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我一个贪官懂点科学怎么了》 第1章 千匹綾纱之局 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此时安史之乱虽定,但余波不减。 圣人嗜丹,宦官专权,党爭日甚,藩镇割据。 浙西道,润州丹徒县。 县令宅邸。 秦淮推开压在身上的银锭,看著散落一地的金银珠宝,揉了揉额头。 脑海中的记忆极速融合,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快速梳理了一番前身的记忆,秦淮意识到: 他穿越了。 刚刚,工科博士的他正在做特高压试验,竟然意外击穿时空,把他从试验场吸引到了此处。 现在,他已经成了大唐的县令。 “这是被自己贪来的钱,砸死的?” 秦淮拿起一块笏形银锭,掂了掂份量,挺沉的。 “秦公,马车已经备好,我们得赶紧走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门外响起小廝的催促声,小廝名叫陈册,是他的眷属。 秦淮捡起地上的黑色幞头,重新戴在了头上,推门而出。 “秦公,您怎么还穿著袍服呀?我们得赶紧跑路了!” 看著秦淮浅绿色的官服,陈册一脸焦急,忙从马车上拿出粗褐衫,就要给他换上。 秦淮被这么一说,顿时有点懵了。 我一个堂堂的县令,掌管著一县的生杀大权,怎么才刚穿过来,就要跑路? 秦淮拍了拍脑袋: 快,赶紧想想,我现在为什么要跑? 回头看了眼满车的財物,不会是这傢伙贪污的事情败露了吧? 还没享受就要跑路,这穿越实在有点憋屈。 片刻,秦淮仔细梳理了一番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心有所悟。 他模仿著这个时代的说话修辞、语气语调,说道: “衣服不著急换,你且去把县丞、主簿都给我叫来。” “秦公,他们都跑啦!刘县丞昨晚就跑了!” “咱们也得赶紧走了,要不然来不及了!” 什么?我还没跑呢,他们就先跑了? 不会整个县衙的人都跑了吧? 不就是个圣人詔令嘛,至於嚇成这样? 秦淮內心鄙视了一番这些比他跑得还快的同僚: 跑得快说明贪的不够多,不像我,都能被自己贪来的银锭砸死。 见秦淮无动於衷,陈册直接上前挽起了秦淮的胳膊,就要把他往车上拉。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整齐的列队声。 “秦县令,三日之期已到,使君派我等请您即刻前往润州府!” 秦淮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喊声,眉头微皱。 不理会已经被嚇瘫在地、面无人色的眷属,秦淮理了理耳旁的软巾,紧了紧右衬,走出大门。 此时的大门外,数十名锦袍扎甲的府兵分列两旁,將他的宅邸围了起来。 当中一人,坐於马背,手持金鉞,身穿朱犀甲。 “一个报状而已,怎么还劳烦李参军亲自来接?” “李某身为司户,这件事与我来说,也是份內之事,马虎不得!” 司户参军李施群叉手揖礼,指著一旁的马,沉声说道: “秦县令,请上马。” ... ... 润州府。 正厅內,浙西观察使兼润州刺史李翛(xiao)端坐中间,六七人分列两旁,秦淮坐於左尾。 很显然,他是这里面最小的官。 但是秦淮知道,他,是这场会议的主角。 “圣人有令,我浙西道须於两月后上缴千匹綾纱,秦县令,你说要调查三日,如今,可有应对之策?” 刺史李翛看著秦淮,面无表情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而来,秦淮却是不露声色,斟酌回道: “使君,今年雨多,蚕茧刚刚晒乾,还未繅丝,两月时间,几乎不可能完成!” 秦淮说完,右首的长史张坚便出声呵斥道: “秦淮,你身为丹徒县令,纺织乃你所辖事务,这就是你对圣人的答覆?” 秦淮没有理会这位幕僚长的斥问,而是將前身这几日的处境以及思考在脑海中又迅速过了一遍,仔细归纳梳理,確定没有大的疏漏,缓缓起身,叉手辑礼道: “使君,下官有一问,还望解答。” “你说。” “我浙西道綾纱歷来都是八月上缴,为何今年独要求七月之期?如此违背农时之令,即使中书省所擬,门下省何不封驳?” 李翛嘆了一口气道: “赚钱的勾当,两省意见一致,倒也不奇怪。” 秦淮听闻此话,微微摇头,道: “使君起自寒贱,在京没有根基,也未参与朋党,出为浙西观察使后,受命鳩聚財物。如今在您主业上以此詔令之,分明是想毁您功绩,取而代之。” “而且此詔令不知何缘故,短短三日,已在民间迅速发酵,坊间传言,此任务一旦功败,自刺史到蚕农,皆受牵连。” “如今,已是民心惶惶,无事生產。” “更有传言,两月之期,已成死期!” 眾人听闻,脸色惧变,忧虑重重。 他们早已经知道这个詔令不可能完成,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詔令会影响到他们。 而且之前都已经商量好了,到时候一旦功败,只需要將秦淮的人头一併送去,算做迟交之过。 现在听到秦淮这么一番分析,顿感惊惧异常。 是啊,这口锅,他一个七品县令的人头哪里塞得满? 正待眾人无话之际,一旁的司户参军李施群及时开口道: “秦县令,你刚刚说几乎不可能,是不是还有希望?” 眾人之中,只有他听到了几乎二字。 而且他从刚刚的『围捕』来看,秦淮似乎没有跑路的意思,这让他颇感诧异。 印象中,这个县令一直是个贪生怕死、贪得无厌的蠢货。 眾人听闻,再次看向秦淮,目光之中多了期许,再无事不关己的漠然。 这些脸色的变化都被秦淮看在眼里。 他知道,他刚刚的一番说辞已然生效。 只有让这些浙西道的主官们与自己站在同一立场,一起扛起这口锅,他才真的可能破此必死之局。 想到此处,秦淮移步到正厅中间,缓缓道: “下官確实想到了破解之法,只是...” “只是什么?” “还需要使君的鼎力相助。” “只要能破此局,本官自然会帮你。” “如今正是繅丝期,下官可在三日之內製作出新式纺车,替代现有的手摇纺车。” 听到这里,长史张坚立即开口问道: “新纺车?比之手遥纺车提升多少?” “从一天繅丝十斤到一天一百斤!” “需要增加几人?” “手摇纺车需要两人配合,下官这个...”,秦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需一人即可!” 眾人倒吸一口凉气,张坚压下想要驳斥秦淮的念头,问道: “如你所说,可省多少时间?” “十天。” “才十天?”张坚盘算了一番,摇了摇头。 “下官知道这不够,所以还有第二计!” “重新启用已经淘汰的原始腰机和双轴织机,增派纺纱人手,配合提升后的繅丝速度,可以再减十天!” “不够...还是不够,至少还差十天!” “下官还有第三计!” 李翛见秦淮胸有成竹,不似作假,急切道: “快快道来!” “走水路,经淮河、汴河,主船运输,副船补给,沿途不停靠,可再省十天!如此,两月之期可解!” 听到这里,李翛没有想像中的开心,反而难掩失落,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 良久,深深嘆了一口气。 如同泄了气的燕月鼓。 张坚见状,点出了关键: “那义成军节度使刘悟,已然把控了汴河,沿途设卡,有他在,此路不通了。” 张坚本以为说出此核心关隘,这秦淮定然颓丧。 没成想秦淮脸色无丝毫变化,似乎早已料到。 “下官还有第四计!” 此话一出,眾人皆惊。 造新纺,启旧织,改水路,一连三计,环环相扣,理论上確实可解燃眉之急。 只是奇怪的是,如此了得的计谋,怎么会出自这个向来难堪大用、只喜欢捞钱的秦县令? “秦淮,你可知,那刘悟不可能给我浙西道买路的机会的,他巴不得本官死。” “下官可以帮助您,提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何由?” “船过之时,奉上生铁一万斤!” “嘶...” 所有人都是顷刻站起。 李翛手指秦淮,道: “秦淮,如若戏耍本官,本官现在就可以把你斩了!”李翛语气又急又重。 秦淮再行一礼,语气缓慢而篤定: “某乃一县主官,若是戏言,便是舍了性命,又有何妨!” “万斤生铁兹事体大,而且也不宜在此刻多言。使君何不先让下官施行前三策,如若当真可行,下官再与您匯报周详。” 李翛点了点头,道:“李参军,你执本官令,与秦淮一道,辅佐他完成这千匹綾纱。” “喏!” … 等到二人离去,李翛屏退左右,独留张坚一人,道: “张坚,此事,你怎么看?” “此子怪哉,根据密报,他昨天就已经典当了家產,准备带著金银跑路,怎么今天就想出了破解之法?” “他那几个计策,可行吗?” 张坚认真回想其中关隘,沉吟良久,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个贪官所言,確实是一条解题之路,道: “这前三计的主要难点是新式纺车。不过,丹徒织坊是秦淮的重要捞金地,他倒是常去,或许真能想出一些革新的工艺。” “也就是说,他真能省出二十日来?” “確有可能!” “不过,这第四计万斤生铁一事,绝无可能!我浙西虽然富饶,但是独缺少铁矿,如今藩镇割据,盐铁之物,较之以往,控之更甚。而且,他对此事一字未言,讳莫如深,必是作假!” “那他为何还要许诺?” “缓兵之计,伺机跑路。” 李翛拍桌而起,怒道: “哼,二十日,再加他的人头,应该也够了。李参军不可能让他跑掉的!” “且看他如何施为。” 第2章 作图 丹徒织坊。 红木大门口已然排起长队,蚕农们背著竹筐,里面是白皙如雪的蚕茧,椭圆的蚕茧偶尔洒出几缕蚕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收茧嘍!” 秦淮与李施群翻身下马。 “李参军,新式纺车本官来做,劳烦你去收集一下县里的原始腰机和双轴织机,不消五日,一定会有足量繅好的丝,给你们织。” 秦淮自认为这个分工非常合理。 不料想李施群竟然不为所动,而是將身后的府兵呼將而来,吩咐了几句,隨即转身,对著秦淮说道: “秦县令,这点小事派人去做即可,某还是对你的新纺车比较感兴趣!” 秦淮訕訕一笑,心里却是暗自嘀咕: “这傢伙分明是怕我跑了!” “看来即使我造出了新纺车,也未必能活过八月。” 就在这时,从织坊走出四五人,为首之人,是一位身穿灰色襦袴的中年男人。 中年人看到秦淮,似是看到了苦主一般,对著二人躬身行了一礼。 他的脸上表情抽搐,分明是想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何场头,收个茧而已,怎么还排起长队了?” “秦县令,织坊没钱收茧了,您昨天说有要事要应急,钱都给拿走了。” 何场头当著眾人回道,非常耿直。 饶是秦淮两世为人,听到这话,也是有点招架不住,心虚地吞了口口水,眼神快速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李施群。 “喂,你这表情,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看来我这贪官的人设,是彻底立住了!” 秦淮轻咳一声,厚著脸皮说道: “织坊不是还有绢帛吗?” “绢帛是还有一些,不过也不多了,而且兑换起来比较麻烦,所以收茧的速度慢了。” “这样呀,你让人拿著这块玉佩,去本官府上找陈册,把本官昨天拿的钱都拿回来。” 刚一说完,秦淮就看到李施群诧异的神情,不待小廝离去,秦淮忙又补了一句: “本官拿了多少都是有数的,五百两外加四百三十七贯,记住,不可多拿!” “啊,不用应急了吗?”何场头一脸淳朴问道。 “嗯,要紧之事已解。” 何场头这下终於是开心地笑了,连忙將二人迎入坊內。 此时院子里已经架起了一二十个铁锅,锅里煮著蚕茧。 四五十个粗布麻衣妇女在一团团丝线中,起起坐坐,进进出出,乱中有序。 分明是一幅繁忙的繅丝景象。 秦淮走进厅內,置杯独饮了一杯茶,对著何场头吩咐道: “你去拿一支鸡距笔,要最细的笔尖,再取一方硬黄纸。” “另外,你再派人去把杨潜请来,多派几个人,帮他把材料和工具都搬过来。” 见何场头领命而去,李施群好奇问道: “杨潜?是什么人?” “是丹徒县最好的梓人,也就是木匠。” “秦县令怎么连木匠也认得?” “本官府上的家俱是找他做的,技术甚好。” “做家俱的匠人?那你请他做什么?” “做纺车呀,反正都是木头。” 聊天致此,秦淮把桌上的茶杯茶壶挪开,把硬黄纸摊开,理了理笔尖多余的毛,闭目凝思。 良久,秦淮轻舒一口气,沉沉落笔。 李施群被秦淮的认真和专注吸引,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仔细看著黄纸,想看看这个无用贪官,做出这么一番架势,到底是要干什么。 “怎么都是线条?” 看著纸上鬼画符一般的勾画,李施群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消一会儿,他就慢慢地看出了一些端倪。 “这是一幅图?” 黄纸上,隨著秦淮一笔笔流畅的落笔,逐渐勾勒出一个复杂的木製构造。 各个部件以精確的尺寸和比例呈现,仿佛已经跃然纸上。 而且图中的標註清晰明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计算,確保结构的稳定性和功能性,关键部分以醒目的黑粗线条突出,让人一目了然。 李施群看著纸上的图,端详良久,越看越惊,不自觉张大了嘴巴。 他虽然是一个外行,但是也知道,这应该就是新纺车的设计图纸。 而且是一张让他不禁为之讚嘆的、精妙绝伦的结构设计图。 “秦县令,你何时学了匠人之术?” 秦淮放好鸡距笔,笑了一下,没有回应。 窗外人影绰绰。 “他们回来了。” 此时的大院中,地上已经摆了大大小小的几堆木板,还有几箩筐的工具,有手锯、凿子、刨子、铲子,还有墨斗。 一位身著葛布灰衣的中年男子,正清点著地上的工具,时不时地拿出来检查一下,生怕磕了碰了。 “李参军,给你介绍,这就是梓人杨潜。” 秦淮一边引荐,一边把杨潜领入室內。 甫一进入,杨潜的目光立即被桌子上的图纸吸引,快速跑到桌边,像是小男孩发现了泥水坑一样。 盯著图纸上复杂的线条,立体的描绘,杨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脸上先是疑惑,然后是震惊,最后又兴奋地甚至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这是谁画的?”杨潜激动地甚至丟了官家面前应有的礼数,头也不抬,直接问道。 “本官画的。” 沉浸其中的杨潜终於被这声音惊醒,道了声谦,说道: “秦县令,您別跟某开玩笑了,您是官家,饱学之士,怎么会这种匠人之术呢?” 杨潜打死都不信这样的图纸会出自秦淮之手,去年给他打家俱的时候,这傢伙甚至都分不清图纸上是茅房还是大堂。 秦淮回忆了一下去年的事情,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无法圆回来,索性直接拿起了图纸,指著其中一处说道: “这是脚踏,离火近,往復多,要耐高温,防开裂。” “这个是连杆和曲柄,使用最是频繁,且不能太重。” “这个圆彀內径比外径少一寸,可少不可多,最好用整块木板。” ... 听著秦淮如数家珍般地讲述新式纺车的各种製作细节,李施群和杨潜都是嘴巴微张,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被人击中了一样,呆立当场。 “別愣著呀,根据本官所提要求,挑木头呀!” 第3章 五锭脚踏纺车 织坊大院。 身著葛布灰衣的杨潜,正在拿著量尺对著一些木板比划著名。 不时地报出尺寸,一旁的小廝记录在册。 秦淮二人见杨潜工作认真,也觉得此刻不便打扰,候在一旁看著。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杨潜唱完了尺寸,拿起鸡距笔,在麻纸上描描画画。 不一会儿,五六张麻纸画便完成了。 秦淮仔细看去,心中不由得一惊。 这分明是新式纺车各个组件的分解示意图,虽然描绘方法、勾勒习惯不同,但也是立体描绘。 尺寸、结构、材质都非常清楚的標註在上面。 “这分解图画的真好!杨潜也是高手呀!不愧是被柳宗元写到书里的人物!” 秦淮心中感慨道。 杨潜隨即將几张图分发给自己的牙匠,一一讲解起了製作要点。 “这个脚踏要用紫檀,不易开裂。” “这个连杆和曲柄,要用梨木。” ... 听到这些专业的製作方法和材料选择,秦淮非常满意,他虽然是工科博士,但是对木头这种材料知之甚少。 杨潜如此专业,这新式纺车想必可以更快完成。 “看来,我还是小看古人了!” 杨潜吩咐完毕,眾人便吆喝著干了起来。 或取斧斤,或执刀锯,或持尺引。 李施群见杨潜稍歇,连忙问道: “杨匠,依你看,这新式纺车,什么时候能完成?” “今日申时!” 听到速度如此之快,李施群很是高兴,连忙叫来府兵,吩咐道: “你们速去,限你们明日就把农户和他们的织机全都带到这里来。” 秦淮对李施群的转变非常满意,这毫无疑问可以提高纺纱的完成进度。 “杨匠,你再让人去搜集合適的木材,明日要再完成十架新纺车。” “喏。” 一道道命令吩咐下去,李施群一扫严肃神情,看著秦淮年轻的脸庞,只觉得格外亲切,再无先前的冷漠。 他拉著秦淮回到厅內,叫人买了好酒好菜,要与秦淮一道用餐。 秦淮看著李施群的转变,心有所悟。 这李施群的官职是浙西道司户兼司仓参军,主管户口、仓贮、籍帐、財赋等,虽然名义上跟他一样,也是七品,但是在这藩镇割据的时代,尤其是浙西道这样富饶的地区,这官职异常重要,非刺史亲信,绝不可能担任。 圣人詔如果完不成,按照官员职责来说,除了秦淮,第二责任人便是他。 虽然秦淮相信,凭藉李施群和李刺史的关係,刺史绝对会保他无忧,但是想必要给他换一个职务了。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的臣僚奏议,秦淮拿不出解决办法,不光秦淮自己的性命不保,这李施群的调令想必也会同步下达。 找个替死鬼接任这司户参军。 这就叫,李代桃僵。 ... 与李施群推杯换盏一番,秦淮看了看天色。 申时还未过。 “秦县令,且出来看一下。” 外面响起杨潜的喊声,二人放下手中茶杯,急忙走向院子。 只见院子中央,人头攒动,围成一圈,四周散落著工具木料。 见官家出来,眾人忙闪出一条路。 一架还未著色的原木纺车出现在眼前,已然做好成型。 这新式纺车构造並不复杂,主要由两个部分组成,一块整体呈伞状,是一个大大的圆轮,奇怪的是,上面竟然足足有五个锭子。 另一部分是由踏杆、凸钉和曲柄组成的脚踏机构。 两个部分之间由曲杆连接,绳带传动。 秦淮推开眾人,擼起宽大的袍袖,搬了把椅子坐在了脚踏机构前面。 “来人,给本官来五条捻!” 何场头急忙从滚烫的铁锅里,熟练地把蚕茧三三分组,每个蚕茧缕出一条丝线,三茧成一捻,递给了秦淮。 秦淮接过蚕捻,绕在圆轮上面的锭子上。 每个锭子上绕一个,足足绕了五个。 用力踩下踏板。 大圆轮应力,快速转动起来,铁锅里的蚕茧在水里不断翻滚,一条条细丝三五成屡,快速缠绕在锭子上。 不消一会儿,锅里的蚕茧就被抽取一空。 繅丝成功! 院子內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嘆声。 眾人纷纷围上前来,仔细观察著这台神奇的纺车,有的伸手触摸,有的则试图模仿秦淮的动作,眼中闪烁著对新纺车的跃跃欲试。 “好!好!好!这繅丝速度果然极快。” 李施群望著这新式纺车,一连说出三个好,嘖嘖称奇。 何场头和杨匠人看到这一幕,也是激动异常,特別是何场头,没人比他更清楚,这种新式纺车,能给织坊带来多么大的改变! 谁知秦淮並没有如他们一般开心,而是盯著这新物件,摸摸这、瞧瞧那,一言不发。 “杨匠,本官说,你来记!” “第一,这个丝线缺乏引导,繅丝过程中容易受力不均,从而断裂。你在此处、此处,增加楔子,引导纱线。” “第二,这个踏板太过光滑,容易踏空导致力量传导异常。你以刻刀在表面鏨刻异形纹路,增大摩擦。” “第三,锭子设计成凹面的,现在看来是错的,虽然不易滑落,但是取出困难,既然有了引导楔子,还是改成凸面。” 秦淮將这新式纺车的缺陷一一点出,並且详细说出改进方法。 杨潜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中却是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秦县令到底是什么人? 仅仅试过一次,便可以针对性提出如此之多却也如此精准的改进建议。 跟这位县令相比,自己算不得什么梓人,顶多算是个匠人。 而秦淮,才是真正的梓人大师! “秦县令,按照您这个纺车的速度,原本需要半个月的繅丝工作,估计五天就可以完成了,就是得加快收茧了。” 秦淮点了点头,收茧他不担心,只要等钱一到,再提高些价格,蚕农们一定会蜂拥而至,甚至会口口相传,將邻县的蚕农们吸引过来。 不过秦淮此时却注意到,墙角处,几十位繅丝妇人,离他们远远地,聚在一起,不时地看著新纺车,眼神里没有欣喜,满是担忧。 他心有所悟,缓步走出人群,对著这或蹲或站的几十人朗声说道: “诸位娘子放心,本官向你们承诺,新纺车的投入使用,不仅不会让你们丟了营生,反而还会增加更多的收入。” 妇人们捏著衣角,略显侷促,似乎是不太相信。 秦淮见状,知道不好再劝,脑子一转,沉声道: “你们都去试一下吧,赶紧学会用新纺车,最快学会的,工钱翻倍!” 此话一出,有几位胆子大的妇人已经站起来准备过去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见状,生怕落了后,全都快速围了过去。 何场头看著这一幕,笑意更浓,一手抚摸著大圆轮,说道: “秦县令,您给这新纺车取个名字吧。” “五锭脚踏纺车。” 第4章 紫色顏料 深夜,二门之后,內堂。 秦淮刚刚安抚住本来要跟他一起逃跑的陈册,將帷帐从楹柱上放下来,躺在床上。 封闭空间带来的些许安全感,让他稍稍宽心。 不过,秦淮明白,他还未渡过真正的危险。 今天的会议,他点出这千匹綾纱之局不是针对他一人,並不是他为了逃脱惩罚故作虚言,而是他的真实想法。 炼铁一事,他凭藉脑海中的知识,和前身对整个丹徒县的认知,他有信心绕过如今『盐铁管控日甚一日』的难关,完成一万斤生铁的冶炼。 但是难的是,如何让这万斤生铁为自己所用,保住自己的性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而且,熟读唐史的他,虽然认知里没有涉及到浙西道具体詔令的事情,但是一些大的纪事他还是知道的。 这一年,圣人詔,诸道外镇兵並令刺史统辖。 也就是说各道外镇的军队都由刺史统辖。 李翛身为浙西道观察使兼任刺史,按照詔令要求,以后镇海军也归他节制了。 但是詔令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的李翛上任不过两年,而且在京在野確实无甚根基,根本就没有实际节制镇海军。 否则,他也不会在润州办公,直接去镇海军治所昇州了。 现在的李刺史,自己培植了两千亲军,与镇海军两万人井水不犯河水,除了按期给与银钱军资以外,根本没有节制的权力。 既不听调,也不听宣。 但是一旦自己炼出万斤生铁,此等重要军资,他想都不用想,李翛一定会见物心喜,据为己有。 不管是留给自己的牙亲军还是用於招揽镇海军,都比救他一个靠著门荫入仕的小贪官的人头重要的多。 自己该怎么活下去呢? 伴隨著白蜡的熄灭,秦淮在黑暗中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秦淮便被陈册叫醒了。 他的县丞,刘传之回来了。 这位临阵跑路的县丞,此时衣衫破旧,裤脚沾满了泥泞和尘土,看到秦淮,一把跪倒在了地上。 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诉起苦来。 原来,这刘县丞跑到昇州地界,经过了一个叫陈家村的村落,这村庄前几日突遇山洪,土地尽数被毁。 一伙由散兵组成的匪盗趁乱对村庄进行了劫掠。 刘县丞的车队也是被堵在了此处,被盗匪们劫掠一空。 许是看出刘县丞並非常人,盗匪们怕徒增事端,劫掠之后便迅速遁去,没有伤他性命。 “刘县丞,你是说整个村子不仅土地被毁,而且財物也都被抢走了?” “是的,若不是下官命大,怕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那些村民岂不是没了生计?” 秦淮没有询问刘县丞的遭遇,而是把关注点放到了村民身上。 “除非有亲人投靠,否则那些村民必定成为流民。” 秦淮皱了皱眉,两税法施行几十年来,土地兼併严重,这些村民大都早已成了佃户,没什么积蓄,如今土地被毁,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接纳容身的去处。 沉吟一会儿,看著这位之前算是与他沆瀣一气的同僚,秦淮似笑非笑道: “刘县丞,你这可是临阵脱逃,现在回来,无非是走投无路了。” 见秦淮要治他逃跑之罪,刘县丞连忙叩头道: “县令,我还有土地百亩,愿全部献给您,只求让我继续在您身边效力。” 秦淮思衬片刻,故作为难道: “传之,你我共事许久,所幸你此番未酿成大祸,此事,我便暂时保了你,以后,你得忠心为丹徒办事才行呀。” 刘传之怎么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不过此时他的身家性命都在这秦淮身上,再次以头呛地,应声允诺。 “现在就有一事。” “县令您儘管吩咐。” “你著官袍,带些吃食,现在速回陈家村,將村里百姓悉数带到大关炼铁场。” “大关炼铁场?那里不是废弃许久了吗?”刘传之下意识问道。 秦淮却不回答,眼神冷冽,直视而来。 刘传之被这眼神嚇得立刻噤声,颤巍巍“喏”了一句,便快步退了出去。 刚送走刘县丞,不待秦淮吃点早饭,一人急匆匆从正门跑入,边跑边喊道: “秦县令,不好了,不好了!” 秦淮看清来人,是织坊何场头身边的小廝,顿时心头一紧,莫不是织坊出了事情? “何事惊慌?” “秦县令,顏...顏料被毁了!” … … 丹徒织坊。 顏料库。 原本密封良好的顏料罐,此刻已经被撬开,不知道被加入了什么液体,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何场头,织坊的顏料,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县令,这些顏料被加入了『金汁』,已经无法使用了。” “顏料毁坏了多少?” “毁坏的並不多,只是...全是紫色。” “紫色?”秦淮暗道不好,最近紫色在长安的富人圈子中很是流行,甚得宫中妇人喜欢,这圣人詔令特地要求千匹綾纱均著紫色。 毫无疑问,这损坏顏料一事,就是衝著这圣人詔令来的。 “这里是仓库,必定有锁,平日里都有谁可以进入这里?” 问话的人正是丹徒县的县尉,高历本,年方三十,身材健硕,谈吐不凡。 秦淮知道,这高历本出身安东都护高氏旁支,和那位著名的诗人高適算是近亲,为人颇有傲气,素来不喜秦淮的贪污作派。 不过,在织坊发生如此严重的治安事件,而且涉及到圣人詔令,高县尉职责所在,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个贪污县令,此事都必须要一查究竟。 “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人。” 何场头指了指身后的二人。 “还有一人呢?” “不知道,他今天没来上工,我已经派人去叫他了。” 高县尉看著何场头身后被嚇得有些微微发抖的二人,眼神冷厉。 不待他出声询问,从门外匆匆跑回一人,道: “报,小人刚刚去寻了张小安,他不在家,而且...” “而且什么?你快说呀!” “而且他家里都被搬空了。” “什么?你是说,张小安跑了?” “是的。” 很明显,这个张小安有著重大作案嫌疑。 高县尉看向秦淮,得到应允的眼神示意后,直接带著衙役出去了。 秦淮没想著跟高县尉一起去找人。 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查案寻人,他並不在行。 他的当务之急,是解决紫色顏料的事情。 看著被嚇得面无人色的何场头,秦淮知道现在不是追究他责任的时候,於是轻声问道: “何场头,如今紫色顏料被毁,可有应对之策?” “秦县令,我们织坊属於官营,顏料都来自长安印染署,如今之计,应该儘快安排人去长安购买补缺。” 秦淮皱了皱眉,即使快马加鞭,轻车简从,从长安这一去一回少说也要二十几日。 根本来不及。 事情比他想像中的要棘手很多。 “能不能从別处借?” “借?怕是不行。一来是我们所需紫色顏料数量庞大,一般的小织坊根本就没有这么多存货;二来是,各地紫色顏料製作方法又不完全一致,色差极大,怕是渲染效果差异很大。” “那套染呢?” 所谓套染,就是將不同的顏料按照一定的比例搭配,得出新的顏色。 据秦淮了解,这个时期,已经有了套染之术。 “套染?从来没有听说过紫色也可以套染出来呀?” 何场头面露不解,他在织坊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还能套染出紫色的方法。 秦淮没有答话,反而是详细问起了这顏料的製作方法。 原来,最初的顏料,都是矿物做的,比如赤铁矿,磨成粉末,就可以用作红色顏料,还有常听说的硃砂,也是一种矿物顏料。 不过矿物顏料用於纺织,耐受性差,容易乾裂。 所以,现在的织坊顏料,都是从植物里面提取的。 这里面,尤其紫色最难提取,虽然原料可以从菜籽、葡萄、蓝靛选择,但是製作工艺十分复杂,需要多次浸泡、清洗、晾晒,耗时良久。 这也打消了秦淮自製紫色顏料的想法。 就在秦淮思考对策之时,司户李参军到了,他也听说了顏料被毁一事,急匆匆赶来。 李施群看到这一地狼藉,气地当场安排人控制了织坊的大门和各处关隘。 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子。 “以后,织坊的安防由我负责了!” 秦淮没有阻拦李施群的部署,现在来看,这千匹綾纱一事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复杂。 加强治安工作,也是应当的。 第5章 套染之术 秦淮命人將被破坏的紫色顏料瓶搬走,屏退眾人,独留何场头和李施群二人。 “秦县令,你可有什么方法?”李施群面露焦急之色,顏料被毁一事,让他彻底相信,这千匹綾纱詔令,真的不像表面那么简单,秦淮之前在奏议之时说的话,怕是真的。 秦淮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著急。 隨即,转身对著一眾顏料瓶,仔细观察起来。 眼光扫过瓶子上贴著的標籤。 “浅红、深红、黑色、青色...” “何场头,这里面可有用茜草做出的顏料?” “有有有,这瓶就是。”何场头指著一瓶標籤上写著『正阳红』的瓶子说道。 “来,你取一些,调出来。” 何场头听令,取出了一些顏料,置於广口盘中,注入清水,不消一会儿,就研磨出了大红色的粘稠顏料。 秦淮命人送进来一尺见方的脱色綾纱,拿起刷子,在綾纱上刷了起来。 他没有全部染红,只是染了一小半,便停止了动作,放在桌子上等待,又让何场头拿著扇子鼓风。 待红色顏料阴乾,秦淮又取出一些腚青色的顏料,在那红色区域仔细刷了起来。 秦淮的动作让何场头和李参军颇为奇怪,一直紧盯著他。 只见他刷子所过区域,竟然奇蹟般地呈现出了紫色,而且是少见的『油紫』: 深藕荷色。 二人都被这神奇的一幕震惊,只不过关注点不同。 何场头望著紫色的綾纱,不解中夹杂著惊喜,满是对印染技术的嚮往。 李施群望著的却是秦淮,这个贪污县令,又是何时学会了套染之术? “这紫色和印染署的紫色,可有差异?”秦淮放下刷子,转身问道。 “有差异,这个紫色更亮,更好看。” 何场头手抚綾纱,轻柔地像是抚摸一个女子。 秦淮眉头微皱,咳了一声,吩咐道: “何场头,我来说,你记:” “套染紫色並不难,首染红,底色晾乾之后,套染靛青即可。但是为了保证和印染署的紫色一致,你先要做实验,每次调配,顏料多少、清水多少,还有每天套染的时辰、天气如何,都必须记录清楚,保证调配出最接近的紫色。” 套染的难度其实不大,关键在於温度、时间、染液浓度和ph值等染色条件的控制,这些对最终顏色有重要影响,所以秦淮著重强调了套染的各项条件。 何场头也是浸淫织坊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秦淮的重点。 嘴上连连应允,心中却是被这位县令的博学震惊。 他是怎么懂得这些东西的?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此事,你必须秘密进行,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喏。” 独留何场头一人在顏料房做实验,秦淮与李施群一同走了出来。 眼看紫色染料之事有解决的希望,李施群也不似之前一般焦急,对著秦淮说道: “秦县令,汝真乃饱学之士,之前多有误会,还望海涵。” 见秦淮似有所思,他又补充道: “秦县令,可是在想今日顏料被毁之事?” “不错,何场头那个小跟班不可能无缘无故毁坏顏料的,此事,定是有人暗中指使。” “不知道李参军觉得这背后之人会是谁?” “这...还是要等抓到人之后再说。” 李施群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 见李施群表情凝重,秦淮脸上没有显露什么,但是心里却是乐开了。 昨天晚上他还在苦苦思考活命之法。 谁知道这才一夜过去,就给他送来『顏料被毁』这么大的礼。 现在压力还只是传到了李参军这里,等幕后之人调查出来,一定会如他所说,这千匹綾纱之局的真正目標,从头到尾都是刺史李翛。 到时候,他先前的推断就可以被证实。 而他,也就有了活命的可能。 “那便等高县尉回来再议。” 说完,秦淮便回了县衙。 只是李施群依然对织坊不太放心,留下来看守。 ... ... 丹徒县衙西南坤位,监狱。 越过六门,秦淮在主簿顾作立和衙役的带领下来到了地牢之中。 刚一走进去,迎面就感受到牢中的闷热,夹杂著臭味的腐败之气,直衝脑门。 秦淮强忍住不適,大声说道: “你们几个,这大门每天要开半个时辰,通风换气,否则,染了病,闷了瘟,某拿你们是问。” 当差的几人面面相覷,唯唯诺诺应了一声。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哪听说一把手的县令会来这骯脏的地牢中视察的。 牢室內,几缕阳光洒入,但是扔难掩昏暗。 铁柵栏后的囚犯们或坐或臥,眼神空洞地望向门外。 独有三名容貌相似的男子,虽神情疲惫,头髮散乱,但是却双眼如炬,直视秦淮等人,没有丝毫惧色,硬朗的脸部线条下,鼻翼微微翕动连呼吸都带著不甘与挑衅。 “开柵。” 秦淮轻声吩咐,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 身后的顾主簿闻听此言,大惊失色,老脸一伸,连忙劝道: “秦县令,万万不可,这三人都是重犯,而且年轻力壮,牢门一开,必有风险。” 这位顾主簿年事已逾五十,跑路途中听说秦淮想出了应对之法,也是连夜折返了回来。 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惊慌,因为他知道,就是这个贪腐县令收受了贿赂,才让这三个人被处以重刑。 此时打开牢门,三个穷途末路的重刑犯,一旦反扑起来,绝不是秦淮这个小身板吃得消的。 秦淮微微一笑,拍了拍顾主簿略显佝僂的肩膀,神色轻鬆说道: “无妨。” 隨即摆了摆手,示意狱卒开门。 狱卒见此,也不再犹疑,连忙打开囚室的门閂。 秦淮步入囚室,环视一周,缓缓开口: “顾主簿,把这三人的罪状说一下。” “犯人邱大伟、邱二光、邱三正,乃一母同胞,因私藏弩械,被我县富商何光叶告发,依我大唐律例,当处流刑,流放两千里。” “放屁,分明是那富商强抢民女,我兄弟三人见义勇为,坏了他的好事,他就栽赃诬告我们。而你这个狗官,收了那富商的脏银,官商勾结,呸!” 邱三正一脸怒色,他是三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也最衝动,没有理会大哥的阻拦,手指秦淮,啐了一口,怒声骂道。 秦淮对此,没有生气,毕竟,他確实是罪魁祸首。 前身虽然知道这三兄弟是被冤枉的,但是架不住富商送来的真金白银,满口答应了下来。所以面对这种怒骂,他只能受著。 秦淮摆了摆手,让围在其身侧的狱卒退下,示意要单独和他们交谈。 邱氏三兄弟见此,非常不解,不知道这个害人的县令为何单独和他们呆在一起,置身於危险之中。 