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第1章 螟蛉有子 上 楔子 吴朝皇城内廷,昭阳殿,皇后寝宫。 “本宫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皇后身着深紫色常服,头戴华冠,凤鸟由金玉镶嵌,口中衔了一颗硕大的东珠,展翅欲飞,一双凤眼用墨玉点缀,怒目生威。 “如果你愿意,本宫答应你竭尽我所能,在陛下面前打消对你父亲的猜忌和顾虑。只要本宫在一日,没有人能撼动你父亲在朝堂上的地位。” 子璇听的怔住,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但如果你不答应,待徐侯回朝,陛下会怎么对他,本宫也无能为力。”皇后淡淡地凝视着她,神色端庄而肃穆,“你虽不是自幼养育于徐侯膝下,但他到底是你的生父,本宫言尽于此,孰轻孰重,还望你多加思虑。” 子璇静静地抬起头,脖颈高高扬起一道清冷的弧度,明亮的双目迸发出异样的神采,灿若辰星。 她确实从小没有生长于威远侯府,所以女孩一直以为,那种将门子女特有的张扬,英朗和不羁并不属于她这样一个温柔内敛富有书卷墨香的姑娘。但是她此刻意识到,这种勇敢与清傲,其实早已深深浸入她的骨血,融化成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臣女答应您,但是,不是以这种交易的形式。” “一个将军卓著的功勋,值得被铭刻于石碑上,屹立在高山之巅,被誊写于竹简上,载入到史册中永存于天地,迎接每天破晓时分从东方喷薄欲出的朝阳。保家卫国,不畏生死,这是一个将军的信仰,这种信仰,需要被世人所铭记,不应被奸臣所构陷,也不应该被用来做交易。” -------------------------------------------------------------------------------- 子璇回威远侯府前挨的最后一顿打是在林家的书房里。 林氏乃吴国杏林世家,亲族故旧遍布朝野。皇都京郊就有他们家一处别院,子璇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处别院最为辉煌壮阔,也是林家人最引以为傲的不仅是其可以与江南园林媲美的楼台风光,还有宅院深处的藏书阁和药圃。藏书阁中陈放着林氏传家的诗书典籍,从医药古籍到经史百家,算得上是应有尽有。说起藏书,除了皇家,林家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后院是一大片药园,遍植百草。小小一块地方培育出的药草数量虽说不多,但均品种名贵,市面上千金难求。 这处别院,藏书属于子璇的养父林越安,药圃属于他的妻子冯容和,林越安不喜为官入朝,身上虽有虚职,但并不参与朝政,每日以收藏抄录古籍,研习医理为乐。 此时子璇正坐在下首的书桌边,抄写《新修本草》中辨别草药的章节。 “越安,璇儿今日要回威远侯府的,我看抄这几遍就可以了,叫孩子早些回去吧,溶月在家里日日盼着,一定早就等急了。”冯容和用茶盘端着一盏凉茶走到丈夫面前,看了一眼坐在下首抄书的子璇一眼,压低声音劝道。林越安望着妻子,有些好笑。容和担心孩子,一会儿送茶一会儿送点心,加上这次已经出来进去四回了。 “你再劝,不妨就叫她多抄上几遍。”越安抬手接过茶盏,不理会妻子,提笔继续在书上写着批注。他与冯氏少年夫妻,最了解妻子心软,瞧不得子璇抄书受苦。 容和见丈夫态度坚决,叹了口气,起身将同样的药草茶也给子璇放上一盏,给她把灯挑亮,用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子璇压低声音,软软的叫了一声“娘”,趁着上面林越安看不见,甩了甩酸痛的手,偷着歇歇。冯容和看着心疼,伸手给子璇揉了揉手腕,悄声安慰道:“你好好的抄书,娘在和你林爹爹求求情,叫他快些放你走,啊。” 子璇吐吐舌头笑了笑,还未来得及悄悄说声“谢谢娘”,便听到上头林越安清咳了一声,吓得孩子连忙低下头奋笔疾书。冯容和手里拿着茶盘,无奈的看着女儿,轻轻白了丈夫一眼,站到一边。 “你书抄完了?”林越安起身走到子璇身边,低头看她。子璇求助的看一眼容和,见娘朝自己努努嘴,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才敢鼓起勇气,抬头怯怯的看着父亲,小声说:“还剩两遍,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女儿就抄好了。” 冯容和趁势在一旁帮腔,争取让孩子少受些责罚:“再过一个时辰怎么行,一个时辰后在出发去侯府,不等璇儿到家,天色早就暗透了,越安,算了吧,你罚她带回家去抄可好?” “她今天饭没有吃,能带去侯府接着吃不成?天黑了不是也还没宵禁吗,不许再劝了,你接着抄。” 父亲的命令不容孩子抗拒,子璇认命,用酸痛的手提起笔沾上墨汁,继续抄写已经能够默出的章节。一个时辰后,子璇抄好整整五遍罚抄,整理好纸张,敛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的酸麻的腰腿,走上前去,将一沓厚厚的白宣双手房到越安面前的桌子上:“爹爹,我抄完了。” 林越安伸手接过抄写,一张张翻阅,全部看完后,见子璇垂首站在一边,开口问她:“现在心静下来了没有?这两味药有何区别,你说来听听?” 子璇轻轻吸了一口气,望着父亲诚恳的认错:“孩儿心静下来了。白薇性味苦、咸、寒,主治清热凉血,阴虚内热,白前性味辛、甘、温,治清肺降气,化咳止痰,孩儿抄过了,也都记下了。” “知道为什么要罚你抄这《新修本草》吗?” “因为孩儿分错了白前和白薇,爹爹罚我抄写,是想让我重新学习辨别草药的知识,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你一向聪慧谨慎,不是不知道这两者的差别,之前从未出过纰漏,为何今天会弄错呢?” 子璇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解释:“因为,因为我惦记着今天可以回家见到母亲和弟弟,心猿意马,一时心静不下来,就犯了错。今后女儿再不会做被心绪所扰,做不该做错的事了。” 林越安点点头,面上显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想的很明白,以你的年纪能做到不被心绪所困扰,其实很难,就连爹爹有时也做不到,也不想要求你事事都做到。但学习医药不一样,你必须要专注全部的心神。如果你在作画时分心,想着归家之情,还可以画出倦鸟归林的意境,写字的时候分心,想着离别家乡的乡思,也可以写出别具乡情的诗文,唯有你分辨药材时分心,会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眼下虽然你是闺阁女子,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今日的错处只是毁了几根药材,可你若在外以行医为业,这样的小错便会损人身体性命,所以爹爹今天一定要罚你,就是要让你明白这个道理。” 子璇听话地点点头,上前跪在越安面前,低声说“爹爹,孩儿明白,孩儿知道错了。”越安伸手把子璇拉起来,轻轻拍拍孩子的手,“好了,别跪了,明白就好。” 只是光明白还不够,林越安对儿女的约束一向严谨,今天小丫头犯了错,多多少少是要打她几下的。 “容和,去把戒尺拿过来。” 一句话,让容和和子璇两个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自从林越安开始接手女儿的学业,责罚的措施除了抄书便是挨打。女孩子手心肉嫩,做父亲的从不会打女儿手掌,小姑娘犯了错,十回有九回都会叫爹爹打几下屁股。子璇害怕,直接缩到了娘亲背后,拉着容和的衣袖不放手,容和更是伸手挡着女儿护住她,带着些责备的口吻嗔怪丈夫:“不是都已经罚抄了吗,怎么还要打?” 林越安看着子璇,小丫头藏在娘亲背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乌亮的眼睛哀求地看着他,做爹的心有不舍,脸上却是父亲特有的严肃神情。“光知错明理并不足以弥补过错,所以要辅以责罚。容和,你不去取戒尺,我便用桌上的镇纸罚她了,你在护着她,到时候吃苦头的还是她自己。” 容和张了张口,想不出该怎么给女儿求情,实际上,她也确实不好干涉丈夫对女儿的管教,于是忍住心疼,拨开子璇拽着她不放的手,从一旁的房间中取出了一柄黄木戒尺,犹豫再三,才递到丈夫手里。林越安接过戒尺,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别太担心,然后便催她先出去。 等妻子走后,林越安抬头,向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子璇招招手:“过来。” 第2章 螟蛉有子 下 子璇最怕这个,站到父亲身边。拉住了林越安的衣袖,蹭到他身边撒娇,做爹爹的一面安抚似地揉了揉小孩儿的头发,一面却又自顾自地动手把桌案上的笔墨挪到一边,用戒尺轻轻点点桌面:“趴到桌子上去。”孩子见撒娇不管用,只好有些委屈的应了,挑了一块空着的地方,上身趴在桌案上,把手臂环抱在胸前。十三岁的孩子正是发育的时候,随着她趴下的动作,圆嘟嘟肉鼓鼓的小屁股被卡在桌沿上,微微翘起。紧接着身上的腰带被父亲解下,裙子撩起来,小屁股一凉,裤子便被褪了下去。子璇红了脸,含着泪回头瞄瞄父亲,见他已经把那柄戒尺握在手上,眼眶一红,把脸埋进两条胳膊里,吸了吸鼻子,拢紧了双腿。 妻子走了,林越安此时也不想做出一副严父的模样,要罚她是一回事,可见她这么害怕,做爹的还是要哄一哄的。林越安伸手轻轻拍了拍子璇绷的紧紧的小屁股,温声道:“这么紧张做什么,害怕呀?叫爹爹打两下怕什么?”子璇把头从胳膊里抬起来,红着脸带着哭腔说道:“我不知道,爹爹每次打我,我都怕。尤其林枫哥哥最坏了,上次我挨打叫林枫哥哥知道了,他就笑话我来着。”越安摒不住笑,知道女儿害怕多半是害羞,伸手揉了揉女儿紧绷的臀肉,低声逗她:“好好好,你有理,你最有理,爹爹说不过你,但是爹爹能管着你林枫哥哥,他不敢笑话你,他要是笑你,爹爹也一样打他。今天你还要回家,不多打你,就十下,疼就哭出来,爹爹不会笑话你的。”事到临头怕不怕都是要打的,子璇把头重新埋进胳膊里,抽噎着“孩儿知道错了,爹爹你打吧。” 要动手了,林越安便收了安抚女儿时温和的笑意,左手按住孩子的腰怕她乱动,右手先用戒尺在孩子屁股上轻轻拍了拍,接着抬起手“啪”的一尺子,正好打在孩子左边的臀峰上,一瓣圆圆肉肉的臀瓣被打的凹陷进去,戒尺落下的很快,停了片刻抬起,打过的地方便泛出些淡淡的粉色。当爹的嘴上说的狠,实际手中也就用了七分力气。子璇痛的小声“嗯”了一句,心里感觉这力道自己还能忍受,十下尺子应该不会十分难熬,但却没想到接下来四下都落在前一尺子同样的位置,左边臀肉被打的乱颤,疼痛一波一波的叠加,发麻的感觉还没有散去,便被随之而来的疼痛覆盖了。父亲力道不轻,戒尺落下的也密集,孩子有些忍不住,不禁哭叫起来,扭着身子想要躲开,却被爹爹按在桌子上挣脱不得。五下过后停一停,一道清晰的红色伤痕浮现在左边的臀瓣上。 子璇不过是闺阁娇女,平日越安责罚于她,大多是按在腿上褪去衣裤打几下巴掌,连戒尺都很少动,也从未超过二十下之数,况且越安下手很有分寸,戒尺打下的地方都尽量分散,极少五下连同打在一个地方,子璇受不住,出于本能要伸手去揉,小手还未碰到屁股,便被当爹的抓住压在背上,接着右边的屁股上同样落下三下戒尺,还惩罚性地略加了一分力气,打的子璇两边臀瓣一跳一跳的疼,很快温热的感觉就从发红的皮肉处升起,孩子动不了也揉不到,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扭着身子大哭出声,无助地尝试着蹬蹬小腿缓解一下臀上的痛意。林越安见女儿对疼痛的反应越来越强烈,放下手上的戒尺,右手伸过孩子腋下把她环起来拢在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左手点了点孩子的脑门,略带些责怪地说她。 “怕疼还敢用手挡,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子璇顾不得爹爹的责备,趁着被搂在父亲怀里的当口,两条胳膊紧紧抱住越安,小脑袋使劲儿蹭在爹爹胸口,哭的接不上气。正好林越安也有心让女儿缓一缓,嘴上说着女儿没规矩,倒也没真的推开她,反而伸手给孩子揉了揉挨过打的小屁股,用手感知一下孩子伤处的程度。此时小孩子两瓣圆鼓鼓的肉肉上已然被打出了两道清晰的红痕,像两道胭脂没有抹开,触手揉上去软软的没有鼓出硬块,可见不严重,但从那红痕上泛起的温热也显示出孩子方才挨得打力道不轻。林越安等孩子缓过来气止住哭,估计方才的疼痛也消散了几分,伸手拍拍孩子的后背,点了点桌子提醒她:“哭好了?哭好了就趴回去,还剩两下没打,忘记啦?” --------------------------------------------------------------------------- 小孩子哪里肯干,越发搂着父亲不放手,林越安也不生气,把像只小动物一样抱着自己的孩子从怀里□□,伸手给她擦了擦泪,弯下腰平视孩子朦胧的泪眼,用商量的口吻和她说:“这样吧,你要是自己主动趴回去,爹爹接下来的两下就不用戒尺打了好不好?” 小孩子没得选择,委屈的伸手撩起了因为站起来而垂落的裙子,露出挨过戒尺的小屁股。越安看见那两道红痕,也没舍得让孩子在趴到桌子上,拦住她的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叹口气。 “好啦,”父亲的声音很温和,一面说一面拍拍自己的腿,“不是说你害怕吗?害怕就趴到爹爹腿上来吧。” 子璇小手提着裙子犹豫了一下该不该过去,趴在父亲身上确实能舒服一点,可那就真的像个小孩子一样挨打了。林越安见她不动,伸手抱住她,放在腰上的手一用力,直接把孩子压在身上。子璇小屁股翘在父亲腿上,两条腿有些别扭的蹬了蹬,闻到父亲身上的药香,还是没再挣扎,两腿乖乖地垂挂在地上。挨巴掌到底没有挨戒尺感到那么委屈,况且还是趴在人身上,没有趴在冰冷坚硬的桌子上那么难受,也没有那么害怕了。子璇扭着身子,两只小手拉着越安的衣摆,呜呜的哀求:“爹爹打轻一点,轻一点,疼……”越安伸手揉了揉孩子的腰,没作声,而后却一巴掌扇在孩子露在外面的小屁股上,打的孩子两瓣臀肉一哆嗦。子璇直觉感到爹爹好像有些生气了,果然一会儿就听到林越安嘴上故作恼怒的训斥:“乱动什么,刚才那一下不算,趴好!” 平白挨了多余的一掌,孩子不敢在哀求,只好乖乖趴着,揪着父亲的衣摆闭着眼睛挨巴掌。林越安手掌温暖而有力,落下的巴掌虽然不轻,比起戒尺来却好受了许多。越安在孩子左边的臀瓣上扬手打下一巴掌,屋内便响起了手打屁股的一声清脆声响。 女孩没觉得很疼,就是这声清脆的巴掌声要十三岁的孩子小脸更红了。越安停了停,伸手把女儿的小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环了环揪着自己衣服不放的孩子,轻声叮嘱道。“子璇,回到威远侯府后要听你父亲母亲的话,尊敬兄长,友爱弟妹,不许淘气。给你母亲的药丸和药香放在药房里,你一会儿记得带上。”子璇扭了扭小身子,低声应到。“嗯,我知道了”。 “啪”又是另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这回是右边的臀瓣遭了秧。