥,那个侯立强毕竟帮过她们。 “这么做好吗?” 君梦弦不置可否的耸肩,其实心里另有想法。 但她没料到,一封情书会引起这么大的连锁效应,先是侯立强的妹妹侯荔诽夜采芳香妓院,掉进假山水池里,幸亏烟儿眼明手快,不由分说的跳下去救她,才没酿成大祸。 之后侯荔诽因情书一事惹火二哥,心里愧疚想做补偿,但君梦弦根本不想嫁人,所以随口掰了个理由,说她曾在“銮金四臂菩萨”前起誓终身不嫁。怎知一个戏言竟让侯荔诽当了真,千里迢迢动身前往贡玉镇,是她始料未及的。 等侯立强、侯立勇兄弟俩将她带回时,已过匆匆数个月,才知侯荔诽险些毁于恶人之手,一度重伤昏迷不醒,让她着实过意不去。 为了补偿犯下的错,君梦弦带着烟儿跨出了芳香妓院,不时带着药草补品到“无偷窝”探望侯荔诽,就此注定她和侯立强的不解情缘。? “烟儿,你在外头等我一下,我在蒙谷大夫这订了不少上等药材,一会儿就出来。” 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郁还烟点头看着君梦弦走进药草铺子。 烈日当头,阳光刺眼的教人睁不开眼,她挪步躲到卖包子小贩的草蓬底下遮荫,轻吁一口气,额上早已泌出香汗。 “小姑娘,要不要买个包子呀?”卖包子小哥殷勤的问。 “呃不了,谢谢你。”她窘迫的答。也不好阻了人家做生意,急忙往蓬外走。 “哎呀,不买没关系,用不着站到外头晒,我小哥可不是小气的人。”小哥见她长得标致,那双亮亮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才不忍心让她给太阳晒昏了。 “谢谢你,你真好心。”勉强牵动嘴角一笑,烟儿又慢慢踱回阴暗处。 正想着小姐怎么进去这么久的时候,一抬起头,她惊骇地退了数步。 “果然是你!”那双桀骛不驯的冷眸,在对上她惶恐的眼后萌生笑意。“怎的,还记得我吧?”俊挺的外貌,总以漫不经心掩饰真正情绪,只在精光冷敛的黑眸中,稍微泄漏了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缓缓地收起折扇,那身白衣就像她的梦魇,同样苍白了她的脸。 “对不起,小女子并不认得阁下。”仓惶的将脸别开,生硬的声音逼出喉管。她已经害了丁老爷,不能再害梦弦姐,假如装作不认识可以逃过这一劫,她就得发挥蹩脚的演技不可。 “不认得?”时墨仔细打量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凭他过人的记忆力,是绝对不可能认错人的。将近十个月不见,她稍稍丰腴了些,该长肉的,都没教人失望,那个曾经瘦如纸板的女婢,如今曲线玲珑;当然,若以他审美的标准判定,仍是过于纤瘦,但整体说来,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 这真是个意外,他不知道那个被热茶泼、被鞭子打的小婢女除了弹得一手好琴,还是个惊?天人的美女呢。 极力避开他剖析般的深邃视线,君梦弦的出现无疑救了她一命。 “小姐,我在这。”她急忙头也不回的跑走,把时墨丢在身后。 “怎为了?”君梦弦注意到她神情焦灼,急忙撑起纸伞。 “哎呀,看我这记性,忘了把伞留着让你遮阳,是不是热过头了?” “不、不,我们快走吧。”烟儿不敢逗留,扶着她加快脚步的远离此地。 时墨望着两位伊人娉婷的身影离去,复又执起扇子风。 “殷旗,替我查查这两位姑娘住哪儿。”他动也不动的对着身后人说道。 只见一名忠心耿耿的家从走上前来。“二少爷,不用查了,那个较年长的姑娘是芳香妓院鼎鼎有名的琴师君梦弦,另一位小姑娘,则是她的贴身丫环。” “芳香妓院?”又是一个意外!聚合楼待不住,就干脆跑去妓院?奴? “是啊,那个君梦弦听说卖艺不卖身,近来因和“无偷窝”的人牵扯在一块,还曾闹得满城风雨呢。” “哦?“无偷窝”──”意外中的意外!他甚觉有趣极了。“那么,改日咱们就去芳香妓院寻欢作乐一番,顺便听听这君梦弦的琴声,是不是比她身旁的丫环还要动听。” 一听主子打算到芳香妓院,殷旗和几名家从莫不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这事要是传到王爷耳里,那还得了? 晌午用膳完毕,陆太医照例乘轿来到聚合楼,为久病不醒的丁仰赋看病。 竹敏夫人脸色凝重的陪侍在床榻边,身心在长期折磨下已见憔悴。 “上回抓的药,都服过了吗?”驼背老者在把完脉后,皱眉询问着她。 “服是服过了,不过大部分都给吐了出来。” “这样啊,”尽管陆太医年过六十,但声音依旧洪亮有力,身子骨相当健朗。“所以说,他一直都没醒过了,是不?”“是的。”竹敏夫人停顿几秒,似又想起什么。“有几次,我听到他嘴里含糊不清的梦呓些什么,急忙凑过去瞧,眼睛是闭着的,我想,他是在做梦吧。” “哦?”陆太医脑中灵光闪现。“下回若再听到他在呓语,试着把他说得听清楚,说不定对他的病情会有帮助。” 竹敏夫人似懂非懂的点头,反正陆太医说的,她只能照单全收。 “我说过,您家老爷生的这怪病,不是一般药帖灵芝可以治的,就连我从医四十余年,也没碰过这种症状,想治好他的病,得费点功夫。” “是、是。” 一直站在旁边的丁绍冰忍不住插嘴道:“难道这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治好我爹爹的病?” “绍冰,不得无理!”竹敏夫人一惊。对个医者说这种质疑的话可是大不敬,幸好陆太医看来并不在意。 “问的好,老身确实想过这个问题。”陆大医微笑的看了丁绍冰一眼,没有责怪的意思。“普天之下,医术高明之人何处寻?若问我,我倒耳闻两个济世神医的名讳。” “这两个人是谁?到哪儿才能找到他们?”丁绍冰顾不得挨揍,睁大眼急问。 “南木北水,一个叫木济渊,另一个叫水芙蓉,一男一女,一南一北。” “然后呢?”她在乎的是未完的下文。 “如果传闻非假,木济渊已经去世了;至于水芙蓉,也隐姓埋名许久,不知身在何方。” “所以说了这么多,全是废话?”丁绍冰呆若木鸡的喃喃自语。 “当然不是,否则老身何必浪费唇舌?”陆太医又笑了。 “木济渊虽死,但他有个女儿继承了他的衣钵,在苍山一带悬壶济世,想找她,得靠运气。” 运气?丁绍冰茫茫然,脑中盘旋着陆太医的话。 送走了陆太医,竹敏夫人继续守在榻前寸步不离,丁绍冰强忍心中悲伤,失魂落魄的慢慢走到院子里。 发了好一阵子呆,一回神,才知应度站在她面前喊她许久。 “大小姐?你没事吧?” “又有什么事了?”如今聚合楼上上下下的事情,都落到她的身上。 “是这样的,我们查到烟儿的下落了。” “真的?”烟儿两字像灵药似地让她立刻振起精神。“她在哪里?” “芳香妓院。”? 今儿个是什么古怪日子啊? 雀姨张大著嘴合不拢,一个个客人如流水灌入芳香妓院,简直要爆满了。更教人猜不透的是,怎么来人全都不要姑娘作陪,只要待在厅中喝酒听琴就好了呢?虽然光靠这些就能捞上一笔小财,但雀姨还是满心纳闷,不明白是什么道理。 “有没有搞错啊?咱们芳香妓院快变成第二个聚合楼了。”梁晶晶掀眉不解的低嚷着。 “这也难怪,聚合楼的丁老爷生了场大病,那些个琴师走的走、溜的溜,气势一落千丈,哪像咱们还有个梦弦姐当台柱,可以让雀姨多挣些酒钱。”白泡泡比手划脚的道。 烟儿躲在帘子后见到这从未有过的大阵仗,不禁有些担忧,总觉得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烟儿,在发什么愣?咱们该出场了。”君梦弦倒是气定神闲得很,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噢。”烟儿应了声,垂着脸尾随小姐走出去,外头立刻爆响出如雷掌声。 君梦弦的想法是,她只是一个点缀气氛的小小琴师,无须刻意讨谁的欢心,因而没多作表情,踏上楼阁台阶,缓缓落坐在琴凳上。 烟儿从容不迫的将香炉里的乌沉香点燃,并将覆在琴身上的琴囊取走。 净珠声一起,行云流水的琴音舒展了厅上众人的纠结眉心,她擅长营造欢乐暧昧的气氛,让每个前来的客人有着好心情,这才是她最终的责任。 没人注意到,时墨就混在自己安排的?多人群里,虎视眈眈的往视着烟儿的一举一动,耳朵却滴水不漏的听着君梦弦的琴音,只不过他失望了。 在另一边,丁绍冰换上男装,侨扮成男人样貌,同样隐在暗处瞪着郁还烟这个贱婢,心里怒火四起,却不得不忍耐。 一曲终了,从混杂的人群里忽然蹦出一个不屑的粗鄙声音:“这种下等琴艺,也敢在这儿献丑?” 偌大的厅堂霎时鸦雀无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承认是放话者。 雀姨瞠大眼,让这措手不及的情况给弄得傻眼,想出面圆场,却想不出好听的话来。 君梦弦面不改色,反而柔媚妩然的嫣然一笑。 “大爷们来此是?寻欢饮酒,小妹在此弹琴纯?生活,又何苦为难小妹,刁难小妹?” “哼!”放话的汉子原是受了时墨的吩咐而照本宣科。 “你这琴弹得这么糟,我们听了连酒都喝不下,看你一把年纪,音也抓不稳了,还不如让旁边那个小姑娘来弹,说不定还好听得多。” “您太看得起咱们丫环了,她不懂琴艺,如何弹给大家听?”为了保护烟儿不受侵扰,君梦弦泰然自若的应对着。“是吗?”另一个高傲的男音介入。 烟儿定睛一看,脑门轰然剧响。那个阴魂不散的时二少,竟然找上门了! 时墨风度翩翩的从人群让出的小径中步出,一袭白衣,再度刺得烟儿几乎不想睁开眼。 “你们骗得了别人,却唬弄不了我。”颀长挺立的身形立在阶梯下,背过身,朝着雀姨露齿一笑。“不介意在下强要这位丫环弹上一曲吧?” 雀姨害怕得缩了缩脖子,虽然来人身份不明,但光凭他带来的这等人助阵,就够教人紧张的了。 “不不介意。” 无须用言语求证烟儿是否认识这个男人,从她自责歉疚的眼睛里,君梦弦已经肯定了这个事实。 “好吧,我弹。”为了不连累大家,烟儿挺直背脊,从角落里站出来。 君梦弦起身退至一旁。从不干涉她废寝忘食的勤练琴艺,心里也多少明白烟儿的琴技已臻纯熟境界,但究竟是到达什么程度,她也没个准儿。 抚弄琴弦,烟儿深吸一口气。 “咚咚咚叮叮叮”的几个乱调,她笨拙而?r乱的胡拨一通,摆明自己是个不会弹琴的人。 时墨脸色骤变,眼中凝聚的危险与恼火,让他变成一头凶恶的狮子。 冲到阁楼上,他狠狠揪起烟儿纤细的手臂。 “你想做什么?”君梦弦直觉的想扑过来,但他低喝一声,底下的随从将整个芳香妓院的人团团围住。 “放心好了,我时墨不是个好色的登徒子,暂借你丫环叙? 旧,保证不会伤她丝毫。”话落,他迅雷不及掩耳的点了烟儿身上的睡穴,横身一抱,瞬间就将她给带走。?睁开眼,全身酥麻的像要瓦解。 郁还烟瞪着陌生的紫色绫罗帘幔,倏地坐直身子。 “醒了?” 背对她而坐的白衣男子缓缓转过来正视着她,那唇边的浅笑异常柔和,但烟儿没忽略他黑眸深处的犀利冷光,揪住襟领,心跳声疾如擂鼓。 “甭担心,你不会在这儿失身于我的。” 一室的富丽典雅,让烟儿心头的不安加重。“你你把我抓来这里,到底有何用意?” “这可是个老问题。”他扳扳手指头。“算算日子,距离这一年之期也差不多了,?免你再度失踪,我只好扣留住你。” “扣留我?”烟儿压抑着情绪,冰冷双瞳却迸出怒火。 “堂堂一个时二少,做出扣留平民女子的举动,要是传了出去,恐怕有损你的声名。” “别不知好歹,能待在我这座楼阁里,可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不要这样的福气,我要回去!”捏皱了被子,她气极恼极。 “回以为”时墨立起身,洁白无瑕的衣裳没有一点折痕。 “你这么喜欢待在芳香妓院供人叫唤?” “注定是我的命,我心甘情愿。”撇脸不愿触及他的探究目光。 “你怎么知道被我扣留在这儿不是你的命!”他眉梢轻往上扬。 “总之,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是你的犯人,你不可以把我拘禁在这里!”她的铿锵语气重复着决心,但他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在这儿有什么不好?我会派个侍女专门照顾你,不但供你吃住,还可以让你专心练琴,如果你听话些,说不定我可以允许你四处走走。” “不用了,多谢时二少的好意,烟儿承受不起,还是请您放我回走吧。”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她眼中的斩钉截铁,再度激怒了时墨。 “郁还烟,你以为你的倔强可以说服我?”好脾气自他脸上消磨殆尽,逼到烟儿所处的床榻前,她心惊的缩起身子拚命往后退。 “不管能不能,我就是不要待在这里!”尽管牙关隐隐打颤,她还是不愿屈服的喊出声来。 尊贵高傲的时墨,自小到大从未遭受过这样决断的拒绝,? 她处心积虑、耗尽耐心,换来的却是她冷漠回应。这样的屈辱,彻底惹火了他! 他冲上床榻扯住她紧抓不放的被褥。“放开!” 被他青筋暴突的模样骇到,烟儿有如一只惊弓之鸟,将被褥死命圈住一再后退,背脊早已顶到凉飕飕的墙板。然而,他的蛮力怎是她薄弱力气所能抵抗的?眼前一花,被褥“嘶──”地一声蹦出填充的棉絮,散了满床。 烟儿又踢又踹,尖叫着祈求有人前来救她,不过这儿显然是时墨独自拥有的庭园楼阁,自然没人敢插手管这档事。 “哼,与其叫人救你,不如你答应我乖乖留在这!”时墨霸气的咆哮,丝毫不顾最爱的白袍裂了缝。 “我不!”留在这就等于成了他时二少的人,她绝不屈服! 没人见过时墨失控的样子,也没人听过他发狠大吼的声音。印象中的二少爷总是一袭白衣,手执折扇,看似温文儒雅,又有着天生的高傲,但大家心里明白,他还有着内敛的冷酷。 听着从“敛琴阁”传出的救命声、争执声、与怒吼声,守在花园外的家仆们都噤声不动,任谁也没有两条命,敢去救这个可怜的小姑娘。 几番挣扎之下,烟儿依旧倔得不肯求饶,时墨丧失理智,霍地扯破她胸口大片衣服,露出肌理细致的雪白皮肤,以及一个赫然醒目的紫色胎记。他震愕的倒抽口气,属于男人的血气阳刚霎时充塞四肢百骸。 更出乎意料的是,郁还烟不动了,这一刻,她紧咬牙龈,傲气凛然的昂起脸,再也不挣扎了。 她不求饶,就算他以侵犯她的身子来作为胁迫,她也不会低头,什么都可以摒弃,就是自尊不能撒下。爹爹一再三申五诫的,就是这个道理! “你──” 瞥见她凝聚在眼中的倨傲与不惧,时墨呆住了。 桃花般绝美的容貌,勾人心魄的水漾澄瞳,薄巧如绸的嘴唇那楚楚动人的样态,该是我见犹怜的荏弱与娇惜,但加诸在她身上的倔气,却像一道施了咒的符,夺去他的魂魄,夺去他的思想,夺去他经脉里凝结的血液。 如遭雷击的撒回停在她肩上的手,他喘息着将脸避开。 他是怎为了? 他究竟是发了什么疯? 不过是一个妓院里养的丫环,值得他丢下理智这样对付她? “你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他激动莫名的粗着脖子,大声叱责着。 在察觉他已经远离她数尺之后,烟儿没有丝毫放松,颤抖地用残破衣角掩住胸口,冰冷的话里多了点凄凉。 “抵抗你,有用吗?我喊破了喉咙,有人敢救吗?” “你!”他再度神色阴鸷地沉声咆哮:“你的意思是,我真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你当真认为,我恃着自己身为时王府的人,就会欺掠你、强迫你?” 烟儿恍惚地看着满床的飞絮,唇边有着似笑非笑的无奈。 “真是如此,这也是烟儿的命。” “又是命!”喉咙里传来的痛楚,提醒他不能再提高音量了。“你该死的以为我留你在这是为了什么?我一心一意的练琴,为的是要和你分出高下,不是要纳你?妾,更不是要欺你为奴!” “时二少若真想和烟儿比琴,烟儿就在芳香妓院里,不会再失踪了。”她的回答,淡得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好!我信了你,郁还烟!你要是胆敢再远离我的视线一步,就请先想好自己的下场!” 卷着狂风怒火冲出大门,他把最后的问题丢给了家仆。 “马上送她回芳香妓院,马上!” “是是是二少爷。”众人发着抖回答,怒火腾腾的时墨,还真是前所未见的可怕呀! 第四章 回到芳香妓院的时间,天色已地透出一点光亮,月儿隐逝。 白天摩肩擦踵的繁荣街道,在雾气中显得寂寥而空荡,郁还烟的身上披着时府一名女仆好心递来的外衣,让两名家从安全送回红柱大门,她礼貌的道了声谢,反倒让对方难堪的一愕。 “姑娘,你你不怪我们吗?”福福泰泰的圆脸小哥窘迫的搔搔头。 “怪你们?” “是、是啊,你在二楼厢房里喊得呼天抢地的,可我们终究没敢帮上忙。”瘦瘦扁扁的窄脸小弟心虚的垂下脸,两人的样貌有些相近,应是兄弟。 圆脸小哥看起来不过比烟儿大上几岁,只见他有些难过的吸吸鼻子。 “我们我们实在想不到,二少爷会做这种辣手摧花的事,他的个性虽称不上正人君子,但也没见他轻薄过哪家姑娘” 一旁的窄脸小弟个头颇矮,年纪也小了许多,脸上稚气未脱,还是个小孩子,听到哥哥这么说,眼眶不禁兜地一红。 “对不起,我和哥哥其实很想救你,可是可是我爹娘已经收了整年的薪饷,所以” “不打紧的。”人性的温暖在此刻驱散烟儿心头的寒意,她有些感动,虽然他们并不曾真正帮过她,但她能了解个中苦衷。“而且我也没事,谢谢你们这样担心我。” “怎么会没事呢?”小弟更自责了。“以前我和哥哥路见不平都会冲过去帮忙,现在进了时王府,却反倒变成孬种了。” “我真的没事,你们二少爷──”她轻咬下唇。“并没有对我怎么样。” “可是”两人怀疑的面面相觑。 “你们叫什么名字?可以做个朋友吗?”一向对陌生人戒心甚重的她,却忍不住想认识他们。 “我们姓江,我是大仁,他是小仁。” “大人?小人?”烟儿怔诧了几秒,随及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郁还烟,叫我烟儿就成。” “那么烟儿姑娘,我和小仁得回去了,您可要多保重。”大仁依依不舍的怯怯挥手,个性老实的他,却不由自主的喜欢这个好看的小姑娘。 “嗯,路上小心。” 反身入内,几个丫环一见是烟儿回来,都急忙奔相走告。 始终守在厅里的君梦弦,听到讯息连忙冲到回廊上,心急如焚的她,真害怕烟儿会一去不回。 “烟儿!”一看到狼狈不堪的她,还有那敞在腰际的破衣,君梦弦呆掉了。“这”“没事的,小姐,你别担心。”烟儿很快的正色道,将外衣拉拢了些。 “他他这个禽兽!”君梦弦咬牙切齿的握紧拳头。 “小姐,难道你不信我?他真的没碰我,只除了──不小心撕破了我的衣服。”时墨的话在心中百转千回,烟儿黯下眼睫。 “梦弦?”一个熟悉的男音随后出现。“烟儿真的回来了?” 烟儿微微愣然,?首触及侯立强那张沉稳肃凛的脸,他蹙眉走来。 “怎么弄成这样?是那个时二少干的好事?”声音有着隐忍的愤慨不平。 她心里明白小姐和“无偷窝”二首领的感情稳定,看来好事将近,她不能让自己的噩运坏了小姐未来的幸福。 “我跟小姐解释过了,时二少没有对我怎么样,请你们放心。” “真的?”