但是见他如此有恃无恐,倒也没有动手报仇,而是神情戒备的看著秦淮。 “据我所知,你们家中还有老母要赡养吧。” 邱三正见他开口就是威胁之语,心道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作势就要动手,被一旁的大哥邱大伟一把拉住。 “你想说什么?”邱大伟压抑怒意,沉声问道。 “你们想不想免了流刑,回归家庭,侍母尽孝。”秦淮没有回答,反而是回问了一句。 “条件呢?” “很简单,以后为我所用,听我的命令行事。” 兄弟三人没有答话,而是一脸狐疑之色。 秦淮见状,也没有催促,而是退出囚室,留给他们商量的空间。 三兄弟嘀嘀咕咕了一阵,也没让秦淮久等,邱大伟朗声说道: “你的条件,我三兄弟答应了。” 秦淮转过身,表情玩味说道: “哦?你们刚刚喊我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邱二光见状,直接单膝跪下,用力说道:“秦县令,我等愿...愿为您效劳。” 一边说著,一边拉著还站著的两位兄弟。 邱大伟心领神会,也是顺势一倒,只有邱三正满脸不爽,极不情愿地跪了下来。 秦淮看此情形,瞬间恢復人畜无害的笑容,说道: “你三兄弟无需如此大礼,再委屈个几日,等我周旋结果。” 说完,便转身离去。 ... 丹徒县衙。 秦淮翻阅著邱氏三兄弟的罪状,说道: “顾主簿,为何这里没有写明这些私藏弩械的来源?” “秦县令,那三兄弟面对確凿的物证,却是死不认罪,对於这来源更是只字不说。” “原来是这样啊,我刚刚问过了,这些弩械是从京郊一个流兵手里换购的,你把来源加上去。” “另外,按照属地管理,既然是在京郊犯的罪,流放自然是要从那里算,两千里的话,差不多就是我们浙西道了,两日后,你就把他们流放到我的府上,带他们来见我。” “啊?这也行?” 顾主簿在这个位置上已经二十年了,经歷的大大小小的案子少说也上千起了,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属地管理』。 而且一听到什么京郊、流兵,他就知道这些都是死无对证的说辞,根本无法核实。 他不明白这县令为什么突然要救邱氏三兄弟,不过他也没准备咬著不放。 本来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工具人,歷任这么多届县令,能一直坐稳这主簿之位,就是他从不多事。 “喏。” 第6章 监军院 两日后。 “你们几个,去街上,把我们高价收购蚕茧的消息都给放出去!” 看著织坊里面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的繅丝纺纱景象,秦淮很是满意。 在他的眼前,摆放著十架规格、大小甚至顏色都完全一致的新式纺车,秦淮一一看过去,偶尔踩上两脚,听著纺车轮转动的吱呀声,很是开心。 杨潜不愧是能被柳宗元记载在书本里的工艺大师,短短两日,他便准確高效做出了新式纺车。 司户李施群也很给力,两日便重新组织启用了已经被淘汰的原始腰机和双轴织机,使得纺纱的速度也跟上了繅丝的速度,短短一天,便已经將这半个月收来的茧用掉了一半。 也正因此,秦淮不得不派人去街上加紧搜罗蚕茧。 本来以为收茧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秦淮之前没有考虑到,因为这些年土地兼併严重,很多穷人为了生计,纷纷砍掉桑树,改种水稻,毕竟,能放在家里一点稻米,哪怕只有一两石,也能勉强捱过去。 这也导致蚕茧一年比一年少。 不得已,他只能派人出去高价收茧。 即使收茧顺利,秦淮也知道,哪怕他提高了繅丝和纺纱的速度,但是纺织是一个涉及到非常多环节的工作,仔细算下来,也只是能省下二十多日,跟他原来估算的差不多。 目前来看,如果想要百分之百完成圣人詔令,走水路这个方法,还是要用的。 “唉,我本以为有希望不用走水路的。”李施群用手指头合计著日子,嘆了一口气。 “李参军倒也不必过於担心,事在人为。不过,在高县尉没有查清楚之前,还是要麻烦李参军继续加强织纺的治安工作。” 李施群点了点头,看著秦淮,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正要说话,就见何场头拿著两匹綾纱,兴奋地跑了过来,大声喊道: “成了!成了!” “什么成了?” “秦县令,紫色套染之术成了!” 说完,何场头扬了扬手里的两张纱,脸上止不住的笑意,让这个中年男人颇有些少年得意。 “这是?”李施群看著这一幕,快速地从何场头手里接过了两张綾纱。 “李参军,您猜一猜这两张綾纱,哪一张是套染的?” 李施群仔细望去,只见这两张绢纱质地轻盈透明,细腻而富有层次,皆是深邃的紫色,几乎看不出色差。 “套染紫色?这就是你之前提到的解决顏料被毁的办法?” 李施群看了一会儿,就把綾纱放到了桌子上。 很显然,他分辨不出来。 “秦县令真是太厉害了,按照您的吩咐,这套染的紫纱顏色和长安印染署的顏料没有任何色差,而且,还多了茜草的清香,实乃紫中上品。” 秦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露出该有的笑意,反而是严肃说道: “调配比例、方法、时辰、天气都记好了?” “记好了!” “好,记住,除了负责染色的牙人,紫色被套染出来的事情,一个字都不得对外泄露。” 破坏顏料的幕后黑手还没有查出来,秦淮可不想纺纱工作再出波折。 李施群看到这一幕,感慨秦淮发明套染之术之余,还为他縝密的心思折服,他现在只觉得,完全看不透秦淮。 “报!高县尉回来了!” “快请。” 一身干练著装的县尉高历本匆匆而至,身上满是尘土。 显然,这两天,他没少奔波。 看到李施群也在场,高历本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直接匯报。 “高县尉,可是查到了什么?” 听到秦淮直接询问,高历本知道秦淮是在告诉他,没必要瞒著这位李参军,於是开口说道: “秦县令,根据下官这两天的追踪调查,虽然没有抓到张小安,但是已经查明了他的去向。” “何处?” “昇州,监军院。” 听到这个地方,秦淮虽然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但还是皱起了眉头。 李施群更是如遭雷击,倒吸一口气,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他没想过,事情竟然会如此复杂。 监军院,是对地方监军体制的代称,是一个完全独立於节度使府院的地方,设有监军使和副使,皆由宦官组成,主要职责就是帮助圣人监视藩镇,从而更好地维护藩镇和中央之间的关係。 顏料被毁的幕后主使如果真的是监军院的话,这千匹綾纱之局的真正目標就真如秦淮所说,根本不是他这个小县令,而是浙西观察使兼润州刺史,李翛。 这个消息对李施群来说无异於是晴天霹雳,他本来就是李翛的亲信。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翛一旦被废,他的结局可想而知。 “高县尉,此事可当真?” 李施群再次询问,其实他知道这个高县尉,能力极强,此番调查结果几乎不会是空穴来凤,十有八九是真的,只不过还是不愿相信,想要再確认一下。 “嗯!我一路追踪张小安的痕跡,就是在监军院断了踪跡,而且,我还乔装守在外围,看到了跟画像非常接近的人,可以確定,就是张小安。” 李参军听闻此处,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来人,去我府上,把所有的府兵全都调到织坊来,从今日起,织坊的每一道门都要有人看守,严格控制人员进出!” 李施群下了一道命令,隨即转身对著秦淮抱拳说道: “秦县令,此事非同小可,我要即刻稟报使君,告辞!” 他本来还想探探秦淮关於走水路运输的口风,这下也是顾不得谈话,急匆匆走了。 望著李施群离去的背影,秦淮反而是轻鬆了一些。 这死局背后的本质就是党爭,现在张小安的暴露,算是彻底揭开了这个锅盖,他也好从李刺史那里得到更多的助力。 就比如收茧这种事,一旦进到李翛的议事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难度。 秦淮料定,不日,这李翛一定会请他回去商议对策。 也是能够决定秦淮生死的一次会议。 他决定在此之前,先做一件事,增加一些討价还价的筹码,谋得更大的生机。 第8章 陈家村 三兄弟听到秦淮的问话,激动异常,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们非常清楚,秦淮让他们干的铁器营生,哪怕真如他所说的已经具备了『官营』资格,依然是一条凶险之路。 但是一想到自己还是戴罪之身,家里有老母需要赡养,似乎除了答应,也没有什么別的办法。 其实从內心来看,铁器生意虽然风险巨大,但是利润也极其诱人,对於这三个壮小伙来说,毫无疑问是可以激发他们肾上腺素的『良药』,非常適合敢拼敢闯的三兄弟。 三人都不是笨蛋,知道这是决定自身命运的时刻,相视一眼后,竟是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齐齐说道: “秦县令但管吩咐,这差事,我三兄弟一定尽心竭力。” “好。” 秦淮也是非常开心,从他穿越来的那一刻,他就一直盘算著如何重启炼铁场的事情。 凭藉前世对江苏地理的了解,秦淮知道丹徒县,也就是后世的镇江市,在市东有一处露天铁矿。 所以他有信心解决矿源的问题。 但是难的是让这铁矿为其所用。 想要重启大关炼铁场,这第一关,就是用人。 用哪些人? 秦淮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拋除身边的人。 哪怕是高县尉这样正直且能力强的人,他也不敢用。 因为他根本掌握不了那些复杂的关係网。 用了这些人,说不定这生铁还没炼出来,铁矿就被占了。 那他破解『千匹綾纱之局』就胎死腹中了。 必须是局外之人,素人。 邱氏三兄弟出身清白,虽性格颇为不同,但是为人极为侠义,而且是戴罪之身,有把柄在他手里。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和他的需求是最匹配的。 “你等无需忧虑,我既然让你们勾当上了这门营生,自会考虑周全,保你们安全无虞。” 秦淮说完,从地上捧起一把红褐色且质地细腻的土,朗声说道: “瞧,这就是我给你们找的第一个护身符!” “这是?” “这是黏土,而且这土的质量很好,非常適合烧砖。” “烧砖?” “不错,重启大关炼铁场,不能以炼铁的名义开启,太惹眼,而烧砖,就没那么扎眼了。” “您是说,要让大关炼铁场烧砖?” “是的,走,我们去大关,你们沿途做好地势观察和距离测算。” ... 一个时辰后,四人衣衫襤褸,满是泥泞,出现在了废弃的大关炼铁场。 这里背靠双峰山,是九华山的延伸山脉,紧挨著太平河。河道运输非常便利。 这是让秦淮非常满意的地方。 炼铁一事,无非生火,一进一出,哪怕在这个时期,技术都不算难事。 最难的,无疑是运输。 这个地方,经水路可以直通丹徒县区,不管是拉煤饼、木炭还是铁器,都比较方便。 而且靠近密林,制炭便利。 几人顺著破旧的墙体,找到了已经没有大门的入口,走了进去。 此时的炼铁场早已被杂草覆盖,里面零星地散落著几栋已经破败不堪的房子,要不是还有四座高炉耸立,几乎已经看不出任何炼铁场的痕跡了。 “大伟,这一路走来,可看出什么?” “秦县令,此处离矿石產地有二十余里,主要以小路为主,没路的部分有五六里,运输上是要费些功夫的,所幸地势起伏不大且没有险隘,只要修整一下,步车或者两轮牛车还是可以通过的。” 秦淮对邱大伟的观察力非常满意,一直聚焦在运输这个重启炼铁场的关键,不愧是弓兵出身。 抬头看了眼日头,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领著三人来到了场区外的渡口。 顺著路往北看去,一群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的村民,肩扛手拖著大包小包,踏著崎嶇不平的土路,缓缓朝他们走来。 他们的身形透著疲惫,眼神中满是对前路未知的忐忑。 为首一人,正是骑著马的县丞刘传之。 他看到秦淮正在等他,满是惊讶之色,完全没想到县令会来这荒山野岭亲自迎接他们。 忙翻身下马,諂媚的笑容瞬间上脸,一路小跑著过来。 “秦县令,怎么敢劳烦您亲自迎接。” 秦淮摆了摆手,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刘县丞,一路辛苦,你昨晚上差人提前来报,考虑很是周全。” 刘县丞听到秦淮夸他差事办地不错,笑意更浓,指著身后已经累瘫坐在地上的眾人,继续匯报导: “秦县令,陈家村共九十户三百四十人,除去投奔亲友的,还剩余六十户二百人。其中,轻壮劳力八十人,这是名册。” 此时的陈家村村民已经长途跋涉了两日,肚中飢饿,或蹲或坐,目光瞟向几位官老爷的身后,没有看到想像中的食物或者房屋,一阵失望,一言不发。 空气中瀰漫著绝望的气息。 秦淮將这一切尽收眼底,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 “某乃丹徒县令秦淮,奉命重启大关炼铁场,念汝等遭难,特为你们谋得此处勾当,如果你们愿意在此地谋生,可將自存手实状交出,重新编撰入户记实。前三年记不课户,不纳税。” “如若不愿意,现在就可以离开,自谋去处。” 秦淮说完,没有想像中的欢呼雀跃,所有村民都是沉默不语。 秦淮拋出的重计手实,三年不课,对於他们没有任何吸引力。 他们已经无地可种、无业为生,哪里还会想著纳税的事情。 唯一让他们感兴趣的就是炼铁营生的勾当。 所有人相互看著,都没有说话。 为首一位鸡皮鹤髮的老者,指著秦淮身后废弃的炼铁场,颤巍巍说道: “我们这些人都可以以此为生吗?” 显然,他们不太相信靠著这废铁场能够养活他们所有人,尤其是还有一百多人的老少妇孺。 “这位是他们村的族长,陈墨许。”一旁的刘传之小声介绍道。 “当然。” “重启这里,需要垦荒、除草、伐木、盖房、做饭,我可以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找到活干。” “只要干活,就能领钱、领粮。” 听到能领到粮食的时候,老小二眼睛一亮,只是看著这荒芜的地界,又有些犹疑。 秦淮微笑著,指著太平河,说道: “你们看!” 所有人都顺著秦淮所指的方向看去。 隨即面露喜色,眼中迸出希冀的光芒。 第9章 手实 不远处,两艘中等大小的转运漕船缓缓驶来。 这两艘船吃水极深,显然是满载货物。 秦淮指挥邱氏三兄弟將渡口的杂草清除,简单平整了一下。 所幸这个码头当初主要由石头堆砌,虽然破旧了点,但是依然可以使用。 两艘漕船缓缓停在渡口。 从船上跳下来两人,一人是秦淮的眷属,陈册。 另一人,中年模样,稳了稳身形,对著秦淮拱手辑礼,道: “秦县令,我是浙西道盐铁转运仓吏张午师,奉您之命,转运一百石稻米及相应器具。” 张午师没有打探稻米的用途,甚至连周遭奇怪的村民也没有多看。 秦淮非常满意张午师的分寸感。 浙西道的盐铁转运使是刺史李翛,而当初为了让秦淮兜著废弃后大关炼铁场的包袱,不仅给了他节制大关炼铁场的权力,甚至还给了他盐铁转运副使的职位。 本来是个彻头彻尾的『虚职』,但是谁也没想到大关炼铁场还有重启之日。 虚职一朝转正。 这可就帮了秦淮的大忙。 就比如安排仓吏给他转运货物这件事,如果没有这个职位,是万万搞不定的。 邱二光总是最有眼色的人,他急忙招呼两位兄弟和船上的船工,脱下上衣,开始从船上往下搬东西了。 隨著一袋袋的粮食搬下船舱,本来一直萎靡的村民顿时来了精神,十几个年轻人已经在族长的招呼下,加入了搬运队伍,还有些妇孺已经准备生活做饭了。 大家已经饿了好几天,现在看到粮食,所有人都像突然来劲的发条一样,紧锣密鼓又井然有序地转了起来。 除了一百石大米,秦淮还让陈册准备了整整一只羊,和两口大铁锅。 这大铁锅也是罕有之物,这个时期,受限於炼铁技术,铁锅在平民家庭里是很少见的,村民们吃饭要么冷食,要么就是陶鬲土灶。 眾人快速垒起了两个简易的炉子,放上大铁锅,一口锅用来烧水煮米,等到快熬好的时候加入几把野菜,另一口锅煮羊肉、燉羊汤。 不消一会儿,肉香和米香把包括秦淮在內的所有人都吸引到了铁锅附近,直勾勾地盯著两口锅,不自觉地吞著口水。 如果不是秦淮这位官家在场,恐怕他们早就拼抢起来了。 秦淮看到食物准备地差不多了,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让陈墨许组织村民排好队,隨即命令邱大伟三人开始给眾人分发食物。 基本上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一碗浓稠的米粥,还有几块冒著热气的羊肉,加上一碗羊汤,配合著秦淮带来的大蒜,一口下去,真是去膻增香,回味无穷。 秦淮也吃了一点,不过他还是没有习惯这样的烹飪方法,所以吃得不多。 这个时候的大米是糙米,只是简单的去除了硬质外壳,米糠和胚芽都还保留著,和他喜欢吃的精米,至少还差了两道工艺。 而且这个时候的香料是很昂贵的,这锅羊肉没有添加任何香料,甚至都没有焯水,哪怕有大蒜,他也是很难下咽。 幸好其他人没有秦淮的『臭毛病』,一个个吃得满嘴油腻,打起了饱嗝。 优质蛋白和油脂,在这个时期,对於这些人,可是极难获取到的。 吃饱喝足之后,这些人终於有了力气,开始围绕著废弃的炼铁场走来走去,最终目光还是都停在了卸下来的满满两船的货物。 足足一百石的稻米,约摸一万两千斤,就这么摆在了他们面前。 除此之外,还有非常多的铁製工具、毡帐。 族长陈墨许手里拿著一大沓手实,来到秦淮身前,感激说道: “多谢秦县令救我们陈家村,我们所有村民愿意留在此处,为您效劳。这是六十户的手实,交由您重新编入。” 秦淮示意陈册收下手实,对著陈墨许说道: “陈公,这些米看起来虽多,但是毕竟这么多张嘴,两个月差不多就吃完了。” 秦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低沉道: “我这里不养閒人。这样,由你组织,將你们村成年劳力分成三组,分別负责修路、运输、內务,具体干什么活,全部听从邱大伟的指挥。” “另外,你们村有会制炭的吗?” “木炭?有的。”陈老指了指身后一位中年人,朝他摆了摆手。 “秦县令,这位叫陈清培,原来做过卖炭翁。” “你怎么制炭的?” 陈清培脸庞黝黑,露出一口白牙,嘿嘿道: “在地上挖一个坑,將砍好的木材一层一层铺好,周边用粘土垒砌,顶上留空,从上面引火,待烧到底部时封顶,封顶用鬆土,排出烟气,七日后即可取用。” 秦淮听到这个方法,虽然早有所料,但还是皱了皱眉。 这方法也太原始了,效率低且木炭质量不稳定。 秦淮心里嘀咕,他自己脑海中有更好的方法,但是现在还不能做,至少要等到路修好了,粘土运输过来了才可以。 “你带几个人,这几日就按照你说的方法开始伐木、砍柴、烧炭,要大胆一点,多挖几个坑,能烧多少烧多少,我有大用!” “喏。” 陈清培这辈子还没有跟官家打过交道,现在发现自己一个烧炭的,竟然得了县令大人的亲自吩咐,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领命而去。 “大伟,这些人、粮、物,我就交给你们三兄弟了。” “你们记好,我做如下安排:” “第一,现在就检查废弃房屋,能用的马上安排他们住进去,不能住的一律推倒。另外,把我带来的毡帐搭好,安排村民儘早休息。” “第二,明日你们三兄弟要明確分工,三正带队修路,儘快把粘土和矿石运过来;二光带队整理內务,先把厨房、茅厕建起来;大伟统筹协调,负责採买,需要什么东西跟陈册说,他会给钱,门口的船我留给你们一条。” “我就一个要求:三天,让这里井然有序、焕发生机。” 邱氏三兄弟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他们现在才真的相信,秦淮是真的要带他们搞一场大事业的。 他们年轻有力、血气方刚,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期。 如今,亲眼看到这么多的人需要他们组织,几百袋的粮食要由他们去分配,大片的建设需要他们去展开,三兄弟完全没有怕脏怕累的怨言,只有浑身的干劲。 “喏。”三兄弟齐齐朗声答道,颇有些豪气。 第10章 谈判 秦淮和张午师乘坐空船返回了丹徒县城,估摸了下时间,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也就是半个小时。 这个速度不算慢,但是秦淮还是仔细研究著这个时期的船只,特別是动力系统。 他希望可以再快一点。 经过观察,秦淮发现,漕运船只的动力主要还是人力,硬帆的使用比较少。 秦淮知道,海上帆船只要不是完全逆风,都可以用折行的方式使用侧风推动而行,而这条太平河宽度不够,没有侧行的空间,想要使用侧风,难度较大。 看来想要提升速度,船帆的改进不是一个好主意。 只能另谋他法。 来到城內渡口,张仓吏早已在渡口安排了马车,仅这一件小事,秦淮就感受到漕运系统官员的富庶和周到。 待乘坐马车回到县衙时,发现李施群竟然已经在府上等著自己了。 “秦县令,听说你要重启大关炼铁场了?” “李参军真是厉害,我干点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施群像是没有听到秦淮语气中的讽刺,不以为意道: “秦县令,使君命我前来接你,到刺史府一敘。” 终於来了! 秦淮心里感慨,但是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问道: “李参军,你我同僚一场,虽职级相同,但是以对使君的了解,我远不及你。此去匯报一事,还望李参军不吝赐教,指点一二。” 千匹綾纱之局既然有昇州监军院卷进来,已经不是他这个层级可以解决的了。 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復。 双方都知道这场谈话的轻重。 所以,即使秦淮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但还是以真诚的发问请教起了李施群。 一是他確实想打探一下刺史现在的態度,二也是趁此机会看看李施群的人品。 李施群犹豫了一下,看了看秦淮颇为年轻的脸庞,知道他是真心求教,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缓缓说道: “秦县令,经过这几天相处,我发现你的聪慧远超常人,与之前了解大有不同。若是以往,我就沏壶茶在旁边看你的热闹了,现在嘛...我有一言相赠!” “李参军请说。” “拿出万斤生铁,求得一线生机。” 听到这里,秦淮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简单道了声谢。 內心却是颇为不爽,虽然他知道李施群如此说,已然是真心为他。 他不爽的点倒不是李施群的方法不行,而是从方法里面传递出来的刺史的態度。 准確一点说: 是站位! 因为李施群是李翛刺史的亲信,所以可以断定他们的站位是一致的。 至少从李施群的建议中,秦淮没有看到和他自己站位保持一致的態度。 刺史依然是和他切割开的! 这毫无疑问会极大增加他活下去的难度。 可以说,只要任务稍出偏差,李翛刺史绝不会为他兜著,会直接拿他的人头去顶锅。 他必须拿出能让刺史力保他的筹码。 ... 刺史府。 还没等秦淮进门,就看到门口已经有一人在等他了。 “赵管事?你怎么在这里?” 这赵管事是刺史府的幕僚,叫赵新章,主要处理刺史的私事,属於亲信中的亲信,极少露面。 当秦淮看到是这位赵管事在大门口等候的时候,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我奉刺史之命,特来此处迎接秦县令,请隨我来。” 见赵管事面无表情地回復,秦淮不自觉皱了皱眉。 这种迎来送往的活,根本就不是赵管事负责的,之所以让他来门口迎接自己,只有一个原因: 敲打! 去年秦淮因为被人告发贪污,为了保存职务,秦淮了大价钱输送给了刺史李翛,当时的中间人就是这位赵管事。 可以说,赵管事就是秦淮受贿行贿的直接证人。 现在,安排这位极少露面的赵管事来接自己,摆明了就是告诉他秦淮,李刺史有隨时捏死他的把柄。 警告他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看来这次见面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艰难。 压根就不是什么『谈判』! 而是赤裸裸地权力压迫。 “唉,政治斗爭远比自己想像地残酷与直白,我这个小小县令,哪怕是处於斗爭的边缘人物,都被搅地不得安稳。” 秦淮重新梳理了一番思绪,跟著赵管事的指引进了一间偏房。 屋內,李翛刺史、张坚长史已经坐好,在等著他了。 “下官秦淮见过使君。” 秦淮姿態摆得很低,没有称呼李刺史,而是用了尊称。 “秦淮,来,快坐下,这是今年的雨前茶,入口清香,你尝一尝。” 长史张坚连忙起身將秦淮迎到座位上,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秦淮,你的新式纺车图纸我看过了,果然精妙,看不出你还有这等本事。” 刺史李翛带著笑意继续说道: “而且你所献计策,造新纺、启旧织,都已经在稳步推行,非常有效果。不仅如此,你还用套染之术解决了顏料被毁一案,查出幕后指使乃昇州监军院。” “桩桩件件,可谓大功。” “只是,我听说,依照目前进度,仍是无法准时完成詔令,要推迟个六七天,是吗?” “是的。” “可有解决之法?” “下官之前有提到过,用万斤生铁向那义成军节度使刘悟买通水路。” “你真能炼出生铁?” “是的。”秦淮此时没必要再隱瞒什么,大关一旦起炉冒烟,也是瞒不过去的。 李翛眼睛一亮,击了一下手掌,说道: “好!是大关对吧,我这就派赵管事领上一眾炼铁好手,赶赴大关,帮你炼出生铁。” 秦淮听闻此处,连忙说道: “使君万万不可,如此一来,我浙西道炼铁一事必定人尽皆知,引得多方覬覦,一旦事变,恐怕更难完成詔令。” 秦淮说完,见两人沉默不语,暗道一句: 靠!果然如此。 这李刺史完全就没打算用生铁去买路完成詔令。 无非就是迟交六七天,到时候只要把秦淮抓了去顶罪就行。 见他们依然是这般打算,秦淮也不再藏著掖著,而是收敛神色,严肃说道: “张长史,我不管你给使君筹谋了什么,打了什么算盘,若是真的能挽救浙西道的命运,我这条命丟了就丟了。” “可是您的筹谋若真如下官猜测,那丟的可不只是我的性命,包括刺史在內,都已走上取死之道!” “你...”长史张坚如同被人揭了短一般,瞪时暴怒,刚想发作,便被李翛打断。 “秦淮,你倒是说说,我们有什么筹谋?” “以我之命,顶綾纱迟交之过;以万斤生铁,献给即將入朝拜相的宣武节度使,韩弘,保浙西道官场平安。” 听闻此言,李翛和张坚皆是面露惊讶之色,他们没想到,秦淮真的猜中了他们已经做好的筹谋。 仅是宣武节度使韩弘奉旨入朝,任职中书令这一消息,都是他们在京城了大力气才得到的,秦淮这一江南小吏如何得知? “若真如你所说,怎就成了取死之道?” 第11章 献策 秦淮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至关重要,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下官之前请教过您,浙西道乃富饶之区,为何会交由您来节制?” 秦淮不待回答,继续说道: “平衡之术!如今党爭日甚一日,但是因为您在朝在野,无甚根基,所以才能在激烈的党爭中脱颖而出,不管是纳税还是供给镇海军,您都能做到兼顾各方利益,不厚此薄彼,所以才能稳坐浙西道节度使。” “千匹綾纱终究不算大事,哪怕真完不成,只要打点好各方关係,无人弹劾,也就混过去了。” 李翛微微点头,他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可若是您有意投靠韩弘,平衡被打破,眾人弹劾之时,入朝新立的韩弘,怎可能愿意为了您得罪大宦官王守澄?” “据下官所知,韩弘为人精明,勤於政事,自宣武来朝时,曾一次献马三千匹、绢五十万、锦彩三万,兵械鎧甲不可胜数,足见其富裕。” “区区万斤生铁又如何入得了他的眼?” 听到这里,张坚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们只送这些东西?难道我们就不能多给点?” 秦淮冷冷一笑,回道: “节度使韩弘在镇二十余年,四州赋税皆据为已有,未尝上供。最关键的是,今年二月,唐廷官军平定錙青李师道,韩弘因畏惧才答应奉表入朝。” “请问长史,这种情况下,你送什么能打动富可敌国却又惊惧异常的韩弘?” 张坚被这一句话驳的面红耳赤,訥訥不言。 “贸然站队,反倒会让宦官们发现您已选了靠山,生了忌惮。到时候他们借綾纱迟交之过,直接面圣弹劾,无人回护之下,如何不是取死之道?” 说到最后,秦淮不自觉提高了几分音量,斥问直抵人心。 听到秦淮发问,李翛二人面面相覷,皆是沉默不语。 良久,张坚缓缓说道: “你说,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之前,继续维持平衡之术。” “对方已经设了局,如何维持?” “第一,请您助下官按期上交千匹綾纱,完成圣人詔令,免得落人口实。” “第二,炼铁一事,由下官秘密施为,您帮助封锁消息,避免引人覬覦,特別是义成军节度使刘悟,免得买路受阻。” “第三,派出说客两批,秘密赶赴长安和昇州,提高供给份额,以示诚意。” “在朝局动盪之际,只有此法,可保我浙西道官场暂时平稳。” 秦淮一一陈述,娓娓道来,所献计策严丝合缝,合乎情理。 二人听闻后,没有说话,內心却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內幕消息的?” “这是一个远离朝局的七品县令能想通的事情?” “此子,怎会如此了得?” 秦淮將二人表情尽收眼底,知道效果已经达到,决定再添一把火: “我知道使君您操持浙西道辛苦,同时提高长安和昇州的供给份额,著实为难了您。等我们平稳过了此事之后,我將每月献出五千斤生铁,供您调度,以补亏空。” 李翛听闻此处,再也坐不住,直接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好!好!汝之智谋果真厉害,我浙西道有你这样的官员,实乃我之幸事,浙西道幸事。” “你执我令,从今日起,凡是涉及纺织和铁器事务,皆可自行决断,助你谋事。” “喏。” … 秦淮离开的时候,还是赵管事负责送他。 只不过再无先前冷漠的脸庞,取而代之的,是带著略有諂媚的笑意,甚至还专门让刺史府的马车送秦淮回了家。 真是一朝攀附,前据后恭。 长史张坚见秦淮离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低沉说道: “下官献策不利,几陷使君於危局之中,恳请责罚!” 李翛长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 “你起来吧,此事,怨不得你。” “朝局混乱,我们在韩弘入朝之前进行依附,本身策略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確如秦淮所说,我们小看了韩弘入朝之后要面对的势力,拿不出值得韩弘维护我们的筹码。” “为今之计,只能忍痛割爱,提高各方供给,以保平安了!” “使君也不必过於担心,朝中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迟则年底,必然生变。我们现在多出点钱,以不变应万变。” “对於秦淮此人,你怎么看?” “確实有真才学,只是奇怪的是,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再无往日好贪腐、喜钻营、爱攀附的习性,倒是有点琢磨不透、不好控制了。” “嗯,他若能凭才学建功,即使不依附於我,我浙西道也容得下他!” ... 丹徒县衙。 堆了厚厚文书的桌子上,秦淮拿著鸡距笔,时而沉思,时而勾勾画画。 他为了破局,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处理政务了。 现在得到了刺史的信任,拿到了刺史的令牌,可以说是阶段性的成果。 终於是有时间、有心情处理积攒下来的政务了。 勾勾画画,笔耕不輟。 凡是涉及到增税的文书,他一律暂停。 凡是涉及到官商勾结、与民爭利的案子,他一律让利於民。 秉持这样的原则,批改起来倒也简单。 等到批阅完最后一个公务,他大口喝了一杯茶,朝著门外喊了一声: “都进来吧!” 门外等候多时的刘传之县丞、高历本县尉依次进入。 “你们两个,看看这些案子。” 秦淮说完,面无表情,拿起自己已经批阅好的文书,丟给了刘传之。 秦淮的严肃神情让这两人颇为不安,小心翼翼地翻起了卷宗。 一张张看下去,刘传之的表情是越来越难看,高历本却是眼睛越来越亮,翻阅的速度都快了起来。 “秦县令,这个案子...” 见刘传之支支吾吾,秦淮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这个赵大雷,是赵正田別驾的侄子,而且农户所诉占地一事,已有证据证明乃子虚乌有...” 说到这里,刘县丞瞥见秦淮脸色不悦,就没敢继续说下去了。 “什么狗屁证据?把农户的地契抢过来撕了,再造一个地契,就是证据了?当我们县衙的原始凭证是摆设吗?” “可是...可是您钱都收了...” “我收什么钱了,那是给农户治伤看病的费用。要不是看到他有意和解,非治他个打人抢地之罪!” “那周別驾那里...” “你就这样判,他要是觉得不服,大可把他的別驾叔叔搬出来,找我就行了!” 秦淮这句话说的颇有气势,直接把刘传之怔在当场。 “秦县令心繫百姓,这案子就该这么判!” 高历本倒是非常开心,大声附和道。 “这些案子,刘县丞你写在上面的建议,我是一个都没採纳,倒是高县尉写的,颇合我的心意。” “我最近忙於圣人詔令,以后的文书,由你们二人商议之后再交於我,如有分歧,找我定夺。” “啊?” 二人皆是一惊。 “是所有的文书吗?” 刘传之有些不敢相信,高县尉负责的只是治安捕盗一类的事情,压根不在议政序列里面。 这样安排,明显是不妥当的。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秦淮不想解释那么多。 “希望你们秉公办差,多为民著想,给本官减轻负担。听到了吗?” “喏。” 第12章 高县尉 权力真是好东西。 哪怕秦淮的人事安排不按常理,不讲规矩,刘县丞也只有听命的份。 见其再无反对意见,秦淮屏退刘传之,独留高县尉一人。 “高县尉,你刚刚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对我这样的安排,可有什么意见?” 高历本神情略有些复杂,他看著眼前曾经让他格外厌恶的县令,只觉得越发地看不透了。 “秦县令,这样修改议事章程,是不是有些任性了?” “怎么,你不喜欢这样的任性吗?” 高县尉纠结著说道: “喜欢,很是喜欢!只是不知,您为何这样做?” 秦淮看著高历本格外帅气的面容,联想起小学语文书里的一个人,於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重新组织了一下: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我大唐诗歌,佳作不计其数,这句你听过吗?” “那是自然,这是我叔祖渤海侯高適所作。说的是小县少事,却干什么事都有期限。” 提到这位渤海侯,高历本满脸自豪。 “高县尉此言谬矣。” “你叔祖大器晚成,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才是个小县官。他表面是在抱怨章程,其实是恨自己时日不多,不能绕过繁复的流程,为民请命。” 听到秦淮这样说,高历本有些惊讶地看著这位县令。 这首诗並不出名,他自己也是因为近亲的原因才知道的,没想到秦淮不仅了解这么无人问津的诗,甚至还知道作者作诗的背景和真实情感。 对秦淮再次刮目相看的同时,高历本更是有些汗顏。 自己对高叔祖的认识甚至还不如一个外人。 秦淮倒是没想这些,只是这些天一直在搜罗记忆里跟唐朝有关的任何东西,所幸自己记忆力惊人,慢慢地都想起来了。 “再回到我刚刚的人事变动,高县尉,你觉得那些案子真的这么难判吗?” 