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的黄丝绢》 第一章 在山青水秀的江南东部,在神奇的北纬三十度纬线之侧,当你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伫立遥望,远远地便可看见,在那片广袤富饶的原野上,耸立着一座城廓逶迤,景色旖旎的古城。古城之南,便是那条青山夹岸、潮涌奇绝、曲折湍急的大江。宋朝诗人赞美它为:“一川如画。”一条潇然大河,闪烁着远古文明的光辉、融汇着灿烂的多元文化、篆刻着岁月的沧海桑田,从那遥远的北方,一直往南,缓缓愔愔地朝着古城流淌而来,直达城的最南端才豁然入江,继而捩转向东,奔向那烟波浩瀚的大海。有古诗谓之:“千里大江水似倾,东连大海若雷鸣。” 这条从远古文明中孕育而来的大河,像一位襟怀若谷的母亲,将依偎着它的众多支流细川拥抱入怀。从古往今,那润物无声的水便一直昼夜不息,普润滋养着古城,同时又日夜不停,濯涤着一切尘埃污垢,使这座古城更加秀美盎然。“上善若水。老子?《道德经》”认为最高的美德就是像水那样:“利泽万物而不争,包容污秽而不愠。”后来又有古人用诗来赞美水的品行:“到江送客棹,出岳润民田。” 在古城的西北方有一条河宽水深的支流,名叫:兴义河。兴义河东连那条有着“黄金水道”美誉的千年大河,沿河西去十数里便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河网湿地。在河的左岸东首有一条古老的小巷,祖居在此的老辈们在纳凉聊天时,每每都要提起它的旧闻轶事来。 小巷不宽,一根长长的竹杆即可横贯南北,然足够两辆板车交会。如今小巷的“巷民”大多用这根过街竹杆晾衣晒被,这俨然已成他们最大的优越感。小巷很长,但却修得直撅撅地犹如一条直线,要是你的眼力足够好那首尾便可相望。据老辈们讲,小巷是由一位年高德劭的乡绅募资修建,当时很是煞费了一番苦心。小巷之所以修得笔直如线,之中隐喻着一个最浅近的道理,不管贸易经商,还是为人处世都应坦荡磊落才是。 小巷的路面由清一色的石板铺砌而成,两边多为二层木质楼房。楼下大多是米行鱼档,一通到底的铺面排门显得又高又气派。楼上则多为茶楼酒肆,其间也不乏客栈的名号。临街的那一面是挑出街面足有米余的连廊,装帧着雕栏画牗,颇是精美,推窗凭栏,那街景便可一览无余。靠近小巷的中部是一开阔的码头,据说,当时兴义河上舟船日夜川流,码头上泊满了装卸货物的大船小舟。而小巷内则是一番商贾云集的景象,有提篮荷筐的吆喝,也有车拉肩扛的叫卖,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汉?司马迁”原来,这条小巷是昔日一处规模较大的鱼米集市。小巷因兴义河和它本身的功能而得名,叫做:兴义集巷。但大多数的人都喜欢把它省略的叫做:集巷。 不过那已是很久远的事了,小巷的路面几经修缮,早已改成那深褐色的柏油路。原先那又高又气派的铺面排门,也被改成一门一窗的格局,作了寻常民宅。逢年过节时家家户户都作兴大搞卫生,或粉饰墙面,或用纸裱糊被烟熏尘染的楼板隔墙。无奈,这些木质楼房毕竟年代久远,老旧日甚,尽管有主人对其精心维护,但仍难掩那破旧和苍老的状貌。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如今早没了往昔的繁华与喧闹,这狭长的集巷只不过是这座古城里无数条小巷中的一条而已,即便费力地去搜寻,也难觅以往那种商埠要地的痕迹。如烟的往事,不过是让那些寻古访旧的人去作尽情地遐想而已。 原先的码头本是一块开阔的空地,因为住房紧张得实在难以安身,所以附近居民中那些胆大而又敢为人先的人,开始试着在空地上搭建起简易棚屋来。管子有言:“民以食为天。”如果食是老百姓天字号第一件大事,那这住便是老百姓天字号第二等大事,毕竟有食有住才成家矣!于是,这片开阔的空地很快就被瓜分殆尽,如今已拥挤得无立锥之地。 在码头西侧有一户人家,原本也只住着前后两间屋子,厨房是在前屋中隔出来的屋中屋。后来眼看着一双儿女一日比一日的长高,已委实难以安身,因而也乘着这股搭建之风在自家东面圈起一块空地来,搭出一间睡房和一间厨房,以解燃眉之急。对余下的那一小块空地,又从厂里买来一些废旧砖块围成一个小院。 这家主人姓倪,名齐安。是一家机械厂的电气技工,也是维修车间的主任,人称倪师傅,而同辈又熟稔的多半谑称他为“泥膏药”。这倪齐安正届知天命的年纪,中高个儿,身体微微有些发福,头发则刚开始显现谢顶的迹象,脑门饱满闪亮,脸略呈方型。虽棱角分明,但却慈眉善目。这倪齐安不管是在他工作的厂里,还是在他所居住的小巷里,横竖都算得上是个当当响的人物。 倪齐安书念得不多,算是初通文墨,但人却勤勉聪明且善琢磨,又从祖辈那里因袭相承了“只要学好手艺,到处都有饭吃”这条死理。耳边萦绕着母亲常说的那句古话:“家有良田千顷,不如一技薄艺在身。”对苦心求艺,竭尽钻研的行为,佛学上早有名言,谓之:“如狮子搏物,如灵猫捕鼠,如鸡之孵卵。”说狮子搏取强壮的水牛时,自当竭尽全力,但当它搏取一只野兔时,同样也不遗余力。即便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要尽心尽力地把它做好。“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论语?子张》”倪齐安就是这么个秉性,不管做什么,学什么,他都会全身心投入,特别执着。对待技术,倪齐安从当徒工起一直勤勉刻苦,学之不厌,为之不倦。经过这数十年的琢磨积累,倪齐安早将那电气活儿钻研到了纯熟的境地。厂里那台进口的宝贝级设备一旦出现故障,必定由他带着徒弟们去拆卸修理,因为在厂里,除他之外再难寻出一个敢去碰这台设备的人来。经过他的努力,不论什么样的故障都会被一一排除,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到正常的使用状态。他的这套拿手绝活为厂里抢回不少时间,也为厂里省下不少费用。因而,他每年都能扛张奖状捧个奖品回家。在这个有着几千号人的大厂里,不管是厂长还是书记,对他都尊重有加,另眼相看。 倪齐安的父亲是个民间郎中,专攻骨伤与疮毒。这民间郎中可不等同那些走街串巷,漂泊不定的江湖郎中,那不过是“江湖骗子”的别称罢了。倪齐安的父亲,虽说办不起梦寐以求的诊所,也没象样的药铺,但却能心安理得、堂堂正正的在家坐堂接诊。要是没有货真价实的医技、没有令人信服的疗效,那这个家恐怕早被人砸过十回八回了。据说,倪齐安父亲所煨制的膏药和汤剂,能集消炎化浓和止痛于一身,内服外敷,对治疗疮毒极是灵验。他父亲接骨疗伤的方法也很独特。从不用什么夹板和石膏,而是用两片不为人知的硬质树皮,放入煨制好的汤药里浸泡,然后就这么湿漉漉地夹贴在患处。树皮干了就往上面刷补汤药,就这么夹贴个月余光景,疗效十分显著,患处皮肤不会红肿发痒,更不会溃烂,真有点让人匪夷所思。对挫伤、拉伤和疼痛则用膏药外敷,汤药内服,双管齐下,同时再用一种特殊的技法抚捏按摩,疼疼即刻减缓,极具奇效。 倪齐安的父亲,虽说是个民间郎中,但却闻名遐迩,是个有割股之心的医家,只要能治好别人的病,即便割股作饵都愿意的。他父亲虽医术高超,却为人和善,收费低廉,从不恃技傲人,从不把自家医技当作敛财的摇钱树。唐代药王孙思邈,在其《千金要方》卷一中写道:“医人不得恃己所长,专心经略财物。”明代医家陈实功也说:“若遇贫难者,当量力微赠,方为仁术,否则有药无伙食者,命亦难保也。”他父亲常说:“扶助人贵在雪中送炭,无需锦上添花,那不过是去凑热闹。古人有言:“若做医士郎中,先存活人心田。”行医之人须存善心才是。医者无善心,病人多受苦。不管家境清寒还是殷实,甚至是那些连药费都难以凑拢的病人,他都一视同仁,从不敷衍拒绝。因而人们反喜欢别称他为“泥菩萨”。对之中特别困难的就量力微赠,那些受其救治帮扶的人感激得几乎都要向他行跪礼磕响头。他父亲每每都说:“不可不可,作为医家那是应该的。“施之者比受之者有福。耶稣”听说你也是信耶稣作祷告的,你看主都这样的说呢!”他父亲虽饱受“之乎者也”的熏陶,但却信奉外来基督。虽在中医世家中长大,但却很早就开始关注外来医学,尝试各取所长,以便更好的为病人解除痛苦。古代有纵横术,它同时还有个名字叫做:长短术,或者叫做:钩距术,就是用长以制短,用短亦可制长。因而他就开始潜心研究,企求达到取长补短,中西联袂的目的,进而获得更好的治病效果。这或许就是后来所谓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法的雏形。孟子说:“仰无愧于天,俯无怍于人。”倪家的医风医德正暗合了这句做人的格言。他父亲虽一生行医,但却乏有财富。因而他父亲在当地可算得是个艺德双馨的人,慕名来求治的人是络绎不绝。 古话说:“官久自富,医久自良。”倪家医技经历代研磨,薪尽灯传,到倪齐安父亲手里时,将倪家医技推至鼎盛。可惜好景不长啊!一日他父亲去外乡出诊,归途中小船因突遇风浪而倾覆。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这位广受欢迎的民间郎中撇下妻儿,撒手人寰。真让人扼腕叹息呀!因他父亲走得实在太突然,连句话儿都不及扔下,更不消说将倪家祖传衣钵传授于他了。他父亲原打算先让儿子多念几年书,等儿子受过启蒙明了世理以后再传授医术。这原本也是倪家的传统,先学做人,后授医道。没料想一场飞来横祸,轻易地毁损了一个原本温情的家庭,碾碎了这个家庭的全部希望。同时也将凝聚着倪家几辈人心血和智慧的独门医技化为尘埃。 倪家已是三代独传,夫妇俩年齿相悬,又是中年得子,因而倪齐安深得父母钟爱。父亲不忍让幼小的儿子过早的启蒙念书,因而等倪齐安到了六岁时才送他进学堂念书。倪齐安虽生于医门世家,自幼就在父亲的几案前玩耍、在母亲的药炉边游戏,但毕竟还未得丝毫亲授,还未领受倪家的独门真传。因此倪齐安对父亲的医技是一窍不通。那时倪齐安年纪尚小,倏然间没了父亲,没了书读,倪齐安只会一味地伤心、一味地怀念父亲,之于别的,他一时还想不到。他的脑海里除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外什么都没有。父亲的离世,对于倪家意味着什么?对于自己又将意味着什么?他对此也只是懵懵懂懂。父亲在世时,家底虽不殷实,但毕竟有如韩非子所说的:“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凭靠父亲的一技之长,全家尚还温饱无忧。现在一家之主没了,随之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常业,断了生活来源。民间有俗话说,世间最苦累的活,莫过于打铁摇船磨豆腐;世间最悲伤的事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如今这孤儿寡母却不幸包揽其二,母子俩心中的缠绵悱恻实在叫人难以描述,日子的艰辛可想而知。他常怔怔地坐在这间并不宽敞,如今已了无生机,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小屋里,坐在父亲寻常坐堂的几案前发愣。景物依旧,却恍如隔世。他分明清楚地看见父亲坐在案头,可一晃父亲又飘逝而去。他竭力地找寻,却怎么都找不着父亲的身影。他悲天怯地地呼唤,却再也唤不回沉沉睡去的父亲。他不愿相信父亲会突然悄然无声地飘然而去。他恍恍惚惚地坐着,眼睛苦涩红肿,却没有眼泪,在很长的一段时期里,他都无法从丧父的悲情中走出来。可是现实是冰凉无情的,不管你背负多沉的伤痛,不管你饱受多深的煎熬,不管你的心田是在沥沥淌血,还是在汩汩流泪,它都熟视无睹。老子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又言:“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视百姓为刍狗。”由此看来,人在遭遇不幸或是身处逆境时,若想祈求老天慈悲眷顾,那结果一定是失望的。圣人所言不是要打折你的希望,而是要鼓起你的潜能,不是让你自困囹圄,而是要你在困境中重新崛起。 此时的倪家,因父殁母暮,深陷在窘迫之中,小小年纪的倪齐安,在勉强念了五年旧式私塾后,就不得不辍学回家,次年开春便进工厂当徒工,挣钱聊补家用。后来渐渐长大,也渐渐懂理,又从母亲那里,从街邻那里知道了许多父亲行医的佚事。这时他才明,父亲的不幸离世,不仅使他们母子俩的生活陷入困境,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倪家的医脉就此失去传承。要知道,那里面饱含着倪家几辈人的智慧!浸润着倪家几辈人的心血啊!如今却要断送在自己这辈上。于是他坐卧不宁了,他实在无法吞咽这颗苦果,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绝不能让它断送在自己的手里!”这声音有如金声掷地,音韵铿锵。从此他开始在心里打下主意,定下决心,即便不能将倪家医脉发扬光大,那至少也要使倪家医脉延续下去。因而他开始更加勤勉发奋。劳作之余,学艺之暇,他便会小心翼翼地取出父亲留下的那几大摞尘封已久的医案药方和医书。他埋身这堆宝贝似的旧纸堆里,与它们相伴为伍。他在里面艰难地潜行和探索,从不间断、从不畏葸不前。可是想要从中理出个头续,想要弄懂它们,真是谈何容易!因为倪家为使自己的独门医术免遭旁人剽窃,精心设置了多重保护屏障。药方中有些药是用代号表示,与此对应的代号则标在藏药的青花小瓷罐内壁,你就是拿到药方和那晒干碾碎草药也无从知道那是什么药。那药名恐怕只写在他父亲的脑海里,如今他父亲走了,那药名也随之去了。留下的那些医案病历又写得晦涩难懂,从中也寻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来。 倪齐安深切地感到,仅凭自己这点粗浅的文化,真可谓力不从心,勉为其难哪!不说别的难处,就连药方上的好多字他都不认得。因而他买来字典和中医书籍。横亘在前的难关就象重重高墙,但他并不知难而退。他要一道道地跨越过去,每攻克一个难关就是一个进步,就是一次成功。他知道要想使倪家的独门医术走下十字架而重新复活,除了坚忍不拔的毅力和契而不舍的坚持外,别无捷径可循。古话说:“开弓绝无回头箭。”现在若让他辍止放弃,半途而废,那断不可能!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倪家后代该做的事。美国的马尔腾博士在其人生小品文中说:“历史上的许多大事业,都是在大多数的人,都想要“向后转”的时候所做成的。”只要坚持就有希望,他继续不停地探索研究,他有时怔怔发愣,有时若有所思,几近到了孜孜不倦、废寝忘食的地步,可还是收效甚微耶!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却仍如同在云端雾间一般,他的大脑里象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治丝益棼,了无头续。他父亲所留下的这一大堆医案药方仿佛是座迷宫。面对这座迷宫,他并不祈求很快就能熟门熟路、能够进退自如,可是现在连进去的门在哪里都还未曾摸着个边,不免内心焦急,忧虑丛生。他在心里感慨,这原本是用来提防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怎料想如今却伤着了自家人。真是一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的光景。他不断告诫自己,绝不能停下来!绝不能放弃它!他的大脑里又映现出小时候的情景,那些病人,常常竖起大拇指称赞父亲:“倪先生啊,你真是华佗再世、扁鹊再生。倪家的药真是太灵验了!”倪齐安的心田涌起了一股骄傲的暖流,他的脸上荡漾起由衷的笑容。他为父亲骄傲、为倪家骄傲。这股暖流成了他的精神之柱、力量之源、指路明灯;这股暖流一直砥砺着、枨触着他不畏困难、勇往向前。他在心里说,倪家的医术源远流长,独门独派,不可能那么轻松的就可以一蹴而就,还须付出更多的努力才是。 他低头沉思着,活脱脱就像罗丹作品中的那个“思想者”。他在苦苦思索,他在寻觅破解良策。他已认识到,过去的办法行不通,对那些医案和药方不能老这样囫囵地吞下又囫囵地吐出。现在看来,过去的办法是一条“此路不通”的路,是“围棋盘里下象棋——不对路数。”这条路不能再走下去了,须得另劈蹊径才是。这事心急不得的,欲速则不达么。做事得从容易的入手,一口吃不下一个肉包子。老子说:“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于是他只拣出那几摞专治疮毒的医案药方,其余则藏入木箱,搁于密处。他重新一张张地加以仔细研究,又把藏药的青花小瓷罐一个一个地捧出来,又小心的从中取出草药来,试图和药方进行对照辩认,对于一个外行来讲,这样做已是一件极难的事。他忽然想到,何不去药铺找药工帮助鉴别呢?药是分别拿出去的。这个星期天找这一家药铺,下个星期天找另一家药铺。为了保证识别的准确性,一样药,他至少要找两家以上的药铺辨认。几年下来,不要说本城的药铺药房,就连相邻市县的药铺药房他都造访过。这样做不免费时费力,但为求保密,也只能如此。 老子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九层楼塔始于累土,合抱之木始于毫未。”功夫不枉有心人,恒心所至,金石为开,虽是点点滴滴,也终能累积成河、累叠成山。到了此时,倪齐安已能将大部分药辩认清楚,将它们与药方对号入座。不过这时他却遇到一个更大的难题,那些只标代号的药,从青花小瓷罐里取出来时,之中有不少已发霉变质,别说是辨认,就是稍微搓几下便会直掉粉末。他把药拿出一点来,小心包好带在身边,他跑了不知多少家药铺,恁是无人能识,无人敢认,把倪齐安急得是挠头抓耳却又一筹莫展。这许多年来,他就是凭靠永不回头的执着,不但顺利进入了这座迷宫,而且正向迷底稳步靠近。这个过程虽然缓慢却卓有成效。不过现在倪齐安却被挡在了这个隘口之下,向前不得,只能在原地徙倚。好在他对破解这道难题的信念从不置疑,也从不动摇。在困难面前,他绝不会曾母投梭,丧失信心。他心里明白,已走了那么长的路,现在停下来,顷刻间又回到那个原点上,等于什么也没有做。停下来的结果将如《尚书》中所说的那样:“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他忽然想起念书时学到的那句话,是孔子讲的,叫做:“先事后得。”私塾老师还特别作了讲解,他一直记忆犹新。私塾老师说,一个人想要做事情,只要先去做而不问自己的利益和结果,只问耕耘不问收获,以后自然会有好的结果。孔子说:“尽人事,听天命。”不动手去做是绝对没有希望的,只有动手去做才有成功的可能。弗·培根说:“灰心生失望,失望生动摇,动摇生失败。”他告诫自己,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不灰心丧气,心生动摇。他始终认为,只要心中常记着这件事,脑中不断想着这件事,手里不停地做着这件事,那总有一天会让你做成的。 这时,倪齐安的母亲仍健在,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可又帮不上忙。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她为儿子感到高兴,从儿子身上,她仿佛已看见希望的曙光。她心疼着儿子,她知道儿子好强又认死理,只要他认了这个理,任凭你有张义的巧舌,苏秦的利嘴也别想说动他,哪怕你用十头牛拉,都不能叫他回一下头。他是厂里的技术尖子,这些年里光厂里的活就够他累的,即便回到家还得继续琢磨技术上的事,紧接着又要研究那些药和方子。每天都要熬个深更半夜,早上却要三番五次的唤他才勉强起得床来。看着儿子在乜乜睡眼中吃早饭,看着儿子在睡眼惺松中去上班,这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的? 倪齐安的母亲,虽自姑娘家起就在倪家熬药制膏,直到丈夫去世才不得不封炉熄火。熬药制膏,她是行家里手,但尺大的字还不识一箩,全凭那超强的记忆做着这关乎人命的事情。夫妻俩桴槌相应,配合默契,她丈夫配好的药都要经她之手,熬成汤剂或制成膏药,但这些药她都叫不上名来。对这些药名她本来也想知道的,也问过。可她那郎中丈夫却说,不是不让你知道,要是被你说漏了嘴,那就太便宜了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喽!她丈夫接着又说道,要知道觊觎咱倪家医技的人何止一二哦!前些日子那个从上海来的油头粉面的院长助理,还有刚来过的那个洋学堂的医学教授,这些人哪安什么好心哟!说是来请我参加什么研讨活动,其实都是些变着法子来惑人的骗局!要是真的落在这些人手里,那些穷苦的人想要看病恐怕就更难了!多亏咱家防范得严,篱笆扎得紧。不能说的就是说梦话都不会说漏嘴。即便让他们拿走了方子,那也别想弄出一付药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问过。 她丈夫去世后,常有一些陌生人来套近呼,问这问那的,有的干脆提出高价收买倪家的药方和医案。虽说生活艰辛,可面对这些唾手可得的金钱诱惑,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回绝这些人说,那些东西早就丢了,人都去了还留着干什么?她觉着有责任保护好丈夫留下的这些资料,不能丢失,更不能落入旁人之手。蒙胧间她总觉着,倪家的后代中一定会出现担此重任的人。她的这个想法虽蒙胧,却没错。鲁迅说:“石在,火种是不会绝的。”不过当时她并不看好自己的儿子,认为儿子生不逢时,书念得太少还在其次,毕竟未得过他爸点滴的亲授,恐怕难以胜任。为防万一,她防范得更紧了,把药方医案分散存放,又把那些储藏草药的青花小罐子用蜡密封好盖子,然后藏于柴禾或一些不显眼的杂物之中,这样她才算安心。 近些年里,倪齐安的母亲虽无什么病痛缠绕,却一直是个羸弱孱虚的样貌,手脚也不麻利了,但是记忆力却出奇的好。只要一闭上眼,过去那些情景就会立刻映现出来。几号药放哪个罐,哪一处;哪个药先下,哪个药后放;怎样和药制膏,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就是摄影录像恐怕还赛不过她的记忆力。可是当儿子问她,几号药叫什么?她回答不上,几号药可以和哪些药配伍?她又不敢肯定,这个事情儿戏不得。因为疮毒溃烂只是一种表象,实是热毒侵身,内毒外渲的结果。倪家克毒的看家本领就是以毒攻毒。这话说来顺口操之难,那剂量须因人而异,把握个十分细微精准,用药片刻即能排毒化浓而对身体又毫发无损。所以倪家的药才能屡屡攻病克疾而从不失手。她丈夫对用药一事真可谓是慎之又慎。老子说:“豫兮,如涉冬川。”《诗经》上也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因而凡配伍好的药,入罐煮熬之前,都要亲自复验一遍,生怕弄混出错。丈夫常常说,别小看了这些树皮草根和小矿石,它们的毒性可大着呢!人们常说的五毒俱全中的“五毒”,原本指的就是五种药石。这是关乎人命的事,绝对不能马虎,不得有丝毫的孟浪,否则就会偾事。咱倪家的药是用来治病的,不是拿来害人的。这是和咱倪家医技同时传承下来的木铎之言。这话一直都在警示倪家历代行医的子孙,治病下药须十分小心谨微,绝不容许出任何差错。倪家的规矩是先要牢牢记住这句话,弄懂这句话的意思后才能授其医技。而且倪家还有一个规矩,不论是研究出新的药方,还是配制出新的药,一律都得亲口尝药。头一个用药的是自己,而非病人。尝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检验疗效,而是用来测试药的毒性。通过试药来预防和降低药物毒性对人体的伤害,使人体受药处于安全剂量以内。对于尝药这事,倪家素来非常谨微小心,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并非是把熬好的药端来喝下了事。正因如此,倪家的医技才得以历代承继,弥久精进。到了倪齐安父亲这一代,倪家的医技可谓已到了精湛纯青地境界。 现在,她常把过去这些事说给儿子听,是要提醒儿子,这事马虎不得,勉强不来。她总想帮儿子分担点什么,可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亲手教会儿子怎么熬药制膏。后来他母亲感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不行了,便把儿子叫到跟前,郑重其事地叮咛道,齐安,你做的事妈赞成,不过在没有完全弄懂之前,千万不可轻易去尝药,更不能往别人身上用。这样顶多不过是白忙一场,不然万一弄出事来,那就会害人又害己。这也不是你父亲所愿看到的。总之是一句话,一定要记住倪家的祖训和规矩。 倪齐安赶紧回答,请妈放心,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话,咱倪家的药是用来治病的,不是拿来害人的。 第二章 母亲去世以后,什么事情都得由他自己打理。厂里的活又紧又重,为了上下班的方便,倪齐安才不得不设法搬到离厂子较近的集巷来住。搬来新居后,他才和妻子认识,次年便结婚成家。妻子个子不高,端庄周正,皮肤虽说略黄,但之中却泛出一些白净来,那一头长发终年拢得纹丝不乱,服饰穿戴也是整整齐齐,给人一种稳重的印象。她是一家食品厂的工人,手脚勤勉,做事利落有序,让你吃有热腾腾的饭菜,盖有带着日晒余香的被子,把这个小家打理得温馨整洁,井然有序。凡家里的事,根本不用倪齐安操半点心,就是想上前帮衬点什么也无处下手。倪齐安白天要忙厂里的事,余暇时间又几乎都化在了那些树皮草根和小石头上。对此他妻子是从无怨言,更无一句风凉丧气的话,相反还常常称赞他。他妻子的好、他妻子的贤惠通达叫倪齐安无法说出不半个“不”字来。 因为有着这样一位贤妻的帮衬,使他有更充裕的时间去研究那些药方医案,去摆弄那些草根树皮。但一直无甚进展,还在那个隘口前原地打转。不过机会总是眷顾那些无惧困难,不言放弃的人。不知哪来的机缘巧合,七弯八拐后,竟然让他认识了一位赋闲在家的植物学老教授。他高兴得一蹦一颠的,心里想道:这下有希望了。他赶紧把那些发霉变质只有标号的药各拣出一点,分别包好送到老教授那里。本来这事对于这位学识渊博的老教授来说,不过是轻车熟路,不用化多大精力就能做下来的事。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为弄清这些树皮草根和矿石,他居然不得不兴师动众,还请来其它专业的人帮忙一起做,化了九牛二虎之力,还耗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才算弄清楚。这事至此本可交差了结了,可这位老教授偏偏是位办事认真而固执的人,答应办的事,他非办它个圆满不可。是个帮人办事宁可“倒背钱筒——撒钱”的人。他不但把这些植物和矿石的学名,哪科哪目,分布地域,状貌和生长期等情况,写得满满当当,周详无遗。而且还将书上或资料上的插图,拍成照片附录其中,订成一本小册子,交给倪齐安。 倪齐安得了这本小册子,如获至宝一般。他十分感激老教授的援手相助,否则不知还要走多少弯路?化多少时间呐?他由衷的钦佩老教授,自己孜孜以求那么多年都没弄懂的事,而他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帮你弄个清清楚楚。他在心里感慨道,人念过书,有了知识就是不一样啊!老教授的“固执”让倪齐安大为受益,也大为方便。他把原先的药方重新誊抄一边,又照着小册子,将药名对号填写在另一张纸上。至此,这些难懂、又难辨认的药方总算被整理完整。遗憾的是,这只是些治疗疮毒的药方,至于那些接骨疗伤的药方医案和用手抚捏的方法,他还根本弄不懂。他忽然想起,母亲在世时曾经说起过,那几大摞药方都是鸳鸯方子,上面作着旁人不易识别的记号。他母亲叮咛说:“以后,你要是弄这几摞方子的时候,要特别小心谨慎啊!”对这几大摞方子,倪齐安索性不去管它了。他知道一口吞不下一个热包子,路得一步一步地走,事情须一件一件地做,先易后难,这样才容易做成。他把那几大摞方子重新收好密藏。虽然只做成了一部分,但初步的成功却给了他极大地鼓舞,使他信心倍增。 接下来日子,倪齐安便怀揣那本宝贝似的小册子,按图索骥,到药铺把药一味一味的买回来。依据小册子上的说明,有些草药在邻县的山林中就有。朦胧依稀间,他还记得小时候父亲也常出去挖草药,回来时便把挖得的草药全倒在地上,又一样一堆摆放的情景。他带上父亲用过的小镐小铲,立马动身上山采挖。他把挖得的第一束晨露未晞的草药搁在掌心,仔细地端详,他只觉着这新鲜完整的草药和家中瓷罐里那晒干切碎的草药,看上去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要不是那位权威老教授说的,他是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对着那束草药说,哦!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挖的就是你这宝贝啊!他来到山顶,站在云烟氤氲之中,望着连绵不绝、绿色弥望的树林,心里想道,这里不知藏着多少草药呢! 倪齐安把采挖来的草药涤净晒干,再把它们脔割或碾碎收藏入罐。现在那些治疮毒的方子都已基本复原,然后按方子把药配伍好,又仔细核对几遍,这样才安下心来。接下来,他就按照母亲教他的方法,熬制汤剂,撒药制膏。从此这两间小屋就常常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他妻子开玩笑的说:“这哪还是个家呀?都快成药铺了!” 每熬制好一剂药,他都要用手指蘸上一点亲口尝一下,试图辨别它们的不同来。可哪里还分得出来啊!都一般的苦涩无比,沾在舌头上就像是胶水似的,洗都洗不掉。一次让他妻子给看见了,便担心地说道:“你不是说这些药都有毒的么?你怎么可以随便乱尝的?” 倪齐安回答道:“你放心,没问题的。有毒,这只是说它有毒性,并不等于就是毒药。再说,即便是毒药,尝这么一丁点也没事的。”他还故意拍拍胸膛说:“我不是都已尝过了么?又没事。” 他妻子还是叮咛道:“还是小心一点好,这毕竟是药呢!” “好的,我会小心的。”倪齐安回答道。 现在什么都有了,汤剂膏药都有,可是给谁用呢?以前,倪齐安还真没考虑过这事,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把药搞出来。现在目的达到了,给谁用呢?倪齐安再次问着自己。这毕竟是药,不是糕点。糕点可以拿来随便送人,可这药是随便不得的。现在好比你精心备下酒席,可请不来客人,这事真让人懊恼。不过也怪不得人,别人又不知道你这药的疗效如何?可不可靠?尽管倪齐安坚信,自家祖传之药一定是灵验可靠的,可还是意识到,这药虽说是复原成功了,但毕竟还从未用过。无论怎么说都带着试验的色彩,就是你贴钱给人,可又有谁愿意把自己的身体当试验品?这头一次螃蟹理应由自己来吃,这是倪家的传统,这样才更有把握,也更有说服力。不过没病没疼的,总不能又喝药又贴膏药吧?再说即便如此,那也无法证明它的疗效来。因而这段时间里,倪齐安的脑海里老是萦绕着这件事,让他好生烦恼。虽然母亲一再提醒一定要亲身试过后才能给人用,对这他早已谨记在心,但毕竟未得父亲亲授,对试药的程序一无所知,其实就是记录用药以后的自身感受,那剂量随之增减,还有就是预防措施。幸而他母亲对过去的事情记忆深刻,她告诉儿子,这些都是成熟的经验方,也是当年用得最多的方子,见效又快又明显,试药这事你父亲早就替你做过了,用它是不会有事情的。 一日,他只觉着太阳穴上痒痒的,用手一挠又生疼,找来镜子一照,发觉是个像疖子一样的小红点。因而他当时也就不怎么在意,不料只两日的工夫就长成了一个又红又肿的大疮。倪齐安知道这颗长在太阳穴上,灼热生疼的红疮,民间称为:“疔疮”,其症状与他父亲在医案中的描述完全一致。这种疮十分厉害,碰不得,挠不得,更挤不得。不过他转而一想,这是不是老天在佑我,特意送来一次机会?他顾不得再去多想,走进厨房,立刻动手熬药制膏。他把膏药拿在手里,等它温热时就贴在疮上。 这时,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午睡刚醒。正腆个大肚子从里屋出来,想进厨房倒水喝,看到这情景就急着问道:“你这是想作啥?” 倪齐安知道妻子并不反对自己摆弄这些草药,但坚决反对自己去尝去试这些药。他知道已很难瞒得过去,因为毕竟是在妻子的眼皮底下,因而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他指着太阳穴上的那颗红疮说道:“我想治这疮。”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妻子边摆手边语气坚决地回答说。 “为什么?”倪齐安明知故问道。 “为什么?这还用问?还都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呀!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他妻子顿了顿接着说道:“嗯,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去医院。” “你不用担心,这些药已不知核对过多少次了,再说我都亲口尝过,不会有问题的。”倪齐安解释道,以消弭妻子的疑虑。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毕竟一次都没用过,有谁能保证它不出问题。药这东西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难道你把父母的话都给忘了?”他妻子提醒他说。 “怎么会忘记呢?不然,我就不会这么小心谨慎了。”倪齐安停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不过,这小心谨慎也不是前怕狼后怕虎,什么都不敢做呀!你说是不是?”他看着妻子反问道。 “齐安,不是我杞人忧天的故意来阻拦你,要是你父亲在或是你父亲教过你这门技术,那随你怎么用我都不会担心的。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一心想把药搞出来,一心想把倪家的医技延续下去,这没错,我何尝不希望你能早日做成,圆了你的梦想。我知道,为这事,你耗去了很多心血,也耗费了不少钱财。虽说这事我帮不上什么,但我反对了么?我说什么了么?”他妻子回答道。 “你说得是没错,不过…”因为担心妻子生气伤了身体,倪齐安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下意识地搓着手,然后才继续说道:“药是弄出来了,可你又不让用,这和反对有什么区别?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弄的好!”倪齐安掂着手中已经发凉硬化的膏药,继续说道:“你要知道,这里面凝聚着多少时间和心血啊!你总是担心这又担心那的!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白白扔掉?就这么付诸东流?”虽然仍是寻常那种不急不快的语气,但之中却流露出了些许的不满。 “啊呀!齐安,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我听说,凡治疮毒的药都是有毒性的,万一药性去了血里那可怎么办?你不为自己想想,那也得为我想想,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你说是不是?”他妻子接着又说道:“我跟着你并不想贪图个什么来,只求一家子能平平安安的生活。”轻绵温情地语气中夹伴着一丝埋怨。 两口子自相识起,还从未拌过嘴,更没斗过气。如一定要勉强的说,那也有过几回。可那只不过是半真半假的,最后多由倪齐安扮个花脸,领个错了断。今天的情形有点不对劲,看事态似乎还很严重。这厢的倪齐安低头站着,手上不停地翻转着那张膏药;那厢头,一手托着腮邦子坐在饭桌旁,两人都沉默不语,已僵持了好一会。倪齐安虽低头站着,却在搜肠刮肚,以求万全之策。可是任凭他绞尽脑汁,结果也只有两条路,要么立刻放弃,保管安宁如常;要么现在就喝汤上药,这样事情肯定会闹得无法收场!他在心里问道:“难道这样的天赐良机就这么轻易放弃了?以后还上哪去找这样的机会?”他实在心有不甘哪! 他的眼光下意识地朝妻子瞟去,发现妻子脸上布着一层淡淡的愁云,他想到了这些年来,妻子对自己的种种好来。倪齐安的秉性不善甜言蜜语,两人自相识起,倪齐安还不曾说过一句哄人的话,表面看似乎无什么特别体贴之处。可在他的心灵深处,却一直珍存着一股浓厚地爱意。现在这股浓厚之情忽然一跃而出,充盈整个心田。虽然倪齐安的潜意识里有一种永不消退地渴望,他梦想着能够复原祖辈的独门医技。但是绝不会胡来蛮干,不会让她担心。因为他明白,妻子也全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好。再说,她的话也不无道理,这毕竟是药呐! 倪齐安思来想去,总想不出一个能消除妻子疑虑的办法。他在心里无奈地说道:“今天是做不成了。看来这事只能先搁一搁再说了。”他虽这么想,但又心存不甘,他还想再争取一次,试图说服她。他先干“嗯”了两声,算是和解的信号,也算作打破僵局的开场白,然后说道:“你不用担心,有毒性不一定就是毒药,只要把握得当,以毒攻毒可以治病。其实这些药我都偷着尝过。你看不都一点事也没有么?” 他妻子只是用眼瞪了他一下,却并不接他的话茬。倪齐安并不在意,他知道,想要妻子同意是很难的。他走到她身后,双手抚着她的肩头,恳求道:“我求你了,让我试一下,就一下!要是没有效果,那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弄这些草根树皮了,什么都听你的。你不用担心,真的没事。再说我怎么舍得撇下你这样好的老婆呢?”倪齐安真犯急了,连甜言蜜语都夹带了出来。 这一招果真管用。妻子脸上的愁云开始散开,她稍微转过些身子,仰头看着倪齐安,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不能反悔哟!” 没想到妻子居然答应的这么爽气。这下倒把倪齐安弄了个满腹生疑,他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同意了?” 他妻子顿都没顿一下就说道:“是的,难道你不相信?看你那钻牛角尖的劲头,我能不同意么?我可不想自讨苦吃,整日为这事担心!” 倪齐安真是大喜过望,心里想道:“只要妻子不阻拦,那这事就好做多了。”他对妻子说道:“看来我祖辈的德真是积大了,让我找了你这么好的女人。” “照这么说来,要是我不同意,那不就冲了你家祖辈的大德了?那我不就成了坏女人了?”他妻子反诘道。 “不是,不是,不管你同不同意都是一个最好的女人。”倪齐安赶紧申辩说。他轻快地走进厨房,捧出药锅,又拿出一个大碗,准备把药汤倒进碗里。 他妻子笑着说道:“喂,哪能这样喝呀!”一边递过一个小勺,说道:“你喝上一勺,看看有没有事?” 这一下把倪齐安弄晕了,他急问道;“你…你是只让我喝这么一小勺啊?” 他妻子反问道:“不是说试一下么?那还能怎么喝啊?” 倪齐安不悦地说道:“就这么一小勺呀,喝不喝还不一个样?” 他妻子并不理会他的不悦,而是捂紧她所认定的那个理,毫不松动。她说道:“那照你的样子,动不动就来上一大碗,这还能说试一下么?这叫冒险哟!”倪齐安被弄了个哭笑不得,沮丧地坐在矮凳上。他妻子站起身,手扶饭桌,柔声说道:“不是我硬要阻拦你,我担心会弄出什么事。齐安,答应我,不要去冒这个险,好不好?你坐下歇着,我去倒掉它们,回头给你好做好吃地晚饭。 倪齐安虽心有不悦,却又毫无办法。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歇着,还是我去倒吧!”他摇着头,无奈地说道:“真是拿你没辙,拗不过你哟!” 他妻子听后“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倪齐安慢吞吞地端起药锅,又慢吞吞地走到屋外。时逢六月,正值江南的黄梅雨季,外面下着大雨。他懒得走远,可四下里看看一时也没个地方可倒,正想着拿回屋里,忽然想到自家屋侧不是有一个搓衣刷被的石板台子么?因而就随手将药锅塞在了下面,想等雨停了再去倒。 半夜醒来,雨还在不停地下。倪齐安轻轻地触摸了一下太阳穴,感觉那颗疮似乎又肿大了些,还是麻麻地灼热生痛。