小孩子小腿不安分的踢蹬了一下,身子也扭了扭,两瓣小屁股肉鼓鼓的翘在做爹的腿上,幅度很小的动了动。林越安看在眼里,伸手又在孩子臀上拍了拍,颇为严肃的吩咐她:“功课回家后也不可放纵,回来我是要查问的,明白了?”子璇跟着巴掌声一起抽噎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好了,起来吧,不哭了。”林越安松开按在女儿腰上的手,揉揉她的头。十下打完,小姑娘心里一松,紧绷的身子软下来,小丫头蹭了蹭越安的胳膊,却不肯站起来,抓着爹爹的袖子,伸手搂住了父亲的腰。 “小丫头,真成小孩子了。”林越安无奈的一笑,任由女儿和自己撒娇,一手环住她,一手给她轻轻揉着伤处。做父亲的到底手上有分寸,子璇小屁股上两下巴掌印子很淡,几乎看不见,只是之前戒尺打出来的红痕眼色略深,在孩子柔软白皙的双臀上分外显眼。他替孩子整理好衣裙,扶她起来,递了块帕子给女儿擦眼泪。孩子嘤嘤的哭声慢慢止住,依赖的窝在父亲怀里,用帕子擦干了泪珠,刚哭过的一双眼睛水亮亮的看着林越安,像两粒黑水晶,璀璨而又明亮。 对子璇来说,大概林家这座别院对她来说更有家的感觉。林越安和冯容和都是非常温和的人,夫妻两人之间恩爱甚笃,琴瑟和弦,两人对子女的教养也很有方法,严厉却不失温情。子璇从小没少挨林越安的巴掌,也没少听冯容和的数落,可每当挨过打落泪后被当爹的搂在怀里哄逗,被训斥后被当娘的拉在身边温声教导,孩子虽然犯了错,可心里并不难受,但想起威远侯府中常年带着病容的母亲和鲜少见面的父亲,明亮而柔软心中有一块渐渐暗了下来。 五星连珠 “大哥!”子琰刚进门,便被子瑛扑了个满怀。子琰朗声大笑,抱住小妹原地转了三圈,逗得子瑛咯咯的笑个不止。女孩被子琰抱在怀里,手里还握着一枝玉兰,明媚娇俏,花如其人。 “小丫头又到哪里去玩了?”子琰刮刮妹妹的小鼻子,满脸是对同父异母的妹妹宠溺的神色。 “正要去给母亲请安,今天璇姐姐和璋哥哥回来,我姨娘特意嘱咐我,要我乖乖的跟在母亲身边不许乱跑,姨娘还说等二哥和大姐回来,我就不能在腻着大哥了,母亲会生气的,所以我决定,今天不缠着大哥,把大哥让给哥哥姐姐啦。” 娇女戏言,子琰不是个心细之人,没有听出小妹的言外之意,摸摸妹妹的辨梢逗她:“咱们小瑛子最乖了,不是要去和母亲请安吗,快去吧!” 子瑛甜甜的答应了,一蹦一跳的走到嫡母的院落,却发现今天的情形有些不对,院子里一眼看没见服侍的下人,安静的鸦雀无声,子瑛不由屏住呼吸,悄声走进前廊下的窗台边,伸长耳朵一听,嫡母说话的声音隐隐飘来…… 章华苑正是威远侯夫人许溶月的住所。 “玉枝,告诉膳房,多备些璇儿和璋儿爱用的吃食,让他们仔仔细细的做,今天不着急传饭,我要等两个孩子回来。”仰靠在红木躺椅上的妇人身穿宝蓝色云纹长衣,膝上盖着保暖的薄绒毯子,面有病容,但却因为快要盼到即将归家的儿女而神采奕奕。因为半躺着,头上没有戴繁复的钗环,仅用一根玉钗挽起长发,乌黑的发间夹杂着隐隐的几许银丝。躺椅旁是一个小巧的紫檀木圆桌,上面放了一个小小的铜制香炉,一缕缕混了药香的烟气从炉口绵绵升起,消散在空气中。 “知道了,您都叮嘱过许多回了”叫玉枝的丫鬟面容含笑,用粗布棉帕垫着手,从铜炉上取下银壶,将壶内熬煮了半个时辰的生姜茶倒进玉碗里。“您还是先用一碗姜茶吧,大小姐上回来说,侯夫人胃寒血虚,这茶对您身子有益,等大小姐和二少爷回来,要是能看到您气色红润,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瞧你,我多说几回怎么了,璇儿和璋儿这次离家有大半年了,身为娘亲,我怎能不惦念。”溶月嗔道,一句话未完,却因为体虚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说起来,大小姐和二少爷再过三年就满十六岁了,那时也就不必年年离家,一家团圆岂不好?盼过这三年,您也就不必每日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了。” “三年后,璋儿是可以在我身边了,可璇儿也到了快说人家的年纪,又能在我身边留几年呢?”溶月叹了口气,将玉碗端在手上,玉枝是她陪嫁的丫鬟,溶月闲时最爱支开下人,与她聊聊往事。“娘家遭事儿那一年,我生了子琰,伤了身子,调理了两三年都没能见好,太医都说今后我生育不容易了,婆母冷淡,夫君袖手,连我也是心灰意冷。” 回忆起往事,溶月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可没想到,后来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被带到一处仙境,似是云海天宫一般,一个仙子说,她是仙界掌管人间命数的幻世仙人,她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托付给我,望我务必做到。” 玉枝从没听她如此详细的讲述过去的旧事,听得入神:“仙人要托付给夫人的是什么事呢?” “我当时也觉得诧异,我一个妇道人家,娘家遭难,婆母不喜,在侯府之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有什么事情可以托付给我呢?仙人说,一年后,帝王之星显现,会有一位明君降生于皇城,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但仅仅靠帝子一人不能完成这样的丰功伟业,因此还需要辅佐圣主的忠正之臣,仙人将这未来的臣子托付给我,要我将他悉心养育成人。我只当做是玩笑话,但一月后便诊出了喜脉,十月怀胎,生下了璇儿和璋儿一对儿双生儿女。” 溶月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纤瘦的手指骨节分明,搭放在膝上。 “我记得,那日天现异象,天光明亮,凤凰在庭,日月如合璧,五星如连珠【1】,侯府内刚刚迎完宫中庆贺中宫嫡子降生的十二响礼炮,璇儿和璋儿便先后落地。我已多年不曾生养,娘家祖辈也无生养双生儿女的记载,能得这一双儿女,实在是意外之惊,意外之喜。” 玉枝服侍着侯夫人溶月喝下一碗姜茶,把碗放在案几上,追问道:“这么说,咱们大小姐和二少爷是和皇太子同一日的生日了?传言【2】为登极之象,若出现这样的天象,便是圣主降临,这不是天大的福分吗,夫人为何不高兴呢?” “嘘,噤声!此话休得再提!”溶月低声呵斥,“之日降生的君主自然指的是中宫嫡子,当朝太子,臣下怎能和天子同论命数,这不是犯上谋逆吗?侯爷军功显赫,赫赫威名,焉知是否会被天子忌惮?若是圣上知道臣子府中也降生了有帝王命相的婴孩,会作何感想?韩信谢安之流,哪一个能得到善终?侯爷很早就下过严令,府中谈论两个孩子生辰之人,当即格杀,这话你断断不可和旁人去说。” “再说,璋儿现在那个顽劣性子哪里是能为人臣子的样子,”溶月微微一叹,眼角已然有细细的皱纹,“璋儿打小好动,不老实,而今大了,儿大不由娘,他哪次回来不得挨侯爷一顿教训?我上次听霍家说,这孩子现在开始喜欢摆弄西洋物件了,瞧着他这样子,我想,仙家如何会让这样的孩子去辅佐社稷呢。”也正因为如此,威远侯徐启诚也并不是很疼爱这两个命格尊贵的双生儿女。不喜子璋尤甚。 “那为何侯爷和夫人每年还要送小姐的少爷出府避祸呢?” “仙人梦里说,孩子命格贵重,但该有一劫。璇儿和璋儿命相贵同天子,但因年岁尚浅,运途未定,不宜养于父母和同姓至亲身边。否则侯府上下会有刑克之灾。我问仙家,此劫是否有可解之法,仙家说,命中此劫无解,只能避。要让孩子养于别处,另认品行端正之人为父母,到十六岁以后,两个孩儿命运已定,此劫自然就开了,到那时候,方可和亲生父母团聚。我本来怎么也舍不得一双儿女离开身边,但侯爷深信此话,抱了两个孩子送出侯府,把璇儿托给了林家,璋儿托给了霍家,林家杏林世家【3】,也以诗礼传家,霍家更是侯爷的莫逆之交,这些年来,林霍两家对两个孩儿悉心养育,尤其是林家,冯家姐姐与我在闺中本就较好,虽然孩子没能在我身边,但多少也能让我放下些心。” 说到这里,溶月脸上闪过一丝哀切:“侯爷也是个狠心的……可怜我的两个孩儿,从未在府中过过一次生日,也从不知晓自己的生辰。” 溶月与威远侯徐启诚多年夫妻,虽然日渐疏离,但她心里明白,徐启诚狠心隔离骨肉,禁口人言,对一双孩儿不亲不疼,正是忌惮那贵同天子的命格。只是她没有想到侯爷的狠心远不止于此。在子璇和子璋回府的第一天,溶月还没来得及得到消息,一向不来迎接两个孩儿的徐启诚不知为何寒着脸回到了内宅,看到徐子璋,他二话不说,上前一个耳光抽在儿子脸上。 “孽障!” 徐启诚行伍出身,一巴掌打到儿子脸上,掌劲儿带风。子璋没防备,生生被扇翻在地,半边脸迅速肿胀起来,五道掌印清晰可见。少年耳边一阵嗡嗡作响,他下意识伸出手擦了擦嘴角,一丝殷红的血迹附着在手背上。 子璇离他最近,被撞得站立不稳,和子璋一起重重摔倒。 溶月听闻外头丈夫的怒喝,匆匆出门来看,惊的发不出声,子璇碰伤了挨过戒尺的痛处,疼的起不了身。徐子璋反倒是最镇定的一个,少年先扶起被自己连累的同胞姐姐,而后站起来,用拇指拭干嘴角的血迹,凝视着暴怒的父亲,冷冷的问道:“父亲,儿子刚一回来,又有何处令您不满,还请您明示,给我一个痛快。” “逆子!”徐启诚暴喝,额上的青筋起伏,“你看看这是什么!”子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父亲甩过来的一打收据劈头盖脸砸在脸上。 薄薄的一叠纸张打在头脸上当然不疼,但父亲这样毫不留情面的举动却牵动尘封的伤口将它硬生生的撕扯开来,子璋期盼回家和母亲兄姐团聚的喜悦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几张轻飘飘的纸张飞落到子璇身边,她伸手拿起一看,见是几张银楼当铺的当票和几张古董琉璃坊的买卖收据,心下一沉,一种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4章 父子睨墙 子璋肿着半边嘴角,心中却是一片明朗。当着母亲和姐姐,他一向不是会对父亲示弱的人,忍住因为当众被父亲喝骂而胸口燃气的那股被扫了颜面的怒火,少年一张张捡起散落在脚边的收据当票,面含讥讽之色,抬头与父亲毫不示弱的对视,似乎在等着他给自己定一个明确的罪名。 次子徐子璋喜欢收集西洋玩物,机关玩具这类精巧物件,徐启诚早就知道。这种耗费工时的东西一般都价值不菲,所以为了买一两件玩物,子璋经常省下自己的用度,有时甚至会当一两件自己的玉佩扳指,溶月也在私下里悄悄补贴着儿子。徐启诚本就恼恨儿子不务正业,搜集了子璋的罪证,正打算等他回来找个由头发作一番。却在今日发现子璋典当的东西中居然还有威远侯府库房中失窃的财物,更为惊怒。 威远侯府库房中有几件财物古董半月前莫名失窃,徐启诚下令巡查了近十日都无果,现在竟然在这里找到了眉目,徐侯震惊之下,未曾深想,便认定是子璋为了买一两样古董玩物偷出来典当,或者是溶月私下里取出来贴补儿子的。加上妾室秦柳娘在耳边挑拨了几句,徐启诚更加按捺不住愤怒,正好今天子璋回家,便即刻来找儿子算账。 他见这个逆子还敢当面挑衅,愈发怒不可遏,一脚将儿子跺翻在地,指着子璋痛骂:“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个逆子,顽劣!乖张!不学无术!现在又开始玩物丧志!你和几个纨绔公侯子弟一起,成日勾肩搭背,招猫逗狗,现在居然还敢弄家里的东西拿去当,从前一直被你母亲和你蒙在鼓里,为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溶月首先听明白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一下推开搀扶她的玉枝,声音颤抖的说道:“侯爷,你说什么?子璋什么时候偷过家里的东西?他每年回家都呆不了几天,今日也是刚刚回府,您不能这么冤枉子璋,不能这么冤枉自己的儿子啊!” 子璋被踢倒在地上,听闻父亲把他当贼看,心里震惊不已。他今年一十又三,在家里居住的日子屈指可数,长到如今十三载光景,住在威远侯府中的日子都不到一年时日,就因为从自己房里查出的一两张纸头,居然就认定是他偷家里的财物。少年心底一阵发寒,以前他只是知道父亲不喜自己这个儿子,但却没想到他竟厌弃自己至此。 子璋从来都很叛逆倔强,一向不在父亲暴怒的时候为自己解释,没用。在父亲眼里他本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之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辩解,他也不屑。少年一手撑起身体,蜷缩起双腿,一手按住胸口,忍住被父亲一脚踢在心口的剧痛,口吻愤怒而又带着讽刺的说:“多谢父亲大人明示,儿子这下明白了,因为儿子买了几件西洋玩意儿,当了几件自己的东西,所以您不但当众赏了儿子一巴掌,还踢了儿子一脚,儿子多谢父亲大人的教诲,都是儿子不争气,让尊贵的侯爷蒙羞了。” “不过依儿子看来,我认为我恰好是是承袭了您威远侯高贵的传统,谁不知道堂堂威远侯爷当年也是一个名扬京师的纨绔子弟,儿子自认不敢和父亲比肩,和您比,儿子真是差远了!!” 徐启诚被气得耳根通红,抬起脚又要一脚踹去,被溶月拼了命拦住,他一边推开溶月,一边指着儿子,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反了你的了,来人,家法呢?给我请家法!!” 侯府下人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谁有去取家法的胆子?侯夫人有个好歹算谁的?于是一众仆从纷纷扑通一声跪下,求侯爷息怒。徐启诚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看到院子里放着一根下人用来担水的长棍,大步上前,抄起木棍,推开抱住自己双腿的妻子,劈头盖脸就朝子璋身上抽了过去。 “我叫你犟!!!” 那根长棍成人手腕粗细,实心木质,抽打在身上一定是伤筋动骨。威远侯徐启诚又为精于武学之人,第一棍子下去,精准的落在子璋蜷缩起来的背上,继而昏天盖地的一顿棍棒随之而来。少年感觉有那么一瞬,自己呼吸都被打得停滞了。长棍不同于戒尺藤条,抽打到背上,疼痛入骨,子璋握紧拳头,死死的撑着地面,额头上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死犟着脾气不和父亲服输,几次努力想躲开父亲的棍棒站起身,但每一次都被迎风呼啸而至的长棍重重打趴在地上。 “孽障,你敢反抗!!”徐启诚用长棍抵着儿子的脑门,“证据确凿,你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子璋额头上被长棍顶住,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父亲。“父亲教训的是,纨绔孽障,典当几件自己的东西哪能让父亲您满意?当然是偷来的更有意思,儿子应当再接再厉,以父亲为榜样,绝不辜负您当年威远侯当年的‘赫赫威名’!”徐启诚从未被如此当众奚落,已然是气疯了,抡圆了棍子,继续抽打在子璋身上。 溶月疯了似的扑向儿子,以身体护住子璋,看着徐启诚,哀声苦求:“子璋你胡说什么,侯爷,你打死我,我求你打死我,不要这样打他,不要打他。”看见母亲扑上去,子璇大惊,不顾父亲的棍棒如雨落下,过去护住溶月,对着暴怒的父亲哭着哀求。等徐启诚停手时,溶月和子璇身上已经挨了两三下重棍,溶月速来身体病弱,当即便晕厥了过去。 