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云渊》 第 1 章 洛阳城的云罗大道上,几个官差拿着一叠厚厚的告示,正在挨个儿的往布告板上贴。 官差老丁的媳妇儿前日刚刚生产,偏偏这几日洛阳城里发生了几起大案,整个衙门忙的人仰马翻,他被官府的事缠的没办法回家,心里火烧火燎的,对着围观的老百姓们也就没什么好声气: “哎哎,我告诉你们啊,画上这个就是连着盗了御史大夫、翰林大人和兵部侍郎家的女飞贼,江湖人称‘血燕子’!这个女飞贼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据说是杀人不眨眼,凡是遇上她的、阻碍她的,没留一个活口!大老爷们可都怒了,悬赏十万两黄金来捉拿这个女飞贼,你们谁要是见着她了,赶紧告诉差爷们。谁要是敢知情不报,包庇窝藏,哼哼,有你们好果子吃!都听清楚了吗?!” 老百姓们心生好奇,又不敢挤着差爷,只能围成一圈,探头探脑的看,听见老丁的话,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胆小者诺诺称是,胆大者小心翼翼的问一句:“可是丁爷,既然没留过活口,那这画像怎么来的啊?” 另一个年轻人也问道:“是啊是啊,这画上就画着眉毛眼睛,脸全蒙着,这……满大街的姑娘不都长这样吗?这可怎么找啊……” 老丁被问得狼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旁边一个姑娘却“扑哧”一声笑开了花,老丁有些不快,瞪了她一眼,那姑娘却不在意,甜笑着说道:“既然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飞贼,自然是眉间带煞、眼神凶狠、浑身杀气的,大白天走在街上还带个斗笠的人是最可疑的了!咱们可千万不能放过,宁可错抓,不能放过!说不定运气好,这十万两就落在咱们谁头上了呢!” 大家伙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又不由得将那画像多看了几眼,在心里默记了几下。 老丁对这个效果很满意,赞赏的看了看那姑娘,只见那个穿着青衣白裙的姑娘也冲着他笑了一笑。那姑娘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但是唇红齿白的,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嵌在白白净净的脸上,两颊有些许婴儿肥,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紧。 老丁是个粗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就是觉得让人心生好感。老丁觉得心旌一阵荡漾,赶紧转过眼,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老婆孩子。 这时候才挤进来的一个孩子终于好奇心得偿,看着了画像,他抓抓头,疑惑的问道:“这个姐姐到底偷了什么啊?这上面也没说啊……” 他娘跟在后面,听见这话赶紧把他拉回去,使劲儿拍他的头骂道:“臭小子,关你什么事啊!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整天净乱叫!快跟我回去……”一边骂,一边瞟着老丁几个人。 老丁摆摆手,说道:“行啦行啦,老爷家自然都是好宝贝,还用得着向咱们交代?反正这几日,大家伙儿都留心着点儿。我们老爷为了抓这个人可真是忙坏了,听说啊,是上头的意思……谁晓得呢?想发财的注意着点儿吧!走了走了……” 人群自觉的为老丁们让出道儿来,潮水似的又涌向了画像,指指点点,嘀嘀咕咕了半天,这才渐渐散了。 那姑娘也随着人群散开了,不过却是一副委屈的表情,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自己的衣袖,小声嘟囔道:“什么嘛,本来还很期待的,没想到大内的画匠画功也这么差,画的瞠目竖眉的,真是丑死了!