他想继续睡,可心绪纷乱,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有些烦乱时,忽然一个想法跃上心头。他推推身旁的妻子,见她睡得沉香沉香地,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他便蹑手蹑脚摸黑出了卧室。 他从外面拿回药锅,把药倒入碗里,用开水温热,又点起酒精灯把膏药烫融,搁在一旁。他先喝了药,又将膏药贴在那颗疮上。他和衣躺在椅子上,虽是午夜,又下着雨,但却一点都不觉着凉。他坚持着不让自己睡着,他要体验一下这药的反应。起初,当倦意袭来时,他还能生扛硬顶下来,可后来就身不由己了。几时睡着,他浑然不知,醒来时,天已放亮。他迫不及待地触摸着太阳穴,已感觉不出先前那种麻疼。他急忙对着镜子,轻轻地揭下膏药。只见膏药上沾满了浓液和一个小浓球,红肿已基本退去,只在在中间留下一个暗红色的小窟窿。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结果,现在突然出现,让他惊喜得有点不敢相信。他自言自语道:“这药真有这么神奇?不过几个小时,就能把毒浓排净?就能把红肿消退?”他仔细看看膏药上的浓液,又仔细看看那个暗红色的小窟窿,这才确信是真的。 他嘴里不停的说着:“成功了,这次真的成功了!天赐良机啊!”其实南怀瑾先生早就说过:“任何事情,一个很好的计划太早太迟提出来都不能实现,只有在最恰当的时候做才能一举成功。”他高兴得不能自持,竟然踮起脚来连着转,把那个药碗给碰到了地上。“咣当”一声,把他妻子给惊醒了。他妻子问道:“齐安,出啥事了?这么响的声音…?”语气中分明还带着睡意。 “没事,没事,哦…是好事。”他有点语无伦次地回答说。一边捷步进了卧室,说道:“快看看,我那颗疮已经治好了。” 他妻子显然还未明白是怎么会事,因而问道:“怎么治好的?”当她看到那膏药的痕迹,才明白是怎么会事,她捏起圆乎乎的拳头,虽是软绵绵地,却如雨点般的往丈夫身上一阵乱捶,一边半真半假地责怪道:“好啊,你现在鬼点子多起来了,竟然会瞒着我做事了!你…你…。” 齐安赶紧解释说:“你不要生气嘛,我那里会瞒着你去做什么事,我真的是怕你担心…再说,这也是看见你睡着了才忽然想到的。” 这时他妻子挨近了来看,她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丈夫的太阳穴,问道:“不疼了?” 倪齐安回答说:“不疼,一点都不疼。” 他妻子听后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在问谁似的说道:“倪家的药真有这么灵验?” 倪齐安听后显出满脸的自豪,说道:“那当然喽,这才叫倪家祖传的药呢!”过后他又很得意地说道:“难道你还不相信么?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可是你亲眼所见,是铁铮铮的事实哦!” 他妻子回答说:“看你那高兴的样子…,我又没不相信,只是看你费了那么大的劲,现在一下成功了,总觉着有些突然似的。” 倪齐安颇有同感的说:“是啊,连做梦都想这一天,当这一天真的来到时,又觉着太突然,反倒不敢相信了,刚才我也是这样的。” 他妻子接着叮咛说:“现在虽说是成功了,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这以毒攻毒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好,毕竟都是些带毒性的药,要不然,你父亲就不会那么小心谨微了。” 倪齐安回答说:“你说的对,放心,我会很小心的。”接着,倪齐安又按另一张药方配了一付汤药,再制了一张膏药,这付药的作用在于巩固疗效。 俗话说:“苦心人,天不负。”这颗原本蛮厉害的毒疮,前后只用了两副药就彻底治愈了,其疗效比倪齐安所能料想的还要好。鲁迅先生说:“即便慢,驰而不息,纵然会失败,但一定能到达他所向的目标。”这次成功使倪齐安对自家祖传的医技更加坚信不疑,也使他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因为毕竟已钻研了那么多年,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的必然结果,很多药方、医案早已熟记能详,了然于心,只是无法验证、无法连贯地去思考罢了!现在,正如列宁所说那样:“坚冰已经打破,航线已经开通,道路已经指明。”他真有一种一通百通地感觉。自此以后,他的用药之术是日长月进,飞速向前,犹如那蓄势待发的库水,一旦开闸必将倾泻直下,势不可挡。 起初,倪齐安还只在同事和邻里这个小圈子内看病用药。凭着倪家医术的奇特疗效,再加之他生性淳朴和善,因而凡受过他治疗的人,对他都很信服,对倪家医技更是惊叹不已,交口称赞。对于不知根底的人来说,他是倪家的唯一嫡传,他的医技祖传而来,渊源很深。那曾知道,他只是倪家血脉上的嫡传。在医技方面,他还未曾得过父亲的亲授。他所继承的不过是那几大摞外观焦黄而内容晦涩的药方医案而已。在这十数年的时间里,全凭那种契而不舍、百折不挠的精神,通过艰苦的探索才渐渐通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后来因为这个小圈子的人有意无意的传播和称赞,使他为更多的人所知晓。因而声名日隆,愈传愈远,以至于那些郊县的村民也远道赶来诊治。特别是夏天,这个疮毒易发的季节,来诊治的人虽说不上车马填门,却也络绎不绝,从下班回家起,总要忙到深更半夜才能歇手。 七十年代未,是个人才稀缺的时期,以至于政府的职能部门都不得不出招,意欲搜罗各路民间人才。倪齐安所属那个区的卫生局长,更是求贤心切,踏着自行车,一路打听着找上门来。人未坐定就亮明来意,把一张《人才招聘录用表》放在桌上,说道:“我是求贤若渴,你是良才待沽,老倪,眼下正是你大展才能的最好时机,你我虽是头次相见,但我们那里早作好了准备,虚位以待,欢迎你到我局所属的任何一家卫生院工作。只要来参加招聘会,就一定会录用。至于那理论笔试么,我自然会另想办法变通。” 寻常时候,倪齐安还从未往这个方向上作过什么假想,这事实属突然,不经斟酌,一下是难以抉择的。因而他说:“这事还得先容我考虑一下,才能给你回音。” 他妻子觉着这是件大好的事,十分赞成。因而等那局长一走,她便鼓动说:“齐安,我看这是好事,一个局长能上门来请你,虽说不上三顾茅庐,但也足可证明人家的诚意。再者,虽是小卫生院,但毕竟也是国家办的,如果真去了,那倪家的医术不就有一个堂堂正正的立身之地了吗?我想倪家先辈在九泉之下定会含笑同意的。” 倪齐安看着妻子说道:“话是没错,可是…这…。”他搓着手叹了一口气,满脸为难地说道:“我怎么开口向厂里说这事呢?” 他妻子一听这话,顿时也醒悟过来,是啊,他毕竟不是个烧水打杂的人,因而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果然不出所料,一个局长屈身上门求贤,这在当地是绝无仅有的,是首开先河的新闻。消息不胫而走,这可把厂长给急坏了。这事让他隔个夜都不行,他急不可待地来到倪家。他说:“听到这事后,我心里那个急啊!如果你真走了,那厂里的活交给谁?人家卫生局把你当人才看,难道厂里就没把你当人才看?” 倪齐安由衷的说:“厂里对我一直不薄,我心里有数。再说,我也没答应人家嘛。” 厂长听了心里还是没底,说:“你我已相处多年,你又是厂里正儿八经的元老,我想,你对这个厂一定是有感情的。” 这话算是击中了倪齐安的软肋,他急忙接过话茬说:“要说这感情,那不是哄人,有谁还能比我更深。我十二岁就进这厂,起先只是打打杂,后来长大了些才让学技术。那时还只是资本家办的一家小五金厂,后来公私合营,再后来才转为国营。国家投入了不少机器设备,因而才成了市里的第一大机械厂。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的。”他用手指笃着桌子,然后继续说道:“这些年里,光厂长就换过五任,后来升的升、调的调,你是最长的一任,也是最值得信赖的一位。你说我会对这厂没感情?哪会说走就走呀! 厂长听了后说道:“我想也是嘛。再说,这些年来,厂里的活你从未耽误过,业余时间还可忙你自己的事,有又没人来干涉你,两头都不耽误,这不是很好么!说不定哪一天长出一颗什么疮来,我还想请你治呢!” 倪齐安笑着回答说:“你的事,就是不来找,那我也会自己找上门来的。”接着他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厂长啊,说句心里话,这可是我家祖传的,我没有理由让它失传啊!为了这一天,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哟!后来总算做成了一点,可惜那只是咱倪家祖传医技的一小部分,是冰山一角,也是最容易的部分。我做的时候并未想过以后要赚多少的钱,或者要想换个什么更好的部门,那是从来都未曾想过。我是不甘心啊!不能让咱家的医技就这样轻易的断了,所以才坚持下来。” 厂长很理解、很赞赏的说:“一个人能坚持十数年,持之以恒的做一件事,那是很难能可贵的。你做得没错,所以我才说这是两头不耽误,两全其美的事。” 其实,这几天倪齐安的心里一直处在犹豫之中,去有去的好,留有留的是,反反复复,总做不了决定。自己在这个厂里已呆了四十多年,正是在这个厂里,自己才学会了技术,才学会了做人,若真的要走,那在感情上还真的难以割舍。再说,自己亲口答应过厂里,负责把那几台老旧设备改造好,还答应把那两个小徒弟培养成能独挑大梁的技术骨干。虽说这些都在做,但远未做完。人是要讲感情、讲良心的,不能见利忘义,不能言而无信。一诺千金,话一出口就覆水难收啊!更何况,现在厂里正值用人之际,自己总不能抬腿一走了之。还有,倪齐安这人生活和思维的惯性比较大,喜欢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白天,他全身心地对付厂里的活,片刻的空闲都没有。下班后要么弄他的那些草皮树根,要么接待上门求诊的人。这些年来他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和工作方式,不愿意轻易的去变动。 现在,他心中的天枰已向厂里倾斜,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说道:“厂长,这事你就放宽心好了,我不会走的。卫生局那边,我明天就去回掉,也省得人家等。” 厂长一听这话,高兴得站起来,握着倪齐安的手,一边使劲地摇着,一边说:“老倪啊,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啊!你没让我难堪,也没让厂里为难。”坐下后,厂长又继续说道:“这些年里,你对厂里的贡献有目共睹,你的为人也是没得说。可是厂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因而这些年给你的多是荣誉,至于那福利待遇却没给过你什么,厂里亏欠着你呐!现在刚刚好起来,那栋宿舍楼年底前完工,我先给你透个风,不要对别人说,心里有数就行了。分房小组已讨论过,你是第一号,不管是书记还是厂长,都没资格跟你争。三室一厅还是四室一厅,朝南坐北全由你挑,你看上那一间就是那一间。” 倪齐安听了心里很是感动,他说:“厂长啊,这…这怎么行,我哪能…哎,我做的那些事称得上什么贡献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呀,我是更轻松了,只要动动嘴,做个示范,事情都由几个小徒弟做去。” 厂长笑着说:“我觉得,你现在的担子反而更重了,既要解决生产技术难题,又要培养技术骨干,这可绝不是什么小事哦!老子说:“圣人从不干大事。”还有那荀子,在他的《劝学篇》中说:“故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记得在一部战争题材的电视剧中,曾有人关心的对***说,你日理万机,要多注意身体。***却说:“我没做什么事,只不过是动动嘴动动笔而已。”我对老子这句话的理解是,不管什么样的惊天伟业,都是由身边的小事累积而成。” 倪齐安赶紧摆手说:“我怎么好跟圣人比啊!我真的觉得还不够这个资格。有古话说:“爱挑的担子不嫌重,爱走的山路不怕陡。”若没事让我做,那才叫不自在呢!至于那房子还是…” 厂长摆摆手说:“这个你就不要推辞了,厂里亏欠你的还多着呢,我这个当厂长的心里是再明白不过了!孔子说:“敬其事而后得其食。”你是得之当得,取之该取,这叫受之无愧,到时你只管心安理得地拿着好了。” 倪齐安知道,按厂里的分房标准,自己充其量也只能勉强分个三室一厅。现在给他放在一号位置,他觉着自己还远不够这个资格,因而他说:“我是受之有愧啊,厂里这样地待我,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厂长说:“我们相处那么多年了,还说是相互了解那就太浅了,已到了默契这个份上。你知道厂里需要什么,厂里也知道你能给厂里什么。什么都不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还是象以前那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后来,倪齐安真的拿到一套四室一厅的大房子。他特意挑一楼,因为一楼有一个小院子,可以晾晒草药,甚至还可以栽培一些草药。现在房子宽敞了,因而可以留出一间做为工作室。就这样,倪齐安在这家厂里呆了一辈子,又做了半辈子的草头郎中,不过是业余的。这些都是后话,在此只是稍带一提而已。 倪齐安给人治病是从不收钱的。尽管那些药材、敷料、器具都是他掏钱买的。好在那些来请他治病的人也都心里有数,不会让他费神费力又贴钱的。受人恩惠,理当知恩图报,因而那些人多半都要送些日常用品或土产之类的物品,以示酬谢。倪齐安并不贪图这些,他都要婉言相拒,可那些人都心怀诚意而来,哪里肯依,如一味拒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因而他也就收下,用来贴补家用。这份额外的生活来源,使倪家的日子过得更加滋润。 第三章 倪齐安夫妇育有一子一女。儿子潇儒,今年刚满二十岁,女儿潇佚年方十六,下半年准备去念高中。倪潇儒自小聪颖,头角峥嵘,长得个儿修长,虽身材俣俣却灵巧潇洒。脸庞生得端端正正,极象他的父亲。浓眉乌发双眸炯炯,长发飘逸佚宕儒雅,比之他父亲年轻时,那可要英俊帅气多了。 倪潇儒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呆在家里,已一年有余。这也是实出无奈啊!因为再想念书又没个地方,想工作又没个去处,让他去农村又不愿意,怕受不了那份苦。呆在家里其实也不好受,去没个去处,玩又没个同伴。因为他班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早早地去了农村,少数几个符合留城条件的都进厂当了工人。白天孤零零地就他一个人在家,又寻不出什么事情来做,虽说家里那些所谓的体力活,如买米、买煤、挑水这些杂活他都承包了,但毕竟有限。至于那些烧菜煮饭、洗衣扫地的活,都是他妈妈或妹妹干去了,有时真让他无聊得发慌。好在他自小喜欢看书,为了弄书看,他会到处奔波,因为其时书少难借,因而他只好缠着那些大人,向他们借。要是让他知道某人手里有本书,那他非缠着那人不可,不借到手是绝不会罢休的。他借书的习惯好,又懂礼貌,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叫不离口,对那些卷角开页、皱巴巴的书,他都要补好熨平了才去还。再有,他借书很守信,说好几时还就几时还,别说拖个一天两天,就是超一个时辰都不会,因而那些手里有书的人也都乐意借给他。倪潇儒虽是高中毕业,书倒已读个满腹。 倪潇儒念书时作文特别好,他的作文屡被当作范文挂在后面的小黑板上。在班里,他的作文成绩经常是数一数二的。作文课是很多同学都头痛的课,作文是大多数同学最怕的作业,而他却能从中屡有所获,每每得益。溯其原因,可能是他喜欢作文又爱看书的缘故。他作文成绩提升最快的阶段是在初中阶段。这得益于他的语文老师,因为他的语文老师就是个极喜看书的人,是一位和自己父亲年龄相仿,清瘦近视的资深教师。 他最喜欢听语文老师讲课了,他所讲的很多知识都是书本之外的,那些人文历史、天文地理,他都能旁征博引、滔滔不绝地讲来,就象是信手拈来一样。语文老师不提倡死记硬背地的学习方式,他告诉学生,《礼记》有言:“记诵之学,不足为人师。”真正的知识在于融会贯通。当然,语文知识中字的写法、字的读音、字的含义必须耳熟能详,了然于胸。先哲苏格拉底说:“知识由于记忆而来。”因为,汉字的使用在于搭配,由字而词,由词而句,由句而文,任何好的文章都是由单个汉字组合而成。如想写出好的作文,进而写出好的文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看书。古人说:“好读书者文自来。”还有杜甫说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说的都是这个道理。自古到今,求知之路从无终南捷径,要想有深厚的学问,全凭自身的努力。俗话说:“读书之乐无窍门,不在聪明只在勤。”据传,李少白年少求学时,偶见一老者在磨铁棒,便上前问原因,老者很自信的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他因此深受启迪,发奋求学。书中所蕴含的都是前辈所得的经验,能鉴往而知来。读书,庄子喻之为:“是从死人口中挖珠玉。”学校固然能教学生如何作文,但却教不出作家来,因为文学代表的是良好的修养,代表着生活的积累,是从深邃的沉思中迸发出的一束璀璨的火花。作者是在用自己的智慧和感悟去重现生活的某个片段。他特别信服语文老师,老师讲过的许多话哲理深广而又隽永盎然,他都一直铭记在心,有些话,他甚至奉为圭臬,记在笔记本上。 语文老师见倪潇儒作文功底扎实,颖悟敏捷,往往即参便透其微,再加之好学好问好看书,是一块“良马见鞭影而驰”的好料子,因而对他心传口授,着力加以指点培养。每次都把倪潇儒的作文带回宿舍,细细批阅,循循讲解,因而满篇都是红杠杠和圈圈点点。倪潇儒因此成了老师家的常客,聆听老师的教诲也最多。文章自古就有“文无定法”这一说,这是针对那些功底坚实,涵养深厚的人而言的。对于那些初学浅涉的人来说,毕竟还得依循一定的章法和规律才成。所谓初学即为模仿,每当看到那些优美的文章,心底就会油然生出一种钦佩,佩服那位作家的才华和深邃,立志将来也要写出这般的华章来。老师对他说:“知识哪里来?是从细察、静听、详问中来。《易经》中说:“学以聚之,问以辩之。”还有那《神童诗》中也说:“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知识要通过不停的学习才能积累,要通过不断的探讨才能明白。要勤于学,敏于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要得到学问则要靠心,所以才叫心得。” 老师还对他说:“小说绝不是什么闲书。小说中蕴涵着丰富的知识。看一部两部受益不大,如能十部百部持续的往下看,那定会受益终生,日后必能在砚田中有所收获。滴水为什么能穿石,麻绳为什么能断木?汉代枚乘在其《谏吴王书》中说:“泰山之流穿石,殚极之便断干,水非钻石,索非锯木,渐摩之使然。”等你要用的时候,书中那些章句词藻、人文历史、描述技巧就会涌现脑海,任你择取。所以应趁着年轻尽量多看些书,千万不可愆期这大好时光。一个人若基础扎实,知识面广,那起点就高,想学什么都方便,以后的路就会更宽。” 倪潇儒深受语文老师的影响,又经老师不断地点拨授艺,因而他的作文成绩和技巧是日日见长,稳稳提高。倪潇儒也因此越发爱看书了,书只要到了他那里,他总是爱不释手,困不掩卷。胡适说:“读书要四到:一是眼到,二是口到,三是心到,四是手到。”南怀瑾先生也说过同样意思的话:“读书不要只靠两只有形的眼睛,还要用智慧的眼睛去读书。”他看书一直都是很投入很专注的,从不飞眼浏览,走马观花,而是眼耕目耘,脑记心藏。字典、地图、笔记本是他看书时的必备用品。借来的书,不管时间有多紧,他都非把它看完不可。不然,他就认为这是在浪费文化艺术资源,是不可容忍的。 爱看书原本是件好事,可倪潇儒看书,有时也会看出麻烦来。一次他硬缠着人家,好不容易借到一部小说,答应第三天晚上准时送还。时间紧,可他又不肯割爱,因而上数学课时,他又偷着拿出书来看。那个女数学老师素来严肃,不苟言笑,又是班主任。上课时喜欢拿一根细细长长的小竹杆,班上那些个学习不太好却又调皮捣蛋的同学,多少都尝过它的滋味。她一看这光景就知道倪潇儒又在开小差看闲书了,她心中那个火气呀…突突地往上冒。她悄悄地走过去,这一次她没用小竹杆敲打桌子。此时倪潇儒正聚精会神,看得痴迷入境,丝毫未曾察觉,自己最怕的老师就站在面前。未等他醒悟过来,数学老师就以不及掩耳之势,将书抄在了手里。他的心“嘎噔”地紧缩了一下,心里那个急呀…。因为他知道数学老师严厉,不好通融。这一下有好果子等着自己吃了!情知不妙,可也没办法。他端端正正地坐好,认真地听起课来,希望留下一个知错认错,认真改过的好印象,巴望着老师能早点把书还给自己。等下了课,他跟在老师后面,又是检讨又是认错,可数学老师却一直紧绷着脸,故意不瞧他一眼。最后他只能怏怏离开。寻常下课时,倪潇儒总是活泼好玩,无忧无虑。今天他可没了这份心情,他的心已被折腾个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要是拿不回书,自己没得看那还是小事,可还不了书那就麻烦了,怎么向人家交待呢?以后还有谁肯借给自己。他前一阵子刚看过《林肯传》,书中有一段话他一直记着:林肯一口气赶了好几哩的路,借得一部《华盛顿传》。他把书塞在木屋的板缝中,当早晨的阳光一照进小屋便可拿来看,不料一场暴雨把书淋湿了,物主不肯罢休,结果他只得为物主割捆三天的草料,以役作赔。可我能用什么作赔呢? 放学后,他便硬着头皮来到办公室,恭恭敬敬地站在数学老师面前,脸上早没了平时那种散漫不拘的神情,而是一付等待发落地样子。什么检讨、认错、哀求呀,这些招全都一鼓脑儿地使了出来,可数学老师就是不为所动,只管埋头批改作业。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数学老师这才抬起头,用笔敲着桌子,然后气呼呼地说:“已多少次了?你自己说!你可算是个“屡犯”,每次都认错有余,改正不足。” 倪潇儒急忙说:“老师我错了,再给我最后最后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一定彻彻底底的改过。” 数学老师“哼”了一声,说:“你不要仗着自己学习成绩好就可以不守纪律,影响他人。喔,还有,你还老迟到,你以为我不知道啊?你太放肆、太有恃无恐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数学老师是气上加气,把笔扔在桌上,别转头,那脸是绷得更紧了。这老帐未清,新债又来,倪潇儒听了是头皮发麻,心里发慌。其实他也不过是偶尔迟到一两次罢了。而且,语文课、数学课他是从不迟到的。语文课他当然不会迟到,数学课他是不敢迟到,但迟到总归是不好的,现在老师什么都知道了,已没什么招可支了,他只能继续哀求说:“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次你就饶了我吧!” 数学老师又是“哼”地一声,说:“你又想故伎重演,又想来哄我是不是?告诉你,这一次我绝不会轻饶你的!” 倪潇儒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可心里又犯着急,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语文老师这个救兵。他一溜烟似地疾步来到语文老师宿舍,进门就说:“老师,我闯祸了!” 语文老师一脸惊愕,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问:“闯什么祸了?” 倪潇儒据实回答说:“我上课看书,书被老师收走了,她不肯还我。” 语文老师舒了一口长气,一边笑着,一边连连说道:“哎,你呀…,你呀…。” 倪潇儒恳求说:“老师,帮帮我,否则我回去是没法交待的,只有你能帮我。”他知道,语文老师是教导主任,又是报社的特约通讯员,在老师里头,他的威信可高呢。 语文老师放下手中正在批阅的作业,稍加思考后说道:“这件事情啊,你可是一连串地错呀!古之有言:“教不严,师之惰。”老师严格,那真正是为你好,是为你的将来着想,你要理解老师的这种良苦用心才是。老师在讲课,而你却在做其它不相干的事,这是对老师劳动的不尊重。工人干活是劳动,农民种地是劳动,老师讲课同样是一种劳动。劳动是一种最高尚的活动,任何时候它都应得到尊重。你现在所学的这些语文、数学、外语、物理等等课程,都是你以后最必需的基础知识。之中,你可以有自己最喜欢的课程,但不应轻慢其它的课程,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有所偏废。记住了吗?” 老师的语调虽还和平时一样平缓清晰,语重心长,但之中却透出少有的严肃。倪潇儒最佩服语文老师,这些话句句在理,字字入耳。他说:“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一定记住你的话,我一定会改的。” 语文老师用满意和信任的语调说:“无咎者,善补过也。《易传·系辞》还有,《易经·系传》第三章的卦辞说:“震无咎者存乎悔。”知错能及时反省,能自我纠正就好,这样才会进步。”接着他站起来说:“现在我带你去数学老师那里。” 到了办公室门口,语文老师让他先站一会,他一个人先进去。倪潇儒踮脚向里张望,只见他和数学老师在嘀咕,好长一阵子后,才招手让他过去。倪潇儒快步来到数学老师面前,连连认错。数学老师显然还余气未消,严厉地说:“这回暂且饶过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还有,明天你给我好好地写份检查,挂在黑板上。” 倪潇儒赶紧回答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写好挂上去。” 倪潇儒终于拿回了那本书。这书一到手,他又是一付鲜蹦活跳、无忧无虑的样儿。这是他的天性使然。此时天色将晚,夜幕初垂,从学校到家里要走二十几分钟的路,他倒一点也不觉路长,也不觉饥饿,正好可以一路走一路看。吃过晚饭,他又接着看。这回他又很准时的将书还了,可是却将写检查的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翌日早上,他急匆匆地几乎是半跑着才赶到学校,即便如此他仍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人。头一节课正好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已站在讲台上,没等倪潇儒坐稳,就冷不丁地点名道:“倪潇儒,你给我站起来!” 那口气之严厉,立时让整个教室一片愕然,愔愔无声,落针闻音。倪潇儒机械般的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根本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让他站起来,心里头是“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 数学老师劈头问道:“你的检查呢?为什么不挂上去?” 倪潇儒心里不由得“啊哟”一声,心里已是叫苦不迭,原来老师提的是这一壶呀!他在心里狠狠地掴自己耳光,怎么能把这事忘掉!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下课就写,喔,不,我…我下课就挂上去。” 幸好,数学老师只严厉地瞪了他几眼,没再逼他拿出检查来,不然当众撒谎,这个丑又出大了。倪潇儒只能一心二用,边听课边打着腹稿。一等下课,他就唰唰地开写,一气呵成。这多亏了他的作文功底,一篇通顺流畅又颇为深刻感人的检查硬是在上课前挂到了黑板上。 倪潇儒爱看书已看出过事情来,他爱写作文也同样写出过事情来。有一次,他实在拒绝不了同学的央求,就帮两位同学各写了一篇作文。过后他就忘了这事。过了几日,老师让他去一下宿舍。他好生奇怪,想不出老师叫他去作什么?因为自己的作文老师已批改过了。他过去了,语文老师问他说:“那两篇作文可是你写的?” 倪潇儒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因为他俩老缠着我,只好替他俩各写一篇,为的是聊以塞责。” 语文老师听后不禁“噗嗤”一笑,说道:“这那是聊以塞责,实在是越俎代庖呢!同学之间互相帮助,这本身没错,可是方式不对呀!要知道,你原本是想帮助同学,可结果却大相径庭,你不是在帮助他们,相反是在损害他们。” 倪潇儒听了不甚明白,因而问道:“老师,真有这么严重吗?” 语文老师扶了一下眼镜后说:“当然有这么严重喽!因为于你倒是多一次练习提高的机会,于那两位同学却是失去了一次练习提高的机会。你想想,要是他们的作业全由你包了,那他们还能学到什么?难道还不够严重吗?” 这一下倪潇儒懂了,他神情悾悾地说:“老师,我知道错了,我立刻就改,以后再不帮他们写了。” 语文老师满意地说道:“知道吗?没有错误的人,并不是说他从不犯错,而是说他能及时纠正。所以古话说:“知错即改不为过。”凡夫俗子,焉能无错?即便人们顶礼膜拜的造物主都不能幸免,因为他既造忠良,也铸奸佞。知错即改,才难能可贵。”接着,语文老师又笑着说道:“不过,你可以换种方法帮他们,你可以告诉他们,你写作文的心得体会和方法,但千万要让他们自己动手写。其实,老师所教你们的知识是很有限的,关键并不在于知识本身,而是攫取和运用知识的方法。老师给你讲一个道理,你要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这才真正掌握了这个道理。老师也同样的要求你们自己去做,自己去实践。” 倪潇儒点头应道:“好的,老师,我记住了。” 语文老师觉得,倪潇儒是他教书生涯中所碰见的作文写得最好的学生。因而对他很是赏识,不免有些偏爱。他把这些道理讲完后又鼓励说:“喜欢写作文是件好事,好的文章就是这么练出来的。不然,即便语文学得再好也是写不出好文章来。就象学外语,如不练习口语,那学得再好,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哑巴外语而已。要是有兴趣、有时间的话,你可以把写好的作文随时拿过来,我们一起来讨论修改。” 倪潇儒赶忙摇手说道:“哎呀,我怎么好跟老师比肩呀!” 语文老师却说:“不能这么想的,唐代禅宗六祖慧能的再传弟子百丈怀海禅师曾说:“见与师齐,减师半德,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如果学生的知识只能与老师齐肩,那说明老师未尽培养教育之责。学生的学问见解应当超越老师,“青出于蓝胜于蓝。”这才是教育的目的,也是老师所希望看到的结果,这样的学生才值得培养。” 倪潇儒说:“那我会经常拿些作文过来请老师批阅的。” 语文老师鼓励他说:“你随时拿来好了,爱学习是好事。” 倪潇儒至此还没弄明白,老师是怎么知道的,因而便好奇地问道:“老师,你是怎么知道这两篇作文是我写的。” 语文老师笑着作答说:“这个么…是看出来的,因为那两位同学的作文水平还远未达到你现在这个层次,在目前,他们还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文来。” 倪潇儒又接着问道:“那也不能说明一定就是是我写的呀!” 语文老师又笑着作答说:“古人说:“文如其人。”亦说:“字如其人。”这就是说,看一个人写的文章,看一个人写的字就可判断出这个人的价值取向,审美取向,甚至是品德修养。柳宗元说:“心正则笔正。”如果一个人文章写多了就会自然而然的形成一种特有的风格。先不说它们文中的思想内容,就说它们的外在风格特征,有的气势恢宏,字挟风霜,词奔雷电;有的细腻精妙、刻画入髓;有的音韵铿锵,奔放无拘、挥洒超俗;有的深刻犀利、针锥棒叩。” 倪潇儒听了后急切的问道:“老师,那我现在的风格是啥样?” 语文老师笑笑说:“你呀…你现在还够不到风格这个高度,如果一定要勉强说是,那也不过是一种模仿,就像尼采师叔本华,萧伯纳师易卜生那样。此处的“师”就是指风格而言。不过真正的风格是临摹不来的,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人的个性,能模仿,却拿不过来。你代同学写的这两篇作文,内容虽不同,但立意、条理、议论均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就其行文风格而言,是在刻意模仿鲁迅先生的《一件小事》这篇短文,你说是也不是?” 倪潇儒佩服地点头道:“是的,是在模仿鲁迅先生的这篇短文,因为…因为…” 语文老师点头说道:“始于模仿名家作品,尔后才有别具一格的文风,不管是否承认,这便是多少名家当年所蹈之径。文化虽一脉相袭,但内中却有变迁。从唐宋以前的古文到元时的话本,从明清的章回到现代小说,就是一条变迁之路。你现在着力模仿这没错,只是不可邯郸学步,而忘其故步。你现在的作文隐显着那种辞藻绚烂又清丽婉约的影子,不可丢弃了哟!《大学》中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就是说人要不停进取,今天的进步已成过去,要每一个明天都能进步。你虽尚未形成自己的风格,但却已初显一种写作习惯,多反映在写作技巧上。”说到这里,老师挪了挪身子,无意间看到了那口外表陈旧却运行准确的挂钟,下意识的拍了一下桌子,嘴里同时说到:“哦哟,又这么晚了。” 倪潇儒听得十分入迷,欲穷根刨底,非把老师的话都掏出来不可,因而恳求说:“老师,你再讲一些给我听听。” 语文老师微笑的说:“下回吧,你看,我还有那一大叠作文要批改呢!” 倪潇儒虽极不情愿但也只能就此作罢,反正每次到语文老师宿舍来那最后的情形几乎雷同。他一直惦记着这事,因而没过几天又便去语文老师的宿舍。语文老师继续上次话题说道:“你的作文一直是由我批改,所以我就看出你的写作习惯来。一呢,是喜欢用排比句和逻辑关联句,而且是很擅长用这些句法,就是说你用得又好又活,用得恰当贴切,同时,你还喜欢把那些优美又朗朗上口,同义或近义的词语,叠起来用。不过却把握得好,用得是个地方,让人没有那种旨在故意堆砌或卖弄的感觉。再有呢,就是喜欢穿插一些成语典故或格言警句,是不是这样的?” 倪潇儒点头说道:“是的是的,这些都是书上看来的,是老师教的,你不是说,看书不但要用眼,更要用心,最好能作一些读书笔记,同时,把那些优美的句子记录保存,说不定日后写作时都能用上。” 语文老师说:“这没有错,是个好的学习方法,这说明你平时书看得多,广闻博记,而且对这些词语的含义和用法已掌握得十分透彻。古人有一句调侃的话,叫做:“千古文章一大偷。”宋朝名宰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说过一句名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其实是蹈袭老子:“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语意而引申而来。不过,只要偷得好,偷得妙就好。只有不停的读人家的书,以后才有可能写出自己的书来。只是要标明出处,至少是加上引号,就像写论文那样,这叫做:“盗亦有道。”不然就变成剽窃了。所以《论语》中说:“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道与!”再一个呢,对那些起着衔接转换,承上启下作用的段落或句子,发挥处理得较好。上下间没有松弛断裂的痕迹,整个行文流畅舒展,内容上紧凑贯穿,脉络分明,一气呵成,有綿连不辍的气势。” 讲到这里语文老师稍停了一下,倪潇儒则睎望着自己的老师,他盼着老师立刻讲下去。语文老师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就继续说道:“一个人书看多了,知识存量必然就多。很多同学都这样,遇到写作文时,铺开纸握着笔,冥思苦索老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写上一张半页就再也写不下去了,仿佛世间的词语已经穷尽。这是因为平时书看得少,词语贫乏,文思难启的缘故。就像哑子有话要说却卡在嗓门口,“咕噜咕噜”地说不出不来,那是很难受的。南怀瑾先生在讲到如何写文章时这样说道:“心里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写完以后,再增删调整一下就好了。”而你和你的同学相比呢却正好相反,一旦开写则文思泉涌,那些词汇章句会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大有让你收不住手的感觉。因而你的作文一写就是洋洋洒洒十几页,这在我所教的学生中还没有过。你的问题不是写不出来,而是割舍之难。”说到这里,老师习惯的拿起杯子来喝水。 倪潇儒不甚明了割舍之难的意思,因而脱口问道:“老师,这割舍之难的意思是…” 老师放下杯子,又往里移了移这才继续说道:“你在写作文时往往因为词汇章句太多,反倒一下思绪缭乱,该用哪些词句倒要费力斟酌一番。对学到看到的一些好词好句,非想尽办法用上去不可,甚至不惜为此拼凑出一大段来,要知道,有好句子不等于就有好文章。用对地方才是妙句好词,在此文是极优美好句子,而在彼文却是败笔,味同嚼醋,不知所云。你最近的几篇作文里头都用了幽默的手法,有一处用得极妙,让人不禁捧腹,可是另几篇就勉强了。因而该割舍时就一定不可吝啬,但就目前而言,我认为你这个写作习惯还是利大于弊,这样可以增加词汇的存量和熟记它们的含意及用法。这以后么,就应该向更高的境界发展了。” 倪潇儒真是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师的剖析丝丝入扣,精辟入理,就像是在重现自己写作文时的那种情形。他说:“老师,你真是知人识微,言必有中,你说的和我写作文时的那种情形完全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啊!” 倪潇儒不明白老师讲的更高的境界是一种怎样的境界,便又问道:“老师,那以后我该怎样写才好呢?怎样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呢?” 语文老师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你在写作文时有那种刻意追求文章篇幅的倾向,认为自己能写出长篇大论来,还颇为得意,可是这样? 倪潇儒一直在认真听,当听到老师的话击中他的要害时不禁“噗嗤”一笑,心想老师真是厉害,把自己的心思全给洞穿了,就像自己当时把这种想法告诉了老师一样,他脱口说道:“是这样的,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师微微一笑然后说道:“这个么是你自己在字行里间告诉我的。” 倪潇儒一边佩服的点头一边“哦哦”的应着,想了想后说道:“老师,我想长的文章总要比短的好喽!” 语文老师告诉他说:“文章不能以长短而论,并非越长就一定越好,篇幅紧凑但又意思完整,逻辑慎密又不失文采,同样是极好的文章。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文字短长,视其人之笔性。笔性遒劲者,不能强之使长;笔性纵肆者,不能缩之使短。”还有《庄子·骈拇》中说:“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你这样写难免会入落冗余臃肿之中,篇幅拉长了,而文采却逊色了。以后可在短小精炼上多下些工夫,多作一些尝试,可以自己提炼一些词句,反复修改,才能淘沙得金,力求更加的精美。所用词句应力求达到画龙点睛的意境,而非画蛇添足,让人看了不觉得有可有可无的词句,这样的文章才是高境界的文章。与此同时,也可尝试多写些散文,因为你现在写的多半是记叙文,它是以记叙为主轴的,尽管之中有抒情议论的元素,但毕竟与散文不同。不过,你作文中的那些抒情议论已显露出散文的端倪,因为散文是最能反映一个人所累积的知识,看似东拉西扯,其实都围绕你要表达的那个中心,所以才会有“形散而神不散”这一说。” 