君梦弦不信。 “烟儿不擅撒谎,小姐应该看得出来才对。” 这是实话。君梦弦无声叹息,轻轻地看了侯立强一眼。 “你陪了我一夜未睡,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停留在眼中的深浓情意,侯立强没用行动表达出来,眷恋的轻瞥君梦弦几眼,点点头便走了。 “小姐──”烟儿欲言又止。 “边走边说吧,瞧你这身狼狈,得快些换上干净的衣服。”君梦弦柔声道。 往前走了几步,迎面微风轻拂,烟儿忽地打了个哆嗦。 清晨的风,怎会出奇的冷冽? “小姐,你就答应了侯二爷的求婚吧。” 君梦弦怎么也猜不到烟儿会突然开口说这事,不免有些尴尬的嫣然浅笑。 “你怎么知道的?” “烟儿跟着小姐在“无偷窝”进进出出,自然看得出侯二爷对你的用心。” “他的用心,我自然感觉得出,但你觉得他是个直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吗?” “为什么不?小姐应是最明白的人,虽然侯二爷出身“无偷窝”但他们那窝子都是不坏的人,我也很喜欢荔,相信小姐若是嫁了过去,一定会比待在这里快乐的。” “如果我嫁了过去,你也逃不掉的。”君梦弦注视着烟儿脸上的落寞。 “我?” “是啊,你也用不着留在芳香妓院,我从良,你也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的生活?” “我们两姐妹情谊,应是无庸置疑了吧?”她拍拍烟儿的手背。“你放心,姐姐我不会将你扔在这儿的。” “小姐误会了,烟儿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顿了顿。“那么,你担心的是什么?” 我担心的是什么?烟儿同样在心里自问。 “烟儿?” “小姐只要信任我,让我过着自己想过的生活,这就行了。” 君梦弦听不懂话里隐藏的玄机是什么,她总觉得,烟儿日夜不停的拚命习琴,肯定是有原因的;然而原因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随着君梦弦与侯立强的婚期逼近,郁还烟与时墨的一年约定也将届满。 芳香妓院上上下下都将梦弦即将出阁一事,看得十分重要。 这是每个青楼女子心中的梦啊,可以见得良人,并且拥有真正的爱情。 雀姨心中万般不舍,梦弦也算是芳香妓院的台柱,况且一个好的琴师不好找;不过,她也考虑到梦弦年纪不小,这“无偷窝”送上的聘礼又多得让她眼花缭乱,加上侯立史那张恶人脸孔,自然,她是不得不笑着答应了。 而这一天,也终于到了。 君梦弦穿戴好喜裳锦冠坐在房内,等待时辰一到方才上轿,怎知大伙儿都离情依依的涌了进来,将她团团围在中心点。 “梦弦姐,你嫁去了“无偷窝”可记得时常回来瞧瞧姐妹们。”梁晶晶噙着泪,扯着君梦弦的衣摆不放。 “要不你和侯二爷商量商量,让你偶尔过来兼个差如何?”扁着嘴的游咪咪,异想天开的问了句蠢话。 “兼什么差呀,梦弦姐和侯二爷都老大不小了,赶紧生几个娃儿才是正经的。”白泡泡尖细着声调嚷着。 君梦弦感动的看着?家姐妹。“唉,姐姐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们?咱们芳香妓院跟别家的不同,是个有人情味、温暖又快乐的地方,待在这里,我从来也没想过会有离开的一天。” “都怪侯二爷不好,为什么他不是个坏男人呢?这样你就不会为下我们嫁人去了。”游咪咪话一出口,立刻遭来无数白眼。 “如果哪天你遇上了个不嫌弃你的好男人,你会狠下心不跟着跑吗?我才不信呢!”白泡泡交叉着双手于胸前。“那么,往后我们到“无偷窝”找你,你可不能忘了我们哦?”梁晶晶不舍的说。 “当然不会忘,你们在这儿,除了替雀姨工作之外,也别忘了多替自己设想,女人青春有限,总不能在这里耗上一辈子。” “这个我们知道,梦弦姐就别替我们担心了。”揉揉眼睛,梁晶晶不争气的泌出泪来,众人见了,不禁跟着全红了眼。 这时,烟儿匆忙走进见到这一幕,压抑了多天的不舍也涌上脑门,但她还是强忍住不哭。 “小姐,时辰到了,烟儿来扶你上轿。” “好了好了,都别哭了。”君梦弦也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大家。 “梦弦姐,你安心出嫁吧,我们姐妹们都会?你祈福的。” 梁晶晶带头说。 “嗯。”烟儿扶着君梦弦步出房门,穿过水池拱道、大厅、回廊一直到跨出大门门槛,小心翼翼地让她坐上轿,自己则连忙再跑回迥廊边的假山旁,将暂藏在草丛里的琴取出,跟在轿子后头追去。 奔了一阵子总算跟上队伍,却忽地见到身旁有个人影跟随,她知道那是时墨派来监督她的侍从殷旗。 “郁姑娘打算去哪?”他为难的探问。 “殷大哥放心,烟儿只是想陪着小姐到“无偷窝”等小姐安全抵达,我自然不会忘记和时二少的约定。” “那么,还是让在下跟着吧。” 烟儿也不拒绝,反正她没想过要逃走。 “那就劳烦你累这一趟了。”? “我猜就是这里了。” 经过长时间的寻寻觅觅,两男一女停在三层楼高的大宅子前,拧眉凝住那块匾额,上头写着斗大的“聚合楼”三字。 “居含漏,聚合楼,念起来是有那么点像。”向立地眯起眼。 “那时候他都快死了,当然没办法把话说清楚,咱们找遍了各个地方,就属这“聚合楼”有七分符合。”说罢,向顶天毛毛躁躁的欲往阶梯上走,但身旁的向晶华伸手拦住了他。 “慢着!” “华姐?怎么咱们不进去?”向顶天垮下脸。他们在这大理京城少说也耗去不少时间,如今有了点线索,难不成要放弃? “这“聚合楼”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我们如果唐突进去,恐怕有危险。”向晶华深思熟虑道。 “那不如我们向附近邻居街坊打听打听,你觉得如何?” “也好。”向晶华看了向立地一眼。“二弟,就你去问吧。” “是,华姐。”他点完头便迅速跃走。 不一会儿工夫,向立地的身影又奔回原地。 “问到了吗?” “嗯!这聚合楼是城里学琴的地方,听说以往颇富盛名,还培养不少琴师到宫里弹奏,风光过一阵子;但最近里头当家的老头子生了重病,形同废人,接手的女儿又不懂琴艺,所以也没人再上门拜师了。” “难怪我们在这观察了一阵子,也没看见半个人出入。” 向晶华啐了声。“既然如此,那我们直接“登门拜访”吧。” 三人遂不客气的动手大拍门板,等了半晌,才见一个怯生生的丫头,敞了个小缝问话。 “请、请问找谁?” 向顶天粗鲁的一脚把门踢开,丫头哎哟一声跌在地上,屁股开花,痛得泪如雨下,只见来人大摇大摆的步入。 “你们、你们不能随便进人家屋里呀”丫头在背后尖声疾呼,无奈他们已经进了仰天厅。 惨了,大小姐就在厅里,她无故放人进屋,非得挨上一顿毒打不可了。 “你们是谁?”乍见三条人影踏入大厅,丁绍冰霍地自椅上站起,凶焰方炽的厉声喝问。 被这强悍的女子一喝,向晶华专注的从头到脚打量她,想看出一点点郁定擎的影子。但这样的想法,很快就被她推翻了。 “这里有没有一个姓郁的女娃儿?” “郁?”丁绍冰的怒火稍掩。“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谁与你无关,除非你是郁定擎的女儿。”向晶华冷冽地答。 “我当然不是,别把我和那贱婢扯在一块。”厌鄙的用鼻子一哼,丁绍冰只要一想到时墨将烟儿从芳香妓院抱走的那一幕,她就恨不得毁了这贱人! “这么说来,她确实是在这里?”向晶华的眸子忽地深沉阴暗,前进半步逼问道。 “早半年还在这儿,现在,她已经享福去了。”她不屑地背过身。 “享福?什么意思?” “不告诉我你们是谁,我也不要回答你那么多问题。”撂下这句傲慢的话,丁绍冰坐回椅上,镇定的捧起瓷杯。 “哼,小姑娘,难道你不怕死吗?” “死?”她讽刺的笑。“死了也好,你们再自个儿去找这贱婢的下落。” “死丫头,看我怎么治你!”向顶天跳脚的扑过去,一个挥剑却被向晶华眼明手快的挡下。 “退下!总是这么毛躁成得了大事吗?”她沉声叱责。 “可是”向顶天的两只眼睛将丁绍冰瞪得死死的。 “这事我来解决,这丫头是个聪明人,更何况她口口声声骂郁定擎的女儿是贱婢,可见也是心怀怨恨。” 转过身,向晶华难得露出好脾气的友好笑容。“敢问姑娘大名?” “我是这儿的大小姐,叫作丁绍冰。” “既然你这么直爽,我们也不隐瞒,我叫向晶华,这两个是我的师弟,一个叫顶天,一个叫立地。” “顶天立地?还真是个好名字呢。”丁绍冰冷冷嘲弄。 向顶天和向立地兀自忍着一肚子火不敢发作,但两人的眼睛已在扒她的皮、啃她的肉、喝她的血。 “至于我们要找这个姓郁的女子,是仇家的女儿。” “仇家?”这两个字勾起了丁绍冰的兴趣。怎么,郁还烟的爹跟人结过梁子?这下可好,人家寻仇寻上门了,看她怎么办! “依我猜想,你──似乎也很讨厌这女子,既然这样岂不正好,你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我们也好除去心头大患。” “她爹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们找到她又能怎样为难不成父债女还,你们更会杀了她?”她扬起眉,眼中有着浓浓的期待。 “会不会杀她,就看她合不合作了。” “这样啊,”她故作不满意的拨了拨头发。“可是如果你们不杀她,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们她在哪里了。” “姑娘的意思,是希望她死?”向晶华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竟有着毒辣心肠。 “不一定非死不可。”她狡黠一笑。“假若弄得生不如死,嘿,我倒也能接受。” “这不难。”像是允诺一桩交易完成,向晶华毫不考虑的点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她的下落了吗?” “那当然。”丁绍冰在心里痛快的拍着手。“她叫郁还烟,要是我日子没记错的话,她明儿个黄昏会与时王府的二少爷比琴,至于人嘛,我想是被安置在时二少的别居“敛琴阁” 住下了吧。” “敛琴阁。”向晶华念完三字,立刻掉头走人。“咱们走!”? 在殷旗的引步带领下,怀着一颗忐忑杂乱的心,郁还烟回到了这座种满桃花树的“敛琴阁” 身为时王府的二少爷,时墨理所当然的拥有一身权贵名利,因而选在滨临溪谷的这座山陵,来建造属于他个人修身养性、练琴赏景的地方。 这座园子比她想象中还大上数倍,楼阁不止是楼阁,足够她绕上大半天,不过,这并不是她来此的目的。 明日傍晚即是约定的时刻,她既然没有逃走的准备,也就不想再给新婚的梦弦姐增添无谓的麻烦;可待在芳香妓院又怕节外生枝,想想,不如直接待在这儿作准备,等明天比琴完毕,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多留一分钟。 殷旗将她带到上回的那间厢房里,交代几句便走了。把随身带来的琴和一小包袱放在桌上,才发现厢房另一边还有扇门,推门出去竟是座宽阔的楼台,两排栏杆连接成凹字形,中间种满花花草草,蜂蝶纷飞,后头翠谷泄落着一道瀑布,耳边听着溪水潺潺声,那景观、那心境,莫不使人感到舒坦与快乐。 望着出神,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走近。 等她一时兴起想抱琴出来抚弄一番时,才惊恐地登登退了两步。 “如何!我这个地方够美吧!”话里的自豪不断提升他高人一等的信念。“放眼全城楼阁,可没几座可以和这儿比拟。” 时墨的唇边挂着闲适的笑意,那回所发生的不愉快,似乎已从记忆里自动消失了。 烟儿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懊恼与闷怒,她连他几时站在后头都不知道,以后若真有人想对她不利,岂不完蛋? 阵阵清凉的山风拂在脸上,积郁在胸间的闷气立刻不复存在,她茫然的抬起头,注视着山水间的氤氲雾气,这美得让她心头无法拘留烦躁的景色,勾起她无数的童年回忆。 想到爹爹,她的心情就会好温暖、好温暖,爹爹的爱,是她永远都不会遗忘的宝藏,一辈子,都会深深地埋在她的心底。 “想起了什众人吗?”时墨将她每一个眼神都读进心坎里,忍不住就想这么问。 “想起了我爹。”在景色、气氛、情绪皆合的情况下,烟儿的防备心减至最低,她幽幽地回答,自己却不明白为何要告诉他。 “你是孤儿吧?否则一开始也不会在聚合楼?奴了。” “丁老爷是我爹爹年轻时结拜的义兄,爹爹临死前将我托付给老爷,因此老爷便收留了我。” “那后来呢?为何你离开了聚合楼,宁愿在芳香妓院当丫环?”这是时墨最想知道的一点。 烟儿只当他是故意找话题羞辱她,索性不回答,神情阴晴不定,心里似蕴酿了什么。 他们相处的时间虽不多,但他多少了解她的脾气,瞧她这表情,看是不打算继续和他聊聊了。 “饿了吧?我请厨子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就设在花园中央,你对我有意见没关系,但别再亏待自己的身体了。”他刚要转身,却瞥见她两手拳头紧握,他不解的迎视她,冒着被勾去魂儿的危险。 “告诉我为什么?”蓦地,她将压抑已久的这句话喊出口。 “什么为什么?”时墨蹙眉。 “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比琴?为什么是我?”烟儿好似不甘心,澄澈的眸子分外炯亮,粉嫩似春花的面颊浮上激动的绯色云彩。 “因为你琴艺高明,激起了我的好胜心,因此想用一年的时间来赢过你。”他四两拨千金的一语带过。 “果真如此,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烟儿摇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大可再去找个比我厉害数倍的人比琴,为什么非是我不可?” “你错了!我听过无数大师所弹奏出来的琴音,都没有那回听你所弹的深刻,弦律里的苍桑、悲凉、转折、苦楚,都是我一生没有触及的深奥领域。” “深奥?”烟儿侧过脸,用一种辛涩而讽刺的目光,轻轻掠过他的眼。“关于我成长的苍桑、经历的悲凉、生命的转折、以及失去至亲的苦楚,你堂堂时二少,竟觉得深奥?” 时墨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残忍的反驳,在脸色猝变的同时,努力维持心平气和的情绪,再度纠结绷紧。 “并不是我自己选择生在皇族世家,你用不着这样批判我!” “但你却可以选择让一个人活、或让一个人死,不是吗?” “郁还烟!我不过是诚心诚意的要和你比琴,你为什么动不动就要触怒我?我一再容忍,你就试着踩到我头顶?”剑拔弩张的情势,快要一触及发。 “说得对,只有您可以踩着别人头顶,像我这种奴婢身份,就不行了。”烟儿丝毫不顾自己接下来会遭受到何等对待,她压根儿没仔细去想,为何偏要顶撞眼前这个人?以往面对刁钻凶狠的丁绍冰,她还不是忍耐了下来。 一腔怒潮炽燃胸间,时墨上前一步,双眼死瞪着她,几乎要伸手对她动粗了,但为了不重蹈覆彻,他硬逼自己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人已走远,烟儿还呆呆的伫着。 “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莫名的郁躁挥之不去,她捂着胸口,有好半晌的呼吸困难。 突地,背后又有脚步声来到,她紧张的转过身,才发现是名年轻女婢。 “郁小姐,饭菜都快凉了,请您移驾到花园里用膳吧。” 她恭恭敬敬的一揖,把烟儿吓坏了。 “不、不用喊我小姐,也不必行礼,我和你一样,都只是个供人差遣的丫环。”她不安的急道,着实过意不去。 “您是二少爷请来的客人,小荷不敢怠慢。”她怯怯地摇头。 小荷的话让她有几秒钟的难过,但不知是难过自己,还是难过这个小荷。 “好吧,我去就是。” 名叫小荷的婢女偷偷观察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欲言又止了几次,终于还是按耐不住。 “郁小姐,您是当真知道自己的身份吧?” “身份?”又怎为了? “是啊,现在府里上下都知道二少爷和你的事,王爷和王妃说,如果当真比过琴就一拍两散,他们可以不当一回事;倘若” 烟儿睁大眼,等着她将话说完。 “倘若二少爷动了心要娶你进门,那么这不但是少爷的妄想,也是你的苦难了。” 苦难?加诸在她身上的苦难还不够多吗?烟儿的表情在瞬间归为深沉的娴静,不再多发一语。 任小荷怎么看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第五章 皎月寂照,静夜幽幽,郁还烟覆在绣着花团锦簇的软玉香被底下,翻来覆去难以安然入眠。 一闭上眼,脑海里就会涌现时墨的样子,然而晚上那顿饭他并不在场。 她下意识的抚着肩头下方那块紫色胎记,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像是有块东西压迫住她的呼吸,连带扰乱她的情绪,让她一整晚都处在浮躁不安的烦闷中。 也罢,既然怎么样都睡不着就别躺着了。披上一件布料粗糙的外衣,她掀被下床,套上鞋,打算到楼台吹吹夜风。 正想起身,忽尔瞥见窗外几道人影掠过,迅捷的速度让她有种看花眼的疑虑,她屏气不动,左手慢慢朝床板里伸,触摸到琴匣。 又一道人影跃近窗边,郁还烟不再怀疑自己眼睛看错,保持镇定,她蹑手蹑脚的将琴抱住,压低身体,朝着另一扇通往楼台的门移动。 三人分成三个方向侵入,从正门、主窗、侧窗,同时悄声滚入房内。等到察觉床板上空无一人,其中一男子低咒:“怎么没人?” “床板还有温度,人肯定不远。”在冷静的检视与探究后,向晶华喝了声,瞥眼注意到另一扇门。“跟我走!” 匆匆忙忙逃到栏杆边,郁还烟六神无主的望着临下的涛涛溪流,将怀中的琴抱得更紧,来不及思想这么跳下去会不会死,她只怕这架琴会就此毁去。 “你就是郁还烟吧?” 暗夜朦胧中,身后三人已在眼前,郁还烟瞠大眼,原以为适才瞧见的人影是意图不轨的盗贼,但来人点出了她的名字,今她一阵错愕。 “你们我不认识你们。” 向晶华微蹙眉心,这女孩儿更没有郁定擎的影子,她真是他的女儿? “不认识我们无所谓,只要把你手中的琴交出来就行!” 向顶天向前一步,两颗眼珠子在她花容月貌的脸上流连忘返。 “琴?”烟儿的表情立刻变得冷峻。“你们认识我爹爹?” “认识又怎么样?他都已经到阎王爷那儿报到了,我看,你不如尽点孝道,一块到黄泉路陪陪他吧。” “休想!”没有一丝惧怕,她的腰抵住了栏杆,玉石俱焚是最坏的打算。 “郁还烟,”向晶华看出她的意图,伸手阻止向顶天说话。