我还特地慢了半拍让他们好好看看,竟然还画成这个样子,唉……到底不如他画的……” 说到这里,她又突然高兴起来,“还好我有他画的,这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有他画的画像,我到底是特别的……”提起这个人,她的眉眼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来,可她的肚子却在此时“咕咕”的响了,破坏了这甜蜜的气氛。 看样子她今天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伸手摸摸自己的肚皮,她嘻嘻一笑:“饿啦,好,反正今天走到这儿了,就去天府楼好好吃一顿,就当犒赏你这几日的辛苦啦。”想到天府楼的招牌八宝鸭,她鼓起腮帮子咽了咽口水,提起裙摆就向天府楼冲去。 要说这天府楼,可真不是洛阳城内普通人家能去的了的地方,在那儿设宴摆席的非富即贵。就是进了这天府楼也是有等级划分的。只有有权有势的人才能上到天府楼二层,享受俯瞰洛阳城的美景。不过南宫燕本来就只是为了一飨口腹之欲,哪里在意这些,一进去就点了三五个招牌菜,大快朵颐起来。 是了,这南宫燕就是刚刚那青衣白裙的女子。 此刻时候还不算晚,天府楼里不算拥挤,但是也是热热闹闹的一片了。一群捕快打扮的人正围着一桌在吵吵嚷嚷的吃肉喝酒,喝多了酒,难免就话多。 其中一个精瘦的举了杯酒向当中一个人祝道:“咱们应天府里,数头儿最义气!自己费了两三个月、带了一身伤,把那流窜在各地作案的采花大盗白流风从江南给逮了回来,得了赏银却请咱们所有兄弟来这城里最风光的天府楼吃饭!头儿,能跟着你干真是咱们兄弟的福气啊!” 其他兄弟也跟着应声,举起杯来说道:“是啊是啊!头儿,这杯敬你!” “敬你!”…… 坐在首位的男子架不住,这才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南宫燕稍稍停下嘴里的动作,好奇的向那边瞟了一眼,隔着许多人,只看到一个时隐时现的身影,是个捕头的样子,年纪却也不算大,看不清模样,但一身的气度倒确实不一般。听他们说的意思,最近名震江湖,抓了“风流白”被老百姓奉为神捕的傅云天就是这个人了? “怪只怪风流白行事太嚣张,有什么好得意的?”南宫燕不屑的翻了翻眼珠,准备回头继续吃自己的东西,却觉得似乎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她又定神往那桌细瞧了瞧,那人正在和其他人推杯换盏,哪里在看这边,可是刚刚那种压迫感…… 南宫燕莫名觉得有些心虚,加快了嘴上的速度,“三十六计走为上”这是南宫燕永远奉行的真理嘛。 傅云天和兄弟们一个个敬过,又举起一杯酒说道:“兄弟们,最近又有这个血燕子在京城兴风作浪,闹得人心惶惶。还得倚仗大家辛苦一阵,早日抓捕血燕子归案,还京城百姓一个安宁。” 其他人看上去对他拥戴的很,二话不说,也都再端起酒来,一个胖子大着舌头说道:“老…老大,跟兄弟们还…还客气…客气什么,我们都…都知道的,要抓住这什么…什么小燕子,让头儿早…早日当上统…统领,早日迎娶…柳小姐嘛!” 旁边一个瘦子见状赶紧想拦住这个醉酒的胖子,可是已经挡不住其他人的起哄了:“是啊是啊!” “人家柳小姐可是早就非头儿不嫁了好吗?” “叫什么柳小姐啊,估计啊,咱就快叫丞相府的小姐为嫂子啦……” “我当是哪里来的一群山野村夫在这里乱嚷嚷呢!” 男子正要止住兄弟们的调笑,却被突然传来的恶狠狠的话语抢白了,转头一看,正是柳正钦摇着把扇子和一群公子哥儿们从二楼的朱红楼梯上踱下来。 傅云天面色冷下来,没有言语,而所有的捕快,除了那个喝大了的,都拿起了搁在桌上的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柳正钦静静盯着傅云天,面上露出一丝冷笑,头都不回的对老板说道:“掌柜的,你这天府楼是怎么办的,怎么什么东西都往里放啊,啊?!” 老板不敢得罪丞相家的公子爷,只好惶恐的连哈着腰说道:“是小的的错,是小的的错……扰了公子雅兴了……” “是啊,掌柜的,怎么什么小畜生都往里放啊?”突然间一个甜糯的声音响起,让一个劲儿道歉的掌柜的都停在了那里。 南宫燕擦擦嘴,背着手,笑嘻嘻的走过来,到掌柜的身边站定,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一口气悬着不敢出,目光都聚集在这个突然杀出的小姑娘身上。