倪潇儒虽是在不停地点头,但眼神中却流露那种茫然来。 语文老师见他还不甚明了,因而又耐心地进一步说道:“相比之下,短小精悍的文章,要比长篇大论更难写一些。因为,长篇大论式的文章篇幅长,有足够的空间,让你从容地去作详尽的描述。所以那些刻画入微,铺陈备细,词藻华丽的文章,多半篇幅较长。而短小精悍的文章受篇幅的局限,因而遣词造句的要求就高,往往只用一个词语,只用一句话就要把事物的特征描述出来,言简意赅又准确明了。所以孔子说:“辞,达而已。”林语堂则说:“文学之美不外是辞达而已。”鲁迅先生也曾说:“凡可用可不用的字还是不用的好。”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又说:“…所以我力避行文的唠叨,只要觉得够将意思传给别人了,就宁可什么陪衬拖带也没有。…所以我不去描写风月,对话也绝不说到一大篇。”德国诗人海涅则说:“谁用最少和最简单的象征表达出最多和最深刻的思想,谁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家。”这些大师的治文态度就是凡可用可不用的字坚决不用。不单是写文章讲究精炼,绘画艺术同样也注重此理,对不该着墨处,就是要:“惜墨为金,疏可走马。”两者可谓是异曲同工。前几个星期给你们讲解的《阿q正传》这篇课文,其篇幅不长,但即便象鲁迅先生这样有七百万文字传世的文学大师也要反复斟酌,几易其稿,可见要做到精炼,着实不易啊!所以我才对你们说,若要想给鲁迅先生的文章增减一字或改动一字都不易。” 老师的话使倪潇儒深深地折服,他听得连连点头称是,说:“老师,你讲得真是太好了。” 语文老师只是笑笑,然后又继续说道:“不过,这里我还要说明一下,我说的难,不是指它的文字形式,若光讲文字形式,恐怕你现在就有这个能力改。只是你虽能改动一字一句,但总让人有增一字松弛,减一字缺失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文章原有的意境没有丝毫提升,这样的改动就没有意义,不过是多此一举,弄不好遂成笑柄都不一定。所以它难就难在此处。文章意境是千秋,但凡能够传世的艺术作品都极注重意境,妙到极处的艺术作品都呈现这番意境,即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意境。写文章的人都希冀灵感降临,可是灵感的火花却极难捕捉,而意境的奇妙则更难把握,所谓意境应当是那种人物、景象、语言融为一体的,没有一种语言能够把它的美感完全表达出来的境界。为达意境的美妙,曾引天下无数才俊掏尽其才而为之。昔日南宋画院出过两道极讲意境效果的考题,一个画题为《深山藏古寺》。入画的是,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林木茂盛,古树参天,清溪曲折,潺流而下,一位僧童弯腰汲水。那古寺却深藏不露,了无痕迹,犹如藏于九地之下。其实,早在宋徽宗时也有相类似的画题,叫做:《竹锁桥边卖酒家》,那善画者,只在桥头竹外挂一酒幌,而那酒家则全无踪影,密藏于竹林深处。又如取自韦应物的诗句为题,叫做:《野渡无人舟自横》,只见一只鸟栖于船上,一只鸟则是下飞状,欲来这条船上栖息。是用飞鸟栖息觅食来暗示舟子的行踪。这也是绘画中的“空白艺术”的手法。另一个画题是《万绿丛中红一点》。所展现的画面是,白云下碧水旁,一位淑女在凭栏远眺,绿色弥望,芳草青翠,树木葱茏,唯有淑女的樱唇是红的。前者着力于深蕴不露、幽深高远的玄妙,后者渲染人物景色浑然天成的奇巧。都是那种“柳藏鹦鹉语方知”的美妙意境,让人回味遐想,可谓曲笔写意的杰作。” 每次去,老师都会给他讲很多知识,倪潇儒一直竖起耳朵,屏气静听老师的教诲,生怕漏掉一字。倪潇儒真够幸运的,遇上这么一位诲人不倦的老师。语文老师认为倪潇儒求知欲强,悟性好,因而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厚加培植。当倪潇儒在学习的方法上或学习习惯上出现负面倾向时,当他渴望获得更多知识的时,老师总会在这间稍显狭小的宿舍里,在那张古旧的写字台旁,象家庭教师那样,对他循循善诱地讲解,适时匡正他的负面倾向。在这里,倪潇儒领受了比别的同学更多的教诲和知识,可以说,他的很多知识就植根于这间狭小的宿舍里。倪潇儒一直牢记老师的话,按照老师的的指点去练习尝试,因而他的作文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作文功底亦愈发的扎实。 第四章 第四章 倪潇儒高中毕业蜗居在家时,仍和过去那样,为了弄到书,他得四处奔波告借。因为,这时看书已成了他继续求知的唯一途径。这种阅读习惯和喜好,不是缘于外力的推动或内心的自律,而是一种纯粹的爱好和兴趣。现在已不用再写什么作文了,因而他就转而写读书笔记,而且写得十分认真,就象要拿给老师批阅那样。白天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任何干扰,也不用做什么家务事,因而任由他舒心地去看、去写,这已成了他最大乐趣。 一次,居民主任王阿姨路过他家。这时倪家还住着老房子,透过矮墙,见倪潇儒一个人在小院内又是看书又是写字的,因而就排闼而入,问道:“潇儒,你在写什么呢?” 倪潇儒回答说:“哦,王阿姨,我在写读书笔记。 王阿姨“哦”了一声,说:“来,拿来我看看。”王阿姨不管倪潇儒是否同意便顾自拿起笔记本来看。因为在她眼里,倪潇儒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这王阿姨念过扫盲班,能识字看报,就是写不来。王阿姨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说:“写得真好,真好!哎,能写的人就这样,一点事情就能写出一大篇,多好啊!真没想到,我们居民区还有你这样的人才。” 孔子说:“巽与之言,能不说乎?”好听的话,谁不愿意听啊?可面对王阿姨的称赞,他却不以为然,他知道王阿姨的文化功底,因而这种称赞也就没什么含金量,要是换作自己的老师那就不一样了。不过他嘴上却说:“王阿姨,你千万不要这样夸我,我是没事才写的。” 王阿姨试着问道:“你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能不能帮王阿姨做点事?这也是在帮居民区做事哦!” 倪潇儒想也没想就爽快地答应说:“好啊,要我做什么事,你尽管说好了。” 王阿姨告诉说:“就是帮居民区写写宣传材料、出出黑板报这些事。”这正合他的兴趣,他非常乐意做这事,也算是一个小小地用武之地。 这事真做起来还非常多,没完没了。什么逢年过节要写,政治运动要写,科技成就要写,居民区的好人好事也要写。那些墙体黑板又东一块西一块的散在四处,只能一处一处的写。倪潇儒写这些文章真是游刃有余,是个快“枪手”。文章写得好,字又工整,看的人也就多,评头论足自然也就相伴而来,不过多半是称赞他的。这让倪潇儒倍受鼓舞,虽然给他的这片天地并不大,自知只是初出茅庐,手中的笔也绝非江梦生花的如椽之笔,但他却做得很认真,把它们当作重要文告来写。这么一来,居民区的黑板报自然是越办越好,影响已远远超越了居民区这片狭小的区域。后来街道、区上的干部也来实地考察,把它竖为宣传方面的典型,同时也知道了倪潇儒这个小青年的名字。这事是居民主任王阿姨一手操办的,倪潇儒这个小青年是她发现的,宣传的方向和内容又是她钦定的,她自然是功不可没。因而,年底时节也就顺理成章地将好几个荣誉称号揽在名下。 尽管倪潇儒在外面赢得一片赞誉,可他爸爸却高兴不起来。其实倪齐安并不反对儿子去帮着做这些事,他虽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赞同的。可他毕竟是父亲,他不得不往远处想,不得不为儿子的前途操心那!他看儿子似乎是像模像样的在忙个不停,可这与儿子的前途不相干呢,究竟非长久之计啊!就这样呆在家里,没个去处,更没个盼头,长此以往如何是好呀?依倪齐安的想法倒还不如乘早去农村插队,这样或许还能碰上抽调回城的机会,毕竟有个盼头。去农村插队,虽说生活苦点,但可以见风雨受锻炼,同时也可让儿子感受一下劳动的不易。 倪齐安曾三番五次地提这事,可儿子就是不肯接他的话茬,默不作声,只顾低头吃饭,似乎饿了三天三夜似地。他妻子更是说什么都不肯让儿子去农村插队。有他妈妈这般护着,儿子更加可以赖着不去。只要倪齐安一提这事,立时就成了家里最孤立的人,原本乐融融的气氛,霎时就会烟消云灭,准会弄得一家子老大不开心,连晚饭都吃不安稳。他妻子说:“现在家里又不多儿子一个人吃饭,你老撵他,这是作啥呢?你不心疼,我可心疼。你舍得,我可舍不得!” 他妻子平时极宠爱一双儿女。因而这样说也在情理之中。可女儿潇佚也不时的要来帮腔,替她哥哥说情。她搂着爸爸的脖子说:“爸爸,你就让哥哥留在家里吧!我也舍不得哥哥去农村,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你让他怎么过呀?爸爸,我求你了!” 此时倪齐安是处于三面夹击之中,早把他弄个束手无策。他只好摆摆手说:“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事了。哎,还是去弄我的草药好。” 他妈妈和妹妹这样说倒也入情在理,可让倪齐安大惑不解的是,那居民主任王阿姨。在巷子里碰面时,她说:“老倪啊,你也真是的,你家境况不错,难道还怕多个人吃饭不成?现在还有几个孩子能象潇儒这样静静地坐在家里,这样认真地看书写字,别说已是高中毕业,就是那些还在念书的孩子,等放了学便把书包一扔,还不都顾自玩去?依我看,潇儒这孩子真是又乖又有文化,日后保不定是个青云伟器,你就别逼他了,让他呆在家里算了。现在就连街道、区上的人也知道你家潇儒的大名了,说不定那一天时来运转,真让潇儒碰上个什么好机会,进得这些部门工作都没准呢!”本来,这说服动员应届毕业生去农村插队,是居民主任的工作和责任。现在倒好,来个角色换位,这说服动员也可倒着来做。她的话真让倪齐安晕乎了好长时间。 私下里,两口子也常为儿子去不去农村插队这事犯嘀咕,不过从不为这事争吵。两口子感情弥深,凡有意见相左的事,倪齐安都会退让一步,总要让着妻子一些,因而这个家总是那么太太平平、和和美美的。他妻子说:“不是我自夸自好,我家潇儒是又懂事又聪明的,说到头里还不都象你的。你忘了那会儿你自己弄树皮草根那傻劲儿,香烟烧破衣服都不晓得…” 一说到这些事情,倪齐安不由得笑起来,说道:“哎呀,那是…那是…” 他妻子笑着瞥丈夫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你也得往好里想想,咱家潇儒,自打小起就不淘气,也从不让你这个当爸爸的操过什么心!左邻右舍那么多孩子,你倒是去比比看!儿子现在做的这些事,还不都是正事好事?你就由他去吧!” 倪齐安说:“你说的这些,我哪会不晓得啊,只是这老大不小的总呆家里,那以后怎么办?哪天是个头啊?总不能养他一辈子吧?” 他妻子说:“哎呀,你想那么远作啥呢?先管住眼前再说,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没有现在,那还有什么将来呀!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儿子的缘故,他也是无力改变的。以后你就别再去撵他了。噢!你看,现在儿子见你都有点怕了。” 倪齐安听了妻子的话后说:“好好好,以后不提这事总好了吧!” 倪潇儒依旧是先前那个老样子,借书看书写笔记,再有就是帮居民区写写黑板报。不过他时常还得去巷子里卖开水的吴奶奶那里,帮着干点杂活。吴奶奶孤苦伶仃的,整天守着那个大圆柱似的开水炉,靠卖开水维持生计。岁月的艰辛和常年的烟熏火燎,使吴奶奶脸上终日蒙着一层无法濯尽的油烟,深一搭,浅一搭的。那油烟已深深地嵌入她的皱纹,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沟沟坎坎。吴奶奶是看着倪潇儒长大的,她特别喜爱这孩子。他不象别的孩子那样淘气,想出往煤堆里塞个小鞭炮什么的恶作剧,来弄送我这个老太婆。相反还总要帮着干点事情。要知道,那锹煤的活儿可不比小孩子做游戏那样的有趣。 一次,倪潇儒帮着把一堆刚卸下煤的锹往里间,发现煤堆里有一个管状样的东西,他拣在手里看,心里一惊,这莫非就是雷管?他记得化学老师在课上讲过。他拿捏不准,便拿去巷那头的陈叔家。那陈叔以前曾是煤矿里的安全员,他一眼便认出是雷管,急问是哪里拣的?倪潇儒便告知是锹煤时发现的。陈叔叮咛说:“这不比小鞭炮,炸起来的威力是很大的,放在这儿,我马上想办法把它处理掉。”倪潇儒担心说:“原来有这样危险啊,那屋子光线暗,再加上吴奶奶的眼睛又不好,那可怎么办?”陈叔说:“不用担心,这种事是极偶然的,只要稍加留心就好了。” 倪潇儒飞速回到吴奶奶那里,叮咛说:“吴奶奶,以后锹煤的时候,尽量多看看,若见着那些异样的东西,立刻把它拣出来扔在一边,千万不可锹进炉膛里。”他怕吓着吴奶奶,因而并不说那要爆炸的话。 吴奶奶只是开心的“哦哦”地应着,其实并不晓得这话的意思。陈叔赋闲在家,偶尔也来此处打壶开水。一次去吴奶奶那里,因见空闲,两人便聊起天来。这时吴奶奶方晓得孩子这话的本意,她心里想,看这孩子,做下好事不嚷一声,那日要不是孩子心细,我这老太婆就是不被炸着,恐怕也得被吓死。真可与少年孙叔敖埋那两头蛇的做法媲美。这样的孩子怎叫人不喜欢?不管什么时候见到,开口总要先叫一声吴奶奶。这孩子董事知礼,将来准有出息。吴奶奶看见倪潇儒来了心里就特别高兴,舒心的笑容掩隐了嵌在皱纹里的油烟,笑容里弥含着慈祥与满足。吴奶奶常备着一些小零食,藏在那只快成古董,外表斑驳的小木匣里。不管倪潇儒是来帮着干点事,还是坐下陪着说说话,准要拿一些小零食给他吃。她想不能总让孩子为自己做这做那的。这次倪潇儒去的时候说:“吴奶奶你不要老为我准备吃的,怪不好意思的,再说我现在已不是小孩子了。” 吴奶奶不管倪潇儒怎么说,她一边照旧拿出小零食,一边说道:“看你说的,在我眼里呀,你就是个孩子,不过,是个懂事的孩子。你知道吗?居民区王阿姨常来看我的,每次都要夸你一番呢!”吴奶奶招呼道:“来,快拿了吃。小孩子要能吃才好,这样才会长身体,到吴奶奶这里,你还要作啥客!” 倪潇儒见不好再推辞了,因而就说:“吴奶奶,你先放着,等我把这堆煤锹到里面去再吃,不然走路不方便,晚上连门都关不上的。”吴奶奶就坐在那张倪潇儒已帮她修过多少回的旧竹椅上歇着,看着倪潇儒做事,眼里充满了慈爱、高兴和满足。 倪潇儒看书看到精彩幽默之处,会顾自笑起来,倪齐安虽然不再提让他去农村插队这事,但见儿子这个呆样儿,心里就来气,忍不住又要数落排揎他。他爸爸数落时,倪潇儒多半是不声不响的,可有时见爸爸的话实在有点离谱,也免不了要顶上一句。 他爸爸说:“你就知道看这种闲书,这种书看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啊?饥不当食,寒不当衣的,倒还不如想想办法学它一门手艺靠得住。” 儿子辩说道:“这又不是闲书,是名著,是小说,都是一些大作家写的呢!看多了就会受益终生。” 他爸爸“呵呵”了两声,不屑的说:“你不要拿名人来吓我,小说不是闲书那还有什么书是闲书的?” 儿子可不同意他爸爸的观点,他还是搬出名人来论理:“鲁迅先生在他的《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说:“我深恶先前的称“小说”为闲书,而且将“为艺术的艺术”,看作不过是“消闲”的新式的别号。”这话你听起来或许会拗口,那我就把南怀瑾先生的话说给你听:“不要轻看了小说,有许多人都是眼高手低,随便批评别人的作品,自己却写不出来。”他可是位大学者,外婆信佛的,她就知道这个人。再说,你还没看过,怎么好把它说成闲书呢?” 倪齐安一边看看儿子一边下意识的摇着头说:“你看书别的看不出有长进,倒把嘴巴看厉害了,张口名人,闭口学者,我说不过你,不过我倒想问问你,你说看这种“闲书”能终生受益的,那好,你倒说说看,你天天都在看这些书,都受了那些益了?是“饥能当食,寒能当衣”了?还是看成一门什么手艺了?” 儿子见爸爸这般奚落就顶一句:“能终生受益,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老师说的。”怕他爸爸不相信,又加上一句:“我老师的学问可好了!” 他爸爸果然是不相信,他狐疑地看着儿子,问道:“你老师说的?你老师会叫你天天看这种闲书?” 儿子说:“是老师说的嘛,你不相信啊,我笔记本上都记着呢!” 他爸爸很是不服气,可一时又找不着话来驳斥,因而只好摆摆手说:“既然是老师说的,那我还能说什么?你看吧,我看你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以前总是为去不去农村插队这事弄得一家子不开心,现在父子俩常为看书这事顶牛。私下里,两口子又为这事嘀咕起来。他妻子说:“你也真是的,儿子是看书,又不是去淘气闯祸。学生听老师的话,我想也没错,你何苦要有说没说地去说他呢? 倪齐安还是认为自己的看法要比他老师更正确,他说:“他看的都是些闲书,是闲来无事时,用来打发时间的,可看可不看。” 他妻子说:“我没看过,看这些书有没有好处那就更说不上来,既然不是坏事,那你就由着他吧!” 倪齐安无奈地摇着头,叹说道:“看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儿,以后可怎么办噢?靠什么去立足存身啊?” 他妻子倒没想那么远,也不赞同丈夫的说法,她说:“就你在说儿子是呆样儿,你可别忘了,这几年的年终总结还不都是儿子替你写的?你说厂长看了还啧啧称赞呢,要是儿子真呆,那还写得出来?你老说儿子呆呀傻的,往头里说,这呆傻样儿还不全像你的?你忘了自己当年怎样摆弄那些树皮草根的?还不是那样呆头呆脑的,谁说都不听。” 倪齐安听了不禁笑起来,他看着妻子说道:“好了,不说他了,有你这样护着,我还能说啥?说了也没用。” 他妻子笑了,说:“我看你这倒象是呆话,你们三个人,在我心里一样的,要说护的话,那我从来都是三个人一起护的。” 倪齐安对妻子说道:“我也不是故意在找茬,而是想让他看些有用的书。”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虽然来找我治病的人不少,但这毕竟是咱倪家医技中最简单的部分。至于那接骨疗伤和用手抚捏的技巧,我是做梦都想着把它搞懂,可是力不从心哪!要是儿子肯看这方面的书、肯往这上面用功,那希望就大了。儿子的文化毕竟比我高,记性又好。文章写得好,说明儿子有悟性,不管学什么都离不得悟性这东西。你看,有的人信了半辈子的佛,到头来仍旧只能念佛拜佛,吃斋打坐而已…” 他妻子显得有点不悦的样子,打断丈夫的话说道:“你说儿子就说儿子么,干嘛要数落你丈母娘的?” 倪齐安赶紧摆手解释说:“没有没有。我不过是在说这种现象。你看,有的人做事,做一回和做十回没有多大区别,而有的人却不一样,总能一回比一回要好。眼下儿子的毛病不是不勤奋,也不是没悟性,而是对他爷爷留下的这些东西没兴趣。这实在是太可惜了!我是想慢慢地把他引到学医的路上去。” 他妻子听了很是赞同,说:“这话是对的,不过也得好好说才是,要慢慢来,不能逼他,那样反而更不好。儿子毕竟半大不小了,他有自尊心,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只要好好地说,儿子是一定会听的。” 他妻子知道儿子不喜欢这些树皮草根,也不想看那些旧医书,对他爸爸在摆弄的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他只想将来当个什么作家的。因而他妻子悄悄地对儿子说:“潇儒,你也要学得乖巧一些,你爸爸说你的时候,千万不要去和他争论。其实你爸爸是很看重、很在乎你的。他也全是为了你好,才这样费口舌的。你爸爸让你做什么,你就先应承下来。还有,星期天的时候,你有事没事的找点什么做做,那你爸爸也就不会说你了,懂吗?” 倪潇儒顺从的回答说:“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一天吃晚饭时,倪齐安和颜悦色的对儿子说:“潇儒,你看书,我不反对,况且你老师也说这是好事。我反对的是你老看一种书。我想,其它的书也应该找来看看,这样,人的见识才会广,你说是不是?” 他妻子没等儿子回答就接着说:“潇儒,你爸爸说的有理,既然看书是好事,那你何不多看它几种,这样不就更好么?” 倪潇儒想了想后问道:“爸,那你想让我看什么书呢?” 听了儿子这句问话,倪齐安心里还是挺高兴地,不过这事急不得,不能再让儿子产生那种逆反心理。欲速则不达,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事与愿违。他这样想了想后说:“这个么…具体的我倒也说不出来。你知道,家里也没别的什么书。你爷爷是个中医,留下来的尽是些医书,如果能拿出来的话…那就拿出来看看么,我想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哎呀,爸,你原来是想我让看这些书啊!这可是我最不喜欢看的书噢!”倪潇儒不可置否的回答,因为他心里不太愿意,所以一下应承不下来。 他爸爸听了后并不象以前那样,满脸不悦。而是笑着问道:“你没看过,怎么知道不喜欢呢?这和我还没有看过那本书就说那本书是“闲书”不是一个道理么?”后面那一句是他故意将儿子的,因为早几天儿子就说过这样的话。 他妈妈在一旁鼓动道:“潇儒,你爸爸说得蛮有道理的,即便不喜欢,那看看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吧!说不定你爸爸一直没看懂的地方,你倒看懂了,这下不是帮你爸爸的大忙了?” 妹妹潇佚这时也说:“是啊!哥哥,爷爷留下来那么多书、那么多药方,我想肯定都是很有价值的。可是再有价值也只能束之高阁呀!爸爸执着却看不懂,哥哥你么是不感兴趣。真是太可惜了!” 倪潇儒眯了一眼妹妹,然后故意用教训的口吻说道:“你懂个啥?这些书坚深专业,你以为只要随便看看就能懂了?” 妹妹潇佚说:“哥哥,你肯定能看懂,我佩服的就是你。我爱看书不就是受你的影响么?我的作文虽然没法和你比,但老师说我大有长进,非昔日可比。我想,这都是因为我家的求学氛围好,你看,上有爸爸苦心钻研作楷模,旁有哥哥潜心求学作表率,焉有不长进之理?这叫…这叫…蓬麻什么来着?” 倪潇儒看着妹妹,笑着拉长声调说:“这叫蓬麻可望。“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这是荀子在《劝学篇》中说的。” 妹妹潇佚说:“到底是哥哥,博学多闻。我想只要哥哥你肯动手做,那保准行。” 倪潇儒乜着妹妹,说:“呵哟,你也想来哄我啊?” 他妹妹笑着说:“哥,我可没哄你的意思。真的,哥哥,要想把爷爷的医技传承下去,那只能靠你了。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看来非你莫属了!” 倪潇儒故作不悦地说:“去去,尽瞎说,我那有这个本事的?” 他妹妹说:“你就有这个本事。哥,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就这样说定了,传承倪家医技的重担就由你来挑了!” 在这个十六岁的女孩看来,似乎只要哥哥答应,那她爷爷的医技就可在朝夕之间重现。女儿的话可把她爸妈给说乐了。妈妈对儿子说:“现在就连你妹妹都这样说了。” 倪潇儒撅一撅嘴后说:“哎,看就看呗!不过不能抱什么期望哟!其实这些书名都听说过,特别是那部《本草纲目》,那可是集医学、药物学、植物学之大成的一部宏幅巨著,卷帙浩繁,内容庞杂,学问可大着呢!” 他妈妈听了后赶紧说道:“原来这书有这么好啊,那你为什么放着不看呢?” 倪潇儒说:“我不是明天就找出来看么?” 一家子有说有笑,好是高兴。不过最高兴的当属倪齐安了,他要悄悄地,在不知不觉中把儿子引上学医的道路。现在已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头,儿子终于答应看这些书,他能不高兴么?他知道儿子的脾性,有一股死钻牛角尖的犟劲儿,愈难愈深他就愈会下死劲去钻。他相信,只要儿子肯看这些书,那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的。倪齐安深知,如光凭自己的力量,想去弄懂倪家祖辈留下的全部医技,那已是很渺茫了。他寄希望于儿子,希望儿子能成为倪家独门医技的真正传人。 过了一段日子,也在吃晚饭的时候,倪齐安问儿子道:“潇儒,那些书还在看么?” “看呀,天天都在看呢!”倪潇儒回答说。 倪齐安十分地满意,他鼓励说:“好啊,这太好了!不过贵在坚持哟!”接着倪齐安又说:“那我提个问题问你,怎么样?” “行啊,你问好了。”倪潇儒想都没想就说道。 倪齐安搁下碗筷,拿出一卷《本草纲目》,他在木部里挑出两味药名来问。倪潇儒一边吃着饭,一边眯着眼,他稍稍地思索了一会便把这两味药的性状和功能说了出来。倪齐安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称是,他感叹说:“就是不一样啊,我即便连着看上十遍也说不了这么完整。看来你还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呢!” 妹妹潇佚从爸爸手里拿过书,对照了一下,惊叹道:“哎哟,几乎是一字不差,要是真遇上考试的话,那绝对是个标准答案。真不简单噢!”妹妹潇佚还颇显骄傲地继续说:“哥,我说你肯定行,这下你相信了吧!” 倪潇儒冲着妹妹说:“行什么行呀!这是“雨点打在香头上——碰巧”。前几日我刚看过,印象还很深,所以才说得出来。其实这事实不难,就象念书那会儿背个词语概念一样。” 妹妹潇佚说:“哥,你还这样谦虚呀,不简单就是不简单嘛。再过上个一二年,等你把书上那些药名药性全搞懂了,那你就是一个中医了!” 倪潇儒问道:“你真以为只要把药名药性全搞懂了就是中医了?” 妹妹潇佚反问说:“那当然喽,要是能把药都搞明白了,那还不是中医么?” 倪潇儒乜着妹妹说:“你真是傻妞一个,哪有这么简单啊,古话道:“只靠书本当医生,要害人;只靠兵书当将军,要害兵。”若无千百次的亲身体验,就是把世上的医书倒背如流也没用的。若照你这么说来,那张仲景、王叔和、孙思邈、李时珍这些医学大家不是在白忙乎了?你知道《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脉经》、《千金要方》、《本草纲目》这些经典医书是怎么来的?是从亲身体验的积累中而来。” 妹妹潇佚服输的说;“人家不懂嘛,才这样说的。哥,那中医真的很难懂、很难学吗?” 倪潇儒回答说:“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借《红楼梦》里贾政的话说:“医道却是极难的,越是不时兴的大夫倒有本领。”有好多学问都是易学而难精,就像子路学瑟,登堂容易入室难。而中医却是难学更难精的。中医是个医学体系,但它同时还带着那种哲学的思辨,是个非常庞大的宝库,历代名家又在不断为这座宝库增添新的内容。中医理论源远流长,一脉相承,之中学问大得很,可谓深不可测,钻之不透!就象颜回赞叹老师孔子的学问时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那样。” 妹妹潇佚这下有点明白了,说:“怪不得,妈妈说爸爸那样的执著和投入,可就是看不进去,入不了门。哥,这可怎么办呀?爷爷这么好的医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它佚传,那不是太可惜了呀!” 倪潇儒故意调侃妹妹说:“有你这个懂事的好孙女,爷爷在九泉之下一定感到很欣慰,你说是不是呀?” 妹妹潇佚捶了一下哥哥,撅着嘴说:“人家说的是正题话,你却来挖苦我,哼,不象当哥哥的样。” 倪潇儒说:“好好,我不说这个,就说正题话,行不行啊?” “这才象当哥哥的样。哥,快说给我听听!”妹妹潇佚催着哥哥说。 倪潇儒这才对妹妹说:“学什么东西都一样的,要说难,什么都难,要说易,什么都易。《儒林外史》第二十二回中,有两淮盐运使荀玫写的一付对联,叫做:“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创业难,守成难,知难不难。”用在此处不很恰贴,但“知难不难”的道理是一样的。说到难,我想起了《易经》中的一个重要原则,叫做简易。任何复杂的事物,只要了解它的过程,掌握它的原理,复杂就变为平凡了。不过只有当一个人的智慧到达很高的境界时,才能把复杂变为简单。难,并不代表不可学,不能学了。区别就是有没有毅力,能否持之以恒。恒者,才能求得天下难求的学问,恒者,才能做成世上难做的事业。近代洋务运动的首倡者曾国藩说:“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古人亦有言:“恒则事成,学则艺深。”理学家说:“月映万川,一理万殊。”不管做事还是求学,归根结底的道理是一样的。唐朝孙思邈,少年时因病学医,贯之一生,终成大家。成为俗话所说“久病成良医”的最好诠释。明朝李时珍,耗时二十七年写就了《本草纲目》这部巨著。这部书分十六部,五十二卷,收录药物一千八百九十二种,收录方剂一万一千多首。难吧?可他们却都做成了,这就是光武帝刘秀所说的:“有志者事竟成也。”他们的执着,永不言弃的精神真值得我们效法惕励啊!” 妹妹潇佚叹服地说:“是啊,古人的话说得那么有哲理,精神难能可贵,真了不起啊!” 哥哥说:“那当然喽,“圣人言语,神钦鬼伏”呢!” 妹妹接着又问:“哥,中医为什么把方剂称首呢?” 倪潇儒告诉说:“清朝康熙年间,有位年届八十的老中医,名字叫汪昂。他著了一本叫做《汤头歌诀》书,这本书在中医里头很有名且又很实用,将三百二十多种常用的灵验药方,用七言诗体编成歌诀二百余首,朗朗上口,便于诵读记忆。大概是这个缘由吧!不过,这一点我也不敢肯定,还有待考证确定哟!” “哦,原来是这样啊!哎,哥,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妹妹潇佚一边点头一边问。 倪潇儒回答说:“这个么…都是书上看来的嘛。课堂上讲课的是老师、书本也是老师、字典也是老师。只要在某一点比你懂,就是你的老师,这就是所谓的一字之师嘛!知道吗?怎么,老师没对你讲过这话?” “没有啊!”妹妹潇佚脱口回答说。 “这是我老师讲的,现在转述给你听了,可得好生记住噢!”倪潇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妹妹潇佚听了后,冲哥哥作了个鬼脸。 兄妹俩在一唱一和一问一答时,倪齐安一直坐着在听,一时又插不进话去,因而只能光听不说。他想了想后问道:“哎,潇儒,我想你妹妹说的也蛮有理,要是真把药性和功能都搞明白了,我想那应该就是个郎中了!” 倪潇儒转过头来回答说:“不是的,这事可没有这么简单。爸,你想想,要照这样说来,那药房里的药工不就都成郎中了?中医是个大体系,识药只是其中一环而已。叫得出它的名,知道它的性状,了解它的功能,这只是识药而已。要做到识药并不难,因为它是静态不变的,变的是配方和剂量。什么病用什么配方,用多少剂量。药与毒药的区别就在于剂量。合适的剂量才是药,少了不起作用,下猛了就成毒药。中药方子可说都是因人定制,不像西药那样广谱,个体的微小差异,都会丧失治疗效果。因而配方和剂量就完全不同,千变万化,学问就蕴藏其中。因而即便把一部《本草纲目》倒背如流,那还不是郎中,至少还不是一个称职有见地的郎中。” 倪齐安听儿子这么说,觉得也蛮有理,但还不甚明白,因而便继续问道:“那怎样才算是郎中呢?” 倪潇儒回答说:“我想要能识药知性,能辩证施治,能配方用药,能预测疗效。汉朝张仲景创立了一套辩证施治的理论和方法。他认为病症只是一种表象,它与体内脏器,生活习性,病症成因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因而他主张在诊断病症和下药施治时,应同时考虑各种因素,这样才能准确的诊断和有效施治。从那时起,中医就非常注重运用辩证施治的理论和方法。这里面有很深的学问。人有男女老少,个体有差异,病期有长短,程度有轻重,病症多种多样,成因各不相同,而你却能识别判定这是什么病症?该怎么施治?这样才好对症下药,包括用什么药和用多少剂量。对症用药只需戥子称,如不对症,那即便车载斗量也白搭。以前苏州有位名医,号“朱一帖”。这位郎中真是惜药如金,用药十分精准,一帖药下去,如无反应,他就会拱手让你另请高明。这说明他有辨症识病和对症下药的自信与把握。 父子俩还是头一次这么融洽的谈论中医这个话题,这些话对倪齐安来说简直是闻所未闻,他心里是又惊又喜。他以为儿子是故意韬隐才华,因为这还是头一次听儿子说,他觉得特别高兴,因而谈兴正浓。他还想继续听儿子在这方面的见识,因而就抛砖引玉地说:“我没有学过中医理论,那些医书不是不看,是因为看不懂。当时我研究你爷爷留下来的药方时,翻来覆去的就是弄不懂,这是因为不识药的缘故。后来得到那位老教授的帮助,才把药给识别出来。我又照着药方,依样画葫芦的配出药来,用起来真的很有灵验。以我治疗疮毒的经验来看,和你说的不尽相同,似乎没你说的这般复杂。” 倪潇儒回答说:“怎么会不同呢?其实还是一样的。因为爷爷在医案里,已说明什么症状是什么疮毒,药的配伍和剂量又写在药方上。这就是辩证施治的过程,爷爷已帮你做了。所以你才没觉着它的重要和困难,而只管照着方子用药就是了。疮毒的表面特征明显,用肉眼就能分辨确定。要是换作内病,这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仅凭望、闻、问、切的手段,就要确定是什么病,就象盲人拿竹杆探路,需要一步一步的摸索,你想那该有多难啊?” 倪齐安觉着儿子讲得客观入理,不禁说道:“是啊,你说的没错。说真的,还从没给人号过脉,都是靠看表症来确定疮毒类型,然后依照方子用药。你爷爷在医案中说:内虚外侵是疮毒成因,排毒消肿是宣泄体内虚火,扶正祛邪。可这些话不好理解那!” 倪潇儒对他爸爸说:“中医理论中,有些地方是很玄乎的,象那些五行生克,阴阳不调、表邪内虚、湿热气滞、任腹督背等,都是些既难界定又难把握的描述。同时中医本身又拿不出像西医那种科普化的理论来详解这些描述,再一个,中医在面对无法治愈,无法拿捏的病症时,就处一个调理的方子。那调理的功能究竟是什么呢?恐怕连处方郎中自己都拿不准。这又绕回到五行生克,阴阳不调的八卦之中。我在想啊…中医得以流传至今,是有它的一些特定成因的。因为中医里头的一些单方和偏方确有令人难以置信的奇特效果,尽管其治病机理就连中医本身也无法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释。其实这种奇特效果只作用于很小的面域,但不幸的是,这种奇特效果被用来放大整个的中医,甚至把它披上神奇虚幻的外衣,这是不客观的。某种奇特效果总让人津津乐道,笃信无疑而推崇备至。另一个原因么…我想大概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替代医术,人总归要得病的,不找中医,那又能找谁呢?所以中医郎中似乎个个都是全科医生,有病人找来,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先按脉处方,服几副再说。即便这药不痛不痒,那至少也不会出现严重的后果。这就是个很大的误区,虽没有把人给吃死,但却耽误了病人的最佳治疗时间,结果中医没治好,西医又太迟。这大概就是中医屡受质疑的地方。任何一门科学都是有局限的,医学当然也不例外。爸,你是机械厂的,你一定知道,不管是造什么样的机器,都有个容错裕量,医学上也同样有啊,它有误诊率,可是中医却不知道误诊在哪里。说实在的,中医是被那些蹩脚的郎中所贻误、所败坏的,结果自然是要耽误病人喽!” 倪齐安眯着眼,开心的看着儿子,嘴角露笑的说:“潇儒,说得好,说得好啊!”接着他又赞同的说道:“是啊,你爷爷研究出来的药确有奇效。不然就不会有人大老远的找过来。不过…哎…”他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女儿潇佚说:“哎,爸爸,你叹气做什么呀?我觉得爸爸很了不起的,有那么多人大老远的赶来找你治病。别说是在我家这条巷子里,就是再隔几条马路,那名气都是响当当的,我都沾光呢!有时候啊,迎面会有人问我,你是倪师傅女儿吧?爸爸,你看…” 倪齐安手指挠挠下巴,又叹了口气才说道:“你们哪里知道啊,说起来,我治疗疮毒也有不少年头了。在外人看来,我横竖都是倪家医技的传人,可我心里清楚,那只不过是在吃祖辈的老本而已,是徒有虚名啊!” 倪潇儒一边带笑的摇摇头,表示不同意爸爸的想法,一边由衷地说道:“爸,不能这么想的,其实我是很佩服你的。能把几近失传的医技重新发掘出来,尽管只是其中很小的部分,那也实属不易啊!因为当时既没人指导,又没个地方作试验。做起来又要掩掩藏藏的,不能让外人知道,再加之本身又缺乏必要的中医理论知识,要是没有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韧劲,那是办不到。” 这时,他妈妈插话说:“真的,那时就是这个样子。你爸爸这样做,我是又支持又担心。再说要拦也拦不住。我就怕他往自己身上试,所以老提防着,可结果呀!还是没防住他。” 倪齐安笑着说:“这药是好不容易才搞出来的,你不让用,那不是白费劲嘛?” 女儿潇佚搂着爸爸的脖子说:“爸,你好勇敢啊!居然用身体作试验!” 倪齐安心里真是好高兴,他乐呵呵地说:“这得归功于你爷爷,归功于倪家的祖辈才是。” 潇佚说道:“爷爷真是了不起,有那样好的医术!可是如今只能无奈的藏在椟内。哥哥,你说是不是?”她的潜台词就是要哥哥答应出来继承。 倪潇儒瞥一眼妹妹,刚想奚落他妹妹一句,他爸爸却笑着说:“你哥哥现在不是拿出来看了么”过后,他好象又想到了什么,因而问儿子说:“哎,潇儒,你说这中医里头哪个地方最难?” “是啊!哪个地方最难学的?”潇佚也学舌的问道。 儿子潇儒拇指托着下巴而四指则搭在鼻梁上,没有马上回答,想一想后才回答说:“应该是难在诊断上吧。” “难在诊断上。”倪齐安不由得脱口重复一遍。 儿子潇儒解释说:“我想应该难在这一处上。中医的望闻切叩这些诊断方法,即便是有人传授,那也必须经过漫长的亲身体验,这样才能把握它。有民谚说:“青年木匠老郎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倪齐安一边看着儿子,一边听想急着听下文,可是儿子好像并没有马上要说下去的意思,眼睛盯在一处在想着什么,因而就催促道:“不过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妹妹潇佚也帮腔说道:“哥哥,你就多说一点给爸爸听么。” 倪潇儒看了看妹妹和爸爸,然后说道:“中医虽源远流长,但局限明显,特别是在病症的诊断结论上太过宽泛,模棱两可,有时甚至有浓厚的八卦色彩,也难怪,当中医流传到近代和现代交替时,出现许多有名望的人发声诟病中医的声音。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严复,他的爷爷和父亲均是当时颇有名望的郎中,他的家庭可谓中医世家,可是他却说:“听中医之言,十有九误。”他还说:“中医缺乏实际观察和逻辑推理,应将中医药归为风水、星相算命一类的方术。”梁启超在被割错了一只肾的时候,仍不忘为西医叫好。文史家郭沫若说:“我一直到死决不会麻烦中国郎中的。”国学大师梁漱溟说:“中国说有医学,其实还是手艺。十个医生有十种不同的药方,并且可以十分悬殊。因为所治的病同能治的药,都是没有客观的凭准的。”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则说:“中医既不解人身之构造,复不事药性之分析。……惟知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而文风辛辣的鲁迅先生在其《呐喊》的自序中更是说得直白:“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骗子罢了。”鲁迅先生的父亲因为久病不愈,年少的鲁迅先生每每要拿着家里的东西去典当,然后去药铺抓药。鲁迅先生在自序中这样说道:“因为开方的医生是最有名的,以此所用的药引也奇特,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木,…都不是容易办到的东西。然而我的父亲终于日重一日的亡故了。有谁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要用天下奇物入药方可治病,这是个误人性命,害人人财两空的郎中。难怪这些有思想、有建树的名人大家,要发这样足可让中医切肤羞愧的诟谇来。