“我不管郁定擎是怎么告诉你的,但这把琴,是我师父所有,他强占了大半辈子,也该物归原主了。” “琴是谁的我不管,但它是我爹死后惟一留下的遗物,除非我死,否则我不会把它交给任何人!”提高下颚,她斩钉截铁的一字一字道。 向晶华与她?r厉的目光对恃许久,前者不知为何心口抽痛,面目扭曲。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亲娘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娘。”烟儿果断的回答。但这个问题让她想起了丁老爷,他也这么问过自己。 “是人都有父母,除非你不知道亲娘是谁?” “我只是我爹一个人的女儿,我没有娘。”烟儿再重复一次。 “那么,你爹提过向晶华这个名字吗?”她不动声色的问。 又是一样的问题?烟儿如置身五里雾中,感到十分困惑。 “我不想回答你。” “华姐,别跟她废话连篇,再不动手,要是惊动其他人可就麻烦了。”向顶天急急地喊。 他们称她华姐?显然她的名字里有个华字──烟儿兀自一惊。 向晶华退了两步,幽邃的眸光微弱的闪烁着。“注意别让她跳下去。”低语一句,身旁两人立刻出手。 烟儿转身想攀上栏杆,但抱着琴绑手绑脚,一眨眼恶人已到跟前,大掌扯住琴身,她不得已放声叫嚷,十指死死嵌紧琴匣不肯松手。 “不,别抢我的琴” 向顶天色心垂涎的揪着烟儿直瞧,不由得佩服这个小妮子的勇气十足,可惜她的力气怎抵得过两个大男人的无情蛮力,稍一施掌击在她的腹部下端,血色立刻自她脸上褪去。 “你们在做什么!”数名仆从伴随着时墨的怒斥声而到。 时墨是文人,武艺自是不深,然而殷旗身负保护二少爷的责任,因而自幼习武,练就一身好武功,发生这种事,第一个出手的自然是他,还有几名功夫不弱的家从同样冲上前去。 向立地利落的双足一蹬,将琴抢过扛到肩上,烟儿腹痛如绞,斗大的汗水凝在额顶涔涔而下,她咬住牙根,五内如焚的瞪住那架琴想追,但一波波剧痛使得她抓住栏杆,无力的斜倚栏柱慢慢滑落地板。 在殷旗和向晶华交上手之后,几个家从缠住向顶天,烟儿害怕的却是另一个男人将琴带走-不由得朝时墨发出了求救声。 “时” 在话未出口之际,时墨早已气急攻心奔至她面前将她搀住。 “怎么样了?” 从她玉容修澹的脸上端睨出她所受的痛苦,犀利阴骛的眼神无法注意到其它,将她拦腰抱起,只想快些找大夫替她察看伤势。 忽觉身子腾空,烟儿重心不稳的险些撞上他的下颚,脸颊被迫贴在他的胸膛,听着如雷心跳声,却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不,我我的” “什么?”发现她还有话要说,他板着脸瞪她。 “琴”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比着,时墨耐下性子朝所指方向一望,才知她的琴被夺,而这人在他抬头之际已隐没在屋檐后方。 “不过是一架旧琴,丢了也罢,大不了买架新的。”他深觉荒谬的用鼻子哼了声,霸道的抓紧她往房内走。 “不我要我的琴”她反应激烈的捶着他,力气弱如蚊虫,眼看爹爹留下的琴已追不回来,她绝望的闭了闭眼,白得令人心惊的唇色,突然被她用牙尖狠狠咬出血痕。 “你做什么?”一簇火苗在他眼中爆发,他发出骇人心肺的嘶吼,完全没想到那架琴对她有如此重要,立刻冲进房内将她置放在床上,动手掐住她的下巴,一手则试图撬开她的嘴唇。 “停住!不要再咬了!” 对于他的吼声与举动,烟儿一点反应也没有,鲜红的血像失控的火光,刺眼而残忍的灼伤他身上每一个发烫的血脉。 终于,某种椎心的痛楚使他大大的激怒了。 “够了!再咬下去嘴唇就烂了,如果那破琴是你惟一想要的,我时墨用生命向你保证,不论天涯海角都会追回来给你,如果这是你要的!郁还烟,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直至喉管都冲破了,声音粗哑难听方才歇止。 他剧烈喘息着,不断喘息着,身子竟不由自主的发抖,他在害怕?他是在害怕吗? 在他惊惶失措的当头,却见她神色涣散的慢慢松开牙,殷红溃烂的唇瓣,有着触目惊心的一个伤口。 “真的?”她气若游丝的问。 来不及点头,来不及回答,她在重燃希望的时候,又沉沉地坠入黑暗中。? 从“敛琴阁”逃出之后,向晶华等三人连夜奔回初到京城落脚的那座破庙里,做?暂时的藏匿之处;一来是避人耳目,二来则是检识郁还烟所抱的这架破琴,是否确?师尊所要找的“伽陀罗琴” “怎么样?到底是不是啊?”向顶天见向晶华始终注视着琴身不发一语,不由得紧张的道:“华姐,你可得仔细瞧个清楚呢,如果拿回去不是师父要的那架琴,我们可就白来这趟了。” “你别吵着华姐分心,没看到她正小心翼翼的在检查吗?”向立地皱着眉开口截话。 骤见向晶华两手利落的比划着琴身长短,思索沉吟着:三尺六寸六分,琴身中间呈圆月形,乃春秋时晋国师旷所创的月琴式;桐木刨制而成,髹上鹿角漆,瑟瑟为琴征,碧纹石为琴轻,虽然时代久远琴身老旧,但这些都是很好辨别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面板上的断纹却非师父所说的梅花断。” 两人听得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梅花断。 “要判断一架琴的年代,最常见的是以断纹?依据,古琴经过百年以上的光阴,漆面会逐渐断裂成纹,最常见的是蛇腹断,也是年代较近的,纹较粗:而梅花断最?古老,也最罕见。” “那这琴” “这琴充其量只是小蛇腹,不是“伽陀罗琴”” 向顶天呆上一呆。“这是不是代表着咱们昨晚是白费了功夫,偷错一架没用的古琴?” “有可能真正的琴,早被郁还烟藏了起来。”她神色阴郁的答。 “可是,昨儿个见那郁还烟拚死并活想保住这琴,倘若它不是“伽陀罗琴”她干嘛那么拚命?”向立地不解的问。“她说了,这琴是郁定擎留给她惟一的遗物,所以她才那么宝贝。” “我还是不明白,郁定擎要留也是将那“伽陀罗琴”留下来,干嘛拿这破琴添数?” “这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想找到真正的“伽陀罗琴”这架琴,也得留着。”向晶华冰冷的极光一闪。“往后才能从郁还烟的嘴里套出话来。” “所以,我们现下还不能回去了?”向顶天好生失望。 “没错。” “我想,现下我们若要再去那座楼阁找那丫头,恐怕没那么容易了。”向立地忖度着说道。“华姐,我们是不是得想个法子把她引出来?” “她如果真重视这架琴,依我看,那个地方她也待不住的,只是她受了你那掌,少说也得在床上躺个好几天。” “倘若她好了以后呢?” “放心,我们和那位了大小姐还有约定呢,请她派人盯着,应该没问题。”向晶华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 向顶天和向立地佩服的点着头。 姜果然是老的辣,华姐真不愧是师傅的得意高徒!?这一昏,果真让郁还烟足足躺了五天,对于外界,没有一点知觉。 只知道睁开眼时,婢女小荷正拿着湿毛巾?她擦拭手脚,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丧失五天的知觉一下子就回复,痛,自然是其中之一。 “你、你醒了?”发现她在眨眼,小荷喜出望外的停下手。 烟儿有些恍惚,轻抬起手指触碰嘴唇那片伤口,脸部不禁扭曲起来。“唔,好痛!” “当然痛啊!好端端的,你竟然把自己咬成这样,简直不像个正常人。”小荷摇摇头,像看怪物似地盯着她瞧。 不像个正常人?烟儿郁郁寡欢的黯下目光。 那架琴──不在了。原就孤单的她,还剩下什么呢? “郁小姐,恕小荷多事,你和二少爷比琴的事没成,这一拖不晓得要到什么时候,让府里的王爷王妃总觉事有蹊跷,说难听点,就是认定你故意搞鬼,想就此缠住二少爷不走,”小荷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兀自说个滔滔不绝。“我看你这样倒也不像,为了一架琴把自己咬出这么大个洞,若真有心迷惑少爷,凭你这好相貌,拿出点在妓院里的本事,我想没几个男人抗拒得了的。” 小荷停顿了下,将毛巾浸回水盆里洗了洗。“不过小荷信你,王爷王妃可没那么明理,你如果伤好没事了,就?自己打算打算,否则届时二少爷不让你走,那事情可会愈闹愈大。” 说不上这酸楚的滋味从何而来,之前隐隐作祟,如今蔓延成势。 见烟儿别过脸不应不答,小荷也莫可奈何。 小荷走后不久,又有人走进来。 目光余角似乎瞥到一袭白衣,她的心揪结地冷却,将脸别至旁边。 “我听小荷说你醒了。”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立在床边。 “好点没有?” “嗯。”轻得不能再轻的点动。 “看你的样子,是不想理我?” “嗯。”“为什么?因为我让人逃掉,让你丢了琴?” 她没再点头,像是默认。 “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我答应过你把琴找回来的事。” “不敢劳驾时二少,等烟儿病好,自个儿会去追讨。” 原有的平缓气氛再度饱含危机,时墨的好脾气与坏脾气正持拉踞战,他虽变了脸,却努力压抑心头的怒火。 “我时某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说话算话这事可取,你一介柔弱女子想去和三个身份不明的恶盗追讨,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你身份高贵,怎能?我冒险?一个奴婢死不足惜,但若教时二少受了伤、送了命,烟儿恐怕连死都无地可埋。” “说这什么话!”他气极了。“你一再以身份悬殊的事来反驳我,是想要我怎么样?” 她突然停住几秒。 “说啊,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烟儿希望时二少高?贵手。” “高为什么贵手?等等,你是不是又想说自己是烂手或贱手?”他气得胡言乱语。 这会儿,她总算肯侧过脸注视他写满了火爆的脸。 “饶过我,让我离开这里。”那双清澈的明眸,清冷得像是秋日的一泓泉。 “哼,说得倒简单,如果没人帮着你去追那架琴,你追得回吗?” “我” 还来不及回答,时墨又立刻岔断,恢复了冷傲神色。“好了,刚醒过来别说太多话,等你真正养好了伤,再和我讨价还价!”一挥袖子,深怕她再说出些什么伤人的字眼,头也不回的赶忙走人。? 又过了约莫三、四天的调养,烟儿再待不住,趁着夜半收拾好包袱,想偷偷的走人。 奇怪的是,从踏出房门到离开楼阁,沿途竟没人出现阻拦她,一切的小心翼翼显得没什么意义,尽管心里纳闷,但也不敢多作揣测,当下的心思,只在于如何将琴追回来。 半个时辰过去,烟儿终于逃出了这座“敛琴阁” 不敢稍有停顿,纠紧的心脏阻碍着喘息,她嗽喘连连、桃靥泛红,直觉咬住下唇隐忍出声,一不小心再度个红因疼痛而泛白的菱瓣,不由得轻咳几声。 心念疾转,茫茫人海何处寻找这三个夺琴的人?她惟一记得的是,其中一个男人喊那个女人“华姐”那女人会是老爷说的向晶华吗?但,向晶华跟爹爹到底有什么渊源?难道会是她的生母? 不不不!她慌乱的猛摇头。不可能的,如果向晶华是她的母亲,那么,她为何不认自己?为何在她出生后就消失无踪? 想着想着,浑然不觉自己在漫漫长夜里已走了数里的路,等到晨曦乍现那刻,她才松口气的找了棵大树稍作歇息。 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浮现在心头的只有一个想法──返回家乡去一趟吧,从她九岁来到京城至今,始终没有机会回去祭扫爹爹的墓,顺便打听乡里有无人知道这个向晶华的事。 打定主意,烟儿迎着轻风,向着绿野,将包袱攒紧在怀里,决定好自己的下一步,立刻往前行去。 殊不知后头两条人影隐在树林之中,默不作声的打量着她。 “二少爷?”眼看她已经走远,殷旗忍不住发出疑问。“我们要不要追上以为” 时墨瞳光一闪,漆如子夜的黑眸,亦发冷佞深沉。 “看样子她是打算要远行了。”一顿再道:“殷旗,你回去备辆马车来,顺便替我打理些随身行李。” “这二少爷的意思是?”殷旗期期艾艾的。 “不必问这么多,快去办吧,我怕把人跟丢了,你快去快回,我想以她的脚程走不了多远的。” “但是,王爷要是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放心,你现在的主子是我,我不会让你受到责罚的,快去吧。”时墨严峻的一挥衣袖,立刻尾随烟儿的方向前行。 殷旗摆出苦瓜脸,刻不容缓的回身往反方向纵去。? “爷──您瞧瞧这缎子的颜色好不好看?”一个娇嫩的嗓音嗲声嗲气的呢问着,一手扯着蒲攻膺的胳膊紧贴上去,女子的长相还算不差,只不过旁人见她那浓妆艳抹样儿,便知是青楼女妓。 “好看好看,你喜欢我统统买下来。”蒲攻膺捏捏她脸颊,顺势嘟起厚唇大嘴“啵”地一亲,公然在布庄里头轻薄调情。要不是?作生意,店家人真恨不得将这两个不知羞耻的男女轰出去。 “爷您真好!”女子开开心心地撒娇着,胸脯那两块肉在他胸前滚来滚去,惹得他意乱情迷。 “兰兰,爷待你这么好,给爷做小妾好不?”他嘿嘿地逗弄着问。 “呃哇!老店家,这料子真好摸呢,还有没有其它的? 色?”名唤兰兰的女子立刻转移话题的朝店家呼嚷着。蒲攻膺脸色一变正想发作,忽尔瞧见外头有个人晃过去。 “咦?”挪步到门槛边引颈一望,嘿,是那个小美人呀!这可被他达到了好时机。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赶忙迈步冲出去,深怕小美人这么一走又不见踪影。 “跟我来!”他急喝了声,几个守在门外的家仆不知发生何事,只好连忙跟上。 “小姑娘呀,可真是好久不见。”奔向前,那张淫乱恶霸的嘴脸,奸笑着挡去郁还烟的路。 一见是他,烟儿神色一怔退了几步,清俨的眸子里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这位大爷请你让开,小女子急于赶路。” “何必摆出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那回让你逃过一劫,这回”他的口水快滴了下来。“嘿嘿,你可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了。” “这会儿大白天的,又是在大街上,大爷若要对小女子轻薄,小女子岂会屈服?”冰寒的声调没有一丝友善,身上的弦却绷得死紧,注意到蒲攻膺还带了不少家仆在后边。 “哼,这儿可是我的地盘,就算我当?掳人,又有谁敢拦我?”他狂妄的邪笑着。 倏地,烟儿的两手被家从牢牢抓住,她脸色死白的厉声怒喊,剧烈挣扎间弄红了手腕而不自知。 “放开我!” “放开你?等我玩腻了再说吧。”蒲攻膺洋洋得意的伸出肥短大手,轻托起这张美绝桃花的下颚,想到往后可以夜夜拥着曼妙佳人入眠,不禁放荡的浪笑起来。“呵呵呵──” “怎的,蒲老爷对时某人的爱妾有兴趣?”一句看似揶揄的话蹦出来,不知何时,时墨已气定神闲的伫在一边轻摇折扇,尽管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邪痕,但聪明人都看得出,他的眼神拧恶,似快迸出凶煞火光。 嘎──怎么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烟儿错愕的惊震不止,然而那句“爱妾”更令她如道电击。 “时时二少?”蒲攻膺饱受惊吓的忙抽回手,连带将家从一人一脚的踢开,窘迫而恭敬的行了个礼。“呃她她是您的爱妾?”暗自紧张的猛吞口水。惨了!这丫环几时变成了时二少的爱妾?早知如此,他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碰她一根寒毛。 “是啊,”时墨漫不经心的瞥了烟儿一眼。“我带她出来买些胭脂花粉,怎么,蒲老爷想把她带到哪儿去?” “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见她落了单,好心要指引她找到路。” “哦?”目光一转,时墨潇洒的步到烟儿身际,故意微俯着头柔声询问她:“烟儿,这儿的路你应是熟得不能再熟,怎会迷路?” 从听到那两字开始,烟儿就显得四肢僵硬,浑身的不自在,他炙烫的呼吸拂在她的耳垂上,又是一阵折人的颤栗。 “我” “没关系,有什么说什么,我这人最爱追根究底了。” 蒲攻膺求饶似地望着她面露哀求神色,但一想到他对自己的毛手毛脚,烟儿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将头提高。 三少爷,蒲大爷他倚仗自己身为一方之富,四处欺压平民女子不说,还意图染指烟儿。” “哦?”时墨挑高眉毛,对于她的坦然有些刮目相看,原以为她会息事宁人的谎称没事,怎料到她还真是实话实说呢。这丫头,可真不简单!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时二少,你别听她乱说,我哪有意图染指她呀。”蒲攻膺大惊失色的?声否认,气急败坏的瞪了烟儿一眼。 “是啊,蒲老爷家中坐拥三妻四妾,怎可能意图染指你?”为了把好戏看下去,时墨顺着蒲攻膺的话应道。 烟儿心中有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弄不懂他为何要这样刁难自己? “如果二少爷不信,可以不管这事,烟儿自知身份卑贱,说出的话亦没说服力,既是如此,烟儿就当大白天遇鬼,自认倒霉。” 又来了!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时墨莫可奈何的心中一叹。 见情势有所转圈,蒲攻膺松了口气,赶忙巴结的说两句好听话。 “时二少,您可真有福气,这烟儿小姐貌美如花,能够纳妾? 小妾,是所有男人的梦想呀。” “这么说来,蒲老爷也是其中之一了?” “不不不,我哪敢奢望!”蒲攻膺急忙撇清。他这张笨嘴,哪一壶不开提哪一壶,搬块石头砸自己的脚。 “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不多说了。”时墨懒得和他一般计较,这种财大气粗、色字挂帅的富豪官贾,他见得多了,只要表明了烟儿是自己的人,料他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将视线放回烟儿脸上,那双灿若寒星的明眸凝聚着郁结,看得出她此刻对自己有多?不谅解。 “怎地,脸色这为难看?” “烟儿谢谢时二少出手相救,此等恩德,来世再报。”言毕,烟儿甩头便走。 第六章 什么跟什么嘛!她见了蒲攻膺都没脚底开溜,见了他却视为洪水猛兽,随便说句感谢的话敷衍了事,就掉头走人。 