秦淮反问了一句,不待高历本回答,又继续说道: “我曾立下宏愿,要我丹徒百姓丰衣足食,再无饿殍。我要让他们话有处说、难有处帮、冤有处申。想要做到这些,就不能被冗杂流程限制,蹉跎岁月。 因为冗杂的流程,保护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弱者。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如此任性了吗?” 这段话说的秦淮自己都觉得牙酸,但是他知道,高历本就喜欢这些。 果然,听到这话,高历本收敛疑惑神情,郑重行了一礼,沉声回道: “高某定竭尽所能,必不负县令所託。” “希望高县尉不负高氏门风,让公门百事,不负这一方百姓!” .... .... 榆木桌上,秦淮一人作沉思状,手里把玩著几枚通宝铜钱。 有了高历本帮助处理公务,他现在终於可以放心地把精力投放到炼铁场了。 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 钱! 重启炼铁场,需要费海量的金钱。 虽然这几年他贪下了不少,但是远不及这些费。 光是那两船物资,就了他一小半的私库。 其实这也不是他贪的不够多,而是特殊歷史时期造成的。 土地大量兼併带来的一个影响,就是很多贪污的形式是占领土地这个生產资料,而非直接收钱。 铸幣权被中央严格管控,所以他手里土地很多,金钱之物反而少。 光是秦淮自己一个人的土地,加起来就有一千多亩。 这些地刚贪不久,都没来得及收租。 他也想过卖地换钱,但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倒不是秦淮不捨得,而是他对土地有长远的规划,这些规划的实施,都依赖於土地。 现在卖了无异於饮鴆止渴。 秦淮摩挲著手里的刺史令牌,朝门外喊了一句: “备马。” … 录事参军府。 看著这熟悉的府院,秦淮眼皮止不住地跳。 他之前不知道往这里跑了多少趟,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因为被拒绝太多次,所以本能地对这里十分牴触。 “刘管事,烦请通秉一声,丹徒秦淮有事来见周御史。” “周御史公务繁忙,秦县令还是改日再来吧。”宽眉窄眼的刘管事机械回道。 秦淮早就料到会是这样。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礼数既然走完,他也没必要继续吃瘪,冷声道: “你只管通秉,若是他说不来见我,这参军府,我便再也不来了。” 刘管事见秦淮异常强硬,一改往常諂媚的態度,颇为意外。 想要发作,但一想到秦淮毕竟也算一县主官,不好再给脸色,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去通秉一声。 不消一会儿,就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哎呦,秦县令大驾光临,恕我招待不周呀,刘封,你怎么办的差,怎么连茶都不上!快奉茶。” 秦淮看著一脸肥肉堆笑的周齐,也是赶紧起身,说道: “见过周御史。” 表面上秦淮颇有礼数,其实內心很是不以为意。 这个周齐,正式的官职是浙西道润州录事参军,从六品,比他高不了什么,只不过有监察和纠察六曹官吏的职能,相当於长安的御史一职。 要知道,御史这一职位不由吏部銓选,而是圣人直接任命,就像周齐这个官职,也是李翛直接任命的。 也因此,周齐特別喜欢別人叫他『御史』,以彰显其特殊。 其实这是不合规矩的。 不过这个时代,藩镇都已经割据了,叫个御史又算得了什么。 秦淮不想因为这种小事触了眉头,也用上了『言语行贿』。 当然,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是周齐另一个身份。 浙西道的財政官。 刺史李翛的钱袋子。 也是秦淮此行来找这位周『御史』的最终目的。 要钱! “秦兄最近可是干了不少大事,果真是年少有为,以前倒是我周某怠慢了,还请秦兄勿怪。” “周御史莫说这外道话,你我同为使君办差,职责所限,没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 “不知秦兄今日来此...?” 秦淮放下茶杯,收敛神情,一脸真诚地说道: “我今日来给周御史消愁来了。” “噗...” 周齐一口茶水,险些喷出。 他作为李翛刺史的亲信,对秦淮最近做的事是非常清楚的,知道他今日前来肯定是张口要钱。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搪塞的理由,结果到嘴边的话,又不得不咽下去,语气怪异说道: “消愁?我有什么愁?” 秦淮却是没有回答,反而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略带玩味。 “秦兄莫要打哑谜,你总不会是给我送钱来吧?” 周齐被盯得发毛,头一次在这个小县令身上感觉到压力。 “这兔崽子怎么感觉跟换了个人一样。”周齐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不错,我就是来给周御史送钱来的!” 第13章 打铁场 周齐看著秦淮,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物件一样,似乎是在说: 嗬,你个小贪官,什么时候学会忽悠了?我看你怎么『瞎编』。 秦淮装作没看到周齐戏謔的眼光,一本正经地说道: “庄园!” 听到这个词汇,周齐眼睛一缩,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收敛看笑话的神情,严肃看向秦淮。 在这个时期,隨著大土地私有制的迅猛发展,庄园经济日趋发达,此时已经成为了唐朝经济的主流,达到了高峰。 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均田制既坏,土地兼併再无限制,官僚地主侵夺土地,设置庄园者,比比皆是。 富者兼地数万亩,贫者无容足之居。 唐代的庄园,依土地所有者身份的不同,大致分为皇室庄园、官府庄园、官僚地主庄园和寺院庄园。 这里是浙西道,离长安甚远,秦淮提到的庄园,自然是官府庄园和官僚地主庄园,简称庄官。 他之前来跑过好几次,都是为了以丹徒县官府的名义修建一处別墅庄园。 这也是官府庄园修建的惯例,以官营之名修建,但是选址都是在主官的土地內,实际的使用自然也是主官自己。 营建费用是这位周御史和他的县府各出一半,待庄园修建好以后,以庄园为中心,將周边的土地进行农业和手工业开发,就形成了一个『经济区』,润州府不仅占据一半的盈利,还可以收取『庄税』。 即使主官离任或者调任,不管是购回另一半庄园还是出售土地,都可以获得不菲的收益。 “哦?难道秦县令也精通庄园一事?” “不甚了解。” “那为何提起?” “我虽不懂庄园营建,但我知道,修建庄官需向周御史报批,您应允后,才能下发银钱。” “蒙使君器重,我自是不能滥用职权,一切皆需秉公办理。” 周齐以为秦淮还是想要他手里的审批权,不慌不忙打了一句官腔。 “周御史,您误会了,我此番前来不是为了丹徒营建庄园。我是想问,现在您的手里,至少还有二十几处大的庄园待批待建吧。” “不错,不过你也知道,使君已经让我准备更多物资以资长安和昇州。现在银钱紧张,我也不瞒你,这些待批的庄园有一半是要被砍掉的。” “那想必周御史也听说了大关炼铁场的事情,两月之后,我便每个月產出五千斤生铁,以供使君周转,以周御史高超的营运手段,那些生铁必是送到您这里对吧。” 周齐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昨天使君已经把五千斤生铁一事交予了他,让他提前筹谋。 “周御史经营甚广,可曾想过,將生铁与庄园营建结合在一起?” 周齐饶有兴致地看著秦淮,並没有什么意外的神情,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庄园营建铁器需求巨大,且需要跨州採购,想必,是一桩非常不菲的费。” “周御史可有想过,自己搞一个打铁场,专门打造庄园营建所需铁器?” 周齐沉吟说道: “不错,我最初是有这个打算,怎奈生铁不够用。” 听到这里,秦淮嘿嘿一笑,似乎早有所料。 刺史李翛如今被人设局,除了自己给他出的平衡之术以外,他肯定迫不及待想要扩充自己的势力,所以这五千斤生铁,毫无疑问会被用作军械。 “小弟不才,愿意再奉上五千斤生铁,与御史同做打铁这勾当。” 周齐闻言,顷刻坐正了身子,盯著秦淮的脸,见其不似作假,严肃说道: “秦县令既然有这般能力,为何不去找使君,私下找我勾兑,是要陷周某於不忠不义吗?” 说到最后,周齐脸上已显怒容,声音也逐渐冷厉。 秦淮却是不慌不忙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御史莫要生气,我一心完成圣人詔令,怎敢欺瞒使君。先前所报五千斤,已然是竭尽我丹徒县全力。” 秦淮说完,见周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隨即说道: “御史可知,每冶炼一斤生铁,仅是燃料,就需要木炭七斤,七炭才生一铁,我现在根本没有这么多的木炭。” 周齐眼睛一亮,心思急转,立刻就领悟了秦淮的意思。 早先的五千斤生铁已然入了使君的耳,自然算是在台面之上。 只要周齐他自己再投入一些木炭,扩大產能,那么多產出的生铁就不算欺瞒使君,反而可以说是为君分忧,大功一件了。 “怎么样,现在御史想跟我谈谈这打铁场的勾当吗?” 说完,秦淮笑吟吟看向周齐。 周齐也是个玲瓏人,听罢秦淮所说,刚刚还是怒容的脸上立刻堆起了和善笑脸,赶紧命人续了热茶,亲切地改了称呼: “秦兄果如传言所说,真乃有才之士,周某愿闻其详。” “很简单,以你我二人名义成立打铁场。每月之初,周兄送我大关木炭三万五千斤,我自会投桃报李,送去生铁五千斤到打铁场,除去木炭、牙人等各种投入后,你我均分其利。如何?” 周齐听到秦淮的方案,没有立即回话,而是闭目凝思,手指不停地轻敲桌面。 秦淮知道,周齐正在算帐。 而他对此毫无担心,因为这笔帐,他早就算过了。 如今的木炭价格,一斤木炭三文钱,三万五千斤差不多一百贯,而耗铁一斤的锄头价格就要六十文,铁钉的单价还要更高,五千斤生铁的產出估算也有三百多贯。 每个月可以盈利两百贯,五五分帐之后就是一百贯。 一百贯听起来不是很多,也就一个县令一年的俸禄。 但是这可是实打实的铜钱,而不是禄米、绢帛充斥组成的俸禄可比的。 从要支出几百贯购买铁器到每月净赚一百贯,这其中的差距,周齐很难不心动。 秦淮先前跟周齐说给他送钱,倒也是真心话。 而且,这也是秦淮深思熟虑后想出的办法。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弄一个打铁场,自己锻造铁器售卖,那样当然可以赚的更多。 只是他实在没有信心保护好利润如此丰厚的產业。 献出五千斤给刺史只能算是允许他炼铁的敲门砖。 一旦秦淮產出更多的铁,被刺史发现有故意欺瞒之举,那就不是五千斤的事情了,很可能整个產业都会被刺史夺去。 所以他今日再次拋出五千斤生铁,通过周齐这个『八面玲瓏鱼』的手段,借用他的名义以及庄官的便利,分出一半收益,打通整个浙西道的官铁营运。 站在刺史李翛的角度看,大关炼铁场每月產铁一万斤,五千斤白送给他,剩下的五千斤再送一半利益给他,四取其三。 而秦淮,不仅要使出全力炼铁,而得利也只是四分之一,这钱还要负责大关的运转。 如此一来,秦淮的身份,就从一个普通县令变成了他李翛的『聚財童子』。 周齐心思电转之下,瞬间就想通了这里面的门道。 不仅感慨,秦淮这傢伙思虑確非常人。 从刺史到他再到浙西道官场,每一个环节秦淮都考虑到了。 “秦兄,你邀我所谋之事並非难事,何故送我如此大礼?” 周齐不置可否,试探性地问道。 “周兄莫要谦虚,打铁场的营运涉及场地建设、牙人招募、售卖等诸多环节,怎会易取?我后续会將大部分精力用於炼铁之事上,实在没有能力再勾当此事,还请周兄莫要推脱。” 秦淮说到这里,见周齐很是受用,继续补充道: “当然,確有一事,还希望周兄能行个方便。” “何事?” “改址济安桥,上移五里。” “哦?那是哪里?” 秦淮嘿嘿一笑,狡黠说道: “大关炼铁场。” 第14章 烤米饼 等到秦淮从录事参军府出来的时候,已然是中午了。 他对这次交谈非常满意。 首先拋出五千斤的打铁生意,藉助周齐之手打通浙西道的官铁营运。 然后说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改址济安桥。 本来这座桥不在他丹徒县管辖內,而是邻县用於两个庄官『经济区』的开发,建桥的资金自然跟他丹徒无关。 这次能说服周齐改地址,方便大关炼铁场的经营只是一方面,最大的好处是: 秦淮有了启动资金。 这座桥本来的设计是建一座石拱桥,预计耗时三年,投入一万贯,润州府和地方政府各出一半。 改址之后,就变成了丹徒县的工程,周齐自然是要拨付工程款给秦淮。 周齐答应,不日,將会把初始建桥资金两千贯以及三万五千斤木炭送到大关炼铁场。 也就是说,秦淮这次谈话,不仅解决了燃料,还带来了初始的启动资金。 可谓满载而归。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拿刺史令牌,胁迫百官给他送钱、送粮、送物资,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並非长久之道。 刺史令牌是可以达到这种效果,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並非是秦淮自己的能力,此时如果交恶,等到刺史收回令牌,那他秦淮做任何事都再难寸进,甚至有性命之危。 以势压人不如为利同行。 还是要与人为善。 ... 大关炼铁场。 秦淮还没走进去,就看到十几个小孩子,怀里抱著粗细不一的木材往远处跑去。 炼铁场外围,已经堆放几堆高高的木垛,几个村民正小心翼翼地用泥土封住,只留下几个透气的小孔。 还有几堆木炭,火光在木垛內部闪烁,烟雾繚绕。 甫一进入,就看到一群壮汉正围著一座废弃的高炉,挥舞著铁锤和撬棍,清理著炉內的积垢和废渣。 不远处,几位厨娘围著几口大铁锅,熟练地搅拌著锅中的食物,锅中热气腾腾,飘散出诱人的饭香。 在炼铁场的另一侧,一群工匠正在修缮房屋。他们或攀爬在屋顶上修补瓦片,或在墙边忙碌地砌砖抹泥。 四周摆放著採买来的各种材料。 整个院落已经经过平整,地上的杂物和碎石早已被清空。 虽然到处都在忙活,但是大家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秦县令,您怎么来了?” 邱大伟手里拿著帐簿,急匆匆跑来,眼框黑了一圈,显然这几天没怎么休息。 还不待秦淮询问,不远处跑来一个七八岁的小郎君,跑到秦淮面前,手里捧著东西,举到了秦淮眼前。 “秦县令,这是他们陈家村的特色食物,烤米饼,您试一试。” 秦淮说了句谢,从小男孩手里接过米饼,尝了一口。 嗯...味道確实不错,又香又脆。 这种没有精製过的粗胚米,经过火烤之后,反而別有一番风味。 “小郎君,你这几天都有米饼吃吗?” 小男孩拖著稚气未脱的声音回道: “嗯,每天中午都有一块,如果白天捡的柴多了,夜里还可以多领一块。” “阿娘说,以前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呢,她让我拿过来一块送给你吃。” 秦淮弯下腰,颳了一下小男孩的鼻子,说道: “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爹爹不用给別人耕地,阿娘不用到处去挖野菜了。” 说完,小男孩就蹦蹦跳跳跑开了。 “捡柴的时候小心点。” 秦淮在身后叮嘱了一句。 “秦县令,目前炼铁场的情况,我给您匯报一下。” 邱大伟说著,將秦淮引入一间结构还算完整的偏房。 “从这里到矿场的路有十五里,目前已经清理平整出来一条三人宽的小路,可供两轮车通过。等小车採购回来,明天就可以把矿石拉过来了。” “木炭已经在製作中,七天后,应该可以產出一万斤木炭。” “我特意把我的叔父找来,他年轻的时候炼过铁,在他的指导下,我们已经开始了废弃高炉的清理工作,爭取早日点火重启。” 秦淮合上已经记录了好多页的帐簿,笑著说道: “你做得很好,大伟。不过,也要注意休息,不要累倒了。现在有什么困难吗?” “有。第一,木炭燃料不够。这次之所以能產出一万斤,主要是因为第一次搜山砍柴,存量比较大,后续速度会降下来,到时候木炭供应会出问题。” “这个问题不用担心了,后面木炭的製作暂停,附近山上的树都不要砍了。我已经从外面找到了炭源,不日就会送到。” “那可太好了。还有第二个问题,房屋不够住,原来的房子大都是危房,我让人拆掉了,现在村民们都挤在毡帐房里面。” “不过村民们都对此没有什么怨言,他们现在可有盼头了。” 邱大伟说完第二条,忙补充了一句。 他是生怕这位官家觉得村民们『贪得无厌』。 见秦淮没有什么表示,邱大伟斟酌著继续说道: “第三,这几日钱帛支出甚多,已经去一百二十贯,这是目录。” 秦淮没有接过帐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是笑著说道: “是不是陈册那廝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陈郎君很是支持我的工作,只不过据他所说,这次重启炼铁场所用钱帛,用的乃是您的私帑,铜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是不是发现本官贪的也不是很多?” 秦淮这突然开起来的玩笑,让邱大伟顿时语结,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钱的事情,你也无需担心,建房材料,除了方砖,其余儘管买来就是,过几日,钱和木炭会同时送到。” “走吧,我们去看看高炉。” 此时的高炉,炉內外已经被清理乾净,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正打量著高炉內部,眉头紧皱。 “叔父,这是秦县令。” “张修集见过秦县令。“ “张公,多谢你的相助,我看这高炉比起前几日,可要好看多了。只是看你的神色,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秦县令,这高炉怕是短时间难以点火了。” 秦淮身为工科博士,高炉炼铁的原理他再清楚不过,只不过缺少实践,此刻正是了解这个时代技术细节的好机会,用请教的口吻说道: “还请张公赐教。” 第15章 匠籍 “秦县令,这高炉的主体结构还在,里面耐火砖仍然可用,外面的缺损用软粘土补起来即可。只是这鼓风箱、风道都已损坏殆尽,需要重新修建。” “最关键的是,这个高炉的高度不够,仅一丈有余,炉內温度低,怕是烧不出铁水,即使重启了,炼出来的主要以块炼铁为主,速度慢品质差。” “张公可有解决之法?” 张修集摇了摇头,不是很確定地说道: “如今之际,只能从鼓风入手。我听说北方那边有一种『水排』,可以利用水利鼓风,升高炉温。可是我们这边却从未见到过,自然无法使用。为今之计,只好採用笨方法了。” “什么笨方法?” “多加几个皮囊,多开几个风口,人力鼓风。” 秦淮听罢,知道这已经是这个时代最贴合实际的做法了,於是直接吩咐道: “大伟,你就按照张公所说,儘快建好皮囊鼓风。不过,我只给你两座高炉,其余两座,暂时不要动。” “秦县令,炼铁速度本来就已经很慢了,如果只启动两座高炉,会不会完不成任务?” 邱大伟担忧说道,他已经察觉,秦淮炼铁是要完成上面交办的差事。 “无妨,这几日,你在太平河上游寻一处流速快的地方,距离这里不要太远,建造一个简易水碓房。等路修好后,所有的矿石都搬去那里。” “再去买一些耐火砖。” 这几项都需要不小的开支,秦淮还特意叮嘱不情不愿的陈册,让他把府里的绢帛都拿出来。 ... 秦淮本来想待在大关指挥各项营建工作的,但是发现炼铁的现状不容乐观,还是回到了府中。 有些东西他要提前拿出来了。 和高历本商量了一些待处理的文书、案件,秦淮就闭门谢客了。 陈册看著秦淮闭关,只觉得自己的这个主子得了失心疯,自从他决定不跑路之后,不光府里的钱地差不多了,甚至一连多日都没有任何进项。 有些拿著钱帛、礼物上门的客人,他一概不见。 还有带著样貌秀丽的丫鬟登门的,也被拒之门外。 那小娘子的样子,他当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钱不要,人也不要,要不是看不出秦淮有什么身体异常,陈册都要给他这个阿郎请神驱鬼了。 就在陈册犹豫要不要上山拜佛时,两天后,秦淮终於『出关』了。 此时的秦淮,蓬头垢面,眼圈都是黑乎乎的。 陈册连忙打来清水,给他的阿郎梳洗了一番。 梳洗的过程中还不忘提醒秦淮: “阿郎,我听说常州天寧寺,顶层新建了梵音阁,里面有一高钟,一敲传十里,余音绕樑久久不散,相传可以祛除任何邪祟。 我们要不要去听一听?” “这等奇观,自然要去、要听。只是我听说拜佛心要诚,钱要足。我们等有钱了再去礼佛。” 陈册撇了撇嘴,不好再劝。 只是当看到秦淮交予他的硬黄纸上,勾勾画画如同鬼画符一般,他还是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去趟佛堂。 丹徒城郊。 秦淮二人站在门外看著院子里堆满的木材和工具,数道身影来回穿梭。 结实的榆木製作的宽大工作檯前,杨潜手中紧握著一把锋利的刻刀,眼神专注。 墙上掛著几幅草图,线条流畅,结构巧妙。 “杨匠,近来可好?” 潜心思考的杨潜看到来人,连忙起身,惊讶说道: “秦县令,您怎么来这里了?” 秦淮没有回话,而是看著墙上的图纸,感慨道: “画宫於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釐而构大厦,无进退焉。” 杨潜听到如此褒奖之语,没有任何骄傲神色显露,反而语焉喃喃,不知如何回话。 “杨匠,以汝之才,若终其一生,困於这门、桌、凳之间,可还甘心?” 秦淮所言,乃是真心发问。 以他的见识,结合杨潜过往展现的能力,设计、解构、选材、用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杨潜都具有非常顶级的工程师思维。 怎奈重文轻工,是贯穿所有封建王朝的基调,唐朝也不例外。 即使做到杨潜这等水平的梓人大家,也只是被柳宗元用来针砭时弊、讲述治国理政的一个案例而已。 见秦淮真心请教,杨潜重重嘆了口气,回道: “我乃匠籍,依照唐律,终生不得改行。不做这些,还能做什么呢?况且我也喜欢钻研此道,何谈甘不甘心。” 秦淮听懂了他的意思。 杨潜不是不甘心做工匠,只是不甘心工匠没有地位。 一旦入了匠籍,甚至连人身自由都会被朝廷限制,就怕大兴土木的时候,找不到工匠干活。 “你是喜欢这勾当,那他呢?”秦淮说著,手指向了门外。 顺著秦淮所指望去,院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愁眉苦脸地用刨子刨木头,手法笨拙。 杨潜看著这个少年,眼里满是苦涩,不甘道: “我入匠籍,自是无所谓的,只是误了我这唯一的儿子,他从小就喜欢读书。” “你忍心看他一生困於此地吗?就因为必须世袭你的这个匠籍。” 听到这里,杨潜心有所悟,直接单膝跪地,诚恳说道: “还望秦县令助我儿脱离匠籍,但有差遣,某任凭驱使。” 秦淮扶起地上的杨潜,轻声道: “此事,我自会为你筹谋。这第一步,便需杨匠立下大功。” 这话听得杨潜一头雾水。 倒也不怪杨潜,而是唐朝虽然在工匠制度上有了一定的自由度,但是仍然以无偿劳作的“番匠“为主。 也就是说,之前秦淮找杨潜所做的十架新式纺车,一分钱都不用给他。 因为在官府看来,对於匠人,已经免除了一定的税赋,这些工作都是杨潜他们应该做的。 少量的以僱佣方式使用的“明资匠“,即使算是有偿劳作,製作出的任何成果也是属於僱主。 物勒其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以穷其情。 工匠的名字只会出现在他们穷尽智慧所造的器物上,以便於管理者检查產品质量。 绝不会出现在功劳簿里。 史书千万册,何曾出现过工匠的名字。 即使是写出《鲁班书》的工匠鼻祖鲁班,更是在开篇写下: “习得此书者,鰥寡孤独残。” 这句话也成了千百年来工匠们悲惨一生的咒语。 第16章 招揽木匠 就在杨潜疑惑之际,陈册在秦淮的示意下,將手中的硬黄纸交给了杨潜。 杨潜凝神望去,瞪时便被纸上的结构图吸引住了。 结构图有大有小,总图分图,甚是复杂,但標註清晰,可谓详略得当。 杨潜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疑惑,时而惊喜。 良久,他摊开第一张图纸,疑惑说道: “这是水碓?只是这水碓的构造怎么如此复杂?为何会出现大水轮?” 对於水碓,杨潜並不陌生,这种以木质结构为主的手工业器械他也造过,主要利用水力舂米、碎物。 “这是连机水碓,由一个大水轮驱动数个水碓,一个原动机带动数个工作机。” 秦淮故意用上了一些现代的术语,也是想考察一下杨潜的领悟力。 这句话里面提到的机械二字自古就有,主要难理解的是『原动』二字,这是对於动力来源的简称。 果然,杨潜一听就懂,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隨即语气激动说道: “秦公,这水碓可有名字?” “就叫它八头水碓吧。” 杨潜嘖嘖称奇,小心翼翼地放下图纸,又打开了第二张图纸。 依然是落笔流畅、標註清晰、结构精妙的设计图。 这一次,杨潜看的时间更长,不时地用手在空中比划著名什么,十分专注。 秦淮也不著急,拿起桌子上的精製工具把玩。 良久。 “秦县令,这是何物?” 秦淮微笑回道: “杨匠可猜一猜。” 杨潜知道秦淮有考察之心,也不再藏著掖著,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鼓风机。” 秦淮顿时大喜,杨潜不仅猜对了他所画的图纸用途,甚至还用上了刚刚他提到的新术语。 要知道,他所画的拉杆活塞式风箱,不同於第一张图纸的八头水碓,是还没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產物。 此等领悟力,確非常人所及。 秦淮愈发肯定,自己是找对人了。 杨潜继续打开最后一张图。 这一次,他注视良久,紧蹙的眉头一直也没有展开,不管是水碓还是拉杆活塞式风箱,主要的材料都是木头,和他专业息息相关。 这一次的图纸,他却看不懂了。 但不代表他看不出其中蕴含的无穷力量。 “秦县令,这是何物?为何我看此物,既惊又惧,还有...一些期待。” 对於杨潜的『无知』,秦淮没有觉得是他能力不行,这种以铁为基础的工业產品,他没见过是再正常不过了。 能感到惊惧就已经是非常厉害的洞察力了。 因为他的第三幅图是: 蒸汽机。 不过秦淮没打算给杨潜讲这个玩意儿。 不是担心杨潜理解不了,而是这种东西太超前了,以现在的科技基础,完全没有办法造出来。 即使他造出来了,也推广不了。 因为没有燃料。 秦淮画蒸汽机,只是为了吸引杨潜,用於招揽。 他可没自大到现在就要造出来。 不同国家科技的发展其实是具有偶然性的,这个偶然性更多的是基於地理条件的限制。 比如中国,因为缺少纯度高的硷,从而和高透玻璃失之交臂,而高透玻璃是研究光学、基础化学必不可少的物品,基础化学又高度影响材料学的发展。 而英国,能够轻易获取廉价且高质量的煤矿,成为了它发明出蒸汽机的关键条件。 要知道,现在的唐朝普通民眾,能吃上热饭都算奢侈的。 更何谈去把珍贵的燃料用来...烧热水? “杨匠,这个是我的一种设想,但是我现在无法实现他,需要你的帮助。” “秦县令但凭吩咐。” “你可愿意搬家到大关炼铁场吗?” “大关?炼铁?” “不错。你虽是木匠,但是木铁本就相生共用,以汝之见识,在用木铁造器一途必定会有不凡功绩。” 秦淮见杨潜並未出声答应,继续说道: “你应该也知道铁器的重要,如果供职炼铁场,我便可以解决你的身份问题。” “身份?” “是的。我会向刺史请示,在大关设置炼铁营,以军制管理,初期人数少,你就先当一个火长。统领炼铁场的营建工作。” 秦淮之所以这样做,主要还是为了杨潜能立功,以工匠身份立功难度太大,但是若是火长或者团头,那就简单多了。 杨潜听到这里,只觉心神荡漾,感动异常。 听秦淮所说,他终於相信,解决他儿子匠籍的问题,並不是秦淮为了招揽他心血来潮、信口开河,而是经过认真思考与谋划的。 而且不仅仅是解决匠籍,他对那个让他心生畏惧的铁傢伙也是非常感兴趣。 冥冥中他能感知到,跟著秦淮干下去,一定会有非常不一样的人生。 於是他郑重施了一礼,道: “感念秦县令信任,我这就安排大家干活,把这连机水碓和鼓风机做出来,等做出来之后,我带著新工具一块搬至大关。” 接下来,二人商量了一些製作新工具的细节,让杨潜再次感慨秦淮的工艺水平之高,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等到秦淮二人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阿郎,你真要在大关建一个军营呀。”陈册掰著手指头问道。 “怎么了?” “那又是一大笔开销呀。”陈册说完,嘴里嘀嘀咕咕的,算起了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淮现在只是个县令,並无任何军职,自然也无法调动军力,能够用的武装力量,就是高县尉那手下几十人而已。 如今炼铁重启一事,如果找李翛在大关设置团营,李翛一定会答应他,只不过肯定不会给秦淮自行招募的权力,而是直接派遣他自己的亲军驻守,与他毫无关係。 顶多给他一个致果校尉,有军职无军权。 这就不是他想要的了。 不过好消息是,唐朝的县镇兵力没有一定之规。 这就给了他可乘之机。 按照他目前的需求,最適合他的军职,有两个。 一个是团练使,不过这个时期,基本上只有州团练使,由刺史兼任,很少设置县团练使。 第二个职位是镇遏使,主要是对一些重镇设置的,而丹徒县就在润州境內,离李翛的亲军距离比较近,所以其实没有必要设置。 之所以想要这两个职位,是因为它是独立机构。 不管是县团练使还是县镇遏使,都算是一个小军队的主管,有极大的人事权。 但是有一个关键问题,按照惯例,一县主官是没有军权的,所以哪怕是真的要来了这两个官职,也不会由他一人兼任。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第17章 会客 丹徒,醉仙居。 从城郊回来的秦淮,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这处丹徒县最出名的酒肆。 作为一县主官,秦淮被尊为上宾,在美女侍者引领著,进了最里面的雅间。 甫一进入,就看到了一个身材中等、面容富態的中年男子,男子身著华服、衣料考究,看到秦淮进来,连忙起身,大声说道: “秦县令,好久不见呀。” 秦淮脸上堆笑,说道: “实在抱歉,路上有点事,耽搁了。本来是我要宴请刘公的,结果却让你久等了。” “秦县令说笑了,我刘伊能在丹徒从商,全赖县令帮助,本就是我怠慢了,又岂敢让您请吃於我。” 秦淮看著对方皮笑肉不笑的嘴脸,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 他今晚宴请的这个人,刘伊,彭城人,是丹徒的一个普通商人,有几座茶山,还经营著一个瓷窑。 確如刘伊所说,他本是没有资格让秦淮宴请的。 只不过时世不同,秦淮如今,却是有求於他了。 碰饮一杯酒,秦淮夹了一筷子的虾炙,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刘公,你是彭城人,听说最近彭城要封郡王了,你可知此事?” 刘伊隨即露出恍然表情,坐实了秦淮宴请他的真实目的,笑道: “秦县令,这件事,我倒是知晓。” “哦?彭城离我丹徒不远,若是有封郡王这种喜事,我也要敬贺一番才是,还请刘公告知详情,我也好做一番准备。” “县令有所不知,新任义成军节度使刘悟,乃我叔父,他出身彭城,屡立大功,传闻圣人甚是器重,最近更是想要封他为彭城郡王。” 刘伊一脸自豪,似乎是他自己要晋封。 “我素来景仰刘使君,先前虽有耳闻刘公乃使君亲眷,只是一直苦於没有机会接触,如今又逢使君再立新功,还是恳请刘公为我引荐一番。” “此事好说,好说。” 刘伊满口答应下来,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至於什么时候引荐、如何引荐也是只字不提。 秦淮知道,到了他拿出诚意的时候: “我名下还有一座茶山,我自己不擅此道,刘公若是感兴趣,儘管拿去。” 刘伊却是嘿嘿一笑,既没答应也没否定: “秦县令的茶山,我岂敢染指,倒是我最近看上一处,只是那些刁民因循守旧,不知变通,如何都不卖於我,不知...” 秦淮轻咳一声,放下酒杯,打断了刘伊的说话: “刘公,茶山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看就我那座吧,荒著也是荒著,送给刘公了。” 秦淮此言一出,倒是让刘伊颇感意外。 他早就听说秦淮是个大贪官。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所以故作大方的没有要秦淮自己的茶山,而是让秦淮居中调停一番,帮他兼併其他村民的茶山。 在他看来,这可以说是『美美与共』的好事。 他搞不清楚何处惹恼了秦淮,只是见秦淮异常坚决,也不好再推辞: “既然如此,我就帮您管理著,租金,我一分不少付给您。” 秦淮嘿嘿一笑,重新举起酒杯,说道: “刘公莫说这外道话,如果此番引荐顺利,你我合作的机会多著呢。” 秦淮说著,比了一个划船的姿势。 刘伊瞬间懂得了秦淮的意思,他之所以能在丹徒经商,主要就是漕运上可以仗著和刘悟的关係,直通汴河。 现在秦淮这个一县主官如果搅合到漕运一事,对他来说无疑是大大的利好。 “秦县令,怪我考虑不周,您这等青年才俊,少年有为,我应该早日引荐给叔父的。这样,我即刻写信,不...下一趟船,我亲自前往滑州,覲见叔父。” 见刘伊如此心急就应承下来,秦淮虽然高兴却也是有点无奈。 这傢伙,听到有漕运合作,脑子都不好使了,既是求见,你总得提前问下我要谈什么吧。 算了,还是自己来吧。 “如此,麻烦刘公了!”秦淮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包裹,递给刘伊: “刘公,这是我这次求见的信物,烦將此物送於使君。” 刘伊忙道了声歉: “瞧瞧,我高兴地把正事都忘了。” 隨即在秦淮眼神示意下,他打开包裹,只见一小块状黑物,问道: “秦县令,这是何物?” “块炼铁。” 刘伊瞭然,心中激盪。 铁器生意,再好不过。 兴奋地举起酒杯与秦淮再次碰杯,一饮而尽。 隨即,秦淮特意询问了一些刘悟的生平事跡,跟自己看过的《新唐书.刘悟传》慢慢结合了起来。 刘悟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不是什么好名声: 叛徒。 刘悟起自行伍,身份普通,成为牙兵后,得李师道赏识,一路高升。 去年,唐宪宗詔令宣武节度使韩弘,以及魏博、义成、武寧、横海诸镇前往討伐李师道,在李师道座下当值的刘悟,时任都知兵马使,反叛变节,杀死了自己的主將李师道,获封节度使。 印象里,等到明年,他就会成为彭城郡王。 只是让秦淮感到奇怪的是,汴河的漕运控制隨之发生了变化。 要知道,汴河作为重要漕运要道,一直是控制在马上奉表入朝的韩弘治下。 韩弘在漕运上可以说是竭尽全力,来者不拒,收取了数量庞大的『过路费』。 独郑州这一段,不知为何,被刚刚上任不久的义成军节度使刘悟把控。 直接封住了淮南一些人的船队,这里面就包括他浙西道的官船。 这也是为什么李翛听到要走水路时,垂头丧气的原因。 秦淮当时面对李翛陈述利弊之时,对这件事也是心有疑虑的,只不过都是一些浮在表面上的猜测,不好明说。 这一切,至少要等他亲自见到刘悟之后才能確定。 ... 坐在醉仙居为他特意准备的马车上,秦淮揉了揉额头。 这个时期的酒,度数不是很高,他倒是没喝醉,只是觉得有些累。 “熬夜画图我不觉得累,倒是对这迎来送往、虚与委蛇之事颇为不適,哪怕有美酒、美人儿。” “我还是適合走技术路线呀。” 