我想不管这些名人大家对中医的认同和亲身感受如何,是否值得商榷?但可以肯定的是,中医本身确有不尽然之处,所以遭人诟病后,只能用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这样的套话去无力的反驳。你想,为什么十个郎中会有十种不同的诊断结论?在诊断这个环节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还谈什么疗效的?说到头里,这其实是没能准确的诊断病症。这不是中医郎中不用其心,而是实在没有法子确症!因为中医的诊断手段太过单一原始,而且千年不变,仅凭“望、闻、切、叩”真能看出体内五脏六腑的毛病来?如果有,那只能说是一种神术,而神奇的事情绝不会是一种常态,难以复制,无法重建。但是外来医学就不一样了,不但可细化量化,甚至还能可视化。你的血压是多少,血色素是多少,病灶在那个部位,都可以清楚的表明,让人信服。如果真走中西医结合的路子,那首先受益的是中医,因为它有助于中医郎中诊断病症。只有准确的判定病症,知道了什么病,才可对症下药,才有办法可想。如果连什么病都搞不清,还奢谈什么下药治病!还去遑论什么疗效的!” 这些话直听得妹妹潇佚耳朵直竖,目不转睛,那心底里是更加佩服自己哥哥了。他妈妈也安静的坐着听,没有唠叨一声,心里想道,自从儿子开始看他爷爷留下来的那些医书医方后,说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现在看来,当时齐安心里着急,要儿子看这方面的书是对的。倪齐安一边听一边不住的连连点头称是,这些都是从来不曾听过的,他很想再听下去,因而就显出期许的眼神来。 儿子潇儒当然懂爸爸的意思,因而就继续说道:“说到诊断病症,古代医家可谓各怀奇招。战国时期的名医扁鹊,就有洞见病症的绝技,见到蔡桓公时,经过观察,断定桓公有疾在表里。那桓公自感不痛不痒,能喝酒吃肉,能上朝视事,一切如常,当然不相信扁鹊的话。过了十日复见桓公时,扁鹊说有疾在肌肤。桓公还是不信。又过十日再见桓公时,扁鹊说有疾在肠胃,桓公仍是不信。又过了十日,当扁鹊再次见到桓公时转身便走。桓公派人问他为什么要走,扁鹊说疾在表里,汤药可治;疾在肌肤,针砭奏效;疾在肠胃,火熨能除。如今桓公的病重得已经没法可治了。病入膏肓的典故就出自这里。果然没过多久,桓公便病发而亡。因为讳疾忌医,只能枉送性命。有人问扁鹊:你怎么知道桓公有疾?扁鹊说:桓公的病状已显露在外,经过观察就能知道。其实我的医技远不如我的二位哥哥。《遏冠之·世贤》中记载,魏文侯问扁鹊:“你们昆弟三人谁最为善医。”扁鹊说:“大哥最好,二哥次之。大哥看病是看病人的神色,当病症还未显露出来就把病治好了,所以他的名声不出家门;二哥治病是当病还在毫发上时就把它治好了,所以名声不出里巷;我扁鹊的医技远不及我的两位哥哥,需要针砭病人的血脉,将有毒性的药敷在病人的肌肤上,这样才能病病治好。我二位哥哥的医技远在我之上,只可惜时人多为不信,因而才不如我名高。”后扁鹊被人尊为神医,他的之所以“神”,恐怕就是“神”在他的诊断技巧上。而且中医的诊断技巧还很难传授。这是受中医诊断方式的限制,如果没人指点,没有经过千百次的亲身体验,那是休想把握它们,休想感悟之中的微妙差别来的。那些古代名医,仅凭切脉、观色、聆声这些原始手段,就能确定是什么病,本领之高,令人叹服啊!” 倪齐安听了后,对儿子真是要刮目相看了。因为寻常时候,一家子围在餐桌边,尽管有说有笑,但多半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前他总觉着儿子有些书呆子气,今天则不然,儿子能引经据典,侃侃道来,说得有凭有据,让人不得不服。倪齐安内心颇感惊诧。他半是感慨半是鼓励地说:“那些书看与不看真是大不一样啊!虽说你看的时间还不长,却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这是不小的进步啊!” 儿子潇儒回答说:“爸,我刚才说的这些东西,除了你问的那两味药是《本草纲目》中看来的,其余的都不是医书上面看来的。” 儿子潇儒的回答几乎让他跌破眼镜。别说他不相信,就连他妈妈和妹妹都觉得难以置信。倪齐安熟视着儿子,问道:“不是医书上看来的?那是从什么书上看来的?” “就是从你说的那些闲书…上看来的。”儿子潇儒回答说,而且还故意将“闲书”二字的音调拉得长长的。 倪齐安脱口说道:“这怎么可能?明明说的是医道上的事情,怎么会扯到那些“闲书”上去的?” “哎呀,爸,你还不信呀,真的是从那些闲书上看来的。”儿子潇儒强调说。 倪齐安听了后多少有些尴尬。他说道:“照这么说,看医书和看小说书是一回事了?那还要那些医书干啥?”不过他已不再坚持把小说贬说为闲书了。因为在他眼里,闲书就等同于没有用的书。尽管心里别扭,但还是改了口。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书。一个注重艺术,一个讲究功效,各有所长,不可比较,也无法相互替代的。爸,不知你听出来没有,我说的这些,虽都是中医上的道理,但都很抽象、很概括。因为作家不是医家,所以没法细说。”儿子潇儒这样回答说。 “为什么?”倪齐安问。 儿子潇儒解释说:“因为他们是作家,他们的功底是在文字上。作家能演绎出一个优美的故事,但无法细说弥深的中医理论,对于医道,作家毕竟是外行。深奥的中医道理,只有那些名医大家才说得清。” “这就对了,医家毕竟是医家。治病救人,要靠真本事才行,不是靠虚构瞎编,那是在糊弄人。”倪齐安心里这样想,嘴里就这样说。他倒没想要跟儿子抬什么杠子。 儿子潇儒笑着说:“爸,哪能这样想呀!虚构和瞎编,那是不等同的两回事,虚构是注重逻辑和关联的,那瞎编才是胡编乱造,不攻自破的事情。作家和医家都是有真本事的人,都靠真才实学。南怀瑾先生说:“读小说的确有好处,我是极力主张看小说的。”他说他是很佩服小说家的,他自己也曾想写小说,可是写了撕,撕了又写,最后只好作罢。你不是说《早春二月》这部电影好看么,可你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它先得有像柔石这样优秀的作家写的小说,然后有优秀的编剧,再加上好的导演和演员,这样才能诞生一部好的电影。一部八十回的《红楼梦》,曹雪芹呕心沥血,十载披阅,成了旷世奇书。因一部小说而诞生一门新的研究学科,那是绝无仅有的,要是没真本事能行么?医书固然是讲治病的道理,能治肉体的疾病。但是也不能因此而否定小说。清代文学家李绿园在《歧路灯》九十四回中说道:“惟有闭门读书这一丸药儿,能治百样病。”它讲的是做人的道理,也是能治病的。” “哦…它也能治病?它能治什么病呀?”倪齐安诘问儿子。 “古人说:“一时劝人以口,百世劝人以书。”它能革除人的心疾,能启蒙人的心智,这还不是治病么?”儿子回答说。 倪齐安下意识地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道:“呵呵,这也叫治病的?” 儿子潇儒不想跟他爸争论这个问题,因而说道:“当然,最好是都看,总长点知识。” “这可是你说的?”倪齐安一字一顿的问,脸上却已显出高兴的样子来。 儿子潇儒知道他爸的意思,因而说道:“爸,你放心,我会看的。不过我看那些书呀…就象陶渊明在其《五柳先生传》中说的那样:“好读书,不求甚解。”你可不能太过期望哟,否则我会有压力的。” 只要儿子愿意看这些书,那就好办,以后再慢慢的引导,他会喜欢上中医的。倪齐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对儿子说:“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用心、都得有个压力才是。否则看了也白看,做了也白做。呆在家里又没别的事可干,就看点书,还说有压力呢!” 妹妹潇佚说;“爸爸,这一点你不用怀疑,哥哥一定会看的。”接着她又故意问哥哥道:“是不是?” 倪潇儒故意拉长声调说:“是…”这时,他心里真的有一股冲动,真的想静下心来,好好的研究爷爷留下的那些医书,他嘴里背诵着屈原的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只要儿子肯往这上面用心,多看点医书,倪齐安就不再会去数落儿子。倪家的日子一如以往,祥和宁静。上班的照旧上班,上学的仍旧上学。倪潇儒的生活也仍和先前一样,要么居家看书,要么出去帮居民区写点东西或帮吴奶奶干些杂活。各人做着各自的事,不过一家子还是时常要为潇儒的前途忧虑。 第五章 第五章 转眼间,已临近这年的冬天。对倪家和倪潇儒来说,真的是时来运转,机会终于眷顾时常为前途忧虑的倪家。这个机会当然不是居民主任王阿姨所说的,忽然间让倪潇儒进得什么政府机关工作那种机会。就在这一年的下半年,国家决定恢复高考。中断十一年之久的全国高考,重新敞门揽贤。全国五百七十万有志青年,奔向期待已久的考场,抖擞迎考。倪潇儒只是其中之一。 经过焦急不安地等待,成绩终于出来了。结果倪潇儒仅以五分之差而名落孙山,被生生地挡在了高校门下。这个结果出乎意料,让人大失所望,也着实让倪潇儒尝到了偏课的苦果。倪齐安倒并未因此责怪儿子。毕竟只有五分之差,还有机会,还可从头再来。一家子都在鼓励倪潇儒。这时倪潇儒自己也丝毫不敢懈怠,潜心准备,强化补习。他要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第二年他重新参加高考,这一次参考人数还要多,有五百九十万,而且之中已有首批高中毕业的考生。倪潇儒再次参考,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而且还考出一个好成绩。高考中满分的作文是不多见的,他的作文离满分仅仅2分之差。他的这篇作文曾在阅卷老师中引起争议,因为有老师想给满分,最后交到中文系教授手中,经教授批阅才最终被定这个考分。成绩出来后,一家子高兴得弹冠相庆。凭这次考得的成绩,要念个大学已无悬念,不过念那个学校倒让一家子颇费了一番思量。倪潇儒自己钟情念中文或法律。他说了这个想法。他妈妈和妹妹对此也说不出什么想法来,只知道念大学都是好的。 倪齐安一直在思忖着,他说道:“眼下这光景,只要能念上大学,那都是好事,这没错。但不管怎么说,终归还得有所选择才是。潇儒,我想你还是学医的好,去念省中医药大学,你看怎么样?我听厂办秘书说,不是高分还念不了医科院校。” “学医的好?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爸爸毕竟是爸爸,言必有中。”妹妹潇佚拍手赞同。她转过身,继续说道:“哥,爸爸说得对,就念那个省中医药大吧!”她顽皮的举起一只手,同时还把她妈妈的手也生拽起来,嘴里说道:“妈妈,你肯定也赞成哥哥学医的,是不是?”她又转过头,对哥哥说:“哥,你看呵,现在可是三比一哟!” 妈妈被女儿的顽皮逗乐了,笑着说:“赞成赞成。这样总好了吧?你急啥呀?只要你爸爸的话有理,那你哥哥是一定会听的。” 倪潇儒故意横了妹妹一眼说道:“我们说的可是正题话,你一个小女孩子瞎掺和个啥?” 妹妹潇佚很是不服气,昂昂头甩一下长发后说:“哥,你别老说我小的,我可是个高中生了。再说,我们家可是个民主家庭,谁都可以发表意见的。爸爸,你说是不是呀?”她转而向爸爸求助。 “我们家哪少得了你的高见,你不是一直在说么,又没人拦着你。”倪齐安笑着对女儿说。 倪潇儒也故意逗妹妹说:“哦,是高中生了,好呀,有啥真知灼见,那就快拿出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妹妹潇佚拢一拢发辫,说:“说就说嘛,真知灼见没有,刍荛之言倒有一些。哎,哥,我跟你说句正经话,你要是真学了医,当了医生,那爷爷的医技不就后继有人了么!你就成了倪家医技名副其实的传人,是不是?”这位高中女孩在不经意间已将她爸爸想说但还来不及说的话和盘托出。 女儿的话正是自己想要说的,这倒好,不用再重复了。倪齐安接过女儿的话茬,说:“呵哟,还真看不出来,这人小鬼大的,不过说的倒真还有些中听。” 倪潇儒想了想后说道:“爸,其实我也并非认为医科有什么不好。只是我的优势在文科,如念医科,这样舍易求难,以短搏长,学起来恐有困难。” 倪齐安听了儿子的话并未马上说话,他稍作考虑后说了句可能被误作有悖常理的话:“我倒觉着,正是因为你文科基础好,才更有利。”果然,此话一出,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一齐投射过去。 儿子潇儒马上说道:“爸,这好像不合常理哟,我没看到过这方面的事例,你有啥依据呢?说来听听!”倪潇儒虽极爱看书,常手不释卷,知识积累越来越厚实一点不假,但毕竟还是个二十才刚出头的小伙子,没多少生活阅历。因而书生气颇浓,喜欢刨根问底,要说的人拿出依据来方肯罢休。别看他对有些事情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对有些社会常识却懵懂得很,之于一些需要生活积累的经验那就更缺少了。因而在爸妈的眼里,儿子有时候真有点傻呆的样子。还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 倪齐安解释说;“文科基础好的人,善思考,悟性好,理解力特别强。这样的人我不但遇见过,还经常打交道。我们厂办有位秘书,是个老牌文科生,人家都说他满肚子墨水。厂里的人都叫他:秀才。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因为这是工厂,又不是什么报馆,总觉着他学的东西用处不大。学了就是为了能用,学以致用才好。后来厂里搞技术攻关,大伙忙得胼手胝足都嫌不够。那位秘书也拿个笔记本,一直在现场转悠,问这问那的,反正有问不完的问题。那些电气原理、线路和构造是蛮复杂的,我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给他听,当时我心里想,反正你也听不懂这些复杂的技术问题。后来厂里专门为这次技术攻关出了一份简报,我看了后不得不折服。这位秘书虽不懂技术,可理解力特别强,经他一编排,那些复杂的技术问题被他说得好蛮明白的。难在哪里,怎样个难法,攻关小组又是采用什么办法解决的。他把步骤过程说得有头有脸的。尽管他说的都是原理性的,但也能让人看出个大概来。哦,这话好像上次你说过的。”倪齐安笑着看看儿子,见儿子在微微点头,那眼却光定在那儿,好像在想什么问题。倪齐安又接着说道:“一个不懂技术的人,居然说的那样好!若不是知根知底的话,还误认他是个技术行家呢!可惜当时我忘了将那份简报拿回家了。有一句古话说的好:“秀才行医,如菜作齑。”我想,若这样的人学起技术来,那定将是事半功倍。” 潇佚看看爸爸,又看看哥哥然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不懂技术,怎么一听就懂呢?文科基础好,学起来真的有那样方便么?” 哥哥对妹妹说:“爸爸说的或许有道理,文科基础好的话,真能帮助理解问题和归纳问题。那位秀才是把具体复杂的技术问题原理化,抽象化,再用分解法,用文字描述的方法画出那些原理和结构图来。再复杂的事物,一经分解就不那么令人生畏了。但依我的感受,那位秀才不过是懵懂的懂,他虽说个像模像样,可是内行人一看便知其是外行。这不叫懂,就像我前几次和爸爸讨论中医的事一样,能说却懵懂。” 女儿潇佚问道:“爸,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既能说清技术问题,那不就证明他懂技术么?” 她爸爸回答说:“那倒不一定,这说和做可不是一回事,理论指导实践,实践验证理论。打个比方,就像那学开车的人,步骤要领烂熟于胸,但真的上路却手忙脚乱,屡屡出错,必经反复实践,方能将所说的理论变成手中的活儿。你们念书不是有实验课么?他缺的就是实际操作能力。”倪齐安转脸对儿子说:“潇儒,我说你学医准行。不过这事须你自己认同,否则就会是“强扭的瓜—不甜。”学东西得有心理准备,要想到它的难处,生拉硬拽是学不来的。你说,是不是?” 儿子潇儒一下还难以抉择,因而含糊地说道:“这个么…这个么…” 倪齐安不等儿子说完,就用满含期待的语气说:“你爷爷留下的那份遗产还等着人去继承、去发掘呢!目前看来也只有你了。不过,要想获得这份遗产得付出艰苦的努力才行。如能把这份遗产发掘出来,那可是无价之宝,不然的话,又只能把它压在箱底喽!我想你是懂这个理的。” 儿子潇儒回答说:“爸,这个理我当然懂,古人说:“欲取之,先予之。”求学问,求知识的道理和方法虽一时无法穷尽,但它的根本道理是一样的。”不过他还是并未马上表态。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妈妈说道:“潇儒,要是你爸爸的话有理,那就听你爸的吧!” 倪潇儒知道他爸爸一直就是这个心思,所以这些日子,他也在考虑,也在作着择校地打算。爸爸的话没错,希望有人继承祖辈的医技可以理解,只要是倪家的人,都有这种想法,包括自己,也曾有过这种闪念。凭心而论,学医其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如果不是考了高分,那还真念不上医科。自从翻看过那些医书后,倪潇儒的观念起了变化,有一种新的认同感。对那些医家,他心悦诚服。尽管内容和术语都不好理解,但词章却精炼而又极富文采。再说现在家里四个人,有三个赞同念医科,如一味悖忤,那会是很无趣的。他在心里这么想了以后,终于作出了抉择,说道:“那好,就填中医大吧!” 对倪家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对倪潇儒来说,这是一生的选择,现在终于锤音落定。 妹妹潇佚高兴得拍手叫好:“太好了,哥哥就要当医生了,而且还是个科班,不像爸爸那样被人看作是个草头郎中。哥,那就快填志愿呀!”看样子,这个小女孩子比谁都急。有了这个漂亮活泼的女孩,使得倪家的气氛更加融洽快乐。 在倪家,表面上看,倪齐安似乎总让着妻子,但是凡遇重大事情又总是由倪齐安决定的,由他最后一锤定音。其实,倪齐安的性格温和不固执,也从不勉强人,他就通过这种轻松地谈论,在不经意间说出自己的想法,又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接受自己的想法。 省中医大的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倪潇儒考上大学,在这个居民区里还是头一个,因而这些日子里,倪家成了倍受关注的热点。一时间上门相贺道喜的亲友睦邻纷至沓来,可谓贺客填门,那热闹喜庆自不用提。倪齐安更是满面春风,不管是在小巷里,还是在厂里,总不断有人倪师傅、倪膏药的招呼着他。这个对他说:“你儿子真有出息啊!能考上大学,不简单啊!”那个对他说:“你儿子考上大学了,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啊!”让他乐得没工夫合嘴。那厂长更是特意把倪齐安请到办公室,然后拿出一个已褪色显旧的金丝绒小盒子说:“这是一支金笔,是我外公在南洋做工时得到的。我念书时都没舍得拿出来用,现在就送给你儿子潇儒吧!” 倪齐安赶忙起身接过小盒子,说:“哎呀,厂长,你送这么弥足珍贵的礼物,这…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厂长说:“我俩之间还客气什么呀!潇儒考上大学,可喜可贺呀!希望他能早日完成学业,早日把你家祖传医技重新发掘出来,能为大家服务,也好了却你的心愿。” 第七章 入学报到那一天,倪家是举家出动,提着行李用具,陪伴潇儒上学校报到。从倪家到学校,只要稍走些路就有公交车直达,其实也挺方便的。再说一个星期就能回家一次。要是遇上什么事情,只要告个假,也可随时回家。可他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虽说儿子已长这么大,可还从没一个人在外面呆过。因而凡能想到的用品,都替他备好带上,还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儿子有什么不便。 省中医大座落在早先规划的文教区内。这里散布着二十几所学校。这个区域原本还要大许多,因为一场大的政治运动而被迫停建,被定格在现在这个规模上。当国家决定恢复高考时,许多学校压根还没这个准备。为了迎接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新生,省中医大在仓促间,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原先的设施已闲置多年,不但陈旧简陋,还破损严重。学校礼堂都快成雀鸟的天堂,横梁上筑有不少雀屋。因而校方对那些教学设施都作了较大的,但也是最基本的维修,这样才勉强可用。 倪潇儒被分在一间十二个人合住的寝室里。寝室的墙壁倒是很白,看那样子,是刚用石灰水刷过。不过,这墙壁是不能靠也不能碰的,因为那石灰是碰啥就沾啥。地板上打满了铁皮补丁,走起路来咯吱作响,甚至让人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沾在地板上、床架上的石灰都还未清除干净,但新生已报到入住,可见此前维修工作的仓促与紧迫。这一整天都匆忙纷乱,大家都在忙着摆放用具,擦抹床铺,办理手续。不断的在总务室,盥洗室和寝室之间来回地奔走。 倪潇儒对这个区域是很熟的,因为念书的初中和高中都在区域。他初中和高中是在工大附中念的,和中医大仅一河之隔。中医大的斜对门是师范中专,两校隔路相望。不过师范中专一年后才开始招头一批新生。 在念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倪潇儒常和一帮同学溜进附近那几所学校里去玩耍。遇上星期天或寒暑假时,自己的学校规定是不能进去的。因而倪潇儒便和几个同学就想法子溜进附近那几所学校去玩耍。中医大和斜对门那所师范中专是常去光顾的地方。相比之下对门师范中专似乎要光顾得更多一些。因为那门卫大伯腿脚有些不便,人也和善,溜进去容易些。再说里面地方大,又特别好玩。因为鲜有人打理,若大一个校园,满地绿草,又厚又密。绿树依河,翠柳夹岸,远眺就像翠绿的垂帘。倪潇儒和一帮同学进去后,尽情的追逐玩耍。什么打球啊、捉蛐蛐啊…要不就去小河边濯足清流,或是编柳环打水漂,累了就一个“大”字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想到这里,倪潇儒不禁在心里感慨道:“那是多么的惬意啊!无忧无虑,只知道好玩。不过那时就连做梦都未曾想到,以后居然会到这个区域去念大学。” 倪潇儒的大学生涯就在这匆忙纷乱中开始。学业虽说紧张,但也不算很繁重。他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求知的欲望非常强烈。再则他天资敏达,语文功底扎实,理解力强,悟性又好,因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班上同学所羡慕。 自进大学起,倪潇儒已少有时间看那些专业以外的书了,他要全力以赴,先完成学业。这一年多下来,使他对中医药这门学科有一种全新的感受和认同。他已深深地喜欢上这门学科。他把“学海无边,勤奋作舟。”和“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的条幅挂在床头,用以自勉。梦想着能把爷爷的独门医技重新发掘出来,梦想着日后能成为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就像他爷爷那样祛病消疴,济世救人。他非常留意那些与中医中药相关的讯息,开始着力收集民间偏方。他佩服他爸爸的眼力和判断,帮他作出了这个选择。以前他独好文史传记之类的书,现在他有点“移情别恋”,他把先前看文史书的那些时间和那份热情都投入到中医药这些专业书中。 每日傍晚,倪潇儒总会和一帮同学在校园徜徉,或是去打球,有时也会到校门口踯躅一会。傍晚时分,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地方。几家小店,总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打个公用电话得排队等候。倪潇儒家住得近,因而不需购买那些日常用品,也不用打什么电话。他一般不去凑这份热闹,只是站得远远地、漫无目的四处看看,至于在看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此时如门卫在,他便会上前和门卫闲聊一会。门卫居然还不曾换过,仍是先前他念高中时的那位。就在报到那天,倪潇儒就一眼认了出来。因为那门卫曾多次呵斥过他,还横着竖着地阻拦过他。有一次遇上那门卫发飙较劲,竟气喘吁吁地追进校园,硬是把他给拽出校门。不过现在那门卫绝认不出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就是几年前年那位老让自己费力耗神的小淘气。 念高中时,倪潇儒个子长得高高地,成绩又优秀,无形间使他在同学中成了头目式人物,颇有登高一呼应者无数的号召力。闲暇时,倪潇儒常和一帮同学去附近的校园玩耍。虽说只是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但却机灵,还鬼主意多。他们会变着法子,晃过门卫,一个不拉地溜进校园。那些个门卫虽都克尽职守,生怕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出现什么失误,可遇着这群淘气又调皮的男孩也就没辄了。他们眨眼的功夫就能溜进校门,等门卫追进校园,他们就呼啦一下四处逃散,常常演变成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把那门卫弄送得又气又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同学们那个开心啊…!个个笑得弯腰弯到头皮碰地为止。两人说起这些事都不由得都要大笑一阵。 倪潇儒不等那帮同学尽兴归来,就顾自回寝室看书或上图书馆自修。这时人少清静,正是看书的好时光。过会儿人多了,那就看不安稳了,因为同学们非缠着他一起闲聊清谈不可!倪潇儒生性随和,不愿违忤众愿,扫大家的兴,但也不愿老让人觉得自己特别爱看书的样子,不过他把握得很有分寸,虽“和其光,同其尘。老子”但和而不群。每晚必定要看到半夜。熄灯以后便用手电在被窝里看。 周未回家那是最惬意的了,妈妈必定做好他喜欢的饭菜等他。倪潇儒除了打理个人事务外,根本不用做什么事,所以空闲的时间很多,这正好用来看书。这段时间里,父子俩的交流也特别多,而且特别融洽,围绕中医这个话题常常探讨个不停。不过多半是由父亲挑起话题,儿子潇儒则尽其所能的讲解。儿子虽无行医经历,但念的毕竟是中医大,相关的书籍资料看得多,思维活跃且逻辑性强,因而他的讲解总挟着新颖的观点和系统的理论,让人耳目一新。他还常把医书和笔记本拿出来,以求讲解的可靠和准确。父亲倪齐安听得不断地点头称是。父子俩常常这般深入地探讨,一拍一和,特别投机。父亲倪齐安一边静听着儿子的讲话,一边则在结合自己行医用药所积累的经验,作着的思考。倪齐安觉得通过这种探讨和提问,使自己寻常的行医用药有了一种理论的升华,屡有所获,每每受益。以前用药,倪齐安只会机械地依着方子照搬照用。只知道可以用这个药,至于为什么可以用这个药,那就不得而知了。虽然这许多年来,从未出过什么乱子,只是同样的病症,同样的用药,疗效却大不一样。有的两天就可痊愈,有的一个星期才稍起色,这事一直困扰着他。他知道这是个体差异的缘由,应将药的配伍和用量作些调整。可自己底气不足哟!对于这些药,他是增一分担心,减一分又怕失效,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只能告慰自己:“安全用药最重要,至于那疗效只能靠后再说了。两利相权取其重嘛!” 现在好了,这种状况正在俏俏地,但迅速地起着变化。现在用起药来,他总觉着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持自己,指引着自己,这就是儿子潇儒所讲解的那些中医药理论。三个月前,倪齐安在给那位村妇的诊疗中,已作了大胆尝试,效果非常好。疗效提高了,时间缩短了,用药量反而减少了!这次尝试成了他的破冰之旅,现在用起药来,他是底气十足,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因而他现在对儿子是十分地赞许和满意。他在心里自忖道:“照这光景下去,儿子将来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倪潇儒每次回家,倪家乔梓便少不得要执经问难,谈论医道。一说起这个话题就会没完没了,没了时间概念。要是没人催促,说不定会来个彻夜长谈呢!他妈妈看着这情景虽满心喜悦,可又心疼着儿子,看看时候不早了就催促父子俩好休息了!可三番五次的催促,这父子俩却仍是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这时他妈妈总会生气的,她会走过来又拉又拽,直把丈夫推进卧室为止,一边还责怪丈夫道:“儿子难得回家来,你就问个没完,你还让不让他休息了?有话明天就不能说啦?” 倪齐安虽意犹未尽,却也无奈,只能顺从地说:“好啦…好啦…听你的总行了吧?”一边还要回过头,叮咛儿子道:“明天再把那几点给我说说!” 倪潇儒也热衷和父亲作这样的探讨和谈论,这样有学而温之的作用,甚至可以温古而知新,可使学过的知识有更深刻的记忆。周未回家,倪潇儒除了打理个人事务和看书外,还得抽空去看看吴奶奶,陪她说会儿话。这天下午,他照例又去了,天色灰蒙,还时断时续的飘着丝丝细雨。他看见吴奶奶就在门口拐角的屋檐下坐着,还手搭凉蓬,好像在张望着什么。倪潇儒赶快走过去问道:“吴奶奶,你在找什么呀?” 吴奶奶听到叫声才回过神来,那张慈祥布满刀刻一样皱纹的脸上,立时溢出笑容来。说道:“哎呀,潇儒是你呀!我知道你准会来,所以就一直坐着等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到了跟前都没看到!” 倪潇儒赶紧问道:“吴奶奶,有啥个事情需要我做的?”一边还四下里看看,有没有要做的事情。 吴奶奶摆摆手说:“不忙不忙,进屋去说。”她慢慢地、抖抖颤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着倪潇儒进屋去。倪潇儒赶紧上前搀扶吴奶奶进屋坐下,又去开了灯。小屋又黑又暗,昏暗得让人压抑,四处的墙壁都是灰蒙蒙的,即便是大白天,也得开个灯才辩得清屋内摆设。灯光的照射使得墙壁上折射出点点的油亮来。吴奶奶侧过身,又习惯地从那只外表斑驳的小木匣里摸索出一把小零食来撒在桌上,招呼道:“快,拿了吃。” 倪潇儒知道说什么客气话都没用。你不吃,她反而要生气,因而也就拿在手里剥来吃。他一边吃一边说:“吴奶奶你自己那样节俭,一点都舍不得吃,可我来你却啥都拿出来。” 吴奶奶却笑着说:“我呀…一看见你就高兴,就喜欢!再说我也不是舍不得,是真的吃不了了。” 倪潇儒四下里望望,觉着今天这屋子很是异样。本来这屋子是夏天里热,让人整天汗流浃背,待在屋内像是一种炙烤;冬天里暖和,坐在屋内,那无疑是在领受一分惬意。三月的江南,天气算不得冷,可倪潇儒却觉着,今天这屋子是特别的清冷。他好生奇怪,便问道:“吴奶奶,今天怎么不生火烧水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吴奶奶回答说:“已经歇了好几日了。我急着等你来,是有话对你说…” 倪潇儒赶忙回答说:“吴奶奶,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那也尽管吩咐好了。” 吴奶奶听后,脸上露出舒心地笑容来。她四下里环顾着,最后定格在那只大开水炉上,说道:“我呀,一直守着这个大炉子,没料想这一守啊,就是半辈子哟!现在我是站也站不久了,煤也锹不动了,已是油尽灯枯,风烛残年的人了。可真的让我歇下来,这心里头却还常恋着,舍不下呢!这几日里,看着那些熟悉的街邻,提着空水瓶急匆匆地来,又提着空水瓶失望地回,这心里头老觉着愧欠似的!”苍老的声音里饱蕴着某种留恋与无奈。 倪潇儒忙安慰说:“吴奶奶,你不用担心的,休养几日就会好的,我会常来看你的。” 吴奶奶脸上再次露出舒心地笑容来,她说:“你这孩子就是懂理。”她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前几日,街道上派人来看我,见我这个病恹恹的样子,就劝我不要再干了,打算送我去养老院过。我思量着,做事情总有歇手的日子,只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差别。歇了就歇了吧!再说,我也真的干不动了!可我心里一直有话捂着,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倪潇儒半是宽慰半是鼓励的说:“吴奶奶,有话就不要让它压在心头,说出来心里反而痛快些!” 吴奶奶沉思良久后才开始说她想要说的话:“我小的时候家境还算不错,因而我一个小女孩子才能够念上私塾。本来打算念完私塾后再去省城念师范。我的理想是回县城当一名教书育人的女先生。念三年级那年,正值开春,我父亲忽然害起一场大病来,卧床不起,只能歇了手中的生意。这样一边是断了收入,一边却要看病吃药,因而家道就一下败落下来。这年上半年的书还没念完,我就回了家。这样一可省下一笔钱,二还可帮着家里做点事。” 吴奶奶舒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后来长大了就嫁了人。我丈夫家是世代相传的郎中家庭。他人挺正派、挺温和的,待人诚恳,医术又精,因而他的人缘是特别的好。嫁到他家后,日子过得是又祥和又安稳。”说到这里,她那浑浊干枯的双眼里闪出两道亮光来。她停了下来,闭起了双眼,她的记忆在追寻,她的思绪在翱翔。有一位哲人曾说:“岁月,好似一位笨拙的化装师,给人留下的是苍老和皱纹,带走的却是青春和美丽;岁月,好似一位点化心灵的大师,给人的是智慧和经验,带走的是幼稚和茫然;岁月,好似一位出神入化的导演,既让你演喜剧,也让你演悲剧,既让你喜悦快乐,也让你痛苦伤感。”因为岁月,才有不尽的回忆。 倪潇儒一直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想着。他不愿去惊扰吴奶奶。过了好一晌,她才接着说到:“我不懂中医,但识些字,也能写那些常用的字,反正一边学一边写。我就在旁边替我丈夫整理药方医案。我还把病人的个人情况详细的记录下来,什么饮食起居、生计职业、脾性习惯、病情症状,治疗恢复情况,差不多给病人作了份小档案,有写不来的字就问丈夫。这个事情是我想出来的。因为在这之前,按我丈夫家的惯例是不做这件事的,只在药方的上方简略的写上症状。做了这个事情后,等病人来复诊时就很方便,有个明确的比对,以便调整药方。我丈夫说这件事情做得好,又方便,又不会搞混遗忘。我丈夫家的医技特长是治疗肝胆病。记得有一次,我们那儿的教育局长,也是我丈夫的挚友,半夜里忽然腹痛如绞。那位英国留学回来的西医,经过诊断,确认是胆结石,建议开刀取石。可那位挚友手捂着腹部,卷曲着身子,坚持要我丈夫过去。我丈夫给他号了脉,作了仔细的检查后,说给他半天时间,如果不行再另作打算。我丈夫所用的药里头,有一种是我也叫不出名来的矿石,还有一种是深海鱼类体内的晶体,要用米醋浸泡一个时辰才能用。我丈夫回家把药配制好,拿去给他服下。过了两小时的光景,一阵绞痛后,疼痛迅速减缓消失,背部也舒展了开来。过后查验证实,几颗绿豆般大小的结石全被打了下来。 自此以后,我丈夫在当地的名气也就愈发大了。还有的药是用来治那种,我们当地俗称为“富贵病”的,因为患上这种病的人,不能干活,要休息,还要营养得好,只有有钱的人家才做得到,所以才叫它“富贵病”。那时科学不发达,不懂,后来才知道,这种“富贵病”原来是叫肝病。什么肝硬化、肝腹水、乙肝大小三阳这些都是。我丈夫家配制的药,对治疗轻度肝硬化、肝腹水效果很好,对治疗乙肝大小三阳,那是特别有效,一般七剂药为一个疗程,三个疗程就可使其转为阴性,有的甚至只需三到七剂药就可使其转为阴性。我常听丈夫感慨:人形形色色,药千变万化,看似同样的病症,却不能用同样的药方,要因人施治,不能一味的照搬成方。药这东西真是变化无穷啊!” 说到这里,吴奶奶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转了个话题又接着说道:“我家有个儿子,年纪要比你现在大几岁,长得英武高大,在省城念师范。一天家里收到一封皱巴巴脏兮兮的信,是个教书模样的人送来的,他没有停留立马离开了。信是儿子半年前写的,几经转辗,直至那日才收到。信上说:他已投笔从戎,和一群同学往北去当兵参加革命了。这事如被人知道,那还了得,那是要杀头的!我当时被吓懵了。我丈夫慌慌张张地把信塞进墙缝,再糊上泥,这才稍微安心些。我丈夫生性耿直,只善医道,从不谄媚巴结那些权贵。当时,我们那里有个为富不仁的财主,那势力真是大哟!他家的财产真可说是良田千顷,广厦千间。在县城开着钱庄赌场,还养着三四十个家丁,晚上看家护院,白天逼租索债。他仗着儿子是国民党的保安队长,长期横行乡里。不知他是从那里得了风声,因此隔三差五的就上我家来盘查。幸好我丈夫是个郎中,人缘又好,再说那财主也只得了点风声,并无真凭实据,只是来寻衅滋事罢了! 我们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那财主有个女儿,不但人长得标致,而且跟她那财主爹完全不一样。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她都看不上,偏偏看上本县学堂的一个穷教师。记得是在解放前一年的秋天,财主女儿让心腹丫头来找我丈夫,说是怀孕了,求我丈夫帮她打胎。我丈夫觉得这事风险太大,稍有疏忽就会弄出人命来,因而几次都婉言相拒。谁知那财主女儿悄悄地溜进门来,跪地恳求,说这事若被她爹知道,那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赶出家门,你是我唯一的活路,我在此恳求你了!我丈夫经不住财主女儿的苦求,心一软就勉强应承下来,可吃了两日的药就是没反应。于是财主女儿又心急如焚的上门来恳求,说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吃一点点东西就翻江倒海的吐,再想瞒已是不可能了。她跪着哀求救救她。我丈夫看她实在可怜,心一横就又应承下来。我丈夫考虑好长时间,才配出一剂药。胎是打下来了,可就是淅沥沥地血流不止,最后终于演变成那可怕的血崩(大出血)。这事让整个县城都沸沸扬扬,我们两个的心也因此蹦到了嗓门口。那财主很快就查明了此事,此时已是午夜,财主立马带领家丁,挎枪背刀,举着火把一路杀奔而来。幸亏有人冒死前来报信,才让我逃过这一劫。那是逃命哟!慌乱之中不知拿什么好,只是下意识的拿了那个包裹。我俩跌跌撞撞逃到河边,追杀的人已紧追而来,杀声连天,眼看着就要难以脱身了。情急之下,我丈夫慌忙把我推上小船,叫我往北走,找儿子去,然后就拼力一推,那船家也是面熟的,因而操桨猛划,小船顺流直下,瞬时就湮没在点点渔火之中。黑暗中,依稀见我丈夫奋力往对岸游去。这时叭…叭…地响起了一阵枪声…,过后,我家那个方向便回禄笼罩,火光冲天。” 说到这里,话音嘠然而止,泪珠顺着她脸上的沟纹往下滚。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好象是默默地在为他丈夫祈祷。 倪潇儒见吴奶奶好一阵子都没说话,就不禁轻声问道:“吴奶奶,那后来呢?” 吴奶奶揉了下眼睛,吁了口气才说道:“我卷缩在船舱里,浑身发抖,不停地向外张望着,可除了那隐隐约约的渔火外,什么也看不到啊…。我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因为他自小与水为居,水性是极好的,只是担心他毕竟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哟!天将放亮时船靠在了对岸。上岸后,我躲躲藏藏地寻了他好几日,可一点音讯都没有。当时情况很乱,街上晃荡着那些敞衣挎抢的游兵散勇,我怕财主家的兵丁混杂其中,不敢久留。我记得他的话,一路地往北走。一路走,一路不忘打听我丈夫和儿子的消息。我身上除了那个包裹外身无分文,幸好还带着一对耳环和一个玉镯,我把它们退下换作路费。走到这里时,那点钱早花完了,我又饿又累,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地。” 