南宫燕眼珠转过一圈,目光从柳正钦和傅云天身上扫过,终于慢吞吞的开口,问了句:“老板,你这金丝八宝鸭和红豆卷儿做的确实好吃,能不能帮我再包上一份儿?” 所有人一种被糊弄了的感觉,停着的一口气直接噎进了肚子里,惹得众人一阵喘。 被她这么一掺和,柳正钦刚刚的气势就破了,他心中甚是恼怒,一只手指着她气愤的骂道:“你……” “我我我我我……” 南宫燕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掏出一锭金元宝,在柳正钦面前晃了晃,然后笑眯眯的搁在了掌柜的手里,说道:“我给钱。” 而后瞟了柳正钦一眼,唇角一勾,笑的山花烂漫“我爹说过,给钱的就是大爷。” 柳正钦被气坏了,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小兔崽子!” 南宫燕像是没听清的样子,一只手比在耳旁问道:“小兔崽子骂谁?” “小兔崽子骂你!”柳正钦想也没想,脱口回道。 南宫燕万分惋惜的看着柳正钦,摇着头感叹道:“我本来只叫你一句小畜生,没想到你非得把自己老爹拖下水,好吧好吧,就如了你的愿,承认你爹是老兔子了……” 周围的人悟出其中的名堂,又不敢太放肆,只好发出一片低低的哄笑。 柳正钦哪里被人这样骂过,整个脸都气绿了!再加上今天他本是在二楼宴请一众贵族子弟,这么多人在场,怎么能丢这个面子,吃这个哑巴亏!当下就撕破脸来,气急败坏的说道:“小兔崽子,今天我非得把你的嘴撕烂不可!”对身后的人一挥手,喝道:“给我上!” 南宫燕看着围上来的三个大汉,一下子就没了刚才的神气,哭丧着脸,紧紧抱着那盒八宝鸭和红豆卷,凭着自己个头小,身姿灵活,一个劲儿的左躲右闪,一面躲还一面大叫:“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呢,我道歉还不成吗,动手可不好啊……” 又一个大汉一拳挥来,南宫燕用一张桌子一挡,桌子立马裂成两半。 瘦捕快低声问傅云天:“头儿,我们要不要……”傅云天却只盯着南宫燕,没说话。 天府楼的掌柜的看着一楼碎的七零八落的桌椅,在一旁心疼的直跺脚,却突然接到了南宫燕抛过来一锭银子,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在躲闪中还不忘对他做了个鬼脸,说道:“老板,我赔一半儿,剩下的找老兔子要去……” 柳正钦已经气疯了,将身后的护卫都往前推,骂道:“都愣着干嘛,全给我上!”这一下子可是十好几个大汉啊,南宫燕见势不妙,一闪身往傅云天身后一躲,把他的袖子紧紧拉住,傅云天皱着眉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南宫燕,南宫燕回瞪过去,说道:“看什么看,我报官!你得保护我!” 又几个大汉围过来,南宫燕尖叫一声,却被傅云天一只手一按,牢牢掩在身后,另一只手三招两式便逼退了那些护卫,出手干脆又利落。捕快们见势也纷纷出手,一时间变成了傅云天和柳正钦的对峙。 柳正钦此刻看向傅云天的眼神可以说是怨毒了,咬着牙说道:“傅云天,我们的账改日再算。今天我只和这个小丫头算账,你不要在这里掺和!” 傅云天没什么表情:“柳公子,刚刚这位姑娘已经报了官,这么多兄弟在这儿,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好!”柳正钦却有些得意:“那就把她抓到官府,让孟大人来办!” “这位姑娘刚刚已经赔了天府楼的桌椅,可以自行离去。还请柳公子付了自己的那部分赔款,否则就只能跟我们走一趟了。” 南宫燕倒是见风使舵的快,忙点头道:“好,好,八宝鸭凉了就不好吃了……你们慢聊,我先走了,后会无期……”说完就溜了个无影无踪。 柳正钦盯着那个飞逃的白色身影,一腔怒气全转到了傅云天身上,突然他的愤怒却变成了一种恶狠狠的狂妄:“傅云天,别以为当了个捕头,被一群贱民捧为捕神你就真的是个角色了!如果不是顾忌到依依那个傻丫头,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我告诉你,你就是抓一辈子的贼,立了再大的功,你也永远别想娶我妹妹!” 