二话不说,他大跨步的飞快追上,一拉她纤细的手腕儿,不顾她挣扎的阻力,扯着她,直到弯进一处窄巷方才停住。 烟儿一声不吭,只是羞恼的用力把手抽回。 “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不告而别会激怒我?”时墨不屑地用鼻子一哼,表示自己方才抓她的手是逼不得已。 “烟儿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婢奴,怎激怒得了时二少?” 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何以一碰上他,再失酸刻薄的话她都说得出来。 “生气了?因为我轻易的饶了蒲攻膺那混蛋?” 二个有钱、一个有势,你们理所当然是一国的。”她冷冷地答。 “你这么说就太污辱我的人格了。虽然他和家父确实有来往,但凭他这点财势,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只是不想把关系搞坏,徒增麻烦。” “倒不如说是你欺善怕恶。”她的回话一次比一次尖锐。 “欺善怕恶?”他甚觉可笑的摇首。“我乃时王府堂堂二少主,何来惧怕之事?但为了不落人口实,说我以身份欺人,避掉惹事生非的嫌疑,才好心饶他一马,怎么你心有不服?”他话中有话的嘲弄意味,又刺中她心底自卑的痛。 “既然你怕惹事生非,就不要招惹我!”胀红着气极的脸,她忍无可忍的脱口而出。 “招惹你?”时墨感兴趣的收敛起脸上笑意。“这话从何说起?” “今日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我是我是你时二少的爱妾,”她激动得浑身颤抖,不断咬牙强抑怒火。“是否想过我郁还烟一世的清白,就毁于你随意笑闹的一句话里?你又是否想过,你三番两次与我纠缠不清,外头人都是怎么看我的?” 最后一点笑意自他唇边无情退去,他听着她的“血泪指控”定定凝视着她发怒时的痛恨神情,那张桃花般容颜,发了火照样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他静静回复自我的高傲与冷佞,平和的情绪,将她的不平照单全收。 “说完了?” “你根本没有在听。”一咬下唇,她负气的别过身。 “为什么没有?我没有聋,你说的每个字,我都听进耳朵里。” 深吸口气,稀薄的空气却几乎令她窒息。“就是没有听进你的心底。” 黯沈的眸忽地闪耀星光,他逼近一步,想从她逃避的眼中看清一切。“看着我!”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面对着石墙,她并不打算妥协。 僵凝的气氛持续绷紧,周遭好似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丝干扰。 “你要我的心?”浑厚低沉的嗓音,意外的夹带无限温柔。“这是你给我的暗示?” 烟儿怎么也没想到他曲扭了她的意思,她慌乱的捂住耳朵,来掩饰自己莫名的脸红,以及耳根子的迅速火热。 “不,你误会了,我没有要你的心。” “难道你从没想过,要用自己的美貌来迷倒我?”深邃的眼览尽她的一举一动。 “从来没有。”即使捂了耳朵,他的话仍教自己方寸大乱。 “你出身贫穷人家会没有想过?难道在你吃了那么多苦之后,仍不会想籍此过好一点的生活,用不着再看人眼色过活?” “我不需要如此作贱自己!” “跟着我就是作贱自己?”他的声音再度不稳。 他又弄拧了她的意思。“烟儿只是想过平常人的生活,并非针对时二少。”即使如此解释,心中却仍忐忑不安。 “平常人?你长这相貌,不论到哪都会招蜂引蝶,无端惹风波,若没有人保护你,你最终只会被些淫字辈的富豪捉去当妾罢了。”时墨大动肝火,气得口不择言。 捂着耳的手在听闻这句话之后,忽地颓弱的垂放下来。 “因为我的样貌如此,时二少就断定我没有当人妻的资格?”她幽幽的轻声反问。 “这”“所以时二少在笑闹间说我是你的妾,并不怕损及我的名誉,就是觉得我只是做妾的命?” “你够了!不要老是拿我的话来堵我的话。”箭步一跨,他强硬的扳过她的身子,将她的双肩一按靠住石墙。 此刻,眼底的冷酷使他看来固执而不近人情,倨傲俊朗的五官却在刹那间进驻她的心房。 屏息不动的她,心神整个因他的灼热在视而崩裂瓦碎,是怎样的不宁静,使她心湖起了这样大的波涛? 他的脸愈来愈近、愈来愈近,属于他身上的一股气息,强烈的侵袭她的思绪,搅乱她的神智,即使两手早握成了小拳头抵在两人之间,她却没法儿抗拒、没法儿抵抗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亲匿压制她肩膀的右手松了,继而转移到她的颈后,轻轻施力使她的脸上仰,接着,一个柔软干燥的唇印上她泛白的菱瓣,小心翼翼异常轻慢,他只想品尝她的甜味儿,却不想弄疼那个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他的温柔连带融化了她,不知不觉忘了他的自负、他的高傲、他的可恶;暂时遗忘现实的残酷,也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几秒他便放开了她,让这个吻短暂的像没有存在过一般。 微张着杏红的唇,她仿佛见到鬼魅一般,失魂地揪定他。 “你为什么要吻我?”难以言喻的悸动在身体里奔窜,她的手掌扶住墙壁,避免自己站不住脚。 “那你为什么没有推开我?”他沙哑的问,停在她颈际的手却没有收回。心里其实有些不甘心,他一向自恃不贪美色,但眼前的她,却还是彻底收服了他,谁叫她确实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我”她努力想保持镇定,但即使移开了脸,还是感觉得到他目光的逼视。“我只是一个丫环,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推开你。” “是吗?”时墨也不动怒,暧昧不明的诡谲气氛在两人心口间盘旋。“这么说来,多亲你几次,你也不会拒绝了?”郁还烟来不及回答,只见大老远的有人气喘吁吁奔行过来。 “二少爷,总算找到你了。”殷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发现他们原来“窝”在这堆满木桶的窄巷里。迟钝的他竟没发现两人的异样神情。“马车就停在外头,您的随身行李我也打包了些,有十套衣服、五双鞋子还有还有,二少爷最爱不释手的那架琴我也带了,应该是没有遗漏的了。”把该说的话一口气说完。 她的眼中充满疑问,他要远行吗?否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走吧。”他再度执住她的手腕儿。 “你、你要带我去哪?” “兑现我的承诺,陪你天涯海角找回那架琴。” “什么?”这样措手不及的突发状况,让她一时难以反应。 出了巷子,四匹黑色骏马正乖乖地停在街边,后头拖着足以容纳八人的铁灰色车棚,烟儿目瞪口呆,直到自己已端坐在马车里,还无法回神。 “二少爷,咱们要往哪儿走?”殷旗坐在马夫身侧,自一个通气窗扭头朝里头问。 “你说呢?”时墨耸肩询问她。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行李都打包好了,还会有假?”他故意露出假笑。 说不上这样复杂的感觉从何言明,有人愿意为了她走这一趟,不管他最终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她都无法漠视这份恩情。 “我要去的地方是掩雾山下的一个小村子。” “听起来挺远的。”嘴巴这么说,眉头却没皱一下。“殷旗,问问车夫晓不晓得掩雾山在哪儿。” 殷旗应了声,不一会儿又回过头。“车夫去过几次,路不太好走,不过还不算远,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到了。” “嗯,路上记得添购些吃的喝的,免得离城后没东西吃。” “知道了,二少爷。”? 自京城出发到下一个村落,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 沿途景色的风光明媚,却无法让两人放下心中躁郁,好好的欣赏一番。 没有赘余的交谈,烟儿总是心事重重的望着窗棚外的一草一木,时墨倒也沉得住气,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和平。 “二少爷,”殷旗掀开布帘。“这儿有个小村子,今儿个要不要在这找家客栈落脚歇歇?” “也好,这两天窝在马车里都快发霉了,找家干净点的。” “知道了。” 马车停在一家半新不旧、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小客栈前,时墨颔首踏出,深呼口气,露出一抹闲适的笑容,尊贵的风范写在眼底,执扇的手优雅煽动,任谁见了也瞧得出此人非富即贵,怠慢不得。 “掌柜的,麻烦备桌酒菜。”殷旗早已跨进客栈朗声吩咐。“另外,咱们要在这儿打尖,一共是三间客房。” “是、是、是。”大胡子掌柜连番点头。 一脚正要踏进门槛又突然收回,时墨执扇的手一顿,回首望去,郁还烟立在夕阳余晖的光晕中侧对着他,素净似瓷的瓜子脸轻往上仰,鼻梁挺巧的勾勒出一道完美弧度,飘逸出尘的澄眸似在凝望什么,一头如瀑的乌亮青丝让四窜奔驰的风儿拨弄得撩乱人心。 他怔忡不动,再度感受到心神旌摇。 惊诧回神的刹那,是因为她已把目光转向了他,连忙收摄情绪,故作挑衅的淡淡一哼。 “怎么,路上看的风景还不够多,来了这里继续看?” “时二少,烟儿有一事相求。” “哦?真是难得啊,你也会有求我的时候?”他落落大方的点头。“行!你说吧。” 她黯下眼睑。“回乡后,我想顺便将爹爹的尸骨烧化成灰带回京城,倘若您怕触霉头或是觉得不舒服,烟儿可以自行回去。” “你既然有这份孝心,我当然是没有意见,我不怕犯忌讳,这你可以放心。”他十分干脆的回答。 “谢谢你。”她低低地说。 “但是──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语锋一转,他别有心机的道。 烟儿不安地抬起长长的睫毛。“是什么?” “今儿个晚上嘿嘿,”见她脸色一变,他促狭的邪气一笑。“想到哪里去了?我是希望你能弹个琴曲儿让我回温回温,行吗?” “弹个琴曲儿?” “都已经一年多了,你的指下玄机我还没悟透呢,更何况咱们琴没比成,听你弹首琴曲儿应该不算强人所难吧?”放下心中大石,她轻轻地点头。“既然时二少想听,烟儿理当从命。” 对于她这会儿的温驯,他还真是不大习惯。 “行了行了,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快进客栈吧。” “嗯。”? 山野寂寂,皓月当空,白日的天朗气清,使得初更的薰风不断。 入夜后,时墨命人布了琴案临在荷花池塘边,面迎那掩上层层面纱的千重山貌,一缕舒人心脾的翠凝香渗在薰风中,悠然沁入鼻腔,令人有着浮在云端的神往心境。 摒去所有琐碎杂思,郁还烟敛首款步,在他深邃的注视中端坐到琴凳上。 这是她生平头一回如此正式的弹琴,也因此,从沐手焚香、端坐澄虑、到抚弦弄操,无一不是满心虔诚。 “请开始吧。”他说道。 “那么烟儿献丑了。”语落,郁还烟微微舒展两肘,两腕悬空,使其呈飞鸟振翼的样子。 随着十指有韵律地起起落落,一串清脆悠扬的曲调如行云流水般汨汨流出,流畅婉转的琴音,好像晴空万里、百花齐放,令人心胸开阔;又似清风徐徐吹来,周遭草木左右摆动,飘飘然的感觉,宛若置身于极乐仙界;抑扬顿挫间,仿佛看到层层叠叠的青山伴着江水,映照朵朵自在漫游的白云,这可是解人恼忧的一首动听曲儿。 在他而言,她的琴技精妙入微,从容不迫却又运指如飞,能够清楚的弹出心中所想,准确无误的切入主题,让听者情不自禁全神贯注,深怕一个闪失,就会错过她指下所要表达的一个意念。 唉,自己差她何止一大截。 “咦?”他蓦地听出了什么,不禁低吟一声。 骤然歇落的琴声,化成无力的嘶鸣微弱地休止。 不知怎地,郁还烟显得有些恐慌,胸口不住地起伏,两道清眉下的一双澄眸,在顷刻开始浑浊转黯,像是理出了什么,也开始抗拒什么。 “为什么停住了?”时墨好整以暇地问,锐利的眼却把她的每一个表情与动作都悟进了心底。 “你”不,不能问,他听不出来的,他应该“连我自己都倍感惊讶,竟能从一首曲子里,洞悉出一个人的心。”在他低哑醇厚的嗓音中,带著令人战栗的吸引力。 她的神色在瞬间变得阴晴不定,强迫自己绝不能被识破,要淡然以对。 “时二少听出了什么?” “我听到你努力佯装出的好心情,像是晴空高照、风和日丽、云儿飘游,不过,这对你而言太逞强了。” 怎么也没料到他能毫无遗漏的指出她心中所想,她在震惊之余,又有种热泪盈眶的感动。有人终其一生的寻寻觅觅,也遇不到真正的知音倾谈,她却轻而易举的碰上一个,而这一个,就在她的眼前。 “怎么不说话?我没有说错吧?”时墨气度翩翩的踱步行到池塘边,娇艳可人的荷花绽放得如此美丽,惹人心生怜惜,不忍伸手摘折。 “时二少何来逞强之说?” “当然逞强啊,你明明不是那种活泼乐观的人,却硬要弹出那么快乐无忧的旋律。”他仍盯着池里荷花不放。 “一个好的琴者,应该要能弹出各种心情的变化,可见得,我弹琴的技巧拙劣得很。” “你错了,你弹得很好,几乎可以说一点漏洞也没有,只是”他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捧在手心里,轻轻拂弄着。 “好巧不巧还是被我听出那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你”瞠大眼,她的声音开始不稳。 “虽然百般不愿意,还是不知不觉被个和自己身份悬殊的官家子弟给迷惑了,一方面觉得痛苦,一方面又无法再欺骗自己,进退两难、?情所困,只想籍着这首曲儿释放出来,好掩饰内心深处的真正情感。”隐约合情的黑眸回首迎视她,柔得无害的笑谑,却令她招架不住的从椅子上倏然站起。 “我、我不舒服,先回房了。”发烫火烧的双颊,热得她脑袋瓜融成沙丘,已是无法思考;如果不速速离开此地,她恐怕会就此栽进他设下的圈套里。是的,这是圈套,一切都是他故意安排的──她胡乱的说服自己。 “你想逃避?” 她低呼一声,尚未来得及移动寸步便被揽进了他的怀里,强烈的男性气息包围住她的每一个呼吸,彻底扰乱她的心绪。 没办法扳开这厚实有力的桎梏,被困在里头的她,完全挣脱不了。 “请你自重。”轻咬下唇,她不露破绽地冰冷驳斥。 “先回答我刚刚说的。” “你回答你什么?”她心虚的望着别处。 “我剖析的究竟对不对?你倒是得回答我。”他的脸距离她不过一个拳头,拂在她肌肤上的每一口气,都让她颤栗不已。 “当然不对,我根本没有动情。” “对我坦白你心中的感情,真有这为难?看着我!不许你看着别的地方!”他紧迫盯人的硬要她将目光焦距移回。 这样炽燃情火的一双深眸,像要探进她?装下的真面目瞧个究竟。“我真的不知道你要我坦白什么?”心跳得愈快,她愈是不敢呼吸,濒临停止跳动的心脏,几乎要缺氧不行了。 时墨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固执所为何来,横在两人之间的距离,似得跨过长江黄河般的浩瀚才能连结。 “那么,你想不想听我坦白些什么?” “不想!”她僵硬的立即回答。 从她眼中,他看到了欲盖弥彰的倔强以及莫名的恐惧。 “你在怕什么?”蹙起眉,他加重力道让两人再没有一点空隙,双眼如鹰的逡巡她每个表情。“怕我以后会始乱终弃,怕自己只是做妾的命?” 烟儿竭力憋住胸头翻滚着一股没由来的愁苦,他轻易的看出她的顾忌,然而,她仍然不抱一丝期望。 “你并不是非要我不可,又何必一再逼问我?”她神情尽掩的咬着牙。“难道凭借着这股优越感,你就非要撕裂我的心,将我仅剩的一点自尊,都踩在脚底你才甘心吗?” “我将你的自尊踩在脚底?”瞬间,时墨面如铁灰的满心冻寒,双手一松,她重心不稳的险些仆倒,幸而扶住了张凳子。 她不去看他,不去想他此刻的愤怒正在身后燃烧。 “我有说错吗?”她漠然空洞的轻道。“你是时王府堂堂二少爷,可以匹配你的名门千金何其多,为何要来为难我这个卑微的平民女子?是我的反抗激起你征服的欲望?还是你不相信会有女人不肯屈服在你脚前?” “这就是你对我惟一的看法?”寒白如罩着雾气的脸肌里,像有几百条青色小虫蠕动着。 “我很感谢你?我所做的一切,毕竟,我们毫无瓜葛,你施予我的恩情,不论得花几辈子来偿还,都是应该的” “那么这辈子呢?”他语调森冷的夺口问,色厉内荏的眼,隐藏了多少不欲人知的深情与愤怒。 她的身子一震。“这辈子?” “哼,倘若你真有一颗感恩的心,这辈子你就该好好服侍我,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奴,你都只能属于我!” “原来你要的──是我的身子?”万箭穿心的痛,一时间虚软了她的四肢,她的手按在琴凳上不住发抖,苍白着容颜,激荡着思潮。 “如果我真想得到你,你早就逃不掉了。”他再无表情,声冷如冰铁铿然相撞,对这个始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已经寒心至极,掉头拂袖而去。? 接下来的日子,说有多难熬就有多难熬,两个不说话的人,同处在一个空间里,让每分每秒的温度都维持零度以下的严寒。最后时墨爆发了,他再也受不了这种窒息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当下和殷旗换了位子,选择坐到外头吹风透气,好过待在里头乌烟瘴气。 殷旗战战兢兢的坐到车棚里,半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都没有,他知道主子和烟儿姑娘必定有事发生,才会造成今日这么无可挽回的情况。 “呃你没事吧?”见她脸色苍白如纸,两眼无神的凝向窗外,他揣揣不安的探问。 郁还烟慢慢的移动视线,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随从,和他诚恳的眼睛,勉强的摇头苦笑。 “我没事。” “对于二少爷的性子,其实我们下人都清楚得很,他虽然大口幼骄富矜贵,言行间总有股傲气?r人的架子,不过和别人家的公子哥相比,二少爷可是争气多了,尤其在琴棋书画方面的天分更是不得了。而且他平日待我们也极好,不爱花天酒地那一套,也不曾做过任何有损门风的丑事”话到此处忽地停顿,仿佛脑袋里忆起了什么。 “这就是了,”她轻轻地言道。“扯上了我这曾待过妓院的丫环,岂不玷污了二少爷的清誉?” “这”察觉自己说错话已是不及,只得赶紧做补偿。 “话不能这么说呀,烟儿姑娘对于琴艺极有才华,才会得到二少爷的青睐,虽然出身低了些,但也不至于有损二少爷的名声。” “殷大哥,你是受了王爷的命令跟随在时二少身边,应该? 他着想才是,如果我继续和他牵扯不清,说不定王爷会怪罪在你头上。”她正色的提醒。 “烟儿姑娘,你太小看在下了。”殷旗当然知道这点。 “我虽然同样听命于王爷,但跟了二少爷,就得顺他的心、如他的意,不论是否会换来责罚,也不能因为怕事而违背二少爷的命令。” 他忠肝义胆的一席话,倒让郁还烟有些另眼相看。 “你你真勇敢。” “假如你肯放下身段去了解二少爷,我相信,你们起争执的机率会减少许多。”他好心规劝。 “已经不是起不起争执的问题,而是”她茫然的将双手合抱在一起抵住下颚。而是我怕自己的心就此沦陷啊! “而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唉,”殷旗感叹的摇头。“明眼人都瞧得出二少爷对你的用心,偏偏你不领情,总要把他惹毛,这是为什么呢?” “他对我的用心?” “我告诉你,中意二少爷的千金有如过江之鲫,他却一头栽进你身上,总不会只为了一场比琴这么简单吧!” 郁还烟静静地垂下眼睫,对于往后的路程,亦发不安起来。 第七章 紧跟在马车后方不远处,有三条人影不停纵落的隐身追踪着。 “华姐,我们真要这么跟下去?”受不了这种躲躲藏藏的窝囊气,向顶天按耐不住的劈头问。 “不跟下去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向晶华目光?r厉的白了他一眼,仍然盯紧马车的方向,不时的挪动步履。 “可是,万一他们要去的地方很远,我们不就得一直这么跟踪下去?”一向没耐性的向顶天,就是没办法和向立地一样沉得住气。“他们一行四个人,却只有一个人有武功,三比一,还怕打不赢吗?” “大哥,你用用你的脑筋,打赢要干嘛?”向立地瞪他一眼。“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在于“伽陀罗琴”琴没出现,把人打死了有啥用?” “简单哪,抓住姓时的家伙,再要胁那丫头说出琴的下落。” “那丫头和姓时的也不晓得是什么关系,你确定她肯说?” “没关系会结伴同行?我可不认为姓时的没在打那丫头的主意。” “这就对了,他在动主意,丫头不见得屈服;弄砸了,她还反过来感谢你救她脱离苦难呢。”向立地冷讽。 “这”向顶地一时语塞。 “够了,你们别净是斗嘴,快跟上吧。”向晶华在前头低喝。 两条人影随及迅速追至她身后。 向顶天仍是满腹牢骚:“假如他们是出来游山玩水的,那怎么办?” “不可能,看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就知道了。你看,那个姓时的还换了位子坐到车夫旁边,脸色难看得很。” “烦死人了,你们不急,我一个人都快急疯了,不快些把琴找出来,我要抓狂了!” “闭上你的嘴,快走吧。”向立地懒得听他抱怨,迳行往前奔去。 向顶天不甘不愿的快步跟上。他想,他的脸色不会比那个姓时的好看到哪去。真是气死人了!? 终年雾气环绕的掩雾山,其真实面貌连老一辈的人都不曾见过。 放晴时,阳光穿透云层映洒大地,多少可以看清些脉络轮廓,山间的湿气极重,林里出没的鸟兽飞禽少之又少,能种植农作物的耕地又十分有限,因而留待在这个小村子内的人非老即妇,大部分的少年多会选择到临近较繁华的乡镇去谋生。 就这样,几经迂回颠簸后,他们来到了目的地──掩雾山下的小村子──没有个特定名字,所有人都是这样称呼。进了村,只见村内人对于外人来到显得十分纳闷,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怎会有这样富丽奢华的一辆马车前来? 此刻,郁还烟难掩心急如焚的匆忙下了车,怀着满腔热泪行到后山一处荒凉的墓地中,朝一个早已斑驳的木碑笔直跪落于地,激动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强忍着泪,她闭上眼似在与安葬于上下之人交谈,时墨不动声色的立在她的身后,双手合十虔心拜过。 由于跪得太久两腿酸麻,烟儿再站起时忽觉头晕目眩使得身子不稳,他眼明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她想避已是不及。 “如果你有心将你爹的骨灰带回京城,就得好好善待自己的身体。”不带一丝温度的冷着声音,他把她的羸弱全看在心底。这些日子她吃得极少、睡得极少,就像头一回在仰天厅见到她时那般的单薄削瘦。 她端凝不屈的侧过脸,让自己平稳的站好,不需依赖他的手臂。 突地,一个凄厉尖锐的恸哭声由远而近,两人怔愕回头,骤见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妇人歇斯底理的冲上前来,吓得郁还烟大退数步。 “真的是你这个小贱人!还我丈夫的命来、还我丈夫的命来!”妇人愤慨至极的追上去,一个个拳头如流星般下坠到烟儿身上,她连来人都还没瞧清楚,压根儿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住手!你是哪来的疯婆子?”时墨怒然变脸,大步一跨上前制止。“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人?” 妇人哀痛逾恒的仆在泥地上,头发披散蓬乱的垂挂在肩上,一张脸哭得模糊不清;烟儿定眼一瞧,即使事隔九年,还是立刻认出了她。 “你你不是夏大娘吗?” “呜呜你害死了我丈夫,我要你偿命来”夏大娘的手在抓了泥土后又去擦眼泪,整张脸沾满污泥,狼狈得就像时墨所说的“疯婆子” 烟儿感到无限心惊,觉得自己被搞迷糊了。“夏大娘,你在说什么?我是烟儿啊,我怎么可能害死夏大叔?”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他,就是你!”她哭得更大声了,引来附近的邻人纷纷围过来一看究竟。 面对这唐突的指控,烟儿简直百口莫辩。 “你是郁定擎的女儿?”又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过来,七十多岁的高龄,声音十分沙哑,但那双眼,却格外的炯然有神。 “是的,我是。”这是怎么一回事?烟儿仓惶心悸的退到时墨的身际。 “我想你不记得我了,大家都喊我曾老,是村里的管事之一。”他稍一停顿。“你叫郁还烟吧?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爹的事?” “我爹?” “数个月前,有两男一女跑来这里找他。由于你爹在九年前就已去世,你也让人接走了,可是他们却坚持非要问出你的下落,否则将血洗全村;但我们实在不知情,于是夏老便挺身而出,他和你爹是老邻居,理当知道你的去向,可他顾虑那三个人会说话不算话,因而跟着他们一块走了。”曾老轻声一叹。“唉,哪里知道夏老的尸体在一处破庙,让个长年在外地工作的村人发现,惊震难过之余,也一路护送回来,夏大娘见状后哭得死去活来,也不晓得到哪儿讨这个债。” 时墨立刻联想到那天夺琴的三个人,对!一定就是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敢犯下这样滔天不赦的罪行,早知如此,就不该轻易的放过他们。 这五雷轰顶的讯息,震得烟儿目眩耳鸣,震得她手脚发冷,颤巍巍、虚?的身子,不支地跌进时墨急急接住的怀里。 “这”冷气窜上四肢百骸,烟儿心绪如麻的浑身发抖。“我并我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极力回想着那日的两男一女,她的脸亦加死白,不住地深呼吸维持镇定。“不过,确实有这么三人到了京城,把我爹留给我的一架古琴给强行夺走,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的毫不知情。” 夏大娘痛心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天爷不长眼啊呜呜为了一架琴,就害死了我的丈夫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郁还烟,你当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那架琴作何用处?”曾老皱眉问。“难道你爹在死前未曾告诉过你?” “他只告诉我,这琴是跟了他一辈子的东西,见琴如见人,要我往后勤加练琴,其余的,他并未提到琴的本身。”烟儿实话实说。 “但夏老头是因你而死,这你不能否认吧?”曾老瞥了眼夏大娘,神色森冷的逼视她。 一直未曾开口的时墨只是冷冷观看这一幕,扶着惊惧哀绝的她,心中同样有着疑问。 烟儿自责万分的咬住下唇,终究还是点了头。 “你们要的是什么?”扬起眉,时墨突然嘲讽的反问这句。 “不管你是谁,这都和你无关。”曾老沉声瞪住他。 “哦?”他慢条斯理的敞开扇面轻煽。“果然是群无知之辈,敌不过那三个恶人,就来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抵命。虽然事情因她爹所遗留的古琴所引起,但她也是受害人,你们怎么不关心关心她?” “你但夏老头死了是事实,她赖不了帐!”曾老自忖正义的道。 “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她以泄心头之恨,你们难道就会好过些?说难听点,这和那帮恶徒有何差别?”时墨的唇轻轻划开一抹勾痕。“依我看,倒不如把她的命留着,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将那三个恶人擒之以法,这才是大快人心的解决之道吧?” “抓他们?说得倒容易。” “要是各位信得过在下,我保证还你们一个公道。” “就凭三言两语就要我们相信你,当我们是傻瓜?” “你们不傻,我看得出大家都想过安定的生活,不是吗? 要是为了她手染鲜血,一辈子良心不安,恐怕也是在所难免。” 他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曾老不禁犹豫的看了下夏大娘。 “大娘,你说呢?” 夏大娘已经渐渐地停止哭泣。“这个公子说得很对,”她红着眼眶望向烟儿。“虽然心里恨极了她,但也不可能真要了她的命。在她小的时候,我还做了不少衣服给她,怎么也狠不下心让她一命抵一命。” “大娘”烟儿动容的一时哽咽,话也说不下去。 “好,就相信你所说的,我们等着你还我们一个交代。” 曾老凝肃的说道。“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时墨。”他淡然以答,没有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这偏远山区的小村落,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 人群散去,烟儿两眼呆滞的望着爹亲郁定擎的坟,喃喃自语:“爹那架琴到底隐藏了什么不众人知的秘密,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今日夏大叔因它而遭恶人杀害,琴又被同一批人夺走,你要女儿情何以堪?”微弱的倾诉,一声声凄凉的随风而逝。 守在她身侧寸步未离的时墨,像个影子一般,只是静静地陪着她,不去打扰她,直到天色已暗,她仍跪坐在墓前。 由于他早吩咐殷旗找了个下榻的民房先行歇息,因此现下只剩两人而已。 不忍见她在过凉的泥地上跪坐太久,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动作极轻的披放在她肩头上,只见她兀地回神,忆起了身后还有个人的存在。 “你别理我先回去休息吧。”她的声音出奇轻柔,从头到尾,不曾掉过一滴眼泪,表现出过人的坚强与冷静。他没回答,只是收起扇子,静静地伫在一旁。 听不到脚步声,烟儿知道身后之人没有离去的意思,不由得慢慢侧过憔悴的面容直视他。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捣进他的心底,再次强烈催化起了作用。 “为什么你不走?” “如果我走了,若你倒了下去,那怎么办?”固执倨傲清楚写在眼中,他依旧没有一点表情。 “我不会倒的,我没有那么虚弱。” “好吧,那你爹的事情,你有什么打算?” 她黯下眼神。“我反覆的想了又想,爹在生前究竟说过什么是我忘记的,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当然记不了这么多。” “如果我不努力去想,永远不会有人告诉我答案。” “这事毕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况且,我们得想办法引出这三个人才行。” “他们都已经把琴夺走了,能去哪找他们?”烟儿目光凄惨的喃喃问答,突然间脑中掠过一个人名。“向晶华” “谁?” 因着一丝线索见光,她恢复不少精神的急急解释。“之前我还在聚合楼的时候,丁老爷就曾提过这个名字,后来那三个恶人中的女人也这么问过我,但我并不知道向晶华是谁。” “既然如此,等处理好你爹的尸骨,我们立刻就返回京城问个清楚。”轻拢眉心,他当机立断道。 “我离开的时候,老爷正生着重病,也不知道现下是否已经治愈。”她忧心忡忡的摇头。 “放心吧,我早就命了府里的陆太医前去替他治病,说不定已经治好了。”不忍见她居心深锁,他缓和语气安慰道,顺势上前几步,凝重的伸出手掌。“回去吧,你在这待得够久了,夜里风凉,你也饿了一天。” 轻?榛首,一双原是冷峻?r厉的黑眸,此刻盛载着不可思议的温柔,是要她安心的把手交给他。 没有力气再去多作思考与挣扎,如果她的世界正下着滂沱大雨,她也只能选择这个屋檐躲雨。 她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掌心上,让他扶着慢慢站起。 从他掌心输送过来的温热,着实让她倍觉暖意与安心。是的,他做到了让她安心的部分,让她知道只要有他在,她不会受到一丝伤害。 蔓延的情愫,一点一点的?锢某稍帧你浚浚?br /> 烟儿来!爹有话跟你说。 哦,爹有什么事啊? 烟儿,你的资质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抚琴良匠,爹爹有了你,再也不怕后继无人,但这“伽陀罗琴”倘若交给了你,恐怕会引来无端的杀身之祸“伽陀罗琴”?就是这个一直被你当作宝贝似的琴呀? 这琴,是个不祥之物,它的来源与造材,都是受过诅咒的,说得可怕些,这琴是有灵魂的。武功上乘的人若懂得琴艺与心法,操弄此琴时两魂合一,心存正念之人可令听闻者动容,继而深陷其中无可自拔;反之,心邪之人若意图不轨,其歹念甚至可造魔音杀人。 杀人? 所以,我决定忍痛将琴丢下一座终年不见天日的山谷中,让它从此湮灭世间,才不会落入恶人手中。 嗯,爹爹的决定,烟儿赞成。 你要记得,往后若有仇家寻上门来,你就告诉他们,琴已经被我丢下山谷了。咳咳!爹这身病痛,恐怕拖不过冬天,但我已经请人到京城去找爹的一位义弟,凭爹和他的交情,我相信他会好好待你的。 从遥远的记忆中抽离,郁还烟蓦地坐直身躯,惊出一身冷汗,喘息地瞪着一室黝暗,惟有窗台边的茶几上有盏微弱烛光。 是梦吧?她的胸口不断起伏着。 然而,刚刚的对话却那么真实,恍若爹爹还坐在她面前,和她说着话。 思及此,她眼眶兜地一红,总在无人的夜里才流露出自己的无助与脆弱。 “伽陀罗琴”唇边逸出这串陌生的字眼。 她几乎忘记爹爹曾告诉她这事,毕竟当时的她还太小,小到记不住太多太多事情,但这个梦让她想了起来。 是的“伽陀罗琴”爹爹确切的提过这个名字,所以,那把琴就是那三个人的目的吧? 可她还是不明白,向晶华是谁?是她忘记了,还是爹真的从未提起过? 锁在眉心里的忧郁,愈积愈深。? 预料之外的下起斜斜细雨。 天才刚亮,雨就下了,她眼中的忧悒牢牢地攀爬至整张脸,只要脑子里的重担一施压,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灰的雾中看着雨滴飘坠,让一夜未睡好的她,成了半恍惚状态。 “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正想看她是否起床,却意外地发现她正倚在外头柱子边,神情荏怜的望着雨丝帘幕,可真是连远一点距离的东西都看不到。 听见时墨的声音,她的思绪却没有回来。 凝视着她绝艳脱俗的容貌,不禁想起一句古诗“桃花乱落如江雨”形容的不就是这一种凄艳的美? 直到他已经走近她的身畔,她才微皱起弯弯黛眉,朱红的粉唇蠕动。 “时二少?” “这儿不是京城,还是改口喊我时公子吧,免得让人听出端倪。”他以淡漠的语气带过。“怎么,昨儿个夜里又没睡好?” “我梦见我爹。” “梦见你爹?” “就好像旧时记忆重演一般,让我想起了我爹说过的话。”面对着他,两眼格外有神,也不再刻意回开。“我大概知道,那三个人为什么要动手抢我的琴了。” “你知道?” “因为他们误认为那琴是“伽陀罗琴”” 时墨相当诧异的掀眉一顿。“那不是传说中的“魔音琴” 吗?” “魔音琴?”这是它的别称吗?她激动的仰起脸追问:“你先前就听过这琴了?” “嗯,传说是一株自开天辟地以来的千万年古桐所砍下来做成的琴,因而汇集了所有天地间的灵气,具有一股魔性,可以操控人的意念。”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十分沉重的凝睇她。“烟儿,如果这传说非假,你爹的话是真,而这琴也确实存在着,那么,你的麻烦就大了。”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惟一可以确定的是,我爹早就把这琴给扔进了一处山谷,我自小带在身边的,只是一架普通的琴。” “也就是说,他们若是察觉抢去的不是“伽陀罗琴”说不定还会回头再来找你。” “那怎么办?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势在必得。” “这不正好,反正我们也要找他们,等人自动送上门岂不方便得多?省得我们没头没绪也不晓得到哪儿找他们。”“你说得也有道理。”一股歉意涌上心头,她垂下长睫,远去眼中光采。“这事该由我一人来承担,拖累了你,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她的语调轻得不能再轻,话里的涵意却是语重心长。 