吴奶奶用手向外指着说:“就在这门口,当时这里是家茶馆,主人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用米汤救活了我,又足足躺了半个月,身体才算恢复过来。想走又没个去处,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要打仗传闻,我就留下来帮二老干些杂活,不久就解放了。二老去世后,茶馆就歇了业,铺面改成了住宅,只留下这一小间专卖开水。” 倪潇儒问道;“那后来你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吴奶奶脱口答道:“找过。怎么会不找呢?民政局的人也帮我去找过,自己又想办法托人去找过几回,但总没个音讯。没想到,那一别竟然成了永久的分别啊!尽管没有他们的音讯,但我认定他们都会安然无恙的。我丈夫家世代行医,做下不少善事。古话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可是…我弄不明白,我家为何没能得到好报呢?” 倪潇儒安慰说:“吴奶奶,这是因为世界上常有与这句话相反的事情,一心为善的人不是总能获得善报的。古罗马有一位奴隶英雄叫斯巴达克,他说:“我们留下了可以被人模仿的榜样。”上天是想让这个人以他的善行和美德向世界彰显圭臬的光辉和榜样的力量。” 吴奶奶看着倪潇儒似懂非懂的听着,知道潇儒这孩子说话一向有理,现在念上大学了那就更有理了,她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只是那心里还是有点纠结,因而说道:“我家做的事虽然都如涓涓细流,芝麻绿豆,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报应呀!潇儒,你说是不是?” 倪潇儒说:“吴奶奶,善本无大小之分,小善即大爱,行善向好永远都不会错的。莎士比亚说:“一个人做了好事,心里总是畅快的。一支小小的蜡烛能照亮夜空,而做一件好事就像点亮一支巨大无比的蜡烛,它的光辉足以照亮整个天空。”你家发生的事不叫报应,那叫遭遇。” 吴奶奶连打了几个嗝,那胸口已顺畅许多,她说:“潇儒啊,我知道你的话说得对,只是我家的人从此天各一方,永难团聚,内心不免常要惆怅,这么多年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默默祈祷,我想他们都会过得好好的,潇儒,你说是不是?” “是的,吴奶奶,我想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易经·坤卦文言》中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从“乾、坤”二卦开始,到“未济”最后一卦结束。“未济”卦的含义就是不圆满,社会是不圆满的,人生也是不圆满的,就连人的身体都是不圆满的。人生永远是缺憾的,因为人生活在缺憾的世界中,佛学称这个世界为“娑婆世界”,就是能隐忍许多缺憾的世界。你家虽未能团聚,但这只是人生的不圆满而已。他们一定会如你所希望的那样,过得好好地。“人有善愿,天必佑之《增广贤文》。”我想人绝不会为德而不果的。古诗云:“施恩只道济他人,报应谁知到自身。”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对于众生一视同仁,没有亲疏厚薄之分,但天道却常常无意识地暗中帮助积善之人。吴奶奶,你思量一下看,当年你晕倒在地不就有人来救你了么?现在你年高体衰,不就有政府来管你么?再说,即便真是玉折兰摧,那也是:“亡者升天,生者获福。《红楼梦》”吴奶奶你千万要想宽些才好。”倪潇儒安慰说。 吴奶奶一气说了这一大堆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听得倪潇儒这一席安慰的话,因而原本悲凉压抑的心境也渐渐地舒展开来。她说道:“潇儒,你的话说得很在理,其实,我只是想说说而已。这么多年了,我也想开了,他们能活在世上,那是他们的造化。如果都遭了难,那我也很快就要去陪伴他们了!” 倪潇儒安慰说:“吴奶奶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会常来看你,陪你说说话的。” 吴奶奶的脸上再次露出舒心地笑容。她说:“潇儒啊,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急着等你来?” 倪潇儒看着吴奶奶然后说道:“不知道啊!吴奶奶,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那就一定会做的。” 吴奶奶慈祥又欢喜样的看着倪潇儒,口里说道:“潇儒啊!你这孩子懂事,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她停了下来,挪一挪身子,那张旧竹椅子也随之“嘠嘠”作响起来。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我今天等你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嗯…现在也已到了该给你的时候了!” 倪潇儒心里甚是奇怪,今天吴奶奶的口气是那样的肃然,神情是那样的庄重,似乎是什么传家之宝要交给我那样,因而就急着问道:“吴奶奶,是什么东西啊?” 吴奶奶摆摆手并末作答,而是顾自说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条巷子里有那么多的孩子,就数你最懂事,以后定然会有出息。听说你家也是郎中世家,只是到了倪师傅辈上好像偃了些。不过不要紧,因为倪家有了你,念的又是大学。这恐怕就是那天意哦!” 吴奶奶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转过话锋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出逃时随身带的那个包裹吗?里面装的全是药方和病历记录。我一直都把它们藏得好好的,这些都是我丈夫最需要的,总盼着有一天他还能继续用上。哎…现在看来呀,这一天是不会来了,不会来了哟!我家虽没了人,但我想,现在已有最合适的人了,那就是你。”接着吴奶奶招呼道:“潇儒,你把那高凳子拿过来,然后站上去,把上面那块搁板移开,搁楼里有个白布包裹,你把它拿下来。喏…拿上手电筒,这是我昨天刚去买来的。”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递给倪潇儒。 倪潇儒顺从的接过手电筒,心里想道,看那光景,吴奶奶是早早地作下了准备。他照着吴奶奶的吩咐,站上高凳子,把那块搁板往上一顶然后移开,露出一个小窗户般大小的豁口来。他小心的把上半身钻进搁楼,然后用手电筒四下里来回扫着,是有一个包裹,不过那白布的颜色早已变成了深褐色。他小心的把包裹拿下搁楼,然后轻轻地搁在地上。这时吴奶奶说:“潇儒啊,你先去洗一下手,然后过来把包裹解开。” 倪潇儒嘴里“哦哦”的应着,一边去洗了手过来。吴奶奶点着头示意打开包裹。倪潇儒心里虽是很想看包裹里面的东西,但还是异常小心地解开包裹,幸好还有一层很厚的油纸包着,里面全是一小扎一小扎的方子,看去都完好无损,仅仅是边缘处略变黄了些。吴奶奶让倪潇儒从里间柜子里把那块布拿出来,这也是她早准备下的。把包裹重新包好后,吴奶奶颤颤巍巍,但却郑重其事的说:“潇儒,现在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里面是我丈夫家世代累积下来的经验和方法,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倪潇儒欣喜地接过包裹,说道:“这等于把你家祖传的医术给了我,吴奶奶,谢谢你啦!” 吴奶奶叹口气说道:“可惜当时只抢出这一部分!不过,只要好好琢磨,会有用处的。”过后,吴奶奶微微笑着但用认真的口吻说道:“潇儒,你可千万要记住喔,以后当了医生,给人看病用药时一定要谨微小心哟!这是丝毫急躁马虎不得地事,不然就会既害了別人,也毁了自己。我丈夫可说是素来谨微小心,可就那么一次稍微的急躁闪失,一条活生生地人命就没了,一个家也给毁了,从此只好飘寓他乡!” 倪潇儒用非常庄敬虔诚地语调说:“吴奶奶,这不是你家的错,那是乱世所逼呀!你放心,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在家里,我爸妈也经常这么说的。” 吴奶奶信任满意地说:“这样就好,这样才可当一个医生。啊哟,时候不早了,你爸妈恐怕早在等你吃饭了!” 倪潇儒看看手中的包裹,又看看吴奶奶,依依不舍地问道:“吴奶奶,你哪天动身,去哪家养老院?到时我好来送你!” 在吴奶奶看来,像是了却了一桩长久的心事,郁积心头的重压已被渲泄释尽,她用豁达的语气说道:“也就这一两天吧。去哪里,我也不晓得。街道上的人说,会用车来接我的。潇儒啊!你不用惦记我,反正有政府管着我!你只管好好念书,过后再把我给你的这些药方和你爷爷留下的药方都研究透了,好给人治病唷!哎,这恐怕不光是我的愿望,更是你爷爷、你爸爸的愿望哪!” 倪潇儒回答说:“吴奶奶,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地去研究这些药方的。” 倪潇儒惜别吴奶奶回到家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爸妈听。他爸爸听后很是惊诧莫名,说道:“我天天路过她哪儿,还时常打个招呼,可一点都不知道有这事。” “我也是呀,只知她是个孤苦伶仃的人,心地却特别善良。我常去她哪儿,陪她聊聊天,她从来都没说起过这事。真看不出来,原来吴奶奶还有这样不凡的家世。”倪潇儒也深有同感的说。 倪齐安一边拍拍包裹一边对儿子说:“別人恐怕千方百计的去求都求不来,可吴奶奶就这样心甘情愿的把祖传秘技给了你,看来这好事都让你给占了。” 他妈妈在一旁说道:“话虽这么说,不过依我看,这是有原因的。吴奶奶就是看我家潇儒明理懂事才愿意给的。” 倪齐安说:“明晚我把事情都推掉专门去看看吴奶奶,她要去养老院了也应该去送送才是。” 倪潇儒叹了一声,用一种很惋惜的口气说:“可惜我不能去送她,我得回学校去啊!不过,我以后一定要去看望吴奶奶的。”后来,倪潇儒便去街道上问清那养老院的地址,然后赶去郊县看望吴奶奶,一年里总要去个两三回,直到吴奶奶去世那年为止。 “是啊,是得去看看她哟!噢,对了,我去准备一些礼物,让你爸顺便给她带去。”他妈妈说。 倪齐安回答说:“好的,明天我带去给她。” 他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因而说道:“潇儒,今后你得多留些心,注意多收集一些民间药方。” “爸,你也是这么想的呀!其实,我早就在留心这事了,已收集了几个小药方,有的还很管用。 有个初中同学,我跟他本没什么来往的,又是阿瑜给牵过来的。他皮肤上一下长出许多斑块,有指甲那么大,又红又痒。我用樟树木的刨花片煮汤,让他擦洗,很灵,一下就好了。” “好啊!好啊!这样真是太好了”倪齐安肯定说。接着他又鼓励说:“只要肯往这方面用心,将来定会超越你爷爷。” 儿子潇儒回答说;“啊唷,爸,我可不敢这样想,还是踏踏实实地先做起来再说。刚才说到药方,我手里还有一张,是治脱发的。主药用的是冰片和射香,再用蛋黄熬的油调和,涂抹患处。记得我高中的同学阿瑜吗?高中时他不是常来我家么?” “哦,阿瑜呀,怎会不记得?你念大学后,好像还没见他来过。他怎么了?”倪齐安饶有兴致地问道。 儿子潇儒回答说“他爸爸脱发已好长时间了,用过很多药,却久治不愈。前些日子我去他家,又说到了这事。我就大着胆儿说服他爸爸,由我来给他治。他爸爸也许是出于“病笃乱投医”之故,真的让我给说服了。不过,才刚开始…”倪潇儒扳了一下手指,说道:“喔,已经半个多月了,我会密切跟踪的,疗效怎样也会告诉你的。” 倪齐安内心十分喜悦。他看着儿子说道:“能有这么超前的意识,能这么做,我真是非常高兴。你做得对,做得好啊!” 父子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吴奶奶给的那一包药方整好理齐,藏入柜中。之后,倪潇儒便回了学校。 第六章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转眼间已是最后一学期。对倪潇儒来说,大学生活平静无澜,就是上课和看书,日复一日,月循一月。他刚结束实习期,回学校开始撰写实习报告和毕业论文。三月的江南,飞红流彩,和风拂面。这日傍晚,倪潇儒和一群同学又信步来到校门口,但他并不走远,稍后就要回寝室看书,这已约定俗成。因而同学们也都不去过分勉强。他择一处台阶坐下,一边尽情享受那伴有芬芳的和煦晚风,一边漫无目的飞眼流盼。此时天色将晚,夜幕初垂。倪潇儒惬意地伸个懒腰,他起身,跺跺脚后正想回寝室看书去。这时两个娇美纤巧的女孩,正对着他的眼帘款款走来。个子稍高的那个女孩,约摸1米6几的身材。上着一件米白底带深色宽线条的方格上衣,大翻领上映衬着草黄色的衬衣领。下着一条深兰色长裤。脚穿一双圆口滚边带搭扣的烟灰绒布鞋,配一双黄蓝条文相间的线袜。 那女孩头发后掠,把柔美的脸庞整个的呈现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傍晚,任由春风吹拂,任由晚霞熏陶。女孩的脸庞姝美而略呈圆形,肤色健康,嘴唇丰满温润,鼻翼匀称。一双杏眼又大又圆,有如一泓清泉澄莹生辉。她步态轻盈,仪态大方,神态自然,脸上是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神情就象白敫那样的纯洁明亮。她的美是自然与甜美的完美融合。她的整个身影都被包裹在这种自然与甜美之中。走在路上,这种自然与甜美仿佛就要从她的身上流淌下来。两个女孩一直在低头说着话,并未留意,及至到了跟前,才发觉有个人立于路中,不免吓了一跳。倪潇儒的双目有如两道亮光,一直熟视着那高个女孩,羞得那女孩红晕上脸,眼帘低垂。女孩赶忙拽紧同伴,加快步伐,绕了过去,只是那凌乱的脚步,泄露出些许的心灵秘密。她的同伴,就是那个子小巧一些的女孩,回头狠狠地瞪着倪潇儒。这一高一矮两个女孩,总是如影随形一般,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相挽而行。 倪潇儒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根本不在意那小巧女孩的横眉冷眼,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女孩渐行渐远地离去,直至掩入那已渐泛浓的夜幕中。女孩身后那条垂落腰际,微微摇曳的黑亮发辩倒让倪潇儒回过神来。他记起事来,这女孩已见过几回,只是都见着个背影,从未见过她的正面容貌。倪潇儒记得那个小个女孩胸前别着校牌,不过没看清字。他想那一定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没准就是对面那师范的学生。《诗经》上说:“有美一人,清扬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他嘴里吟诵着这首诗,心却已进入了那美妙地诗境,有一个漂亮的姑娘,眉清目秀多美呵!没有约定而相遇,她是多么地合我心意哟!这是个让人不得不怦然心动的女孩,那条黑亮的发辩让人过眼难忘。恋爱如同风吹来的种子,是自生自长的,不是理智可以左右的。这和煦的春风必定要化育出那璀璨的爱情之花。 倪潇儒若有所失地转身回了寝室。他懒散地斜躺在床上,连鞋都懒得脱。他平时虽有些不履不衫,不重衣饰,却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日里别说不脱鞋就躺在床上,就是所穿的外套,不经拍拍打打去了灰尘,他是绝不会和衣躺上去的。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他一跃起身,脱去了鞋,然后将外套拍打了一下,这才重新斜躺在床上。他懒洋洋地拿起书来翻看,可是定不下心,看不进去。那双又大又圆的杏眼和那条黑亮的发辩,总是交替着跃然而出。他努力地想使内心平静下来,他极力迫使那翱翔的思绪能收起翅膀停顿下来。他在心里笑自己道:“都快临近毕业了,实习报告和论文都还没有完成,要看的书多着呢,而我却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这是怎么了?”内心也一直在争斗不休,把书翻了又合,合了又翻,最后只得把书丢开,关了灯,索性侧身闭眼的躺着。“有时候,爱情就像是树上的一只苹果,当你无意中散步到树下的时候,它可能一下子降临到你身上。牛顿”“谁能禁止这种奇妙的感情突然出现呢?《情爱论》?保加利亚伦理学家基里尔?华西列夫”这种奇妙的感情,奇妙的…难道这就是爱情?”他在心里自问道。 这时同学们已陆续归来,寝室里又开始喧闹起来。一位同学见这光景,故意嚷嚷:“这大好的时光,却黑灯瞎火的躺着,这真怪了!” 另一位同学马上接上说:“古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你咋的不懂尊重个性?” 见倪潇儒毫无反应,就有一位同学凑过来,对着倪潇儒说道:“喂!今天是怎么了?没想到一向悬梁锥股,凿壁偷光,挂角读书的高材生,居然也会偷懒睡觉的?” 另一个同学故作反驳说:“你别瞎说,别这样来贬损我们未来的名医好不好?人家倪潇儒只是忙里偷闲,养精蓄锐,为的是凌晨更好的面壁。“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劝学》(唐)颜真卿”懂不懂的?” 寻常时候,同学间聊天说事,想在言语上从倪潇儒身上占着什么便宜,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因而同学们从不浪费一次很小的机会,不忘用来调侃他一下。今天倪潇儒实在没有清议漫谈的心情,他不反驳,也不搭理,而是率性拉过被子,蒙起头来。 一个同学凑过来说道:“啧啧,看这症状还不轻呢!莫非是…莫非是失恋或单想思什么的?” 马上有同学故作反驳说:“你误诊得也太离谱了!要知道,俺潇儒的前身是和尚,今世是未来的高僧,下辈子就成菩萨了!哪有凡尘这等私欲杂念哟!” 又有同学说:“就是么,高僧就是不一样,清心寡欲超凡脱尘,就连死都不叫做死…”马上又有同学问:“那叫什么?” 同学回答说:“那叫圆寂坐化,叫…凤凰涅槃。” 另一个同学又立马说:“那叫做羽化登仙。”哈…哈…哈…,寝室里再次发出一阵笑声。 这一晚倪潇儒没睡安稳,迷糊了一夜。倪潇儒猜测得没错,那女孩正是对面师范中专的,姓严名文丽,是毕业班的学生。严文丽的家也在本市。她爸爸是锻造厂的工人,有一手精湛的钳工技术,个子中等偏上,长脸型,略显削瘦,两颊胡子,脾气稍带暴躁,但是却长着女人那样的圆眼睛长睫毛。姊妹三个的眼睫毛正好都是像爸爸的,只是长在女孩子脸上要更加的好看。妈妈是副食品公司的会计,爱好戏剧歌舞,是区业余剧团的一号女主角。她妈妈年轻时长得肤色白净,五官虽没有特别好的地方,但却是蛮好看的那种相貌。那时她一心想考剧团,但却屡屡不能遂愿,后来就进了业余剧团,以飨心愿。她妈妈是极顾家的人,不愿与人“嘀咕”别家的事情,信奉古话“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明?张凤翼?《灌园记?后识法章》”因为身子骨本来就比较弱,再者又太过操劳,所以白净之中已显出憔悴来。姊妹中就数文丽的眼睛睫毛最漂亮,但皮肤却逊色两个妹妹。亲戚朋友聚拢时,总忘不了要开玩笑,说爸妈的优点都被你们抢光了。 严文丽兄妹四人。哥哥叫文华,除脾气像爸爸外,再难找出一样相像的地方来,初中毕业就去了内蒙插队务农,不过自去年回家探亲后就再没回过内蒙。他妈妈托人在本市一家化工厂里替他谋了份累人的临时差事,就是帮那家厂锹运矿泥,挣点生活费。大妹妹叫文兰,现正念初三,小妹妹叫文莲,念着初一。两个妹妹都要比她们的姐姐更漂亮,特别是文兰,经常跟着妈妈去业余剧团,能歌善舞,那黄梅戏唱得堪比科班。严文丽的爸妈虽是草根阶层,但她妈妈持家有方,又烧得一手好菜,再加之是在副食品公司工作,这正应了古诗:“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早逢春。(北宋)苏鳞”买回的菜又好又实惠,没有一点的浪费。所以日子虽是紧巴巴的,但饭菜总是特别丰盛可口,这让左邻右舍羡慕不已。 严文丽脾性极为温柔,说话曼声细语,很小就懂得体谅父母的辛劳和不易,懂得为父母分担生活的担子。父母工作忙,身体又都不太好。妈妈有气管炎和肺气肿的老毛病,严重时甚至会压迫心脏。爸爸一直患着慢性肾炎。所以很多家务杂活都由她来承担打理。因为哥哥去了内蒙,两个妹妹尚小,因而她这个还在念书的女孩,既要干男孩干的重活,象买煤、买米、担水都是由她干的。她家住二楼,要把这些重东西搬上又陡又狭的楼梯,也非一件轻松事。干这些活,既要用力,还得用巧。就是她哥哥干的时候也喊累,更何况她这个女孩子了。同时还得提携照顾两个妹妹。她还学得一手漂亮的缝纫活。为此,她妈妈咬咬牙,拿出家里的全部积蓄,给她新买了台半旧的缝纫机。对她来说,有了这台半旧的缝纫机,好比如虎添翼。不但她身上穿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自己缝制,而且两个妹妹穿的衣服,甚至爸妈穿的衣服都由她缝制。至于寻常那些缝缝补补的活儿,那就更不在话下。三二件半旧的衣服,经她纤手裁剪缝制,又变回一件漂亮的衣服来,简直巧踰神工。两个妹妹穿在身上,心里象是灌蜜一样,高兴得抱住姐姐亲个不停。对姐姐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姐姐的话比妈妈的话还管用。严文丽在父母的心里,既是掌上明珠,又是生活中的好帮手,因而对她是又疼又爱。 念高中时,严文丽的学习成绩算不得优秀,以至于高考都差点没了信心。考大学她不敢奢望,能念个中专那已经心满意足了。当时想她,既然机会已到面前,总得去碰一碰,碰上了最好,碰不上那就进厂当个工人算了。希望能有好的结果,但作了最不如意的准备。还好成绩刚上中专线。为求稳妥,她填了个师范中专。严文丽的学习成绩渐渐地赶了上来,并一直维持在前五名这个区间。她是学校的优秀团员和三好学生,同时还一直担任班长的职务。由于自小就懂得打理生活,因而比之同龄人来便要显得成熟许多。在她的影响下,她所在的那间寝室,是全校最整洁的寝室。她外表沉静而内心热情,善为别人着想。同学间有什么难处,宁可自己麻烦些,也要出手相助。她成了班里的灵魂和主心骨,同学有什么难事,都愿意告诉这位如同姐姐一般的同学。那位个子稍矮的同学,来自郊县,叫张学平,和严文丽分睡上下铺。张学平虽长得娇小,但性格直率仗义,爱揽闲事,好打抱不平,有时甚至临界“惹是生非”的状态。两人的个性如天壤之别,反差鲜明。张学平说起话来,语速极快,象打机关枪一样。两片超薄的嘴唇,总能翻出些别人意想不到的词儿。同学之间时常要打闹斗觜,这时她那两片薄嘴唇一翕一张,比眨眼还快,尖酸不饶人。弄到最后,那些同学只有招架告饶的份,唯独对严文丽,她多半会“嘴下留情”,而且还处处帮着护着。严文丽说话柔声柔气,慢条斯理,就是骂人,别人都甘愿领受。两人的个性虽截然不同,但却能很好的互补。因而两人亲密得如同姐妹,形影不离。 平日里又是遇上这么好的天气,严文丽便会带本书,散步到校园深处,拣个清静地,坐下看书。那张学平就象个影子,总在旁边。她本是个急性子,因为和严文丽相处久了,受着她的影响,这性子似乎也温缓了许多。天色将晚时,她们便起身慢悠悠地走回寝室,偶而也会接着到校门口转悠一会。 严文丽记得曾见过他,是对门中医大的,英俊高个,留一头飘逸的长发,虽只远远的一面,但却印象深刻。今天两人不期而遇,四目相接,那双流光的眼睛,大胆得无所顾忌,灼热的目光直射而来,羞得严文丽脸上火辣辣地。她低下头,不敢接应那两道目光,更没勇气与之相持。她慌忙说道:“学平,我们快些走。” 张学平见有人居然这般放肆,紧盯着自己的同学,她那与生俱来的脾性又上来了,说道:“怕什么?我过去,我要让他拿眼回去看他老姐去。哼,这双色迷迷、神经病样的猫眼,也有资格这样来瞧我们漂亮的文丽班长?”她边说边要回身过去。 吓得严文丽赶忙拽紧她,说道:“你又要去“惹是生非”了,羞不羞人啊?” 张学平只能回头狠狠地瞪着那人,一边故作委屈地说:“喂,你可搞清楚哦,我是在为你出气呢!你却这样的来说我。” “出啥气哟!眼睛长在人家身上,那是人家的权力,言论都能自由,更何况那眼光呢!若是人家多看一眼都想着要出气,那不就管得太宽,心胸太窄,人的胸膛应是世上最宽广的空间,你说是不是?”严文丽说。 “嚯嚯…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世界上最大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胸怀。维克多?雨果”原来只知我们师范的班长美貌温柔,现在才知,她尚有世上最宽广的胸怀。哈哈…”张学平调侃说。 走了一段后,严文丽已红晕消退,回复常态。她对张学平说:“唉,说真的,那男生长得真是英俊帅气噢,念的又是中医大。”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话,从素来衿持稳重的严文丽口中说出,着实让张学平吃惊不小。她低下腰,用异样的眼光,仰面盯着严文丽,说道:“我真傻哟!看来我心理课没学好,得好好地补一补才行。还说我俩天天在一起的呢,可有啥用?我呀…只会在一边好心偾事。你可真行哟!连那人的出处都搞得一清二楚,哎…早知这样,还不如识趣趁早作伐,也好捞个顺水人情。” 严文丽赶紧打住她的话头,不让说下去。不然还真不知她会说出什么疯话来。她说道:“我不过随便说一句而已,你何必这样大惊小怪的来臆测。” 张学平故作“若无其事”的说:“你当然是随便说的,随便到把心里话都溜口了呢!你看人家,多英俊帅气啊!中医大的学生,时代娇子,啧啧…真了不得啊!”她忽然话锋一转,说:“那又怎么了?依我看,这人以后没准是个害人的东西,没准会把哪个痴女给害惨害苦喽!” 严文丽说:“他又没惹着你,干吗要这样刻薄的糟蹋人家啊?” 张学平揶揄说;“你莫非已得过人家的什么恩情?所以就顾不得姐妹情谊,向着人家说话?要不就是喜欢人家拿眼这样看你,说明你脸蛋漂亮,有魅力,是不是?古诗曰:“时者难得而易失,机者可遇不可求。清初?青心才人《金云翘》”嚯嚯…你何不学学汉时的卓文君,也来一曲《凤求凰》,成就一段浪漫的姻缘,那多好啊!” 连珠炮似的一连几个问号,把严文丽的脸都说得涨红。她捏了一把张学平说:“哎哟,你要羞死我呀!我只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深文周纳的编出这许多的话来奚落我。你那张嘴,什么时候才会饶人呀?” 张学平说:“人家是一片好心,你却视而不见。我还不算帮着你、不护着你呀?好了,算我自讨没趣,自作多情,这样总好了吧!” 严文丽却笑着说:“多情有什么不好呀?古代文人不是说么:“多情乃佛心,不俗即仙骨。白云山能仁寺中的对联” “你不要偷梁换柱好不好,此“多情”非彼“多情”,这是佛语慈悲多情,是指普渡救世的高僧,我像么?”张学平侧过脸,手指点在自己的鼻子,眼瞪着严文丽,嘴里发狠地说。 严文丽侧过身,眼光却故意来回扫视着张学平,笑着逗她说:“像的像的,你虽非出家的尼姑,却有慈悲的善心。” 张学平白她一眼,说:“我一心的帮你,没想着你却用贬损来报我。不过没关系,到时加倍奉还就是了。” 严文丽“咯咯”的一笑,说:“你这样说,那就没事了。不然还真担心被你羞辱个死去活来的?” “嚯,告诉你,我可是有冤必报的。”张学平稍弯着头,眼睛斜视着严文说。 “你向来是宿仇不报的哟!”严文丽很有把握的说。 “你别想得美,我会破例的。哼,人家好心,你却以怨报德,真乃:是可忍孰不可忍!”张学平嘴上虽说得狠,但脸上却露出笑来。 两人一路走,一路拌着嘴回了寝室。 第七章 第七章 自那日碰上那女孩后,倪潇儒的身上稍稍起了变化。本来他独自一人是从不去校门口闲逛的,可这些日子里,他会早早地吃了晚饭,匆匆地一个人来到校门口。同学们让他等一会,他会打个幌子回绝掉。他挑个不显眼地方坐下,目光却在来来回回扫视,看那眼神,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女孩好象故意到他面前来闪现一下,而当你朝思暮想,苦苦守望时,她却如那黄鹤飘然而去,再也难以寻觅。他满怀希望的去,可总让他失望的回。倪潇儒想,这女孩若真是附近学校的,那总不至于是头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吧!下次若能再见着她,那我一定鼓起勇气,上前问个清楚,即便遭拒绝,受奚落也在所不惜。 日子一天长似一天,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已临近江南火热的夏季,中医大的首届学生将在这个夏季毕业。对面师范中专,虽一年后才招的生,但它是两年学制,因而首届学生也是这个夏季毕业。两校高层近日聚会,斛光交错间不知是谁一时意起,提议两校在“五四”节那天举办一场联欢晚会,冠个好听的名称,就叫《五四艺术晚会》,再设它几个奖项,岂不有些意思。此议一出,当即赢得满堂叫好。不过虽是一片赞同,但也有人担心,两校从未举行过这样的联欢会,缺少必要的排练,又没联合彩排的时间,弄不好会搞砸的。但多数人认为,这样反而可以产生一些戏剧性效果,给晚会增添热烈的气氛。这事就这样匆忙的定了。第二天两校同时贴出大红告示,正式公布举行晚会的消息,地点就设在师范中专礼堂。消息一出,立刻引来热烈响应,学生们热情高涨,踊跃参与。这恐怕就是求学旅途中最后一次联欢活动,也是一次让青年才俊们展示才艺的机会,他们唯一的担心就是时间太过仓促。为了筹备这台仓促而来的晚会,直把那些分管文体事务的干部和学生,忙得就连走路都象在练跑步似的。 倪潇儒报的节目是独唱。他平时就喜欢哼哼唱唱,有几首民歌还哼唱得相当熟稔准确,如真让他亮开嗓子,那一定会唱得更好。记得上一次登台演唱,还是在高三的时候,他想应抓紧练一练,不要到时弄得跑调窜词,自寻难堪。为此他已连着起了几个大早,到校园后面,面壁练唱。今天是第五天,他继续起个早,抓紧了练。因为下午是学校排练,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他看了节目单,节目由两校轮流出,上面有表演者姓名和学校。他的节目排在第二位,第一个节目是舞蹈《奔向未来》。 是日傍晚,不管是参加演出的,还是观看演出的,都早早地来到师范中专礼堂。还未开演,可礼堂内早已座无虚席,就连走廊过道上都坐满了人。时令正值初夏之际,江南的天气本已闷热,更何况今年又热得特别早,礼堂内真可说是热浪扑面,暑气蒸腾,个个都是汗涔涔地样子。倪潇儒是参演人员,节目又靠前,所以他就站在舞台侧面等候。 报幕的声音刚落,随着一声喧天的锣鼓,一排身披蔚蓝舞衣,手持红绸,青春活力的女生,在一位个子稍高的女生引领下依次腾跃而出。她们奔腾跳跃,纵横驰聘,一会将红绸抛撒空中,象一团燃烧的火焰,一会将红绸抛向远方,象一道眩目的闪电。舞姿曼妙又活力四射,演绎出那无与伦比的青春与柔美。火焰在燃烧,闪电在霹雳,让人遐想,催人奋进。它所展现的是活力与才智、是奋进与向上、是团队力量释放时的那种震撼力。表达出一代青年学子,渴望自由广阔的天空和如诗的旷野,他们早已张开双臂,随时准备去拥抱那令人神往的未来。 倪潇儒一直站在舞台侧面,那个领舞的女孩让他眼前一亮。红扑扑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薄施粉黛后,那双杏眼愈显澄瀅美丽。那条黑亮的粗发辩也循着优美的舞姿,不停地跳跃和摇曳。倪潇儒赶忙掏出节目单,领舞:严文丽。“啊!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就叫严文丽、严文丽…”他激动地在心里连喊着她的名字。表演结束,女生们鱼贯而去,帷幕徐落,可台下依然掌声如雷。这时有人急促提醒道:“二号节目快准备好,马上要演出了!”倪潇儒一下醒悟过来,赶紧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又下意识地整了整白衬衣。帷幕开启,他的心也不由得一阵紧张。他走到舞台中央,那步伐明显有些不稳,他上下左右在调麦克风,想借此使自己能平常一些。演唱的歌曲是《赞歌》。这时伴奏的音乐响起,那是前面的长调。蒙古民歌的长调没有歌词,但悠扬动听,撩拨得人不禁想跟着哼唱。可是要想唱好这长调那真是谈何容易,别说是业余的,就是专业歌手也绝非个个唱得来的。因为担心唱不好,所以他选择跳过不唱,把这段音乐作为前奏,这是排练时就定的。长调一完他亮开了难得一亮的嗓子,因为紧张唱得比平时要差许多,声音中夹杂着些许的抖动,幸好后面的歌词倒唱个字正腔圆,模仿逼真。瞬时整个礼堂一片安静。他的音质高亢圆润,有空谷回音的共鸣。演唱大获成功,倾倒了所有观看的同学,如潮的掌声裹着热浪向着舞台、向着倪潇儒滚滚涌来,他不停地鞠躬致谢,汗水沿着那高挺的鼻梁,啪嗒啪嗒地落在地板上。他已热得如同被炙烤一般,急急地退回后台,从侧门出了喧嚣暑热的礼堂。 刚才演出时,严文丽看见那个英俊高个男孩一直站在哪儿,她蓦然一惊,“难道他也有节目?”她一边跳着舞,一边有意无意地总往那侧瞟一瞟,感觉那男孩一直在用他那大胆地眼神看着自己。她的脸发起烫来,多亏化了妆,没人能察觉,否则又会被张学平奚落个够呛。演出结束后,虽闷热难耐,但她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站在一处避光又不显眼的地方。她的心已被那男孩扰得纷乱不宁,但又不敢承认自己心仪着那男孩。她在心里说:“不不不,我对他一无所知,怎么可能会…。”她被男孩飞扬的仪表所倾倒,被他浑厚磁性的歌喉所折服,被他稳健的神态所吸引。因为张学平在身旁,她不好意思拿出节目单看,只能背对张学平,偷偷的看一看。张学平热得实在有些扛不住了,因而歌声一落,便急着说:“我都快热晕了,走,快到外面去透透气去。”她硬是拽着严文丽出了礼堂。外面的空气凉爽宜人,昏热发胀的头脑,一下就松弛清醒过来。“真没想到,那小子还有这样的功底,今天可让他出尽了风头。堂堂师范竟然出不得这样的男生…”张学平随便感叹了一句。 “嗯…不过前面两句没有唱好,可能是太紧张了,我真为他捏了把汗。”严文丽说。 “就是专业歌手也不是个个能唱好的,更不肖是业余的了,能唱到这样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何必苛求!”张学平脱口说道。 “怎么了,是嫉妒呢?还是折服呀?”严文丽故意问道。 “我嫉妒啥呀!唱得好就是唱得好么,总得实事求是吧!”张学平随口回道。 “真是好难得哟!没想到你也会把“害人的东西”往好里说,这弯转得真快啊!”严文丽又故意这样笑说道。 这下张学平醒悟过来了,拉住严文丽,说道:“好啊!你也想来讨便宜?告诉你,我心里坦坦荡荡,才不怕你说呢!我没来说你,而你反倒说起我来了!” 严文丽故意显得底气十足地说:“你是想学那“州官”呀,只许你说话,不许人张口。我又没做过什么,难道还怕你说不成?” 张学平被这话撩挑急了,因而就嘴不留情,还故意大着声说:“你现在还会怕人说呀!看你刚才那眼神,就像印度人练瑜珈,心无旁鹜,除了那小子外已别无一物,就是汗珠滚进眼窝里恐怕都不会眨一下眼呢!” 严文丽的脸被说得“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原来这鬼丫头一直在看着我。她不敢再嘴硬了,说:“你好不好轻一点呀!哪有的事,尽瞎说。” “既是瞎说,那你怕什么?一定是心里有鬼,所以才会怕呢!”张学平仍大着地声说。 严文丽告饶地说:“好啦,我不跟你斗了,反正斗不过你。”接着她又提醒说:“别错过时间呵,估计差不多了,你还是早些进去吧!” “放心,误不了的,我听着报幕声哪,再过三个节目,才轮着我。”张学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被那小子这么一唱,我可惨了!” 严文丽不甚明白,因而问道:“连唱歌都惹着你啦!” 张学平回答说:“这倒没有,只是那小子唱得实在超好,这不是让我相形见拙么?” 严文丽笑着说“一个男高音,一个女高音,这完全不可比的。你还嫌自己唱得不好呀?一点自信都没有!” “哎,文丽,我认真地问你,我平时到底唱得好不好的?要真话!”张学平说。 严文丽半鼓励半玩笑地说:“这还用得着怀疑吗?不然怎会有“师范百灵”的美称呢?我想呀,你小时候一定是吃过冬凌草的,那可是药王孙思邈从洞天福地的王屋山中采得的美声仙草哟!大胆表演,尽情发挥,我想,你这绕梁之音一响起啊,今晚的女明星肯定又非你莫属。你呀,歌好绝嘴。” “去去去,尽来哄人。人家心情蛮紧张,你却趁火打劫的来调笑我,没良心的东西。”张学平不满地说。 严文丽故作严肃地说:“我不哄你的,信不信?你倒摸一下口袋看!” 张学平不明就里,说:“摸口袋干嘛?”一边说一边还真下意识的去摸一下口袋。 严文丽憋住笑说道:“有没有?” 张学平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她脱口问道:“什么有没有的?” “这“优秀表演奖”不是已落在你的囊中了?”严文丽极力装作正经的样子,可是不等话音落地,那腮帮子就已鼓起泡来,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张学平一下醒过神来,横着杏眼,发恨的说:“好啊,你又来讨便宜?你仔细些,这还礼的机会可多得是,到时怕你兜不起!” 严文丽赶紧说道:“好,不说这个,就说正经的,学校艺术节上,你得过两回一等奖,再得一次,不就是大满贯了,到分配时,你家的门槛一定被踏个破,要去哪所学校,不就任你随拣随挑的!” 张学平乜眼说道:“什么大满贯的,我是醒得早,起得迟,捞不着这样好事的。踏破门槛的反倒是你,起得早的,那比得上赶得巧的。” “好,不说不说了。快去吧!再不走可真要迟了。”严文丽催促说。 “好,我就去,你在这等我噢!”张学平说。 倪潇儒出了礼堂,只见月色挥洒,皎洁光华,令人神清气爽。他贪婪呼吸着那沁人心脾的空气,循着小路,慢慢地往前走着,转过一个弯后,看见前面走着两个女孩,说话的声音还不小,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定睛一看,不由得一阵兴奋,不就是那个女孩么?还穿着那套蔚蓝的舞衣呢!他加快步子,一边向前招呼说:“喂!前面是严文丽同学吗?” 张学平此时正欲转身回礼堂,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招呼,就顺势转过身,一看正是那小子,不知怎的,除了唱歌以外,张学平对这个英俊的男孩并无好感,也许他们是天生的一对针尖麦芒。张学平盘算着要给他一个下马威,她呵斥道:“你瞎嚷嚷什么,羞不羞呀?谁跟你同学了,有隔条马路的同学吗?” 倪潇儒也认出了这个娇小女孩,他曾领受过这个女孩的白眼。在他的潜意识里,尽管早做下了心理准备,甘愿继续领受这样的白眼,但还是被弄了个手足无措。稍定了一下神后,他说:“这位同学,别误会,我是对面学校的,和你们一样,也是参加演出的,所以才打招呼的。” 当严文丽听到背后有人在叫时,心里闪过一阵慌乱,第六感觉告诉她,一定就是那个英俊高个男孩。她在心里念着那三个字:“倪潇儒…倪潇儒…”她慢慢转过身,羞怯地问道:“是在叫我吗?” 那声音甜美自然,沉静庄重,就像梵音佛语,飘然入耳,喜悦奔袭在他的心头。曾是一闪而过,已了无踪迹的那种自然与甜美,此时就真真切切展现眼前,月光下,女孩的双眸闪亮生辉,倪潇儒迎面笑而回答说:“是的,若你是严文丽,那我叫的就是你。” “这叫什么话,嬉皮笑脸的,不回自己的学校去,却到这里来搭讪,你想干什么?”张学平一边冷眼看着他,一边厉声说道。 倪潇儒赶紧申辩说:“对不起,也许是我的表述方式不妥,我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你们的表演太优美、太动人了,所以,我就…就想认识一下。” “学平,算了,别再难为他了。快进去吧,否则真会误了演出!”严文丽对她的同学说,其实也在为男孩解围。 “好,我这就去。你在这等着我啊!”张学平一边说,一边转身去了礼堂,这时,她还不忘斜一眼倪潇儒。 “谢谢你,严文丽。不然我一定会被她拷问得十分难堪。好厉害的丫头哟!”倪潇儒心怀感激地说。 “她叫张学平,和我同班。其实人挺好、挺热心的,只是有时爱挖苦人,要是谁招惹了她,那她一定盯着不放,非把你挖苦到告饶为止。