秦淮心里感慨了一句,隨即想到穿越来的这些天的遭遇,不仅有些鬱闷: “谁他娘地说带著技术穿越古代,就能风生水起、平遥直上呢?” “除了老天赐予的矿场,这上司、同儕、下属、商贾,有哪一个好相与的?” “这官场、商场、钱帛、漕运,甚至是燃料,桩桩件件,有哪一桩是好处理的?” “这还没点火呢,我不仅耗尽家財,还许诺出了万斤生铁的白条,后续那刘悟指不定怎么狮子大开口呢!” “我好歹也算是一县主官,只不过想弄个全须全尾儿的炼铁场,怎么就那么难呢?” 秦淮晃了晃脑袋,將这些繁杂的思绪清空。 看来即使穿越了,这喝了酒就爱胡思乱想的毛病,依然存在。 以后,少喝酒。 第18章 砖窑 隨后的两天,秦淮在等待大关营建的过程中,去了一趟织坊,看到现在紫色綾纱的纺织工作一切顺利,而且李施群对这个工作十分上心,不仅派来重兵把守,一有机会就到现场监工。 这让秦淮非常放心,这个李施群和他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不愧为李翛重用的人,十足一个『抓落实』的好手。 织坊有他的参与,当不会再出什么大的问题。 这一日,秦淮正与高历本商议一处爭议案件。 驛站来人了。 “报,句容县来函一封、丹阳县来函一封、延陵县和金坛县各来函一封。” “这么多?我们的邻县为何纷纷同时来函?” 高历本疑惑看向秦淮,秦淮却是微微一笑,示意驛使將几封公函交予高县尉。 高县尉一封接一封打开,眉头也是越来越皱。 “秦县令,你给他们都发了什么函?怎么全是婉拒之言。而且句容县还特意提到,希望我丹徒主政官多將精力放在本职工作上,少做些离经叛道的事。” “句容县县令张佑?” “是的。” “也对,张县令出身高贵,自是看不惯我这做派。” “秦县令,您到底给他们发了什么函?”高历本再次出言询问。 “也没什么,就是希望他们能准我率领丹徒眾官吏去他们县参观一番。” “参观何物?” “砖瓦窑。” “啊?”高历本听到这个东西,嘴巴直接张大,显然是又惊又疑。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参观这等污...场所?” “烧砖砌瓦,何谈污秽?” “秦县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文人官吏,一般都不会去这样的地方。” “砖瓦乃我朝极为重要的营建材料,事关官家土木营建以及民生大事,我等自当了解周详。” 高历本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砖瓦重要与否,跟参观砖瓦窑有什么关係? 难不成你参观一下,百姓们就都能用得起砖了? 秦淮看到高历本脸上仍未释然的表情,心中嘆了一口气。 “封建观念的入心入脑之深,远超我的想像。哪怕是高历本这样的人,依然深陷四书五经的框架里,一身的腱子肉也遮不住骨子里旧文人的腐朽之气。” “来人,通知刘县丞,还有二堂、六房主事,明天一早,起身高桥!” “喏。” ... 高桥乡。 秦淮领著除了顾主簿之外的丹徒各官吏、小廝,二十多人浩浩荡荡,纵马经驛路来到此处。 提前到达的小廝,携一老者,在镇口等待。 “秦县令,我是高桥乡的耆老李方济。诸位官家一路辛苦,可前往驛站歇息一番。” “耆老,我等来此处,只为高桥砖窑而来,就不歇息了,烦请耆老带路。” “砖窑?”李方济听到此处,颇感诧异,只是想到自己乡里的情况,还是硬著头皮说: “还是请您稍息,容老儿去收拾一番,妥当之后再来请您,如何?” “既是参观,当看实情。现在就去吧!” 秦淮说完,直接下了马,见老者欲言又止,笑了笑,出声安慰道: “耆老不必担心,今日只看实情,不管如何,都不会牵罪於任何人。只管放心领路即可!” 见秦淮如此坚持,李方济也不好再推脱,领著二十几人往乡南边走去。 县丞刘传之缓了缓脚步,悄悄离秦淮远了一点,用胳膊拱了拱高历本,小声说道: “高县尉,这是搞哪一出?” “高桥砖窑咋了?烧出金子了?” 高历本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刘传之刚想说话,就听到前方一道声音传来: “到了!” 他连忙看向前方,只见在这座乡镇的边缘,矗立著一处外表颇为破败的砖窑,地面上散落著一些破碎的砖块和陶片。 整个窑洞只有一处还有烟气冒出,寥寥几个人穿梭其中。 刘传之见状,快步走到了前面,怒声道: “你这砖窑,何至於破败如此?是官雇还是民雇?” 所谓官雇,指的是整个產业都是官家的,这些工人就是僱佣过来干活,工资微薄,可以免除部分税赋。 而民雇,指的是砖窑由私人建设,走的是烧砖卖砖的从商路子。 听到县丞的斥问,李方济明显有些惶恐,不安地说道: “最开始是官雇,后来因为牙匠们不够,改为了民雇。” “既是民雇,为何荒废至此?” 李方济刚准备回话,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仅仅吐出几个字: “经营不善。” 秦淮看著里面还在忙碌的几个人影,说道: “耆老,让牙匠们停了工,都唤过来休息一下。” 不一会儿,几个光著上半身、皮肤黝黑的枯瘦汉子,就集中到了砖窑的门口,看著这些著官衣、牵骏马的大人物,全都是低头不语,看都不敢看一眼。 独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睛不时地好奇张望。 “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 “八娃。” “你学烧砖多久了?跟谁学的?” “一年,就跟著我阿爹和哥哥们。” 八娃指了指身边的几位。 原来是一个家里的人。 “看来你们的烧砖技术很差呀,这里都快倒闭了。” 秦淮指了指这已经濒临荒废的园子,调侃道。 少年八娃一把推开想要拦著他回话的人,急切道: “谁说我们技术差,我阿爹给长安烧过砖,莲纹都会烧。 要不是烧一块就被抢一块,我们怎么会倒闭?” “哦?这么说是有人抢你们的砖嘍,谁抢的?” 耆老李方济顿时咳嗽了一声,想要拦住八娃回话,却被秦淮喝止了。 八娃指了指秦淮身后,大声答道: “就穿这种衣服的人!” 秦淮往身后看去,几个身著统一黄色圆领袍衫的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是慌张。 高历本赶紧回道: “秦县令,我的手下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高县尉莫要紧张,你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不过,你能保证我丹徒县每一个里正、坊正,都不会干这种事吗?” 高历本想了想,摇了摇头。 秦淮没有继续说下去,也没想要查是哪些人抢了民雇砖窑的砖,害得他们无以为继。 他其实对这种情况早已知晓。 最近,他一直在思考手工业的发展。 从『官雇』到『民雇』,看似给了手工业者更大的自由度,本质上还是官家没有钱去经营手工业。 但是用砖的需求是不会减少的,所以开放民雇之后,所谓的官家,便以减少莫须有的徭役为由,光明正大的抢过来用,分文不给。 这就导致这个时期的手工业,囿於小作坊,难有发展。 他前两天特意发函给几个邻县,说要考察一下砖瓦窑,除了想要立一个『重视手工业』的荒诞人设,为自己接下来投身大关铺垫之外,也是真的想看看其他地方的手工业情况。 结果毫不意外的全部拒绝了他的参观。 可见,各地情况基本一样。 ... 耆老李方济看到这些官家神色颇为难看,心道闯了大祸,连忙领著眾人跪了下来,说道: “秦县令,小儿口言无状,衝撞了官家,还请您大人大量,莫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秦淮看著跪在地上的几人,脸上枯瘦见骨,无一丝血色,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站起来。 “八娃,你们家是不是已经没了田地?” “是的。”八娃以为闯了祸,抹著眼泪说道。 “何以为生?” “我们自己去山里捡点柴,挖点黏土,偷摸烧几块砖,换点米吃。” 秦淮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带点宠溺地说道: “想不想换个地方烧砖?有大米饭吃,还能给你娶个亲。” 八娃眼睛一亮,说道: “想,只是,我哥哥们都还没娶亲呢。” 第19章 转性 高桥乡隶属丹徒县,靠近县城,地少人多,所以匠籍人口眾多。 相传,两百年前为长安城墙造过异形砖,专门用於墙角装饰,名噪一时。 唐朝鼎盛时期,高桥为展示其匠技,修建了极具特色的各式建筑。 只是恰如唐王朝的缩影,高桥跟著一起潮起潮落,如今,再不復当年盛况。 秦淮眾人走在高桥的主干街道上,依稀能从部分建筑物上看到当年的影子,只不过都像他们身后远远跟著的几个烧砖匠一样。 枯瘦,衰败。 县丞刘传之悄没声地走到高历本身边。 他就喜欢跟高历本聊天,尤其是最近一同议事以后。 虽然和高历本聊天,经常不被搭理,但是刘传之从来不觉得尷尬,反而是乐在其中。 因为高县尉从来不会拿他的话头,去別人特別是秦淮那里嚼耳根子。 “高县尉,你跟转了性的秦县令走得近,你跟我说说,这是啥情况?” 果然,没有任何回应。 虽然如此,『人精』的他还是能从高历本的表情上看出来: 对於县令『转性』一事,高县尉也是认可的。 “听说,润州府要新扩一处军营,耗资巨大,大关重新烧砖是不是为了给刺史献点殷勤?” 秦淮『重工重匠』的特殊施政行为,在刘传之这样的人看来,只有媚上这种解释最为合理。 要不说,人只能在自己所处的位置上思考。 高历本虽然也不清楚秦淮为何如此,只是隱隱感觉不像刘传之说的那样。 “媚上就媚上吧,为何还让我们牵马步行,难道就因为后面那几个砖牙子?” 刘传之活动了一下颇为酸痛的腿脚,却听到高历本这根木头竟然回了他: “刘县丞,我觉得走路挺好,正好给你磨磨身子。” 刘传之『嘿』了一声,看到高历本又甩开了他几个步子,忙不迭跟了上去。 ... 等到眾人回到县衙之后,秦淮先是吩咐陈册,让其为八娃他们几人准备了衣物、饭食,然后带他们去往大关,交由邱大伟统一安排。 隨后,秦淮和刘传之、高历本一同在县衙內用了午饭。 高历本利用秦淮在县衙这个难得的机会,拿出了两份公文给他批示。 第一份是关於秋季徵税的税案。 两税法规定,春秋两季徵税。 核心原则就一个: 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 涉及到这种事关王朝运转的税案,他们丹徒县没有多少可以发挥的空间。 大的政策、方向,他们是一个字都不能改的。 秦淮对此没有直接给与签批,而是让高历本加了一条: 核验户税与地税等缴税户,包括折纳、纽配、省耗等附加税。 主要目的就一个: 严格核验穷苦百姓的资產与田地,不得登记空税;对於富人为避税產生的转录土地、隱匿家资的行为要严查,不得少记。 其实,富人隱匿土地才是避税的重灾区,对於这种事情,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鱼鳞图册。 虽然秦淮知道怎么办,可是现在的他不敢推行此策,因为势必会触动大地主的利益,这不是他能干的了的。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摆出个要『严核税数』的態度。 高历本对於此批示格外认同,而刘传之面无表情,眉宇间似在思忱。 “传之,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淮知道自己缺少行政经验,他在大学任职时,曾经去镇上掛职过副书记,有一定的从政经验,但也算不得精通此道。 哪怕是前身,更多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贪腐上,对与行政事务都是得过且过,无甚心得。 所以,秦淮对於刘传之这个『人精』还是抱有期待的。 “秦公此举,颇为大义,徵税嘛,就是要征富人的税。只是...”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此举不见得能如您所愿。” “愿闻其详。” 秦淮和高历本两个行政能力『浅薄』的人,同时看向刘传之。 “秦县令的批示不管如何,总归是要人去办差的。” 刘传之点到即止,也不多言。 秦淮瞬间瞭然。 问题,出在落实上。 高历本常年办案,虽然没有多少从政经验,但也立刻明白了刘传之的暗示,沉默不语。 想法再好,也需要数量庞大的计税者去统计並收税的。 这就给了富人们极大地操作空间: 行贿减税。 见秦淮还没有表態,高历本率先发话: “秦县令,今年计税时可以增加衙役陪同,衙役们由我亲自挑选,必不负县令所託。” 这个方法有效。 这是秦淮的第一个判断。 只是,没那么有效。 这是他的第二个判断。 增加不同身份的人统计,自会增加富人们的行贿成本,减少逃税手段。 可是,一来衙役们压根不懂统税之法,二来他们身份也不够给富人足够的压力。 秦淮思忱片刻,补充道: “好,此举甚好。不过衙役人手不够,你再去六门户佐仓佐那里,挑些信得过的人,要算学好的,传之负责给他们安排授业,专门讲授课税详细。” “另外,我以刺史令牌,特发批文,任命这些人为计税吏,统课两税。” 刘传之听闻,连忙说道: “秦县令,刺史令牌颇为难得,您如此使用,会不会惹得刺史心生嫌隙?” 刺史发令牌乃是浙西道官场大事,包括高历本在內的有品官员都已知晓此事。 秦淮能得此令,殊为不易。 刘传之此言確实是在为秦淮考虑。 “传之有心了,此事我自有决断,依令行事即可。” 刺史李翛已经入了局,此事別人不知,秦淮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的李翛,不管是为了保持平衡出血打点,还是扩充亲军,都急需钱帛。 只要秦淮秋季奉税充足,滥用令牌一事,李翛绝不会计较。 甚至还会赏他几句『擅决断』的能吏之言。 高历本见这事已经谈妥落定,忙拿出第二份卷宗交给秦淮。 秦淮接过来细细看去,却是有些疑惑不解。 因为相比於刚才的徵税一事,这第二份卷宗却是一件侵地的小事。 润州一位参军的族亲,想要侵占农户田地。 这件事情,高历本已经给与了批示。 “高县尉,此举甚好。不仅保住了农户的地,还用『飞地』之法稳住了这个族亲,让富人去开垦『飞地』,可谓一举三得呀。妙!” 秦淮忍不住夸讚了一句。 “秦县令,这条计策並非是我想出的,而是刘县丞提出来的。” 秦淮意外地看了一眼刘传之,见他神色也是颇为意外。 显然,对於高历本会拿出这份小的卷宗,他事先並不知情。 二人都懂得了高历本的用意。 秦淮通过此事,意识到刘传之確实有非常高妙的行政事务处理经验。 而高历本的做法就更有意思了。 他用这份卷宗,让秦淮看到刘传之的可用之处,也算是投桃报李,感谢刘传之传授施政之法。 足以可见,刘传之是一个能吏,只是一直跟隨主官的风格行事。 秦淮贪,他也贪。 秦淮转性,他也转性。 而高历本的『推贤』妙举,就不知是本性还是转性了。 三人嘿嘿一笑,再无言语。 第20章 入主大关 深夜。 二堂之后,县令內宅。 秦淮孑身一人住於此处,宅內外冷冷清清,无甚器具资財。 秦淮任职此地县令,並没有经过科举,而是门荫入仕。 他的父亲曾在长安任职太常丞,从五品,主要负责宗庙祭祀礼仪,不管是从官职大小还是实际权力看,都没有资格为秦淮谋得如此官职。 父亲为了能够让他避免杂色入流,直接门荫,不仅提前致仕,把职位让给了礼部尚书的儿子,而且变卖一切家资上下打点,这才让秦淮得以入仕。 “公生明。” 这是大堂仪门之后戒石坊上刻著的戒石铭。 寓意处事公正,明察是非。 秦淮回想著前身的点点滴滴,再联繫到穿越过来之后经歷的一切。 从没看到什么公,只看到了私。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计私也挺好,只要手里本钱足够,一切皆可任由驱使。” 秦淮从今日商討事宜,看出了刘传之的转性,这让他比较放心的能从县衙事务中脱离出来。 他上无天线,家无余势,想要走为官之路,难如登天。 而且如今朝局混乱,你方唱罢我登场,今朝眼看起朱楼,明日便看高楼塌。 王朝晚期官场,实非善与之地。 一个並非针对他的綾纱之局,就让他这个官场边缘人物,几乎万劫不復了。 若不是自己懂得这些『微末』匠技,恐怕此刻已经收监待审了。 “手中必须要握有足够的本钱,才能自保。” 秦淮不自觉感慨了一句,隨即自嘲一笑: “这倒是和前身求財不求官的从政思路,高度一致了。” ... 大关炼铁场。 此时的码头上,熙熙攘攘,挤满了炼铁场的牙人,邱大伟三兄弟以及陈家村族长陈默许站在中间。 他们全都望向太平河的下游方向,迎接大关真正的主人,秦淮。 不一会儿,一条浩浩荡荡的船队映入眼帘。 船首一人,站立如松,衣袂隨风轻飘,阳光洒洒落身。 只见其人,面容俊朗,颇为不凡。 正是秦淮。 大关炼铁场这半月新启,虽然各项工作安排也算得当,但是杂事太多,所以一切看起来都还是乱糟糟的。 为此,秦淮决定,弄一场热烈浓郁的入主仪式。 这不是形式主义。 而是追求『仪式感』。 目的就是通过特定的形式和行为,赋予『入主』这一重要事件和场合以特殊意义和价值。 秦淮昨日已经吩咐下去,不仅要安排所有人到码头接驳,还动用特权,让仓吏张午师安排了一艘大气威武的客船,专门用於他的乘坐。 倒不是秦淮喜欢出风头,而是这半月他甚少露面,他需要这个仪式强化他大关主人的身份,也能无形之中,强化两百多牙人的身份认同和归属感。 面子有了,里子也得有。 他特意选在今日,就是要等著御史周齐先行拨付的物资,铜钱一千贯,木炭两万斤,直接装满四艘船。 杨潜製作的八头连机水碓和活塞式鼓风机,也装满了一艘船。 浩荡的船队,给这些穷苦出身的百姓直接当场看楞。 他们何时见过这种场面? 看到秦淮丰神俊朗如上仙一般,再看这事关他们生计的满载船队,所有人都是一脸兴奋,很多人都已是欢呼雀跃起来,眼神中迸出希冀的神采。 待船靠岸,秦淮躬身跳下,在邱大伟几人的簇拥下,从容越过两百人自动散开的通道,走进炼铁场。 秦淮没有选择当眾讲话,毕竟炼铁场还没有启动,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拋下县衙事务,就是为了儘快点火。 距离交货只剩一个多月了,他对於这个时期的炼铁技术了解甚少,不知道到底能够日產多少斤。 秦淮心里没底,所以需要儘快让大关运转起来,好为接下来的会面做好准备。 此时的大关,相比前几天来,更加规范了。 按照他之前的吩咐,邱大伟已经將耐火砖、皮鼓风都採购完毕,就等安装。 从这里到矿场的小路初步完成,两轮牛车的通行也已经打通,已经在陆续採矿和拉土。 水碓房的选址,离这里不到半里地,已经积攒了数千斤的铁矿石。 毡房、厨房都已经重新选址,离高炉更远,生活区、工作区涇渭分明。 秦淮听取邱大伟的匯报,很是满意。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梓人杨潜,是我请过来的技术大家,从今日起,所有的房屋营建、工具器械製造,全由他负责。” 邱大伟见状,连忙表態道: “杨匠,我们一直盼著您来呢,我们能不能住上好房子、用上好家俱都指著您呢。” 杨潜拱手辑了个礼,回道: “还请邱郎君以及诸位多多支持。” “你们都是我的重要助力,以你们的能力品性,定会声气相投、一时瑜亮。” 秦淮点了一句,肃容问道: “大伟,现在有哪些问题急需解决?” “高炉修葺点火、碎矿还有砖窑选址。” 邱大伟本来想说钱帛来著,但是看到刚刚被拉进来的满满两大箱的铜钱,及时止住了口。 “先定址,把八娃的父亲李玖唤来。” 精瘦汉子李玖,进屋后看到几人气度不凡,甚是紧张。 “李玖,你常年烧砖,对於新砖窑位置,可有什么主意?” 李玖见是询问此事,局促不安稍解,拖著浓重的乡音说道: “得靠河,取水便宜;得有路,拉土便宜。” 秦淮点点头,补充道: “这里常年东南风向,为避烟气,需往太平河下游选址,不超半里地为宜。” 眾人纷纷称是。 “三正,你负责此事,儘快起窑。记住,遇事多问李玖。” 三正携李玖领命而去。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水碓房。” 此时的水碓房,已经平整出来数十米见方的平地,十多根粗壮的木柱子耸立,上面几位牙人正在铺顶,下面已经铺了两大堆大大小小的红褐色矿石。 “杨匠,这个地方可以吗?” 杨潜以脚步丈量河边到房顶的距离,回道: “房子位置正確,就是距离稍远了一些,我怕连机水碓力度会有减弱。” “不过问题不大,只需要將此处再平整一下,把房顶往外延伸两丈即可。” 第21章 两种方案 “杨匠,烦劳这几日辛苦,儘快把这八头连机水碓装好,全力碎石,越碎越好。 大伟,除去水碓碎石以外,你要再安排人,人力碎石,不可细碎,粗碎即可。” 秦淮拿起铁锤,搬起一块矿石置於石板之上,用力凿下,矿石受力,顿时碎裂,四处飞溅。 秦淮捡起一块核桃大小的碎石,说道: “就像这种就行。” “这种矿石含铁量高,乾燥易碎,人不用安排很多,五六人足矣。” 杨潜和邱大伟对於秦淮粗碎细碎的方案,虽然不太理解,但是都知道秦淮胸中自有丘壑,不是他们的眼界看得懂的,当即应允下来,没有多问。 一旁的张修集曾经炼过铁,倒是对此安排有了一些眉目。 就在这时,十几个汉子抬著大圆轮和八头水碓,搬了过来。 张修集一直没太明白什么是八头水碓,此时见了实物,和眾人一样,兴奋地围观了起来。 秦淮先是拨弄了一下立式水轮的叶片,轻易便可拨转起来,隨后又拨动转轴,同样轻易转起。 他对此很是满意,水轮和转轴能够轻易转起来,就说明整体结构设计合理,不存在多余的阻力。 而且,按照秦淮的设计,转轴上的拨板是错列排开的,可以根据水流方向调整角度。 拨板数量不多,以大为主,这样做既可以降低製作难度,还可以减少后期的维护。 这对於能否最大效率利用水力至关重要。 邱大伟对著这庞然大物,讚嘆道: “这都是杨匠做的?真是巧夺天工。” “邱郎君谬讚了,我只是按照秦县令的设计和吩咐,做了些凿木取材的苦力活。” “真正的发明者,乃是秦县令。” 杨潜如实说道,但是眼神中的欣喜之色,说明他对这个成果也很是满意。 邱大伟眾人一脸惊诧,虽然经过连日来的相处,他们已然知道秦淮颇擅此道,可是看到如此复杂的水碓,怎么都不会想到竟然会出自秦淮之手。 秦淮的『匠人之术』,在他们心里又提升了几个等级。 “杨匠莫要谦虚,短短几日,能攒出如此规模和质量的水碓,已是梓人大家。在这一点上,我远不及你。” 秦淮没有贪功,能把他的设想变成现实的人,整个丹徒,甚至是整个润州,目前来看,仅此一人。 “大伟,你再去弄八个石臼,开口就按照铁矿石的大小来开。另外,水轮和转轴的基础一定要坐实,不可懈怠。” 秦淮又吩咐了一些安装的细节,隨即领著眾人赶往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地方。 高炉。 在这件事情上,张修集作为最有经验的牙人,责无旁贷介绍道: “秦县令,耐火砖和皮鼓风,我都已经初步定好安装位置,就是现在摆放的地方,还请您定夺。” 其实,东西前两日就已经採购就位了。 他本来是想著直接安装好,可是被邱大伟拦住了,说要请示秦淮后再行修葺。 特別是,他的技术和修葺方案还没有获得秦淮认可,不要擅自做主。 张修集最开始不理解,可是今天见到这连机水碓,顿时明白了邱大伟的用意。 秦淮看著地上摆好的皮鼓风,也明白了张修集的意图。 现在的高炉只有一个进风口,张修集在每一个高炉周围摆了三个皮鼓风,就是想再开凿出来两个风口,以此提升炉温。 这种皮鼓风,也叫橐(tuo),由皮革製作的风囊和木架构成,两端细、中间鼓起。 皮囊上有一个拉杆,手握拉杆可以將皮囊前后推拉,使其压缩和鼓起,从而將风吹入高炉內。 秦淮尝试推拉了几下,虽然皮囊压缩程度不够导致风速不快,但是用於块炼铁也足够了,隨即说道: “可以,就按照你说的方法改造即可。” 张修集见自己的方案被肯定,格外开心,又看到杨潜眉头微皱,似乎有话想说,问道: “杨匠可有什么高见?” 杨潜看向秦淮,见其没什么表示,回道: “皮鼓风方便快捷,確实最是合適。不过,何不把这三个橐稍加改造,连接在一起,做成排橐,如此一来,便不用再开风口,还能增加进风量。” “可是单个橐已经是人力拉开的极限了,做成排橐,就拉不开了。” “可以用马来拉,或者再给我一些时日,像水碓那样,做出水排,可以更加稳定高效鼓风。” 张修集眼前一亮,他听说过水排鼓风,但是没见过,如果能做出来,再好不过。 但是刚才的方案已经被秦淮认可了,二人都不太確定是不是要推翻重来,同时看向秦淮。 此事,还需秦淮拿主意。 秦淮笑笑,看出二人都是倾向排橐的方案,说道: “就按照最初的方案吧,水排一事,不著急做。” 见眾人都不是很理解,秦淮继续说道: “这两座高炉的炉温不需要很高,等到点火以后,就用刚刚粗碎的矿石,能把他们炼化在一起,弄出大块的块炼铁就行。” “记住,这两座炉,以產量为主,其他的,都不重要。” 听到秦淮颇为守旧的方案,张修集一头雾水,杨潜也是低头沉思。 邱大伟率先反应过来,忙领著眾人纷纷称是。 秦淮看著眾人各异的神情,心里感慨: 这就是领导决策带来的效果。 所谓块炼铁,就是炉温不够,燃烧不充分的情形下生成的铁,甚至都不能直接锻打,需要再炼化一次才可以使用。 秦淮如此决策,有些人会觉得他急功近利、不可理喻,也有人会觉得秦淮难以捉摸、深不可测。 其实事情很简单,就是信息差带来的决策影响。 在场的眾人,只有秦淮知道这批铁是要交出去的。 既然不是自己用,当然要给质量最差的铁,既可以减少矿石、助燃剂、木炭的消耗,节省本钱,还可以让外人知道他们炼铁技术落后,示人以弱。 这就是秦淮想要的效果。 他故意不点破,一是这种小心思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毕竟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妥;二也是作为领导者常有的做法,更多的信息,更强硬的决策,本身就是上位者享受权力的过程,秦淮也是一个俗人,自然不能免俗。 聪明的下属,比如邱大伟,会从秦淮的决策中推导出事情的一二甚至是全貌,从而做出最合適的应对。 愚笨的下属,会认为摊上了蠢货领导,但是碍於权力,不得不做。 不过这些,对秦淮来说,都不重要。 他只看中一点,能不能把他的命令,贯彻执行好。 第22章 比赛 见秦淮主意已定,邱大伟也不废话,拉著张修集就开始招呼人干活。 为了这个方案,他们本来已经准备好久了,铺砖挖洞,上手极快。 “秦县令,这两炉如何处置?” 秦淮看著已经被修葺一新的椭圆式高炉,吩咐几人將拉杆活塞式鼓风机抬了进来,数量不多,就两架。 杨潜从秦淮当时的布置中,明显能感觉到秦淮对於这两架鼓风机尤为得意,甚至超过了八头连机水碓。 直到现在,他也不清楚为什么。 “大伟,杨匠,你让他们按照这个图纸安置这两架鼓风机。” 秦淮从怀中掏出设计图,递给了杨潜。 二人仔细看去,都有些摸不著头脑。 “秦县令,怎么安装一个鼓风机,还需要这么复杂的进风通道?” “是啊,这两个是火炉吗?怎么高炉旁边还要建火炉?还是两座?” 二人异样的举动,把一旁忙活的张修集也吸引了过来,把头凑到了图纸上。 “再建两座火炉?两个高炉就是四个火炉,秦县令,我们木炭可是非常短缺呀。” “是呀,我们自己製作的木炭,再加上运过来的,也就三万斤,產不到五千斤铁就要停火了。” 张修集在一旁计算著木炭量和生铁量。 秦淮笑著解释道: “这个火炉叫热风炉,主要是蓄热用的,烧出的热风直连鼓风机进风口,再由送风口送进高炉。” “这...有用吗?” 张修集有些不確定,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张公,要不要比一比?”秦淮指著两两分组的高炉问道。 “比什么?要是比炼铁质量,我可不跟您比,我那两座炉就是產点块炼铁而已,您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生铁。” “那就比单斤铁的耗炭量吧。” “您確定?要知道我这可是块炼铁,產出的铁块杂质多、重量大,炉温又低,我估摸著,不產生冷窑事故的话,最多六炭就可换一铁,您那个,至少也得七炭。” 张修集五指合拢,比了个七的手势。 “那就比嘛,你要是贏了,让秦县令带我们去醉仙居喝酒去,涨涨见识。” 邱大伟在一旁攛掇著,杨潜笑而不语。 虽然不太懂炼铁,但是秦淮的能力,杨潜是深信不疑,他不觉得张修集能贏下此局。 “好,我比,我听说醉仙居的虾炙可是一绝呀,就是吃不起。” 看张修集的样子,显然是胜券在握。 “好,这四个热风炉的製作,我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偷工减料呀。”秦淮调侃道。 “您就放心吧,不止是这几个炉子,我连您图里说的风道都给您用最好的黏土,按您说的,保证不漏气。” “好,注意安全。” 就这样,眾人依照明確的分工,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整个大关到处都是光著膀子吆喝著干活的身影,朝气蓬勃。 这一干,就是三天。 秦淮作为大关的一把手,时常巡弋於高炉、水碓、砖窑的製作现场,其中,尤以高炉待的时间最长。 原因无他,高炉是整个大关的核心,也是最容易出现安全事故的地方。 张修集说过,虽然高炉构造简单,但是毕竟是高温冶炼,还是会出现炸炉事故的。 原理也很简单,如果鼓风不利,导致高炉內上下温差过大,下面已经出现铁水,上面还是坚硬的炉料,就会形成强大的压力差,导致炸炉。 这也是为什么大关原先的高炉『不高』的原因,鼓风技术达不到的时候,过於追求高度,极容易炸炉。 “秦县令,无须担心,大关当时建造的时候,就是考虑到经验不够,所以高炉修建也就一丈,而且肚子不大,就是怕炸炉。” 许是看出了秦淮的担忧,张修集安慰道,看到秦淮手里黑黑的东西,问道: “秦县令,您这几日为何一直拿著这个煤饼?现在才入夏,远没有到用这个东西的时候。” “你识得此物?” 不是秦淮看不起张修集,他手里的这块煤饼,黑光细腻,还散发著淡淡的香,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奢侈品,主要用於富贵人家冬季取暖用,平常百姓甚少见过。 “兽炭休亲近,狐裘可弃捐。” 这是诗人白居易曾作的诗,其中的兽炭原型就是秦淮手里的煤饼。 所谓兽炭,就是由『香匠』把精煤磨成屑,搀入沉香、麝香等各种香料,再和以糯米糊,按入兽形模子压成香饼、兽炭,以供圣人及妃嬪们享用。 秦淮手里的这块,製作没那么复杂,主要是把精煤磨成屑,掺入粉,压成兽型,常见於富贵人家中。 “以前我们炼铁,木炭不够,尝试用过这种煤饼。不过没您手里的这块好,没那么精细,更別提香气了。” “哦?你们用它炼过铁了?效果如何?” “完全不可用,炼出的生铁太脆了,一砸就断,就放弃了。” “唉,多好的东西,就是不能炼铁,可惜了!”张修集感慨道。 “果然。” 秦淮心道。 现在的唐朝,还没有煤化焦的技术。 如果直接將煤炭用於冶炼,因为其中含有大量的硫,经过反应会生成硫化铁,导致炼出的铁质地清脆,必须继续锻打修復,所耗甚大,得不偿失。 “看来,还要想办法焦化一下。” 秦淮看著眾人忙碌的身影,咬下一口烤米饼,宽慰自己道: “此事不急,从哪里弄煤还没著落呢。”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砖窑,李玖和八娃几个人正在活泥。 秦淮把八娃唤了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烤米饼,问道: “八娃,喜欢这里吗?” 八娃黝黑的脸庞嘻嘻一笑,露出大白牙,嚼著米饼含糊说道: “喜欢呀,这里可太好了,天天都能吃肉。” 李玖小跑著过来,还是局促不安的老实人模样。 “秦县令,您別听八娃瞎说,我们活干得不好,都是邱郎君可怜我们,晚上给我们加了羊肉。” “你可別谦虚,我看你们这砖窑,弄得挺好。对了,你们一般都用什么烧砖?” “我们这个没有那个精细。”李玖往西边高炉指了指,继续说道: “柴草、稻杆子都行。” “如果大规模长期烧呢?” “那最好是木材,石精也行。” 秦淮暗暗嘆了口气。 “得,又一个要炭的!” 第23章 动力来源 中国古代能人辈出,曾经涌现出了那么多领先世界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先进技术,还是无法突破动力来源这一关。 其实,古代先贤们在突破动力来源这一事关工业革命的关键隘口,也是做出过许多尝试的。 比如用於碎物的连机水碓,用於鼓风的水排,都是利用水力解决动力来源难题的先进发明,比西方早了好几百年。 可是先天不足,地大人多却少煤,好不容易產出的一些煤,还得按照客观的分配规律,先送到皇家或者高官那里。 哪里还有这些能工巧匠们用於创造的空间。 燃料短缺,成为了困扰秦淮的一大难题。 这也是整个古代中国的缩影。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普及的就是,让老百姓冬天以衣御寒,减少燃料损耗,才有可能余下足够的燃料以供手工业。 可是田地若都种了,老百姓吃啥? 是不是还得先引入玉米、红薯、土豆、新稻种? 这一环扣一环的,没个几十上百年…… “秦县令,秦县令?” 李玖见秦淮驀然站立,久久不语,於是出声喊道。 这才將秦淮早已飘飞万里之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李公,你烧的砖都是这样的吗?” 秦淮捡起地上一块青条砖,这是为了搭建砖窑特意买的,也能做模子用。 “是的,三郎君说了,先烧这种砖盖房子用。” 秦淮点了点头,掂了掂,非常重,確定是实心砖无疑。 除了厚度跟现代差不多,长度、宽度都远大於现代的红砖。 此时的唐朝,已经解决了木建筑大面积、大体量的技术难题,木架结构形制与规模都日趋形成定製,砖的需求反而没有那么大,所以对於砖的形制没有太多规定。 除了秦淮手里的这块条形砖是有规定的,其余的形制並无明確要求。 “为什么不造小一点?” 秦淮问出心中疑问。 大砖太耗火力,小砖受热成型都优於大砖。 “小砖?那怎么盖房子?” 李玖不明白秦淮为什么会有此问,他烧了一辈子的大砖,从来没有烧过小砖。 虽然李玖没有给出秦淮答案,但是秦淮却已经想明白了。 小砖虽然好烧制,但是现在可没有水泥,所以砖墙的修建都是靠黏土砌砖的。 黏土虽然粘性够,但是强度不够,而且隔温防水效果差,如果用小砖盖房,不仅容易倒塌,一旦吸水受潮,冬天就会极冷。 也正因此,必须採用足够长度和宽度的大砖,利用大砖本身的重量和稳定性,才能用於盖房子。 想要烧小砖,必须要有水泥补充强度和硬度。 那水泥又怎么製作? 过程也很简单,跟炼铁差不多。 找到石灰石矿,採矿、碎石、研磨、烧结、再研磨。 石灰石矿分布广泛,倒不难找,甚至碎石研磨也还好,可以利用水力。 可是高温烧结怎么办? 这可是一笔海量的燃料需求。 得,又回到了原点。 秦淮心里感慨,再次拋除杂乱思绪,不再纠结小砖的烧制,问道: “那空心砖呢?比如只取四边,中间挖空。”秦淮在条砖上比划著名。 “这样挖太多了,对制坯的要求很高。” “你能做吗?” 李玖不太確定,说道: “我可以试一试。” “嗯,你先试试,如果不可行,我再想办法。” 秦淮不太了解具体的烧制情况,只能先让李玖试著烧制。 空心砖如果可以烧製成功,不仅可以减少燃料损耗,还便於搬运和运输,只要硬度过关,非常適合大面积推广。 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些办法,只是还需要看烧制的结果。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烧?” “这边水、材都是现成的,黏土也都拉过来了,再要个四五天就可以点火起炉了。” “我明天就让八娃他们筛土製坯。”李玖怕秦淮觉得进度太慢,连忙补充说道。 就在这时,邱大伟跑了过来,没等他说话,一旁的李玖问道: “大郎君,我想回趟高桥,上次走得急,很多工具没带过来,马上要筛土製坯了。” 邱大伟看向秦淮,见其点头,隨即说道: “可以,速去速回,不得耽误。” 秦淮知道邱大伟为了进度、保密和便於管理,要求所有人,未经他的同意,不得隨意外出。 他对这一点很是满意,默认了邱大伟的做法。 二人缓步离开砖窑,往太平河上游走去。 “大伟,你找我?” “陈郎君来了,说是有事找您。” 不远处,陈册匆匆跑来,秦淮肃容问道: “何事找我?” “秦县令,县衙出事了。” “出事了?什么事?”秦淮皱眉问道。 “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您还是跟我回去一趟吧。” 见陈册脸色焦急,秦淮也不多问,直接往码头走去。 在船上,根据陈册讲述,是有一群外地人围在了县衙门口,具体什么事情他也说不上来。 秦淮不敢怠慢,群体事件不容小覷,只是催促著船快一点划。 