其实如果子璇和溶月还在原地,以她们的位置可以看到,就在不远处,侍妾秦氏居住的南厢房门口,有一个小丫鬟正往前厅探头张望,那丫头跟路过的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便朝放置家法藤条的祠堂飞奔而去。 “祸害!都是祸害!”徐启诚看着晕倒的溶月,指着子璋,恨恨痛骂。 这时一个下人畏畏缩缩的上前,将手中的藤杖递给威远侯,眼光闪了闪,口中却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瑟缩着说道: “侯爷,家,家法来了。” 徐启诚心里只想快快的打死这个孽障了事,推开子璇,一把拖着儿子,不顾他挣扎,拖进后院的柴房中,“砰”的一声撞开门,将儿子重重的掼倒在一捆柴堆上。旋即回头将房门上锁,任由子璇在外头哭求 柴房内。 徐启诚喘着粗气,用藤条点着子璋的裤子,半日吐出几个字:“给我脱了!”子璋从柴堆上撑起身体,十三岁的孩子被父亲如此暴虐的拳脚相加,羞愤之余,心痛之至,哪里肯在受裸臀杖罚之辱?徐启诚见儿子不动,上前一把扯下他深褐色的裤子,可以空手碎石的右手拿住黝黑的发紫的藤杖,高高挥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不争气,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藤杖裂风呼啸,柔韧杖体的被重重地在空中甩到弯曲,而后大力落下,抽在不着衣物的皮肉上,狠狠陷下去一道深沟,杖尖最细,打在皮肤上更是几乎断开肌骨。 子璋年少,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形清瘦,浑身肌肉包骨,紧致毫无赘肉,没有了衣服的遮挡,也没有多少脂肪可以缓冲,几杖下去,□□的皮肉开始露出青紫之色。少年被打的头脑一阵一阵发麻,全身的神经都集中于身后遭受不幸的臀部上,再有倔强的个性也很难忍受这般残酷的打发,十杖后,臀上肿起道道淤痕,一片狼藉。 气疯了的父亲眼珠发红,打起儿子来就像在打仇人。不论门外如何混乱,儿子如何呼叫,手上藤条不停,习武之人徒手可举起千斤之鼎,自然鞭鞭入骨,约莫二十下后,子璋臀上已经青紫交加,红肿不堪,瘦弱的双臀上本就没几两肉,也都被打的颤抖紧绷,受伤最重的地方青紫交汇,隐隐有红色的血点冒出。 子璋脑海中一边空白,视线模糊,痛到快要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砰”的一声,有人撞开了门锁。兄长子琰冲进来抱住父亲,子璇和子瑛也先后进来跪倒,少年还想要伸手去遮掩身后的伤处,不叫姐妹看到,还没抬起手,眼前一暗,便晕了过去。 等子璋再度醒来时,已经被送回了自己房里。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也盖了柔软的锦被。口中好像被人灌了一次药,牙齿间充满苦涩的味道,床边的铜盆架子上放了一盆水,袅袅冒着热气。架子上搭着一块白色的手巾,上边似乎沾了几丝没有洗净的血迹。身后的伤处应该是用了清凉降火的膏药,缓解热胀,却缓解不了疼痛,稍微一动便浑身出冷汗。房中空无一人,只有子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用汤匙缓缓搅着一碗乌黑的药汁。 第5章 黄雀在后 子璋屏住呼吸,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双生姐姐,旁边烛火一晃,少年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白天父亲暴怒的片段,依稀想起了,姐姐哭着抱着父亲的手替自己挡下了重重的棍棒,却被狠狠推开,后来母亲晕过去了,他听到姐姐无助的哭声。姐姐……姐姐…… 他看着子璇,用枕头拭去眼角的湿润,同胞双生的情谊非比寻常,难得见到姐姐就让她平白受到自己的连累,心疼之至。 子璇耳眼清明,感觉到床上的动静,抬头一看,见子璋盯着自己,顿时惊喜不已。子璋看着姐姐欢喜的面容,努力扯出一丝微笑,声音沙哑低沉,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顽皮:“姐,这么晚了你还陪着我,谢了啊。” “谢什么,来先把药喝了。”子璇起身将药碗递给弟弟,子璋怕苦,一气儿仰头喝了,余光却看见姐姐坐下时眉头微皱,双手也忍不住扶着身后,放下药碗,奇怪地问道:“姐怎么了,你屁股疼啊?”子璇听弟弟的话吓一跳,脸刷的一下红了,从弟弟手里抢过药碗,怒道,“瞎说什么呢!” 本是玩笑之言,见姐姐脸真红了,做弟弟的反倒不好细问。子璇子璋双生之子,一母同胞,子璇有多了解子璋,子璋就有多了解子璇,这伤十有八九是林家伯父教训的,她不好意思说罢了。可是姐姐身上有伤,今日还这般护着自己,少年越是感动于子璇的维护和照顾,嘴上就越是跟姐姐使坏:“这下倒好,咱俩真不愧是亲姐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连挨打咱们都一起,林伯父好样儿的,姐,咱俩真有默契,你够义气!” 够什么义气啊!!!! 子璇脸上发烧,气的想伸手去捶他。还好这时子琰和子瑛听闻下人回禀子璋醒了过来探望,她才没有机会撕烂子璋的嘴。 长兄幼妹进来,子璋便收了和子璇独处时的笑意。子琰一贯的兄长做派,问候了弟弟的伤势后,便开始教训子璋不可再惹父亲恼怒,说了一堆不可玩物丧志要努力上进的大道理。子璋趴在枕上听着,憋着气不答话不开腔,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奇怪的是子瑛,她一向活泼爱闹,最爱和兄姐玩笑,今日不知为何低头只顾咬着帕子,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子璋,这次的事情多亏了子瑛,当时父亲震怒,场面一片混乱,娘早已没了主意,我忙着照顾娘亲也是心焦不已,还是子瑛机灵,偷偷跑去给大哥报信,没有后来大哥冲进去救你,你怕是真的要被打死了。”子璇含笑拉过呆呆怔怔垂首不语的子瑛推到子璋窗边,“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们瑛子呢。” 子璋看看低头不说话的小妹,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真的吗?那二哥可要好好谢谢你,小瑛子真乖,你喜欢什么告诉二哥,二哥下次出门给你带!” 子瑛垂着头,被拉到哥哥姐姐面前,看看姐姐,又看看趴在床上的哥哥,“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二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爹爹以为你偷家里的东西,是我捅给爹爹的,我真的不知道爹爹会这么生气呀!!!” 一言惊起千层浪。 子璇手中的药碗“啪”的一声掉落在地,白瓷碗应声碎裂,残片散落,几点残余的药汁飞溅在青石砖上,子璋皱起眉头,子琰“豁”的一声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子瑛一下子扑到子琰怀里,呜呜咽咽哭起来:“……姨娘上次被母亲扣了用度,那时正好是寒冬,没有月例银子,姨娘过不下去的,她就悄悄的使人偷家里库房里用不着的东西拿出去典当,换钱来用,可是上次差点让爹爹发现了,姨娘害怕事情漏出去,就把当票藏起来,想着等凑了钱在把东西赎出来。” “我想起上次子璋哥哥回家的时候,我去哥哥房里玩,看到一个匣子,里面就装了几张这样的当票和收据,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估计也是哪个下人干的,看它们和姨娘手上的当票一样,便给姨娘出了个主意,买通个小厮,悄悄把咱们的东西也混在那个匣子里,我真没想到子璋哥哥也在当东西,也不知道爹爹会发这么大的火,呜呜呜,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子璋和子璇了解这个妹妹甚少,万万没有想到她一个九岁的孩子居然能给秦姨娘想出这样的主意,顿时愣住了,面面相觑。子琰一把把子瑛从怀里拉出来,指着妹妹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一时只有幼女嘤嘤的哭泣声,她抽噎着,不住的说“我知道错了”。子璇从前只知道母亲溶月和秦姨娘不和,但从不知道两人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心里千回百转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还有子瑛,她忍不住打量子瑛,这个妹妹今年不过九岁年纪,垂髫儿童,身量尚未长足,刚长到兄姐胸前那么高,平日里天真俏皮,娇俏可爱,每次兄姐一回来最爱缠着他们玩闹,竟然也能看出姨娘和嫡母之间的明争暗斗,暗地里学会帮着姨娘销赃,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子琰最不喜欢有人暗中下黑手,首先发作,拉过子瑛的一条胳膊,扬起手,朝小妹屁股上狠狠的打了下去。 “你!你竟然敢干出这样的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次闯了多大的祸?!”子琰气的不轻,巴掌越落越狠,“你害你二哥挨打不说,你居然还帮着秦姨娘偷家里的东西,还买通下人,还嫁祸于人,小小年纪,从哪里学来?!” 子瑛年幼,哪里能逃得出长兄的束缚,再说此事一开始她确实存了自己的小心思,但后面会发展成这样也着实出乎了她的意料。小丫头小胳膊被子琰拽的紧紧的,人站在地上,九岁的孩子圆嘟嘟的小屁股兄长一个巴掌就可以打遍,连着挨了好几下,疼的直跺脚,碎花的玫红小裙子被子琰的巴掌打的沙沙作响,孩子大哭着呼痛,身子不停的扭动。 “你疼,你有你二哥疼吗?这事要是母亲知道了,我看你怎么办,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子琰打的用力,自己的掌心被小妹的纱裙摩擦的微微发红,嫌孩子衣裤碍事,索性把孩子按在腿上剥了裤子教训,大手一拉,裙子和裤子一同被拉到膝弯,又动手剥掉亵裤,两瓣白里透红的臀瓣就露了出来,子瑛从没被大哥教训过,吓得六神无主哇哇大哭,小手小脚不停的挣扎踢蹬着,惹的兄长越发恼怒,一下下巴掌重重拍到两瓣屁股上,打的孩子泪泣不止。 子瑛年幼,被长兄愤怒之下剥了裙裤责打,边上还有两个姐姐哥哥,本来就很尴尬,加上子琰手劲儿大,小孩子趴在兄长身上,腰被按着,小屁股在巴掌下渐渐染起了粉色,孩子心里愧疚,本就难受的泫然欲泣,这样被兄长一打更是大哭嚎啕。 子琰的个性很随父亲,一上起脾气来便谁劝也不听,见子瑛不停的踢蹬挣扎,抱起她用自己的两条腿把孩子夹住,叫她双腿动弹不得,一面扬起手向在那两团□□上重重扇了几巴掌,白嫩的两团肉被打的阵阵颤抖,子琰没有什么打人的经验,年轻人生气之下也不知道克制力道,十几下巴掌都朝着臀峰一个地方打去,子璇本来不知道该不该劝,但见子瑛哭得都快呛着了,她忍不住上前抓住子琰的胳膊:“你干什么,你这样要把她打坏的。” 子璇一面说一面用手护在小妹的屁股上,刚摸上去便感觉微微发烫,小孩子身子嫩,此时想必已经是疼的难受。趁着姊姊拉住子琰,小丫头一挣扎,“扑通”一下滚落在地上,顾不得摔的生疼的胳膊,拉起裙子使劲挣脱长兄的胳膊,一溜烟躲到姐姐身后,拉着子璇的手,哭的小脸通红,眼睛满是对一双兄姐的愧疚:“大哥别打,我知道错了,姐姐,姐姐救我!” “大哥,算了,也不能全怪小妹,爹本来就打算惩治我,难道小妹不来掺和,爹还能不打我?”子璋终于听明白了这是怎样乱七八糟的一团官司,皱眉劝道。子璇顺势护过妹妹,低头看着子瑛,半晌无话。 “他一直视我为家里的祸害,不是吗?”子璋的声音听不出是什么感情,“只要我做什么,他都看不上眼。我买一两件物件,便是玩物丧志,我看一两本闲书,就是不学无术。我叫家里的工匠做两件东西,便是不务正业,在咱们父亲眼里,除了向大哥一样对他唯命是从,其他人只要不和他心意,他都看不惯。” 他脑海中闪过父亲用棍子指着自己的脑门,抡起棍子朝自己挥过来,一脚踢向自己的胸口的样子,耳边不断回响着父亲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 “孽障!!逆子!!!” “不争气的东西!!” “顽劣!!乖张!!!不学无术!!!玩物丧志!!!” “祸害!全都是祸害!!” 少年手握紧成拳,忍不住重重捶打在绵软的床铺上。他不愿意听从父亲摆布,他也不可能任由父亲决定自己后续的命途。 ================================================================ 子瑛抽抽噎噎的抬起头,看着哥哥,又看着姐姐。 日月合璧,五星连珠。这是她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 时间倒回到上午——那时子璇和子璋还未回府,在那个静谧的院子里,子瑛一个人站在窗口,听到了嫡母和玉枝的全部谈话。 “一年后,帝王之星显现,会有一位明君降生于皇城,开创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但仅仅靠帝子一人不能完成这样的丰功伟业,因此还需要辅佐圣主的忠正之臣。” “传言五星连珠为登极之象,若出现这样的天象,便是圣主降临,这不是天大的福分吗。” “五星连珠之日降生的君主自然指的是中宫嫡子,当朝太子,臣下怎能和天子同论命数。” “侯爷很早就下过严令,府中谈论两个孩子生辰之人,当即格杀,这话你断断不可和旁人去说,不然岂不是犯上谋逆吗?” 哥哥,你不是祸害,你和姐姐有着这天下最尊贵的命格,你真的不是祸害呀!!这个声音在子瑛心里呐喊了起来,她多想把这话说出来,告诉面前的兄姐,但她不敢,几番挣扎后,子瑛屈从了内心的惧意,把头埋进了姐姐怀里,大哭出声。 ====================================================================== 夜凉如水,漫天星斗,屋内,是兄弟姐妹相拥而哭泣,屋外,夜色阑珊,月移影动,隐隐露出一个高大健硕的人影。风过帘起,威远侯徐启诚负手而立,神色冷峻,不明悲喜。 第6章 薏苡明珠 上 溶月病弱,子璋养伤,子璇无暇顾及其他,只管一心一意照顾母亲和弟弟的身体。自从回府以来,她都在家中研究药方食谱,想用自己所学,研制出养生的药膳。期间霍家兄弟下了拜帖,邀请子璋出门赴宴,子璇便以长姐的名义代为谢过,只说弟弟卧病在床,不便前来,千万见谅,来日定邀他们登门,敬酒赔罪。 一日子璇翻看医书,研究一味药材是否可以加到母亲的膳食里,正写了一笔,有人挑帘进来,却是子瑛。 自那日哭诉后,子瑛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不过今日看来,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小妹妹笑眯眯的把一本书送到姐姐手里,央她帮忙还到父亲的书房去。 “姊姊今天不是要去前头送母亲的药膳单子吗?顺便帮我把这本书还过去吧!”小妹伶俐俏皮,眨眨眼睛,突然踮起脚尖,附到姐姐耳后,一字一句似有深意地说:“这本书是子琰哥哥生辰时别人送给他的,大哥说是生日礼物,可宝贝了,我不小心撕坏了一页,你千万别告诉大哥和爹爹,他们知道了是要揍我的。” 