你别往心里去。”严文丽告诉说。 “哪里会呢!反倒觉着她个性很浓,敢想又敢说。”倪潇儒回答说。 两人都已从最初那种陌生感和不自然中走出来。他们嘴上说着话,双脚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迈去,早把张学平的话给忘个烟消云灭。宁静的小路往前延伸着,一直通向校园的深处。小路两旁栽着遮荫的香樟,茂密的树冠在小路上空连为一体。月辉星光下小路成了一条清幽的长廊,上面是黛绿色的穹拱。片刻的沉默后,倪潇儒说:“你的舞跳得真好,很有那专业架势,你是学这个的?” “不是这个专业的,我想你一定是在故意夸我呢!”严文丽笑着回答说。 “我没有一点故意夸你的意思。不是这个专业并非一定就跳不好了,你看那邓肯女士,没有上过一天的舞蹈学校却成为美国现代舞创始人。”倪潇儒否认说。他心里颇有些惊呀,因而问道:那你是从哪里学的?” “我妈妈是业余剧团的,小时候常带我去哪儿,我就跟着那些大人蹦蹦跳跳地学。这次联欢会,我是“赶鸭子上架——被逼的。”严文丽很低调的说。接着她半是赞美,半是羡慕地说:“哪象你呀,歌唱得那样好的。” 倪潇儒赶紧摇摇手,说:“不好不好,你不要夸我。其实我也是在同学又哄又逼下才报的节目。”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来到了小河边,天上皓月,湖中月影,天地竟辉,水月并美。微风徐来,涟漪细漾,波光磷磷。这里远离喧嚣,清凉宜人。垂柳随风飘逸,空气中弥漫着旷野的芬芳。小河边虫鸣蛙唱,这是一个谜人的夏夜,静谧而浪漫。倪潇儒痴痴地看着严文丽,她的脸色光洁得就连撒在上面的月辉都要滑下来似的,眼里则扑闪辉映着一轮更亮的明月。他说:“文丽,你知道今天的月亮为什么特别的明亮吗?” 严文丽说:“这个…这个,我不知道,你说呢?” 倪潇儒仍痴痴地看着她。说道:“那是因为有你呀!秋冬的月色是诗人的,而春夏的月亮是情人的月亮。” 严文丽知道他在看自己,她羞怯地微微别转头,躲避着他的目光,更不敢接他的话茬。 前面有一棵柳树斜出河坎探身到河面上,树根高高的隆出地面,突兀在那里,倪潇儒走过去看那树根光溜溜的,还发着暗暗的光亮便说道:“这么好地方不坐一会岂不可惜!”边说边顺势坐下,背正好斜靠在树上,极是惬意。他接着说道:“看这地方是常有人来光顾的。” “我就来过呀!”严文丽脱口而出。一边坐在树根的另一头,和倪潇儒隔着两个座位的样子。 “看来好地方都被你们师范给占去了。”倪潇儒随口说道,那手拽下几根柳枝晃着玩,然后又将它们编成柳环套在手臂上转。一边转一边说:“若此时有一船一浆多好,能在月夜镜湖泛舟,那真是一大美事。” 严文丽睊睊一笑说:“那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必求全呢?“事若求全何所乐。……偏要坐船起来。《红楼梦》第七十六回?林黛玉”以我之见,有缺憾才让人回味呢!” 倪潇儒也侧目一笑说:“这话说得极有道理。”短暂沉默后,他触景生情有感而发的说道:“你看,这垂柳多美呀!清初的戏剧评论家李笠翁在《闲情偶寄?种植部》里说道:“柳贵乎垂,不垂则可无柳,柳条贵长,不长则无袅娜之致,徒垂无益也。”清代文学家张潮说:“柳树是最美妙的女性的树。”这里我不知来过多少回,可还从未发觉过如此美的景色。我真有点后悔呢,当初怎没报考你们学校。” “你这是叫我难堪呢,你念的可是大学哟!哪里好跟你比呀,我是因为考不上才念了中专。”严文丽说。 倪潇儒赶忙解释说:“没有没有,都一样的,都是冲过高考这道坎过来的。”稍稍停了一停,他又感慨地说:“已好几年没来这里了,变化真大哟!念高中和初中那会儿,是经常进来玩的,那时绝没想到自己还能上大学。真快哟!报到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一晃马上就要毕业了。” “这真巧了,我也是今年毕业。”严文丽颇兴奋地说。 “哦!这样说来,你比我低三届,你是应届生参加高考的,是吗?”倪潇儒问道。 “是的。”严文丽回答说。 倪潇儒转了个话题说道:“你那日的衣服真漂亮,高雅朴实又合体。” 严文丽不知道他说的哪一日,因而脱口问道:“是哪一日?” 因想到自己那日的唐突失态,倪潇儒回起话来显得有些吞吞吐吐:“就是…就是那日…” “哦哦,我知道了。”严文丽已明白过来,知道他指的就是那日傍晚穿的衣服,她羞怯地低了低头。过后她说:“那是我刚做好的,还是头一回穿呢!” “是你自己做的?”倪潇儒问。 “是的,花了我整整两个星期天呢!”严文丽回答。 倪潇儒看着她,惊诧得眼珠子都发直了,过后才说道:“你还会这样的绝活,不但布料选得好,式样也设计得好…” 严文丽避开他的眼光截住说:“不用这样夸我,女孩子会点女红很正常,这种基因是与生俱来的。古时有言:“温莫温于自织之衣,饱莫饱于亲种之粟。”其实我买的都是些很便宜的零布料,不过是花点工夫把它缝起来,大的做衣裤,小的做鞋面。你这样说,反倒叫我不好意思。” “我觉得穿在你身上,显得特别漂亮,有一种别样的韵味。”接着倪潇儒又说道:“李笠翁《闲情偶寄?声容部》中有一段论述服装的话:“妇人之衣,不贵精而贵洁,不贵丽而贵雅,不贵与家相称,而贵与貌相宜。”你做的正暗合了哲人的这种审美取向。” “我只觉着普普通通,又没什么两样。这样做无非想节省一点,好帮家里减轻一些负担。”严文丽解释说。 倪潇儒说:“这不叫普通,是朴实。朴实才能常新,朴实才会有常新的美感。” “一件寻常事,你总往好里说,我那有你说的那样好啊!你这是“见人之一善而忘其百非《论语》?曾参”喲!”严文丽说。 “这是曾参赞美夫子时说的话,我如今斗胆鹦鹉学舌一回。你当然有这样的好啊!先有你的好,而后我才能说你的好。你说我这三段论合乎逻辑否?”倪潇儒用稍带顽皮的音调说。 “真有你的,你怎会是学医的,应该是文学或者法律这些专业才对,那样才人尽其才呢!”严文丽手里拂弄着辨稍,瞟他一眼后说道。 倪潇儒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后说:“哎,这话呀还真差一点被你“不幸而言中”的,因为爸妈希望我能学医,所以只好放弃原来的打算。其实那时我并不喜欢这个专业,可后来学着学着那心思就钻进去了,现在想让我改已是不可能了。” “没人想让你改呀!我是说,你文科功底一定好,知识积累肯定也厚实,如能继续学下去那一定会更出色,改学医后恐怕得从头学起,那比学文科要困难多了?”严文丽解释说。 “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那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爸却说,文科好的学理科反而更有利,还举出例子来,说我学医肯定行的。”倪潇儒说。 “我想啊,既然你爸爸这么说那一定有他的依据在,“知子莫若父,知女莫如母。”后来你就报考了中医大?”严文丽说。 “是的,尽管当时有点勉强,但还是填了这个志愿。我想不管学什么反正学好便好。再说也不好一味地和爸妈唱反调,忤逆爸妈的心愿,他们毕竟是为我的好。”倪潇儒说。 严文丽偷偷地看了几眼倪潇儒,然后说:“你还挺孝顺的。”心里一边在想,看他说话俏皮,却是个读过《孝经》的人,孝顺的人才可靠。因此心里头对他的好感又平添许多。 倪潇儒一笑说:“你这才是在故意高推我呢!孝乃天之经,地之义也,其实知道这个理,但却做不好,有的时候也会惹爸妈生气的。 “是的是的,我也是这样的。”严文丽极有同感的说。 倪潇儒把手中玩着的柳环,用力抛了出去,那柳环滴溜溜转着落到了对岸,吓得岸边的青蛙,“扑通扑通”地直往河里跳。这一下他乐了,拣起小石片来打水漂,小石片扑点着水面,一直冲上了岸,惊得青蛙又是一阵“扑通扑通”地往河里跳。 严文丽一边看着,一边说:“看你,都快当医生了,还这么好玩,像个大孩子似的。” 倪潇儒辩解说:“又不是我好玩,那是人的天性。无论什么样的人生哲学都必须以人的天性为基础,依据儒家的观念,是让人顺着自然而生活,而所谓的天性其实就是自然法则。我只不过是在顺从天性、顺从自然法则而已。你说对不对?” “你呀,不但好玩,而且还拼凑出这许多的歪理来。”严文丽笑着说。 倪潇儒看着她说:“看你那样矜持沉稳,手又那样的巧,嗯…我猜你在家一定是个老大!” “这一次呀,你是对一半,错一半的。”严文丽仍笑着说。 这话让倪潇儒颇纳闷,他说道:“要么是,要么不是,二选一,哪有什么又是又不是的?” 严文丽开心地说:“没想着会把你给难住!嗯…告诉你吧,我上面有个哥哥,因而我排行是老二;下面有二个妹妹,女孩子里,我排行么又是老大。” “嗨哟!你这不是歪理么?”倪潇儒回敬说。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时,听得有人在连着喊:“严文丽…,严文丽…” “哎哟!是张学平在喊我!”严文丽说。“哎!我在这里哪!”严文丽一边高声回答,一边迅速地站起身来,不料脚下一滑,身体失了重心。倪潇儒赶紧伸手拉住严文丽的手,另一只手则扶住她的肩膀,严文丽的身子正好倒在了倪潇儒的怀里。这个快要毕业的大学生,这个未来的医生,还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女孩子,而且又是自己所深深喜欢的。女孩吐气如兰,从她身上散逸出来的那一缕曼妙的酥香,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扉,让他心旌摇荡,无法自持。他俯脸闪吻着女孩青春桃红的脸颊。 严文丽的心猛然一颤,一股暖流倏然充满全身,如同一种化解万物的生物酶,使她整个身体立时酥软,那一刻空气凝固,万物沉寂。她闭上眼睛,沉浸在无比美妙的幸福之中。当她再次听到张学平的呼叫声时,才猛然惊醒,她从倪潇儒的拥吻中挣脱出来,双颊晕红,满脸羞怯,说:“你…你真坏哟!” 倪潇儒这时也已从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强烈冲动中清醒过来,说:“我这哪是坏啊,是真心喜欢你呀!” 严文丽忙用手捂住他的嘴,说:“你疯了,让人听见那可不得了!” 两人沿小路,匆匆往外赶。远远望去,礼堂那边早没了人影,一片宁静。张学平循声正朝这边走来,看见严文丽劈头就说:“你倒好,让我满世界的苦找,自己却到这里来谈…谈…谈论文,你可真有闲情逸致哦!”她咽下“谈情说爱”四个字。因为到时难堪的不是那小子,反倒是文丽。她只拿眼斜视着倪潇儒。 “我不知道已这么晚了,学平,这可怎么办?”严文丽半解释半担心地说。 倪潇儒在一旁关切的说:“我送你过去。” 张学平白了他一眼,说:“你送她过去?哼,我看你是想过去害她!” 倪潇儒不甚明白这话的意思,因而就说道:“怎么会呢?” 严文丽说:“潇儒,不用的。你赶快回去吧。” 倪潇儒有点不放心不下,同时也觉得就这么顾自一人先走有悖情理。严文丽见倪潇儒楞在那里,因而催促说:“你快些走啊!待会人多目标大,说不定真会弄点麻烦出来。” “好好,我先走,那就再见了。”说完,倪潇儒便急匆匆地赶回自己学校去。 见严文丽一脸的担忧,张学平的天性又收敛不住了,心里原有的那股子气,早被一扫而光,而且还很开心,说:“人家都说你稳重得体,现在看来呀…那是徒具虚名,居然做下这等胆大妄为的事,真是“人心深藏,难察其真”哟!” “哎呀,你又来枉我了。”严文丽说。 “是枉你了呀!你看这夜晚多迷人呀,月光下垂柳边,还有一对情男痴女,多浪漫哟!今晚我们寝室一定够热闹的。”张学平又调侃又吓唬地说。 “学平,你回去可千万不能这样说哦!算我求你了。”严文丽说。 “好,我就那样说,半夜三更,荒郊僻野,有一对痴男旷女,他们的故事真是凄美动人哟!”张学平继续不依不饶地说。 把严文丽说得又气又笑,每当斗嘴斗不过时,就想拧她一把。严文丽装作生气的样子,跺了一下脚,刚想说“你再说,我就拧你。”可话未出口就“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张学平忙问:“你的脚怎么了?” “刚才不小心扭的。”接着,严文丽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都是你不好,要这样来寻我的开心。” “好好…,我的班长大人,我将功补过。今天就豁出去了,为了你,我得鼓起勇气,跟那“冷面嬷嬷”来个斗智斗勇,保证把你顺顺利利地送进寝室,这样总好了吧!”张学平用正经得让人怀疑的语调说。 严文丽半信半疑地问:“你真有办法了?那“冷面嬷嬷”可不好对付哟!” “你不是想好办法对付了呀。”张学平故意卖个关子说。 严文丽满脸疑问地看着张学平说:“我…我哪有什么办法的,别卖关子了,人家心一直提着。” 张学平故意“哦”了一声,然后熟视着严文丽说:“刚才卿卿我我时,那心是左手提的还是右手提的?” 说得严文丽不由得“噗嗤”一笑,然后说:“学平,算是求你了,快说出来嘛。” 张学平这才说道:“要是“冷面嬷嬷”盘问起来,就说刚才跳舞崴了脚,去医院检查了一下。”她接着两手一摊说道:“不就好了!” 严文丽不禁说道:“哎呀,我怎么就想不到的!” 张学平先斜她一眼然后调侃说:“你哪有心思想这种事情的,那心思恐怕都用在那“害人的东西”身上了!” 严文丽瘪嘴瞥了张学平一眼,又拍打一下她肩头,然后才笑着说:“你这鬼丫头,眼珠一转,鬼点子就来了,难怪同学都要受你编排。”严文丽笑着说。 严文丽依着张学平的点子,一手搂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就这样一跛一拐地回到宿舍楼。尽管两人那么晚才回寝室,但那管理员只是用她那双狐疑的眼睛多打量了一会,并未怎样地盘问,或许在那管理员看来,严文丽一直是班长,又是三好学生,是个能够让人放心的人。 第八章 第八章 第二天傍晚,倪潇儒便又早早地来到校门口,仍坐在那处不显眼的台阶上。他引颈翘望着,视线在人缝中穿梭,一直延伸到对面校门内的林荫路上。可是自那晚匆忙分手后,一连几日都没见着严文丽身影。他在心里问道:“难道她生我气了?可看她那晚的神情也不像生气呀!”现在那怕是能远远地看上一眼,那心里也会踏实许多。他苦苦等待着,真是望眼欲穿啊!他甚至因此而失去理智,准备直接去宿舍楼找。他“嚯”地站起来,直奔对门校园,在女生宿舍楼门卫室附近徘徊。因为是晚上,那些进进出出的女生,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有些女生已认出他就是联欢会上那个唱歌的男生,因而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被这种情形逼迫着回归理智,已没了勇气走进门卫室,只好怏怏而回。次日傍晚,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种强烈的思念,一心想着的就是能马上见到她。“爱情就是把思想集中于特定对象。十九世纪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保加利亚伦理学家基里尔.瓦西列夫在他的《情爱论》中论述爱情时说道:“她在他心目中顿时变成最出众、最美丽、最具吸引力的唯一姑娘。”她就是他心中的“特定对象”,他知道自己已不可阻挡的、深深地爱上了那位姑娘。维克多.雨果在他逝世前一天曾写下了“爱就是行动”这句话使多少正在恋爱或将要恋爱的人鼓起勇气,变得勇敢。他不顾一切地去了对门校园,不知道鼓起多少回勇气后唐突地来到门卫室,说是找妹妹。那管理员的面色漠然凝固,简直就象一件冰雕。一双微微转动的眼睛,似乎能洞穿人心,让人不寒自栗。要是心怀杂念的话,是绝对不敢去对视她那双眼睛的。倪潇儒微微低着头站在哪儿,闪避着那双让人心虚的眼睛,他装模作样地看着别处。 “好,那你就在这等一会,我让人上去通知一下。”管理员说道。声调缓慢清晰,是个历经世事的女人的声音。 严文丽以为她爸爸又犯病了,所以叫哥哥来通知。她“通通通”地来到门卫室,看见倪潇儒站在哪儿,一下楞住了。管理员没等她回复常态,就紧问道:“他是你哥哥?” “啊啊…是…是的。”严文丽急急巴巴地回答说。 “那他叫什么名字?”管理员紧追一句。 “他叫…”严文丽支吾着,脸色由红转紫,涨成了猪肝色,恨脚下的水泥地没裂开一条地缝让她钻。 “我是为你的好,有些事情吃亏的往往是女孩子。现在你也许会记恨我,嫌我多管闲事,但以后你会明白的。去吧,回去好好地复习,都快考试了。”管理员说。 “我知道了。”严文丽机械般的连连点头回答。她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幸好,这时并没有别的同学在场,她低着头,逃回了寝室。 站在一旁的倪潇儒早已是灰头土脸,尴尬至极,走也不是,留也不成,那脸色是一块青,一块白的。 “昨晚,你一直就在这附近晃悠,我早在注意了,以后别再这样胡思乱想,应好好念书才是。”管理员对倪潇儒说。 “是是,我记住了,都是我不好,阿姨,请你不要去难为她。”倪潇儒说。 “我这样管,是学校的规定,也是我的职责,对任何人都一样,只要不出格,就当什么也没发生。”管理员说。 倪潇儒连连称谢后便逃回了自己学校。 次日傍晚时分,严文丽匆匆梳洗打理了一下,便对张学平慌称道:“家里有事,我得回去帮一帮,我先走了。”她知道倪潇儒今天准会到校门口来找自己。她来到校门口,看到倪潇儒果然已站在那儿,正朝这边张望。严文丽隔着马路,朝倪潇儒又是点头又是使脸色,示意他往那边走,然后转身沿学校边侧的围墙走去。同学们一般都不来光顾这里,因为学校的后面已是郊外,与城西那片广阔的河网湿地相连。转过弯后,立刻就显得僻静多了。沿墙栽着树木,地上长满了野草。夕阳余晖下,一条窄窄的的土路一直通向前面那片小树林。 倪潇儒加快步伐紧跟上去。严文丽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微微侧头,向后侧瞟了一下,凭借视线的余光,感觉并没有别的人,她提醒道:“别靠那么近!”倪潇儒立刻放慢了些脚步跟在后面。等进入了小树林后,倪潇儒才放胆小跑追上去,又很自然的牵起严文丽的手,在临河处找到一个枯树墩,两人挨紧着坐下。自从那晚拥吻以后两人间的距离一下被拉近了,肌肤间的亲近,驱散了原本的那种陌生和戒备感。尽管严文丽满心喜欢着倪潇儒,第六感觉也告诉她,这个人似乎就是心中一直在幻想的那个…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又是初恋,因而仍不免要害羞。她的脸微微发红,低头坐着。 “前几日去哪里了?总见不着你啊!”倪潇儒问道。 “那几日爸爸身体不好,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因而我一下课就回家去帮着做些家务杂活。”严文丽回答说。 “那要不要紧啊?”倪潇儒问。 “还是那老毛病,人一累就要发病。不过还好,只要休养几日就会好的。”严文丽回答说。 “这样就好。文丽,你千万不要为昨晚的事生气哟!”倪潇儒说。 虽然严文丽对昨天的事仍心有余悸,但却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她用手指点着倪潇儒的鼻尖,柔声说道:“你这人啊!胆子也真够大的,要知道,这可是女生宿舍哟!难道你们学校的女生宿舍是可以随便进出的?” 倪潇儒问说:“那当然不可以的。” “既然知道,那干吗还这样呢?这事让人有多难堪哟!”严文丽说。 “我是因为太想你的缘故,才会这样不计后果来闯禁区,我太猛浪了,对不起,让你难堪了!”倪潇儒握着她的手说道。 严文丽听了这话心里是暖暖的,不过她叮咛道:“以后可不能再来了!” “以后还敢来啊?就是借我十个胆都不敢!这门卫真是太吓人了,脸色冰凉,眼光阴森,没有丝毫的表情,我都没胆量正面去看她一眼。”倪潇儒说道,脸上还尚存着昨天的那份尴尬。 严文丽笑着说:“哈哈…没想着,一个门卫嬷嬷就能把个七尺男儿吓成这副熊样!” “你也不用笑话我,说实话,我真的有点怕她。”倪潇儒坦白地说。 这时严文丽才正色道:“告诉你吧,我进校两年还从未曾见过她的其它表情呢,更不消说见过她的笑脸了。我们背地里都管她叫“冷面嬷嬷”。你别看张学平那么尖刻厉害,可见了“冷面嬷嬷”照样怕,连话都不敢多说。” “哎哟,如果你早点说,那我就不会这么自讨没趣了。”倪潇儒说。 “可你也没早点问呀!”严文丽故意反问道,接着又说道:“虽然“冷面嬷嬷”这样管束我们,有时看似不近人情,不过她的心肠是热的,我理解她。我曾把她的事说给我爸妈听,爸妈都连声说她好呢。”稍停了一下,她提醒说:“潇儒,我们早点回去吧,迟了我怕又要有麻烦了。” “你说得对,还是早点回去的好。都快毕业了,弄点这样的麻烦出来太不值了。”倪潇儒边说边站起来,然后伸出手去,严文丽握住倪潇儒的手趁势站了起来。严文丽轻轻掸了一下衣裤,同时也替倪潇儒掸了一下,然后说:“走,我们回去吧!” 倪潇儒熟视着严文丽,完全被她那与众不同的妩媚与温柔所倾倒。严文丽见他这般火辣辣、情痴痴地看着自己,脸上不觉又热烫起来,她轻柔地说:“你还没看够呀!” 倪潇儒仍那样熟视着她,说道:“没有,就是看一辈子我都嫌不够。” 严文丽偎靠在他的身上。倪潇儒把她搂在怀里,两颗赤热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彼此间真切感受到了对方那种强烈急促地跳动。他们脸颊贴着脸颊,倪潇儒附在严文丽的耳上,轻声说:“文丽,让我吻一下好吗?” 严文丽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说:“你不是在吻吗?” “我想吻你温柔的嘴唇。”倪潇儒激动有点不能自持的说 严文丽羞涩的问道:“潇儒,你真的真心喜欢我吗?” 倪潇儒毫不犹豫地说:“真的,文丽,我是真心喜欢你。” 严文丽的内心深处腾涌起一种美妙的幸福感,她闭上眼睛,任由他尽情的亲吻。 过了一会,倪潇儒说:“这个星期天,我们找个僻静一点的地方,一起去复习好吗?” 严文丽迟疑的说:“好是好,可是去哪里呢?要是被人撞见那不是要羞死人么?” “这倒也是。”倪潇儒想了想后说:“对了,我们就去洪家山,那里清静幽美,游人又少,还有好茶喝呢!” “哦,我知道那地方,可从来没去过。那里好远耶!”严文丽说。 “是远了点,因为要绕路,不过有班车,我们坐头班车去,晚班车回,好不好?”倪潇儒说。 “好的,我听你的。”严文丽回答说。 星期天一大早,两人就已到了洪家山。车站就在小平原上,因为不用担心撞见熟人,所以两人就大胆亲热地相拥而行。 洪家山的地貌是个狭长逶迤的山谷,绵连数里。谷底的形状近似一只横置的长丝袜,袜子的后跟处是一块小平原,村里的重要建筑都集中在这里。一条用大石块垒起的山路委蛇谷底,一直通到脚尖处才嘎然而止,坊间一直传说,要在这里修一条直通市区的隧道。山路的宽度刚够一辆小货车勉强通过。沿路的一侧是一条山溪,涧水清澈,潺流不息。两边的山上,远远近近,漫山遍谷栽满了茶树,出产的茶叶历史悠久,久负盛名。这里的山虽绵连起伏,但不高也不险峻,很秀丽,等到春天或深秋的早晨,山上云烟缭绕,雾幔纱帐,置身其中,如入幻境。在谷底那些稍宽而又向内侧突的地方,依势修建着农居村舍。 倪潇儒踮起一只脚,身子来回的转,对着山谷大声呼唤:“文丽,我的文丽。” 严文丽被这呼唤所感染、所陶醉,也大声呼唤:“潇儒,潇儒。” 静谧翠绿的山谷立刻回荡着这青春活力、激情四射的声音。 倪潇儒说:“文丽,你的声音好柔美哟!就如希腊神话中的仙女厄科的声音一样。” “这呀…也许是你的感受而已,孔子说:“夫钟之音,怒而击之则武,忧而击之则悲。《孔子家语》”人啊,心情愉悦的时候什么样的歌声都是优美的。”严文丽说。 “圣人毕竟是圣人,说的话就是富有哲理。可是你想了没有,这愉悦之情也绝不会凭空而来。先有动听的声音,尔后才会有优美的感受,你说是不是的?”倪潇儒说。 “嗯嗯…这话当然有道理,不过我才不稀罕那厄科呢!”严文丽说道。 倪潇儒笑着说:“哎哟…为什么?厄科可是仙女哟!” 严文丽说道:“仙女又能怎么样呢?厄科虽贵为天仙却心仪凡间,她是因为恋爱美少年那喀索斯不遂而形体消灭,才化为那山中的回音的。” 倪潇儒说:“说得好,仙女又怎么了,哪里比得过我的文丽啊!” 严文丽做了个妩媚怪脸,故意撅着嘴说:“谁说我是你的了?” 倪潇儒笑着说:“我呀!我在口中言,你在心中和么。”接着,他指着四处的山林和茶园说道:“你看,这里的景色怎么样?孔子说:“不知其地,视其草木。”只要看看这里茂密的草木,绿油的茶园,便知道这是一片富饶丰美的土地。” 严文丽环顾了一下这里的风景后,不由得赞叹地说:“林间松韵,石上泉声,花茂木荣,好美好幽静的地方喲!嗯,我想要是盛夏时候,那一定还会更美。” “为什么呢?”倪潇儒脱口动问道。 严文丽稍想一会后说:“我记起南北朝时的诗人王籍,他在《入若耶溪》中有两句诗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你想那是何等的意境啊!” 倪潇儒不禁说道:“你这一说,也让我想起王安石的集句来:“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记得是高中毕业那年的盛夏,我和同学还真的来过,那意境真如诗画一般。” 严文丽仰脸看着眼前秀美的山峦,嘴唇抿着,似乎在想什么的样子,稍一会后说:“意境确是绝美的,不过却显得消沉了,你说是不是的?” 倪潇儒说:“风流名士么,离不得“琴棋书画诗酒花”这几样东西,自然就向往清静幽雅之地,之于会不会真的去归隐,那又是另外的事。反正啊…感慨者多,践行者鲜矣!”接着他又玩笑似的说:“俺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一类的,离那境界远得很呢!今天呀,只要有书看,有茶喝就足耶!” 严文丽说:“我也不过是一时感想而已。”接着她说道:“古人身临其境而诗兴大发,潇儒,你有没有想过要写诗的?我看你也行的!” “我?哦哟,你这不是要羞死我么?”倪潇儒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严文丽,手指压在自己的鼻尖上说。 严文丽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点着倪潇儒鼻子说“怎么,这样没信心啊?” 倪潇儒微斜着脖子,咧着嘴说“这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根本就没这样的诗才。人家写的诗是千古绝唱,要是我写,那一定是烦人的噪音。” 严文丽一笑说:“那倒不至于,顶多跳不出古人的意境而已。” 他们蹦蹦跳跳的继续往前走,到了高高的坡道顶上,两人手拉手的连转了几个圈,严文丽喘着气说:“现在我知道,这地方为什么能出产好茶。” 倪潇儒说:“这里么就是山好水好茶叶好。” “说的没错。”严文丽说道,过后,她颇有些缺憾地说:“只是…我觉得这里还少些什么似的,少什么?我一时倒也说不上来。” “少些…少什么呢?是亭台楼阁?还是小桥流水呢?或者…或者…是道观庙宇…”倪潇儒问道,那神情却更像是在自问自答。 严文丽经他一说似乎一下想起来了,应声说道:“对对,南怀瑾先生说:“率土之滨,莫不有寺,名山之顶,何处无僧。”他还说:“天下名山僧占多。”如此说来,应该就是你所说的那些道观庙宇之类。”稍顿了顿她又说道:“哎,潇儒,你说那古人是不是没发觉这地方?这样好的地方居然独缺高人隐士,岂不可惜了!” 倪潇儒脱口说道:“这倒真是可惜了。要是有,那该多好啊!那我也可以来此小栖一朔,领受空门诵经、心灵净化的玄妙,同时还可领受那“丛林规制”和自食其力的愉悦,嗯…说不准还真能菩提顿悟呢!” 严文丽一边看着倪潇儒,一边用半随意半认真的语调说:“嚯,想得真美,还菩提顿悟呢!要我说呀…你是不可以的了。” 倪潇儒脱口问道:“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呢?” 严文丽说:“当然不可以喽,那样不是要害苦那痴情女孩了么?” 倪潇儒一边笑一边不以为然地说:“哪会呢,不过小住一阵子而已。” 严文丽仍紧追说:“还小住一阵子呢!有些人就是因为小住一阵而抛弃凡尘的。我听说,当年弘一法师和他的挚友也一再说是去小住一阵子。可是后来呢?先小住,后长住,再后就索性遁入空门了。只是苦了他的那位日本情人,旅途辗转,手捧鲜花,苦等空门之下,那个中滋味呀…” 倪潇儒接住话茬说:“人家可是大师一类的人物,我么不过是…” 严文丽也接住话茬说:“在宗教信仰上,大师和草根没啥不同,不一样的只是他们各自的诠释和感悟。” 倪潇儒笑着说道:“哎呀,这里没寺没庙的,再说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你担那心干嘛哟!” 严文丽顿觉失言,脸上不禁泛起红晕来,嘴里说道:“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呀!”接着赶紧叉开话题。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面走,严文丽说:“以前我爸爸每年都要上这儿来买茶叶。我缠着也要来,可我爸爸老推说路远不肯带我来。” 倪潇儒装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说:“这下该知道我的好了吧,” 严文丽真假掺半地说:“你现在是好,可谁知道将来好不好呀?” 倪潇儒装作惊讶的说:“这也是问题?答案早就有了,那就是将来更好!”他稍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说真的,以后有机会,我还想带你来赏雪景,这里的雪景那真是别样的美喲!” “好啊,那我就翘首以待那别样的美景喽!”严文丽也俏皮地说。 倪潇儒指着东边那幢灰色的房子说:“喏,那是大礼堂。你可别看它的外表破旧哦,它的作用却有如古时候的“明堂”那样,村里的重要活动都在这里举行,什么庆典啦,村民大会啦,当然也包括放电影的。还有,村里有人结婚办喜事什么的,也常借用这大礼堂来操办。礼堂后面是小学,反正村里的公共部门,像村委会啦、卫生所的都在那块区域。” “潇儒,你对这里怎么这样熟呀?你经常来?”严文丽问道。 “岂止是经常来啊!我还作过这里的名誉村民呢!不知你相信否?”倪潇儒颇为得意地说。 严文丽当然不相信这话,说:“你想诓我呀!你又没去过农村插队,那来的名誉村民身份?” 倪潇儒一边故意晃晃脑袋,一边颇得意的说:“这个么…你就有所不知了。” 严文丽正想听他的下文,可倪潇儒却卖关子打住了。她笑着催促道:“怎么不说了,是不是还没编好?” 倪潇儒说:“哪里的话,这可是我的亲身经历哟!告诉你吧,念初三时,我来这里参加学农劳动,没想到念高中时又到这里学农劳动,每次两个星期!腰上挂个小竹篓,说是帮茶农采茶,可是采茶也有要领的,不能掐下来,只能拽下来。经我们一折腾,这油嫰上好的茶叶就成等外品了。幸好只是图个玩,一上午还采不了小半篓,不然茶农的损失就大了。虽说是劳动,但每日也是有采摘指标的。有些男生看自己小竹篓能见底,就变着法子去女生的竹篓偷抓一把来。那时真开心哟!晚饭以后,漫山遍野地又跑又玩。晚上我们就睡在礼堂内,男生打地铺,女生待遇好,睡主席台上,那可是地板哦!可她们却消受不起,半夜里老鼠爬过,吓得尖叫起来。那些调皮的男生瞧上了这一点,觉得好玩,因而学猫叫、学狗吠的都有。一次不知是谁把一个毛茸茸地草球扔到台上,直把女生吓得蹦跳起来哭叫不止。带队老师捡起草球悬在眼前,气个怒发冲冠,浑身发抖,连那付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都扶不住,掉到了地上。我们躲在被窝里那个笑啊…后来一个个地被老师揪出来,我们一边捂着肚子,不敢笑出声来,一边死命地抵赖。”倪潇儒绘绘声绘色地说给严文丽听。 别说当年那些亲历此景的调皮男生要笑弯腰,就连听说这事的严文丽也笑得只能仰靠在树上直不起腰来。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想这调皮的活儿里头肯定少不了你,说不定还是你带的头,是不是?” “没有…没有…我哪会干这种捉弄女同学的事呢?”倪潇儒嬉笑着边摆手边自我辩解说。 “会没有你?我才不信呢!就是没参与,那我猜这歪主意肯定也是你想出来的。”严文丽很肯定的说。 倪潇儒赶紧辩解说:“那也不叫歪主意啊,应该叫做…叫做…哦…对了,应该叫做“提议”才对。” 严文丽不由得“哈哈”的笑起来,手指点点倪潇儒说:“你看,不打自招了吧!” 这回倪潇儒吃不准了,严文丽是真知道呢,还是瞎蒙胡讹的,他脱口问道:“你是从哪看出来的?我又没露什么破绽给你呀?” 这回严文丽笑得更欢了,说道:“当然有啊,而且还是很大的破绽,只是你自己没察觉而已。” 倪潇儒狐疑的看着严文丽说:“哦,真有其事?那就说来听听!” 严文丽颇有把握的说道:“你的狡辩,还有那问题不就是破绽么?” 倪潇儒仍不服气的说:“哎呀,这也能算是破绽的?这是瞎蒙的,依据呢,拿出来啊!” 严文丽得意的说:“当然有啊,而且是铁证如山,你成绩那样优秀,可从初中到大学从未得过一次三好学生的荣誉,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你想得出这样的歪主意来!” “哎哟,那都是因为我太老实了呀,老实到老师同学们都忽视了我的存在,所以就没人为我提名了。”倪潇儒一本正经的说。 “明明调皮好玩却还硬说自己老实呢,这些捉弄女同学的歪主意不就是你出的吗?”严文丽故意刺激道。 “我冤呀…冤呀…比那窦娥还冤呀!你想想看,连张学平这个小女生对我横眉竖眼都不敢吭一声的人,难道还不算老实呀?我充其量只是向那个鲁莽的同学提了个建议而已。”倪潇儒故意喊冤说。不过接着他又坦承道:“其实那同学开始还不敢干,可第二天晚餐后,几个同学就轮番地煽风点火,我呢不过是在一旁给他鼓鼓劲,替他想个抵赖的办法而已。” 严文丽被他逗得笑起来了,说:“这哪叫建议鼓劲呀?分明是怂恿,是教唆嘛!你呀,不但调皮,还歪理多,你这人得有人治一治才行哟!” “有啊!有人在治我啊!”倪潇儒说。 “谁呀?”严文丽脱口问道。 “那人的名字就叫严文丽啊!”倪潇儒回答说。 严文丽瘪嘴“哼”一声音说:“我哪治得了你呀!”她突然想到复习的事,因而说道:“我们只顾着说话,倒把正事儿给忘了,哎,潇儒,我们得赶快找个地方复习呀!” “别急,得找一家干净整洁些的人家才是。”倪潇儒回答说。 他俩沿着山路往前走,看到一栋外表还很新的小楼,因而就拾级上前,推开虚掩的院门。房东是个四十有几的淳朴村妇,正在拾掇院子,见是一对俊男佚女,便问道:“是来买茶?” “阿姨,我们想借你家喝茶看书,可以吗?”倪潇儒说。 “可以,可以。”房东阿姨回答说,接着便热情招呼道:“快进来坐,桌椅是干净的,刚抹过。” 这里的环境极是清静,房前屋后满是树木花草,芳菲烂熳,葱蔚洇润,别样的茂盛。飞鸟栖绕,山雀欢歌,美妙得不禁让人专注静听,一如郑板桥所说“欲养鸟,莫如多种树。”的那样景况。倪潇儒说:“李笠翁在其著《柳论》中说:“闻鸟宜于清晨静卧之时。”可惜,我们来得还不够早。说也奇怪,那时我睡在礼堂中,并未感觉到此种美妙。” 两人刚坐定,房东阿姨就把茶端了上来。他们一边品茶,一边复习课文。户外飘来清新的芬香,沁人心脾,让人轻松愉悦。还有小鸟不时的来叩窗窥探,房东阿姨说:“哦,这些小鸟是来讨吃的,我去给它们撒些儿小米。”那些小鸟见了房东阿姨也不显惊慌,只是稍稍离远一些,等见了小米,便探头探脑的过来啄来吃。 倪潇儒说:“这真是:“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增广贤文·上集》”这些小鸟如同她饲养的家禽一般。” 之中有几只唇边带黄的雏鸟,一边叽喳叫,一边张嘴向鸟妈妈讨要吃的。倪潇儒见状高兴地自言自语说:“哦哟,还有雏鸟啊!”他按捺不住,一溜烟似地飞跑到院子外面。 严文丽不知道倪潇儒这样急匆匆地去哪儿,问道:“你这样急,是去哪儿呀?”她扭身一看早不见他人影。 倪潇儒藏身院墙边探头观望,然后瞅准机会猛地冲了过去,群鸟被惊个四处飞逃。那几只可怜地雏鸟不过才刚会连蹦带跳地飞一下,扑腾扑腾地飞不高。有一只落在了草丛里,他飞步上前,身子几乎是趴在那草地上,手掌手臂并用的将那草丛圈在了胸口下,那只雏鸟终被他逮在手里。只几分钟的功夫倪潇儒便乐颠颠地跑进屋,双手合拢鼓成个橄榄状,那小鸟就在里头。他身上沾着泥草,喘着气,但却喜滋滋的说:“文丽,你看看,我居然捉到了一只小鸟,本事大吧” 严文丽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笑问道:“真的?你可别把我当你的那群女同学耍哟!快,让我看看!” 倪潇儒小心地裂出一条指缝来,那小鸟一边呼唤着妈妈,一边不停地扑腾。严文丽禁不住地说:“来,把小鸟交给我。”一边说,一边也双手合拢鼓成个橄榄状,准备接那小鸟。 两颗橄榄小心地碰在一起,又小心地同时张开口子,那样子真有如阿波罗飞船对接一般。小鸟乖乖地进了严文丽的那颗橄榄中,它仍旧不停地呼唤着妈妈,仍旧不停地扑腾。小鸟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还拉出一泡热乎乎鸟屎来。严文丽不由得“哎呀”一声,嗔怪说:“都是你干的好事,吓得小鸟把屎都拉在我手里了!” 倪潇儒听了不由得“噗嗤”的笑起来,问道:“那怎么办?要不把小鸟给我,你去洗手。” 那小鸟在严文丽手里扑腾,她不由得生起一股怜悯来,安慰小鸟说:“别害怕,过一会就让你回妈妈那儿去。” 这时的窗外已乱得天昏地暗,群鸟急切地来回飞梭,振翅扑腾,喳声连天。它们以这种方式在愤怒抗争,或是在哀求开恩。 严文丽说:“潇儒,我们还是把小鸟放了吧,看它多可怜,一直在发抖。” 倪潇儒笑着说:“哎,才捉小鸟来即放鸟儿去,这不是白白地浪费我的力气么?” 严文丽也笑说道:“那敢白白地浪费你的力气的?小鸟捉了,本事显了,不放它去是何道理?” 倪潇儒仍笑着说:“听你的,听你的,其实我也不过是捉来玩一玩而已。” 严文丽捧着小鸟走到院子外,嘴里说道:“去吧,到你妈妈哪儿去吧!”一边双手用力一杨,小鸟争执扎着踉踉跄跄地往前飞去。一片叽喳声后,树林又回复了往日的宁静和祥和。 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时分。午餐是房东阿姨做的面条加荷包蛋。倪潇儒笑着说:“我们是否有点象古时赶考的书生,或象游历的文人墨客,古人负笈而行,一路或采风访俗,或观地理风貌,饿了就借路边人家,拿出干粮做来吃。有古诗云:“暮春汗漫踏郊原,寻饮急扣酒肆门。”或者就干脆如布袋和尚所说的那样:“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行。”这是多么富有诗意呀!” 严文丽对此并不认同,笑着说:“你以为是在闲庭散步啊!那样轻松的?肩挑背负的,你说还诗意乎?” 倪潇儒站在一棵松树下,顺手抠下一坨还没硬化的松树浆液拿在手里捏着玩,一边不以为然的说:“背点行李算什么?老子说:“圣人终日行而不离辎重。”甩着两手那就不叫旅行,一路的山水景致和风土人情,难道还不够诗意么?” 严文丽驳他说:“我看是只有辛苦倦意哟!你想昔日苏秦从秦国都城咸阳回到家乡洛阳时,原先好一个英俊才子,此时却累个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的状貌,你说这诗意在哪里啊?” 倪潇儒脱口就说:“哎呀,那是苏秦因为自己的政治主张没有被秦惠王采纳,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礼遇爵位,所以才会有那潦倒落魄的精神面貌喽!这和走路没甚关系的。”他一边说还一边摇头,那语气一本正经,不容怀疑。 严文丽一边笑一边轻轻摇头说:“你呀虽没去古希腊留过学,但那诡辩术,那偷换概念的手段倒已学个到家。这种诗意呀…就是像你这号没经历过长途跋涉的人想象出来的。肩扛行囊,草履裹足,两脚飘浮,古话说:“百步无轻担。”旅途辛劳不言自明,如你硬说有么…我想那也是劳顿倦乏的诗意哟!这回倒要看你如何的诡辩?” 倪潇儒先是“噗嗤”一笑,然后说道:“不对不对,这诗意么都是浪漫美妙的,怎变成劳顿倦乏了?就是因为走,才能欣赏到别样的山水,才能体察到迥异的风情,那诗意自在其中!怎会没有的?再说走路有啥不好的?它本身就是一项很好的运动。“法国作家伏尔泰说:“生命在于运动。”既是锻炼身体,又是亲近自然。卢梭提出一个口号,叫做:“回归自然。”浪漫主义哲学家谢林说:“自然是肉眼可见的精神,精神则是肉眼看不见的自然。”走在这山间的小路之中,可以体验大自然的的美妙。”倪潇儒笑着说。 “那好呀,今天就跟你着走回去!也好让我跟着运动一回,或者是自然一回”文丽故意激他说。 “今天呀…今天恐怕不行,太迟了,再说也没带行囊呀,我看还是…”倪潇儒不认输的说。 “你看,真的要走就没有诗意了,这不是叶公好龙么?”严文丽接住话头笑他说。 倪潇儒“嗯嗯”地支吾着,他不肯就此俯首,但一时又找不出理,不过只一会的功夫又让找着了,他说: “不是还有一句话么,叫做:“长寿在于不动。”如想长寿,那就趴着不动。” 严文丽笑着一边扯住他的衣角一边说:“你又想哄我,有什么论据?