听到这个名字,傅云天眼里有复杂的神色闪过,面上却仍是沉静,说道:“傅某只是公事公办,得罪了。” 柳正钦看到自己戳中了他的痛处,心里有种宣泄之后的快感,他又摇起扇子,不怀好意的冲傅云天笑道:“就凭你,想娶依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走!”终于是在沉默的傅云天和一群气愤的捕快面前胜者般的离开了。 等到柳正钦一行人走光了,傅云天才表现出一丝疲惫和无奈,用手揉揉眉心,瘦猴儿担心的凑过来:“头儿,没事儿吧?” 傅云天笑笑:“没事儿。” “那柳小姐那儿……” “回衙门去吧,大人该找人了……” 傅云天拿了刀,往身上一摸,脸色大变,又急急的奔回大堂,在天府楼里寻了好几遍,最后凝眉一想,将拳头狠狠的砸在桌上,低吼道:“可恶……” 第2章 早已走远了的南宫燕抛了抛自己手里的荷包,得意的挑挑眉:“捕神?好啊,有本事,抓着我再说!” 那群大男人在那儿商量着抓她的法子,她早就不爽了,趁着刚刚闹事躲在他身后,哪有不顺走些东西的道理? 可是细看这荷包,她才发现这荷包黄缎为底,青丝作绣,两条交错的柳丝勾勒在缎面上,分明是缠绵的定情信物,朝荷包里面看看,南宫燕没出息的吐了吐舌头,因为里面是一块血红的红玉佛像,棱角都被磨圆润了,一看便知主人分外爱惜。 南宫燕心里有点虚,犹豫一下,还是脖子一硬,将荷包塞进了口袋里。谁让他们小瞧她的! 眼看着南宫燕走的地方越来越荒凉了,渐渐没有了什么人影儿,四周都是蓬草灌木,一排枯木搭就的房屋散落其中,一些瘦骨嶙峋的人倚在屋檐下捧着破碗喝着稀饭。住在这儿的都是些外地逃难来的人,进不得城,官府也从来不管,只能在这荒野之地找了个栖身之所,自食其力,自生自灭了。 南宫燕走到这里却是像到了家一样,站在几间破屋子门口,大声唤道:“小猴子,大虎子,快出来!你燕姐姐我回来了!” 听得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南宫燕就乐了,果然几乎是马上,在门口就出现了两张黑乎乎的小脸,眼巴巴的瞅着她,南宫燕有些嫌弃:“你们俩怎么又弄得这么脏兮兮的了?” 两个小家伙不答反问:“有吃的吗?” 南宫燕斥道:“没礼貌……”手里却已经把天府楼带的东西拿出来了。 两个孩子一阵欢呼,立马抢了去,蹬蹬蹬就跑远了,南宫燕在后面喊着:“臭小子!给别人留点儿!” 小胖子还算有良心,一边跑,塞得满嘴,百忙之中还不忘含含糊糊的朝南宫燕喊一声:“燕姐姐,唔……你家有…有信……” 南宫燕眼睛一亮,喊道:“谢啦!”瞬间无影无踪了。 是夜,一身夜行衣的南宫燕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一间精致却又充满书香气息的书房里。 淡淡的檀香一阵阵传来,这是属于他的味道,她熟悉和想念的味道。书桌后的人该是刚刚沐浴过,一身广袖白袍,黑发散在肩上,发间还有晶莹水珠沿着发梢缓缓下落,南宫燕不敢看他的眼,静静立在那里,盯着他的发,几乎看得痴了。他半倚在椅上,一手拿着书卷,仿佛不觉南宫燕的存在。南宫燕偷偷瞥过他的面,那种清俊淡然正如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不过过了这些年,更添了些掌握一切的霸气和冷绝。 “他在等我。”她想。 这种想法让等待的时间也溢满了丝丝甜意。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总算放下了书,抬眸看她:“听说你招惹了柳正钦和傅云天?”南宫燕早就知道瞒不过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快些也好,她早就想见他了,可是,他好像有些生气了…… “是吗?”他追问的语气变得有些坚硬。 “是……这么多天你都不理我。我见不到你。我难过。”她心里委屈却偏偏倔强,抬头看着他。 他看着她高昂的头和水汪汪的眼睛,无奈的叹一口气:“燕儿……” 这一声婉转的轻唤对南宫燕来讲已经抵过了千言万语,她揉掉眼里的泪水,又明朗的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他们抓不到我的。阿渊,我要把自己保护好,才能更好的护你周全。” 