子璇哭笑不得。 威远侯世子徐子琰自幼跟随父亲习武,一介莽夫,哪个蠢货送他书本,只怕会被长兄当场轰出去,真不知道幼妹又在搞什么名堂。不过她今天本来就要到前院去,反正是顺手还一本书,又不是要她写一本,不是什么特别为难的事,便帮了妹妹这个忙。 =================================================================== 到了前院书房,让子璇惊讶的是,明明和大哥约好了这个时间送方子过来,不仅大哥子琰不在,就连下人也不见踪迹。 子璇等待长兄,坐在书架旁一把椅子上,百无聊赖,随手翻看起妹妹交给她的书册,打开书本,一张红色染金的玫瑰花签便从书中掉落出来。 这种玫瑰花签是挑选上等结实的香木,削成比纸张略厚的薄片,由工匠精心雕琢,刻成花的形状,以玫瑰花泥混上胭脂染色,用金泥描边,小心阴干后方制成,极为难得。因为是以胭脂和玫瑰浸染,这种书签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能有这么珍贵的书签的人,也一定是府里的主子,府里还有谁会用这样的东西?想必是子瑛遗落的。子璇心里这么想着,将书签用丝帕包好,收入荷包中,准备回去还给小妹,但无意间发觉,这张书签掉出的位置,正好在子瑛不小心撕烂那一页上。 子璇的目光落在被撕坏的纸上,感觉那道口子颇为怪异,裂痕从纸张最下方直到页面正中央,好端端的翻书,绝无可能把纸张撕开这样大的一道口子,更何况能送进威远侯府的书本纸张不敢说世间少有,但一定质地优良,坚韧厚实,子璇伸手抚摸撕开的书页,凭着学医之人指尖敏锐的触感,发现了异常—— 有人在上面划了歪歪扭扭的笔画,可能是指甲,也可能是簪子,划痕极淡,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 她顺着纸张的纹路将书页拼好,随着裂口渐渐合拢,原本凌乱的划痕被一一拼起,凑成了六个大字: “刘沛公,武天后” 那本书的名字叫《乙巳占》,唐代李淳风所著,涉及天文、气象,占卜等天文术数之法,被子瑛撕坏的那一页正好属于星象占卜的一节。先人笃信星象之说,认为通过卦算八字可以判定命数,而天象现异便一定是上天给予人世间的凶吉祸福的征兆,书中详细列举了占卜的卦象与方法,比如婚嫁之前要测算新人的生辰八字,以免相冲;比如天降灾害说明君主失德,上天示警,再比如——出生异象之人必定是有非同寻常的命格。 子璇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子瑛来送书时凑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这本书是子琰哥哥生辰,别人送给他的,子琰哥哥说是生日礼物,可宝贝了,我不小心撕坏了一页,你千万别告诉大哥哥和爹爹,他们知道了是要揍我的。” 刘沛公、武天后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奇妙的天象:五星连珠 子璇感觉自己呼吸停滞了。 谁是生而有异之人? ================================================================ 她怔怔的站起来,心里乱成一团。自打出生以来的一些片段在脑海中闪过,却什么也没抓住。她想起了母亲看着自己和子璋时包含怜爱而歉意的眼神,父亲的冷淡,子璋的叛逆,林越安夫妇每每谈及侯府时神秘的口吻,十几年的各种细节背后有一根细线在脑中穿梭,仿佛穿起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穿起来。 子璇觉得自己心跳开始加快,腿脚有些发软。她不由伸手扶住靠墙的书架,去寻找一个借力的支点,却不料,只是稍稍向后一推,书架居然从两边应声打开,露出一个被隐蔽的暗室,还没等子璇反应过来,暗室里阵阵脚步声响起,有一个人走出来,正是父亲徐启诚。 ================================================================ 暗室内,威远侯徐启诚,勇毅侯沈樟栋,威远侯世子徐子琰正在议政。 “近来滇南略有异动,滇南王屡次有犯上之举,皇上派人下旨申斥,那滇南王态度十分倨傲不说,还打伤了随行的官员,反心昭然若揭。我昨日向圣上请奏,令丰台大营和西山锐健营的军队留住京郊待命,皇上却将折子留中不发,佑安兄,你昨日进宫回来,圣上可有提到此事?为何要将折子留中,他还在犹豫些什么?” 徐启诚面沉似水,子琰看着父亲的脸色,斟酌着开口。 “沈世叔,皇上将折子留中,应该是为了太子。太子不支持出兵滇南。世叔有所不知,殿下忧虑的也却有几分道理,滇南地势多奇,又多瘴气毒害,我朝兵士大多挑选于北地,受不住瘴毒,兵士南下滇地,往往伤病者以半数计,即便是陛下决意出兵,也首先要解决瘴气之患;再者说,出兵滇南必要增收军费,加重百姓的徭役赋税,太子不忍,也在情理之中。” “妇人之仁啊……妇人之仁!”徐启诚重重的一拍扶手,“太子在圣驾前以“仁政”劝谏陛下,说什么‘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朝中也有那等迂腐之辈附和。太子在朝中素有贤德之名,支持者众,皇上顾忌物论,才将折子留中不发,避免争端。” 沈樟栋叹气:“太子因天命而生,确实有一些安邦治国的政策,每每遇到战事,却在抵御外敌的时候优柔寡断,迟早要反受其害!” “元康老弟,慎言!” “世叔,朝中有那么一群朋党之辈,不知晓匡扶太子以大义,只知道党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可恶!世叔这话,在此说说便罢,千万不可在圣上和太子面前表露啊。” 沈樟栋看着徐启诚,握拳擂桌:“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佑安兄,你我都是军权在身,万一太子犯浑,佑安兄,你我可不能犯糊涂啊!!” 这话已然是犯了大忌讳,臣子谋划兵谏殿下,论罪可株连满门。子琰心中一沉,徐启诚皱眉,刚要说什么,就听得一声暗门被推开的声响。三人惊愕的起身,徐启诚带头快步走出,看看究竟是何人敢在外头偷听,子璇避之不及,还没来得及防备,一下子被父亲抓住胳膊。 “是你?!” 子琰最先反应过来,挡住子璇打了个圆场:“父亲莫动怒,妹妹不是偶然来此,她之前和我说过,要来送母亲的药方,沈世叔,这便是我的大妹子璇,她大概是见我不在,想找本书看看,不经意见才触动的机关,世叔莫怪,别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方才他们所议论的事情何等机密,如何能叫第四个人知道,徐启诚虽然深疑子璇,但此时不得不顺着子琰的话说,不然沈侯那里就先交代不了:“啊,对,孩子顽劣,贤弟见笑了,都是我管教无妨,惭愧啊,元康,我看咱们今日就议到这里吧,下次我请你喝酒赔罪,你老弟可不能不领情啊?” 沈侯不是不知趣的人,深深看了子璇一眼,笑着拱手告辞:“是啊,呵呵,佑安兄想必也有些家务事要处理,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送走了勇毅侯,支开了子琰,徐启诚负起手,看着面前的女儿。 “子琰不是说你送药方来了吗,药方呢?” 药方!子璇脑中“嗡”的一下。 对呀,她的药方呢? 第7章 薏苡明珠 下 短时间受了两次不小的惊吓,子璇实在是想不起来把那一张纸头放去了哪里。任凭她各处一顿乱翻就是找不出东西。徐启诚看着女儿的慌乱的神情,更觉得她已经听去了之前的谈话,疑心加重,侯爷面容冷肃,看着子璇冷冷地说道:“你给我听好,为父与沈侯所言,若是有一句被他人听去,传给那些居心不良的奸佞之人,我徐家便是犯上大罪!我不管你听进去了多少,如果透露出去一个字,为父哪怕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也不能因为你殃及满门性命!!!” 子璇呆呆的看着父亲,根本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混乱的脑子被父亲重重的一句“清理门户”炸醒了。情急之下,急则智生,女孩强逼自己稳住慌乱的心神,努力调节急促的呼吸,镇定,镇定,子璇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两耳听到的全是自己擂鼓般“咚咚”的心跳声。 “这次母亲的食疗药膳里,只有一味药。所以女儿不曾写方子。” “哪一味?”徐启诚皱眉,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 “薏苡。”子璇从进到书房到现在,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醒。须臾之间,她已然明白为何会有今天书房的异常,父亲莫名其妙的震怒,以及沈侯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父亲怀疑她听到了不该知道的机密,不过幸好,她知道应该怎样打消父亲的怀疑。 “正是薏苡明珠的薏苡。” =============================================================== 徐启诚仰靠在椅背上,淡淡地望着女儿:“薏苡?你这是自比为马援?”他突然一掌重重拍向桌面,“放肆!你觉得是我冤枉了你吗?在你眼里,为父是会让你蒙冤受屈的昏聩之人吗?” “当年汉光武帝也没有料到自己确实冤枉了将军马援,使他蒙冤数载,直至将军去世。他的妻子和侄子接连六次上书,陈述冤情,才换的皇帝下赐给马援的一场葬礼。可怜将军驰骋沙场,尸骨甚至不能埋葬于战场的烽火狼烟,反倒要蒙尘落于佞臣手上。” 青山处处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子璇心中无比清明。父亲徐启诚手握重兵,征战行伍,最恨奸佞之臣,她相信他可以理解这种感受。她记得在她小时候,林家爹爹给她讲薏苡明珠的典故,懵懂的她半懂不懂,只知道就是一个坏皇帝冤枉了一个老实人,而现在她明白了,这背后是一个朝堂的风云变幻,一个疑心的君王对臣子的忌惮,以及奸臣对忠良之人的构陷。 “是不是无论女儿辩解什么,您心中都已经笃信了女儿是那偷听之人?” 徐启诚沉默不语。 子璇凝视着父亲,脑海的清明使得她的双眼异常明亮,不露心虚,亦无惧意。徐启诚看她良久,半晌,叹一口气。 “自比为马援,”徐启诚淡淡的说,“你都这么有本事,为父哪里还敢在冤枉你?” 子璇的心从嗓子眼落回胸口,她明白父亲已经打消了对自己的疑虑,眼前这一关,已经算是过去了。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还有一道坎,因为蒙受马援之冤的,并不止一个孩子。 “不,女儿不仅仅是想自比与马援,”子璇缓缓向父亲跪下,“女儿还要自比于马援的妻侄。” 徐启诚看着她:“你刚为自己洗脱嫌疑,还想替人伸冤?是谁?” “此人蒙冤已久,女儿愿学马援的妻侄,跪于庭前,以草绳缚身,六次上书,只为能为其沉冤昭雪!!”,子璇抬头,看着父亲:“此人正是您的第二个儿子,我的弟弟,他即出生起便蒙受冤屈,而今已经有一十三载了。” “啪” 茶盏碎裂,子璇上身一歪,摔倒在地,一边脸颊迅速肿胀起来。 “孽障!!”徐启诚气的站起来,用手指着子璇:“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子璇用胳膊支起身子,一只手痛苦的捂着脸,十三岁的少女,生生受下父亲毫不留情面的掌掴,眼里却一丝泪意也无:“我说,子璋蒙受您的冤屈已经一十三载了。父不知子,您虽生他,却不养他,不了解他,弃他,冷淡他,苛责他,冤枉他!子亦不知父,子璋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他受父亲如此不喜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战功显赫的家庭,和他出生时一个离奇的天象!” 其实同样蒙受冤屈的还有她自己。不过子璇不替自己觉得委屈。因为她有林越安和冯容和。林越安很疼她,她从小也很服越安夫妻的管。养父本来就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子璇从小跟在林越安身边乖乖听话,乖乖受教,犯了错趴在他腿上乖乖受罚。在林越安身边,她甚至学会了撒娇。正因为如此,子璇无法将那个温和的男人和眼前这个暴怒的生父联系在一起,他们都是自己的父亲,为什么她会有差别如此大的父亲! “如此草率,还如此放肆!”徐启诚看着女儿,“和你弟弟一样,这样无礼放肆的孩子就应该狠狠的挨揍!你知道应该怎样揍吗?今天我就好好告诉你!”一边说,徐启诚一边卷起了右手的衣袖,一把把子璇拉起来按在腿上,子璇的胳膊撞到了椅背,痛的眼前发花,徐启诚看了看周围,竟然连一把戒尺镇纸藤拍都找不到,干脆也就不找了,左手松开女儿的腰带,掀开裙子,右手把裤子一扯,就露出两瓣柔嫩圆润的屁股。接着把孩子的腰往下压了压,抬手便打,巴掌在空中扬起,迎风落下,扇在孩子柔软的屁股和大腿上。 子璇痛的双手乱抓,徐启诚打人好像从来不讲章法,可以徒手碎石的巴掌手起掌落,丝毫不留情。女孩的身子正在发育,腰身逐渐显露,更显得两瓣臀瓣圆润丰莹,而现在这两瓣臀瓣正在暴风骤雨般的巴掌下颤抖,生父重重一掌下去,几乎可以压平这两团柔软的肉丘,带起一波又一波肉浪,滚滚而来的疼痛从巴掌落下的地方升起,扑向腰身和大腿,子璇牙齿咬的紧紧的,屁股上开始升温,白软的肉丘也因此染上几抹淡淡的红晕。 每被打一下,子璇的身体就随之颤栗一下,好不容易伸手抓住椅子的扶手,仿佛落水之人抓住了河面上一根漂浮的孤木,孩子忍不住痛开始大声的呼叫,额头和后背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但身后的掌掴并没有因为她的呼痛而存有一份怜惜,一下下巴掌后,两团双峰被一次次的拍扁,反弹,泛红,循环往复十几轮都未停歇。 忽然父亲的巴掌停住。 徐启诚本来已经高高扬起了右手,准备在这饱受摧残的臀肉上再扇一掌,突然发现,女儿的腿上似乎有一块青紫,心里奇怪,继而感觉腰上好像也有,便放下了手。 威远侯不是个喜欢在管教孩子的时候讲究男女有别的人,他摁着孩子牢牢的趴在腿上不叫她动,伸手直接将孩子的裤子往下一把拉到脚踝,将大腿小腿一齐露出来,果然看见如羊脂润玉般的两条腿上,横着几处青色的伤痕,徐启诚皱眉,又掀起女儿的上衣,露出腰背,发现腰上也有几块瘀伤。此时子璇从后背到小腿全部暴露在亲生父亲面前,女孩肌骨细润,肤白如雪,腰腿上是青紫的瘀伤,屁股上却是两团红色的掌痕。 子璇从来没有被如此粗鲁的几乎扒去了全身衣裤,脸上刷的一下失了血色,徐启诚刚一松开手,她几乎是从父亲腿上滚落,跪坐在地上,顾不得疼痛,用裙子遮住□□的皮肤,心中羞愤难平,泪珠在也不受控制的坠落。 “这是怎么弄的?”徐启诚刚开口就知道说了一句废话,还能是怎么弄得,上次护着子璋挨的呗。 你弃她,冷淡她,苛责她,冤枉她,有个颤抖的声音在徐启诚耳边响起。徐侯心里顿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站起来。”徐启诚提起女儿的胳膊,强拉着她站好。 “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给我牢牢的咽进肚子里。”