时墨不动声色的将她被风拂乱的青丝细发拨到耳际后端。 她悸动地一颤,喉咙突然一哽,又心虚的吞了回去。 “你怕我因你而丧命?” 她轻咬唇瓣。“你是尊贵之身,要是因我而掉了一根寒毛,我都会过意不去的。” 尽管这个答案依旧令他反感到极点,但他已有些习惯她回答的一贯模式,表现在脸上的不悦也减至最低。 “我跟你不一样,不管你是尊是卑,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对你不利,我都会挺身而出。”他头一回如此露骨的明示心中想法。 适才的哽意卷土袭来。“你”“放心吧,我什么也不会强逼你的。”俊朗的脸上掠过一道郁霾的黯光,别开脸淡漠的勾起唇角,试图消弭适才的暧昧气氛。“还有,我已经命殷旗找齐了人要移土开棺,不过天候差了些,所以得问问你的意思,看是要缓一缓等雨停,还是继续进行?” “就在雨中进行吧,这儿的雨一旦下了,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停的。”她凭借着旧时记忆道。 “那好,你回屋里多加件衣服,我拿了伞便过来接你。” “嗯。”目送他离去的背影,她的眼光,开始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柔情。? 直到近午,负责殡仪的一批人,才费力将困在泥泞中的棺木搬出凹陷的巢穴,平稳地看放到地面上。 棺木的外观保持的还算完整,是丁老爷特地花了钱风光下葬的。郁还烟极力忍住泪,激动而握紧的拳头已然泛白。 在树下烧过冥纸祭拜后,简单仪式完成,众人将棺木移到一处临时搭建好的棚子里,预备开棺挪骨。 “先别看。”他一手撑着伞,一手不忘要捂她的眼。 “爹”松开了紧握的拳,双手颤抖地覆在他的掌背上,胸口一紧,长久以来未曾宣泄的泪,终于冰凉地滴落下来,浸湿他的掌心,也震动了他的心。 当她扳开他的手,那双水漾澄瞳早已卸下防备,在模糊中扑进他的胸膛里痛哭出声,将九年来曲折坎坷的呜咽,化成一泻无余的飞瀑,纵流横溢的泪水就似溅起的水珠,让他感同身受的如遭雨淋。 不久,殡仪的人取来薪柴开始焚烧熏烟,火化的过程需要不少时间,雨势却跟着转大。 然而烟儿的啜泣已渐渐平复,或许是哭得累了,她仍然深埋在他的衣襟里,呼吸着他身上的如麝气息,没什么力气,只想倚靠着他,什么都不去细索。 奇异的是,当火化的仪式完成,雨就突地停了,雾气迷漫周遭,加上焚烧过程的浓烟,这儿像个人间仙境,到处都白茫茫的一片。 “成了,我们过去吧。”他低沉的声音提醒了她。 她脸上的泪已干,只剩淡淡的水痕,双眸的澄澈,增添了几分妩媚。 到了棚边,殷旗忙得一头土灰,见到他们,赶紧将一个明显被虫蛀烂的小麻袋递上来。 “郁姑娘,这是在你爹脖子上挂着的,我本以为是护身符,心想拿下来让你留作纪念,没想到是个挺怪的麻袋。” 烟儿见到这土黄色的小麻袋,当下错愕地“啊”了声,心中的酸楚加剧。 “这是我小时候亲手缝给爹爹的钱袋,原来他把它挂在脖子上,一直一直都带在身上。”接过小麻袋,她只是抿着唇没再轻易落泪。 “都弄好了吗?”时墨锐利的巡了后边。“骨灰呢?” “在这。” 殷旗弯腰自板凳上抱起一个白色瓮子,烟儿无限感激的接手抱过去。“谢谢你,殷旗。” “哎呀,哪里。”碰上这种苦差事,他也只能认了。 “既然事情完成了,你把银子发下去,我们回去休息,明天再上路吧。”时墨全吩咐了声,便和烟儿先行离去。 “是。” 殷旗眯着眼瞧着两人走远,心底多少有了个谱。 看来,二少爷这回是情关难逃了。 第八章 用完晚膳在房内待了会儿,郁还烟蹙着眉,将小麻袋攒紧在手里,心中转念如飞,当下循着回廊来到时墨下榻的住房,打算有事要对他说。 快靠近门边时,她的步履忽尔沉顿,听力一向敏锐的她,听到房内传来阵阵抚琴乐声,串串音符飘散在空气中,是首情深意动的曲儿。 竖耳倾听,琴音缠绵不断,层层推进,仿佛思绪翻滚,浪花反覆拍打袭涌,冲击上岸又急急卷退,海面起落犹如心境上的起伏,但内蕴的思潮并不悲伤,一股温柔的感觉充满其中。 隐藏在琴音中的情韵低回,情深款款,透过十指指尖,透过七根琴弦,一波波撞击着心扇,撩拨着心弦。 一曲弹毕,音绝神余,那悠扬的余音仍残存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谁在外面?” 时墨冷佞阴沈的声音将她震回现实,深吸一口凉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缩缩脖子。 “是是我。” 门一敞开,他的神色有些孤傲,纠结的眉心显示他内心微微的不悦。 “这么喜欢躲在窗外听人弹琴?”他意有所指的问。 “不,不是的”她知道,她又再一次的冒犯了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站在这里偷听,只是,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她的解释让他不再那么僵凝,何况,他真正怕的是让她听出音中涵意。 “罢了,进来坐着说吧。” 旋身入内,古琴尚置于琴案上,时墨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萝春,执耳将茶倒在瓷杯中,蒸腾的热气,伴着晶莹清澈的翠绿色液体,闻起来香馨舒服。 烟儿清俨淡然的眸光,不由自主的追随他手上动作,看他利落熟练的转着手腕儿,修长的手指,竟也有着不少被琴弦划伤的结痂伤痕。 “在看什么?” 突来的问话令她一惊,窘迫的移回自光,想要故作若无其事的摇头。 “喝杯热茶吧。”将另一只瓷杯置于她面前。 “嗯。”“不是说有事找我帮忙,怎么都不说话?”他扬眉问道。 说得是,她差点忘了,赶紧将手中的小麻袋拿上来。“是这样的,我发现我爹留下的这个麻袋里有封信,不过,我识的字不多,所以想请你念给我听。” 正想将袋口打开,时墨突然神色一凛的伸手按住,厉瞳如炬地扫向黑漆漆的窗外,阴骛的沉下脸,同时压低音量,几乎只用嘴形在说话,意思是──别轻举妄动,外头有人! 她立刻噤声的了然于心,悄悄将小麻袋收进腰际的暗袋中,焦灼的望着他,想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电光火石间,三条人影抖声大喝,有如飞鼠般分别窜进屋里,一左一右一中分别将两人困在三角地带中,为首的向晶华,棱威四射的冷眸射向了郁还烟,欺近她一步。 “把你爹留下的那个小袋子交出来。” “你”她刷地惨白了脸。当真又是他们三个! “嘿,这一路跟踪你们可真辛苦透顶,要是没顺利把“伽陀罗琴”找出来,我们是绝不会罢手的。”憋了满腹不爽,总算可以出口气了。向顶天不怀好意的瞟着郁还烟那张绝色的脸蛋,惹得人心痒痒。 时墨不发一语,他的一手仍定在她的手背上。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知道你们的目的只为“伽陀罗琴””她稳住恐惧的声音。“可是我爹早就把琴丢下某个不见天日的山谷,根本不在我身边。” “是吗?”向晶华漠然扬眉。“我怎知你说得是真是假,何况我们已经瞧见从你爹身上取下了一个小袋子,说不定里头就有“伽陀罗琴”的下落。”她使了个利眼,向顶天和向立地分别将大刀架在两人脖子上,动作迅捷无比,白花花的刀光,刺痛了眼。 “不许动,否则老子让你们人头落地!”要对付这两个手无寸铁又不甚懂武功的人,真是太容易了,向顶天笑的得意极了。 “快点交出来!”向晶华掐住她的下颚,尖锐的指甲扎进肉里,痛痛麻麻的痛楚令她呼吸喘息。 “交给她吧,假如你爹的话是真的,就不需要害怕。”时墨如同置身事外,冷静思考后这么说道。 不得已,烟儿只好咬着牙将小麻袋从腰际掏出来,向晶华眼明手快立刻抢了去,并且迅速将里头泛霉皱黄的一张布帛取出。 将信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足以令她天崩地裂的字句──烟儿:当你看到此信,该是多年后的事吧?倘若爹爹料想得是对的,你会重返这里开棺的原因有二:一是孝顺的你始终放心不下,想将爹的遗体火化后带回京城;二是因为有个名叫向晶华的女人找上你,要跟你讨“伽陀罗琴”假如我都说中了,那么,我这辈子惟一爱过的女人──晶华,你必然也会看到这封信吧? 晶华,你还在恨我,是吗?恨我薄情寡义,恨我在一夜后离开了你。因为我早就察觉你是向云际派来的人,但你可知道,我何其不忍让你得到琴之后,也变成一个大魔头?原来我的爱浇熄不了你对向云际的忠心,那么事成后你会离开我?还是杀了我?所以我走了,并且也在垂死之际,把“伽陀罗琴”扔下了我们定情的那个山谷,请你别再为难烟儿,好吗?她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亲生父母不要的弃婴,我扶养了她,却不代表她必须因我而受连累,求你! 郁定擎陌生的湿意,颤抖的滑落至衣襟,向晶华的眼睛凝聚了太多太多的痛苦与挣扎,冷傲无情的气势,一点一点的瓦解。往日的美好回忆,恍若历历在目,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爱,才会有数不尽的恨。 她何尝愿意如此?何尝愿意丢下他一人独活?她一直以为是他始乱终弃在先,自己才会愤而回到师父身边求得原谅,造成今日的错上加错。 向顶天和向立地两人看直了眼,呆茫茫地不知发生何事。 “把刀放下。” 这突来的变局,让每个人都措手不及,然而兄弟俩不得不从,她虽落了泪,但样子却亦发阴沈。 刀子被撤下后,烟儿震惊的望住她,心中悟出了什么。 “你是不是就是向晶华?” “走吧。”向晶华不想回答,转身欲走。 “等一等!”烟儿自椅子上急站起来。“请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向晶华?” 她背对着众人,脸上有着讽刺又凄苦的冷笑。“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那么,你和我爹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 “不是!”她很快的否决掉她想问的话。“我不是你娘,绝对不是。” “那你为什么在看完我爹的信之后要哭?” “因为你爹已经把“伽陀罗琴”丢下山谷,我心痛难当,所以哭了。” “你骗人!”烟儿毫无所惧的追到她面前。“如果你不是我娘,那我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这么多年来,我爹总说我没有娘,但丁老爷却提到了你的名字,我知道你就是我娘。”鼻腔传来阵阵酸楚,她鼓足了勇气将话一次说完。 向晶华抓住她的手,将那信交还到她手中。 “看了信,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不是你娘。”她面容惨澹的凄凉一笑。“放心吧,从此以后我不会再为难你的。”说罢,她纵身离去。 “华姐!华姐,”向顶天大惊失色的喊,和向立地交换茫然的一眼,只得赶紧追出去。 烟儿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敞开的窗吹进阵阵冷风,拂乱了她的发丝,拿着信,目光却仍停留在向晶华纵离的那扇窗。 时墨慢慢的走过去关窗,回过身,看到她的神情那么忧悒、那么孤绝,水灵灵的清眸罩上一层愁雾,纤细的双肩绷得死紧,像一条拉紧的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来,把信给我。” 她缓缓转移视线到他脸上,冷傲矜贵的俊朗面容,深不可测的黑眸,愈是深邃愈是令她心灵悸动。 把信交付到他手中,拿起信巡了一遍,他眉心不由得紧蹙。 “上面写了些什么,求求你快告诉我。”看到他有所犹豫的表情,就怕他会隐瞒事实不告诉她。 “你爹写这封信的目的,是早料到你总有一天会来开棺将他的尸骨火化,也料到向晶华会找上你要那把“伽陀罗琴”所以,底下有一半的话都是写给她的。”时墨实在不忍心让她知道,她原只是郁定擎捡来的弃婴。 “还有呢?你不要骗我,不管上头写了什么,请你一个字一个字全部念给我听。”烟儿固执而坚定的喊。 时墨定定的望了她许久,深吸口气,妥协的点点头。 “好吧,既然你非知道不可,我念给你听,但也请你要有心理准备。” 半个时辰过去了,信里的内容早已念完,他一直没再说话,她则处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原来,向晶华是爹的爱人原来,她不是爹的亲生女儿原来,她只是一个亲生父母不要的弃婴但她明白,养育的恩情大过生育的恩情,只是她仍心痛难当,心痛得没法儿站直身躯──时墨接住了她颓下的身子,见她面如纸白不停抽搐着,手腕传来再冰冷不过的寒意,那条弦毕竟还是绷断了,她像被挑断脚筋手筋的废人,完全没有支撑自己的一丝力气。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对他没有防备、没有戒心,任他抱着轻放到床榻上。 流不出的眼泪,只在幽深的黑瞳里化成空洞的茫然。表现在外的漠不关心,掩饰了内心的不忍与疼惜,一次次折磨着他。 “我知道现在的你很难过,但至少,一切都过去了。”温柔内敛的声音,似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你也许会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千万不要忘记,你弹得一手好琴,凭你的才华,甚至还能进皇宫当一名琴师,或者是靠自己的努力,开班授徒。”他连她的后路都替她设想好了,却不管此刻的她听不听得进去。 蓦地,时墨猛地呼吸紧促,心口紧缩,注视到她冰凉的手拉住了他暂放在床边的手。他调转视线,再望向她逐渐清晰的两潭池水。 “你”朱唇款?,两颊有着一丝激动的绯红。“你要放手了,是吗?”想到他会撇下自己,一向静如止水的心,起了浩瀚波澜。 “放手?” “你不会再留住我了,是不是?”虚弱的轻问,如潮的思绪百转千回,她害怕极了,再禁不起半点打击。 “那是你要的,不是吗?” “不”她想尽办法要撑起身子,但软弱无力的手脚却不听话,使后脑勺撞上了床板。 “你做什么?”他蹙眉急喝一声,在捧住她肩膀的同时,她却一反常态的跌进他怀中,同时发抖的抱住他的腰。“我我不要离开你”低诉的情意,呢喃的像是呓语。 “烟儿?”用这样笨拙的方式来表达心中感情,时墨一颗沈冻在冰窖底的心,乍时怦然回暖,在一阵天旋地转的大震动后,他凝望着她,融化的娇柔牵动着心跳,竟然有股流泪的冲动。 闭上眼,将她柔弱无骨的纤小身躯整个揽进胸膛,被爱盈满的心扉,突然间让他领悟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与满足感。 从她身上传来阵阵芬芳,是他从未闻过的幽兰馨香,迷惑着他睁开眼,感觉体内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炽热的吻落在她的额际,手心拂过她晶莹剔透的脸庞,滑下颈子,再移到细小的耳垂。而他的吻,也跟着落到她毫无血色的唇瓣,喘息加促,回荡在两人之间的热气晕眩了一切。 烟儿温驯甜美得不可思议,除了对于男女间情事不明的恐慌外,她一直都没有反抗推拒的意思;但他高涨的情潮与爱火,撩拨着她所陌生的情愫,一波波苏醒,一波波涌上。 但他却在此时停住,留恋不舍地看着她嫣红如醉的迷惘娇态,苍白的唇色变得红润欲滴,美得令人窒息的绝艳容颜,总在不知不觉间收买了他的灵魂,他的感情,他所有的注意力。 “你真的愿意跟着我?”低嗄的声音,颤动着想确认一次。 “嗯。”“你不后悔?” 烟儿极缓慢的摇头,澄眸中却没有一丝踟蹰。 他再度将她拥入怀中,发自内心的喊:“那么,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手了,就算你想逃,我也不会放手了。” 霸气的宣告,让这段迷离不清的情,挥去烟雾,更正绽放在阳光下。? 返回大理京城,已是十三天后的事。 尽管沿途风尘仆仆的赶着路,但马车内的两人已无隔阂,在时墨的细心照料下,烟儿病弱的气色好了许多,波光潋洒的一双桃花眼,出奇的明亮有神,在她身上,有匠心独运的美,更有纤尘不染的灵气,就是因为她那看似淡泊、其实浓烈的性子,才会造就她眼里的柔弱与刚强并存。 说不上来心底的复杂感受,即使一整天都专注地盯着她瞧,他也不会觉得腻,再这样下去,恐怕三魂七魄都要?下这副皮囊闹空门。 烟儿的话一向少,只是静静地倚在他的肩头,偶尔看着车窗外掠过的幕幕秀山绿野,偶尔陷入沉思,偶尔闭上眼小歇片刻,却极少开口。 如今窗外的山水风景转变为街道房宅,时墨亦察觉到她突来的忧郁锁眉与黯淡垂睫,想问什么,马车速度却在这会儿急速减弱,慢慢的停在路中央。 “殷旗,发生什么事?”他不悦地冷声问。 “不好了,二少爷!”殷旗紧张的掀开帘幔。“王爷派了人请咱们直接回府邸,怎么办?” 时墨望了眼烟儿,见她一阵呆凝,大概没料到这么快就得面对最残酷的问题。 “二少爷?”殷旗顾不得主子还没回答,已经急出一头汗。“这回我们没和王爷王妃说一声就离开这么久,还是先回去报个平安,好吗?” “该来的还是得来,就照你说的吧。”他面不改色的答。 “是、是。”马车立刻转向,朝时王府而行。 自始至终,烟儿从未问过他,自己将会被安置在什么地位上,或许在发现自己的心已然沦陷后,她就不再奢望别的。他高高在上,是个尊贵权威的少主,能留在他身边,作一名小妾,过着安逸清淡的生活,足以换得她后半生平静,其余的,她不该再强求。 “在想什么?”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际。 她颇感颤栗地轻瞥过眼,又偏回脸缩在他扎实的臂弯里摇头。 “你在担心吗?” “你真要带我回去?” “忘了你答应我的?”明知道她的疑问来自于不安,但就忍不住要板起脸来沉声反问。 她不敢多作回答,任由他霸气的紧紧圈住她,安枕着熟悉的肩膀,闭眼回避可能的恐赫眼神。 “你这家伙!”总是被她漫不经心的行?搞得自己生闷气,他真恨不得将她一口吞进肚子里消火。 过不了数十分钟,马车已经到了时王府前。 烟儿难以置信地望着这雅致奢华、占地辽阔的府邸,放眼望去,两边延伸的围墙好像望不见分界,前庭植满了红艳如火的石榴花、杏花与排排整齐的苍柏松竹,假山鱼池,亭阁拱桥,数个院落式建筑明明就在眼前,要走过去却得花上一段时间。 时墨意识到事态严重,于是命殷旗径行将烟儿父亲的骨灰安置回“敛琴阁”免遭鱼池之殃。 来到第一个扣关的大厅,她瞧见了生平未遇的大阵仗。 “你总算回来了!”