他眼底的寒冰裂出条缝隙,却又很快凝结:“傅云天不是等闲之辈,你不要轻视了他。还有柳丞相……那个老狐狸深不可测,不可不防……” “我明白,阿渊不要太心烦了。我…还有我帮你的。” 南宫燕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只恨自己不能动手将它抹平,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丞相府那里,看来要提前下手了。 她看着他已经有些倦色,就算再心有不舍也决心要离开了,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他,将一个鹅黄色的璎珞塞在了他手里,声音低得不像自己的了:“街上看到的,觉得很配你……嗯…你就收着吧。”他有些诧异,拿着璎珞低头仔细看着,他素喜白衣,淡淡的鹅黄色配着很是相宜。 南宫燕看着他握着那只璎珞,就像自己的心被攥着一样,呼吸都不敢用力。 半晌,他抬头对她浅浅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这一夜,南宫燕睡得很沉,像是走进了一个美妙的梦里,转来转去,就是醒不过来。 她梦见自己牵着他的手,走在初春的田埂上,她跳上高高的土堆,沿着窄窄的田埂摇摇晃晃的前进,可她一点也不怕,因为他扶着她,温暖而坚定,她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他清雅的笑颜。突然间,一片浓雾袭来,再睁眼时,她却走在了悬崖边,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她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想握紧他的手,却只握住一片虚无。她吓得急忙回身去找,可身子就在这时失去了平衡…… 南宫燕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她这几日多梦,可前几次梦里都是一派春意的美好,从未像今日一样被这样诡异而惊心的梦境缠绕。她伸手拂去额上的汗水,望了望窗外高悬的日头,明白过来:“总是昨日睡得太沉了,才会有这些奇怪的东西入梦。以后断不可贪眠了……”南宫燕嘟囔着,算是解了自己的困惑,揉揉头发,赶紧起身了。 近日为了避风头,南宫燕已经好几天不出这贫民窟了,日子无聊的紧,伸着懒腰,揉着眼睛,她晃荡到小胖子和大虎子家门口,喊道:“小胖子,虎子,有什么好吃的吗?” “是你?” 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响起,南宫燕一只手还停在眼旁,迷迷糊糊睁开一只眼睛瞥去,吓得两眼瞬间圆瞪,转身就跑,却被人拉住了头发,疼的呲牙咧嘴。“疼、疼、疼……放手!放手啊……” 好不容易从傅云天手里挣开,看到两个小子在一旁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顿时火大:“你们两个,怎么能引狼入室呢?啊?!” 虎子很无辜:“燕姐姐,大哥哥是来给我们送吃的的……” 小猴子更是不买账,撇撇嘴说道:“我娘说你才不安全呢……” “臭小子!吃人东西也该嘴软啊……”南宫燕可管不上傅云天了,这就要发飙。 傅云天直接将她捂嘴拖走,不顾她的拳打脚踢,对两个小孩子说道:“我和她聊点事,以后再来看你们。” 南宫燕看着这个四周无人的环境,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心里升起一股寒意,直往后退,抵上一棵树才站住,克制住声音里的抖,佯装镇静的开口道:“好久不见啊,捕头大哥……不知找我有什么事啊……” “难为你还记得我。”傅云天讽刺的说道:“我以为你要连这都赖掉的。” “哪里的话,公子如此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简直让人过目不忘……” 傅云天见她又要来老一套了,脸色转的严肃,沉声道:“我的荷包呢?还过来!” 南宫燕知道瞒不过,赶紧掏出荷包,双手奉上,笑的很是讨好:“当时怎么着就挂在我身上了,我是想着找个机会给大人您还过去的,只是这几天忙得很,一时给忘了……对不住,对不住……”趁着他在仔细查看荷包,南宫燕眼珠一转就想逃跑,却被人无情戳穿。 “别想跑。” “哗”的一声一把长剑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傅云天看向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凌厉:“说!你到底是谁?” “我?”南宫燕都要被吓晕了“我不就是拿了您一个荷包吗,这也还给你了啊……” “胡说! 你和难民住在一起,却能去的了天府楼。你抱着食物和三个大汉周旋,饭盒里的东西却能一点不洒。最重要的,我的荷包藏得极其隐秘,你却能偷得到。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他们叫你燕姐姐,燕,血燕子……”傅云天眸色转深,腕上用力,长剑在南宫燕脖子上格出血痕来:“你就是血燕子!” “误会误会啊……”南宫燕被吓得腿软,顺着树干滑到了地上,连连摆手解释道:“我就是个偷儿,从小就是这样混饭长大的,有时候也喜欢去去赌场,有几个朋友,有时候运气好点儿,赚了点快钱,加上猴子和虎子老跟我念叨,这不就去天府楼开了开眼界吗?其他的,我是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突然间,小胖子和大虎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上来就对傅云天拳打脚踢,要把他拉开,一边打一边骂:“不许欺负燕姐姐!” “不许欺负她!” “燕姐姐快跑,快跑啊……” 傅云天没办法,移开了剑,对两个孩子斥道:“你们俩知道她是谁吗?竟然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虎子老实,就直接说了:“燕姐姐人挺好的,但是娘说她是个小偷,还喜欢赌钱,让我们离她远些……助什么咒什么是个什么意思?” “燕姐姐就是个小偷,也是个好小偷!没有她,我们早就饿死了!”小猴子死死的挡在南宫燕面前,瞪着傅云天,朝他吼道。 南宫燕有些感动,推了推他:“喂,小猴子……” “干嘛啦!”小猴子对她也生气了:“娘说了多少次,不可以偷东西。天府楼的东西再好吃也没有命重要啊!等我长大了,挣了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请你去了……” 南宫燕被吼得心里湿漉漉的,半晌只能回答道:“哦。知道了。” 虎子还是对傅云天有好感,憨憨的笑着:“大哥哥,燕姐姐人真的挺好的,我们一起逃难来的,她为了把东西留给我们吃,自己都饿晕了呢……” “别废话了,她偷了你什么东西,我们赔就是了,现在赔不起,还有以后,反正我俩还小,还有一辈子呢!” 南宫燕也不管傅云天了,盯着此时英武爆了的小猴子,心里暖洋洋的。傅云天研究着南宫燕的神色,终于还是收回了剑,说道:“这回我放过你。跟小猴子他们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现在人心惶惶,下次再被别人当做血燕子抓起来,连我也救不了你。” 南宫燕还没说话,小猴子却像家长似的发言了:“知道了,我们会看好她的。走吧。” 南宫燕跟在小猴子的后面,身后还有大虎子拥着,心里说不出的温暖,她伸手弹了弹小猴子的头,骂道:“臭小子……”小猴子捂着头转身,却看到盈着泪笑着的女子,脸上红了一红,连忙用嫌弃的神色掩盖住,转头嘟囔道:“哭什么哭,丑死了……” 傅云天望着三人的背影,拿荷包的手又握紧了些,终于还是转身走了。 第 3 章 这几日,南宫燕实在是过得很憋屈啊很憋屈。 自从那日小猴子和大虎子因为好奇跟在他们的后面,阴差阳错的救下南宫燕之后,傅云天确实不再找南宫燕的麻烦。可是哪怕他不找麻烦,只是这样日日来这小荒村关怀一下小猴子和大虎子的生活,南宫燕就觉得很是麻烦。 她躺在用麻布做成的简陋秋千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支狗尾草,斜眼瞥见不远的一侧,傅云天执着木棍在地上划着,正在教两个小子识字,神态是认真又温和,和那日露出的凌厉倒是判若两人。 