到了县衙附近,秦淮特意从侧门直接进了县衙內宅,现在他不清楚具体情况,走正门会直接撞上这些人,到时候就一点思考和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 刚进入內宅,就看到高力本来回踱步,显然是在等他。 “高县尉,门外现在是什么情况?” “秦县令,不知何故,门外纠集了一帮蒜农,携数十辆满载大蒜的驴车,吵著闹著要报官。” “蒜农?多少人?” “有四五十人。” “我浙西道百姓不喜吃蒜,丹徒整个县都没这么多人耕种,他们是哪里的蒜农?为何报官?” “还不知,刘县丞正在门外应对。” 就在这时,从二堂跑来一人,正是主簿顾作立。 “秦县令,门外来的蒜农中了『牙转』骗局。” “牙转?他们是哪里人?” “坯县。” “大蒜之乡,邳州?” 邳州就是现代的邳州,也是种蒜得以闻名。 只不过现在改制了,邳州已经改为坯县,归隶不变,还是徐州。 “邳州离我丹徒几百里,为何会来此地卖蒜?何人牙转?” 第24章 大蒜 所谓牙转,指的就是中间商或者中介。 “牙转之人还没进入丹徒地界,就趁夜色跑掉了。” “根据蒜农介绍,牙转之人叫刘资备,丹徒县人,他特意跑到邳县,告诉蒜农,运到丹徒之后,可以每斤五文钱收。” “本来邳州种蒜,多售往长安,收价一般是四文钱。” “蒜农对五文钱动了心,就纠集了几十人一同来丹徒售卖,结果不仅牙转子跑掉了,还压根没人买。” 顾作立一口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这是我们县衙该管的事吗?” 秦淮问向眾人。 “这种售卖无果的事情,顶多算商贾爭端,报官肯定不合適,不过,我们可以帮助他们抓住那个牙子。”高力本直言不讳。 “那个牙子为什么要高价收购大蒜?为什么又中途跑了?” “可能是牙转失败,现在大蒜刚成熟,听说近年长安喜食蒜之风甚浓,去年大蒜卖到了六文钱一斤,他可能是想收购大蒜,赚取差价吧。”顾作立解释道。 “果然,无商不奸。”高历本骂了一句。 秦淮见眾人都是一脸赞同,也是更加明白了重农抑商的国策,对这些人观念的影响。 现在,从他穿越过来,已经在这个王朝生活半个多月了。 他是全方位的体会到了生產力低下导致的物资缺乏是什么样。 之所以重农抑商,本质上是因为商人只会低收高卖,不创造任何价值。 如果从商的人过多,一定会压榨本就低下的生產力。 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无不希望所有的百姓都去种地,因为一旦没人种地或者无地可种,创造不出足够的粮食,是会动摇国本的。 “高县尉,抓人一事还是交给你去做。不过,眼下的麻烦我们还是要討论一下,如何解决?” 县衙门口聚集著这么多人和车,总不是个事儿。 虽然这个时代不怕什么群体事件,但总归不好看。 “要不,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在抓人了,让他们赶紧走?” “要是不走呢?” “赶!这是县衙,岂容他们无理取闹?”顾作立面现怒容,显然,刚刚门口的交涉,让他对这些『刁民』观感甚是不好。 秦淮对於这个方案不置可否,转而问道: “他们总共有多少斤蒜?” “大大小小有近二十车,估摸著有一万斤。” 秦淮在所有人关切的目光下,竟是反身回了臥室,取出一盏省油灯。 秦淮把玩著设计精巧的省油灯,这灯以瓷作盏,下层取窍,点燃时,下层注水为油降温,可以减少油料消耗。 这一操作让眾人颇是摸不著头脑,正討论解决方案呢,拿个油灯干什么。 “诸位,若是我们把这些蒜买了,如何?” 眾人一脸错愕,面面相覷,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呀。 “我们买?没人吃呀,还这么多。” 顾作立不知道秦淮的用意,决定还是直抒胸臆。 “主要是,我们没钱了!” 陈册指了指空空的內宅。 “顾主簿,劳烦你带上陈册,再去跟蒜农们去谈一谈,我们可以按照长安的价格,四文钱收,愿意卖的,让他们都拉到大关炼铁场,由大关出钱,直接结现。” “他们肯定愿意,要不然不光是白跑一趟,蒜可能都会积压了。”顾作立言之凿凿,他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被拒绝。 “如此甚好,高县尉,等他们拿到钱之后,劳烦你组织衙役护送一程,安全送出我丹徒界,免得再生事端。” “另外,那个叫刘资备的牙人,还是要抓。” 高历本有些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什么,领命而去。 秦淮看著手里的省油灯,若有所思,隨即,起身从侧门走出。 …… 醉仙居。 秦淮甫一进入,一位身著彩衣、姿容出眾的女子便匆匆凑到了跟前,玉手轻摆道: “秦县令,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您可有一阵子没来了,上次来我都没碰到您。” “哎呦,我的姝丽三娘,好久不见。我今日来,是来品酒的!” 何姝丽轻扭腰肢,往后厨喊道: “来人,雅间上酒,剑南道烧春。” “誒,今日不喝酒,只品酒,而且不只要剑南道。劳烦三娘把贵店所有的酒都上一杯来,要琉璃酒杯。” 秦淮將贵族常用的金银酒杯推开,特意吩咐道。 何姝丽对於此要求虽感诧异,但还是按照吩咐去做了。 不一会儿,八杯酒就摆了上来。 因为琉璃酒杯不多,只有五杯酒用的透明的琉璃盏。 秦淮拿起一个透明玻璃杯仔细观察起来,这种杯子侈口、圆唇、直壁略斜、平底,杯身下有一圈凸起的弦纹,腹部则装饰有八组圆环纹。 造型独特,工艺精湛。 最关键的是,杯体虽然略带黄绿色,但是透明度很高。 秦淮对著这八杯酒一一看去,有七杯都是浊酒,这让他略感失望。 所谓浊酒,发酵时间短,度数低,甜味高,酿造工艺简单。 比如红色的葡萄酒,灰色的白蚁米酒,鹅黄色的烧酒。 只有一杯透明度较高的清酒,度数高,甜味低。 由此可见,唐朝的人还是喜欢比较甜的浊酒。 並不是他们不喜欢喝度数高的清酒,主要原因是:贵! “金樽清酒斗十千。” 李白这句名诗,足以说明清酒的珍贵。 清酒酿造复杂,消耗粮食多,一直都是极少数富贵人家才能消费得起的酒。 秦淮拿起那杯清酒,抿了一口。 入口微辣,但是远没有现代的白酒度数高。 秦淮咂咂嘴,估摸著酒精度应该有二十度左右。 “三娘,这清酒叫什么名字?” “若下春。” “產自哪里?” “產於湖州吴兴郡,长城县。” “这么远?不是在我们本地採买吗?”秦淮有些讶异。 “秦县令,这酒有什么问题吗?”何姝丽小心问道,眼睛看向秦淮,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这是好酒,我想结识一番酝匠。”秦淮也怕何姝丽误会了他的来意,解释了一句。 何姝丽確定秦淮没有恶意之后,浅笑嫣嫣道: “若下春酒原名叫乌程之若下,源產地湖州,不过十几年前,长城程氏旁支程益水迁来丹徒,我这酒是从他那里採买的。” “还好,还好。” 秦淮暗道一声,在丹徒本地就好,现在的他,可没有去湖州游歷的时间和心情。 第25章 清酒 丹徒若下酒坊。 蒸腾的酒雾里,秦淮蹲在陶缸前,抓起一团酒麴细细摩挲,酸香甜腻,直衝鼻腔。 “秦县令当心污了袍服。”酒坊主程益水略显紧张,不断搓著围裙。 身后几个赤膊工匠躲在木甑后探头探脑,不时地打量著秦淮一行人。 酒坊不像醉仙居,酝匠们不认识秦淮。 秦淮为此特意叫来了高历本和衙役,队仗甚大,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无妨。” 秦淮起身,拿出从醉仙居带来的若下春清酒,对著程益水说道: “程公,我近日对酿酒甚感兴趣,对这酒很是喜欢,听闻是你这里酿出来的,可否为我介绍一二?” 程益水神情不是特別自然,坊间传言这位官家可是出了名的贪官,这县令突然来巡视酒坊,又说对酿酒感兴趣,莫不是看上了... 可是看著秦淮身后一行人,心里发虚,只得如实介绍了起来。 秦淮对於酿酒一事,了解不多,所以听得格外认真。 酿造步骤和他认知差不多,如浸米、蒸饭、摊凉、拌曲、发酵、取酒。 工具方面,使用甑桶蒸粮,木杴翻拌,石臼捣曲。 这些都没有突破秦淮的认知,但是秦淮知道,如此酿酒之法是弄不出他在醉仙居喝到的若下清酒的。 “为何你的若下酒如此清澈又酒香浓烈,你刚刚介绍的方法,可得不出这种酒吧?”秦淮直接问道。 这种纯技术的討论,倒是让程益水沉默了。 秦淮见状,恍然道: “程公无需担心,我此番前来,主要为求购此酒,顺便看看酿酒之法,看看有没有更浓烈的酒?” “九酝春酒法。”程益水不好再藏著掖著。 “何为九酝?” “分批投放原料,发酵九次,一次三日。”程益水一边说道,一边吩咐身后的酝匠投料,为秦淮展示其中一次的发酵过程。 原来,这清酒的秘诀是在每个发酵周期內,不一次性加入酒饭和曲液,而是分批投放,投料的次数可达九次,以三日计为一次酿製。 最后,经过独特的“压池子”工艺,延长白酒发酵周期酿出的春酿头酒,时间一到,酝匠们唤醒窖池,便可得到高品质的浓香白酒。 这不就是变相的蒸馏吗?谁说唐朝没有蒸馏酒? 秦淮想到此处,急忙问道: “可有玉液酒?” 看著跃跃欲试的秦淮,程益水便吩咐下手取来一杯清澈的头酒。 在这个时期,头榨酒称玉液,二榨为琼浆,三榨作浊醪。 “这个玉液酒可是去除了头榨液的酒头?” “是的。” 酿酒工艺果然高。 秦淮特意问了这一句,就是这种多次发酵的酒头含有较多的甲醇、杂醇油及醛类物质,並不適合直接饮用,必须去掉。 细细抿了一口。 果然,没有酒头的辛辣、酸涩,確实掐头无疑。 不过,毕竟不是纯正蒸馏法得出的酒,度数远没有现代的高度白酒高。 秦淮估摸著有个三十度差不多。 “好,果然是好酒。” “程公,你这若下酒,算上头榨玉液和二榨琼浆,每日可酿多少?” “十斤。” “好,这些琼浆玉液,我丹徒县衙包圆了。” 秦淮停顿了一下,见程益水神色不对,补充道: “当然,按市价採购。每日將酒送到大关炼铁场,自会有人和你结算。” 程益水闻之大喜,急忙把所有的赤膊酝匠们叫到一起,集体跪下: “多谢秦县令赏识,我等必不负所托。” 程益水这次是真的挺开心,虽然他的清酒品质极高,但是唐人喜浊酒多一些,甜腻不上头,价格还低,他的清酒销量一直比较一般。 秦淮对於今天的巡查成果非常满意,隨即转身对著高力本说道: “高县尉,你结交广泛,还有一事,需劳烦你一下。” “秦县令请吩咐。” “烦你找一胡商,购买两个龟兹铜篳篥,再去集市购买四盏邢窑白瓷省油灯,椒籽油一缸,柘枝舞用的金罌或铜罌五十个,湿蚕丝一缕,捣衣砧两个。” “哦,对了,再从马尾处取毛十根。” 秦淮想像著自己脑海中的结构,结合这个时期他所知的任何可以改造的东西,一一吩咐下去。 高历本刚开始听到铜篳篥的时候就有点懵了,秦县令什么时候迷上了胡肆乐器? 可是再听到后面什么柘枝舞、捣衣砧,还有什么马尾毛。 这都是什么玩意? 高力本脑子明显已经过载,也不再去思考什么合理性的问题。 忙恳求秦淮重复了一遍,这才一一记下,领命而去。 ... 返程途中,秦淮特意回了一趟织坊,毫不意外,李施群还在织坊守著。 看到深藕荷色的紫色綾纱不断產出,收茧的难题也被周齐顺手解决,秦淮很是欣慰,只是看到李施群略显疲惫的神色,他关心问道: “李参军,綾纱已在稳定產出,何故如此劳心费神?” 见李施群报以苦笑,秦淮有所明悟,撇开眾人,小声问道: “可是使君扩建军营一事?” 李施群忙四处察看,確认周遭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 “此事还无定论,秦县令可不要胡乱猜测。” 见李施群如此紧张,秦淮嘿嘿一笑: “我懂,我懂。想来是李参军身兼数职,这仓贮、籍帐、財赋的事情,应该不少费心吧。” 扩建军营一事,李翛明显不想声张,本来他的两千亲军就不在长安的认证序列,属於违规招募私军,如果再大张旗鼓的扩建军营、扩充军人,往藩镇的方向发展,必会带来麻烦。 “都是份內之事,就像秦县令全力重启炼铁一事,也是为了求一个平安罢了。” 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不语。 圣人的千匹綾纱詔令,他二人虽然利益一致,但是目標却不同。 李施群只需要保证目前的进度,至於走水路还是陆路,他不是很关心,哪怕延迟交个几天,对他影响不大,所以对於炼铁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要参与。 可是秦淮就不同了,他现在身怀大关炼铁场这一多方覬覦的利器,千匹綾纱哪怕晚交一天,就算长安不追究他,刺史李翛大概率都不会放过他。 现在也就是秦淮承诺將大关炼铁场七八成的產出都上贡给刺史,否则根本拿不到活下去的契机。 想到此事,秦淮心里发堵。 他著急忙慌购买大蒜和清酒,就是知道了刘伊去滑州久去未归。 购买水路一事,怕是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艰难。 必须做些其他准备了。 第26章 点火 两日后,大关炼铁场。 辰时正。 此刻的大关还浸在靛青色的晨雾里,秦淮已著绿色圆领官袍立於高台。 他望著台下四座一丈多高的夯土高炉,青砖炉膛在火把映照下泛著幽光。 六个深灰皮橐,两架庞大的活塞式鼓风机,连著长长的风道次第排开。 “稟秦县令,吉时將至。” 邱大伟趋步上前,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多日未休,一直宿在工棚,此刻眼底泛著血丝,声音却沉稳如常: “高炉內木炭已经投入,热风炉火正旺,皮橐和鼓风机都已调试完毕,八头水碓也已投入运行,请移步观礼。” 秦淮绕视一周,最终脚步停在了烟气蒸腾的青铜簋前。 这是祭坛。 秦淮执起三足乌纹玉杯,高高举起,清冽的酒液在盏中泛起涟漪。 “伏惟祝融氏,焮耀八荒,熔铸五兵...” 他朗声诵读祭文,上百之眾站於其后,神情肃穆。 隨著祭文朗诵完毕,秦淮將酒倾倒地面,转过身来,看向为了这一刻已经多日未休的上百牙匠,大声喊道: “点火!” 一声令下,张修集挥动令旗,十六名赤膊力士同时动作,皮橐和鼓风机应声而动,牛皮如同巨兽开始吞吐气流。 特別是鼓风机,每次鼓呼,都能带动周遭的空气,如同被挤压一般涌入炉膛。 內里堆积的木炭逐渐泛起暗红。 杨潜疾步靠近鼓风机,喊道: “第一组活门开启!气压三寸!” 眼见木炭越来越红,邱大伟穿透这嘈杂声喊道: “木炭准备!矿粉准备!” 张修集將缠著油布的火把掷入观察孔,所有人的目光集中看去,內里幽蓝的火苗在上层黑炭间游走,突遇疾风和高温,瞬间化作赤金火龙直衝炉顶。 腾腾的热浪,夹杂著热气,掀动了秦淮的幞头。 “成了!” 看到这冲天的火龙,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顷刻间锣鼓与欢呼声响彻全场,震落晨露。 邱二光捧来记录簿,封面上是秦淮书写的《大关冶录》。 秦淮掀开首页,工整写上: “元和十四年六月十八,大关炼铁场,点火重启...“ 放下笔,看向围著高炉已经忙碌起来的眾人,秦淮忽然想起《考工记》里的句子: “烁金以为刃,凝土以为器。” 此刻太阳初升,山风裹挟著铁腥味扑面而来,看著被高温烟气折射弯曲的光线,秦淮心里一阵激动。 成了。 穿越以来,他脑海中的世界,和亲身接触的现实世界,差异大到他无时无刻不想击破时空,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这太阳、这月亮,还是他少时的模样,可是这九州一色,却变成了李白的霜。 如今,亲眼看到大关炼铁的点火成功,秦淮能感觉到这两个世界,在他的努力下,拉进了一些。 管他李白的霜,还是黄巢的盐,都会被这黑铁改成另一个世界。 一个他想要的世界。 ... 半个时辰后。 矿粉、木炭、助燃剂都被依次加入,安装了蓄热炉和鼓风机的两座高炉已然產出了滚烫的铁水。 这让一旁指挥调度的张修集慌了手脚,大惊失色之下,连忙组织牙人加快运输,提高木炭和矿粉的投入速度。 反观另外两座皮囊鼓风的高炉,甚至连第一炉的块炼铁还未成型呢。 “秦县令,这...產出铁水的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我从未见过这种速度,哪怕是两丈高的高炉,加上水排鼓风,也没有这么快出水的。” “您这鼓风机是比我那三个皮囊厉害,可也不至於差这么多呀?” “按照这个產出速度,这炉温之高,哪怕是不加助燃之物,也可以直接炼化矿粉了。” “这是为什么呀?” 张修集急忙跑到秦淮身边,发出一系列的疑问,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还不待秦淮回答,邱大伟调侃道: “看来,这醉仙居的虾炙我们是吃不到了!” “別呀,这高炉只是產出铁水快,不见得耗炭少呀!” 张修集梗著脖子,倔强说道。 一旁的邱二光打趣道: “得了吧,第一炉的炭量一样的,秦县令主修的高炉都已经炼化完了,你那边还没影儿呢!你那炭损失的不知何几了。” 张修集涨红了脸,喃喃自语: “这是为什么呀?” 杨潜趋步走到蓄热炉旁边,用手感受了一下风道的温度,手指风道大声说道: “我想,这就是原因吧。” 眾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 秦淮微微一笑: “不错,诀窍就是这蓄热炉。” “你们的鼓风,吹进去的是凉风,炭热被大量消耗,自然就再无余力炼化铁粉了。而通过我这个蓄热炉,鼓进去的风,已经可以达到气蒸的温度了,炉温自然远胜於你。” 秦淮大致说了一下,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减少残炭和一氧化碳的损失,铁水的脱碳也会更加彻底,更快促进炉內物质平衡,从而极大减少木炭的消耗。 只不过这些原理涉及到化学式的讲解,他没法跟其他人讲。 生铁的炼化还只是第一步。 后续还有对生铁的处理,比如炒钢、灌钢,只不过实在是时间、人员、技术各方面都不允许。 等度过了眼前的关隘,这打铁场肯定还是要建的,只不过一定会与周齐打铁场的產品区分开来。 毕竟,有些要打造的东西,秦淮不可能让別人知道。 ... 秦淮见炼铁已成,就迈步回了试製厅,这是他让邱大伟特意营建的厅,专供他用。 之所以没有叫实验室,主要是考虑到现今的语言用法。 此刻的试製厅门口有两人看守,这是秦淮特意叮嘱邱大伟的。 试製厅必须有专人把守,未经秦淮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內。 厅內正中间是一张巨大的榆木桌子,看这细腻的做工,一定是杨潜亲手製作的。 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他让高力本购买的东西: 龟兹铜篳篥,邢窑白瓷省油灯,椒籽油,金罌、铜罌,湿蚕丝,捣衣砧。 当然,还有標註著玉液和琼浆的若下清酒。 秦淮手指抚过龟兹铜篳篥,触感冰凉,铜管上还刻著西域工匠雕刻的葡萄藤纹。 “啪嗒”,铜篳篥应力裂开。 第27章 蒸馏 秦淮將陶瓮放在铁架子上,下面放上省油灯,將玉液酒倒进陶瓮。 这陶瓮秦淮特意让杨潜处理过,上方可以密封,侧面挖出一小口,作为接口。 从乐器上取下的铜管已经在秦淮的大力掰扯下,前端约半米取直,尾端呈螺旋形垂直向下,如此形状也是为了加长蒸汽的冷凝时间,增加接触面积,同时避免堆积,影响气流畅通。 铜管螺旋部分放在捣衣砧上,浇上冷水。 铜管尾部直接铜罌,用於装酒。 点燃省油灯,置於陶瓮下方。 趁著加热的功夫,秦淮取出一尾马毛,以绳繫於陶瓮正上方,打开陶瓮盖子。 “关键是温度控制。” 看著已经初步搭出来的简易蒸馏设备,秦淮喃喃自语。 虽然知道酒精与水的沸点不同,但是温差不大,酒精的沸点在78°c,水的沸点是100c。 这个时候没有温度计,如何控制温度就成了关键。 加热、汽化、冷凝、收集,四步完成蒸馏提纯。 说起来简单,但是即使温度控制无错,也会有一部分水蒸气混入其中,所以凭藉现有的设备,秦淮不可能得到纯酒精。 撑死就到95%。 不过秦淮也不需要这种浓度的酒精,75%即可。 沉思之际,陶瓮里已经传出了水汽翻滚的声音。 秦淮忙將马毛扶正,以固定角度和距离悬於上方,观察分叉的角度。 当蒸汽使马尾呈140度展开时,即达到最佳蒸发状態。 这是他以前大学时期听到的土方法,那个老教授就喜欢鼓捣这玩意儿。 为了验证这个土办法的准確性,秦淮昨天特意试过一次,他先是用纯水烧开至沸腾,开水的水蒸气能將马尾毛展开180度。 这也侧面说明140度的展开角度是有一定道理的。 秦淮根据勾股定理,用硬纸片製作出了简易角度测量器,虽然只能测量30度及其倍数,但是对於这种简易设备也是够用了。 60度。 90度。 120度。 150度。 “温度高了,看来还是太近了。” 他隨即调整了铁架子的高度,离火焰远了一些。 隨著火源的远离,蒸汽立时减少。 就这样,秦淮一边测量著马尾毛展开的角度,一边调整火焰的距离。 他的手也被蒸汽烫的通红。 “好了,差不多了。” “先蒸馏一波,看看效果。” “如果测试结果可以,以后就按照这个酒量和铁架高度。” 秦淮扔掉马尾毛,盖上盖子,用水封住,將铜管直线端接到陶瓮侧口。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 秦淮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到中午了。 第一瓮玉液酒已经停止了沸腾,蒸汽大幅减少。 铜罌已经满了,这铜罌口小腹大,还能密封,特別適合盛酒。 他將废液倒出,重新加入等量的新的玉液酒。 然后往省油灯注入椒油。 换了一个铜罌。 拍了拍手,离开了试製厅。 却不料,门口早有人等候,竟是高桥乡的李玖。 “李玖,你一直在这里等著?怎么不让人通稟一声。” 李玖憨憨地笑著,说道: “等会儿无妨的。” “何事找我?” “秦县令,我们砖窑在三郎君的指挥下,昨日就已经开始烧制了。” “哦?效果如何?” “特意请您去看看。” 大关砖场。 一条长约十米的土方上,依次摆放著数量壮观的青条砖。 秦淮拿起一块,形制跟样品砖一致,边角清晰,坚硬异常,就是好像重了一些。 “烧得很好,你们辛苦了。就是,是不是重了点?” “秦县令,这砖昨日刚刚烧好,现在重点正常,等晾晒几日后就可以用了。” 秦淮哦了一声,隨即问道: “上次说的空心砖?” 李玖神情略显紧张,搓著手,拘谨说道: “就是想请您看看这空心砖的,您请这边来。” 说著,就把秦淮领到了土方的尽头,上面摆著一綹空心砖。 邱三正听到声音,也从砖窑里面小跑著赶了过来,肃容道: “秦县令,我办事不利,这空心砖没烧成,请您责罚。” “不关三郎君的事情,是我技艺不佳。”李玖忙解释道。 土方上的空心砖,正中间被挖空,像是一个方形水杯的样子,只不过大多砖的边缘都已经有缺损,更严重的是,侧边都已塌陷。 哪怕是用於非承重的墙体,这砖都是不能用的。 秦淮没有埋怨二人,而是笑著说道: “这种情况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试验嘛,总归有失败的,跟你们二人无关,无需自责。 李玖,你烧砖多年,是不是早就知道这空心砖烧不成?” 李玖以为秦淮是怪他没有提前提醒,惊慌道: “秦县令,我是知道空心砖不好烧,不过我们这里的黏土质量高,还含有细小的矿粒,我自己也想尝试一下。 而且,这次烧出来的空心砖,几乎就要成型了,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计,按照以往的烧砖经验,怕是成型都困难。” 秦淮闻言,隨即脑筋一转,笑道: “你无需紧张,我並无责怪之意。 按你所说,如果我们適当增加边缘厚度,或者改成蜂窝状的空心砖如何?” 秦淮说著,比了比手势,解释了一下什么是蜂窝状空心砖。 李玖闻言,略作思考,还是摇了摇头。 “哦?为何不可?” “不管是增加边缘厚度还是掏出圆心空,解决的都是侧边倒伏的问题,可是边角太多,缺损问题恐怕难以避免。” 秦淮早就料到会是这样,隨即指著远方正在冒烟的高炉,拋出心中早已有的方案: “如果把高炉的矿渣、残炭和炉灰都加进来呢?” 邱三正和李玖听到这个方法,都是眼前一亮,尤其是邱三正,他最近几日一直跟李玖討论工艺,如今受到秦淮点拨,瞬间心明脑亮,对著李玖大喜道: “李公,可以一试,可以一试呀。” 李玖也是非常兴奋,他浸淫此道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空心砖一旦烧成,对於房屋建筑的营建,会带来多大的改变。 “秦县令,您真乃神人也。” 秦淮微微一笑: “等到以后有煤...” 秦淮本想说洗煤的事情,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有更好的方案,只不过,还不到时候。 多说无益。 咽下想说的更好的方案,秦淮说道: “既如此,你二人就此开始,再做尝试吧。” “对了,烧好的砖,就晾放在渡口那里,那里最显眼,能让所有路过的人都看到。” 第28章 成衣坊 返回试製厅的途中,秦淮视察了一圈,水碓房、运输队、烧砖室、高炉,虽偶有懈怠之人,但总体忙忙碌碌,一刻不停。 只是毕竟有两百多人同时工作,略显嘈杂,观感上不是很好。 比如路上他就听到“这活不该我干”“都是光膀子的,凭啥你指挥我”的抱怨。 秦淮见此,略有所思,將杨潜呼喊过来,一同进入试製厅。 杨潜刚一走进去,就看到榆木桌子上的冷凝系统,虽然简易,但是这种带有科学试验性质的整套流程,还是让杨潜嘖嘖称奇。 面对杨潜这位具有顶级工程师思维的古代人,秦淮没有藏著掖著,也不怕杨潜理解不了,將酒精和水的沸点、汽化、冷凝一一作了讲解。 秦淮不怕自己掌握的知识被人学去,他现在孤家寡人,缺的就是帮手。 再说了,这个时代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经过系统性的科学教育,仅仅掌握一个环节,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能脱身忙些其他事,才是最重要的。 “秦县令,依您所说,那这蒸馏出的酒,岂不成了酒中之王,一杯就倒?那这酒不就可以卖出天价了吗?” 杨潜理解了秦淮的蒸馏技艺,直接化身商人,点出这酒精的珍贵之处。 秦淮笑笑,摇了摇头: “这蒸馏出的酒以酒精为主,里面让酒变香、变好喝的东西也一併蒸馏出去了,所以,不会有人喜欢喝这种酒的。” 好酒的標誌首先是好喝,这需要发酵中產生的上百种微量元素共同作用,才有酒的风味,而不仅仅是度数高低。 比如玉液中蕴含的己酸乙酯,有菠萝和葡萄酒似的香气,但是沸点是168度,一旦蒸馏,就跟水一起倒掉了。 酒自然也就没了酒味。 “既然无法饮用,那我们为何要蒸馏清酒?” “我想做个尝试,此事,等以后再说。” 秦淮没有提出医用用途,否则又要讲解一堆,他继续补充道: “杨匠,你先按照我刚刚教的方法,把这五斤玉液酒蒸馏三次。” “另外五斤琼浆酒,需要蒸馏四次。” “等蒸馏好之后,如果確有妙用,我再与你详谈。” ... 独留杨潜一人留在试製厅,秦淮简单用过午饭,便走出了大关。 他要去的地方,是丹徒最大的成衣坊。 这个成衣坊原先属於织坊,只不过以前的秦淮为了贪占百亩土地,直接將其售卖牙商,现在已经是民雇坊了。 “呦,秦县令,您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可是要做袍服?” 虽然官服按规定是由朝廷统一发放,但是经常拖欠延期,尤其是非长安任职的官员,所以成衣坊也就逾矩揽下了这个业务,也无人追究。 秦淮看著浓眉细眼的成衣坊商人刘奇,笑道: “刘奇,今日来,不是给我自己做衣服的,而是要许你一桩大勾当。” 刘奇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倒好茶: “哦?什么勾当?” “四百套成衣,大不大?” 刘奇听到这个数字,眼睛愈发明亮。 一套成衣,根据材质不同,从十几文到数百文不等,哪怕只有二十文,这桩买卖,也足足有八千文。 “感谢秦县令提携,您放心,不管这勾当成与不成,我这里都少不了您的辛劳。” “有什么要求?” 秦淮打量了一番刘奇: “自然不能像你小子这样丝绸长袍,纹金线、镶玉佩。” “您別打趣我,我穿这样,不也是为了展示我丹徒成衣的做工精良嘛。” 秦淮思量一番,前身对於纺织研究颇深,倒是给了他很好的知识储备,组织了下语言说道: “材质嘛,外层用粗麻混纺苧麻的『火麻布』,內衬选用粗丝织物的『絁布』。” 这两种材质,火麻布量大便宜,而且纤维长、散热快,《四时纂要》曾经记载,此布可“隔火气”。 秦淮不知真假,毕竟他没穿过。 絁布轻薄吸汗,虽不及丝帛,但胜在便宜。 刘奇点了点头,这两种材质算不上好,只能算中等,但都有其特殊用途。 “版型,上衣做成短款『缺骻袍』,立领右衽,腋下开气,袖口加装可拆卸皮质护腕。” “果然,是做工用的衣服。”刘奇心道,不管是开气还是袖口加装,都可以增加活动空间,防烫伤且易更换。 “下装用阔腿裤,脚踝处用『鉤袢带』收紧,腰间设多层摺叠暗袋,方便携带工具,后腰拼接双层布料,比较耐磨一点。” “秦县令,这衣服是为何人所做?” “大关砖场的牙人。” 秦淮也不隱瞒,今日大关点火,消息恐怕早已传遍丹徒。 刘奇恍然,隨即语含敬意说道: “秦县令考虑周详,能在您手下作工,大关牙人甚是幸运。” “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一些特殊要求。” “以『锁绣法』在外衬胸口处缝玄色铁砧图案,大小、图制参照此图即可。” 秦淮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著一个『工』子型的铁砧图案,上长下短,这是他为大关设计的logo。 “另外,还需配套製作两百套同色细葛布抹额,一百套猪皮质围裙。” “主色为靛蓝,配玄色镶边,以顏色深浅分三等,一等十套,二等百套,三等三百套。” 这种配色已经是禁色令外规制的最高等级,秦淮此举意图很简单,提高其大关牙人的地位。 “其中一等色衣襟处暗绣『烁金为刃』,二等色绣『凝土为器』,三等色不绣。” 刘奇默默点头记下,对於秦淮的安排非常佩服,他做衣服多年,最是懂得『人靠衣装』的內涵,瞬间就能理解秦淮的用意。 秦淮如此安排,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更是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考虑的。 现在的大关虽然可以说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但是毕竟有两百之眾,想要管理好,仅靠短期吃饭不愁的激励,是行不通的。 必须想办法提高两百牙人的认同感和凝聚力。 上下尊卑、工作分工也要及时树立,让他们儘快完成从农民到工人这一身份地位的转变。 做成衣,就是他能想到的適合当前的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第29章 刘伊归来 谈妥细节后,秦淮动用权力狠狠压了一波价格,最终一套成衣按照80文的价格成交。 秦淮对纺织可谓是深諳此道,知道这个价格已经是比较实惠了,没有再往下压。 这些钱的出处,自然跟大蒜、清酒一样,全部由大关出具。 秦淮自己的铜钱早已经的差不多了,现在的钱基本上都是周齐给的造桥启动资金1000贯。 这笔钱数目甚大,短期內不用担心被完。 只不过,这种行为毕竟算得上是『挪用公款』。 现在的秦淮手握刺史令牌,自然不会有人傻到去查他的帐。 不过,终究不能一直这么拖著,秦淮终究还是要想个法子。 要么补齐亏空,要么换个方式建桥。 对此,秦淮心中已有雏形,只不过受限於前序工艺,还需再等等看。 … 快走到县衙的时候,竟然意外碰上了彭城王刘悟的侄子,刘伊。 “秦县令,可算碰到您了,再等不到您,我可要去大关寻您了。”刘伊哭丧著脸,满脸著急。 秦淮忙把刘伊迎进內宅,问道: “刘公,怎么了?莫不是滑州之行不太顺利?” 刘伊嘆了一口气:“叔父被那李师道的旧部伏击了。” “可有受伤?” “小伤而已,不过这件事让叔父颇为生气,已经离开滑州,要在彭城住上几日,休息一番。” “那漕运的事?” “我跟叔父说了一下,不过叔父没有什么表示,就是让你去见他一面。” 秦淮看著刘伊垂头丧气的样子,知道他没有说实话。 至少,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难道有什么隱情?”秦淮心道。 “此去彭城,刘公可陪我一同前往?” 刘伊面现为难之色,推脱道: “秦县令,我这次去,来回耗了数日,已是颇为劳顿,而且我这边茶叶基本製作好了,需要儘快售卖,实在走不开了。” 秦淮暗道不妙,这刘伊作为中间人,如果此番是去和刘悟谈生意,他这个中间人不可能不到场。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刘伊竟然找了藉口推脱,那么只有一种解释: 这根本就不是一桩生意! 刘伊也是看明白了此事,知道无利可图,自然不愿意再去当什么劳什子的中间人。 “刘公,你作为我与彭城郡王的中间人,如果你不去,仅我自己去又能谈得了什么呢?” 见秦淮不好糊弄,有放弃之意,刘伊转了下眼珠子说道: “实不相瞒,此事也是家叔授意,说无需我在场,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嘁,秦淮才不相信堂堂节度使会亲自吩咐这种小事。 一定是这小子看出了什么,比如发现这次会面本质上就不是什么生意。 秦淮还想再追问一些细节,这刘伊倒是先开了口: “秦县令,我有一批茶马上出海,我要赶紧回去一趟,就不打扰您了。” 说罢,竟然急匆匆就要离开。 秦淮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皱著眉头,目送刘伊离开。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让刘伊送过去的是生铁,刘悟作为一镇主官,又领军多年,不可能对生铁无动於衷。 刘悟既然让我去见他,就说明他还是想要生铁的,只是为何刘伊会有如此反应? 莫非他要扣人强抢? 没道理呀,哪怕把我扣下了或者杀了,李翛也绝不会为了我把生铁送出去的。” 秦淮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唉,这圣人詔令,我必须完成,迟一天都会落人口实。这一趟彭城之行,哪怕有危险,我也必须得去! 只是,还是得有更多的保命手段才行!” 秦淮以问题导向思维,分析出自己必须要干的事。 哪怕前路未知,他也不能畏葸不前。 ... 大关炼铁场。 从县衙赶来的秦淮直奔试製厅。 “杨匠,蒸馏如何了?” “秦县令,按照您的吩咐,玉液酒已经完成了三次蒸馏,共装满三盏铜罌。” “重量如何?” “差不多两斤。” 秦淮心中算了一下重量,五斤玉液原浆,根据口感约不到30度的酒精含量,五斤蒸馏出两斤,如果估算无误,那这两斤蒸馏酒的酒精含量差不多就是75%。 “很好。” 秦淮对这个蒸馏结果很是满意。 “你继续蒸馏那五斤琼浆,记得,要多蒸馏一次。” 秦淮拿起铜罌,倒出一些酒精,又取来一个碗,倒进去一碗清水。 取出一缕蚕丝,一分为二,各浸没在两个碗中。 又把酒精滴在铜博山炉內,取来炭火丟进去。 酒精遇到炭火,立即窜出二寸高的蓝色火焰。 这一神奇焰火反应把一旁的杨潜吸引住,停下了手中的活,仔细盯著这从未见过的火焰。 看到这蓝色的火焰,秦淮心中一喜。 这是乙醇的特徵反应。 蒸馏確实有效果! “秦县令,这...这莫不是《淮南万毕术》里说的青阳淬火?我最近常观高炉,我敢说,哪怕是百斤焦炭,也烧不出这般澄澈的焰色。”杨潜一脸震惊说道。 这要是让修道之人看到了,恐怕都会以为是兜率宫流出的六丁神火了。” “材质特殊罢了。” 秦淮隨意解释了一句,继续往下做实验,他从两个碗中取出已经完全浸透的蚕丝,又从怀中掏出六枚铜钱,分別用两条蚕丝吊起三枚。 从水碗取出的蚕丝直接断裂,而从酒精中取出的蚕丝却轻易吊起铜钱,没有发生断裂。 秦淮手掌扇风,三枚吊在空中的铜钱叮噹作响。 蚕丝依旧没有断。 秦淮见状,长舒一口气。 酒精脱水成功! 虽然他无法测试酒精含量,但是两个实验都已经证明,面前铜罌的蒸馏酒含水量已经极低。 只是,他还是无法確定这酒精是否有明显的杀菌效果。 最好的测试方法就是用刀划个伤口,看看是否化脓发炎。 秦淮想了想,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测试,他对自己的蒸馏法还是有信心的。 最关键的是,他没多少时间了。 会见刘悟一事出了状况,让他无法再安心做什么科学上的尝试。 必须要大干快上,看看能否做出別的东西。 