徐启诚警告,“如果你敢吐出来半个字,还是那句话,为父必定亲自动手,清理门户!” ----------------------------------------------------------------------------------------------------------------------------- 子璇不知道她临走时其实忘记了两样东西: 有一张薄薄的纸,被夹在一本翻动过的书页里。 地上掉落了一个荷包,应该是孩子挣扎时落下的,里面放了一块绢帕,包裹了一枚被压碎成两半的玫瑰花签。 第8章 木牛流马 子璋伤重之时婉拒了霍家兄弟的宴请,现在少年身体逐渐复原,便邀了霍家兄弟来家中小坐,算是赔罪。母亲病弱,操办之事不好让溶月劳心,子璋不知姐姐前些日子亦受过父亲的掌责,把宴请之事拜托给子璇,子璇则把地点定在后花园中的流碧亭中。 威远侯府后花园遍植杨柳,因此也被称为“柳园”,流碧亭位于威远侯府后花园东湖的湖心,一条长廊临水而建,延伸到湖心深处的小岛上,直通湖心亭。站在亭中看去,四周视野开阔,柳园风光一览无余,烟波浩渺,水光荡漾,极似江南风光。 临平侯霍堰彰有两个儿子,长子霍啟,次子霍敖。子璋从小养于霍家,和他二人一道长大,情同手足。本来子璇以为今天需要招待的只有这两位霍家公子,却不想还有两个不速之客。她刚走进亭中,便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吸引—— “都说滇南地势险要,不便行军,我看不然,滇南最令人忧虑的,不是地域,而是瘴气之患。越是潮气湿重的地方越是些崇山峻岭,毒蛇毒虫遍布,加上地势崎岖,运输不便,兵士携带兵器粮草尚且不便,就更别提带药材了。” 那说话的英俊少年身着青色长袍,玉冠束发,周身除了腰间一块标有家族徽记的玉佩之外,再无其他配饰,应该是个崇尚简约之人;此人皮肤白皙,眉目清俊,虽说长相清秀,却显得英气朗朗。与一众兄弟见礼,神态自若,气定神闲;席间高谈阔论,见解独到,妙语连珠,顾盼神飞。 “各位,”子璋见子璇进来,笑着和席上众人引荐,“这位就是我方才提到的姐姐,姐,霍啟霍敖兄弟,你是认识的,这位是项光大哥,霍啟大哥同门师弟,今日也一道过来坐坐,这位是霍敏,霍伯父家的堂侄,方才说话的就是他。” “既然是徐家兄长的姐姐,那我也应称一声长姐,”霍敏一笑起身,对子璇颇为洒脱的拱手为礼,“刚刚听徐家兄长说,长姐对医药典籍很有见解,还要请长姐多多赐教。” 子璇只觉得这个霍敏长得男生女相,怪俊俏的皮囊,蛾眉微挑,连声说不敢当,而后趁人不注意,以手帕掩口,悄声对子璋说:“霍家伯父什么时候有这么清秀的小侄子,你们别哄我,霍家大哥在搞什么名堂?”子璋看着姐姐,笑得意味深长:“霍家子孙繁茂,有那么一个两个姐姐认不得,也不足为怪。” 霍啟的师弟项光余光看见这两个姐弟说悄悄话,含笑不语。 因都是世交子弟,不必太过拘礼,兄弟几人相互客气一番后便依旧落座,有侍女为诸人奉上茶水果点,又在亭子一角安放一个炭炉,铜壶中热水轻沸,袅袅升起白烟。 “方才我没来,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呢?” “正在说滇南的事情。”子璋对姐姐笑笑,“姐姐大约知道,那南州水土温暑,瘴气熏体,蚊虫成群,毒物还可使人致病,因此滇南民谚有云:十人到南地,九人难回家。” 子璇研习药理,自然通晓各地的风土人情,想了想点头肯定道:“确实如此,滇南暑气湿热,易滋生邪气,南方蚊虫大多携带疾病,夏天尤甚,一到夏日,即使南地在热,使人挥汗如雨,人们也不敢解开衣裳;夜间就卧之时,室内再闷,也不能敞开门户通风纳凉。我听说滇南最近多有动乱,可是真的?” 项光面色沉重,以手指轻叩桌面,拇指上一个白玉扳指莹莹流光:“没错,滇南近来多有动乱,虽说是因为滇南王拥兵自重,目无君上,究其根源,还是南地官场糜烂的缘故,一地的父母官员不知养护民生,反而党附于权贵,欺压百姓,苛政杂税不断,若是滇南官场清廉,正气浩然,滇南王再有反心,哪里能有作乱的机会,若能使百姓安居,也不会弄得如今民怨沸腾。” 霍啟一手握拳支于左膝,深以为然:“项光贤弟说的没错,滇南多处暴动,家父也正为此事忧心多时,陛下已经透露有出兵平叛之意,只是忧心滇将士身体,还没有明发上谕罢了。” 霍敏接机插嘴道,英气的面庞饱含愤愤之情:“我看陛下早就想出兵了,那滇南王向来把眼睛放在头顶上,陛下正该借此机会,给他个教训。”霍敖也应和:“正是这话,等解决瘴气和运输的麻烦,不叫兵士受疾病困扰,出兵还不是迟早的事。” 项光不禁皱眉:“你们都说要打,可知滇南之地易守难攻,若起战争,又要增加各地赋税徭役,作为军费开支,不仅滇南的百姓受苦,就连其他地方的民众也要跟着遭殃。更何况,一旦起战事,当地多少百姓会被滇南王强行征兵,编入军中,仗打起来,黎民死伤无数。古人云‘春秋无义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啊。” “项光兄这话不妥,陛下出兵滇南,如何能和春秋时期争地争城相提并论?”子璋首先摇摇头反对,“再说那滇南王心存反意已久,滇南官员多为见风使舵之辈,陛下若不出兵打压滇南王的气焰,他们岂不会更加猖狂?” 项光眉头深锁,重重一叹:“道理我何尝不知,我只忧心滇南的平民,战事一起,必然殃及池鱼!我看加大力度整顿当地官员的风气,未必不能使民怨平息。” 霍敏闻言,望向项光,不屑一笑,似是不想与这迂腐之人交谈。子璋看了霍敏一眼,打起圆场:“项光兄,何为仁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滇南之地,屡次叛乱,民怨沸腾久已,项光兄认为陛下罢免滇南官员,令取贤人代之,是为仁;而陛下出兵南州,平滇南王之乱,虽有死伤,但也可解黎民于水火,这难道不也是仁吗?” “正是,”霍啟看向项光,语含宽解,“项光贤弟,滇南当地士绅豪族的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光是整顿吏治,罢免、流放几个官员,是万万解决不了问题的。” 霍敖年轻,提起吏治,语气愤恨:“滇南的官场被滇南王搞的乌烟瘴气,早该整顿了,地方官员只顾朋党之争,逢迎上司,哪里考虑到民生疾苦?这样的贪官比那些乱臣贼子更该杀,人人得而诛之!” 话一出口,便听长兄清咳一声。 ——威远侯府夫人的母家许氏的父兄就是因参与党争而被免职流放。威远侯与夫人因此事险些决裂,子璋和子璇皆是侯夫人嫡出,当着人家子女的面,怎能如此直白的去戳人家母亲的痛处? 眼见气氛尴尬,做弟弟说错了话,当哥哥的自然要出言相帮。霍啟岔开话题,笨拙地开起子璋的玩笑:“不说这些事了,子璋啊,我听说你老弟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一辆木轮推车,据说稀奇的很,那是个什么东西,你倒是和我们说说?” 子璋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一笑:“那东西不是我花钱淘来的,是我画了图纸,和工匠一道做的。此物名为木牛流马,不叫木轮推车。” ------------------------------------------------------------------------------- 霍敏眼睛一亮,似是极为兴奋:“木牛流马?它不是早已失传了吗,徐家兄长竟然能做出它来,可否带我去看看?” 霍啟和霍敖知道霍敏的脾气,彼此相视无奈一笑。子璋饶有兴致的看他一眼:“你对它有兴趣?难得难得,既然如此,自然要请贤弟赏光了。” 霍家兄弟本不想霍敏乱跑,但哪里拗得过他的性子,只好由着霍敏跟他去看,子璇强忍着身后的疼痛陪坐这么长时间,体力早已不支,于是借口去吩咐仆役准备茶点趁机下去歇息一会儿,请诸位贵客自便。 “你家这小堂妹好生有趣。”项光看着子璇离去的背影,收回目光,对着一旁的霍啟含笑说道。 “殿下看出来了?”霍啟无奈一笑,拱手向项光致歉,“她是家中独女,自幼叔父对她爱若珍宝,不忍约束,因叔父无子,便把她当作男儿养大。小妹性情粗野,今日对殿下屡有冒犯之举,臣先行向殿下赔罪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不妨,”项光摆摆手,“我不和小孩子计较。不过我看今天不光我,徐家姐弟大约也都看出来了,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第9章 将门虎女 上 霍啟点点头,顿了顿,面含忧虑,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今日小妹和徐家姐弟之言,您都听见了,回宫后面见陛下,若陛下在问起出兵之事,殿下切不可意气用事,惹陛下再动雷霆之怒啊。” 项光面色沉重,长长一叹,不发一言。 “还有,滇南王身边豢养了一批身手高强的暗卫,之前穆成旭大人无故死于家中,只怕和滇南王脱不了干系。近日京中有操着南地口音之人混入城中,滇南王此人老奸巨猾,殿下,您过些日子要出城去接那穆家的家眷进京,不可不防!” “知道了,穆成旭于任上过世,朝廷要予以抚恤,他的遗孤自然要多给一些优待。到时我会微服出京,见一见那穆家女儿,顺便也向她问问滇南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 -------------- 另一边,子璋书房内。 霍敏正用手抚摸着木牛流马的模型,口中连连称奇:“徐家兄长竟有这么精巧的心思,能将早已失传的东西仿造出来,还能做的如此考究,实在是难得。” 子璋含笑看着霍敏摆弄牛腹内的构造,一只手扶在牛头部,用拇指摩擦着上了一层清漆的木料,带着些怀念的神情说到:“此物在平原地区并不适合推广,但云贵川多山路栈道,地势崎岖,当地居民都爱用索道,因此它这样的设计反而能在山路上如履平地。不过我没想到,霍家贤弟居然会对它有兴趣,而今贵族簪缨世家,子弟纨绔者有之,习武者有之,从文者亦有之,但愿意来研究这些东西的却少之又少,今日得以遇见霍贤弟,算是遇到了知音,也不枉我这个不学无术之子为了将它做出来所受的那些教训。” 霍敏听罢,抬头看着子璋,宽解道:“徐家兄长何必在意他人之言,制造这样的东西,不单要精通制造之术,还要精通制图和算数,三者缺一不可,兄长涉猎如此之广,怎么能说是不学无术呢?” 子璋语带遗憾之意,对霍敏淡淡一笑:“制造之术如今都只被认作是旁门左道,并非人们心中的”正经事”,历朝科举也不曾以此作为选贤举能的途径。可惜我只做出这么一件,要是能多有几件,你真的喜欢,送你一个也不是不可。不过多的实物虽然没有,图纸还是可以给你拿去的,找手艺高明的匠人再去做一个就是了。你拿给令尊和伯父看看,兴许在滇南还能派上些用场。” 霍敏确实极爱此物,但听说子璋要白送给他,却不是很乐意:“我从来不喜欢白要人家的东西,不如这样,徐家兄长可愿意和我比试一场如果我赢了,就把这图纸算作彩头赠与我,如何?” 子璋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这倒激起了他的斗志:“贤弟既然开口,作为主家,怎能让宾客失兴而归,自当奉陪!不过既然要比试,总会有输赢,你赢了,我的彩头是这图纸,可若是你输了,不知贤弟打算拿什么彩头给我呢?” 霍敏今天出来并没有佩戴什么贵重的物件,一般的配饰徐子璋未必瞧得上眼:“不知徐家兄长是否有看中的东西,若是我输了,兄长说出来,只要我有,就一定办到。” 子璋却摇头:“贤弟是客,我怎好要贤弟的东西?” 霍敏一怔:“那不知徐家兄长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彩头?” 子璋看着他,微微一笑:“简单,若输了,你便让我打一顿,可好?” 霍敏听罢愕然,惊讶的看着子璋,见他脸色镇定,不似玩笑,虽有些着恼,但实在想要那图纸,况且他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必不会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比什么,就要听我的!” 子璋眉头一挑:“贤弟想同我比试什么?” 霍敏自顾自从子璋书桌上拿起一本魏晋朝时期刘徽所著《九章算术》,扬眉张扬一笑:“古有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赌书泼茶,以猜某一典故出自书本中的具体章节和页数来决定饮茶次序先后,作为闺房之乐,而今我霍敏愿效仿李清照夫妇,不过我们不猜典故,兄长既然能有仿造木牛流马的巧思,自然精通算术。” “今天,我们就比背圆周率!” 霍敏提出的比试方法,不是说两人面对面开始直愣愣的背书,这个时代圆周率仅仅是匠人们制图测绘时用于计算的工具,查表现用,等闲没人会去记它的小数位数。霍敏要求两人各拿一份圆周率表,默背半刻钟的时间,而后将表收起来,两人各自坐在书桌两头,在纸上默出。届时谁默的位数多,谁就算赢。 用于计时的滴漏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霍敏与子璋二人正在桌前奋笔疾书。 一时是子璋先写完停笔。霍敏见状满心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写下最后几位后,两人交换一看,不必费心去数,单看最后几位,不难发现,子璋将将比霍敏多默出了十位小数。 一开始霍敏似是不敢置信,又拿过纸笺来细细看了一番,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子璋。 子璋也正负起手含笑看她,似乎要等她怎么办。 霍敏自幼最引以为傲自己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然也不会想凭着记忆赢过子璋。可没想到今天失了手。她虽心有不甘,但到底输了就是输了,这假冒少年的女子个性张扬,但不骄纵矫情,愿赌服输,只见她潇洒的对子璋抱拳一笑,颇为诚恳地说:“不想徐家兄长能有这般好记性,兄长,霍敏认输了。” 只是自己输了,接下来他要怎么打呢? 子璋看她从一副爽朗的模样变成现在这般面露纠结的表情,实在屏不住,一边笑,一边用手轻轻拍拍桌子:“你在家里,没有挨过父兄的打对不对?没关系,你转过去,把手撑在桌子上,弯下腰就可以了。我这样说够详细了吧,要不要找人给你做个示范?” 霍敏自然不好意思叫人进来,犹豫片刻,还是愿赌服输的心占了上风。她站起来,俯撑在桌面上,弯下腰弓下身体,摆出一个受罚的姿势。因为腰背下弯,身后两团软软的臀肉便翘了出来。 子璋站在霍敏身后,看着她的衣衫顺着身材的弧度垂落,勾出一副窈窕的身段。寻常男子哪里有这样腰细骨宽的,装都装不像,子璋心里暗自发笑。 这样顽皮的丫头,活该挨几下板子。 他伸手在那两瓣滚圆的肉团上抚摸了一圈,顺便按了按,隔着衣裤可以感到只属于少女身体柔软的触感,感觉那两团皮肉紧紧绷住,少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霍敏双手撑在桌子上,难得脸红了一次。只因自己现在是以男子的形象示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出理由来呵斥他无礼的行为。 “别着急,”子璋笑的不怀好意,“我这是头一遭打人,你可要给我时间好好准备准备。” 挨打的人反倒要等打人的人准备,霍敏自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颠倒黑白之人,只是自己先输给他,若是和他强辩反而会显得小家子气。