南宫燕摸摸自己的脖子,怎么觉得颈上的伤痕又开始疼了,当然,按照这养伤的日子来算,这该是她的错觉,但她觉得这错觉来的恰到好处,于是更加放大了这种错觉,捂着脖子貌似艰难的翻了个身,发出让人闻之起怜的啜泣声来。 身后果然传来了动静,南宫燕觉得自己马上要得到一群问候和关心,而傅云天马上要遭到一群批判和谴责了,心里很是得意。 小猴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云天哥哥,你别担心,燕姐姐她就是这样,身体跟豆腐似的,一点点伤都要养半天,毕竟她是女孩子嘛……不过她好像比宝二婶家的小妹妹还要弱一些……哎呀总之你不用担心的……” “对啊,我上次和她玩丢沙包,不小心砸了燕姐姐,她也是过了半个月才不疼了,我还帮她提了半个月的水呢……” 大虎子还待说什么,被他娘截住了:“你们俩,别天天跟着别人就知道玩儿!好不容易碰到傅捕头这个大贵人,能多识几个字便识几个,这才能不被别人给骗咯。” 猴子和虎子的爹死得早,他们的娘能在这灾年中护得一家人周全,也是个有主见有韧性的女人。此刻她端出一碗玉米面磨的窝窝头,递给傅云天,甚为感激的说道:“傅捕头这么忙还过来教孩子们识字,我这真是感激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玉米面倒是新鲜的,傅捕头权当尝尝鲜。” 傅云天也不推拒,拿过窝窝头,自己撇下一小块吃了,含笑说道:“婶子客气了,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我娘做的窝窝头了,今日托婶子的福,还能再尝到这个味道。” 他极自然的将手中剩下的窝窝头给了一旁眼巴巴瞧着的虎子和小猴子,两个孩子丢下木棍接住就往嘴里塞,却被他们娘的眼色吓住,一时不敢继续吃了。 傅云天也丢下木棍,直起身来熟络熟络筋骨道:“小猴子聪明,虎子踏实认真,今日教的都记住了,算是学的快的。识字这事是个长久活,急不得,今日便到这儿吧。”两个小子又巴巴的看着他们的娘,看着她点了头,这才如蒙大赦的哧溜一下跑远了。 身后继续传来虎子娘和傅云天客客气气、欢欢喜喜的谈话,南宫燕一颗心早被射成了筛子,哪里还有啜泣的心思,两眼泪汪汪的望着青天,只觉得一片悲凉啊悲凉。 这两个小子,都说童言无忌啊无忌,可也不能这样的把她卖的如此彻彻底底还让她无话可说吧?小猴子还是太单纯了,而且跟她竟然一点默契也没有!她唱戏来他拆台,真是朽木还需雕啊……大虎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不就是借机让他提了半个月的水吗,她也不常在家,半个月其实也没有几桶的…… 南宫燕想到这儿突然有点没底气,但依旧得出结论:是虎子太记仇了,这么久的事情竟然还记得,这一点上还不如她,还需教导。这俩小子,吃她的东西和卖她的时候一样的毫不犹豫,真是没有一点点的江湖道义。想起他俩对她好歹还有救命之恩,南宫燕眨巴眨巴眼睛,在自己被噎死之前终于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可另一件事她可就忍不了了!想想虎子娘平时对她的态度和今日对傅云天的态度,这差别,可不是一点点啊!南宫燕转着手里的狗尾草,瘪瘪嘴,觉得很是委屈。 她也不过是带着小猴子和虎子偷偷去城里玩过几次,顺便教了这哥俩儿一些骗人的基本原则和实用的逃跑技巧而已,可虎子娘每次拿着掸子在小猴子和虎子后面追而不得的时候,那眼神总让南宫燕怀疑下一刻那掸子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可南宫燕觉得虎子娘的这种不待见很没有道理,明明是她教的东西才是这乱世草民保命求生存的不二法宝,傅云天教的书书画画,学学是好,只是寒门蓬户,总得先学果腹之计不是?虎子娘不是个没有主意的女人,怎么在这事上犯了糊涂,南宫燕想来想去,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就是她被傅云天伪善的外表迷惑了。 没错,既然只剩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就变得分外坚定,南宫燕一腔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寄托,她把草茎想做是傅云天在手,塞进嘴里狠狠的咬了几口,却没想到草汁酸涩难当,一不留神呛进喉咙,惹她从秋千上翻下来,趴在一旁咳了半晌。 