第30章 捣大蒜 “杨匠,你按照我这个配置,再做出一套蒸馏器,我有急用。” 秦淮吩咐了一句,在杨潜满是敬佩的目光中离开。 他的目標,存储大蒜的仓库。 秦淮从仓库中取出差不多五十斤的紫皮蒜,全都放到了试製厅外室。 看著还在忙碌的杨潜,说道: “杨匠,我预计后面这种勾当会非常多,你一个人也忙不开,你可以找个信得过的人一块来帮忙。” “可否让我儿子杨校之来?” “你儿子?他不是喜欢读书么,怎么,对这种瓶瓶罐罐的也有兴趣?” “秦县令,我儿虽然喜欢读书,但是毕竟生在我这个木匠家庭,多年耳濡目染下,还是会觉得书中內容太虚。最近不做木工了,却总嚷著要读有用的书。我將您的诸多神奇手段给他讲了,现在天天吵著要拜您为师,学习术用之理。” 秦淮听罢,认真说道: “你不是希望他脱匠籍入学塾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杨潜用工具將铜管掰弯,坚定说道: “以前確实是这么想的,我虽是成名已久的梓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本质上是个木匠。 不怪別人,因为我自己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我儿自小聪慧,早早看清工匠一途是个死路,那时我连自己都劝服不了,自然也不能委屈儿子跟著我干工匠。” 说到这里,杨潜话音一转,对著秦淮以手辑礼,郑重说道: “但是,您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您让我看到世间万物皆有其理,匠人当究物之奥,深通其妙。 也是您的神奇手段,让我看到工匠一途,实为广阔天地,只待匠心独运,探究无穷,以技传世,光耀千秋。 而且如今朝局动盪,既然如此,又为何捨近求远,放著您这尊真佛不拜,去读那什么劳什子书?” “而且不只是我,包括大伟他们,都在您的影响下,重新认识了何为工匠,都想从您身上学得一技傍身。” 秦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种种行为,竟然重塑了身边人对工匠的认知。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重复做实验其实是一件非常耗时间的事情,他迟早需要足够多的帮手,自己只负责把实验过程打通就行了。 “让校之过来吧。” 杨校之年方十五,样貌俊逸,身形虽瘦小,但是古人早熟,颇有一股子成年人的稳重之感。 一进试製厅,杨校之不等秦淮反应,直接跪倒在地。 按他所说,这是在行拜师礼。 秦淮忙扶起他,直接往他手里递了一个石杵: “校之,来,捣蒜。” 杨校之怎么也没想到,他学到的第一课竟然是捣蒜。 不过他也不多问,拿出紫皮蒜,很快剥了个乾净,丟到石臼中,用力杵了下去。 辛辣的气味瞬间传遍试製厅。 “当心辣眼哦。” 秦淮叮嘱说道,隨即开始讲解: “《隨息居方剂要略》,这是药王孙思邈所著的药方书,书中记载,大蒜可以行气、止痛。 可是你要明白,任何有用的草本药物,真正对病有效的东西只有其中一部分精华而已。 我们今天要做的就是从大蒜里,取出蒜精。” “蒜精?那是什么东西?”杨校之好奇发问,杨潜也在一旁沉思。 “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好,我们先学会把它拿出来用。”秦淮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大蒜素的分子式,但是这不妨碍他的萃取和使用。 秦淮说罢,看著石臼里乳白的蒜泥已渗出晶莹汁液,抽了抽鼻子: “要的就是这辣气。” 他小心將蒜泥转入琉璃杯,注入清水没过表面。 “蒜精遇水则溶,一个时辰后便有蒜氨酸......” 话音未落,杨校之茫然的眼神让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本来秦淮是想用酒精作为溶剂的,比水的效果要好一些,不过酒精实在是太贵了,上万斤的蒜如果都用酒精萃取,不是他能承担的。 拿出竹勺,递给杨校之。 “匀速搅拌起来,不要停,半炷香时间。搅拌之后密封好,放置一个时辰。” 就这样,杨校之不停地捣蒜、加水、搅拌、密封、放置,不知不觉,桌子上已经摆满了数十个琉璃杯、陶瓮、铜罌,都装满了蒜液。 这一步是为了让大蒜素充分溶解在水中。 其实最好的溶解方法是以固定的40度温度盐浴,不过很遗憾,温度控制是秦淮目前无法实现的。 土法嘛,就是要大力出奇蹟。 一个时辰后,秦淮取出最先完成的蒜液,倒进陶瓮中,直接放在蒸馏架上,点燃省油灯。 这次不需要控制温度,他將省油灯火焰直接接触陶瓮。 虽然大蒜素会在高温下逐渐受热分解,但是秦淮相信,只要保证不过分沸腾,一定会有来不及分解的大蒜素隨著水蒸气进入冷凝管。 “做实验,哪有不损耗的。” “我蒜多,不在乎。”秦淮心道。 “校之,要用文火烧制,不可煮至爆沸,否则会烧坏了蒜精。”秦淮叮嘱製作细节。 蒜液遇火,刺鼻的硫化物气息骤然爆发。 杨校之捏著鼻子:“这味道可真冲......“ “要的就是这股衝劲。” 秦淮捂著被呛得难受的鼻子,指著简易的蒸馏设备跟杨校之作了细致讲解,包括液体受热汽化,气体遇冷凝结的蒸馏原理。 “您是说,这蒜精会跟著水汽一起跑出去,然后在这铜管里遇冷,重新变成可见的液体,最终就可以提取出蒜精了是吗?” 杨校之果然一点就透。 遗憾的是,铜管不是透明的,秦淮看不到冷凝的过程,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不知道能否提取成功。 渐渐地,从铜管里逐渐滴出略微浑浊的水滴。 “看来温度还是高了点,下次火温再小一点点,微微沸腾即可。” 秦淮將蒸馏液倒进透明杯,只见浑浊的水底,凝集著一滴金黄色的油状物,米粒大小。 秦淮大喜,虽然他不確定这油滴到底是分解了的大蒜精油,还是大蒜素。 但是他相信,即使是大蒜精油,里面也包含丰富的大蒜素。 “看!这就是蒜精。” 第31章 彭城之行 江南运河上。 丹徒位於江南运河北端,秦淮从此处出发,走邗沟和汴河,也就是通济渠,然后到达彭城。 水路约七百里,为了节省赶路时间,秦淮弃用只能日行80里的官船,使用了最快的漕运民船,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是可以日行100里。 如今正逢夏季,漕运水力充足,可以日行140里。 抚摸著船上的轮舵,秦淮指尖传来桐油的温润触感。 “这一趟如果顺利,等我回去,千匹綾纱差不多就要开拔了。” “郎君,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陈册在一旁小声叮嘱。 正待进入船舱,张午师捧著舆图急忙走上前来,说道: “秦县令,漕丁来报,茱萸湾双斗门又堵了。” “这两日夏雨连绵,上游放下来的茶船全挤在湾口。” 秦淮看著前方的斗门,展开张午师递过来的水系舆图研究起来,皱了皱眉头。 茱萸湾作为邗沟入江的咽喉,两座相距百步的斗门本应错峰启闭。 “为何不错峰启闭?” “秦县令,已经错峰了,只不过水速不够。” “依照目前,我们需要在这里等多久?” “至少大半日。” 秦淮对张午师的判断深信不疑,这两天的相处,他惊讶地发现,这位漕运仓吏,看似普通的船工,却对水流、风向有著惊人的敏感度和判断力。 望著斗门流出来的无粘性、无压缩的连续水流,秦淮想到了伯努利原理,这种情形,最適合伯努利方程。 他用手指蘸著茶水,不停地在甲板上描画著令所有人都看不懂的鬼画符。 “张仓吏,你在此地闸堰有没有朋友?” 张午师不知道秦淮想干什么,只得如实说道: “此地闸堰负责人乃是里正李招,是我同乡,算得上好朋友。” “如若信得过我,你可以提醒这位里正,將上下斗门开启角度多开两尺,如此,必然可以提升通航速度。” “会不会有毁门风险?” “放心,先开下斗门,绝不会出问题。记得,先开下斗门。” 张午师犹疑了一下,终究还是领命而去,划著名小船去往岸边。 约莫一刻钟后,吱呀一声巨响传来。 秦淮凝神望去,下斗门以更大角度缓缓张开,不消一会儿,上斗门也一併张开,只见原本平缓的水流突然加速,一旁的陈册看到这急流的水势,不免担心道: “秦县令,这么急的水流,不会有事吗?” 秦淮笑而不语,指著马上经过下斗门的水流说道: “你看。” 顺著秦淮所指,只见急速的水流逐渐凝聚,在经过下斗门的时候,两旁的水势减弱,只留下中间的急流,恰好完整通过下斗门,没有对其造成什么衝击。 “哇,好神奇!” 陈册发出一阵讚嘆。 科学,是不会骗人的,秦淮心道。 ... 张午师回来的时候,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如同登科一般,满脸春风得意。 “秦县令,您可真如传言一般,神乎其技也。” “张仓吏,何事如此开心?” “那李招虽然是我朋友,可是听到我的方法,非但不开门,还好一顿讥讽,说我这船上之人怎么可能懂得水下之事。” “哦,那你是如何让他同意开门的?” “我跟他打了个赌,如果出了问题,我一人承担,但是如果没问题,每次通行,都必须让我插队。” “这斗门修缮可是一笔大钱呀,就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是胡诌的吗?”秦淮笑著问道。 张午师憨憨一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到您画的那些东西,特別有吸引力,我愿意赌一把。 多亏了您,我此番算是扬眉吐气了,让我那朋友好好吃了顿瘪,他本来是要上船拜謁您的,可是要忙著疏浚船只,来不了,特意让我给您送点好吃的。” 说完,张午师端起一个盖著防蝇纱的盘子,掀开纱巾。 竟然是一盘还冒著热气的炒饭。 扬州炒饭。 米粒颗颗分明,晶莹剔透,还配有金黄色的鸡蛋碎和虾仁。 尤为难得的是,这米粒竟然不是糙米,而是褪去米糠和胚芽的精米。 香气四溢。 秦淮看著这犹如现代食物的炒米饭,非常开心。 旁边的陈册也是口水直流。 “誒,这可是我用脑子换来的,没你的份。” 顾不得自身形象,秦淮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这算是他穿越以来吃的最合口味的一顿饭。 ... 因为秦淮的『开门』疏浚之功,他的船只获得了第一个通行的礼遇,省了大半日的等待。 一连几日,除了晚上遇到疑似偷渡的零散盐船,一路无话。 在张午师的熟练指挥下,第六天,由水路转陆路,秦淮一行人骑著马赶到了彭州城。 “张仓吏,你经常往来於这条重要漕运通道,对各地情况了解应该比我清楚。” “秦县令,谈不上了解,您有什么想问的?” “据我所知,彭城应是武寧军节制吧。” “是的。淮安平定以来,这边重塑了节制范围,现在由李愬担任武寧军节度使,统领徐州、濠州、泗州三州,这彭城就归隶徐州。” 秦淮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更加疑惑。 “李愬?平定淮西叛乱又大败李师道的名將李愬?” “刘悟刚刚履新义成军节度使,如此重要岗位的显赫藩镇势力代表,为何大摇大摆跑到李愬的地盘,虽说这彭城是他的老家,也断不可这般鲁莽。” “莫非,他们二人已结了同盟?” 心思电转之际,秦淮又问道: “张仓吏,可有什么方法知道李愬近几日的行程安排?” 张午师摇了摇头:“这种级別官员的出行,极为保密,我在那边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在大门口守著,我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方法。” 秦淮明白这种临时获取信息的难度,知道有些强人所难。 在大门口守著,效率低准確性差,万一被发现跟踪朝廷大员,反而不妙。 秦淮现在只恨自己没有多读点唐代的书籍,要不然凭他过目不忘的脑子,绝对可以从史书或者资料的细枝末节中发现端倪,不至於都到了要见面的时候了,还一头雾水。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没有准备的会面。 秦淮看著这甚是豪气的刘家宅院,暗暗吸了口气。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第32章 会见刘悟 彭城刘家府邸。 秦淮勒住韁绳,翻身下马,拍响了朱漆大门。 “丹徒县令?何故来我彭城?”门吏翻著秦淮递过来的名册轻笑。 “先前刘伊与使君有过引荐,特让我来此地,烦请通稟。” 秦淮没有说明缘由,作了个揖,姿態摆得很低。 门吏听闻,不再有疑,领著秦淮眾人进了大门。 甫一进门,秦淮就看到几十名玄甲卫持槊而立,槊尖泛著冰寒之色。 穿过两重门禁,府內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混著沙哑的怒吼: “滚开!” 浓重的药味漫出门槛,秦淮嗅到其中夹杂的腐肉气息,眼神微动。 到了门口,门吏將早已搜过身的几人拦住,仅让秦淮一人通过。 厅內,白虎屏风前,秦淮对著屏风后面若隱若现的人影,长长作揖: “丹徒县令秦淮,见过使君。” 无人答话。 不一会儿,一个端铜盆的侍女从屏风后面走出,与他擦肩而过,盆中儘是血水。 刘伊那小子没撒谎,刘悟果真受伤了。 “是刘伊那小子让你来的?既然来了,带了多少斤生铁?”一道略带沙哑的浑厚声音传出。 秦淮听罢,心里一凉。 上来就问多少斤生铁,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开头。 “一斤未带。” “哦?” 秦淮聚起耳朵,正要听个仔细。 就听到刺啦一声巨响紧隨而来,只见一柄长柄黑色陌刀直接穿屏而过,朝著秦淮急速飞驰,陌刀裹挟空气,几乎是贴著秦淮的脸庞掠去,深深扎入他身后的木头柱子里,錚錚作响。 突逢此番大变,秦淮面无惧色,身体更是纹丝未动。 “呵,倒是有几分胆识。” 不是他不想动,是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两名侍女將已经损坏的屏风撤下,秦淮终於看见了这个常年混跡军伍的將军。 此时的刘悟坐在紫檀榻上,光著上身,左肩一处细长伤口,应该就是刚刚浸血的葛布所缠。 他瞳仁漆黑似潭,眼尾斜斜上挑,垂著眼帘看向秦淮: “说吧,我只给你一句话的机会。” 秦淮听罢,眼皮抖了一下,表面上强撑著不动声色。 心中却已经问候了这个杀人魔头的家人一万遍。 一句话?这该说些什么?这能说些什么? 秦淮心思急转: “下官,想从使君这里买个东西。” “嗯?” “买下官这条命!” 不知道这算不算两句话了,秦淮想著自己刚刚的断句,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抽。 每逢大事有静气,只是静的过头了。 “就刘伊拿来的那玩意?也行吧,你倒是说说,你的命,值多少斤?”刘悟语带戏謔。 秦淮嘿嘿一笑,故作轻鬆: “下官这条命可值钱了,多少斤生铁都换不来。” 秦淮此次拜见刘悟,见他压根就没有好好谈判的意思,懊恼之余也有些庆幸,多亏了刘伊的表现,让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要不然,就刚刚这一出,他肯定是肝胆俱破,碎在当场。 秦淮特意说出要买自己的命,按照正常人的逻辑,肯定是要先问问他到底陷入了什么危局之中。 可看刘悟这架势,对缘由只字不提,分明是早已知晓秦淮的困局,找他就是要买路完成圣人詔令。 可是丹徒和滑州、彭城相距甚远,秦淮与他刘悟更是八竿子打不著,他又如何得知这件事。 只有两种解释: 要么他一直关注著千匹綾纱之局。 要么他就是设局的幕后主使,或者参与者之一。 若是前者,秦淮搞不清楚这背后的利益关係,难以猜测刘悟的立场,只是看他如今这態度,不害他就不错了,还会卖他路? 若是后者,那他此番求见,可算的上是送货上门了。 不管哪种情况,都对秦淮极为不利。 至少之前用生铁买路的想法,看刘悟如今这態度,怕是不管多少斤,都救不了他的命了。 见刘悟没有继续追问,耐心似乎快要耗尽,秦淮自顾自地说道: “生铁么,下官確实没有,之前给刘伊生铁也是为了求个见面机会,还请使君勿怪。” 说著,他解下腰间的口袋,取出金罌,打开瓶盖,摇了摇: “此物,才是下官的买命钱!” 正是他加班加点蒸馏出的酒精。 酒精蒸腾的刺鼻气味瀰漫开来,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气,让秦淮仿佛置身於现代的医院病房。 闻著这从未闻过的味道,刘悟也是眼露异色,见秦淮无恙,不像是有毒之物,他让人把金罌接了过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 “这是何物?似有酒气。” “此乃剜腐青阳露。 “何用之有?” “所谓青阳,《淮南子》曾言,青阳乃万物生发之气。此露专门用於治疗刀剑等浅表外伤,兵士们受伤后,用此物涂抹於患处,可避免肌肉生腐,加快癒合。” 刘悟闻之大惊,他作为率领千军万马的將军,如若此物真如秦淮所说,有免於生腐的功效,毫无疑问,他的军队將会迎来质变。 特別是冬天,他见过太多士兵仅仅因为一个小小的伤口,就生腐发热,久久不能癒合,直至死去。 就连他自己,也是中了剑伤,方才也在医博士的建议下,剜开腐肉,流出脓液,清洗伤口,重新癒合。 “此话当真?”他语气微微颤抖,疑惑问道。 “我观使君伤口,刚好可用此露治疗,您若不信,大可一试。” 秦淮刚一说完,见刘悟神色不对,连忙补充道: “当然,应该先找个別人试一下。” 刘悟闻言,使出一个眼色,旁边的高大偏將便从腰间取下一柄短刃,朝著秦淮大步走来。 秦淮见势大惊,他娘的,这是要让我给你试药呀! 急忙喊道: “誒、誒,使君不可,既然是为您试药,自然要找跟您体形力气相近之人,您瞅瞅我这细胳膊细腿的...” 秦淮擼起袖子,忙不迭的在自己身上比划著名。 高大偏將停了脚步,回头看向刘悟,见其点头,於是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甲冑,捲起左胳膊的內衬,用短刃在胳膊上轻轻划过,皮肤被浅浅划开,约摸不到半指深,血液瞪时流出。 侍女按照秦淮的吩咐,將酒精涂抹在左臂伤口和周围,然后取来葛布,浸上酒精,包扎起来。 高大偏將从始至终面色自若,神情泰然。 “此露涂抹时,伤口会非常刺痛,这位將军却神色如常,真有关羽刮骨疗毒、割炙引酒之神韵。” 听到秦淮的马屁,一直面无表情的偏將轻笑了一下,似乎是颇为受用。 “只是,既是做试验,恐怕还需要將军在右手上再来一刀,做个对照,可更穷其理。” 高大偏將听罢,缓缓起来的身体似乎停滯了一下,嘴角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第33章 正式谈判 彭城,刘家府邸。 秦淮撕下两片胡饼,一片放进嘴里,胡乱地咀嚼,另一片扔进池塘,一大片湖鲤游来抢夺。 只是两日功夫,他感觉这湖鲤似乎胖了一圈。 “秦县令,使君请您过去一趟。” 终於来了。 自从前天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之后,因为要以观试验后续,秦淮就被刘悟强行留了下来,不得出府门半步。 刚一进入厅內,秦淮就看见刘悟和一位医者模样的老者,正围著那位偏將『小白鼠』。 “秦淮见过使君。” 刘悟对著秦淮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秦淮这才注意到那位偏將,手臂上的葛布尽除,光溜溜露著两个胳膊。 左臂上的刀口光滑如新,並无任何肿胀,已有癒合的跡象。 而反观右臂,却是又红又肿,不时还有丝丝血跡渗出,虽无明显生腐,但是短时间內怕是难有好转。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赵博士,你看这伤口?” 名叫赵宏的医者,原是宫中医,后来隨军医治,一直跟在刘悟帐下。 老头咳了一声: “使君,这名叫剜腐青阳露的药液,確实有治癒外伤的奇效。” 说到这里,赵博士似乎有些不服气,补充道: “就是不知道和我的金疮散比起来如何?” “你这老鬼,这不摆明著要拆我台,这酒精如今可是我的保命物,怎能让你挫了气势。”秦淮心里想著,赶紧说道: “这个好办,只需要再划一刀,敷上你的金疮药,一试便知。” 赵宏轻哼一声,正要起势,一旁的偏將却是眼皮急跳,慌忙说道: “使君,不用试了,那金疮散我用过多次,虽有加快癒合的效果,但是並无去腐的作用。” 看到刘悟点头,高大的偏將长舒了一口气。 娘希匹的,当初就不该逞能,就应该在这小子身上划。 本来一刀变两刀,现在还想给我来第三刀,直接弄死我算逑。 刘悟倒不是心疼这位偏將再受刀割之苦,而是他自己也用过那什么金疮散,確实如偏將所言,否则他前几日也不用剜肉去腐了。 他拿起装著酒精的金罌,闻了闻,笑眯眯道: “秦县令,这等神药,你是如何获得?” 来了,这是准备抢药了。 “使君,我並不懂医术,此药获得也是运气使然。月余前,有一方士,自称云中子,说我负责管辖的废弃大关铁场,有地火溢出,他需要借用此地炼药修行,而这剜腐青阳露就是他送给我的。” 这是秦淮想了两天的理由,最开始他是想著说是自己炼製的,但是现在情形大变,他必须防著点。 刘悟听罢,皱了皱眉,看向赵宏。 赵宏虽然也是一脸不解,但有一点,他是压根不相信秦淮所说,只是听到药露乃世外高人用特殊地火炼製,他反而心情舒畅了不少: “使君,据我所知,確实有世外高人懂得运用天地之精华炼製药物,只是我总寻而不得,未尝一见。”言语中颇有些遗憾之意。 秦淮却是乐开了,刚刚二人还想斗气比试,现在就同声一气,互相印证了起来。 秦淮撒谎,是为了避免被抢走这酒精提取之术。 赵宏圆谎,则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医名和地位,免得被他人取而代之。 二人身份立场转换之快,让两世为人的秦淮都不免咂舌。 刘悟坐回塌上,手指轻敲,略作沉思,良久,看向秦淮,只是眼中再无杀意,指著金罌说道: “秦淮,你不是要买命吗?这个,一百瓶!” 秦淮顿时面露哭状: “使君,我一个小小县令之命,哪里抵得过这等天精地华之良药?何况还是一百瓶?再说了,那方士云中子,也只是给了我十瓶而已,我哪有这么多呀。” 见刘悟不悦,秦淮装作急哭了一般,又道: “使君,那方士特意叮嘱过我,这等宝物不可久存,否则灵气必会被天地收回,再无此等奇效了。” “如此这般,確实更符合天道、医理。”赵宏在一旁及时助攻。 刘悟听罢,不再有疑,也觉得一下子要一百瓶未免太多: “那你觉得应当如何?” “使君,我此次前来,已经將方士所赠药液尽数带来,现在就交给您。 另外,我见那方士似乎甚是喜欢大关,我想短时间內不会离开,我回去与他请教一番,希望他能每月赐我酒...剜腐青阳露十瓶。 总之,不管他给我多少,我都给您送来,您看如何?” 刘悟对秦淮的態度非常满意,哈哈一笑,命人取来文书,再取下腰间鱼符,交给秦淮: “等你船过之时,將此物交出,便可通行。另外,船过之时,再交十瓶过来。” 靠,秦淮心中暗骂,二十瓶,才获得一次通行的权利。 真黑! 不过秦淮也不是吃亏的主,立即演技上身,诉苦道: “蒙得使君救命之恩,我回去立刻求药,哪怕是给方士跪下,也要再给您跪出来十瓶。” “你也不必如此作態,只要你能保证每个月给我送来十瓶,我必不会亏待於你。” 秦淮装作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 “使君,您这么一说让我想起来了,那方士曾经提过,他是很需要黄金之物的,我想如果能够贡献黄金给他,每月求取十瓶神药,就有把握多了。 您看这金罌,就耗费不少金子。我只是苦於囊中羞涩,又不敢对外声张,这才如此捉襟见肘。” 秦淮觉得自己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你给我金子,我就给你求来十瓶神药,你不给我金子,我就去找別人要。 比如你的对头,浙西道观察使兼润州刺史李翛。 刘悟当然听出了秦淮的威胁之意,如果不是为了求得神药,按照他的性格,恐怕早已將这廝剁了餵鱼。 “嘶...”伴隨侍女给他左肩擦拭酒精的动作,刘悟冷不丁吸了口气。 “金子嘛,我每月给你一斤,不过,你每月要给我二十瓶神药。” 一斤金子十斤银,一斤银子十贯钱,相当於一瓶药五贯铜钱。 十斤玉液琼浆只需一贯钱,可蒸馏出三斤六瓶,售卖可得三十贯。 这可是投一得三十的利润率。 秦淮飞速地算了下帐,对这个价格很是满意,但是演戏就要演全套。 他脸上尽显为难之色,喃喃自语道: “二十瓶...二十瓶...这叫我如何取得...” 隨即上咬牙,下跺脚,中间双手合拢,郑重作揖说道: “秦淮一定竭尽全力为您求药,只求我义成军士再无生腐而死之人。” 第34章 局內人(跪求追读) 刘悟的肩膀上已经涂抹完剜腐青阳露,此刻正在用金疮散药敷包扎。 “先用药露,再用金疮散包扎。二者结合,绝对会加快伤口癒合,相信使君不日就可康復。” 秦淮在一旁恭维道,同时肯定了金疮散的癒合作用,算是回报了先前赵宏的帮腔。 此时的谈判其实已经结束,二十瓶药买通水路,每月一斤金换二十瓶药。 但是秦淮並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刘悟见状,似有所悟,稟退左右后开口道: “怎么?还有话要说?” 秦淮往前踱了两步,肃容道: “使君,我刚刚说过,神药一事,除了您之外,我並未告诉任何人,这是事实。” 刘悟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秦淮的意思,於是回道: “你是怕李翛知道吧,也对,这种天大的好事,你就是告诉他了,顶多记你一次功劳,你不仅一分钱都捞不到,说不得大关都要被他拿走。拿来跟我交易就不一样了,不仅能买命,还能赚钱。这么说来,你寧愿背上资敌叛节的骂名也要赚钱,倒是对得起你的名声。” 刘悟揶揄了一下秦淮,心情甚好: “不管怎么说,你把药卖给我,这件事情,一旦让李翛知道,你的人头可就不保嘍。” 刘悟此话说的非常轻柔,像是真心为秦淮担忧一般,可谁又听不出里面蕴含的威胁意味。 秦淮听罢,一脸苦色,跟之前不同,这次的苦不是装出来的。 刘悟其实没说错,他作为浙西道的官员,售卖疗伤神药给北方的义成军,在藩镇割据的当下,確实可以算作通敌。 可是秦淮没有办法,一是原先的生铁买路不知为何行不通了,二也是源於他爱財的性格,他蒸馏出来可以医用的酒精,想要卖出高价,还真只能去道外。 秦淮如果只用二十瓶药买通水路,自然算不上通敌,可是要按月出售给其他军队,那就事大了。 其实细想,按月出售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因为从刘悟知道秦淮有这等神药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得选择了。 此番如果不达成长期交易,秦淮后续用水路一定会再次受阻,而且看刘悟谈判时的神情,一旦这傢伙真正见识到酒精的作用之后,而又寻而不得。 秦淮和大关就別想有安稳日子了。 偷、抢、杀、掳,刘悟这种杀伐气重的將军,任何手段只要有用,他一定不会手软。 唉,秦淮內心嘆了口气。 谁说穿越到古代就可以凭藉神奇发明飞黄腾达? 身怀重宝。 对外赚钱,有通敌之嫌。 对內赚钱,有被抢之危。 “你无需担心,以后送药的事情,让刘伊来干。这次买通水路,作为掩饰,你送五千斤生铁过来,我按照市价收购。” 听到最后一句话,秦淮长长舒了口气,他本来就是想让刘悟配合他演戏,坐实『生铁买路』,洗脱自己的通敌嫌疑。 他最初的打算是,如果刘悟藉机狮子大开口,他的底线就是两千斤。 既然刘悟承诺按市价收购,他也放下了心,根据大关现在的炼铁状况口算了一番: “使君,五千斤太多,您应该也知道,李翛刺史最近对生铁的需求量很大。” 刘悟眯了眯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您看三千斤如何?” “就依你。” 呃,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吗? 刘悟这突然的示好,让秦淮也对事情有了新的看法。 千匹綾纱通过之前,占据主动权的是刘悟。 通过之后,占据主动权的就变成秦淮了。 到那时,秦淮只要捨得把这神药豁出去送给李翛,然后和刘悟毁约,咬死所谓的『通敌』只是为了完成圣人詔令的权宜之计,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惩罚。 “既如此,秦淮便谢过使君了。不过,我有一事,还需向使君请教。” “你说。” “使君今番救我性命,秦某感激莫名,如今更是有幸和您长期共谋这桩勾当,感激之余仍略有惶恐,恐不知此路一道行之能到何日?” 刘悟闻言,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莫名的微笑,没有直接回答: “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机敏,不过,你所担忧之事,我也不甚清楚。” 装,接著装。 秦淮心里给了刘悟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甚知道? 你不知道你断我浙西道官船的水路? 你不知道你问都不问我为何拜见你? 你不知道你咋知道千匹綾纱詔令? 吐槽归吐槽,秦淮还是將近期自己知晓的大事一一梳理。 李师道伏诛,韩弘入朝,刘悟升任节度使接管了汴河郑州段,卡住了浙西道部分官船,如今又来武寧军节度使李愬的地盘养伤,昇州监军院又参与了织坊顏料被毁一案。 真是一团糟乱。 秦淮信息掌握太少,又不在长安任职,根本分析不出来现今到底是什么局势,更不知道浙西道官场的命运如何。 他现在都不清楚当时给李翛献的计策对不对路,管不管用。 这让他如何不急? 他只恨自己新旧唐书读地太少了。 唯一让他略感安慰的,自己凭藉神药酒精,让刘悟开了漕运,网开一面放了他。 这也说明在他看来比天还大的『千匹綾纱之局』,只是这一团乱麻之中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如今看来,即使他顺利完成圣人詔令,浙西道整个官场命运依然是危如累卵,他也很难独善其身。 想通这一点,秦淮犹豫说道: “使君,那云中子曾言,他正在提炼一物,可將重伤高热之人救回...” “此话当真?”刘悟略显激动。 “我也不知,只是回想当时情景,那云中子甚是自信,我想,他既然有提炼青阳露这种手段,也没必要誆骗於我。”秦淮拋出了自己的杀手鐧。 没办法,见到刘悟这局內之人颇为不易,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开。 必须得从刘悟嘴里再撬点什么出来。 “云阳子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提炼完成?” “嗯...年底之前吧。” “既如此,你便去弄吧,如果那时候,真有这种神奇之物,你我的生意还可继续。” 刘悟语焉不详,给秦淮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饼,但是也给了秦淮非常多的信息量。 他首先问的是时间,说明的確有一件大事正在谋划之中,会影响到大关的药物炼製,这也坐实了他就是局內人。 他又提到『如果那时候』,就是说浙西道的官场剧变应该就在年底前后。 『生意还可以继续』,就是说他秦淮届时可以根据神药平稳度过官场剧变。 秦淮想到此处,还想再確认点信息,却见刘悟摆了摆手,闭口不谈了。 他不打算自討没趣,而是朝著刘悟郑重行礼,告辞离去。 第35章 返程 江南运河上。 秦淮站在船首,看著平静无波的河水,只希望自己的心也能如这水面一般。 此次彭州之行,他可以说是收穫满满。 既达成了买路的目標,也培养了一个非常有实力的长期合作伙伴,甚至还能赚不少钱。 但是没能一窥党爭的真相,还是非常遗憾。 秦淮现在只知道有一个针对浙西官场或者刺史李翛的大计划,千匹綾纱之局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小的片段而已。 他能不能在这动盪之中独善其身,尚未可知。 作为穿越之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难以处理的困境。 史书虽多,但是所记载的终究还是帝王將相,普通官员都著墨甚少,更別提这江南一隅的米粒小事。 所以哪怕秦淮记忆力超人,也很难短时间內將脑海中的记忆串联起来。 如果他是长安贵族,五姓七望,史书所载就会如同天启一般,给他最正確的启示和指引。 可他只是这江南小官,不上不下,既躲不开党爭余波,又难窥党爭细节。 实在是福祸难测,危险重重。 就比如再有不到一年,现在的圣人李纯便会在这剧烈的党爭之中,暴毙而亡。 如此变天大事,远不是现今的他能参与和搅合的,如何能在这等席捲所有人的狂暴浪潮中活下来,才是他需要思考的。 “秦公,我有一事相稟。”张午师看著略带愁容的秦淮,轻声说道。 “三日前,我採买好您吩咐的东西就准备去找您,到了才发现您困在刘府出不来,我就没有再进去,而是去了武寧节度使李愬的凉国公府,想著看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一点消息。” “你乾的很好,没被发现吧?”秦淮对於张午师是越来越欣赏,擅决断,能力强,有分寸。 “没有,毕竟是凉国公府,我不敢托大,没守在门口,而是住在了最近的客舍,远远地看著。” “可有什么发现?” “我在这边不认识人,也不敢贸然打探,所以安排船工守在刘府,我自己守在凉国公府,我们二人將这几日所有进出的人员和时辰做了记录,然后再核对这齣入记录,嘿,还真让我们核出了一处,有一波的出入记录对上了。” “哦?什么时辰?有哪些人?” 秦淮有些惊喜,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想监视武寧最具权势的府邸,能想出这种聪明又稳妥的方法,还能有所发现,已然是非常难得。 张午师摇了摇头: “具体什么人看不清楚,因为坐了轿子。时辰我们倒是记得非常清楚,您是巳时进的刘府,午后有一轿子从刘府出来,匆匆去往了凉国公府。”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在凉国公府呆了多久?” “约莫半个时辰。” “这几日是不是就这一次交集?” “是的,仅此一次。” 秦淮听罢,收敛神色,以手扶额,作沉思状。 张午师见状,招呼眾人,识趣地退到了船舱里。 “平日没有联繫,在我献出酒精之后才有了唯一的一次联繫,要说跟我没关係,恐怕三岁小孩子都不会信。” “这就能说明节度使李愬也是千匹綾纱之局的局內人,至少跟刘悟是在同一战线的,而且,最关键的是,李愬起的作用是要高於刘悟的,否则,刘悟也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特意来一趟凉国公府。” 李愬,有谋略,善骑射,战功卓著,最知名的战功,便是率军雪夜袭蔡州,一举生擒吴元济,平定淮西之乱,算得上是唐朝的名將,也因为平定了这祸及三十年的战乱,以功拜山南东道节度使、上柱国,封凉国公。 “他跟刘悟在淮西之乱之前应该没有什么交集,最有可能还是在平定李师道之战才互相结识的。” “这样的名將为何会参与到党爭里面来呢?” 秦淮思虑至此,不得其解。 “不管如何,为我开通漕运一事,他应该也是首肯了的,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秦淮如是安慰自己。 ... 三日后,秦淮星夜兼程,终於看到了那熟悉的太平河。 等到秦淮回到丹徒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顾不上休息,直接赶赴大关。 大关炼铁场主厅,这是两日前刚刚建造好的屋子,厅內没来得及布置,除了桌椅,空无一物。 “秦县令,您去这十多日,我们的高炉,除了等待周御史的木炭耗费了几日,其余时间都在正常烧制。” 秦淮翻阅著《大关冶录》: “低温炉每日冶炼300斤耗炭1800斤,高温炉每日冶炼700斤耗炭3200斤,也就是说,我们每日可產1000斤铁,耗5000斤炭,对吧?” 张修集尷尬说道: “是的,您的热风炉不管是质量还是耗炭量,都远优於皮囊鼓风的低温炉。” “秦县令,目前我们大关已经產出块炼铁3000斤,优质生铁7000斤。”邱大伟继续匯报导。 