偏子璋坏的冒水,装作是恍然大悟的样子,悠悠然开口:“哎呀,你说这受罚哪里有穿着衣服挨打的?还要想想,要不要帮你把裤子给脱下来……” 霍敏本就有些羞恼,闻言再也忍不住脾气,拍案转身,一记手刀便要朝子璋脖颈上劈过去。子璋唬了一跳,抽身忙躲,霍敏见一掌没有劈中,反手就要去擒他的胳膊,子璋见她动真格的要劈死自己,赶紧出手招架,以防她抄起其他坚硬的物件朝自己脑袋上招呼。不过最后子璋并没有脑袋开花,因为假扮少年终究还是不敌真正的将门之子,被子璋拿住,压在桌子上。 “呃,坦身露体,有违礼数,这样不妥,我看还是算了吧。”为了不再继续挨劈,子璋很是识趣识相的改口。心下却惊奇,要是自己不是男子,在力气上天然占优,未必能赢得了她。她还真有两下不凡的身手! 不过就是脾气坏了点。 “我不过逗你几句,你就生气了?看我干什么,你不会是想逃吧?小兄弟,输也要输的有气度,你可不能反悔啊?”子璋手一松,霍敏便用力甩开他,直起身来,揉了揉自己被握疼的手腕,恶狠狠的瞪他一眼,扬眉怒道:“你当我霍敏是那等不讲信誉之徒吗?我答应了就轻易不会反悔,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在敢动手动脚,你就别怪我再对你不客气!” 说着,她重新撑回桌子上弯下腰将臀部向后翘起,咬牙切齿:“你要打便打,不打快滚!!” 第10章 将门虎女 下 子璋干咳两声,想了想,从桌上取出一柄折扇,倒握在手中,用扇骨先于掌心内拍了拍,感觉了一下力道,看着那身后隆起的两团肉,挠挠头,第一次打人,确实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若他真是个男人,直接按住他揍一顿就完了,可偏偏她是个女的,心里有顾忌,手上就没敢怎么用力,先在她撅起的屁股上轻飘飘的拍了几下,看看她什么反应。 霍敏撑着臀部翘起的姿势本就难堪,加上向后翘起的身体十分敏感,反倒被弄的痒痒,她脸上不禁一阵阵发烧,咬牙切齿的冲身后之人骂道:“你存心耍我的,是不是?” “对不住,头一次打人没经验,打的太轻了。”子璋叹气,这人不仅脾气不好,还很难伺候。索性收了怜香惜玉之心,扬起折扇,用了些力抽打在她向后撅起的臀上。一连三下打中最为挺翘的臀峰。霍敏没料想他真打起人来力气这般大,感觉身后像是被咬了一口,倒抽一口冷气,忍住痛,弓了肩背,把两腿绷直,暗自忍着。扇骨不重,而且手握扇面那一端反而不利于发力,因此抽打在身上痛在皮肉,并不伤及肌骨,但男人力气大,十几下抽打下来也是很疼的。更何况子璋一面打,一面还顺势说些让霍敏难堪的训斥之言:“你胆子倒是不小,还敢用手砍我,你现在怎么不砍了?“ 霍敏听他训话,心里不忿,强自嘴犟:“有本事等我把欠你的还清了,咱俩到院子里比一场,方才我是让着你的,你别以为我真打不过你!” “啪!“ 子璋正找到了打人的节奏和手感,听她不服软的叫嚣,力度开始不断加重: “别说比试一场” “啪!“ “就是在比上十场八场” “啪!” “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啪” “你不是要比吗,咱俩比脑子我可以赢过你,还要比身手,一定奉陪!” 打人是会越打越顺手的,挨打可不会越挨越想挨,霍敏见他越打越重,暗自喊糟,心想打死也不能在他面前叫出声来,自己已经输给了他,倘若在叫喊出来岂不是更加让他看低了?于是咬紧嘴唇,打定主意绝对不能吭出一声。但子璋本就是想让她服个软顺势就停手,眼见连打十几下都不见她认错,面子上过不去,干脆直接把人按压在桌子上趴着,扔掉扇子,换成用巴掌招呼,扇在挺翘在桌沿边的屁股上。 “你说说,你先输给我“ ”啪!“ ”然后又要砍我“ ”啪!“ ”这笔账我们要怎么算?” 片刻之间,一连重重的扇了数十下。霍敏痛的头皮发麻,感觉他的巴掌像木板一样打上来,虽然没有去衣,身后两瓣臀肉也被打的止不住颤抖。虽然尚能忍住不叫痛,眼里却早已涌起了泪花。子璋一时没发现异常,又甩去几下巴掌,还在喋喋不休地教训她之前十分无礼的举动,冷不丁听见她轻微的啜泣声,赶忙停下手。 “你怎么了?”子璋有些不知所措,偏偏耳边又听到了几声刻意压低的抽泣,不由张口结舌,“你让我看看,不会让我给打坏了吧?” 霍敏白他一眼,把头别过去死活不转过脸。子璋只好伸手把她上半身强行扳过来,这才发现她已经开始掉泪,少年有些心疼,嘴上却抱怨她:“你这人怎么这么拧,我打你打疼了,你不会告诉我一声吗?还犟,这下还比不比了?”一面说一面按着她趴回桌子上,用手给她揉伤。霍敏扭着身体想挣开她,子璋气不过,忍不住又打了她一巴掌:“你别乱动,乱动我还打,不揉你一会儿怎么走出去,你是想被扶着出门还是想被抬着出门,让外面项光大哥,你霍家两个堂兄,还有我姐姐,所有人都看出来你被打过屁股了吗?” 霍敏虽然生他的气,但也明白他说的有道理。趴在桌子上不再反抗,眼睛却还默默地瞪着他。她从小习武,跌打损伤常有,疼痛不难捱,只是伤在屁股很尴尬罢了。不过当男子的手揉上自己胀痛的伤处,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她的臀瓣被扇骨和巴掌抽打的发热,现在被他揉着,清晰地感觉到那掌心带着热度,隔着衣裤按揉自己身上阵阵发痛的肌肤,温热的痛意蔓延在两瓣臀肉上,霍敏感觉背上一片酥麻,脸上悄然泛起了两团红霞。子璋感觉差不多了,松开她让她起来。霍敏伸手直接用手背直接抹干了眼泪,盯着他:“那么现在,你我现在两清了,是不是?” 子璋望着她,霍敏清俊英气的面庞上,流过泪的眼睛清澈明亮。那黑亮的眼珠里带着些张扬、气恼、娇媚、薄嗔、羞怯,倔强,毫不避讳的,直勾勾的看着他。少年年轻的身体里燃起了一股让他很想发泄出来的燥热。他在抚摸到她皮肤的时候,早已经气血上涌,右手掌心中残留有少女身体柔缓的触感,此刻也不断刺激着他的身体。 不知不觉他自己竟也和眼前这个假扮男子的少女一样,脸上发起烧来。 “嗯,咱俩两清了。” 霍敏听完,死死看他一眼,转身便要走,子璋连忙拦住她,想了想,伸手从桌上把图纸拿起来,对霍敏说:“这个送给你,你放心,不是白给你。”子璋脸上绯红未褪,只见他把图纸递到霍敏手上,认真的看着霍敏,对她正式的拱手为揖:“霍姑娘,今日冒犯,这图纸就算是我向姑娘赔罪了。” ----------------------------------------------------------------------------------------------------------------------------------------------------- 贺府,当朝督察院左都御史贺刚府邸。 一只手将一个匣子推到贺刚面前。贺刚打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打银票。 “你这是何意?“ 推给贺刚银票那人对贺刚拱手,淡淡一笑:”若是大人能说动皇上,不出兵滇南,这便是滇南王爷给您的谢礼。这银票虽多,但其实这还只是一点小意思,如果事成了,王爷还另有重谢。” 贺刚看着他,眉头不禁皱起:“你是滇南王的派来的说客?陛下前些日子已经明确表态,出兵滇南已成定数,再说即便陛下同意不出兵,沈侯、徐侯、霍侯这三位手握兵权的侯爷也不会答应。我一个人,如何能和三位王侯抗衡,滇南王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这人却满不在意地摆摆手,颇有深意的说:”大人不必担心,勇毅侯沈樟栋,临平侯霍堰彰,虽位列公侯,但这两人都以威远侯徐启诚为首,若没了威远侯,他二人说话的分量便会大打折扣。” “而威远侯爷马上就要失去陛下的信任,无暇也不可能顾及滇南的战事了。“ 贺刚拂袖,脸上微现怒色:”那倘若本官不答应呢?” 那人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在下倒认为,大人您一定会同意的。不知大人是否知道时任的贵州安顺知府穆大人穆成旭?如果大人看了近日的邸报,就会知道,穆成旭已经在自家的府邸中过世了。那穆成旭在贵州任上的时候,三番五次反驳王爷扩编王府亲兵数量,征集税赋用作粮草和军饷,作为回报,这便是我们王爷送给他的一份大礼。让别人看看胆敢违逆我们王爷是什么下场。“ 第11章 高山流水 上 滇南王府。 书桌上,一本蓝皮的《乙巳占》,一枚折成两半的玫瑰花签。 “有意思,没想到这个威远侯确实有意思。” 一只手伸出来,将那枚碎裂的花签拿起:“这个东西对本王没什么用,不过我想威远侯应该会感兴趣,找人想办法给他送回去。”那人停了停,目光饶有兴致的转向那本蓝色封面的书册,“至于它嘛……兴许本王的奏折正好能在陛下起兵滇南之前送达京城。“ “不过光是上一道折子,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你找我们的人,把一个消息在京里替本王散布出去。” “这回,让咱们徐侯爷好好的烧一把。“ --------------------------------------------------------------------------------------------------------------------------------------------------------- 京城,威远侯府。 徐子璋看着一身男装,如松柏一般英挺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霍敏,呆呆发怔,后面站着一脸无可奈何的霍啟和扬眉轻笑的项光。 “霍大哥,今天不是不叫你带她过来吗?怎么了这是?” 霍啟连忙为自己辩白,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不是我没说,是她不肯听,我说过了我们今天要去那种地方,她说没去过非得要跟来,我又拦不住她!” 项光在后面低声一乐,笑而不语。 霍敏对自家兄长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的对徐子璋一拱手:“徐家兄长今日难得有闲情,邀项光兄长和我大哥出来,怎么能不带上小弟我,平日我们四人相聚,也没见徐家兄长有这么多避讳。再说,这世上还没有我霍敏去不了不敢去的地方,兄长就不必为我操这份闲心了。” 自打流碧亭畅谈后,四人都觉得和彼此甚是投缘,常常相邀小聚,只是因为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霍敏很少主动和子璋说话。不过每每听说兄长邀请子璋出门,她都会颇为积极地跟了去。 “更何况,你去那个地方,我还可以替伯父伯母看着你。“ ------------------------------------------------------------------------------------------------------------------------------------------------------- 艳阳天是皇城内著名的勾栏之地,风月场所。 来这种风月之地的有一种人纯粹是为了皮肉交易,但是做这样买卖的都不是艳阳天内的有名气的女子,前来捧场的客人也不见得有很高的文化水平。这天,当项光和霍啟和霍敏随着子璋穿过偏厅,正好和一名妩媚多姿的女子擦肩而过。 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枝还带着露水的芍药,一身粉蓝的群袄包裹着细嫩的肌肤,肩上披着淡紫色轻纱,周身曲线凹凸有致。看见子璋项光一行人,她一手扶着扶手拧着腰转过身,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四人,似是十分好奇,而后莲步轻移,将手中的芍药朝霍啟怀中一递,眼波流转,露出一个极具风情的娇笑,随后婀娜摇曳的走进旁边一间房间,回首冲那四人抛去一个媚眼,伸手轻轻掩上了房门,娇媚的面容随着大门合拢渐渐消失在门后。 子璋,霍敏和项光三人的眼光同时落在遭遇如此艳福的霍啟身上。 只见霍啟怀里抱着那只芍药,眼睛不住地往那已经合拢的房门内去瞟,项光脸色微沉,霍敏乐得在一边看兄长热闹,还是子璋推了霍啟一把,把那芍药从他手中拿出来,扔到一旁,霍啟这才清醒,看了小妹和项光一眼,一脸的讪讪然。 霍敏看着兄长呆呆的样子玩心大起,不由调侃道:“大哥可知道这青楼里有叫打的规矩?一会儿见完客人,应该正好能赶上时辰,我想大哥可能会有兴趣来看看。” 项光一脸不明所以,子璋则微微皱起眉头:“姑娘家,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知道的比我们大老爷们儿都清楚。” 霍敏满不在意的一笑:“知道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难不成知道了佯装不知道,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了?徐家兄长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学不来那种做派。” 霍敏所说的叫打是指qing楼中对做皮肉交易低等姑娘的一种惩罚,若是没有接到客人,姑娘便会被带到前厅,褪去裙裤,俯身趴在春凳上,由下人用毛竹大板笞打臀部,借以获取来客的怜惜;若是有客人愿意出钱包下姑娘一晚,则姑娘就交给客人处置;若不然,毛竹板子会足足打完四十之数,姑娘挨过打后还要在前厅伏跪一个时辰,方可回房。这样的叫打每日都有,看看时间,再过约莫半个时辰就是了。 四人一路往楼上走去,浓郁的脂粉之气渐渐散去,阁楼之上的风光别有洞天,与楼下大不相同,一旁的石凳上摆了一盆翠竹,墙上还悬挂着几幅字画,布置的很是雅清。楼上是艳阳天四大头牌女子居住的地方。艳阳天有四位头牌,章台柳,梁园月,洛阳花和东京酒。其中,章台柳善于音律,梁园月长于诗文,洛阳花一笔工笔写意最是传神,而东京酒的惊鸿舞可使京中的王孙公子都击节称赞。 一般人要见楼内的头牌姑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花多少银钱暂且不论,客人首先要吟诗一首,用笔写下挂在墙上,若是姑娘看了觉得不错,方能上楼一睹姑娘的芳容。倘若几个客人同时想见一个姑娘,还要接着斗文比试,姑娘只接待最有文采的来客。而且,头牌女子并不轻易做皮肉交易。 今天他们要见的就是四大头牌之一的章台柳。好在子璋和章台柳是旧识,跳过了吟诗作赋的环节,他们便进入了章台柳居住的杨柳居。 章台柳本姓即为柳,因此得了这样的雅名。 “今日前来就是答谢姑娘之前的举才之恩,”子璋含笑,对章台柳作揖,“顺便也给你介绍我的这几位朋友。” 章台柳手执一柄绘有昭君出塞图的团扇,抿嘴一笑:“不过是帮你荐来了几个人罢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帮你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实在不必言谢。”项光诧异,看着子璋:“怎么,那木牛流马是这位姑娘推荐的匠人做的?”子璋含笑解释道:“正是,咱们这里没有这样的能人,正好柳姑娘说认得几个南边来的能干匠人,就麻烦他们帮了个小忙。” 项光点头,进楼来冷冰冰的脸色稍缓,虽仍不是很乐意坐着,也没有再摆出一副冷淡面孔。霍敏看了一眼子璋,自顾自把玩腰间的玉佩,一言不发。 章台柳在他二人说话之时一直盯着项光,她放下手里的团扇,抬手给几位贵客斟茶。因在青楼楚馆,此处的女子穿着打扮比起平民之女更为开放。她身上穿着的天水碧纱衣不仅可着女子的身体剪裁,还刻意收紧了腰身,显得腰细骨纤,领口处也开的略低,大红的抹胸半露,胸口处一条嫩白的深沟隐约可见。