冷飕飕的凉风自一个年约五十出头的男人口中吐出,他的脸庞刚正有型,威严凝肃是惟一的表情,身着铁灰色长袍,看得出尊贵无比,不用说,这人肯定是时王府的当家──时翌千王爷。 “墨向爹娘请安。”时墨似乎没有半点畏惧,仍然自然带笑的躬身一福。无所适从的,却是在一旁的烟儿。 “大胆,见到王爷不会下跪行礼吗?”一旁的管事怒喝。 烟儿一震,只得咚地笔直跪在硬梆梆的地板上,当下,膝盖立刻痛得让她脸色转白,冷意窜身。 “小女子郁还烟,向王爷、王妃请安。” “哼,你当初是怎么跟我保证的?现在带了这个风尘女子四处游山玩水不说,还直接带回咱们时家大厅,怎么,你是觉得我活得差不多了,该被你气得两脚踏进棺材了是不是?”当时翌千在发怒的时候,周遭是不会有半点声音的,连王妃刘伶都软弱的看着儿子,插不上话,也帮不上忙。 “有这么严重吗?”时墨居然一派悠哉的耸肩,不由得让人替他捏了把冷汗。“可我记得您说过,男人有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只要别误了正事就成。我即使收了她,让她待在我的“敛琴阁”相信也不会有损你的?面。” “那不成!她的身份卑微到连我都不能接受,你以为外面人不会说些杂七杂八的闲话吗?” “既然这样,那么您就尽量别让人在你耳边打小报告,听多了伤身伤和气,何必呢?”取出折扇,他气定神闲的煽着风。 时翌千气极,他这个儿子就是这样,软硬不吃,随随便便说些圆滑的话,就能堵得他无话可说。 “我告诉你,你和霍家的亲事我已经订了,你如果不想让我难看,就先娶了霍家千金,至于她,除了当丫头供人使唤,其余我一概不允许!” “你说什么?”这一刻,时墨彻底的变脸,万万没想到父亲擅作主张的替他允了这门婚约。“我几时答应要娶霍家那刁蛮千金?” “这是你对我说话的语气?”时翌千青筋暴跳着,恶狠狠扫了始终跪在地上的烟儿一眼。“霍家千金有什么不好?至少在这京城内,他们是第一首富,多少大官想攀上这门亲事都攀不到,咱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无论如何,我绝对绝对不娶霍家千金!”时墨再也无法忍受父亲的一意孤行,于是动手想扶起烟儿。“起来,不要再跪了!”但她却动也不动,他愣住了。 “荒唐!我时翌千怎会有你这孽子?”看到儿子对这个风尘女子如此在乎,时翌千不禁七窍生烟的狂吼,重重地拍着桌子。“这么多人在关心着你,你的眼中就只有这个贱婢吗?” 然而,时墨听不进去,眼前他所不明白的,是她为何执意跪着不起。“烟儿?起来呀,你怎为了?” “答应你爹吧,”幽幽的声音毫无温度,只有认命的凄凉。“娶了霍家千金,至于我,随便当个丫环奴婢都成。” “你说什么?!”比听到霍家婚约时的反应更?强烈百倍,时墨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心痛。“你要我娶别的女人?” “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是怎么样烟儿都心甘情愿。”注视着光洁明亮的地板,烟儿只觉视线渐渐模糊,不由得闭上眼极力忍住泪。 “你给我起来!我不欠丫环、不欠奴婢,我要你做我时墨惟一认定的妻子,其他女人我统统可以不要!”眼中凝聚的冰冷冻结成霜,他咬着牙关,震得牙齿作响,不能相信她竟在此刻甘心屈服了。 因为她的一句“不愿作人妾”他决心和现实抗争到底,怎么知道,仗都还没打,她就举白旗投降了? “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来。”因为无怨无悔,所以别无所求。此时,她的倔强与决心胜过他百倍、千倍,也许她无力对抗王府里的一切,但这么些年,她不也是这样熬过来了? “好!很好!你倒还有自知之明。”时翌千冷嘲热讽的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真是这样的话,只要墨娶了霍家千金进门,我就不为难你。但我丑话先说在前头,除了这里,你休想待在“敛琴阁”否则真让你受宠坐大成室,那还不嚣张跋扈起来。” “爹你!”时墨双眸含怒,几乎要撕破脸。 “找个时间到霍家登门拜访,别让人家说咱们没诚意,要是弄砸了这门婚事,哼!那你就自己看着办。”将最后一句话残酷撂下,时翌千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凝结成霜的气氛,冻得每个人直打冷哆嗦,看来这回王爷是真的发火了,否则以他疼爱时墨的程度,根本不会当?与他翻脸。 直到此刻,刘伶这个懦弱的母亲,才敢走出来说几句话。 “好了好了,儿,替少爷把人扶起来,将这姑娘带去素心坊安顿,顺便看看她的膝盖有没有受伤。”为了缓和难堪的场面,她的声音已是尽量放柔,看着儿子铁青的脸,也知道事情的无可转圈。 一个长相平凡、年约十六、七岁的丫环走过来搀扶起烟儿。 烟儿没有勇气去看时墨的表情,只是低低的对着刘伶道了声谢。“谢谢王妃。” “嗯。”刘伶也不太搭理她,迳自走到儿子的身侧。“墨,就别和你爹呕气了,只要将霍家千金娶进门,过不久,娘会想法子说服你爹,让那位姑娘收效偏房,好不好?” “不好。”时墨向前跨了一步。“要我娶一个刁蛮娇纵的富家千金,我宁可终身不娶。” “但,你爹好歹是个王爷,要是你执意娶那个风尘女子进门,你要你爹那张老脸如何挂得住?” “烟儿虽然是青楼出身,但她只是一个丫环,你们真要瞧不起她,也该在了解她之后再下断语。” 听到儿子开口闭口的袒护那个丫头,刘伶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唉,你别怪娘不帮你,这婚事已经订了,何况霍家老爷是皇上眼前的红人,要是咱们反悔,他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去,恐怕会闹得满城风雨。”刘伶唉声叹气,可怜兮兮地试图软化儿子的决心。 时墨握紧拳头,悲悒沉痛的望着烟儿离去的方向,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此支离破碎。终于体会到,这与生俱来的身份阶级,竟成了他今生最大的讽刺。不能选择自己所爱的女人,让她风风光光嫁给自己作为妻子,他还有什么资格让她得到幸福? 第九章 在时王府,素心坊只是一干丫头婢女住的地方,大大小小分隔成数十间,有的十人一间,有的六人一间,有的二人一间,当然,在府里待愈久,经验老练或年纪稍长的,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卧房。 叫儿的小丫环领着郁还烟来到其中一间下人房,里头是一排并列的木板床,挤一点的话大概可以容纳十个人,她指了指最末端的床位,满脸鄙视的斜睨烟儿。“喏,这是你的床。” “谢谢。”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床位临近窗户,只要一下雨,雨水就会沿着龟裂的细缝渗到床被,以致于窗子下边的墙明显发霉,结了一层厚厚的污垢,此时床板上空无一物,蒙上不少灰尘,可见得许久没人睡这个地方了。 也罢,连柴房都窝了八、九年,能有张床,就算万幸了。 “你的膝盖没事吧?”像是为了交差一样,儿懒洋洋地问,全然不放在心上。 “不碍事,揉一揉就好了。”烟儿不卑不亢的淡漠以答,对她的歧视感到心平气和。 “既然如此,那就没我的事了,你在这等着胡妈吩咐吧。”儿简单交代完毕,自行走人。 缓慢地坐在床沿,思绪飘出了斑驳的窗外,然而还来不及仔细思考些什么,一个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便打断了她。 “可恶!” 甫回头便听到时墨咬牙切齿的吼声。“那个丫环叫什么名字来着?为什么把你带到这个鬼待的地方?” 看到他怒气腾腾的如风卷来,烟儿不禁蹙起两道秀气婉约的细眉,轻轻站起身,好脾气的迎视他凶恶的自光。 “不要再生气了,这个地方没什么不好。” “她哪儿不带你去,偏带你来这最下等的房里,而且这个床位多久没让人睡了,她凭什么要你睡这里?”他怒不可遏地看着周遭环境,再冷静的理智都被销毁。“这里又湿又脏,也只有做错事或正在受罚的婢女才会被赶来这,她、她该死的到底叫什么名字?等我问出来一定叫她走人!”伸手想搂住她,却发现她退后一步。 “烟儿?” “没有人天生爱当丫环服侍人,她会这么做,纯粹只因看不过去,心里不平衡罢了。”眼眸蒙上一层雾气,长睫毛更远去了应有的光采,凝聚在她身上的落寞,一次比一次显明。“她一定在想,青楼女子原比丫环还要低贱,而我凭什么得到你的疼爱,让你为了我把整个王府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还不就是这副妖媚的长相迷得你颠三倒四吗?在她的心底,当是自然而然就会瞧不起我。” “你在说什么?”她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彻底拧碎他的心。 他不分由说的冲上前紧紧攫住她,将她小小的身子困在怀中,再用双手钳紧她柔弱纤细的娇躯,直到她身上那股奇异的馨香环绕他周身,让他得到莫大的抚慰,才能确定她尚在自己怀里。“你所吸引我的,并不是只有你的外貌而已,你长得也不妖媚,我又如何让你迷得颠三倒四?” “但别人如何知道不是?你无法决定所有人对我的看法。” “那我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你在这受?r虐?”他粗声反问。一向潇洒来去、心无挂碍的他,总算尝到这种焦急气恼的感受。 “我已经习惯了,何况有你在,我想他们也不至于太过分。” “烟儿,你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吗?我若是非娶霍家千金不可,往后你的地位就更低了,即使我想时时刻刻守着你都不可能,你知道吗?”他一激动,胸膛压迫她胸口的力道,几乎要榨光她心肺的空气。 她忍不住咳了几声,他才惊觉自己过于粗暴,急忙松了些距离。 “说不定”再咳了两声,烟儿的脸色有些潮红。“说不定霍家千金是位很好的妻子,就像王爷说的,你能娶到她,是你莫大的荣幸。” “你非得说这种违背良心的话,心里才会比较好受吗?” 他已经不知道要恨她、怪她、气她、还是顺着她了。 “我不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你还是以大局?重吧。做婢奴的,一辈子都是婢奴,想翻身,总不是那么容易。” “你”再度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却舍不得真去怨她,毕竟受委屈的人是她,不是自己。 这会儿,一个突然走进的妇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撞见这一幕,她急忙弯腰行礼,紧张的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二少爷,我不知道您在这,我马上出去、马上出去!” “等一等!”时墨放开烟儿,如同以往摆出高傲冷峻的神色,严肃地看着这个在时府已待了近三十年的胡妈。 “胡妈,从今天起,烟儿负责我的生活起居,只是我一个人的丫环,其余的杂事,统统不许让她做。”他又想到了什么:“还有,替她换间较好的房间,如果有人胆敢欺负她,给她一点点的气受,我就惟你是问!” “是、是,二少爷怎么说,奴家就怎么做。”胡妈毕恭毕敬的应和着。 “那你可以走了。” “是、是,老身告退。” 见胡妈那壮胖的体形笨重的退出房,时墨目光余角准确地看到她不忍的表情,忽地伸手揽住她的耳后,俯身堵住她张口 欲言的唇,贪婪而惩治的得寸进尺,企图融化她时而浮现的冷漠与淡然,他想在她眼中看到热情,看到温柔的火花,看到属于他的美丽。 这个吻捣进他从未触及过的甜美禁地,但她的温驯似乎令他有些懊恼,他瞬地昂回脸,深深地勾视她,黝黑清澈的眼中凝满了怜惜又炽热如火的光芒。 “你不喜欢我吻你吗?”捧着高傲自尊,他沙嗄地粗声问。 一吻既终,又被他劈头询问,烟儿又羞又恼,背过身不让他瞧出自己火热的双颊。 “你说什么是什么,不要问我。” “那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被动?”时墨实在不想提出这么杀风景的问题。“我以前吻过的女人,总是十分热情,而你却” 正想数落什么,才发现自耳根子到脖子底下早绯红一片的她,躲躲藏藏想逃避脸上羞怯的嫣红。 “怎地!你怎么红成这样?”他欢天喜地将她扳回正面,颇?得意的揶揄她:“原来,你早就陶醉其中了,对不对?”烟儿不习惯在人前表现出内心的情感,但他撩拨起她前所未有的欢愉美好,想无动于衷都很难。 “我不管他们说什么,总之,我要定你了!”他又粗鲁地拥她入怀,暂不去想那些烦心的问题。 霍家那刁蛮千金,他不屑一顾!?聚合楼丁仰赋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一日复一日,陆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宣告放弃。于是连竹敏夫人也跟着病倒了,独剩丁绍冰强打起精神打理家中大小事务,意志力过人的她,一天几乎睡不到两个钟头。 这夜,守在丁仰赋的病榻前,丁绍冰落寞寂寥地坐看一室昏黄的阴暗,突然领悟到自己的这一生,或许就是这样了。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多?孝顺的女儿,总是不断和自己的父亲呕气,时常杵逆他,也不肯听他的话乖乖学琴,如今聚合楼后继无人,整座琴楼成了空城,听不到半点琴声,死寂空荡的令人心惊。 突地,像有什么鬼魅之声自床上传了出来,她骇地吓一大跳,瞪着父亲枯朽凹陷的脸许久,才发现他口中正喃喃呓语,又想到陆太医说过的话,不由得连忙将耳朵凑过去仔细听清楚。 “踔累”含糊不清的字句,让她皱眉连连。 “硌搂” 但渐渐地,她好似听出了一点端倪。 爹所说的,不就是操弄琴弦的指法──、踔、、硌、搂、摁、、捋、缥、缭、撇吗? 难道他始终放不下的,是琴艺? 真是这样的话,如果每天弹琴给爹爹听,说不定对他的病情会有帮助。 丁绍冰的目光一黯。只可惜,她除了勉强跟着习了几堂课,其余的皆一窍不通,真要让她弹琴,恐怕也是五音不全。 该怎么办? 望着病入膏盲的父亲,她失去了强悍的气势。? 大清早,隔壁杂的声响让郁还烟自动醒了过来,直觉地望向窗户,外头仍是混沌不清的泛白。 怎么,这个时间就得准备工作了?意识到这点,她没敢耽搁忙起身下榻,匆匆梳洗一番开门走出去。 没想到头一个遇上的就是昨儿个带她来这的儿,见她一脸轻蔑地上下打量,又盯了眼烟儿身后睡的房间,眼底的不屑更甚。 “了不起,马上就换了房呢,我还奇怪你怎么不见了。” 听到这样刻薄的话,烟儿却不以为意,看到儿身后的丫环同样颇具敌意的瞪着自己,知道自己肯定得被排挤。 “我该做些什么吗?” “你?”儿嘲讽的一哼。“得了吧,昨儿个二少爷都吩咐过了,你负责他的生活起居,其余的,就不劳您动手。” “既然如此,那麻烦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什么都不懂” “你当然不懂啦。”儿也不让她将话说完。“你除了懂得在床上服侍男人那一套,其余的,你哪里懂得半样?”洋洋得意的等着看她脸色惨白,神情仓惶地逃开──怎料她只是静静地听完,对于自己犀利残酷的言语,却像左耳进、右耳出一般,没有一点痛痒。 “那就麻烦儿妹子教教我,可以吗?” “你!”真痛恨她还是面不改色的镇定,尤其光看她的美貌,就够教人怨妒不平的了。“哼,我才没空管你会不会,咱们走!别被胡妈盯上了。” 其他小婢只能垂首跟着往前走,不敢多作逗留。 看来,除了靠她自己,她是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帮她了。 心事重重的走出素心坊,正想着时墨住的地方不知在哪里时,一个熟悉的人影远远地跑了过来。定睛一望,是殷旗! “殷大哥,你是来找我的吗?”等他停住后,她连忙探问。 “是啊,二少爷怕你不晓得他住的“羁云轩”在哪,昨儿个吩咐我一早来带你过去。”殷旗说道。“走吧,我们边走边说话。” “嗯。”“关于你爹的骨灰,我已经照少爷的意思暂时安置好了,你放心,少爷打算在“敛琴阁”后边再建一个属于你的楼阁,里头会设立一个佛堂,到时候再将骨灰移过去,让你方便祭拜。” “属于我的楼阁?”乍听到这事,烟儿意外兼失措的愣住。 殷旗有些不安的瞧瞧四周。“别让别人知道,虽然少爷对你情深意重,但王爷短时间还无法接受你,可我想,依少爷这性子,恐怕还是会不顾反对的娶你?妻,并且让你住进“敛琴阁”吧。” “那怎么行?如果为了我而让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烟儿心中一乱,接下来的话化?无言的自责。 “唉,这也不是你的错,”顿了顿,他似乎又再怪自己的多嘴。“好了,先别想这么多吧,少爷前阵子不在,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对了,我听胡妈说,你代替原本的小菁来服侍少爷的起居,这会儿他快起床了,得先准备好让他梳洗的东西。” “嗯。”来到“羁云轩”殷旗将该做的事项交代一遍后便走了。 此时,烟儿端捧着温热的水盆进到时墨的房里,因为不甚熟稔的关系,她显得战战兢兢,深怕一不小心跌跤,却忘了注意床上的人儿是否起来了。 眯起黑瞳,以为自己还没睡醒呢,怎有个飘飘若梦的仙子跑进了他的房里,清新脱俗的风姿、容颜,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纤尘未染,看得他心旌动摇又旖旎若醉,总觉得置身幻梦之中。 “嗄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发现他失魂地坐在床沿瞅着她,烟儿感到有些歉疚。 “过来。”声音又沙又哑,凝在眼中的温柔,已经浓稠得化不开。 她有些心慌,明知他不会过度逾矩,也从不强逼她,但为什么今天的他,看起来特别不一样? “怎么,你怕我了?”时墨笑了,唇角勾起邪恶的弯痕。 “我我不怕你。”她轻轻道,终于来到他的面前。 他伸手执起佳人柔荑,凑到唇边印上温热的一吻。“真是,我交代胡妈的话只是做做样子,怎么你真当起我的丫环来了?” “我并不介意” “嘘。”他拍拍身旁的位子。“坐下来。” 烟儿只好先把话吞回,在他身畔坐下。 “有件事要先告诉你,是关于丁老爷的事。”时墨的神色一怔。