我猜想这话多半是你杜撰的。” 倪潇儒煞有介事的说:“当然有啦,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更不是我杜撰的,既有典籍论据,又有事实论据。” 严文丽半信半疑,她看着倪潇儒,笑着说:“好啊,那就拿出论据来啊!” 倪潇儒边笑边不停的晃脑袋,一边模仿道士念符咒的声调:“论据…论据…”忽然一拍脑门说:“有了,被我翻着了,清代王永彬不是在其《围炉夜话》中说:“静者可以长寿,浮躁者早夭。”嗯…还有么…哦,对了,《周易?系辞传》中说:“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再说那事实论据,你看那些龟呀鳄的,除了觅食就趴着不动,那冬眠自然就不消说的了,那龟不是可活几百年吗?你看这论据链闭合得多严密啊?” “看你装神弄鬼的样子,真是要笑煞我了,你这是偷梁换柱的把戏,这里的“动”不是指人体运动,而是指社会运动,还有那“静”也非“趴着不动”哟!你的论点恐怕是站不住脚的,有人就不认同你的观点。道家说:“食肉者勇而悍,食谷者悲而夭,不食者神明而长寿。”道家还说:“如要长生,腹内常空。”有时饥饿对人并非是坏事,你是学医的,不是有个“饥饿疗法”么?人要长寿,不是趴着不动,而是要半饥半饱呢!”严文丽说。 倪潇儒想了想,然后诡辩道:“这是误人弟子呢,你说,人缺了营养,连健康都难以保证,焉能长寿的?” “反正呀…好的坏的,正的反的都让你诡辩去了,听的人自然只有那上当的份儿。走路健身肯定是好的喽,肌肉和关节都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人就有活力么。我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会说那句俗话:“筋长一寸,寿长十年。”我刚才是说…” 倪潇儒故意嘻笑着抢白说:“俗话是说:“背薄一寸,命长十年。”是你奶奶说错了还是你记错了?” 严文丽噘一下嘴乜着他说:“你说的是俗话,我奶奶说的更是俗话,都对。错的呀…是那种故意偷梁换柱,混淆视听还死命诡辩的人。”她故意把后半句的声调拉得长长的,一边还朝他眨眨眼睛。 倪潇儒一时语塞,嘴里“嗯嗯”的却“嗯”不出话来。 严文丽开心的笑起来,然后说道:“我刚才想说的是,古时候那种行脚赶路是很辛苦的,人一辛苦自然就少了愉悦,那还发得出诗兴来的?”严文丽半真半玩笑的说。 “哎呀,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只恨自己没诗才,否则一定作一首七绝给你看看。”倪潇儒继续诡辩一句。 “可以不作诗,但可以走路呀!今天到底是走路回去呢,还是坐车回去?”严文丽故意难他说。 倪潇儒抬头看看窗外,见天色将晚,只好说道:“罢了罢了,还是“现代”一点算了。” 严文丽不想再去难他,还是早一点去车站为好。两人一起收拾起东西,准备赶未班车回家。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天,又吃又喝的,可房东只收了他们十二元钱。倪潇儒觉得房东似乎是少收了,因而就说:“阿姨,你为我们忙了一天,该收的钱就应当收呀!” 房东阿姨楞了一下后才说:“已经收了,面条加蛋两碗,二元一碗,茶四杯,也是二元一杯。来这里喝茶的客人都觉得便宜,可也不能因为客人觉得便宜就多收。再说这茶叶是自家产的,地方么也是现成的,反正你们不来也是白白地空闲在那儿,你说是不是?” “这样的话,下个星期天我们还来呢!”倪潇儒说。 “来来来,尽管来好了。”房东阿姨笑着说。 这个地方虽紧挨城市,却因交通上的不便,反倒稍显闭塞冷清,不过这里的民风淳朴厚道,很有中国商业文化所推崇的那种道德遗风,即所谓:“贸易不欺三尺子,公平义取四方财。”第二个星期天,他们又去老地方复习了一天,接着便是毕业考试。 毕业论文通过后是一段闲暇轻松的日子,大家都忙着合影留念,交换通讯地址,有的干脆趁此空隙尽情游玩。因为他们没有就业压力,根本不用自己去找工作,是包分配的。这时刚处于人才青黄不接的时期,只要是大学生,有多少要多少,供不应求。这一届毕业生的去向都是省市级大医院,那些稍小的医院若想要人,那根本连想都不要想。 第九章 第九章 近两个月来,管学生分配的刘副校长忙得是够呛,前来通融要人的是一拨接一拨的,办公室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这一日,刘副校长的办公室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来人叫王大林,六六年从这里毕业,被分到北宸区卫生局当办事员。为加强局属医院的领导,今年初被委派到北宸区红会医院当副院长,分管业务工作。因他出自科班,因而局里对其寄于厚望,希望通过他的努力,改变医院目前医疗水平低下的局面。在局属医院中,红会医院可算是一家重点骨干医院,门诊楼加高了一层,刚整修布置完毕,地方也扩大了,还添置了一批医疗设备。 医院的书记兼院长姓韩,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脸稍微有点鼓,厚厚的嘴唇向外翻卷,嘴角看上去有些高低的样子。给人的印象,无论是外表穿着,还是言谈举止都是一个极普通,甚至还显得有点俗气的女人,但她对形势极为敏感,政治色彩十分鲜明,研判形势更是每每准确。别小觑这个极普通的女人,她不但能久于其职,还能时时升迁。她师父和师娘原都在本地一家教会办的助产医院里当助产医生,后来那外国教士因故回国,便将这家小小的助产医院托付给夫妇俩打理。韩院长十几岁时因家乡遭遇灾荒,便随家人流落到这座城市,一边乞讨,一边找事谋生,她师父见其可怜便将她留了下来,在医院打杂。由于人机灵乖巧,又极会观颜察色,遇事善变,很讨师父一家的欢心,因而将她收在门下,带着她一同做礼拜唱赞诗,一边教她认字习文,一边教她助产医术,有如亲生女儿一般。 后来,她从一场接一场的政治运动中嗅出一点门道来,再经旁人稍加点拨,就毅然鼓起勇气,大义灭亲,声泪俱下又义愤填膺地检举师父一家那些所谓的“劣迹”来。她师父因此被扣上“反动游医”和“洋奴走狗”的帽子。这一下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日家里忽然冲进一大帮头戴黄军帽,臂缠红袖标的人,那领头不是别人,而是她师父曾视如女儿的弟子。那帮人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那种“打土豪分田地”时的高帽子,胸前挂上大木牌,架上大街去游街示众。她师父便由此长期遭受挨批受整的折磨。由于吃了弟子的“闷棍”,事业被毁,尊严扫地,因而意气低迷消沉,身体日垮。年齿不高,却早已弓背弯腰,虚弱不堪。 韩院长把检举揭发当作法宝,成为她谋官取利的终南捷径,从此恣势弄权,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从一个小小的女弟子一路攫升成官场中的风云人物。自古就有“弄臣”一说,就是那种位高权重,专门玩弄权术的奸臣,如今她便是一个小小的“弄官”。尔后每遇一场政治运动,他师父就必多一重羞辱和苦难,而她的官位也必随之高升一格。她身上聚集了许多闪亮的政治光环,医院的书记、院长只不过是她众多职位中最低的一个,她同时还是卫生局副局长,不久又升任为局长,区人大委员,区委委员。在这个区的官场,靠着她自己纵横捭阖的能力,创出一片得心应手,呼风唤雨的局面。孔子在《系传》中说:“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韩院长是也。她经营既久,因而根基深厚,人脉错综,影响如日中天,乌纱势横,地位稳如磐石,谁都别想撼动她。不消说在红会医院,她的话是说一不二的,就是在卫生局,她的话也是一言九鼎的。难怪她有底气说出“顺我者平平安安,逆我者不得安宁”这样骄横的话来。不过在王大林看来,不管韩院长职位有多高,都有如洛甫元安禅师所说的那样:“鸡栖凤巢,非其同类。” 表面看去,韩院长的官阶在不断攀升,人生日益风光,但她的虚荣心也在日日消长,她的内心始终装着一坨耻辱,就是刚来这座城市时的那段经历,那是一种说不得的耻辱。因而她把那老土的父母重又遣回老家。《红楼梦》中有这样一句话:“负父母养育之恩,违师友规训之德。”此话就像镜子一样,活脱脱地照出了她的素面原形。清代名将年羹尧则说得更为极端:“不敬师尊,天诛地灭。” 在医院里,她和新来不久的中医科女医生黄萍关系最密,很快就成为一对忘年交。她的父亲是省厅的高官,母亲是干部疗养院的医生。黄萍对念书没有多少兴趣,只能勉勉强混个及格,她妈妈对此束手无策。为了女儿将来的人生,她妈妈很早就开始让女儿预习中医,谁知歪打正着,这一点还真的给砸准了。黄萍对此似乎还真颇有兴趣,虽如“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但却能把一本《汤头歌诀》背个滚瓜烂熟。父母见状满心欢喜,因而就设法将她弄进疗养院跟班见习,后来又设法把她弄进部队卫生所去锻炼了几年。 黄萍今年二十六岁,这个年龄据说是女人一生中最漂亮年龄。她身材纤巧,肤色白皙,容貌昳丽。她平时很在意自己的仪容,极是爱打扮,也善打扮,因而那妆容却也大方相宜。她似乎有一种自怜的倾向,那面法国产的小奁镜,一天之中少则也要拿出个上百回,对着奁镜或是扑粉抹红,或是自我欣赏。她对自家容貌自信十足,自认艳若桃花。高官家庭的背景和个人经历,使得她的美丽伴随着一种冷艳,漂亮中透出些许的傲气。她脸整天都是冷的,以她自己的心思看,就是还没有遇见能让她热起来的人,所以称她为冷美人一点不为过。俗话说:“红皮的萝卜紫皮的蒜,抬头的婆姨低头的汉。”趾高气昂的男子不足惧,而昂首阔步的女子多半不是好惹的。泰戈尔说:“让睁眼看着玫瑰的人,也看看它的刺。”她的性格显得反复无常,用弗洛伊德的话说:“他的轮廓只能猜测——永远也不能确定。”她如同一朵带刺的玫瑰,直让人觉着亲近不敢,怕刺着,疏远则不甘,怕失了这份美艳。把那些对她狂追不舍的人,撩拨个欲近没胆,欲远不舍,迷离恍惚,失魂丢魄,垂涎欲滴。韩院长才不理会这些呢,她心里只想着,这种关系就是打着灯笼都无处找的,如今却送上门来,岂有不攀一把的道理。韩院长对黄萍可说是关怀备至,当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要是黄萍求办的事,她没有不办的,因而黄萍被医生们戏称为影子院长。 韩院长平时很忙,已没有精力去管医院的日常事务,她要集中精力,以便更好地纵横捭阖于官场之中。因而她一直都在刻意拣选,想找一个懂医疗业务管理的副手。她已仔细考察王大林好长时间,觉得是个合适的人选,相信这回绝对不会看走眼。在这件事上,她已被人蜇过一回。前些年,她把妇产科的阿珠提拔为副院长,就像唐太宗在其诗中说的那样:“待予心肯日,是汝运通时。”哪一天我心里高兴,提拔你做个官,是你运气来的日子。有句古话叫做:“授爵公朝,感恩私室。”这便是韩院长的做派,这和古训“杨善公庭,规过私室。”有如天壤之别。 韩院长本想指望阿珠会更加感激自己,同时也想她能帮着担日常些琐事,不曾料想是自己眼长白翳看错了人。这婆娘居然飘飘然起来,更可恨的竟然还是个女魏延,后脑长起了反骨。她凭借外面有些关系,在后面搞起小动作来,妄想取而代之。最让韩院长咬牙切齿的事有两件,一是挑战她的权威,二是议论她的过去。韩院长只使了三招,就把她给贬到那家又破又远的卫生院去挂起来,让她动弹不得,那阿珠终因抑郁而疾,不得不告假休养。任人唯亲是韩院长的原则,被任用的人须懂得知恩图报,惟命是从,不然便是阿珠第二。那韩院长为什么会任用王大林这个并非听话的人呢?这是当时的大环境使然,有文化有技术的人越来越吃香,就是现在压着不用,那后面还是逼迫得你不得不任用的。如其这样,那倒还不如赶着潮头现在就用。再说王大林这人不一样,他懂业务,善做实事,负重致远,更重要的是他没有野心。他虽不轻易得罪人,但也不怕得罪人,对人更不阿谀奉迎,有时还稍带一些读书人的迂执。韩院长屡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把准政治风向标,可谓着着领先,不愧为官场中的常青树。这次提拔王大林,又让她捞了个任人唯贤,尊重人才的美名。凭心而论,韩院长对王大林这个副院长算是很尊重、很支持的。她当然不知道,这次任命正巧暗合了孟子说的那句格言:“贤者在位,能者在职。” 王大林对医生队伍重新进行了一番调整配置,还清退了几位只能混混日子的外聘医生。要知道,这些人可是傍着韩院长的关系才得以在医院混日子的,可她装聋作哑,故作不知。她心里清楚,也掂量过,认为已犯不着为这号人说情,那王大林可不比阿珠,说了也不一定顶事,弄不好还会损及自己的权威。果然有人告到她的案头,一阵“啊啊呀呀”之后,她说:“不比从前了,现在他是常务副院长,人事权在他手里,如还出面干预,到时有人往上一告,我就难了。”就这一句话便把那几人给打发走了。 她曾仔细斟酌过,如王大林干得好,那她自然就是伯乐,功不可没;如干得不好,那责任自然得由他去负。因为给了他机会,给了他职权,还干不好,他不负责那谁负责呀?而且韩院长心理上又可多一重满足,一个老牌大学生,还不如我这个没进过学堂的小学徒呢!这事与自己是有利无害,成则可以居功,败则无需受过。 王大林对韩院长的经历自然也十分清楚,那时自己不过是个办事员,说不得话,更管不得事,只能:“但将冷眼看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他一上任就兢兢业业,毫不懈怠的工作,之于是谁提拔的,他才懒得管呢!通过恳谈摸底后他知道,医生队伍中,最高学历不过是卫校毕业,西医的医疗水平只不过是打针换药,配些感冒发烧药而已。因为韩院长的本行是助产,所以医院里最大的科室便是产科。可那也只不过是,遇平产的便接生,难产的就转院外送。医院里所倚重的几位中医,原本都是些民间郎中,其中也有开过私人诊所的,有的甚至声称握有祖传秘方,这话真假难辩,让人将信将疑。他们偶尔也能遇着一二个疑难病人,用了他们的处方说是好了,因而被传起了名声,吸引了一些大医院治不了,同时又钟情执迷中医的病人,中间也不乏一些病笃乱投医的人。 王大林才不信这个,如真有所谓的秘方,真有货真价实的医技为何不拿出来服务病人?何必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不过是蒙人的噱头而已。经过考察他们的医技,不过是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货。外行人看他是内行,内行人看他却是外行。他们虽行医多年,但缺乏系统的中医理论,医术主要依靠父辈或师辈的传授。尔后他们自己也带起了徒弟,还沿袭他们父辈或师辈的传艺方式。现在这些人已是垂暮槁藤,行医风格日趋保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开出的方子虽吃不死人,但也治不了病,成了苦涩的安慰剂。从本质上说,他们的医术原本就是半吊子式的,偶然性的色彩很浓,因为他们无法总结出之中的必然联系。师父的医术也不过如此,那些徒弟的医术就可想而知了。在附近特约医疗的单位中甚至流传这样一句话:“若想偷懒请病假,就去红会看中医。” 王大林分析了医院的现状后认为,自己这一级医院,要想提高医疗水平,不能走西医的路,那是和大医院争锋,岂有走通的道理。只能走中医这条路,开办几个有确有疗效的特色中医门诊,这样医疗水平就能上去,而且花费又少。可医院原有的医生,都是些鞭不起的懒牛,不思求进,耽于现状,实没得指望了。因而现在最关键的是要为医院引进储备一些人才,可是上哪去找人呢?于是王大林就想到了老同学刘亨元,现在是省中医药大学的副校长。两人不但是三年高中的同桌同学,又是四年大学的同窗,交情有如管仲鲍叔牙,了解就象俞伯牙和钟子期。 刘亨元见王大林来很是高兴,一边沏茶一边说:“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呀?” 王大林接过茶杯却并没有想喝的意思,之后索性放下茶杯站起来,然后真假参半的说道:“哪有空哟!我是遇上了困难,想请老同学帮忙解决,或者干脆说是拉兄弟一把。” “什么事呀,把你难成这个样子,说来听听,只要帮得上定将竭尽全力,责无旁贷,这个你尽管放心。”刘亨元说。 王大林啜了一口茶后说:“你知道,局里让我去了红会医院,没别的目标,就是要我想办法提高医疗水平。可是医院现有的医疗水平啊,真是那个…就是巧舌如簧的人都没有办法吹起来。” 刘亨元颇有同感的说:“不要说是区属医院,就是市属医院里也照样有让人不敢恭维的医院。”他接着问:“那你现在自己开的是什么门诊?” 王大林无奈地说:“我还能开什么门诊哟!竖块牌子装点门面,说得轻是浪费,说得重就是害人,这种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哟!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当初,一毕业就分到机关,接着就是那场大的政治风暴…哎,到现在呀学过的东西早已遗忘的遗忘,落伍的落伍,就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已难有作为。有句格言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是有感而发,意思又进一层:“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学则殆。”知识这东西荒废容易求取难啊!虽是学医的,又勉强埋身杏林,可总和自己所学专业擦肩而过,在这十几年里居然从未给人看过病,真是一个可悲的笑话哪!没想着,念了四年中医大,只诓着一个王医师的虚名。” 这话也勾起了刘亨元的伤感,他说:“是啊,当初你被分配进了机关,我么说起来是留校任教的,可到头来也和你一样,做的是行政事务,已难得有时间再去翻专业书本。大三时,你说以后一定要当个名医,我可不敢想那么高,只想着能当一个称职的医生。现在看来连这个愿望恐怕也成奢望了哟!” 王大林感慨说:“是啊,抱负难酬哟!苏格拉底说:“人要自知,一切智慧由此而生。”既是这样,那就设法做点别的事吧!” 刘亨元说:“你说得极是,只可惜要做到自知难哟!因为人永远无法看清自己的原貌,能看到的不过是自身的镜像而已。如今你将如何“抱负”,说来听听。” 王大林惨淡的笑了笑,又摇着头说:“哎,空有抱负在胸,终无成就之日,还奢谈什么抱负哟,它们早化作了烟云,现在只能现实一些,既然领受了这分工作就得竭尽全力去做好。不过你要比我好,即便像晋代孙绰所写的《遂初赋》那样,辞官为民,仍可教书育人。而我一旦挂职恐怕连种田都没个去处。” “哎,算了吧,我俩彼此彼此,你就不要来编排我了。你刚才说的我赞成,可毕竟说说容易做做难啊!就你那一级医院而言,要想提高医疗水平实在很难。要人才没人才,要设备没设备,做起来会有“蛤蟆吃天,无处下口”的感觉。依我看,这是一件难为的事哪!”刘亨元像是在劝,又像是感叹地说。 “我也知道是件难事。可是难为不等于不可为呀!我是没有退路的,现在只能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王大林回答说。 “好好…我算服了你,那打算怎样筹划,准备从哪里入手呢?”刘亨元问道。 “这个么…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思,不然还称什么老同学呀!”王大林一边说一边看着老同学诡秘的笑笑。 刘亨元也看着老同学,颇怀疑地问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莫非…莫非是想上我这里要人?” “正是,不亏是老同学啊!”王大林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点头说道。 “这个…这个…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刘亨元紧问道。 “我们两个都没错。”王大林肯定地说。 “哎呀,大林,这是不可能的呀!为院求贤固然可嘉,可你也得想一想,别说这一届,就是后面还没毕业的都已被要得一个不剩,再说谁愿意上你哪儿去呀!”刘亨元反问道。 “所以我才找上门来呀!反正你一定得给我想办法,不然我么也只好呆在你这里喽!”王大林两手一摊笑着说。 “哎呀,你这不是耍懒么?”刘亨元不由得高声起来。他看看王大林见他两手仍摊在那里,还不停地甩动着,一副耍赖的样子,真让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拿他也没办法,稍想一下后说道:“大林,我说你就别来难为我了,这事我真的帮不上,我有那个心却无那个力啊!听我的,打消这个念头吧!平时大家都忙,也可说已难得一聚,中午我请你吃饭。” “你以为我真的闲来无事,上你这儿来打牙祭?”王大林摆摆手说。 刘亨元见说服不了,就率性把球踢给对方,说:“那好,你说要我做什么?” “就给我弄一两个人来,记住,一定要优秀的。”王大林既像央求,又像下命令地说。 “你的要求越来越离谱了,现在要人都讲数量,还没到论质量的地步,能要到人就算不错了,哪还讲什么优秀不优秀的。”刘亨元反驳说。 “要么不要,要就要最优秀的。我要的是人才,不是用来充数的南郭先生。”王大林可不管这些,顾自执拗地说。 刘亨元笑着说:“你呀,还是那脾气,对任何人都客客气气,唯独拿捏住我,犟劲儿一来就不管有理没理的了,哎,你也得看看眼下的情形才是呀!” “老同学就请别在意这个了,我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医院小,所以才要更优秀的人。否则要与不要还不一样?”王大林解释说。 刘亨元摊摊两手说:“反正这样说吧,只要有人愿意,别说一个两个,就是十个八个,我也一路绿灯,没问题。要是没人愿意,就是半个,那我也无能为力,你拿捏住我也没用。” “我也不是来难为你的,好吧,那最低限度,你得给我推荐一两个。”王大林总算软了口气说。 “这个没问题,你要优秀的也有,不过得讲好,说服工作得由你自己去做,人家不去,那怨不得人。我不是故意推脱,到时办不成又赖我身上。”刘亨元料定这事是办不成的,所以才这样说。 “行,那就说来听听”王大林有点急不可耐的说。 刘亨元起身,一边从文件柜中取资料,一边说:“我手头上就有一个,待一会,我再让人去找几份上来,你先在这里看一下,认为有值得一谈的,那我就把这人的资料先压一压,等你们谈过以后再作安排。不过若依你的口气,我手里的这个人是再合适不过了。”他摇着手中的资料接着说:“这人叫倪潇儒,是这个系中学习成绩最优秀的学生,而且文笔还很好,写得一手漂亮的文章。原初拟让他留校任教的,可不同的声音也不少,这事就一直未确定。因为这人平时有点散漫不拘,性格么又有些叛逆的倾向,更要命的是,这人提问题十分尖锐,穷根刨底,常把授课老师问得下不了台,恐怕已是得罪人了。我去了解过,他这倒并非故意和哪个老师过不去而抬杠子,那只是一种求学的态度。其实他和同学间的关系是蛮融洽的。因而欣赏他的人认为是人才,看不顺眼的就当他是刺儿。” 王大林说:“这算什么,我认为个性鲜明的人反倒更有创造性,文章漂亮那就更印证了他的才华。孔子说:“言以足志,文以足言。”南怀瑾先生说:“学问的表达在于文学,文学是学问的花朵。”清朝文学家尤侗说:“文章者,造物之工师。”因为才华与美文总是密不可分。古话说:“有才者必有其文,有其文者必有其才。”会提问题的学生才是好学生。苏格拉底说:“知识来自提问。”这和我们念书时那会儿的情形完全不一样,那时的要求是听话。老师讲课也有出错的地方,虽心中有疑问,但就是不敢问。而今的学生就是要能思考,善提问,不怕见解超过老师,见过于师,方堪传授。老师也不是什么超凡的先知,同样有局限性,出错本属难免,何必要那样虚荣狭隘呢!德国哲学家康德说:“我若是想发现真理,那么牛顿、莱布尼茨的威仪应当一毫不顾。”牛顿的科学成就有目共睹,可是到他的晚年,却挟着不可动摇的名望,打击晚辈,容不得其它不同的科学见解,演变成一个大学阀,不知道那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抹黑呢!” 刘亨元说:“你的话是对的,亚里士多德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可惜不少的人都做不到这一点哟!”接着他又说道:“我还听说,这人的父亲是专治疮毒的草头郎中,名字倒给忘了。” 王大林脱口便问:“是不是叫“倪膏药”?” 刘亨元拍拍脑门子说:“是的是的,不过这不是他的名字。” 王大林知道这个谑称,因为他有个亲戚也在那家机械厂,因而也曾听到过这人的情况。现在他是更有信心了,他说:“好,亨元,你也不用再让人调什么资料,就是他了。” 刘亨元望着老同学,显出一脸的疑问,说道:“你就那么自信?如果你能把他给说动了,愿意去你那医院,那我真是服了你,这说服的功夫恐怕真要赛过昔日苏秦张仪这对同窗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自信,也没昔日那连横合纵家的功夫,我想他的这种看似有悖常理的性格和民间郎中的家庭背景,反倒更好说一些。”王大林说。接着他问:“那我怎么找他?” 刘亨元看了一下日程表,告诉说:“下星期二他们还要回学校来,到时你可以来找他,个子高高地那一个。” 王大林连忙说:“好好,就这样说定。那我先告辞了。”一边就要起身。 刘亨元玩笑的说:“你呀,又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事情刚开始办就把我晾一边,怎么,真不吃饭?” “不吃了,这事比吃饭要让人高兴多了了!亨元,如成了,我一定好好地请你。现在我得回医院去,还有好多事等着办呢!”王大林一边说一边再次告辞。 “这样说来那多半是吃不成的。”刘亨元调侃说道,他还是认为这事不可能办成,大林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你别来打折人家的信心,事在人为么!”王大林信心满满的说。 刘亨元赶紧说:“好好,事在人为,我是巴不得你能如愿呢!”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好,一言为定,今天就不留你了。” 说完两人便一同向外走,一直到校门口才分手。 第十章 第十章 严文丽家附近有个公园,现已成两人固定约会的地方。他们的会面都是事先约定的,今晚又是约会的日子,倪潇儒又早早的来这里,此时正是夕阳西坠,飞鸟归林的时候,他仍坐在河边的那棵大枯树上,这棵横倒的大枯树,是他们最喜欢的坐处,上面已被人坐得光溜溜的。两只脚荡在河里,一边濯足戏水,一边等着严文丽。 天将黑时,严文丽来了,她说:“潇儒,又让你等了。我本想早点来,可是匆匆忙忙地把碗筷收拾好,还是迟了。” 倪潇儒嘴里一边说着“没事没事,我路远,拿不准时间,所以要早来一些。再说我也愿意等呀!”一边收起脚甩了几下便想去穿鞋。 严文丽赶忙上前摆手说:“哎,等等,这样湿漉漉地穿鞋,难不难受的,你呀!快当医生的人了,还这样的马虎,以后怎样去提醒病人啊?”一边说一边掏出手绢替他擦了脚。 倪潇儒一边穿鞋一边笑着说:“现在天热,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严文丽一边瞥他一眼,一边嘴角露笑的说:“还问题不大呢?” 倪潇儒穿好鞋,起身弹一弹裤子然后问:“这两日去没去学校? “没有,天太热,我也懒得去,待在家里正好可以帮妈妈打理一些家务杂事,也可把两个妹妹的衣裤什么的整整好,免得后面没时间做。”严文丽回答。接着,她又提议说:“我们去那头石板上坐,这样凉快些。” 倪潇儒赞成道:“说的是,方才坐着,只觉得屁股底下热得出汗,就没想着挪个地方,俗话说:“冬不坐石,夏不坐木。”看来这句俗话还真有些道理。”接着他又问道:“那分配的事有没有消息?” 严文丽告诉说:“唷,这个呀!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没正式通知。是张学平告诉我的,她还住在学校,因而消息灵通。她自己分在和平一小,我可能去御街小学,现在就等正式通知了。” 倪潇儒说:“这个学校好呀,一直是重点小学呢!” 严文丽想一想后说:“是不是重点,我倒并不在乎,因为一所小学是否优良,多半取决于在校老师。只要老师重师德、有爱心、有责任感,那她教出的学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说:“没有情趣、道德就会变成枯燥无味的空话,只能培养出伪君子。”有一天,苏霍姆林斯基在校园里散步,看到一个5岁的小女孩摘下一朵玫瑰来,他便上前问小女孩准备把花送给谁。小女孩告诉说:姐姐病得很重,我摘下一朵来给姐姐看,看过后我就把花送回来。苏霍姆林斯基被小女孩单纯又质朴的感情所震撼,他随即摘下两朵,对小女孩说:这一朵是奖给你的,因为你是一个懂得爱的孩子;这一朵是送给你妈妈的的,感谢她养育了你这样的好孩子。我就读的小学是最为普通的职工子弟小学,可是教我们的几位老师都极有爱心,事情虽小却很感人,我一直都忘不了。记得班里有位同学冬天特怕冷,说来也许你会不信,也许有些好笑,这位同学会因此哭鼻子,还是位男同学呢!老师便天天灌来热水袋给他取暖。班里还有位同学家境极不好,每遇春游或秋游的时候,他父母总不让去,因为这要额外花钱,可我那同学却哭着吵着要去。后来我老师就对那同学说:“你不再要去烦你父母,他们自有难处,你明天准时到学校,高高兴兴的和同学一起去踏春。妈妈问起,你就说是学校为你准备的。”当然这路上的吃食全是我老师替他准备的。后来几年都这样。更有一次,班上有位同学的父母吵架昏了头,各自拂袖回了娘家,都以为对方会去接孩子,结果反到没人管了。最后是我的语文老师把他带回家去,管吃管住,还不停地安慰他,一住就是好几日。记得是在四年级的时,不知怎的,我数学一直开不了窍,成绩老在红底线附近徘徊,老师为此经常把我叫到办公室进行讲解辅导,从不说一句批评丧气的话,总是鼓励赞扬。过了大半个学期,我的数学成绩才好起来。日后,我们这个班能有好几个同学考上大学和中专,这和我们几位老师的师德和诲人不倦的教育是密不可分的。潇儒,你说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倪潇儒脱口说道:“有的有的。一所好的学校必然会有好的教学理念,必然会有具有奉献和爱心精神的老师。美国著名的格罗顿公学,创建于1884年,它的创办者和第一任校长皮博迪是一位传教士,他的教育理念就是要培养那些具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服务精神的人,心悦诚服的服务于上帝,以扭转南北战争后道德标准低落的颓势。皮博迪的箴言是:“服务于上帝,服务于国家,服务于人类。”还有那哈佛大学,在它1636年办学之初,不过是东部权贵为培养自己的接班人而设立的一所区域性学校。1870年查尔斯·w·埃利奥特开始接任校长之职,而且一干就是40年,他实行了一系列的教育改革,学生可以自由选修课程,在他的倡导和治理下哈佛才渐成一所著名的学府。如果说一个人的品格修养和生活常识最初是来自家庭的培养和父母的传授,那么一个人系统的文化知识就是来自老师的教授。即便一个人天资再聪慧,但在启蒙阶段与基础知识上仍离不开老师的教育。我想,就传授知识而言,老师可谓是世上最无私的人。古诗有云:“春风不问是谁家,吹得桃夭片片斜。”《吕氏春秋》中说:“甘露时雨,不私一物。”不像有些师父带徒弟,要藏藏掖掖,生怕徒弟超过自己,抢了饭碗。老师则不然,会把知识倾囊而出交给学生。老师的良好师德和厚实的学识对学生的价值导引和审美取向是很深远的,古话说:“身正为范,学高为师。”要想当个够格的老师着实不易那!”倪潇儒说。 “是的。不过,既然选择了,那我就会倾尽全力去做好它,就象教我的几位老师那样。”严文丽说。 倪潇儒说:“你不但志向是当老师,而且你的确也是一块当老师的好材料,这样好啊!” 严文丽说:“老师这职业我确实也很喜欢,再说念的就是这个,还能选择什么呀!否则不是学非所用了?” 倪潇儒却一副认真的样子,说:“我是说当老师好啊,第一么是圆了你的志向,这叫心想事成;第二么是用上了你的所长,这叫做学以致用;还有那第三么…”倪潇儒看着她,故意打住不说。 严文丽不知其意因而脱口问道:“那第三呢?” 倪潇儒满脸正经的说:“这第三么…我想,要是你当了老师,那就有了最好的西席,而且还可省下一捆肉干束脩来,至于我么那就可以美滋滋的做一回…” 严文丽横了他一眼故作生气地说:“你倒想得美,只等着做东翁,谁愿意给你…”她一下意识到倪潇儒说的还有另外的意思,所以就把话咽了回去。 “你原意呀!”倪潇儒很顺口的说。 严文丽红着脸,嘴里说着:“谁说原意了?” 倪潇儒故意说:“哎,你是不言之言,不能赖去的!”一边顺势拉一下她的手,严文丽立时失了平衡,倒在了他的怀里。她慌忙坐直身子,四下里张望一下,然后才依偎在他怀里。 倪潇儒吻着严文丽红扑扑的脸颊,说:“又没人看见听见的,怕个啥?再说呀,你注定是我的,难道还不肯给我…” 严文丽急忙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一边说道:“哎呀,羞死我了,羞死我了。” 过了一晌,倪潇儒说:“其实,自己的孩子自己教不一定好,因有“舐犊的怜爱之心。”难免宽纵,要易子而教才好。” “说得没错,孔子就是这样行的。”严文丽说。 “孔子真了不起啊!建杏坛,创私学,首开教育先河,很多有关教育的原则和方法,象有教无类、因人施教、诲人不倦,寓教于乐等等,虽历经二千多年,但仍是教书育人的圭臬和准则。”倪潇儒说。 “这些原则看起来没几个字,很简洁,可真要做到那是很难的。”严文丽说。接着她问道:“你自己的事情怎么样了?” “星期二还要回校,到时我去问一下,有消息马上告诉你。嗯…星期三我们再见面好吗?”倪潇儒说。 严文丽说:“好的,不过你不用担心什么的,不管分到哪里,总归都是大医院。哪象我啊,再好也只不过是个小学而已。” 倪潇儒知道她又在调侃了,因而故意说道:“怎么了,你倒自己看不起自己来了?我前几日刚看到这样一句话,说:“教育者,学校所学尽数送还先生以后之剩余也。”据说此话刊登在1936年10月16日的纽约泰晤士报上。这般轻薄令人尊敬的老师的幽默,我是绝不接受。因为我最心爱的人,即将成为一名老师。当小学老师还不好啊?象我这样的人想当还没资格呢!你想想看,手握戒尺,站在高高的讲台上,不是读古文,背经史,作文章,讲义理,就是传道、授业、解惑。这多让人欣羡哟!” “哎哟,潇儒,你就别来编排我了。”严文丽说。 倪潇儒说:“其实,我说的是实话。我觉得小学老师是一项很神圣的事业,不象以前,那些私塾启蒙老师和百日维新后设立的小学老师,没什么社会地位可言,收入微薄,私塾中请的老师都是那些科举落第,穷困潦倒,仕途无望之人,就象他们自嘲的那样:“命薄不如趁早死,家贫无奈做先生。”当教书先生不过是为糊口而已。现在完全不一样了,老师这一职业正受到日益尊重。”接着他又说道:“据说,在法国小学老师是备受尊敬的,一个人的母校就是专指小学。不过若想当一名小学老师,那并不容易,须经过五年的大学教育和三年严格的专业训练才有资格呢!美国一家专门研究各国社会现状的智库在一份报告中写道:“德意志民族的成功,在小学教师的讲坛上就已经决定了。”你说小学老师多么的神圣重要啊!” 严文丽说:“可我才受了二年的专业教育呀!这样说来,我可真算是滥竽充数了!” 倪潇儒说:“国情不一样,那是没法比较的。我想你一定会干得很称职、很出色的,因为你有这份敬业执著的心。” 严文丽说:“潇儒,谢谢你的鼓励。我觉得你虽是学医的,但你的人文历史知识很丰富,这可是当语文历史老师最需要的,以后多说一些给我听听。” 倪潇儒说:“没有没有,有时刚巧碰上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所以才说得上来。其实这个不难,只要能多看些书,知识自然就会丰富起来。” “我也很想象你那样多看些书,只是我父母身体不好,两个妹妹还小,哥哥么又自顾不暇,只有我才能替爸爸妈妈分担一些生活上的担子,因而耗去了很多的时间,没办法呀!”严文丽叹说道。 倪潇儒说:“文丽,你做得对呀!有责任感,知道体谅父母的辛劳,懂得感恩,这可是一个人的优良秉性呀!”接着他夸张地仰望星空,说道:“老天哎,你怎么如此眷顾我,让我遇上这样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潇儒,你千万不要哄我呀,我担心配不上你。我知道自己没别的女孩漂亮,学识比不了你,家境没你的好,而且你的职业又是医生。”严文丽半是担心半是试探地说。 倪潇儒半真半假地说:“哎呀,你这样说,那不是要让我汗颜吗!” 严文丽很顶真地说:“可我说的都是事实呀!我想,要是以后我们真的在一起了,那你放心,事业上我一定会理解你、支持你;生活上我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倪潇儒动情地把严文丽搂得紧紧地,一边看着她、吻着她,一边说:“文丽,我爱你。我们不是可能会在一起,而是一定会在一起。我想以后我们在工作上应该是相互理解,家务事上你来教我,我会学着做的,也愿意做的。绝不会让自己心爱的人独自去操劳的。” 严文丽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用饱含万般柔情的声调说:“潇儒,你真的这样想的?真的会永远这样爱我,永不反悔吗?” 这一会是倪潇儒顶真地说:“真的,我真的是这样想的,真的永远这样爱着你,永不反悔。我心中有个等号,一边是我,另一边就是那无法闪避的责任、是那永不褪色的爱。这个等号是用责任和爱铸就的,如果我违背诺言,那我一定会死在那荒郊僻野。” 严文丽幸福得快要掉下眼泪来,她一边专注地看着他、亲吻他,一边说:“你不要说这样的话,多不吉利啊!潇儒,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撼动我对你的爱!一辈子都不会变!” 倪潇儒看着严文丽那漂亮自然的脸庞,她那双圆亮的大眼睛,扑闪着善良和纯真的光辉。他的心在嘭嘭地蹦跳,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震颤,他发抖的手在慢慢地从严文丽的腰际深入她的内衣,他触摸到了那高耸酥软的**,他轻柔地抚摸着… 严文丽满脸燥红却无力抗拒,也不想抗拒。因为搂抱她、抚摸她的这个英俊青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她不由自主地准备已把自己的心、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他。从今往后,他那高高的身躯就成了她一生的港湾。这个22岁的女孩子,只觉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无比美妙幸福的热浪向她涌来,令她陶醉、令她满足,她的身子不由得柔软酥热,她羞答答地闭上了眼睛,整个地埋入倪潇儒的怀里。 月色迷人,树叶摩挲,湖水轻漾。草丛中的蛐蛐发出了今年第一声欢唱。过了好长时间,他俩的心才平静下来,回复了常态。 倪潇儒说道:“我想以后我们所从事的都是需要倾注爱心,充满责任感的职业,即便下了班,即便是星期天仍要继续去想、继续去思考工作上的事。职业要求我们必须不断地自我进取和提高。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因而我们还得花很多的时间去看书和总结以往的经验。出了校门后,看书恐怕就成为一个人自我提高最重要的途径了。俗话说:“活到老,学到老。”我想人的一生不过贯穿着一个“学”字和二个“师”字。 严文丽说:“这“学”字自然知道,那二个“师”字作何解?” 倪潇儒回答说:“那二个“师”字皆由“学”字衍生而来,一是师于“书”,二是师于“人”。宋代诗人黄山谷说:“三日不读,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我想现在的情形,三日不读便要落伍。看书能拉近人与未知世界的距离,因为书上讲的都是前人的经验和认知,只有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比前人看得更远,做得比前人更好。据《世说新语》中记载,东汉人周子居,曾为泰山太守,他说:“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黄叔度是一位人品学品超凡的人,他的德行学识不逊仲尼颜回。看来,人一要看书,二么要师人,这样才能谓之做人。” 严文丽眼睛看着倪潇儒嘴里说道:“潇儒,你说的真好。你看问题总那样周全,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有一种踏实感。” 