她右手提起茶壶,左手略挽广袖,从袖口处露出半截雪白如玉的胳膊,纱衣半透,让人忍不住沿着身体的曲线联想出女子玲珑的身体,引起无限遐思。 霍啟又一次看得呆住。 子璋在暗地里拉了他好几下,都不见他回过神来。霍敏暗乐,项光则又皱起了眉头。 若不是因为子璋的面子,章台柳断不会让霍啟这样的人上楼来见她。只见她眼角扫过他痴傻的模样,不动声色,对子璋,项光和霍敏三人嫣然一笑:“近日新得了一支曲子,本想请几位品鉴一番,不巧今日琵琶坏了,正送去叫人调音,倒是可惜你们今天白来一趟。” 眼见佳人脸色不豫,子璋不好点破,只说没关系,待琴修好再来品鉴姑娘的妙音,章台柳轻轻哼了一声,使下人出门去瞧外头的滴漏,看看到了什么时辰,做足了一副送客的架势。霍敏眼尖,看见章台柳袖中拢了一块金黄色的怀表,忍不住出言询问:“姑娘既然带着表,为何还要让人去看时辰呢”章台柳闻言,从袖中取了怀表出来,翻开表盖,将表盘递送到几人面前:“这块表是眼下京中最时兴的怀表款式,用黄金雕刻的表盖,镶嵌上用了上等的宝石和珍珠制成的珠花,只是这表虽然做工精美,用料考究,却有一样不好。“ “那就是报不准时辰。” 第12章 高山流水 下 “柳姑娘这话何意?“ “我朝用于计时的多是滴漏和日晷。”章台柳将表盖合拢,淡淡的解释道,“这怀表是西方传教士从西洋传来的稀罕物,不同于座钟的笨重,怀表小巧精致,于是在京城中日渐盛兴。一时工匠能人开始争相效仿,京中达官贵人,人人都以佩戴西洋怀表为时兴,只不过……” “只不过,贵人大多痴迷于这怀表上繁复的装饰和华贵的外表,反而人们不在意它用来计时的作用了。”子璋接过话头,补充说道。 霍敏皱眉,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听伯父说起过,我朝工匠对表盘的装饰精细到极致,金银,珊瑚,南珠,珐琅,但凡能够用到的珍贵材料都愿意拿出来装饰怀表,因此善于装饰雕琢的匠人会格外受到王公贵族之家的重用,反而无人愿意钻研这计时的技术。至于怀表计量时间误差,我朝匠人仿制的钟表,最精确的误差也尚且高达一刻,而今西洋最为精密的钟表中,误差已然不超过数十秒了。“ 一时间,子璋沉默不语,霍啟继续呆怔,项光若有所思。 章台柳看着四人各不相同的表情,眉目宛然一笑:”你们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罢了,我什么都没听到,今日便不多留各位了,改日再叙,这位公子,”说着,她将自己怀中的玉环摘下,用手推到项光面前,“若是以后想来找我,给下面的人看此物,便可不必打茶围,自会有人带你上来的。”项光略显诧异,但听出章台柳言下似有再次相邀之意,便没推辞,收了玉环放在自己怀中。 四人从杨柳居出来,正好赶上青楼叫打的时辰。霍敏和子璋打头一出来,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一个面容姣好,肩披紫纱的女子正被人推拉到艳阳天正厅当中,霍敏定神一看,惊讶道:“大哥你瞧,那不是之前的那个姑娘吗?” 【中间脖子以下的内容省略】 项光这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看见此番场景,不由得面红耳赤。霍啟不敢说话,反倒是跟在后面的子璋和霍敏并肩走在一处,各管各说着别的,对房间内传出的声音充耳不闻。 “那柳姑娘说的不错,“霍敏负手,神色颇为凝重,”而今京中人们崇尚奢靡之风,在配饰这些东西上做足了文章,可这样一来,往往埋没了事物本来的用途。就好比这房梁,在是描红漆金,雕梁画栋,要是不结实也是徒劳,又比如那块怀表,装饰的在精美绝伦,不能精准的计时,也不过是一堆废铜烂铁罢了。” ”其实,若我国的工匠专精于精度,我们未必不能造出这样精密的仪器。“ 子璋安静的听着,淡淡一笑:“没错,这世上崇尚简约之风的人日渐稀少,尤其是像你这样,既不喜繁复的装饰,又能有这样见识的女子,更是不多见了。” 霍敏转过身看着子璋,傲然一笑,在一屋子的娇笑中,这两个人的仪态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兄长说的没错,像我这样,既不喜繁复的装饰,又能如此有见识的人,确实是不多见了。” 第13章 既见君子 上 林家为杏林世家,冯容和信佛,每每临近佛诞日,都会将子璇接回林家。此时争议了近三个月的滇南之战终于有了定论。就在子璇回家的当日,圣上下旨厚葬贵州安顺知府穆成旭,安抚其家眷。将穆氏孤女接入宫中,随侍皇后身侧,由圣上和太子亲自过问滇南情形。 不日,威远侯府也接连接到几次圣命。 临平侯霍堰彰呈上徐子璋设计的木牛流马的制作图纸,圣上对此褒奖有加,将图纸转送兵部,令工匠赶制,并封徐子璋为詹事府少詹事。 同时,命威远侯徐启诚为南征主帅,加封镇远大将军,十日后出兵滇南。 -------------------------------------------------------------------------------------------------------------------------------------------------------------- 徐启诚接旨后,将徐子璋叫来了书房。 他负手看着子璋,猛然发现儿子已经和自己长得一般高,颈部喉结突起,下颌上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胡渣。徐启诚发现,这个他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的孩子在一夕间忽然变得不认识了。 “詹事府官为东宫属官。你年纪轻轻,因功受奖,在太子面前,不可居功自傲,要谨言慎行。”他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几次张口想说些关怀的话,却又都咽进了嘴里。 “太子和圣上在政见上偶有分歧,你要劝着太子,不要逾越了君臣父子的本分。” --------------------------------------------------------------------------------------------------------------------------------- 按照民间习俗,林家会在佛诞日提前几天祭拜药王庙,祭祀医家的祖师华佗、孙思邈和李时珍,并连续几天为当地贫民捐赠药材,撒盐煮熟黄豆用箩筐放在门边,让路过的行人自行取食,以结善缘。 节日当日,容和带着子璇去京郊的开元寺观看浴佛仪式。 佛诞节是佛祖释迦摩尼的诞辰,不仅如此,佛祖诞生、成道、涅盘都是在这一天,相传佛祖降生时,脚踩莲花,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大地震动,九龙灌浴,堪称胜景,因此后人在今日以浴佛纪念。 寺中游人如织,殿外装点着一盆盆鲜艳的花草,大雄宝殿内专门供奉一尊释迦摩尼等身金像,僧人和居士以水瓢舀起调制好的香汤,为佛祖沐浴。寺外的莲花池中,人们将一盏盏河灯放在水面上,烛光摇曳随波而去,藉以缅怀追念已去的故人。 母亲冯容和带着林家的下人跟随寺中居士去京郊分发药材粮米,子璇一个人在殿内,凝视着佛像被香汤浇淋,洗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佛祖法相庄严,俯看众生,只有那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方能看出几分人间女子的音容。一枚花瓣被水流冲刷到佛祖张开的手掌上,被一位居士温柔的拾起,如同对待一个初生的婴儿。 虔诚的百姓在殿外树上悬挂起书写了经文的丝带,僧侣们在寺中为人们讲经,也有富家之人过来捐赠布匹粮食。子璇嫌吵,加上等待无聊,一个人信步走到后殿,却发现一个男子的背影。 “是你?” 后殿禅房旁,站着一个清瘦的男子。眉目清朗,神色儒雅宁和,他身着一袭靛蓝色长衣,周身没有过多纹饰,右手拇指上佩戴一个白玉扳指,玉色温和,莹莹流光。正是那日在柳园遇到的项光。 听到后面有动静,项光转身,阳光镀在少年半边侧脸上,温润的面庞露出淡淡的笑意。 “徐姑娘。“ -------------------------------------------------------------------------------------------------------------------- 龙章凤姿,自然天成。这是子璇看见项光后,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 她缓步上前,看着少年,口中却没头没脑的说道:“你脸上有一处划伤了。”项光一怔,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在这里。“子璇用手在自己脸上比了比,项光顺着她的方向摸到了一处肿包,想了想,低声一笑。子璇被他一笑,亦自觉有些失礼,双颊点染少许绯红。 远处几只啄食谷米的白鸽转动着灵巧的脖颈,往这边好奇的张望。 大悲殿中,有僧侣给菩萨的净瓶中换上新鲜的玉露。观音玉身玉面,手执杨柳,身边一对童男童女,面容含笑,神情温柔。 ---------------------------------------------------------------------------------------------------------- 子璇和项光并排坐在后殿的石阶上。 殿前有一棵千年古樟,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树影。古木参天,枝繁叶茂,庇佑栖息的生灵。 “那是南边的毒虫叮咬的,你不说,我都没留意。” “马上要起战事了,项兄长去南边做什么?“子璇侧过头,女孩肌肤细如白瓷,眉目清明。项光看着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想了想应该怎么解释:”我去南边,接一个姑娘。她全家被仇家杀害,但因她的父亲为家父效力多年,所以我过来接她进京安顿。” 子璇点点头,注视项光腰间的佩玉:“这玉是那位姑娘赠你的吗?此玉产于南地,而今京里这样的玉器早就不多见了。女子一向不将贴身玉器随意赠人。“她看着项光,玩笑道,“那姑娘似乎对兄长有垂青之意,兄长生于望族,想必以后少不了齐人之福。” 项光略有些尴尬,脸色微微泛红,本想解释说是章台柳所赠,但又觉在子璇面前提起一个风月姑娘太过失礼,况且以qing楼之女称呼章台柳也辱没她的见识和才华,只是说是一个朋友给的。子璇也不追问,一笑不答。项光看着腰间的佩玉,想起此玉产于南地,眉头微皱。南地,最近京中往来了好些南地的人。 寺庙中的游人已经散去,喧嚣复归于宁静,一轮如血的夕阳西沉,在庭院中洒下金黄色的余晖。 “徐姑娘精通医理,令弟又有奇才,你姐弟二人实乃世间少有之人。” 子璇抿嘴,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你说我弟弟做的那个木牛流马?他爱摆弄这些,父亲一直训诫他不误正道,对他来说,勉强算得上是怀才不遇吧。索性霍伯父开明,不大干涉罢了,亲戚朋友里,也就你会这么评价他。“ ”不光说他,“项光摇头,”还有你。” 子璇不由微微一怔。 “你父亲威远侯前些日子上奏献药,说一味‘苡薏’的药材可解滇南瘴气之疾。侯爷连夜派人给在滇南感染瘴毒之人试过,效用甚佳。我听说,徐侯提起过,此方乃古方,为闺阁之女所献。我当时并不太信,世间贵族女子哪里会去了解医道,还能有这样的见地,柳园一见后,才确信真的是你。” 提及生父徐启诚,子璇心绪难解,不好多提家事,淡淡一笑岔过:“养父自幼教习我医理,林家杏林世家,这都是得益于他的教诲罢了。” 项光似是想起什么,神色恍然:“怪不得,听子璋说起过,你与你养父感情深厚,非常人可比。” “林家爹爹于我而言,如师如父,我自然敬他爱他。” 寒气自石阶上涌,子璇觉得一阵头痛昏沉,用手拢了拢胳膊。 项光扭过头,看着子璇。女孩不施粉黛,容色清和,眉目宛然,他不由放柔了声音,低声问她:”天色暗了,你怕吗?“ “不怕。”子璇展颜一笑,“有佛祖庇佑,我不怕。” “那日在柳园,我就见你面色微恙,可是病了?还没大好吗?“瞥见她细微的动作,项光忍不住出言询问。 ”没事,只是感觉有些凉。“子璇一笑,缩了缩身体。项光想伸手试试女孩身上衣衫的厚薄,却觉得不妥。禅寺后殿布置简素,也没有什么可以御寒的衣物。只得取了一盏禅房内的油灯,用火纸点燃,拿在手上,让女孩双手拢在周围,汲取灯光的暖意。 “徐姑娘知晓医理,也当知道保养自己的身子。”项光伸手护着微弱的火苗不叫风吹灭,眉头微皱,语气平和。子璇手拢着油灯,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黑暗,温暖着冰冷的手心,昏黄的灯光下,女孩的眼睛眸如黑玉,亮若辰星。 “兄长不必说我,我看兄长面色,想必也是平日时常劳心沥血,不善调养之人。” 第14章 既见君子 中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围灯而坐。 ”徐侯出身行伍,与我父亲也有多年的交情,家父从前也是一员猛将,征战沙场。而我受恩师教诲,仰慕儒家先贤,幼承庭训,家师反感战事,仁心爱民。我亦是如此。“ 项光看着殿门那一棵参天的古木,此树建寺时便已有,而今早已有千年。期间几次朝代更迭,沧海桑田之变。 “恩师常以一言教导于我,男儿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生于贵胄之家,非我所愿,但既然身系万千百姓的福祉,自当上下而求索。“ 子璇沉默不言,良久,抬头看着他:”若兄长只是一介布衣,你想做什么?” “即为布衣,居陋巷,那便单食瓢饮,自得其乐。“ 子璇一笑:“身为平民,无家国之忧,不必身居庙堂之位,兄长想必会是一个吟游天地的行者,亦会是一个传道授业的良师。” “或许是吧。“项光平静的说,拇指轻抚食指的关节,四指紧握:”不过倘若家国蒙难,百姓流离,我自认虽没有父亲和徐侯的勇武,也会披挂从军,饮马长河。“ “我平日甚少了解朝政,那日听你们谈论起现下的时局,方觉得自己见识粗浅,同你们比差远了。”子璇轻轻叹息,天边燃烧如烈焰般的晚霞渐渐褪色,日渐西沉,天色暗去,空中隐约可见几处明亮的星光。 “你又何须妄自菲薄,姑娘家,能有你这般见识的,真的不多见了。“ 子璇听项光这么说,抿嘴一笑:”那霍家兄弟真的是霍侯的侄子吗?别当我瞧不出来。那日我一见她,就觉得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听子璋说,她还经常扮作男子和你们一道出门,说实话,我真羡慕她。” 项光屏不住笑出声:“霍家的这个姑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确实有些见识,就是太没个姑娘的样子,嘴上不饶人,不过你弟弟和她一向投机。这两人看起来离经叛道,其实颇有主见,他们的见识,确实有他们的道理。” 子璇凝神望着远处,语气认真道:“都说滇南一战该打,圣上前些日子也发了明旨。可在座之人里,唯有兄长担心,一起战事,会涂炭生灵。” “我时常在想,兄长若是一个君王,应该是一个仁人之人,体察疾苦,怜悯子民。”项光心中一动,看着女孩的侧颜,眉头微挑,笑而不答。 寺院中的僧人开始擦拭白日庆典所用的器皿,在各自居处点燃灯烛,不远处的大悲殿内,透过薄薄的窗户纸,依稀可以看到几个忙碌的身影,有人在菩萨的莲花座前供上芳香的鲜果,换上蜡烛,混着果香的香烛气味从殿内阵阵飘出。 “天暗了。“项光起身,看着女孩。子璇也跟着起身,歉然一笑:”是有些晚了。”这个时候,冯容和大约已经从京郊分发药材回家,没看见她回来,想必会很担心,只怕再过一会儿就要派人来找了。 “一时和兄长说话,聊得投机,竟忘了时辰,咱们该走了。” 两人一路从后殿绕出,穿过大殿,惊动了正在用斋饭的居士出来探看。游人早已散去,寺中的僧人见到两人,虽有些惊讶他们怎么会在寺中逗留至今,但并不慌乱,身着素衣的僧侣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也不去问这两人在何处停留,只是伸手接过了项光手上的油灯,为二人引路,有位居士给他们奉上热茶暖身,还给子璇寻来了一件棉布织就但清洗的十分干净的披风。一个年轻的僧人为他们点上两盏明亮的灯笼,用粗布虔诚地擦拭灯罩数遍,方才把灯盏递到二人手上。 见寺中僧侣对不曾归家的两个年青男女悉心关照,宁静温和,丝毫不见责怪之意,也没责备他二人举止过于亲密,仿佛他们就是一对来佛寺拜访一时忘了时间的俗世夫妻,又放佛他们只是两个相见恨晚的普通朋友。子璇看了项光一眼,心下稍安。 此时侧殿中摆上了冒着热气的饭食,居士们正在用布帕擦拭着佛手香果。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僧人出来请二人略用些斋饭再去,因子璇着急回家,项光便婉言拒绝,僧人也不勉强,只是吩咐人务必将二人送出大门。子璇和项光打扰人家半日实在过意不去,再三致谢,那老僧人只以合十礼相赠,转动着佛珠,看着这一双年轻儿女,呼一句佛号,目送他们沿着石子铺的小路远去,踏上归程。 项光和子璇各自的随从等了半日,都不见主子出来,正着急的在门口打转,见到两人不亚于见到了活佛。与方才僧侣居士的反应大相径庭。僧人送他们到这里,留下灯笼,向他们行一个佛礼道别。跟随子璇出来的下人看见一旁的陌生男子,面面相觑,不敢多问,只是催她赶紧回家。 项光看向女孩略带担忧的神色,回身和随从交代了些什么,而后对女孩温声说:“别怕,我送你回去。” 林家别院灯火通明。 派出去寻人的下人刚走一波,管家林栓在门口来回踱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忽然,远处有一辆马车驶来,在林府门口停下,一个男子出来,从车里扶出一个姑娘。林栓定睛一看,正是子璇,赶忙迎上去。守门的下人一叠声的通报,不多时,林越安匆匆赶了出来,看到子璇安然无恙的回来,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 林越安身上虽有虚职,但不曾面见天颜,自然不认得当朝太子。他见项光衣着不凡,只当是世家的子侄。虽心下存疑,面上却不表露,只是对项光礼貌地拱手致谢:“多谢贵人送小女回府,小女久出不归,惊扰贵人,实属不该。“说完,越安转向子璇,语气略显严厉的问她:“今日何故晚归,还耽搁了如此之久?你母亲担心你,都快急坏了你知道吗“ 子璇站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项光侧头看她一眼,冲越安施礼:”林大人,今日佛诞,我带人去开元寺进香,在京郊迷了路,多亏令爱相助,不然今晚只怕就要绕进林子里,与野鸟乱兽为伴了。她是因为我才耽搁了这么久,林大人给我几分薄面,不要太苛责她了。” 林越安看了一眼子璇,不动声色地回绝了项光的好意:“贵人送小女回府,林家自当答谢,若是贵人愿意,也可开出一个价码作为酬谢的礼钱,林家一定登门奉上。只是外人就不要干涉林家的家务事了。天色已晚,贵人还是快些回府吧。” ============================================================ 林府正房,林越安负手站在厅内,子璇在一侧站定,垂首不语。 “你跪下。” 林父声音平静,但子璇可以清楚地听出这三个字里蕴含的怒意。回家路上,她就料到要受父亲一顿责罚,再说女子幼承庭训,与母亲走散在先,夜不归家在后,哪一样都是不能轻饶的过错。女孩敛裙下跪,双手垂放在膝前,不发一言。 越安盯着女儿,鲜少对她动这么大怒气,见孩子听话的跪着一句话都不敢说,心有不忍,语气稍缓。况且,做父亲的总要问女儿几句话在责罚。 “和你一同回来的到底是什么人今日,真的是如他所言,你帮他,才耽搁到现在吗?“ 子璇跪在地上,感到自己好像受了凉,头很重,钝钝的疼,左手有些紧张的捏着衣摆,衣衫已经被她揉得不成形了。她从没有对林父说过谎,其实也不打算对父亲说谎,女孩稳了稳心神,沉默片刻,还是说了实话:“他,他是霍家霍啟大哥的同窗好友,名叫项光。之前在侯府的日子里有一天他来我们家拜访,我和他在侯府里见过一面。今天其实,其实是女儿在寺中和他聊得忘了时辰,才回来晚的。他这么说是怕父亲动怒,刻意为女儿开脱。” 一面说着,子璇抬起头,眼里含着愧疚,一面伸手去拉越安的衣袖,语带恳求:“爹爹,女儿回来路上就想好了,今天确实是女儿思虑不周,只顾着自己,让父母忧心不说,还忘了本分,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项兄长他为了护着我,对您隐瞒实情,可女儿却不想瞒着爹爹,叫您和娘亲更加担心。您要责罚,女儿认罚,但求您不要生气,女儿知错了。“ 越安听闻,心里没由来升起一股怒意,子璇在他的印象里不是一个会草率行事的孩子,可她今天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让父母忧心至此。林父脸上却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他看着女儿,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也不去推开。做父亲的平稳了一下心中的怒火,不让自己在盛怒的时候对她动手伤她太重。良久才开口道:“你说你认罚,是不是?” 子璇看着父亲,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林越安盯着她,指了指一旁的柜子,沉声道:“去把里面的藤条拿出来。” 子璇被吓住了。自己从前不论犯什么错,父亲也没有对她用过这个。家里的藤条她见过,通体黑的发紫,极细极具韧性。可以猜得到,那东西打在身上有多疼。女孩手心里全是汗意,跪着不敢起来,眼里泪珠闪动,低声哭求:“爹爹,不要,那个,那个打人很疼的,我怕……” 林越安侧过头不看她,硬下声音:“还不去拿过来。“见她不动,做父亲的刻意加重了两份语气,“你最好别等着我动手。” 第15章 既见君子 下 孩子不敢再拖,站起来两步走到书柜前,翻出那根藤条,回头瞄父亲一眼,磨磨蹭蹭的走过来。林越安等着女儿走近,伸出手把那“凶器”接到自己手上。子璇看那藤条的顶部,最细的一段比小指还细一圈,想起那日子璋挨打的情景,孩子眼泪一下子掉了出来。林越安看见女儿落泪,心里一软,想伸手揉抚女儿的头发安慰她几句,却只是狠下心用藤条点点一边的椅子:“既然错了,便要有些担当,受些责罚。” “过来伏好。” 子璇不敢抗拒,趴在椅子的扶手上,感觉父亲站在自己身后,双臀绷得紧紧的,咬着手指准备抵抗藤条抽打的疼痛。林越安手执藤条,几次想抬手却都狠不下心,看着趴在椅子上的女儿良久,方才握紧藤条的一端,稳稳的扬起手,拿着五分的力气抽打在孩子翘起的臀峰上。 孩子没有受过这种痛,身体明显一哆嗦,虽然隔着衣裤,可藤条划过皮肉时尖锐的痛楚,强过她从前受的任何一次责罚。一连三下,两瓣臀肉上鼓出三条红痕,肿胀不已,子璇控制不住哭叫。哭声传进做父亲的耳朵里,越安心中一痛,手一抖,扬起的手放了下来。 第四下终究是没有落在子璇臀肉上。 等子璇从啼哭中缓过来,支起身体回头看去,林越安已经扔掉了手里的藤条。藤杖打人太疼,女孩忍不住站起来扑到越安怀里放声大哭。眼泪蹭湿了林越安的前襟,做父亲的心里心疼,带着愤怒和不舍,一手搂住女儿揉了揉她的脑袋,一手扬起在孩子挨过藤条的臀瓣上重重打去:“越大越不懂事了,你知道你娘没找见你,急得差点犯了旧疾,都要亲自去找你了,你让我们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子璇在父亲怀里,没办法躲开巴掌,硬生生挨了四五下,听到父亲的训斥,哭的更大声了。林越安见她委屈,实在不忍再打,把她从怀里拉出来,让她站在自己面前:“无故晚归,即便遇到了相熟的朋友,不知道差人回家说一声吗?就是要和他叙话,不知道将人请到家中来吗?你简直胡闹!害的双亲白白为你担忧了一整夜,差一点,我和你娘亲就要去侯府报信,请侯爷调兵寻人了!“ 子璇抽抽噎噎的哭着,听着父亲的责备,又忧心母亲的身体,脸上的愧色加重。 “你在这里跪着,跪满一个时辰在回房去,明日一早去给你娘赔罪。” ------------------------------------------------------------------------------------------------------------------------- 子璇忍痛跪好。父亲已经离开了房间。她膝盖下没有垫垫子,跪了半刻钟就觉得硌得难受。哭了一场又出了汗,原本就在外面受了寒,一跪,更感觉头重脚轻,昏沉不已。大约是膝盖的疼痛牵扯到了肚子,子璇发现,自己小腹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隐隐作痛,而且越来越厉害,甚至超过了膝盖上传来的痛意,那种痛说不出来是酸还是胀,从小腹朝大腿蔓延,让人难以忍受。子璇被迫弓起身体,用手撑在地上,脸上发起烧来。 她想,难道自己不仅是伤寒,还得了其他什么怪病吗? 一刻钟,两刻钟……女孩完全是在靠意志与昏沉的头脑和身上的疼痛做斗争。忽然,她感觉身下有些不对劲,有什么东西从双腿间涌出,她支起身子,摸了摸大腿根处,却碰到被液体湿润的衣裤,张开手一看,上面竟沾了鲜血。子璇吓了一大跳,尖叫了一声,脑子里一蒙,就晕了过去。 ------------------------------------------------------------------------------------------------ 等子璇有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左手被握在一只温暖的手心中,手腕处搭了三根手指,指尖按在自己腕脉上。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有人站了起来,把她的手轻柔地放回被子里,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语气平和低沉,似是父亲林越安。 子璇身上酸痛无力,头脑昏沉,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能费力的从那带着药香的话语中依稀分辨出几个字词,女孩努力睁开双眼去看,却只见床头珠帘晃动,一个模糊的侧影渐渐远去,消失在门后。 孩子心下无助茫然,伸手一抓,却扑了个空。感觉到女儿有动静,容和坐到床边,握住她的肩膀,低声唤她。 听到母亲的声音,女孩勉强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也不转地看着娘亲。她拉住容和的手,面带困惑地问道: “娘,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容和伸手给孩子掖了掖被角,调整了一下女儿的身体,让她躺的更舒服一点。母亲声音温柔,带着些许疲惫和欣喜,轻声嗔怪:“你呀,是伤风发烧了。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在这个时候还把自己弄病了。” 子璇没听懂,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没看见父亲,她看着母亲,有些迷茫地开口:“爹爹呢?” “你父亲刚给你诊完脉,这会儿开方子去了,”容和见女儿一脸不明所以,用手指轻轻点点她的脑门,秋水般清透的眼眸中含带温柔的神情:“傻丫头,你已经长大了,是大姑娘啦!” 小姑娘呆呆的看着娘亲,脑海中划过一线灵光,忽然明白了。 昨天晚上自己流的血……那是初红啊!子璇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居然会如此胆小,竟然给葵水吓晕了。自己裙衫上还粘带着血迹,一定被爹爹看到了,想到此处,孩子忍不住害羞起来,脸上发热。容和察觉女儿神情有异,摸了摸她额头,关切的问:“怎么脸这么红,看来烧还没退,一会儿药煎好了要趁热吃。以后信期一定要当心身子,不能在受凉了,知道吗?”一面说,做母亲的一面隔着被子拍了拍孩子的后腰,轻声问她:“你身上的伤还疼吗?” 小丫头蓦然想起,昨天,昨天……正是在自己月信初至的时候,被爹爹打了一顿屁股。现在母亲问起伤处,女孩越发羞怯,两手抱住被子,死命摇头。 “娘,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容和哪里能放心,掀开女儿身上的被子,隔着亵裤拍着孩子的臀部,柔声哄她:“听话,还是叫娘看看。”子璇心中对娘亲愧疚,不敢跟母亲别着劲儿,只好缩了缩身体,趴着任由娘撩起她的衣服,身后一凉,裤子便被褪了下来。 做母亲的仔细看去,见孩子两瓣白皙的臀肉上,除了双丘处三道肿起地印子颇为醒目,其他地方只是一层浅浅的红痕,放下心来,容和伸手抚摸着伤处,慢慢给女儿揉着,心疼地责备她:“还是有些疼的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在外面不回家不说,还把自己弄病了。这次怨不得你父亲罚你。“ “只是你现在信期,止痛消肿的药膏多半是凉性的,不敢给你用,头一次月信就受凉了,如果再用寒凉的药物扰了天葵,是要伤身子的。” 子璇趴着听娘亲唠叨,脑海中却一会儿闪过昨晚父亲的怒容,一会儿闪过那根泛黑发亮的藤条。孩子突然攥住娘亲的衣角,怯生生的开口:“爹爹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爹爹说,娘没找见我,都快急病了。” 容和眼含几缕血丝,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孩子,拍拍她□□在外面的屁股,宽慰她:“娘没事,你爹也没有生你的气,好孩子,放宽心,好好养病,身体要紧。总是想这么多,病什么时候才能养好?” ------------------------------------------------------------------------------------------ 这时林越安刚写完药方进来,正好听见母女俩这一番对话。子璇余光看见父亲一步步走近,反应过来自己裤子没穿,两瓣发红的小屁股还露在外面。况且自己现在信期,身上还系着月事带子,不由满脸通红,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不敢抬头。 越安负着手走到床边,瞧着女儿,见她把脸紧紧埋在枕头里,没说什么,温和的笑了笑,回身坐在一边的凳子上。他看了一眼女儿身后的伤处,沉默片刻,伸手抚了抚孩子的头。 容和见丈夫进来,给子璇整理好衣衫,盖上被子,轻声问丈夫:“子璇的病怎么样?要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