“昨晚我问了陆太医,他说丁老爷的病情十分严重,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恐怕是没得救了。”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她震惊的失去了思考能力。 “我知道你一直挂念着丁老爷子的病情,所以,下午我会找个时间带你一块去聚合楼看看他,你说好吗?” 咬着下唇,她面色哀戚地点头。丁老爷扶养了她八年,这恩情不比爹爹给的少,虽然她在聚合楼的日子如同水深火热,但丁老爷对她的疼爱,点滴都在心头,足让她一生感念。 这时,时墨突地靠近,用唇拂过她皱拢的眉丘,似要抚平她眼底的忧悒。似有若无的幽邃香气,在一次次看似平静的呼吸里,潜进他强耐许久的欲望中,燃起一簇火苗,若非极力压抑,恐怕早已蔓延成灾。 “别去想了,你烦恼的事够多了。”在她耳畔柔声低语,他表现出过人的自制力,否则大清早的,他更会变成大野狼吃掉她。 烟儿没去忽略他身上传送过来的炽烫热气,四周温度上升,连空气都变得浑浊,自己的心跳又何尝平静? 多少明白,一大早抱了个女人在怀里,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诱惑。漫不经心的口吻,全是他努力假装的吧? “我” “嗯?”他耐心聆听着。“想说什么?” “我能?你做些什么?”她忍不住怯怯地抬起脸。 “为什么这么问?”托起她尖巧的下巴,他怜惜地反问。“你肯留在我身边已经够牺牲了,我又怎会要你?我做些什么?” “但是” “没有但是,”他好脾气的截断她的疑惑。“我对你再没有多余的要求。” “是吗?”她失望的垂下眼睫,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时墨没回答,凝聚目光,试图解读她眼中深藏的讯息。 只要是关于爱的蛛丝马?,他一点都不想遗漏。?事隔半年多再回到聚合楼,踏入熟悉的院落,满园尽是无人清扫的枯叶,楼内楼外除了风声、鸟鸣声、与他们的脚步声,一切静得彷无人?。 一把老骨头的金妈仓惶着白脸出来迎接,看到自己从小欺负到大的烟儿丫头,如今似乎已成为时二少身旁的宠妾,额上急速窜出的冷汗,像雨后春笋似的,这边擦了那边又冒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完。 “老奴、老奴恭迎时二少。”伏跪在地上,金妈害怕的把头压得极低。 “里头还剩些什众人在?”一袭白衣的时墨冷傲地问。 “除了奴家,还有丁老爷、竹敏夫人、大小姐,以及一个小婢,两个家丁。”金妈急忙回答。 “其他下人呢?为什么都不在?” “是、是这样的,”金妈紧张的应话。“丁老爷卧病在床已久,竹敏夫人花了不少银子请各地名医前来,但就是不见丁老爷的病情有所起色,久而久之,竹敏夫人也病倒了,下人一个个被大小姐遣散,所以所以” “带我去见了老爷。”时墨一挥衣袖,带着烟儿以及殷旗往里边走去。 “是、是。”金妈匆匆起身领在前头。 弯过几道回廊及石径,到达丁仰赋静养的房前,金妈在禀告后请时墨等人入内,丁绍冰已在里面恭迎。 烟儿忐忑不安的跟着时墨踏入房内,接触到丁绍冰那双冷得不能再冷的?r厉自光,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绍冰向时二少请安。”她屈膝礼过,再没别的表情。 时墨乍见到她,也是吓一大跳,曾是妍丽光采的丁家大小姐,如今落得面黄肌瘦的模样,凹陷的眼眶,干扁的身躯,素衣素面,再无一点娇贵之气。 但,她仍是一本初衷的愤世嫉俗,妒恨使得她盛气?r人,曾有的柔顺看来只是假装,以致于丁点不剩。 “我们是来探望了老爷子的。”时墨对她没有半点同情,同样毫无表情的淡漠扫过她。 “那就请便。”丁绍冰别过身,不去看他们任何人一眼。 虽然她有些恼怒那个向晶华骗了她,但,她已经无心记仇了。 烟儿扑到丁仰赋的病榻前,那张早被病魔折腾得只剩皮骨的容颜,痛得她喉头一哽,发不出声音来。 “我听陆太医说了,丁老爷子的病况特殊,不是一般药物可以医治” “已经不劳时二少忧心了,无论家父是否还有的救,我和家母都不会放弃。”丁绍冰挺直背杆,声音铿锵有力。 “听说竹敏夫人也病了,是吗?” “病是病了,不过在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后已有起色,”她走到窗边。“等家母康复,我自会设法再找别的大夫来诊断家父的病因。” “你有这个孝心,倒教人钦佩。”时墨的语气虽然冰冷,其实心里倒有些欣赏起她的强悍来。 “家父的病况你们已经看过了,恕绍冰不送。”不留情面的下了逐客令,丁绍冰已经不在乎自己面对的是堂堂时二少。 “大小姐”烟儿明白她承受的折磨和压力,即使丁绍冰的话字字夹棒带刺。“如果你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说出来,不要自己闷在心底,现在聚合楼变成这番景况,一定有很多困难必须解决,你”“你关心你自己就行了,用不着在这里假惺惺。”丁绍冰不领情的冷哼。“从芳香妓院的丫环到做一名小妾,也只有你郁还烟才会这么自得其乐。” 时墨变脸正想发作,烟儿神色抑郁的轻扯他衣袖,恳求的摇摇头。 “我们走吧。” “烟儿,你不想我替你出口气吗?”时墨不肯擅罢甘休。 “大小姐已经够难受的,就别怪她了吧。” 丁绍冰仍旧无动于衷的伫在窗前,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 待他们离开,横挂在两颊的清泪,早已晾在凉风中许久。 转过身,她绝望的看向父亲,无力的颓下始终紧绷的肩,泪水加剧?锢模?:?耸酉摺?br /> 没有人知道,脆弱的丁绍冰会是什么样子。 也只有自己明白,她只能用强悍的?装,来保卫不堪一击、真实的自己。?从聚合楼步出正想上马车,一道人影却突然窜出。 “谁?”殷旗戒备的厉喝一声,按住腰间的剑柄,立刻迅速的挡在两人身前。 然而烟儿见到来人,却怔愕的慢慢挪步走出来。 “是你?” 向晶华沉着的伫立不动,将黑发整个绾起,在后脑勺的地方圈成髻,历尽苍桑的面容显得十分宁静,依旧是一身灰衣的劲装打扮,手上抱着一架老旧的古琴,除此之外,身后再没别人出现。 “这琴是你的,我来物归原主。”她从容不迫的上前,在烟儿震惊的表情中,将琴交回给她。 怎能相信这辈子还能再摸到这琴?烟儿颤抖的拂过琴匣,不由得热泪盈眶,满怀感激地凝视她。 “这是爹爹留给我的那琴呀” “是的,它对你肯定十分重要,还给了你,我才能安心。” “谢谢你把琴还我,这琴对我而言,非常非常的重要,每当看到它,我就觉得爹爹仍在我身边陪伴着我。” 挥别了长年累积的仇恨与怨怼,向晶华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看着烟儿,她可以想象郁定擎是如何用爱教育她、扶养她,才能让她没有一点埋怨,还反过来感谢她。 “我想,定擎若知道你是这样善良的好孩子,他在天之灵,一定会非常的自豪与安心,我也相信,你会在他的庇佑中得到好的归宿。”意有所指的轻瞥时墨一眼,她背过身打算离去。 “晶华姐”烟儿毫不犹豫的喊出这一句。“你要去哪儿呢?” 向晶华骤地停住步履,故作潇洒的偏过脸。“天涯海角,总会有地方让我停留,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恶,也脱离了师门。也许背叛师门,我会落得凄惨的下场,但也惟有如此,我才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平静的生活。”说完最后一句话,她一个纵身从此不见。 抱着失而复得的琴,烟儿的眼泪再度扑簌簌地滚落成串。 一直以来,她都不爱哭的,但是,她突然觉得人世间的遭遇与变化太难预料,但即使如此,她不曾恨过任何人,她坚信,自己是在爱中长大的。 “走吧。” 时墨的声音温暖的传达到她心中,像一张轻柔的羽毛被,紧紧包裹住她郁黯的那一层恐惧,让她不再感到寒冷,愿意面对未知的风雨,全心全意陪他这样走下去。 第十章 “什么?霍家要退婚?” 重拍着桧木椅手把起身,时翌千发狂气竭的吼出这么句,吓得底下人个个噤声缩至一旁。 “是的王爷。”大总管阮富钰战战兢兢的回答。 “这是为什么?霍老爷子是怎么说的?”他怒火澎湃的追问。 “霍老爷子现不在府里,但霍夫人说,霍小姐日前离家出走,并且做出败坏门风的羞耻丑事,人也不知躲到哪儿去,已经配不上咱们二少爷,为了不辱咱们王府清誉,因此不得已取消婚约,还盼王爷原谅,等霍老爷子远行归府,自会登门亲自请罪。” “败坏门风的丑事?”时翌千的愤怒转?错愕。“怎么会? 霍家千金虽然性情孤傲刁钻,但我不认为她会做出这等事来。” “霍夫人确实是这么说的,小的岂敢造谣滋事。”阮富钰紧张的答。 “王爷,或者您过去把事情彻底问个清楚,”刘伶忧心忡忡的。“好不容易盼到了这桩喜事,总不能糊里糊涂就算了。” “这我知道。”他沉声道。 这会儿,有个家丁气喘吁吁地跑进厅里。“?禀王爷,二少爷回府了。” “正好,要他直接到厅里来。”时翌千不悦地丢下话,反身坐回椅上。 “是的王爷。”家丁忙不?跑开。 刘伶不由得轻声一叹,知道这场纷争终究是避不掉的。 念头甫定,时墨和郁还烟一前一后的进了厅,后者照样礼貌恭敬的行过礼,前者却没什么表情。 “哼,你知不知道与霍家的婚事已经生变?”时翌千摆明要把气出在他们身上。“和你的婚约,暂时是取消了。” “哦?”时墨挑眉,这个正中下怀的喜讯令他心中大快,但碍于父亲的忿忿不平,不敢过度表明。“为什么?” “详细情形还不清楚,只知道霍家千金离家出走,现今行踪不明。”存心跳过重点那一段。 “看来她也不想嫁给我,这样也好,反正我想娶的人也不是她。”时墨讽刺一笑,懒洋洋的语气立刻激怒了时翌千。 “说这什么话!不娶她难道娶这个贱婢吗?”他气急攻心,再度把矛头指向郁还烟。“我告诉你,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休想取代霍家千金的正室位子,只要我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 “既然如此,我带烟儿离开这里,省得您看了讨厌。”时墨的神情瞬间转?严峻的冷酷,他是认真的。 “你要是敢带她走,我连你这个儿子也不要了!” “有你这样迂腐不明事理的父亲,我时墨宁可回归平凡老百姓的身份,也不要受这种阶级的无理束缚!”硬起心肠,时墨捉住烟儿的手即往外走。烟儿面色仓惶,却无力挣脱他铁掌的钳制。 “墨!墨!” 刘伶大惊失色的冲上前抓住他的手臂,急急拖住不让他走。“你这是干什么?娘已经失去了墨羽,你还要娘失去你吗?” “我早该知道墨羽会走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错了一次,还想错第二次,我忍了整整三年,就是不问你们为何不肯找他回来。现在我知道了,因为他同样娶了个平民女子,而你们要的却只是面子!只是整个时王府该死的名声!”压抑在心底的话倾巢而出,时墨激动不能自已。“那么,你们何必留住我?我要的女人只有她一个,若你们无法敞开心怀接纳她,我只有带着她走!” “你和墨羽不一样啊,墨羽他”提及这个尘封许久的禁忌名字,刘伶痛心疾首的哭喊出声。“他娶的女人是个杀人犯啊,他若不走,官府一旦找到他们,他同样得被牵连入狱,我们不希望他这一生就毁在牢里,才忍痛放他们走的,并不全是因为我们不肯接纳那个女人呀!” “那烟儿呢?她不伦不抢不骗,更遑论杀人放火,你们? 什么容不得她?为什么?” “我时翌千就剩你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会不希望你娶个好人家的女儿?你说我势利也罢,爱面子也罢,总之,你要她就不要回来,和你大哥一样滚出这个家!”时翌千无比痛心的深吸一口气,极力稳住翻涌而上的血气。 “好,我这就走!”再无转寰余地,时墨将刘伶的手甩开,头也不回的带着烟儿跨出大厅。 “王爷,留住咱们惟一的儿子吧,”刘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仆倒在丈夫脚前。“就让他娶了那丫头,好过咱们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啊。” 时翌千却不肯退让,暴突的青筋浮动着像要迸裂。 “没有就没有,我时翌千既然没有讨妾,也就不奢望靠你那两个孽子来替我送终!” 刘伶的脸彻底的惨白了,近三十年的夫妻感情,几乎在这一刻断送。 是的,时翌千或许是个无情的父亲,但对自己,他是绝对的专一啊,她怎能忤逆他?怎能跟着儿子一鼻子出气? 跌坐在地上,刘伶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忘了继续哭泣。? 走出时王府大门的那一刹那,时墨还是未曾犹豫,自始至终,他的固执与沈默,隔绝了烟儿想说的每句话。 掌心传来的温暖却绵绵不断,时而加重力道的紧握、时而放松的轻柔抚着,即使他时时刻刻都在皱眉深思,也不忘让她不去担心往后将要收拾的残局。 一句“今后我们该怎么办?”──烟儿总问不出口,正因为明白他所做的一切是?自己,所以她不愿转而退缩,再让他进退两难。 事已至此,不如顺其自然,说不定,时王爷不是那么狠心的人;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 “二少爷!”殷旗的声音在背后突地冒出来,见他们停住,他一口气冲到两人面前,脸上有着坚毅的果决。“二少爷,让殷旗跟着你们一块走吧!” “殷旗──”时墨的神色在瞬间震动了下,又恢复严厉的表情。“我已经不是时王府的二少爷了,你回去吧。” “可是” “今日我会带着烟儿返回“敛琴阁”拿走该拿的东西,包括她爹的骨灰,以及那架古琴,其余的,我半毛都不会要。” 声音冷如冰铁相击。“你若还敬我曾是你的主子,就把我的话转达给王爷,告诉他,我绝不会回心转意的。” “二少爷!”殷旗惊骇的不知如何是好。 时墨没有多作停留,在殷旗沉痛不舍的目光中,带着烟儿就此远去。? 时序进入寒露时节。 阴气渐渐地重了,清晨的露水一天比一天的厚,凝结成一团团、白白的水滴。触目所及的景象是萧索的,感受到的气候是肃杀的。梧桐叶片片掉落,增添些许凄冷的冬意。 来到“敛琴阁”郁还烟跪在置放父亲骨灰的佛桌前磕头祭拜,时墨同样虔心上香拜过。 在起身的时候,她突觉一阵天旋地转的大晕眩,就要被黑暗吞噬,幸而被他及时接住下坠的身躯。 “怎为了?”他心神一凛,胸口骤时纠紧。“是不是不舒服?” 烟儿脸色苍白,呼息短促,不禁难过的闭上了眼。 “头有点儿晕大概是贫血”虚弱的回答完,时墨连忙将她整个抱起往外走。 待烟儿再睁开眼时,顶上是那熟悉的紫色绫罗帘幔,稍微偏移目光,还见到一张焦灼忧虑的俊挺脸庞。 她不由得痴痴地望进他瞳孔深处,想从他眼中看出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他如此执着?如此不顾一切? “墨” 这是头一回,她只喊了他的名,时墨心里的波动可想而知,强忍着不该有的泪光,轻握住她的小手。 “对不起,都怪我没注意到你的身体,现在好点没有?” 一改以往的温驯,她情绪激荡的反握他的手,听不见他问了些什么。“为了我这种平民出身的女子,值得吗?”辗转心折的语调,扎满了内疚的荆棘。 “不要贬低你自己,你当然值得。”百般爱怜的将下颚搁在她头顶上低语,另一只手背滑过她细致无瑕的玉颊,低沉的声音有些喑哑。“我不会说好听的话来让你相信,但我会用行动证明。” “你是否想过,倘若有天你对我倦了、腻了、后悔了,现在你所?我放弃的、牺牲的一切,都将变成你一辈子的恶梦。” “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此刻的我也别无选择。”面对感情,他不愿自己再以狂妄的性子摆出高姿态。“谁叫我──”苦涩的笑容堆拢在唇边。“就是对你倾心?” 蓦然间,颚下的头颅移了位,一眨眼,眼前多了张绝色容颜。盈在她双眸深处的深情款款,是他甚少得到的浓烈回视,瞬间蛊惑他所有意识。 他呆了呆,看到她的脸孔在眼前不断扩大,遮去目光视线,在错愕中主动吻住他张口欲言的唇,羞涩、笨拙、却是全心全意的吻。 然而更加错愕的在后头,时墨突地警觉到自己的手,触碰到不该碰的柔软,正想收回,才发现他的手是因她抓着才失控的? “烟儿?”难耐的燥热一再考验着他的自制力,黑眸灼灼地凝望着她火红窘迫的模样儿,喉管紧窒得像要干裂。 “要了我吧,让我”底下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烟儿发着颤,硬逼自己说出口:“让我成为你的女人。” 从怔诧转?狂喜,不让她有太多时间难堪或退缩,他俯下身,猛烈纵情的吻住她娇羞的红唇,堵住她可能的反悔,挣脱困在她胸前的手,游移至下摆,攫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立刻将局势扭转。 褪去不该有的束缚,赤裸相对,双手滑过她每一寸细嫩的肌肤,时墨无限痴迷的陶醉在她的娇喘中,如此不真实的美丽,如此不真实的欢愉,温柔化解了随之而来的痛楚,他迅速吻去她眼角的一小滴晶泪,把她拥得密不透风。 “可是,我们怎么对皇上交代?” “那还不简单?人是时王爷之子所拐走的,请皇上亲自到时王府走一趟,我想,时王爷会十分乐意给皇上一个交代的。” “我还是不懂。” “不懂没关系,我只不过好奇,一向好面子的时王爷,在得知自己儿子身边那位平民女子竟是位公主后,会有怎样的表情?” 会有怎样的表情?小沙弥搔搔头。 那也只有到时候才知道了。 终曲“我们要去哪?” 坐在颠簸不停的小型马车上,时墨两手执绳,问了依傍在肩上的人儿。 一双粲然美眸用着崭新的目光环视这天地间的辽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去掩雾山下的小村子吧,我们还欠他们一个交代。” “说得也是。” “你想,这天涯海角,我们跑得了多少地方?” “我不知道,不过只要你在我身边,到哪里我都无所谓。” “真的?” “嗯。”烟儿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幸福的笑容,抬首仰望着他,心中的深爱虽然未曾出口,但她知道他是明白的。 他撇过脸来回视一笑,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 阳光轻洒肩头,属于两人的爱情才真正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