倪潇儒笑着补充说:“做事情应事先考虑周全才会成功,所以姜太公说:“先谋后事者昌,先事后谋者亡。”这个亡当然不是指死亡,而是指失败。古人还说:“凡事豫之而不劳。”一件事情应经周密的思考准备才去做。因而思考问题应上下连贯,形成线性思维,不能是那种孤立的点式思维,那样难免是要碰壁的。” 严文丽扣好衣扣,拢齐头发,从倪潇儒的怀中起身说道:“潇儒,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那我送你。”倪潇儒回答。 “我家这么近,不用送的,你只管先走好了,你路远,到家恐怕又是半夜了。” “你一个人走,我哪能放心得下!走,我送你过去。”倪潇儒坚持要送。 两人一起往回走。其时云影横空,月华如水。蛐蛐的声音显得特别响亮,回荡夜空。倪潇儒颇为兴奋地说:“这儿有蛐蛐,那真是太好了!下次我得把手电筒拿来,再带上几个小竹筒子。哎,文丽,到时你得帮我打手电哟!” 严文丽笑着说:“还想着玩这个呀,你那正事还没着落呢!” “放心啦,玩的事情虽不落下,但正事更不会耽误。”倪潇儒一边说,一边故意重重地跺一下脚,用来吓唬那蛐蛐。 严文丽看着他象个小男孩的样子,就笑着说:“好好,到时我一定帮你,让你捉个又大又威猛地蛐蛐。” 倪潇儒一边摇头一边一本正经的说:“捉一个没用的,记得小时候,我爸爸还帮我一起捉呢,然后一盆叠一盆的养起来,然后…” 严文丽笑着故意抢过话头调侃说:“然后就炒来吃么,是不?” 倪潇儒一跺脚,说:“哎呀,是斗着玩么!” 严文丽仍笑着说:“你看,横竖还是个玩么。” 倪潇儒也笑着说:“有甚不妥的?孔子说:“玩索而有得。”亏你还是师范出来的呢!” 严文丽也拿出韩愈的话来驳他:“行成于思荒于嬉,业精于勤毁于随。” 倪潇儒只稍顿了一下便说:“可是林语堂却说:“在懒惰中用功,在用功中偷懒。”况且我还远没有到那偷懒的地步呢!” 严文丽故意说:“这以后呀,我如遇见争论不过的人就把你给搬出来,那人肯定作揖认输,你敢不敢来的?” 倪潇儒知道她在调侃,因而也故意说道:“我肯定来帮你讨说法的,什么叫敢不敢的,怕什么,有理走遍天下么!” 严文丽笑着说:“好好,有理走遍天下,有你在,我就不怕自己理歪了!” 这对热恋的人十指紧扣着,慢慢地往回走,把相爱的心儿贴得更近。 严文丽接着说道:“明天张学平想要回一趟老家,一个人拿不了东西,所以我得去帮一下。她对我挺好的,昨天一打听到消息,就不顾这热辣的太阳,立刻赶来告诉我,不过也不忘顺便敲一下竹杠,要我请她吃饭。我跟妈妈说了,她说等天气稍凉一些,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块请来,大家热闹热闹。我妈妈烧得一手好菜,因而,她们早就吵着要来。” “说得我嘴都发馋了,那这等好事有没有我的份啊?”倪潇儒半真半假地问。 严文丽扑闪着那对大圆眼,看着他然后说:“我也很想让你来,只是我一时怎么跟我爸爸妈妈说呢?” 倪潇儒脱口说道:“哎呀,这有何难,就说是同学不就行了。” 严文丽稍显为难地说:“可那几个同学呢?张学平这边倒好说,你这话倒提醒了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来的” “真的?”倪潇儒猛地一下抱起严文丽,说道:“啊…,我就要见我亲爱的丈母娘了!” 严文丽是生怕被邻居看见,因而急忙说:“哎呀,你又疯了。”她央求道:“快放我下来,都到家门口了!” 倪潇儒说:“不能反悔唷,反正我不管,到时我就恭恭敬敬地来贽见丈母娘。” 严文丽说:“好好好,我答应,一定想办法让你来就是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哟!这样反显别扭拘谨。” 倪潇儒没有多想旁的事,仍坚持说:“这怎么可以?《圣经·当守之节期》中有记载,耶和华说:“谁也不可空手朝见我。”俗话道:“礼多人不怪。”俗话还说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开口不骂送礼人。”更何况,我还是头一次见丈母娘呢!在我看来,我丈母娘可比那虚幻莫测的“神”可重要得多哟!” 严文丽说:“不用这样,我爸妈一向是重人品的,他们的评判标准还时常挂在嘴上,总这样说,你看某某多忠厚老实,这样的人才靠得住;某某一副油头滑舌的样子,准靠不住。再说来的又不光是你一人,你一多礼,那别人不是尴尬了?” 倪潇儒一拍脑门说:“这倒是,那好,我记住了。” 两人站在暗处又说了许多的话后才不得不分手。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倪潇儒回校那日,同学们聚在一起,一边亲热地打闹着,一边互相打听着各自的去向,大多的同学都有了去处。只是倪潇儒的去向还未有消息。他自己倒并不着急,只是想早点告诉文丽。他正准备着去校办打听一下,这时刘副校长朝他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人。刘副校长老远就招呼说:“倪潇儒,事情办完了没有,能否上我这儿来一下?” 倪潇儒一边揣测着,这刘副校长来找,那一定为分配的事,旁边那人多半就是要人单位的领导,一边回答说:“已经好了,我这就来。” 王大林对刘亨元说:“不用去你办公室的,我们在校园里随便找个地方坐坐就行了,或者走走也行。” 说着两人已到倪潇儒跟前,刘亨元对倪潇儒说:“这是我的老同学,叫王大林,今天来看我。聊天时说起了你,因而他想见见你,可以吗?” “可以可以!”倪潇儒又侧身面对王大林说:“王老师,你好,找我有事?” “走,我们上校园后面去走走。”王大林一边说一边已抬脚准备走。 倪潇儒嘴上“哦哦”的应着,也抬脚跟王大林往校园那边去。 刘亨元一看这情形赶紧找个理由脱身,因而说到:“大林,我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不能陪了,你们聊吧!”一边说一边顾自回办公室去。 “王老师,你既是我们刘副校长的同学,那我们就成校友了。不过你是学长和老师,肯定还是哪家医院或哪个部门的领导。”倪潇儒猜测说。 王大林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们是校友这是肯定的,因为年龄比你长,那学长么也勉强可领受,之于别的,我什么都不是。”王大林稍停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们刘副校长说你很优秀,也很有个性,所以就想见见你。”接着他明知故问道:“把你分到哪里了?” “还没有,我正想去打听呢!”倪潇儒回答。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呢?想去什么样的医院?”王大林问。 “这个我还真没怎样想过,因为那是学校管的,我么只管服从分配就是了,分到哪就是哪喽!这种事情犯不着去向学校提什么要求的。我一直在想,中医虽是门古老历久的民族医学,郎中的手法各不相同,天差地别,独立性强,这样留给人自我探索的空间反倒更大一些,因而对医院档次的要求反而低一些。王老师,你说我这个想法有没有道理?”倪潇儒说了自己的看法。 王大林听了不禁一阵惊喜,说:“是的是的,我也有同感,难能可贵哪,有这样想法的学生可说是凤毛麟角呀!你的想法有如鸡群鹤声,大家都想着往大医院去,这本无可非议,殊不知,中医的特点正象你说的那样,偏重于自我探索和体验。潇儒,你的想法是哪里来的,是不是因为家庭的影响?” 倪潇儒回答说:“是的。不然,说不定会是一名“文艺青年”呢!”说到这里他还顾自笑了一笑。 王大林长长的“哦”了一声,说道:“听刘副校长说,你的文笔很好,写出来的文章不但很有内容见地,而且文笔儒雅优美,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有才具的学子。” 倪潇儒连忙谦虚的说道“哎呀,王老师,你过奖了。南怀瑾先生曾说过:“有的人,只可读其文,不必识其人。有的人,大可识其人,不必论其学。”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归在哪一类?或者压根儿还配不上归类呢!至于写的那些东西么,不能说是文章,只能说是课堂作文,南怀瑾先生还说:“有人会作诗,确有诗的天才,语出惊人。但是只有好句,却不能构成一篇好诗,有好句无好诗,便非好文章。”即便真有什么好句子,那也全靠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的指导。” 王大林紧接着说:“好啊,这其实是一个愿教,一个愿学的必然结果啊!”接着他又问道:“是什么促使你改变自己志向的,能说来听听么?”因为这个中间过程很重要,对能不能邀请他来医院工作有很大的帮助。 倪潇儒稍想一想后说道:“是这样的,听我爸爸说,我家祖上数代行医,到我爷爷这一辈时已是第五代了。我爷爷不但注重医术的精进,同时也十分注重医德的修养,并且把它放在行医之首。所以我爷爷虽是个民间郎中,但却颇受欢迎,一直在家坐堂接诊。爷爷他一生痴迷中医药,专注中医药,因而积累了不少疗效显著的验方,治疗疮毒的方子,其实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成果。我爷爷不但潜心研究中医药,同时还非常关注外来的西洋医学,尝试着取长补短,结合起来治疗。从我爷爷留下来的物品中就不难看出,什么听诊器呀,温度计的,就连针筒都有,还有那一瓶瓶没有开封的小药丸。要知道,那时的中医是不用的,或者说是排斥的。这些东西现在还藏在箱子里,我爸爸一直舍不得扔。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哪,之后不久,我爷爷就被一场飞来横祸夺去了…哎…我爷爷这一走啊…意味着我家祖上所传承的医技就此中断了喽!惋惜哟!”他停住没有再说下去,双手一拳一掌不停的相互拍打着。 王大林说:“是啊,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可是…”他看着倪潇儒,然后显得有些不解的说道:“可是我不太明白,你家医技怎么会就此中断呢?你爸爸不是在继续替人治病么?” 倪潇儒说:“王老师,这个呀…在外人看来确是这样,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那时我爸爸还小,我爷爷又走的太突然,还没有把医技传授给我爸爸。可以说,我爸爸对中医药是个门外汉。眼看着家景日益衰败,生计无着,我爸爸只好去厂里当徒工。可是他不甘心啊!因而就一边当学徒,一边摆弄罐子里的那些树皮草根,可是那不过是摸黑绣花,所以不管我爸爸多么的发奋,其结果可想而知。我爸爸后来说,他运气真当是好,正当他一筹莫展,原地踏步的时候,巧遇了一位植物学老教授,把那些树皮草根的学名给翻译出来,这样我爸爸才搞懂罐子里装的是什么草药。之后便依样画葫芦,照着方子和那些代号把药配齐了。更巧的是,这头一剂药又正好用在我爸爸自己身上,这也暗合了我家祖上试药的规矩。这药消炎镇痛排毒,疗效称奇。至此我爸爸便一发不可收拾,把药一副副的配出来,可以说,治疗疮毒的药差不多都搞出来了。至于其它的药和方法,我爸爸至今仍是一窍不通。”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呢?我的意思是,按照一般的理解,你应该很早就开始接触你家医技了,是不是?”王大林问道。 “不是这样的,高中毕业后,我一直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我爸爸希望我能看些爷爷留下来的医书。我爸爸说,若你看懂了就可以和我说说书上的那些理论。我看的第一部医书就是爷爷留下来的《本草纲目》,我爸爸还经常挑那些治疗疮毒方子里的药来考问,说来也巧,居然都被我答对了。尽管那时天天都有人来找我爸爸,可是我对那些树皮草根并不感兴趣,虽说祖上都是中医郎中,我却并不怎么喜欢中医,尽管我潜意识里也为我爷爷医技的佚失而惋惜,也曾闪过想研究的想法,但还是没能改变我的初衷。我最想读的是中文和历史,法律我也喜欢的。就是在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仍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爸妈都希望我学中医,连我妹妹也是,那氛围真比逼迫还甚。罢了罢了,众愿难拂,别无选择哟!”说到这里,倪潇儒自嘲的笑起来。 王大林也笑着打趣的说:“哦,还有“逼”这一说啊!” 倪潇儒一笑说:“那时真是这样子,所以我就改变了志向,报考了中医药大学,其实从源头上说,还是受了家庭的影响。”他顿了顿后接着说道:“表面看,我对那些树皮草根不感兴趣,不闻不问,可是我知道,我的潜意识里还是想去研究我爷爷留下的那些医方医书,以了我爸爸的心愿。再者我念了中医大,平时也好和我爸爸说说中医理论,我爸爸最想听这些东西的,只是苦于没人对他说。同时还可以帮爸爸充实修正一些方子,以提高疗效,缩短疗程。” 王大林眯笑的看着倪潇儒,嘴里说道:“好好,非常好。我想,你这一改变呀,以后一定会多一位优秀的中医郎中!” 倪潇儒一边摆着手,一边赶紧说道:“哎呀,王老师,你千万别这样说哟,“优秀”这种境界我不敢去想它,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一定会用心的去做。我爷爷留下了不少医方,再有邻居吴奶奶,也把她丈夫祖传的医方留给了我。另外在念书时,我也留心收集到了一些,不过大多是偏方和单方,但疗效却是极好的。我想日后不要说是去了那家医院,就是窝在家里,我都会专心致志的去研究这些医方。既然传到我的手上,那我就得担起这个责任来,一定要把它们发掘出来,使它们重新发扬光大,虽历久却能弥新,绝不能再让它们佚失。” 王大林一边听一边不停的点头,嘴里则发着“嗯嗯”的赞同声,他见倪潇儒停住没继续说下去,因而便催促说:“怎么不说了呀,我很想听你的这些想法呢!” “王老师,我的很多想法其实是不成熟的,只是想朝那个方向去求索而已。你听了可要给我多多指教哟!这样我也可多一次学习提高的机会。”倪潇儒知道自己的习惯,一旦谈兴涌起,就会口无遮拦,刹不住话头。王老师可是学长,弄不好就会有班门弄斧,故意炫耀之嫌。 王大林一边摇着手一边说:“潇儒,不用这般客套,但说无妨。我从这里走出来都有十六七年了,自那时起,就再没有机会和你这样有想法的学弟交流了,可是学问这件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我虽是学长,可是你说的那“指教”么,我恐是有心无力,实不敢当啊!到时你可不要嫌我“长”而无学哟!” 倪潇儒说:“王老师,我说的是真心话…” 王大林摆摆手制止说:“潇儒,还是就此打住吧!说这些客套话毫无意义,还是言归正传的好,我们继续,仍是你说我听。” 倪潇儒说:“这…哦…好的,那我就献…”那个“丑”字已滑到唇边,又赶紧咽了回去。和王老师虽说还是头一次见面交谈,但他感觉到两人之间说话,似乎并不需要这种酸溜溜的客套,再说自己也别扭,因而就改口说道:“那我就无所顾忌,畅所欲言了。” 王大林仍带眯笑的看着小学弟,没说话,而是点点头,一边又用手作了个请说的手势。 “王老师,说真的,我觉得后面要做的事很多。学的是这个,那着重研究的当然就是中医药喽,中医药虽源远流长,是传统的国粹,但我认为不能划地自牢,也不要被所谓纯粹的中医药困住手脚,禁锢思维,要超越中医药的时空概念去进行研究和运用。不管什么科学,它首先要有实用的价值,要能解决问题。中医药也一样,要能造福病人,这样才能存在下去,进而发展下去。只知把源远流长,把国粹精华,把继承发扬什么的挂嘴边是没用的,唯有发展才是真正的继承和发扬。凡科学都存在盲区,都难免有局限性和时效性,过去是好办法,但现在未必还是,会被更先进的方法所取代。我想只要有利于提高中医药实用价值的技术,都可拿来为中医所用,所以要尽可能地攫取现代医学的方法。因为现代医学的很多指标可量化,有直观性,这是传统中医难以企及的。我们可以把中西医两种不同的医学体系做个最简单直观的比较,在诊断手段上,中医传统的方法太过古老单一,很多诊断结论其实是不靠谱的,这是不争的情形,已无需赘说。现在中医几乎在全盘借用西医的诊断方法,因为它可以帮助中医更准确的诊断病症。只有弄清楚是什么病以后,那才有针对的办法。这不但使中医极大地受益,更是中医的机遇。再看治疗手段,中医人工干预的手段同样太过单一,基本上只有药物干预一项,即便是调理的药和膏方,就其本质而言仍是药物。西医同样也有补药的,缺钙就给你补钙,缺维生素就补维生素,这些不也是补药么?在治疗手段上,西医人工干预的手段就要多得多,有药物干预,手术干预,器械干预,而且往往两种以上同时运用。有变才有进,《易经》之理深奥玄乎,其实,它最精华的核心就是一个“变”字。佛学上也有一个与之含义相同的词,叫做“无常”。任何事物的形态和内容都不可能是永恒的,它只能迈向明天,而无法维持今天,更无法穿越昨天。佛家讲权变和权巧,不仅要知道方法去应用;还要讲究方法去巧妙的应用。要知变应变,人类对自身和对医学的认识还远远不够,有了新认识就应发展出新的办法,若一味固守传统,排斥他山之玉,那国粹迟早会成鸡肋冗余。”倪潇儒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住。 王大林一直在仔细听,稍微沉思一会后说:“是啊,不发展就要被边缘化,甚至被淘汰,到时真成鸡肋的命运。潇儒,你对中医的现状是怎么看的?” 倪潇儒只稍稍的想一想便脱口说道:“虽然我念的中医大,但我不得不实话实说,现状么当然是不容乐观喽!你看,现在的人得了病,还有几个首诊是选择中医的?这能怪病人么?因为病人渴望得到的是疗效,是能尽快的解除病痛的折磨。奥地利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肉体上有了痛苦,身体感觉会发生变化,所有的精神快乐就马上化为乌有了。如果我们病了,我们只有一个愿望,赶快恢复。”病人不是要所谓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这些口头效应。中医传承至今,却仍在什么调理啊,膏方养生啊这些地方踏步,这些充其量只能是辅助性的配角,它替代不了实际治疗的效能。依我的看法,自从西医进入国门以后,中医就渐渐地开始隐退,甚至是衰微。传承数千年之久的中医,居然落得如此境遇,可叹乎?若是追根溯源,其自身实在是难脱其咎啊!这是因为它的诊断结论和治疗效果每每让人失望!如再没有开拓性的发展,仍这样原地踏方步,那么断送中医传承的恰恰是中医本身,或者说是那些蹩脚的郎中在断送中医。” 王大林不停的点头表示完全赞同,过后说道:“可是有人会说,这话说重了,不是一直就在发展么,中西医结合不就是继承和发扬么,不就是拓展性的发展么?潇儒,你对现在的中西医结合是怎样的看法?” “嗯…说到中西医结合这个概念么,如要追根溯源,那早在明未的时候就有医家方以智提出来了,不过那时不叫中西医结合,而是叫做中西医汇通。再有清初的杰出医家汪昂,《汤头歌诀》就是他编著的杰作,他也非常推崇中西医汇通的理念。清朝的康熙皇帝对中西医结合治疗的方法,不但大力支持,还身体力行,受益颇多。因而当时宫廷御医中,运用中西药结合开方治病的例子很多。我爷爷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郎中,但却一直在研究和运用中西药结合治病的方法,这在他所留下的医方中随处可见。”说到这里,倪潇儒停了停,那手搁在石桌上,做了拿杯子的动作,这里当然没有杯子,这只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王大林收紧眉头,上下嘴唇相互别着,这是在他边听边思考的时候才有的无意识动作,他只看看倪潇儒,一边点头努嘴,那意思是说,怎么不说了? 倪潇儒不觉轻轻地哼笑一下,说道:“好吧,那我就再说说我的看法。虽然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已提倡了不少年,大大小小的医院也一直都在运用,有的甚至干脆挂出“中西医结合医院”的牌子,但直到现在还没有探索出一条真正意义上的中西医结合的方法和路径,更没有完整系统的中西医结合的医学理论。说起结合这条路子,真可谓任重道远,其修远兮!我想,要把两种完全不同的治疗手段结合起来,那它的可行性、实效性还有待深入细致的研究。这是一件需要花很大力气去做的课题,绝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一蹴而就的事情。现在所谓的中西医结合,不过是中医加西医,一症各表。表面看似乎是在结合着治疗,其实是貌合神离,一副“井水不犯河水,”“鸡犬相闻而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形,甚至恐怕还在腹诽轻薄对方都不一定呢!结合的过程,不过就是你用你的药,我处我的方,是那种吞了西药丸再喝中药汤的结合。至于疗效如何,谁都没法下定论。报纸上常有一些提振人心的报道,说某地通过采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成功治愈了哮喘,治愈了癌症,治愈了…似乎很多疑难杂症都可以治愈。可是治愈率、存活时间、治愈机理,同样的治疗方法能不能在别的病人身上复制?这些重要的内容都没有下文,就像一篇论文,内容虽很吸引人,但却少有实验数据的支持。弄到最后,又变成一桩确有其事,查无实据的无头案。我想,如是走这条路子,那两种不同的治疗手段,应是一种融合和交叉的关系,彼中有此,此中有彼。它的阶段性疗效和最终疗效,应该是可把握和可预期的。而且我还认为,走中西医结合这条路,并不等于什么阶段都要结合,该由中医主导治疗的时候,就应果断的运用中医的治疗手段,不能被“结合”所束缚,更不能自矮他人,畏手畏脚,沦为配角。”倪潇儒所说的这些想法,其实一直就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萦绕着,只是一直不得机会阐述,因而无需再作考虑就能脱口而出。 王大林有节奏的拍打着石桌,一个才刚要迈出校门的医学生,能有这样中肯的分析,难能可贵啊!因而心里在想,说什么都要把他引进医院来!他嘴里不由得赞同的说道:“潇儒,说得好,有见解,有内容。”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因而就说道:“潇儒,在我所接触的人群里头,很明显的存在两种倾向。一种是信服中医药的人,就说中医药很神奇,而贬抑中医药的人,则把中医药说得一无是处,甚至说:“要是中医能治病,西医就不会滔滔而来。”嗯…你对中医药的效能是如何认为的?” 倪潇儒只稍想了想便说道:“嗯…我觉得这两种倾向都不太客观,偏颇一侧。应客观的去看中医的功效,因噎废食不妥,而盲目虚幻神化则更遗患,神化的后果,是让那些有意无意的骗子有机可乘,加大了中医药的负面影响。我顺便说一桩小事你听。前些日子,我去看望一位忘年交,他退休前在图书馆工作,因为我常去借书,一来二去的便成了朋友。这次去正好在他家出来的小路口遇见,他说去旁边小卫生院配点药,于是我们就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不一会功夫就拐进了那家破旧的小卫生院里。坐诊的是一位姓麻的郎中,据说已入行四十余年,此时他周围已有一些人围在那,自然都是有一把年纪的人,一口一个麻医生的叫着。对那麻郎中,我碰巧也知道一些底细,极能攀谈,特别是对那些老年病人,大伯大妈挂在嘴边,以此套近乎博信任,任他卖膏方拿提成。一会儿伤寒、本草、汤头…,一会儿养生、保健、膏方…,不用迟疑便能信口道来。听得那些老年病人连连点头,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以为遇见了高明的郎中。都说服了他的膏方后,感觉好多了,至于怎么个好法,又都支吾不清。据那麻郎中自己说,他入行之初,主治的方向是高血压,之后是脾胃和胆结石,再之后便是抑郁症,嗯…再之后么是肝硬化和肝腹水,现在重点研究的课题是高血糖,已经取得了突破性成果,那就是化血糖为能量。 可是据我所知,那麻郎中之所以会走马灯似的更换主治方向,那是因为耗个一年半载的居然连门都没摸着,所以就干脆来个回马便走,换到别处去试试运气,结果当然又是回马便走…。我见他如此天花乱坠,信口开河,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便脱口问道:“这化出来的能量都去哪了,是“能”在手里还是“量”在脚底了?” 那麻郎中从来都是他说人听,现在突然有人问一下倒楞住了。他满脸不悦又不屑的盯着我,嘴巴微动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 见他这副窘态,我又禁不住的说道:“现在是化血糖为能量,之后便能化肿瘤为营养,再之后么…” 那麻郎中听到这里,将先前的不悦不屑化成了满脸怒气,横眉冷对着我,切齿说道:“你来“狗拿耗子”干什么,告诉你,只要有人信,它就能化!” 朋友拉拉我的衣服,轻声嘀咕道:“不可如此轻慢人的。” 那麻郎中的话倒让我一下顿悟,只要有人信废物便成宝,假的亦成真。我本来也没想和那麻郎中抬杠子,又听朋友这样一说就停住不说了。从那小卫生院出来,我禁不住对朋友说:“这种人若往好里论是个卖膏方的郎中,若往坏处说那便是一个有意无意的骗子。别说入行四十二年,就是入行一百年,也脱不了胎。” 朋友看着我自嘲的说道:“你总得让我们这些老年病人得些安慰,存点希望吧!”朋友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王大林深有同感的说:“是啊,我们医院那几个郎中不也一样么!只是卖的不是膏方,而是“半死不活”方。”接着他又说道:“哎…不说它了,还是说我们刚才那问题吧!” 此时倪潇儒的谈兴就像开闸的水,那还收煞得住,他顺水推舟的说道:“好吧,我就接着来谈谈个人之见。要说明刚才这个问题,我想还是用比较的方法简单明了一些。西医是点式精准疗法,针对病灶直接出手,或药物或手术,所以效果快而直观,很容易为病人所接受,这也是它能滔滔而来,又能迅速立足推广的原因。再者,西医科学还在不断地突飞猛进,如照此趋势,大有覆盖性替代中医的可能。这让一心推崇中医国粹的人忧心忡忡,心有不甘!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中医,据传是由伏羲、神农、黄帝三圣创制并流传下来。伏羲制卦始定阴阳之说,神农尝百草始有中药,黄帝拜会岐伯,有如醍醐灌顶,始诞内经脉理。不过这些都是神话传说,无从考据,恐怕是不靠谱的。这里暂且不提玄奥的阴阳八卦,也暂且不提虚幻的醍醐灌顶,单说神农尝百草这事。神农氏生活在伏羲之后,黄帝之先的年代,那时还根本没有出现农业生产这个概念,农耕立国的方策是在大禹完成治水大业以后才确立的。那时若要果腹,全赖天物。可是天地苍苍,绿植茫茫,什么可以果腹,什么要人性命?总得有个吃“螃蟹”的人。若要活命,首先得有食物果腹才行,而后才需要草药治病。明代医家陈实功说:“…有药无伙食者,命亦难保也。”如果确有神农氏尝百草的事情,那其动机实为部落寻找食物而已。既然有生老病死的现客观现实,那必定就有医药养生的勃兴。中国最古老的医术首推巫医,这里的巫医,不是后来那种只会念咒语画符篆,装神弄鬼的巫师。上古的时候,有一个巫氏部落,擅长医术,世代相传,巫医由此得名。中医与巫医渊源颇深,甚至可以说由其逐渐发展而来。中医采用模糊迂回的调理疗法,并非一定去直击病灶,颇像“围魏救赵”的情形。这里的“模糊”,绝不是稀里糊涂那样的“模糊”,而是通盘权衡的意思,有点像电脑里头的那种模糊程序。它试图通过调动和运用整个身体的各个系统,建立抵御疾病和祛除疾病的机制,其过程自然有点慢,所以容易让病人失去耐心,甚至是失去信心。因为病人盼望的是手到病除,能快速的解除病痛。这种慢显效的过程给贬抑中医的人留下了口实,但我觉得,作为杏林中人,不宜一味去指责对方,那没有意义,亦无益于中医。相反,唯一要做的是,怎么来提高中医药的治疗效能,缩短疗程,使病人回归信任,让贬抑中医的言论不攻自破。” 学弟的这一大段分析,听得学长不住的点头,其实之中不少的内容,自己念书时也曾听过看过,有的还在那一大叠笔记本里头记着,可惜学之不用,哪会不荒废的?现在学弟一提,马上就让他东一坨西一瘩的重温起来。 这时倪潇儒的老习惯又来了,只要有人听就会刹不住话头,他顾自继续说道:“说中医药很神奇,其实也是一种正常现象,因为中国被佛道儒熏陶了两千多年,而佛道儒又与中医药的渊源颇深,因而道士僧人中能按脉处方的不乏其人,而在屡试不中的儒生中,成为一代名师的也不在少数,这是在用医术济世救人。我想,若往大处观察,那推崇佛道儒的人一般都会很自然的推崇中医药;若从小处看,一般都是对中医药的奇效有过亲身体验,或者是亲眼所见的人。说中医药很神奇,这话虽有溢美之嫌,但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中医药的整体效能,这里先暂且不去说它,就说游离在中医药体系边缘的单方偏方,还有那些散落四处的土方,尽管在整个的中医药的体系中,这些只是零星的碎片,但它们的确具有匪夷所思的奇效。所以民间才会有“单方气死名医”这样的俗话。可惜一直以来,处方的郎中都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只能照搬成方,不敢擅越雷池。因而还没有人能把它们的功效进一步往前拓展,将其独特的疗效形成一个小系统。虽有奇效,可惜没有体系,没有延伸路径,只能成为孤立和偶然的事物。我爷爷的方子,还有吴奶奶家的方子,我已看过一小部分。其实就本质而言,也是在单方偏方的范畴之内,粗看是一个完整的中药配方,可是当你进行比较后就不难看出,之中有二三味药的使用频率非常高,有一味几乎是逢方必有。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弄明白这些单方偏方治病的机理,里面究竟是那种成分在起抑制病菌的作用。如果真把这个关键密码破解了,下一步甚至可以把它们提取出来制成药丸。这样不但药效稳定,疗效可期,而且服用方便,成本还低。王老师,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王大林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说:“我想,只要不停的探索,应该会有这样的可能。”他想了想后又说道:“不过…这样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中医药,而是一种药物源。药物的来源有植物源、动物源和矿物源。抗疟疾的药物奎宁,就是从金鸡纳树的树皮中提取来的。青蒿素也是抗疟疾的药物,就是从植物青蒿中提取的。可是有人说它不是中医药,和中医没有任何内在关系。你看这…”他无奈的摊一下双手。 倪潇儒非常不同意这样的看法,因而就急着接住话茬说:“我觉得这话不客观,有待商榷。晋朝的丹术派抱朴子葛洪,在其所著的《肘后备急方》中,就有治疟验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这是百分之百的中医药。有中医验方而无中药,这可能么?要知道,在青蒿素被发现前,中医已使用它快两千年了。青蒿素的发现,是从几百个中医验方中筛选确定的,当时就是受《肘后备急方》的启发,只是它采用了现代的提取技术,如因此就否认它是中医,那么采用现代炊具所烹制的菜肴,就可以说它不是中餐了吗?青蒿素发现以后便很快替代奎宁,成为抗疟疾的首选药物。之后,英美和联合国卫生组织都一致确认它为中药制剂。说它不是中药,可笑否?” 王大林手握成拳在胸前晃动,口中说道:“潇儒,这些话说得好啊,有理有据,视觉独特,真让人有“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的感觉,很是鼓舞人啊!你不但已开始在这方面践行,更重要的是胸怀高远的志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它。“没什么比想法更强大的了,它的时代已经到来。维克多?雨果”我想你一定会做成的。”他在心里想,这是一棵好苗,给他一方肥沃的土壤,给他一片自由的天空,任其发展,将来一定是个百年一伐之木,前程不可估量啊!现在他是一心一意的要把倪潇儒要回去。他试探地问:“如果真把你分到区属小医院,你将如何面对?” 尽管平时倪潇儒也曾捎带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让他楞了一下,稍稍想了想后,他说道:“那我也去,我想既然学校已作出这样的决定,那我就得服从。” “要是你爸爸妈妈不赞成呢?”王大林故意问。 “我妈妈肯定是不赞成的,因为她老说,以后进了哪家大医院,怎么怎么的…这类话来。不过,我爸爸就不同了,我俩的看法很相近,我们寻常时候也谈论过这些事,估计我爸爸是会赞同的。再说么…我爸爸妈妈还能改变学校的决定?”倪潇儒回答说,还不由得笑了笑。 王大林听了心里又是一阵高兴,他的希望正在一步步地变成现实。他说:“我65年从这里毕业,被分到北宸区卫生局搞行政工作。去年底派我去局属红会医院当副院长,分管日常事务。这家医院在同是区级医院中,它的规模还算是大的,当然喽,和省级市级医院比起来,它不过是一家小医院而已。医院的现状么…简直不值一谈,缺少一些必要的医疗设备,即便现有的也都是好多年前的,只能满足最基本的医疗需求。这还不是最坏的状况,再说,现在已开始在逐渐改变。那更不好的是,在医生队伍中实难在找出一位可勉强称作人才的人来。医院现在完全是靠着政府的行政权力,将附近那些工厂商店划为特约单位,这样才有了一些病员。别看进进出出的人不少,其实真来看病的不多,充其量也只是配些感冒药或打个吊针而已,多半都是来泡病假、配补药的,反正不用自己掏一个子儿。虽有一点经济效益,却无任何社会效益可言。医风和医疗水平之低超出我的想象,可是上峰给我的任务是六个字:提高医疗水平。” “王院长,从你讲的情况来看,你现在差不多是两手空空,那叫你怎么搞呀?”倪潇儒问道。 “是啊,我手中是没有什么凭借,但还是准备竭尽全力去做,不能因为自己的事业荒废而意志消沉,我现在至少还能当好一块铺路石,当好一把人梯,让后来人能走得快、走得顺一些。这是一件难事,但只要找准切入点,只要有不重名声,愿意把中医药作为自己终身事业的人,我想完全是可以做成的。”王大林既直面困难,但仍很有信心的说。 “王院长,你说得真好,做事情就是要有恒心,就是要能把它当作一项事业来做,这样才能有所成就。我爸爸原来一点不懂中医,但有恒心。他有一句口头禅,叫做:“只要肯下笨功夫,才能获得真功夫。”他一个人坚持不懈地探索了十数年,虽然没能将我爷爷所留下来的最精华的医技发掘出来,但至少已做到能登堂入室。荀况有言:“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英国诗人约翰逊说:“伟大的工作,并不是用力量而是用耐心去完成的。”锲而不舍就是用耐心去做,我当用这些格言来自勉。” 王大林不由得再次击掌赞好,说道:“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潇儒,说得好对,只有锲而不舍,才有可能有所成就。”他接着说道:“你爸爸的事我听说过,你家可算是中医世家,历代行医,我很想能有机会来拜访他。可以把家里的地址告诉我吗?” 倪潇儒一边掏出纸笔写好地址交给王院长,一边说:“好啊,我爸爸呀…最喜欢结交像你这样懂中医的朋友了。” “好啊,我一定尽快来造访。”这时,王大林觉得应该是亮明来意的时候了,他说:“我们医院是家小医院,没有响亮地名声。因而看重名声的瞧不上,没才能的医院又看不起。没有人才,说要提高医疗水平,那是一句空话,可眼下人才那样紧缺,一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那家大医院不是抢着要?还能轮得到我们这样的小医院?可我偏偏不自量力,要来争一争。其实只要有才能,到处都一样,只要是金子,即便把它埋在沙堆,沉入水底,它照样会发光发亮。当然,去我们这样的小医院得有摈弃世俗观念的勇气才行,你说是不是?” 这时,倪潇儒才隐隐约约的感觉出王院长的来意,因而问道:“那…王院长的意思是…” 王大林没等倪潇儒说完就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想请你上我们医院工作,你愿意吗?” 尽管倪潇儒在稍前已有所感觉,但还是情不自禁的睁大眼睛看着王院长,稍显迟疑的说:“这个…这个…”他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因为在潜意识中,他似乎感觉到所有的人,自己的爸妈,文丽,还有妹妹都希望他能进大医院,而且应该是大医院。 王大林摆摆手,示意倪潇儒听他继续说:“潇儒,我今天是代表医院,也代表我个人,郑重的邀请你来医院工作。不过这件事对你来说毕竟关系重大,我没有权力要求你马上作答,但非常希望你能作这样的抉择。如果能有幸邀请到你来医院工作,那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医院将尽可能的为你营造一个宽松良好的诊疗环境,为你提供继续深造的机会,你可以选订相关的杂志书籍。总之,只要是在我的权限和能力范围内,我都将全力支持。” 王院长的真诚和坦荡,使倪潇儒深为感动,让他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感觉。虽然已立志把中医药当作终身事业,但目前只是个刚刚毕业还未入行的人。手中虽有不少很有价值的医方,但那还得经过很长时间的探索和验证才能发挥出作用来。这样一想,心中不免有些惶恐,他说:“王院长,你这样周全的为我考虑和安排,这样的信任和理解,实在叫人难以为荷啊!” “这是应该的,不管从什么角度讲,我都应该这样做。因为我们不仅是校友,我还是学长,又是个小领导,更重要的是我们都热爱这一行,都希望这门古老悠久的技艺能更好的发挥效能,都希望我们的国粹能更加璀璨。潇儒,来我们医院吧,我相信,你一定会干得比在那大医院还要好!”王院长再次诚恳地邀请倪潇儒。 王院长的真诚再次打动了倪潇儒,他觉得王院长很有学长风范,尊重人理解人。这位学长和院长也许就是自己在这一行内所碰到的又一位“语文老师”,如能和这位学长共事,那对自己专业技艺的提高,无疑将是很有裨益的。他已萌生去红会医院,不过还得回家问过爸妈以后才能最终决定,因而他说:“王院长,来红会医院,我个人没有问题,有你这样的学长和领导在,我是很乐意来的,只是这事还得和我爸妈商量一下,我还得想一想怎样跟他们说才好,请给我几天时间可以吗?” 王院长赶忙回答:“可以可以,尊重父母是应该的,征求他们的意见是对的。”说到这里王院长稍顿了一下,抬腕看了看表后接着说道:“时间还早,潇儒,我有个提议,是否可以先去医院考察一下,这样你心里也好有个底。” 倪潇儒想想后说:“这样也好。” 两人说走就走。红会医院离倪潇儒家很远,但离学校却算不得远,骑车的话也就二十几分钟,与严文丽家则还要近。已是中午,医院里除了妇产科外,只留了两个值班医生。俩人上上下下的转悠了一圈,虽比不得大医院的气派,但给倪潇儒印象还是不错的,整洁干净,没有那种破旧凌乱的现象。基本医疗设备也算齐备,而且维护保养得很好,他说:“王院长,医院的管理做得真好啊!” 王院长说:“这些事都容易,只要费点心思就可做到,最关键的是缺少人才。要是象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多来几个,那几年以后,医院的医疗水平定能大大上个台阶。” “王院长,你把我期望得太高了,我远没有你想象得那样优秀,只是做事执着一些,可眼下还无法独当一面,挑不了重担呀!”倪潇儒很诚恳客观地说。 “只有对事业执着的人才会成为人才。有古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要急,只管扎扎实实地做就是了。”王院长鼓励说。 此时,倪潇儒已决定去红会医院,他说:“王院长,请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把这事打理好。” “好好,那我就在此静候佳音了。”王院长满是期待地说。他抬腕一看时间不由得“哦哟”了一声,说:“时间不早了,走,我们一起到旁边小店吃个饭。” 倪潇儒没作任何客套,因为这不过是多余的,他嘴里“哦哦”应着,一边跟着学长走出医院去,两人就近在一家小店里落坐,一边吃一边聊。饭毕后两人便出了小店回医院去,在门口两人站着又说了一会话后才意犹未尽的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