秦淮点点头,语气平缓,见邱大伟面有难色,问道: “是不是还是缺少木炭?” “是的,根据您走之前的引荐,我已经拜会了周御史两次了,现在总共送来木炭六万斤,加上我们自己烧制的一万斤,一共是七万斤,烧了十几日,目前就剩两万斤炭了。” 大关的每日冶炼数量其实非常高,差不多有1000斤,一年就是36万斤。 可是根据秦淮所知,整个唐朝这个时期一年的炼铁总量也就两三百万斤,按照大关的规模,这么一个偏僻地区的小厂就能占据全国一成还多的份额,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不合理的数据背后,只有一种解释。 不是铁矿不够,也不是炼铁技术差,而是燃料限制太厉害,导致很多矿是无炭可烧、无火可炼,就比如大关。 “木炭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从现在开始,便彻底停了皮囊低温炉,改造的事情等我想好了再定。” 这次彭城之行让秦淮看到了更大的危机,此时的紧迫感更甚以往,哪怕很多事情他还没有想的十分清楚,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都必须提前做起来了。 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烧砖场用到的精製木炭暂时停掉。”秦淮吩咐道。 “秦公,砖场已经停掉了,自从我发现木炭短缺之后就停掉了大规模的烧砖工序,现在三正和李玖一直在进行空心砖的烧制试验。” “哦?研製如何了?” “比上次进步了许多,不过,离您的要求还有差距。”邱三正脸庞被炭火熏得黑黢黢的,有些惭愧地回道。 “嗯,改日带我去看看。” 第36章 天工营 在主厅开完会后,秦淮带著杨潜和他的儿子杨校之,一块儿来到了这满是大蒜和酒精味的试製厅。 刚一走进去,秦淮立即看到了试製厅的全新布局,顿时眼前一亮。 此时的试製厅,已经由屏风隔出了两个区域,原先的大工作檯一分为二各置两旁,涇渭分明。 一边是酒精蒸馏,一边是蒜精提取。 更让秦淮惊喜的是,由他搭建的简易蒸馏装置已经焕然一新,所有的设备都被细密紧致的铁条框架框住,更加紧实一体,原先笨重的捣衣砧已经被开有漏斗的深口瓶替代,方便换水和降温。 看著这成体系、流水化的生產线,秦淮心里禁不住再次感慨: 杨潜的工程化能力果然厉害。 隨即赞道: “杨匠,汝之才能,此刻才真正显露一二呀。” 杨潜笑了笑,真诚道: “只是做了一些锦上添的活罢了,论才能,您之韜略见识才真正是无人能及。” 秦淮闻著刺鼻的味道,用手在鼻子侧扇了几下,知道杨潜他们怕泄密,很少开窗,特意吩咐道: “就是这味也忒冲了些,你们还是要经常开开窗户,通通风。” 杨潜笑了笑,指著四五个制式巨大、密封良好的铜罌说道: “秦县令,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蒸馏出了约莫40斤的酒精,都在这里了。” “那蒜精呢?” “在这里。”杨潜掀开地上的木板,露出一个三尺见深的洞口,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琉璃瓶。 瓶內盛满了水,水底凝集著一团金黄色的油状物,杨潜指著这蚕豆大小的油状物说道: “我们提取出来的蒜精,有八个这么多。” 秦淮点了点头: “这个地下室,你们要继续往下挖,挖出一个独立空间,以后这些都可以放下去。” “是因为低温不容易破坏它本身的功效吗?”杨校之边剥蒜边问道。 “你这样理解是没问题的,这些精华之物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不过比较分散,难以发挥功效,我们的设备便是把它们匯聚起来,而低温,便是让它们儘量保持匯聚状態的好办法,就像冬天一冷,大傢伙都聚在一起,不到处乱跑了。” 秦淮用比较浅显的语言解释,对著杨潜认真说道: “杨匠,有件事情,我本来是想等校之成长起来之后再说的,但是现在形势有变,要提前筹划,你明天便著手召集人手,建立一个属於我们自己的队伍,目前主要工作就是製作酒精、蒜精,扩大產量,要挑你信得过的人,最好是喜欢工匠营生的。” 杨潜听闻要建立队伍,激动之余又有些感动。 秦淮为了培养他的儿子,特意推迟团队的创建,就是想让杨校之提前熟悉,到时候在队伍里坐主力顺理成章。 可见秦淮对杨潜父子是极为用心的。 “感谢秦县令为我儿著想,校之在这一道颇为聪慧,您不用担心。” 杨潜拱了拱手,看著这铁架子的全套蒸馏设备,犹疑了一下,说道: “秦县令,您看,是不是让我做个壳子,把这些设备都藏起来?” 二人都知道,眼前的设备並不复杂,如果就这样示之以眾,保不齐会被人偷学了去。 而且杨潜也担心,万一是他自己挑的人出了紕漏,他也脱不了干係。 秦淮想的,却在別处。 这种蒸馏设备如果传到了民间,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老百姓都能因此受益,泄密就泄密了。 可是秦淮已经两世为人,自然不会这么天真。 “在没解决分配製度之前,这等技术一旦传出,结果必然是形成垄断,普通老百姓丁点好处都沾不到。” “与其这样,还是把这些资源集中到我的身上,再图发展吧。” 秦淮给了自己足够的心理安慰和合理解释,语气十分肯定说道: “挡住吧。” “做得结实一点。” “那我们这个队伍,叫什么名字?” “天工营!” ... ... 確定好队伍的名字,秦淮准备离开,杨潜突然说道: “秦县令,前两日李参军来这里了,他让我通知您,等您一回来,就要去刺史府。” 秦淮点点头,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有些问题,他也需要再去求证一番,以此论证自己心中的推断,看看能否解开那些让他疑惑的地方。 “秦县令,快来坐吧,今晚可有口福了!” 门外传来邱三正爽朗的笑声。 秦淮和杨潜父子走出一瞧,就看到邱氏三兄弟、李玖和八娃父子围著满是酒菜的桌子上,笑呵呵地看著他们。 一旁的张修集看著一桌子的酒菜齜牙咧嘴,脸上强撑起笑容,只是这笑,比哭还要难看。 看到张修集这个样子,秦淮心中瞭然。 先前的打赌,张修集输了。 “让我瞅瞅,有没有张公心心念念的虾炙?” 张修集涨红了脸: “不就是虾炙嘛,您想吃多少我有多少。” 秦淮笑了笑:“说到这儿我想起来了,你们这工钱怎么算的呀?我可不想一顿饭就把张公给吃成不课户了。” 问完之后,秦淮不免觉得有些惭愧,自己也著实疏於管理了些,连工资都没有时间敲定。 邱大伟见秦淮问及,赶紧收敛了笑意,肃容道: “秦县令,不瞒您说,大关场所有牙人,都是根据每日劳作领取酬劳,两文钱到十文钱不等。比如捡柴的十岁以上稚童就是两文钱,做饭的厨娘是四文钱,全力烧炭鼓风的汉子十文钱,杨匠这边手下、还有李玖砖场那边,都是工匠,也是十文钱。” 一旁的杨潜点了点头,补充道: “大伟做事甚是公正,我来这里时日不多,但是能看出来,陈家村的村民对这里非常喜欢,伙食好工钱高。” 秦淮点点头,他作为一县之长,单纯计算自己的工资的话,算上各种绢帛、土地、粟米粮食,一天也差不多四五十文钱。 这些无產佃户,能不愁吃穿,每天还能领取这样的工资,这种待遇相比这个时代的生產力,已是极好。 “你们呢?” 正在夹菜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我们都没拿钱,隨用隨取,多好呀。”三正咕嘟一口,吞下一大口酒。 “这怎么行?不像话。”秦淮佯怒道。 邱大伟瞪了一眼这口无遮拦的三弟,连忙解释道:“我们这些人取用钱帛,都是做好记录的,等您定了额,自当补齐。” 秦淮点了点头,看著这几位大关的核心成员,要么是管理骨干,要么是技术专家,也是理解他们为什么到现在都不领工资。 主要原因还是他疏於管理,他不发话,这事儿就只能拖著。 领多了不好看,万一超过了秦淮心理预期的价格,难以收场。 领少了不舒服,谁不想让自己的工资高一点呢? 况且,工资还跟他们在场子里的地位掛鉤,定工资不难,难的是如何分上下。 “我给你们定了,大伟杨匠,你们二人每年各领十贯,二光、三正、修集、李玖,你们各领八贯。” 吧嗒,张修集手中的筷子落到了虾炙广口碗里,看向秦淮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夺...夺...夺少??” 第37章 吃冰鲁 大关,夜深。 秦淮伏於案牘,面前摆著一张空白黄纸。 他要梳理一下脑海中的这个年代的长安权力网络。 本以为自己处在江南一隅,当个小县令,可以不用关注这些朝堂爭斗。 可是没办法呀,明天就要去见李翛,这次的谈话內容可以说是关乎整个浙西道的官场命运,与他也息息相关。 只要置身这个封建王朝,哪怕是个小民,也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现在就摆在他面前的一个关键问题,明天以什么立场面对李翛? 看他垂死之前的挣扎冷眼旁观?鼓掌叫好?还是加一把火? 亦或是帮他梳理出一条活命之路? 想要明白这个问题,首先他得搞清楚李翛,或者说是整个浙西道官场,將要面对什么。 比如,对手是谁? 思及此处,秦淮像是32倍速观看电影一般,搜索著脑子里跟这个年代有关的一切歷史知识,包括前身的。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认真梳理那些写进史书里的长安大人物。 良久,他写下两个名字: 宰相裴度,翰林学士崔群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文官清流代表了,主张削藩、抑制宦官。 眼睛咕嚕一转,又写下: 宰相,门下侍郎李逢吉,牛李党爭中“牛党”代表人物。 宰相,户部侍郎皇甫鎛,大唐的钱袋子、財政官,颇受宪宗宠信。 这俩人算得上官员里面的保守派。 官员集团还有谁? 韩弘,刚刚入朝无势的宰相,献財表忠的旧藩帅。 接下来就是宦官集团了,秦淮这次倒是没有太多犹豫,大笔一挥写下三个名字: 枢密使王守澄,根据张午师的打探,这傢伙曾经在武寧军李愬那里当过监军,刚回长安。 宦官新贵陈弘志,也是杀死宪宗的真凶,拥立太子李恆上位。 宦官吐突承璀,拥立澧王。 最后,就是跟他有关係的地方大员了: 义成军节度使刘悟,武寧军节度使李愬,浙西道观察使李翛,镇海军实际控制人、兵马使张子良。 秦淮看著自己写下的这一个个权倾一方的大人物,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乱!实在是太乱了! 各不相同的政治立场、利益诉求,导致他压根就划不出来势力范围。 一个要不要削藩,这里面就至少分成了三派。 再来一个皇储之爭,又分成了三派。 要是再把地方与长安的矛盾放进去,就不知道可以划出来多少派了。 而且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今日我与你可就削藩同谋,明日便可因立储刀兵相见。 既然梳理不清楚,秦淮决定换一个思路。 他把其他人名统统盖住,用鸡距笔单独圈住了李翛的名字。 问题导向法。 李翛是谁? 浙西道观察使。 为什么要搞李翛? 浙西道有钱,李翛这个位置上有钱。 谁会想搞掉李翛的位置? 首先考虑李翛的进贡对象,镇海军和户部侍郎皇甫鎛。 难道是这两方中的哪一方觉得给少了,想要全部抢走?可是如此一来,除非彻底弄死对方所有势力,否则必定遭来疯狂的反扑。 皇甫鎛那边两个宰相,还深受圣人宠信,昇州这边张子良还有两万兵士,怎么可能全都摁死? 傻子都知道这不现实,也不划算。 秦淮之前献策,让李翛继续保持平衡,也是基於此理念。 这个方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没有错的,谁会弄死一个散財童子? 秦淮的方案顶多算是没有找对问题的癥结,算不得对症下药。 但是急病缓治的作用还是有的,要不是他献的这个策,此刻李翛恐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能给他拖到年底,也算自己尽力了。 可是,除了镇海军和皇甫鎛,还有谁会想要他的位置呢? 文官清流?不差钱的韩弘? 都不太像。 昇州镇海军为何会破坏千匹綾纱的圣人詔令? 刘悟和李愬又为何要困住浙西道的官船,又为何给他开了漕运,推迟到了年底? 秦淮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到这一步,他的推算只能到此为止了。 “一定是缺了什么关键的信息,会是什么信息呢?” ... 刺史府。 “秦淮,你此去面见刘悟,可有什么进展?” 李翛脸色依然跟以前一样,除了些许疲惫,未见什么异常。 “使君,我已经和刘悟谈妥,以生铁买通漕运。” 李翛闻言,神色略有些复杂,既像是鬆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不舍。 一旁的长史张坚也是同样的反应,翻开一本黄册,拿起笔问道: “买通漕运,需要用多少斤生铁?” “三千斤。” “嗯?”二人同时传过来异样的眼神。 “不是一万斤吗?”李翛语气中略带惊喜。 “下官去之前,听闻那刘悟有一两岁女儿,颇得他的宠爱,所以我特意製作了精巧玩具,又痛哭了一番炼製不易,算是討了个饶,再加上他的侄子刘伊跟下官有几分交情,帮下官说了几句话,让这刘悟最后答应供应生铁三千斤,放我一条生路。” “很好,秦淮,你做事当真有章法,我没看错你。” “那多余的生铁?”张坚命人续了茶,看向秦淮。 秦淮告了声罪,语气恭敬: “使君,生铁炼製不易並非虚言,倘若刘悟真跟我开口一万斤,就是把我杀了也是炼不出来的,想必周齐御史也跟您匯报过,这最大的问题便是木炭紧缺。” “如果木炭供应没有问题,等到八月初,我一定可以给您炼出生铁一万斤。” 李翛略作沉吟,喊来了赵管事: “新章,你速去周齐那里,告诉他务必全力做好木炭供应。” “另外,你也不用再给周齐生铁了,你们的打铁场暂时先不开,所有的生铁都送到我这里来。不用担心官铁营运的事情,你就安心炼铁,有我在,没人敢去找你麻烦。” 秦淮当即应允,內心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李翛再也没想打他大关炼铁场的主意了,而且给了他全方位的支持。 忧的是,炼出来的铁,看李翛的意思,是要全部送给他了。 捨不得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李翛这种反常的做法,让他颇为不安。 什么事情能让他对铁的需求如此旺盛? 军队扩建。 这是准备狗急跳墙、殊死一搏了? 议事厅陷入短暂的寧静,秦淮看著榻上的李翛,他本来应该告辞离去的。 可是他有一种感觉: 李翛並不希望他就此离开。 可是现在是匯报的情形,贸然开口,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怎么著也得营造个议事的气氛。 秦淮直起身,语气轻鬆道: “本不该继续叨扰使君休息,只是这些天舟车劳顿,听说您这里的冰鲁最是解乏消暑,不知可否容下官討一杯吃?” 第38章 诗人?高官 秦淮也不客气,既然想留下来继续探討,便直接点了刺史府最贵的食物。 要说这冰鲁,当真是稀罕物件。 简单点说,就是奶油製品,不过是冰镇的。 在这个马上三伏天的节气,还能存有冰块,其中耗费,可想而知。 这东西,一般都是圣人赏人用的,寻常百姓一辈子都吃不到。 李翛完全没有因为秦淮的过界行为生气,反而十分开心,对秦淮更加欣赏,忙牵著他来到了偏厅。 三人围桌而坐,面前都摆了一杯冒著寒气的冰鲁。 有点现代人围炉煮茶、聚会侃大山的意思了。 “快尝一尝,一会化了就不好吃了。”李翛笑吟吟地说道。 秦淮也不客气,大口吃了起来,船上呆著的那些天,十分闷热,他想这一口冰鲁可是想了好久了。 “使君,您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之事?” “哦?你是如何知晓?” “使君勿怪,我是在楚馆偶然间听得,说您最近去得少了,连旬休都没去。小娘子特意让我留心一下,可见对您甚是关心呀。” 所谓楚馆,就是官营妓院,唐朝风气开放,官员piao妓之风盛行,很多知名的诗人,比如白居易、杜牧等,都有留宿青楼的诗句传世。 秦淮当然是没去过,只不过这种事情,隨便一问也能打听出来。 都有人想搞死自己了,还有心情去妓院? 他之所以挑这个说,还是希望能打造一个『自己人』的角色。 接下来的谈话,他既然想从李翛这里打探到更多信息,就必须儘量放下对方的戒备。 而有什么,能比一起嫖过娼更铁的关係呢? “秦淮,我还真没发现,你也是个妙人呀。”李翛一听楚馆还有小娘子掛念著自己,果然嘴匣子大开,紧接著便诉起了苦: “哎,最近这日子確实难过,连累小娘子苦苦等我。”隨即转过头看了一眼张坚,张坚心领神会,接过了话茬: “秦淮,我们浙西道最近犯冲了,我跟使君正商量著去趟棲霞寺祈福避灾呢。” “犯冲?长史何有此论?” “我给你数数哈,进五月以来,刘悟堵了我们的漕运,专卡我们使君的船;然后,你这里收到了千匹綾纱的圣人詔令;韩愈諫迎佛骨被贬,害得我浙西道报国寺莫名被烧,圣人震怒;去年的县试,如今突然被人举告出现『押题密卷』,说是出自我浙西道青溪书院,你说,这县试都过去一年多了,还有人要查,这怎么查?” 长史张坚一口气说出了四五件事,秦淮粗听下来,涉及到宗教、教育、交通等,没有一件事是好相与的。 哎,李翛也挺难。 想必最近都没睡多少好觉。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找茬,就算我浙西道犯冲,也不可能同时招惹这么多的是非。使君,正如我先前所言,这背后必有布局之人,而他真正的目標就是使君您。” 秦淮言之凿凿,气愤填膺,很有些打抱不平之意。 李翛笑笑,没有说话,一旁的张坚继续开口道: “哎,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最近这桩桩件件,卷进来的人甚多,长安那边,皇甫鎛、王守澄、李逢吉,我浙西附近两个节度使,刘悟、李愬,还有昇州的镇海军、监军院,甚至还有入朝的韩弘、崇古的韩愈。” “搞得我们也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秦淮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他昨天可是对著一串名单绞尽脑汁,也是无甚头绪。 “长史,那出现的这些事情可有解决?” “多亏了你之前的建言,最近我们耗资巨大,除了提高长安和昇州的供给份额,还到处补漏,圣人那里,也有皇甫鎛、王守澄他们在一旁找补,总算没出大问题,暂时糊弄过去了。” “虽然这样说,但是基本上跟你的千匹綾纱一样,波折甚多,直到现在,都还留有后患,让人彻夜难安。” 张坚说罢,房间陷入短暂的寧静。 “时事多艰,纵使有这冰鲁,也难解心头烦闷。”李翛感慨道。 秦淮点了点头,见李翛没吃,在其应允下,拿起那份一勺未动的冰鲁,大口吃了起来。 也就这东西,能让他那现代人的口味,得到片刻的满足。 “使君,您位高权重,视角总归不是我这公门小吏能比的,以您之见,假如您致了仕,谁会接任浙西观察使一职?” 李翛倒是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此时听到秦淮如此一问,也觉得甚是值得好好思量一番。 “浙西观察使不同於节度使,镇海军局面也比较复杂,除了物资丰盈之外,並不算什么好差事,所以节度使以上的官员,不可能来这里就任。” “那只能往下一级的上州中州刺史、府卿、京兆尹、散骑常侍、下都督等考虑,这人选可就太多了。” 秦淮点了点头,往下降一品,官员数量至少多十倍。 必须得缩小范围。 “长史,您见多识广,假如这些够资格的官员中,要求出身高贵,且得有长安任职经歷,最好是正值壮年,现如今依然蒙受恩荫,如此条件,可还有几人?” 秦淮给出了自己对於接任者的画像。 李翛二人闻言,皆是一惊。 他们为官多年,自然懂得如何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几件事的线索过多、牵连太广,真真假假,著实不好判断,他们也想过通过锁定受益人来掀开这盖子,只是苦於范围过大,得不出想要的结果。 如今秦淮略一諫言,立即就有了新的解题思路。 “秦淮,这个思路很好,以前是我怠慢了你,勿怪勿怪。” 张坚作为李翛的幕僚长,几次与秦淮的见面都被比了下去。 这小子不仅思虑周全、进退有度、举止大方,如今更是得到李翛看重,此刻也不敢再小瞧,道了声歉,隨即补充道: “使君,如果按照这个方向去,应该还有十来人。” “哪些人?” “柳州刺史柳宗元、夔州刺史刘禹锡、潮州刺史韩愈、楚州刺史李听、尚书右丞韦贯之、工部侍郎王涯、...京兆尹竇易直。” 柳宗元、刘禹锡、韩愈,你这是要开诗词大会吗? 这些诗人出身这么高贵的吗? 白居易、元稹呀,你们同为刺史,老是做些没有伯乐赏识的哀苦之诗,鬱郁不得志,现在知道原因了吧。 出身不行。 这是秦淮听到前面那些熟悉的人的名字时的第一想法,隨即,他的这些想法便被最后一个人名完全替代掉了。 竇易直! 刚听到这个名字,秦淮脑海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线索如同遇到了大火一般,顷刻间焚毁殆尽。 以至於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第39章 胶囊 竇易直。 秦淮终於想起,就是这个人,在史书上,接任了李翛的职位。 他脑海中思绪纷呈,脸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好奇问道: “其他人我多少都听过一些,这个竇易直是什么人?还望长史解惑。” 识人断人是幕僚的基本功,这难不倒张坚,他隨口便说出了竇易直的家世、成长经歷。 竇家世代为官,竇易直举明经进士,为秘书省校书郎,再以判入等,歷任御史中丞、给事中、京兆尹。 “这是標准的仕途路线。” 就看这为官经歷,竇易直绝对属於那种身边有高人、身后有贵人正经培养的储备官。 就是运气差了点,在任职京兆尹时,因所属万年县尉韩晤奸赃事发,竇易直下令让曹官韦正晤巡查,查出得赃三十万。 本来是一件小事,可是不知怎么入了圣人的眼,圣人让重查,结果查出贪赃三百万。 也因此,竇易直被贬金州刺史,又累迁至现在的宣州刺史。 宣州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紧邻浙西道的中心大城市,离润州也不过四百里,风土人情极为相似。 从靠近长安的金州,累迁到江南上州,这也是经典的官场保护动作,既能远离朝局,也可占据重要地方的岗位,累积戍边功劳。 一旦有合適的位置,即刻起復。 “怎么,你对此人有所怀疑?”李翛倏地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好奇。”秦淮还没梳理清楚,此刻不宜言明心中所想。 “对於列出来的这些人,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秦淮摇了摇头: “人数还是有点多,可否劳烦长史將这些人出身、经歷、关係网详细列出,待仔细深究之后再议。” 李翛略有失望,不过秦淮言之在理,他也不好再催什么。 三人就著这个名单又胡侃了一个时辰,因为里面流传於后世的知名诗人甚多,秦淮倒是提供了不少新奇的视角,再次让李翛二人眼前一亮。 ... 秦淮告辞后,正在犹豫是回县衙还是大关,遥遥看见路上两人行色匆匆直奔他而来。 竟然是杨潜和陈家村族长陈墨许。 “你们怎么来了?”秦淮见二人满脸焦急之色,一阵不好的预感生起。 “秦公,请您赶紧回去看看吧,陈启小郎君怕是不行了。” “陈启?”秦淮想起来了,就是他第二次去大关的时候,送他烤米饼吃的那个小男孩,才七八岁,甚是可爱俊俏,已然成了大关炼铁场眾人的『小活宝』。 “小启怎么了?”秦淮一边询问,一边吩咐眾人弃车驾马,让杨潜跟他一同返回。 “得了重病,眼瞅著就不行了。”杨潜嘆了一口气,他对这个机灵的小孩子很有好感,经常做一些小玩具给他。 “什么时候犯的病?怎么昨天吃饭的时候,不见你们提起?”秦淮有些怒意。 “大约六七天了,药石一直在吃,没什么用,反而越发地厉害,前天他们就去了棲霞寺求庇佑,今早才得回。” 又是封建迷信这一套。 秦淮蹙著眉,只是在马背上不方便细问,一个劲的扬起马鞭,催促前行。 等到秦淮快马赶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住宅区一处平房,十来个人围在门口,著急地来回踱步。 他没有招呼眾人,直奔屋內。 一进屋就看见陈启正虚弱的躺在床上,一位郎中模样的中年医者,正收拾著自己的药箱,准备起身离开。 “刘郎中,我儿如何了?”妇人红著眼,满脸泪痕,疲惫中难掩哀伤。 “小郎君因感风露,几日不见好转,適才抚其额,高热透指而出,咳声破竹,痰音似哨,每次咳嗽致胸廓起伏,肋间凹陷。” “恕我直言,小郎君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 “刚刚我刺破了他的少商、尺泽放血,虽不似之前危重,但...” 刘郎中嘆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明眼人都看出,陈启命在旦夕,他已是无力回天。 “呜呜...我苦命的儿啊。”妇人大慟。 屋內一位三十出头的瘦高汉子,看到秦淮进来,泛起最后一丝希望,赶紧跪倒在秦淮的面前: “秦县令,族长说您有神鬼手段,请您救我儿一命,陈东社愿为您肝脑涂地。”说罢,咚咚两声磕到了地上。 秦淮没有理会陈东社,而是径直走到床前,看这个已经呼吸不稳的小郎君,还在昏迷当中,症状和刚刚刘姓郎中所述一致。 秦淮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他不懂看病,只是知道一些简单的医理。 看陈启这样子,前期又有典型的感冒症状,多半是肺炎了。 可是肺炎分两种,一种是细菌性感染,还有一种是病毒性感染。 若是前者,他提取的蒜精,就是针对细菌的抗生素,或可一试。 可若是后者,怕是確如郎中所说,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挽回了。 就算是细菌性肺炎,他对自己的药能否治疗如此重症,也是没有什么把握的。 “刘郎中,我是丹徒县令秦淮,我且问你,眼下,你是不是已经无方可开、无药可煮了?” 刘姓郎中点了点头,要不是看到秦淮这位身著官袍的人突然进来,他刚刚就已经准备走了。 “你二人都看见了,既然药石无功、神佛无用,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法子,你二人可愿意...” “愿意愿意。”夫妇二人异口同声急切道。 “县令您尽可施为,不管结果如何,都是启儿的命了。” 秦淮见状,也不犹豫,吩咐道: “你们全都出去,给病人留点空间,杨潜,你去把蒜精拿过来,拿两瓶,还有我让你製作的面囊。” 杨潜听闻,迈著大步极快速地飞奔出去,片刻,便將东西带了过来。 秦淮拿起一杯浸有金黄色蒜精的琉璃瓶,把水倒光,小心翼翼地將蚕豆大小的蒜精一分为二,用薄木勺將一半蒜精倒入面囊,然后再用湿麵皮包裹。 这面囊乃是秦淮按照胶囊的思路製作的,就是用乾麵皮做成胶囊的形状,留一小口注入药物,再用湿麵皮包裹。 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他分不清楚直接喝和使用胶囊入药,哪个效果好。 所幸就一分为二,都试一下。 第40章 灌肠 蒜精分好之后,秦淮轻轻摇了摇陈启的胳膊: “小启,我是秦淮,醒醒...醒醒...再不醒可没有烤米饼吃嘍。” 许是听到了秦淮的呼唤,陈启竟然悠悠睁开了眼睛,只是依然极为虚弱。 “小启,你把这个药吞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踢足...蹴鞠,可好玩了。” 陈启虚弱的神情里露出一丝期待,艰难仰起脖子,將麵皮胶囊一口吞下。 “真厉害,到时候我怕是踢不过你了,还有一口药,这个有点辣,你要忍住哦。” “咳...咳...” 陈启刚咽下这味道浓郁的蒜精,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淮紧盯著他的反应,还好,药液並未咳出,暗自鬆了口气。 “这等刺鼻之物,如何能医得了人?” 刘郎中虽然不知道秦淮餵的金黄液体是什么药,但是他行医多年,也是见多识广,这种金黄之物刺鼻难闻,颇像是炼丹术所造。 入药之物需要减少对病人的刺激,这是医家常识。 所以哪怕对面的人是丹徒县令,但是术业有专攻,他作为行医之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出声斥责了起来。 秦淮不为所动,仔细观察著孩子的状態。 勉强算是精通化学的他,虽然不知道大蒜素的分子式,但是此刻他最大的担心就是,还未等蒜精发挥功效,就被胃消化分解了。 “算了,不考虑那么多了,这孩子病情著实危急。” “杨潜,取来点猪油和碎麻布。”隨即转头对著刘郎中喊道: “你过来,帮我把他翻个身。” 刘郎中摇了摇头,脸上儘是『夏虫不可语冰』的倨傲之色,只是他知道自己並无他法,只得由著这炼丹县令胡来了。 罢了罢了,且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只是苦了这娃了,临了了还要受这罪。 此时的刘启再次昏睡过去,秦淮直接褪下刘启的葛布灰裤,露出光溜溜的屁股蛋。 接过杨潜递过来的东西,秦淮用小木棍蘸了猪油,对著直肠伸进去半指多深,隨即將另一瓶的蒜精取出,浸入麻布,在刘郎中震惊近乎痴傻的目送中,塞入了刘启的屁股蛋。 这麻布乃植物纤维所做,吸水性极好,特別適合灌肠使用。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做完这一步,秦淮已经完成了他能做的所有努力。 將刘启的父母呼將进来: “我已穷尽所有手段,你二人接下来,要用温水不断擦拭刘启的额头、腋下、肱股,帮他降温。” “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口服, 用麵皮包裹吞服, 直肠吸收, 秦淮把自己能想到的用药方法都试了。 就差外敷,不过陈启这也没有外伤,无法使用。 剩下的,只能是观察。 刘郎中陪著秦淮熬过了让他闻所未闻的治疗过程,出门后说道: “陪你胡闹一番,刘封就此告辞。” 他实在是看不惯秦淮为了炼丹,竟然以人命做试验。 “你若真能靠著这种炼丹之物救人,我便除去这行医之名,跟你学这炼丹术。” 秦淮看著对自己治疗手段非常不屑的刘封,不知道他有什么胆子这样对待堂堂一个县令,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活到今天? 有医术便可以这么囂张吗? 秦淮只当他是医者仁心,见惯了太多人被丹药所害,这才如此无礼,所以不准备跟他计较,笑了笑道: “先別走,刚刚著急忙慌的,忘了问了,陈启这孩子先前咳的痰是什么顏色的?” 刘封有些慍怒,你连这都不知道就直接入药? “浓黄痰,而且舌苔黄厚,痰涎壅塞,化热入里,致肺气賁郁。” 秦淮没有理会刘封,反而略微舒了一口气,虽然无法通过血常规精准判断是细菌感染还是病毒感染,但是秦淮曾经听说,一般细菌感染会伴有浓性分泌物。 至少从表象看,陈启这很可能就是细菌感染。 “你诊断这么准,咋就不直接治好他呢?” 秦淮对於倨傲的刘封也没客气,讽刺了一句便转身离去。 刚刚要不是看他施展了一手放血疗法,再加上潜意识里需要医生陪伴的心理作祟,秦淮早就把他赶出去了。 ... 秦淮知道这样等著干著急也没什么用,既然坐不住,他索性来到了试製厅。 “秦县令,我们的蒜精真的能治好小启儿吗?”杨校之用力地捣著蒜,满是担忧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期盼。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就凭你这么努力地为他製药,总要有点用才对得起你呀。”秦淮安慰了一句。 杨校之捣蒜的力道更重了。 叮嘱了一番进度,秦淮又走出炼铁场,直奔砖场而来。 一长溜的空心砖已经烧制完成,秦淮一一望去,並没有发现存在明显缺损的砖,鬱结的心思总算开解了一点: “总算是有点成效了。” “三正,李玖,你们做得非常不错。” 三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扒拉了下李玖的胳膊: “你说,你说。” 李玖依旧是那般侷促的样子: “秦县令,您夸早了,这空心砖,还有问题。” 说罢,他便拿起一块径直丟到了地上,砖块应力破碎,虽然大体形状还保留著,但是边边角角已经不像样了。 隨后他又拿起一块条形整砖丟在地上,並无任何明显的破损。 秦淮瞭然。 这空心砖虽然烧成型了,但是硬度不够,容易碎裂。 他这次加入矿渣、炭灰的改造可以说是有效果,但是並没有成功,还是不能大规模开烧。 “果然,没有任何创新的改造,依旧戴著时代的科技枷锁,难以成功。” “古人的智慧並不低,要是加点矿渣就能成的事情,他们早试验出来了。” 不过他並不气馁,如何加强硬度,他本来就留有后手,只是苦於没有材料,难以施展。 “等此间事了,是时候去趟徐州了。” “秦叔叔,小启儿怎么样了?”八娃看到秦淮,忙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问道。 秦淮看了看天色,距离他给刘启用药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到现在都没消息,应该是好消息。” “不过应该也出结果了,走,我们一块去看看。” 等到秦淮赶到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將要出门的陈东社,此时的陈东社虽依旧著急,但神色已不是上午的绝望无助,反而透出一股大病初癒的庆幸。 他看到秦淮赶到,直接跪倒在地: “秦县令,我正要去寻您,小儿醒了,头也不烫了,已经能吃点东西了。” 走进屋內,陈母正在给陈启餵饭,一碗浓稠的大米粥。 此时的陈启脸色看起来比上午好了很多,虽然还在咳嗽,但是高温褪去,已经有了一些力气。 “不要乱动,也不要说话,好好吃饭。”秦淮凑近了点,摸了摸陈启的头,叮嘱道。 “待会吃完饭,我们再吃一次药。” “嗯。” 陈启重重点头。 第41章 出行差 大关炼铁场。 邱大伟三兄弟在月色下,围坐在一起。 “这炙烤羊肉真不错,顺著酒下肚,真乃人间美味。二哥,你尝一尝。”三正將杯中酒一饮而尽,讚嘆道。 “这是哪里买的?” “你只顾闷头做事,久不出大关,你都不知道,外面已经大变样了。下游一里已经盖起了大大小小的十数间酒肆、食舍,还有做衣服的。天天变著样的让我们买东西。” 三正一口气说完,夹杂著羊肉含糊著又接了一句: “谁让我们天天都有钱领呢,两百多號人呢。” 二光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隨即对著略显严肃的邱大伟问道: “大哥,这场內牙人私自外出的事情,你可有跟秦县令匯报?” “嗯,说过了,秦县令说这是人之常情,让我不必介意,做好记录,不要让外人进来就行。” “秦县令向来这样,好说话的主。” 邱二光想著近日来的观察,发出了一句感慨: “你说,我们这个秦县令到底是个咋样的人?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了?” 其余二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不知道,不是都说他是个大贪官吗?你看他这两天往小启子那里跑了多少躺了?亲儿子都不一定这么亲吧。” “还有陈家村这些人,就是百里外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遭了大灾,眼瞅著都成流民了。你再瞧瞧现在,有吃有喝有住还有钱,秦县令善待这些底层的破落户到如此地步,真是闻所未闻。这是贪官做出来的事情?”三正在一旁补充道。 “要是贪官都这样,我巴不得这天下都是秦县令这样的『贪官』。” 邱大伟正准备制止三弟的口无遮拦,就见到秦淮出现在了门口,连忙站起,喊了一声: “秦县令,您怎么来了?” “你別逗我了,演得还挺像。秦县令这两天要么是看小启子,要么就是在试製厅鼓捣东西,怎么会来这里?” 邱三正不以为然,只是见二光哥也站了起来,略带惶恐地缓缓扭头,就看到秦淮正笑吟吟地看著他。