好不容易停下来,揉掉了呛出来的眼泪,南宫燕一睁眼却看到有一人闲闲的站在自己面前,以一种看热闹且很明显这热闹看的还不满意的表情看着她,这人除了傅云天还会有谁? 南宫燕的自尊心在今天真的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伤害,此时罪魁祸首在面前,她的怨气是不可忍也不需忍了:“傅捕头,我是从来不知道,原来官府的差事这么好当,可以丢着衙门的事不管,整天在外面闲晃。” 傅云天张了张嘴欲说话,但南宫燕向来晓得吵架这一门本事注重一个一鼓作气、势如破竹,所以绝不能给他插嘴的机会,翻了翻眼皮,加大了嗓门,继续说道:“自然傅捕头的俸禄也不是我给的,本不该我替衙门操心。只是我好歹是个坦坦荡荡的小偷,一个捕头这样在我跟前晃荡实在让我心里堵的慌。上次我不小心得罪了傅捕头,傅捕头能想出和我们小荒村搞好关系这一条曲折的报复我的策略,这份心胸实在让我佩服。但是我要委婉的告诉你,挖我墙角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上次你也见识到了,我在小猴子和大虎子心目中的地位是多么的不可动摇,实不相瞒,我在整个小荒村的群众基础都十分的好。所以,既然你的用心都已经被我看穿了,出于善心,我劝傅捕头还是不要白费力气,明日便不要再来了吧。” 南宫燕一口气不带结巴的说完这些,长出了一口气,自觉完成了一个大任务,将“你明天就不要再来了”这么个中心思想委婉又明确的表达出来她也着实动了脑筋,估计杀伤力不会小。南宫燕有些期待的望向傅云天,她预计会看到一场从惊讶到恍然再到惭愧最后颓然而走的表情秀,却不料竟然在那张死板又木讷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可以称之为戏谑和好笑的表情。 南宫燕深深震撼了,她想着也许是自己一番话杀伤力太大了,傅云天已经不正常了。她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手里却被塞了个热乎乎又软绵绵的东西,她吓得一缩手,幸亏被傅云天捉住才没把手里的东西弄掉。 南宫燕瞧着手里的窝窝头有些发愣,抬头问道:“这是什么?”问完后就觉得自己有点傻,这可不是窝窝头吗。好在傅云天不傻,他收回手,抱了臂,走开两步,上下打量了南宫燕两遍,甚是感叹的说道:“我也是从来不知道,原来要做一个坦坦荡荡的小偷,最重要的是要有异于常人的想象力。傅某叹服。” 南宫燕有些难堪的咽了咽口水。傅云天眼中的笑意愈发明显了,他指指南宫燕怀里的窝窝头,说道:“那是虎子婶给你留的,也算是你群众基础的证明吧。你要是能多教教小猴子和虎子一些有益的东西,也不会让人家觉得是养了三个孩子一般头疼了。” 南宫燕揪着窝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塞,刚刚的气势全没了,南宫燕很懊恼,她在苦苦思考,这气势是怎么没的呢? 傅云天看着真像个孩子似的坐着挨训的南宫燕,心里除了哭笑不得,竟然还流淌出一分久违的欢乐,让他因各种事务纠结的心绪轻松了不少。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与探访,这个南宫燕倒确如小猴子和虎子口中所说,不过是个流落市井,做些小偷小摸讨生活的可怜女子罢了。虽然始终是个偷儿,不过在这荒年,只要是心地不坏,总还是可以给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的,或许日后碰到有合适的正经工作,还可以介绍给她。 这样一个孩子气的家伙,自己怎么还会怀疑她是血燕子呢,看来这日后的观察与监视是不必的了。 心里这样想,傅云天嘴上却不露,只说道:“我来这儿的目的自可按照你的猜测去想。我明日还来不来,却全看我的时间和兴趣了。”此话一出,果然在南宫燕脸上看到了一副毫不掩饰的颓然之色,傅云天端着茶水佯装喝茶,可笑意却染上眉梢,漫到唇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