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秦县令,您...您怎么来了?” “你们这肉香酒浓的,我隔著老远就闻到了。” 见三人没什么表示,秦淮佯装生气道: “这么不欢迎我,那我走?...” 邱三正赶紧上前,一把拉住秦淮的胳膊说道: “哎呦,这不是怕您嫌弃我们这地儿破嘛,快,快请坐。” “三正呀,这就浅薄了。喝酒不在於在哪里喝,而是在於和谁喝。” 三兄弟纷纷点头称是。 邱大伟见秦淮心情不错,猜测道: “秦县令,看您这样,小启子是不是已经无碍了?” 秦淮点点头。 陈启的高烧已经彻底退下去了,咳嗽症状大大减轻,虽然胃口还不太好,但是已无大碍。 “秦县令,我们三兄弟,陈家村两百村民,还有小启子,能有今日,全仰仗您,我们一起敬您一杯。” 邱大伟真诚说道,隨即,几人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母亲怎么样了?去看过了吗?” “看过了,我们三兄弟都回过去几次,不过,我们都是趁夜色偷偷回去的。” “这里要向您告一声罪,不知怎地,那富商何光叶似乎知道了我们三兄弟在大关的事情。” 邱二光继续补充道: “我们本想早点告诉您此事的,因为怕给您带来什么麻烦,只是后面那傢伙倒也没什么出格的动作,反而没有再继续纠缠那个女娃。我想,他应该是示弱了,就一直没跟您说。” 秦淮点点头,他自己本身就是一县之长,寻常人都不敢招惹,更別提如今他已经获得了李翛的信任,得了刺史令牌,还奉命为李翛炼铁,属於是浙西道的『当红辣子鸡』。 那何光叶纵然有点官家势力,又怎么会为了这么小的事情去触秦淮这个红人的眉头呢? “这怪不得你们,大关之于丹徒县,终归还是太显眼了,你们三兄弟又在此身居要职,很难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秦县令,您来我们这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吗?” 邱二光平日里话不多,一旦开口,却经常直指重点,切中要害。 “二光,我想让你帮我出一趟行差。” 邱二光问也不问,直接说道: “我一定办好这趟差事。” 不问地方就直接答应,可见邱二光对於秦淮是多么的信任。 “秦县令,让我二哥去哪里呀?我能不能一块去?” 邱大伟再次瞪了一眼这个三弟。 “去徐州。” “主要是做什么?” “找煤矿。” 三兄弟面面相覷,我们炼铁场买煤干什么?又不能用来炼铁。 邱大伟率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 “秦县令,您是说,我们的燃料短缺可以用这个解决?” 秦淮不置可否,含糊说了一句: “还不確定,我还在做实验。” 三兄弟听到这话,都是惊喜不已,他们因为燃料的事情已经愁了好多天了。 如今听到秦淮能做那个让他们惊为天人的『实验』,在他们看来,这事儿就已经成了。 要知道,秦淮可是靠著神秘的『实验』救活了小启子,那可是被神医刘郎中下了死论的。 现在大关眾人,对於秦淮是推崇备至,更有人直言秦淮已经窥得天机,诸多手段已与仙人无二。 “二光,你此去是打前站,主要就是了解徐州煤矿的具体位置,开採情况,露天煤、深井煤的开採量以及价格,还要走通往返我丹徒的诸多路线。”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很重要,关乎到我们大关炼铁场的燃料来源,是大关能否再进一步的关键命门,你务必要做好信息搜集,记得,实际情况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 “我明日便启程。” “那倒不急,先回家看看你母亲再去。出去了不要担心钱,你可以在徐州城多住些日子,我在那边没有什么朋友,你顺便帮我打探一下那边的权力架构和势力分布。” “记得,不要使用大关炼铁场的身份,就以高桥镇砖场的名义行事。” 三兄弟听罢,这才意识到徐州之行,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邱二光还是义无反顾地答应了下来。 看著三兄弟如此信任他,秦淮心中略有不忍,默默嘆了口气。 这次出差实乃无奈之举。 他曾回忆中国古代的露天煤矿,印象中离丹徒最近且有水路运输条件的,只有徐州煤矿。 而徐州,就是武寧军的治所,也是节度使李愬的大本营。 秦淮有了上次彭城的教训,自然不敢贸然前去。 上次彭城之行,要不是凭著酒精杀菌的『神奇』效果,仅仅想献出点生铁,他怕是很难活著离开那里。 搞掉李翛的浙西观察使一事,李愬明显是布局者或者搅局者之一,身份地位甚至比刘悟还要高,他不敢保证去了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得先让邱二光帮他去看一看。 第42章 棲霞寺 大关炼铁场,一处僻静的偏房。 秦淮正在屋中观看张坚差人给他送来的高官档案。 不时地拿出笔勾画一番。 “秦县令,陈寨那边出了事情,您快过去看看吧。” 突然有人来报,秦淮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有些火气。 来到所谓的陈家村生活区-陈寨,却发现眾人正围著陈东社夫妇,他们提著大包小包,背著陈启,想要离开。 “怎么回事?这是要走?娃儿不是刚刚才病好吗?”秦淮心中疑惑。 邱大伟连忙过来稟报:“秦县令,这陈东社一家突然说要离开大关,本来也没什么,但是我想,您既然刚刚救了他的儿子,我觉得应该让您知道此事。” 秦淮点了点头,此事確实奇怪,是要问个清楚。 他靠了过去,陈东社看到他来,脸色发红,羞愤难当,別过了头去,不敢和秦淮对视。 秦淮从陈东社的身上抱下还未彻底康復的陈启,摸了摸他的头: “小启儿,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陈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刚刚那么多人围著他们一家,他早已惊慌不安,此时见了秦淮,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阿爷,我不想离开这里,我也不想离开秦叔叔。” 一旁陈启的母亲也是忍不住,怒瞪了一眼陈东社,抱起陈启就回了屋。 “要走你自己走,我们不走了!” 邱大伟见状,也是喊退了围观的眾人,拉著陈东社去了议事厅。 “说吧,你为何要离开这里?我大关不是牢狱,你想走我本不该拦你,只是见你家人似乎並不同意你的做法,你最好还是说清楚。” 陈东社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你就是这么对你全家的救命恩人的?”邱大伟一把抓住像怂包一样的陈东社,大声质问道。 陈东社被这么大声一问,脸上再也掛不住,竟然直接给秦淮跪了下来,一边哭著一边扇自己的脸: “秦县令,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没脸再呆在这里了。” “快说,秦县令没时间看你这般。”邱大伟制止了陈东社的自虐行为。 “昨天,棲霞寺来了个叫通慧的和尚,他不知道怎么听说小启起死为生的事情,许了我一桩买卖,说是把我上次去求佛交上去的束脩钱还给我,再额外给我两贯钱,只需要...” 秦淮皱起了眉头,他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只需要在几日后的三伏节大法事上,颂扬通慧和尚尊名,宣称是吃了他所赐的丹药以及诵经,我儿才得活。” “哼,这等骗人的绝户钱,你也赚?我平时有少给你工钱?”邱大伟怒不可遏,上去就踹,陈东社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直接被踢翻在地。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我又怎么不知道这是骗人的绝户活计,只是...只是我弟弟陈全在棲霞寺修佛已有两年,一心向佛,但至今仍未拿到度牒,那通慧许诺,只要我应了他,就可以给我弟弟拿到度牒,成为真正的僧人。” “如果不答应他,我弟弟就会...会被赶出寺庙。” “秦县令,对不起,我知道是您的神鬼手段才救活了小儿,我既然应了这门勾当,自然没脸再呆在大关,更没脸去见您。” “你这一出去,外面一无田地二无活计,孰轻孰重,这你也分不清?”邱大伟斥责道,他现在只觉得这傢伙蠢透了。 “我父母死的早,他们临死的时候千叮嚀万嘱咐,让我照顾好弟弟,父母之命难违,我实在不忍心让他们失望。” 想不到还是个愚孝之人。 邱大伟没有再继续说话,谈话到这个阶段,他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剩下的,应该是秦淮来说。 “你答应通慧这件事情,你弟弟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弟弟潜心事佛,苦修两年未退一步,他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我的。”陈东社对此很確定。 “如你所说,你弟弟一心向佛,哪怕两年无度牒也一直在坚持。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做,等到日后他知晓了,可会让他佛心蒙尘?你兄弟二人惺惺相惜,他若知你为了他做了这般错事,连累家人孩子,从此道心不稳,金刚不坚,你又有何顏面见你的父母?” “这...”陈东社一下子被问住了。 “这样,你可以先去问问你弟弟的意见,他若是同意你做这件事,我也就不再拦著你离开大关。” 陈东社恢復了些理智,嘆气道: “秦县令,不用问了,我弟弟不会同意的。他最怕连累別人,要是让他知道了这件事,都不用通慧开除,他自己便离开了。” 秦淮点点头,又道: “那通慧什么来头?能让你在三伏节上颂名。” 三伏节,是这个时代非常有名的节日,一般从每年的7月15日开始,延宕数日。 棲霞寺届时会结凉棚、食汤饼,还会赐醝汁和浆水,醝汁是醋汁,浆水是用清水煮沸蔬菜,调入少量麦面,发酵后变酸。 秦淮的前身颇是喜爱这两个味道,吃过一次,仍然念念不忘。 “通慧是棲霞寺主持玄一法师的关门弟子,同时也是寺主玄无的亲侄子。” “因为我经常去那里看望弟弟,所以也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其实有人传这通慧是玄无的亲儿子。” 秦淮皱了皱眉,道: “我听说玄一法师近一年来身体不好,很少现世,如何多出了一个关门弟子?” “此事我也不知道。” 秦淮对於此倒是有了些猜测。 玄一生病不理俗世,寺主又主管全寺的事务,算是总经理。 瞒过这个年迈高僧搞一些制度上的弯弯绕,非常简单的事情。 “大伟,我们大关河对岸的那片地和后面的山,是不是都是棲霞寺的?” “是的。”邱大伟眼睛也是一亮。 “东社,你且先起来。” “你现在还想走吗?” “不走了,是您点醒了我,我这样做,並不会让我弟弟成佛,反而会毁了他的道心。” “我有一计,你不仅不用昧著良心撒谎,更不用再次背井离乡,还可以给你弟弟求得度牒,从此,安心修佛,再无掛碍,你可愿意?” 陈东社再次跪下,以头呛地: “感谢秦县令,再救我全家老小。” 第43章 拜佛 丹徒县衙。 陈册小心翼翼地用纱巾包裹著极具古朴木质感的衙香,心情甚是愉悦。 “就这点东西了我二两银子?”秦淮在一旁颇有些不满道。 “郎君,这可不是普通的香,而是化度寺衙香。乃是是用白檀香、苏合香、沉香、甲香、龙脑香、麝香等珍贵香料,研磨后炼蜜搜和,煮製而成。” “这是最好的香,价格自然要贵一些的。” 陈册对於佛家用品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秦淮没怎么听过的东西。 陈册自从前两日知道要去棲霞寺后就一直很开心,他的主人秦淮最近的『不正常』,他可是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尤其是每每想起被秦淮拒之门外的娇俏小娘子丫鬟,他都觉得拜佛一事不能再耽搁。 所以这次出行他是极为上心,不仅买了这极珍贵的化度寺衙香等物品作为拜佛礼品,还特意在县衙內堂的门槛上铺了石头,提醒秦淮近几日勿踩门槛,不要犯了拜佛的忌讳。 虔诚礼佛,不过如此。 佛教对於很多唐朝人而言,还是非常神圣的。 但是相比於盛唐之时的景象,已然有明显的衰颓跡象。 主要原因还是经济与土地这些重要生產资料的匯集,导致中產者这一数量最庞大的信徒减少。 寺庙通过朝廷赏赐、贵族捐赠,获得大量土地,转隶为寺田,形成独立的经济体系。 藉助老百姓礼佛之心,兼併土地、逃避赋税、不断扩张,逐渐引发与世俗权力的矛盾。 在秦淮看来,有些不地道的寺庙和尚,取於民时尽錙銖,甚至超过官府和大地主。 此时的佛教与民间的关係,已经积怨蛮深了,距离后世有名的、持续数年的会昌灭佛运动,也不过只剩二十多年。 就比如这个棲霞寺寺主玄无和尚,趁著主持玄一体弱,把持了整个寺庙的运转,骯脏齷齪之事尽出。 可惜棲霞寺不在他的丹徒县內,否则他是有权力搞掉玄无这个县级僧统的。 寺主玄无,同时也是县级僧统,协助地方官处理僧人违法、土地纠纷等事务,任命出自句容县县令张佑。 就这一点,秦淮就非常看不上张佑这个同儕,任命这种和尚当僧统,那么他与之沆瀣一气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棲霞寺距这里五十多里地,骑马的话,小半日功夫。 等到秦淮二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的时候,陈册这才注意到,此行除了邱大伟和陈东社之外,竟然多了一个他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陌生面孔。 人称丹徒神医的刘郎中。 前两日,刘郎中听说陈启病癒,著急忙慌地赶到大关,亲自核验过之后,便遵守约定来到秦淮面前,要跟他学炼丹术。 这可让秦淮好好过了一把『扮猪吃老虎』的癮。 不过秦淮没有除去刘郎中行医之名,而是让他帮一个忙: 与他一同去棲霞寺拜佛。 这一要求让刘郎中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是毕竟落人口实,只得答应下来。 他心里琢磨著,等到了棲霞寺,看看能不能摸著一个和尚的头。 “走吧。” 秦淮吩咐了一句,一行五人骑著高头马,赶往棲霞寺。 ... 棲霞寺。 一身破旧僧装的陈全挑著两担水桶,从山脚爬上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寺里,忙喝了几大口水,喘著粗气,这才逐渐缓了过来。 没办法,通慧师兄特意要求,要用卯时三刻的『无根水』供佛前净瓶,他不敢违背。 一想到待会儿还要用柴刀再去砍些柴来,他不等气喘匀,往瓶中灌满水,便准备起身离开,回过身来,这才注意到几人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仔细望去,眼前瞬间一亮: “阿兄,你怎么来了?”语气里满是惊讶与开心。 “对了,小启怎么样了?” 陈东社看著陈全满脸的汗水,有些心疼: “小启已经没事了,今日阿兄来看看你。” 陈全拍了拍胸脯: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虽然通慧师兄平日对我甚是苛责,但是他是有真本事的,现在寺里都在传他能以佛心救世人,可见他的修行远胜於我。” 陈东社闻言,脸上儘是尷尬之色,扭头看向秦淮,连忙正色道: “陈全,这是丹徒秦县令,快来拜见。” “小僧法號通智,见过秦施主,感念施主救陈家村义举,我日日诵经为您祈福。”陈全施了一个佛礼,真诚说道。 “这小和尚虽然蠢得可爱,但是確实有佛心与善心,难怪陈东社这般疼他。” 秦淮看著一脸严肃的小和尚,笑了笑说道: “通智小和尚,请问玄一主持在哪里静修?我等想去拜会一番。” 陈全面现为难之色: “主持抱恙,久不见客,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无妨,你且领路就好,见与不见,自当由主持定夺。” 陈全听闻,看了一眼阿兄,见其点了点头,於是说了一句: “诸位请隨我来。” 眾人拾阶而上几十米,来到了一处由高大竹林掩映下的僻静院落。 一位行色匆匆的小和尚抱著药罐子正要进去,秦淮赶紧朝邱大伟使了个顏色。 邱大伟心领神会,快步追上了小和尚,一个『脚滑』撞到了小和尚,致使其怀里的汤药洒了一地,褐色的沫子泛著热气。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主持清修之地,任何人不得擅入,你个不长眼的,还打翻了主持的汤药。” “小和尚勿怪,脚滑了,脚滑了。”邱大伟作揖赔礼。 岂料小和尚不依不饶,一眼便看到了眾人之中的陈全,厉声道: “好你个通傻,竟敢带人擅闯棲霞寺重地,我这就去告诉通慧师兄,你给我等著!” 小和尚放了一句狠话,快步往山下跑去。 看著小和尚去搬救兵,秦淮也没让人拦著,而是朝著刘郎中努了努嘴。 刘郎中趁著没人,急忙走到还泛著沫子的药液前,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封口瓶,装了药液。 再以手捻起,放到口鼻处,仔细闻了闻,朝著陈全问道: “通智小和尚,你最近,可曾见过主持?” 陈全不知道秦淮一行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见他们不仅要见主持,还故意打了主持的汤药,心中犹疑,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阿全,你难道不相信阿兄吗?我们绝对不是坏人,这位更是丹徒有名的神医,他是来给主持看病的。”陈东社宠溺般摸了摸陈全的光头。 “三天前在阐经释义大会上,见过一次。” 陈全决定实话实说,虽然待会可能会受到通慧师兄的责罚,但是如果能治好主持的病,他甘愿冒险。 “主持有何表现?” “虚弱,嗜睡,讲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停了阐释,回去睡觉了。” “主持服用这种汤药多久了?” “应该有半年多了吧。” 秦淮上前了几步,也学著刘郎中的动作,装模作样地闻了起来。 嗯...浓烈的中药味道中,夹杂著一股淡淡的果香味金属味道。 见秦淮这个什么事都想插一脚的凑热闹模样,让刘郎中想起了上次吃瘪,比试之心又起,戏謔道: “你不会能闻出来是什么问题吧?” 刘郎中眼角斜向上挑,一脸骄傲神色。 上次让你装了大象,这一次...可是我的专业领域。 要不然你干嘛不自己来,非得求著我来呀? 秦淮同样不甘示弱,二人似乎天生气场不合,他一个对医术完全不懂的人,也是来了劲: “咋?我要是猜出来了...” “跟上次一样,我除去行医资格。” “让你不再行医,一个字足矣。” 秦淮將手中的药液甩干,瀟洒说道: “铅!” 呃,刘郎中双眼圆睁,嘴巴微张,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如同被人点中了穴道一般怔在那里。 “刘郎中?刘郎中?” 看到刘郎中如此模样,秦淮知道自己猜对了,示意邱大伟再添一把火: “刘公,你不当郎中了,以后该以什么为生呀?大关还是严重缺少牙人的,您要是不嫌弃,我去跟秦县令求个情,收留您得了。” “......” 秦淮摆了摆手,笑著说道: “刘公,给你个重新做郎中的机会,只要你把主持中毒和如何解读这件事情说清楚,我便当你没说过刚刚的话。” 刘郎中沉沉吐了口气。 “都传言这秦淮技近乎道,起初我还不信,没想到连续两次在最擅长的领域被此人羞辱,难道传言是真的,他真的一通百通?”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纠结,解释道: “这药里面含有炼丹常用的铅,是一味中药,味甘,性寒。具有解毒,杀虫,镇逆坠痰之功效,但不可久服,否则就会出现中毒症状,就如主持这般。” “可是光凭症状就如此断言,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陈全挠了挠头,他算是看懂了,这几人说的意思是,有人想要谋害德高望重的玄一主持。 这是他万万不敢相信的。 陈全还想再確认一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把这些贼人都给我拿下!” 第44章 医术 隨著一声断喝,十来个和尚手持长棍,快步上前,將他们围了起来。 为首一人,样貌普通,约莫二十出头,正是玄一关门弟子通慧和尚。 “放肆!这位是丹徒县令秦淮,今日特地来棲霞寺拜佛,无缘无故,为何污衊称之为歹人?难道你们棲霞寺都是如此招待信眾的吗?” 邱大伟面不改色,颇有些临危不乱的大將风范。 不愧是在军中待过的人,这点场面还镇他不住。 通慧听到来人是县令秦淮时,先是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然后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竟然大声反驳道: “什么鬼物也敢来冒充县令,来人,给我打押了。” 秦淮皱了皱眉,倒不是怕控制不了这个局面,而是奇怪这通慧的態度。 如此这般,可著实不像是对待官家的应有表现? 难道我什么地方惹过他? “通慧法师,我们前两天见过的,我是陈东社,小启的阿爷。” “通慧师兄,这就是我的阿兄,这位真的是丹徒的秦县令。”陈全也在一旁,连忙帮腔。 “好你个通傻,竟敢勾结外人,意图对主持图谋不轨,早就看出你不安好心了!” 通慧对於二人的解释是理也不理,作势就要让眾僧人围了上去。 “住手!” 就在这时,从远处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个身著锦衣僧袍的中年和尚喝止了通慧的鲁莽行为,另一人,秦淮曾经在润州刺史府邸见过,正是句容县县令张佑。 “阿弥陀佛,不知秦县令今日驾临弊寺,座下僧眾唐突,起了衝突,还请见谅。” “通慧,你们几个,还不速速退去。” 秦淮打量了一番这位玄无法师,看样貌確实和通慧有几分相似。 “无妨,適才下人不小心打翻了主持的汤药,通慧小和尚也是担心主持身体,这才起了衝突,既然已经解释清楚,此事便就此揭过,可好?” “阿弥陀佛,容本座引荐,这位是句容县张县令,想来你们应该认识吧。” 秦淮哈哈一笑: “张县令与我同在使君下面当差,自然认得。好久不见张县令,今日可是凑了巧了,你也来此礼佛?” 张佑面笑心冷道: “我今日不来礼佛,而是和玄无寺主討论九华山营建事宜。” 听到这里,秦淮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好傢伙,我还想著跟你好好说话,你上来就將我的军?” “九华山?不就在大关对面吗?这傢伙果然没憋著好屁。” “前些日子还公开发函,讥讽我重工重匠,怎滴现在突然要开发荒芜的九华山?还不是因为那里紧挨著大关。” “我知道肯定有人会覬覦我的炼铁场,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你这个傢伙。” 不过秦淮知道,此时还不能和他撕破脸。 他想拿到九华山,玄无这边肯定是行不通了,必须得走主持这条路,但这个意图不能在这二人面前显露出来,否则对於主持玄一极为不利。 “九华山营建?那可太好了,想来我大关可以同受恩赐了。”秦淮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张佑略带鄙夷地瞥了一眼『看不清楚形势』的秦淮,想到这种贪得无厌的草包货色都能得到刺史令牌,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怒意,斥问道: “玄一主持德高望重,最近身体欠奉,眾人皆知,秦县令何故不请自来,到此地打扰主持清修养病?” “是吗?可能是我最近沉迷炼铁,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情,既然主持身体欠佳,我就不叨扰了。” 秦淮道了声歉,转身对著陈东社吩咐道: “你儿子不是被通慧法师救了吗?你们兄弟二人,赶紧带上礼物去拜谢一番。” ... 吩咐陈全兄弟二人去寻通慧和尚,秦淮在陈册的催促下,从侧门来到了棲霞寺大殿。 大殿里,有巨大的金刚注目,甚是威严。 陈册在佛像前毕恭毕敬站定,从怀里取出珍贵的化度寺衙香,点燃衙香,递给了秦淮,隨后跪在一尘不染的蒲团上。 秦淮知道后面有寺里的小和尚跟著,也学著陈册的架势,亦步亦趋,虔诚祷告。 上香。 诵经。 隨后绕佛三圈,每绕一圈,秦淮都会在佛像前停留,以示诚意。 最后,他合掌將手掌置於头顶,后退转身离开。 “阿郎如此诚心拜佛,一定会得到庇佑的,不知阿郎许了什么愿?”陈册一脸欣慰,好奇问道。 “我的愿望是,要换个丫鬟服侍我,最好是个哑巴。” “佛门净地,阿郎不要胡乱言语。”陈册双手合十,一本正经诵了个佛號。 话落,就看到陈东社兄弟二人和通慧和尚一起,来到秦淮面前站定。 “秦县令,小僧刚刚无状,寺主已经责罚我抄写心经十遍,命我给您道歉,还请秦县令见谅。” “无妨,今日礼佛,本也有感念你救下小启之恩,无奈生了误会,看你们这样子,误会应该是解开了吧。” 通慧神色颇为得意: “都是佛祖保佑,小僧不过借了佛祖之力罢了。” 好大的口气,敢说借佛祖之力,这意思不就代表你是佛祖代言人了? 陈东社看著略微有些沉默的弟弟,趁机插话道: “通慧法师不仅救了小儿性命,还答应帮通智办理度牒。只是,拿了度牒以后,再去俗世多有不便,还望通慧法师再体谅一次,让通智今日隨我回家一趟,也看看小启。” “也好,通智,你就下山一趟吧,正好了却俗世因果。” 通慧不疑有他,痛快答应了下来。 ... 等到几人回到大关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秦淮让陈东社把陈全接回家中,自己和陈册、邱大伟、刘郎中同去用餐。 “秦县令,您说,陈全等会儿会来找我们吗?”邱大伟扒了一口米饭问道。 “等著吧。” 陈全这傢伙一定会来寻他,秦淮对此十分篤定。 通智被叫通傻,可是在这人心不寧的寺庙中,又岂会有真的傻子? “从他知道药里面有毒,再到被告知要在三伏节诵读通慧法號,还要给他办理度牒,他神色就已经不似先前般从容了。” “只不过人多眼杂,再加上跟你我不熟,他不敢表露。所以我给了他们机会独处,等他回到家中,小启的哭诉,陈母的怨懟,可比什么都来的有效果。” 刘郎中听不懂这些话,也不感兴趣,只是一味地扒拉著难得一见的炒菜,瞅了个空挡问道: “你,真的不懂医术吗?” 不等秦淮回答,门外传来声音: “小僧通智,特来拜见秦施主。” “请进来吧。” 通智进了屋,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再无白天的天真与稚嫩,诚恳道: “感谢秦施主救下小启,我虽然入了空门,但此等恩情,小僧谨记,愿意为您了却一桩心愿。” “哦?你来说说,我有什么心愿?”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提到他的心愿了。 通智指了指这偌大的炼铁场:“小僧今日有幸来此,得见施主的大手笔,想来,对面的九华山寺田,您也是志在必得了。” 秦淮笑笑,没有否认: “以你今日表现,可不像是能帮我实现心愿的人。” 通智也不辩解,不急不缓说道: “只需要您告知我解毒之法,一旦主持病癒或者好转,剩下的,您只需要等待即可。” 见通智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秦淮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傢伙的大靠山绝对是主持玄一,否则以他谨小慎微的做事习惯,还没拿到度牒的微末身份,怎么敢带几个陌生人去见德名远播的一寺之主呢? 就好比,一个外包敢带著陌生人去见董事长,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別吃了,轮到你了。” 秦淮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还在吃饭的刘郎中。 这傢伙倒也不气恼,隨便擦了擦嘴巴: “你不用太担心,如你白天所说,主持玄一还能讲一炷香的经义理论,证明玄无他们下的铅丸剂量不多,应该是既想让他活著,保住棲霞寺的招牌,又想让他虚弱不堪,不要影响到玄无的实际经营地位。” 眾人点头。 “既如此,只需要让主持停止服用毒药,然后我再配一副汤药,你带回去,每日饮用一次。” “如此这般,七天,就可以有明显好转。” “我这就回去煮药,明早给你送过来。” 刘郎中说完,便准备离开,岂不料被秦淮叫住: “主持能否好转,干係太大,刘郎中,我要再確认一下你的药方。” “你,懂医术?” 秦淮摇摇头:“不懂。” “既然不懂医术,你要如何確认我的药剂是否管用?” “我问点医理总可以吧。” 刘郎中撇了撇嘴,摆出一幅『行吧你问吧』的无奈神情。 “既是排毒,那你这药剂,里面可有中和或者消解铅的药物?” “有生甘草和绿豆,《千金方》记载,此物可解『金石毒』。” 秦淮点了点头,补了一句: “药物是一方面,还可以配合饮食治疗,这几日,要多吃绿豆、菠菜,多喝牛奶,儘快消解体內毒素。” 可惜主持不能吃猪肝,否则也是解毒好物。 隨即又问道: “既然多吃多饮,用以中和毒物,那你这药里,可有排毒利尿之物?” “黄连、黄芩、黄柏、梔子,再加茯苓、泽泻、木通、车前子,用以利尿排毒。” 秦淮又点了点头,再补一句: “既然这几日排泄增多,那么食物和水就不可缺少,而且不能只饮水,需饮用淡盐水,避免体力虚脱。” 听罢,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目光都停在了已经愣住的刘郎中身上。 “这样做行不行,你別傻愣著了,倒是说句话呀?” 邱大伟轻轻推了一把还在震惊情绪中的刘郎中。 良久,刘郎中对著陈全点点头: “就按照他说的做。”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的看著秦淮,再次出声確认道: “你,真的不懂医术吗?” 第45章 请假 清晨。 此时的浙西道,蝉鸣声初起,喊醒了大关的牙人。 秦淮还在用朝食,竟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的县尉高力本。 “高县尉,怎么这么早来我这里?莫不是县衙有什么情况?” “没有,县衙一切正常。” 秦淮这才放下心来。 自从县丞刘传之转性之后,县衙很多事情处理地就非常顺利了。 “我今日前来,是想跟县令告个假。” “请假?” “不错,宣州刺史竇易直邀请我去他府上贺寿,我想今日便走,一匹快马,昼夜兼程,四日后可回。” 高力本颇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来没请过这么长的假期,尤其是在他参与县衙议事以后,更是一日未休。 “昼夜兼程太过疲累,且不安全,我给你六天的假期,急走缓归便是。” 秦淮大方地准了长假,隨即又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据我所知,你是渤海侯高氏,竇刺史乃是关陇望族,我怎不知你和竇刺史还有旧?可否说於本官知晓。” “这没什么好隱瞒的,叔祖高適和竇刺史父亲竇彧(yu)曾是挚友,高叔祖在哥舒翰手下任职时,就曾察觉安禄山异动,密托竇彧向朝廷示警,只是最终依然是无功而返。” “还有一事,竇彧曾因牵涉太子李亨与杨国忠的党爭,命在旦夕,被高叔祖救下。” “而且他们二人诗性相近,意气相投,两家歷来交好,联姻不断,这才有今日邀我去贺寿一事。” 高力本一口气把一段五六十年前的两个人的交往说了一遍,让秦淮看到了在安史之乱这场浩劫中,两个惺惺相惜的朋友之间的友情。 秦淮没想到最近始终縈绕在自己脑海里的人物,竟然跟身边的高力本如此亲近,这让他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从前几日他收到张坚送来的小范围『百官行述』,他就已经確定了『千匹綾纱之局』的真正受益人。 就是这个宣州刺史,竇易直。 史书记载,竇易直接替了李翛的位置后,不到两年,便被调回长安,入为吏部侍郎,迁御史大夫,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册封晋阳郡公,成为宰相。 据史书评价,竇易直是唐代中后期典型的务实型官僚,一生都在全力维持国家机器运转和地方稳定,但受限於时代与个人能力,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贡献。 这对秦淮来说其实不重要,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最让秦淮头疼的,是这个竇易直另一句评价: “性节俭,谨法度。” 俗话来说,这就是一个清官,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官。 竇易直之所以从长安被贬金州刺史,就是查处手下贪污不力,迁怒於圣人,这才获罪遭贬。 一旦竇易直来浙西道任职,发现秦淮的贪腐乃是人尽皆知,他如果不惩治秦淮,是万万说不过去的,万一再被人去圣人那里告一状,他的仕途就完蛋了。 同样的错误,竇易直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秦淮有预感,一旦竇易直上位,他连平稳致仕都是奢求。 拿科学发明换? 不可能。 就凭这傢伙敢召集权力中心的人物帮他设局换掉李翛来看,一定是个贪功冒进的『爬官』,就是一心想往上爬。 秦淮要是想著靠酒精、蒜精这类发明换取一个平安,无异於痴人说梦,等待他的结局一定是: 发明被抢,功劳被占,贪腐入狱,家破人亡。 “不行,决不能让这孙子替换掉李翛。” 李翛虽然脑子没那么聪明,但是不求上进,也不太会玩弄人心,做领导最合適不过了。 至少,相比腹黑的竇易直,可要好相处多了。 秦淮想到这里,这才注意到高力本还在等自己说话,忙道: “抱歉,我刚刚听你所述,也在感慨你叔祖和竇刺史阿爷的真挚友情,一时走神了。” “高县尉,以前竇刺史过寿可有邀请过你?” “不曾,这是第一次,以前都是以信函为主。这一次竇刺史特意提前来信,让我务必去宣州一趟。” 话落,秦淮心中直呼: “完了完了,这种反常的举动,是培育本地势力?还是想提前转移高历本?” 不管哪一个,都证明他的猜测和担忧是对的。 秦淮思及此处,决定还是寻个由头试探一下: “高县尉,竇刺史过寿,我若不知便罢了,既然已经知晓,自当有所表示,我有一方端砚,上面有褚遂良题写的铭文,烦请你代送竇刺史,聊表心意。” 高县尉一听秦淮要送礼给竇易直,没有立即应允下来。 秦淮见其面露难色,笑著说道: “你只管送,如实告知刺史即可,收与不收,都由刺史定夺。不收的话,你再给我拿回来便是。” 高历本闻言,也不好再推辞,答应了下来。 ... ... “李玖,我让你垒的窑做的怎么样了?” 大关炼铁场下游约半里地,秦淮正在一处刚刚砌好的椭圆式砖窑旁边,指著里面问道。 李玖嘿嘿一笑:“您给我的图纸,我是看不懂的,幸好有杨梓人,一直在一旁指导,这才把里里外外都做好。” “另一个呢?” 李玖指了指不远处的隆起土坡,一处长2丈、宽1丈、深3尺长方形浅坑,坑底铺设黏土夯平,与地面平齐。 这是利用地势高度差挖出来的半高土窑。 两个窑旁边,都堆著煤炭。 秦淮拿起一块,煤层色泽乌亮少黄,贴到鼻口,有轻微的刺鼻硫味。 “这就是周御史帮我们弄到的煤炭?” “是的。” “可是徐州煤矿?” “不错,这是大伟去周御史那边特地拉回来的。” 这煤炭质量不错,应该是少硫煤矿。 即使这样,依然没法直接用。 “把你砖厂的牙匠都叫过来,按我的吩咐做。” “我来说,你们认真记著。” 秦淮看著赤裸上半身的眾人,肃容道: “第一,碎煤,將煤块碎至核桃大小。” “第二,堆煤,按照两座窑的內部结构,逐层堆砌,切记,要绕开已经砌好的天心眼、火道和出气口。这一块,杨匠会为你们指导。” “第三,封口,等煤块堆好时,锤紧、压实、撒灰。” “第四,点火,从天心眼开始点火,之后用梅饼盖好窑帽,要安排专人看火,如火口不著,要及时从下掏出炉灰,如火势太旺,要堆砌煤块堵住下火口。” “第五,灭火,等火烧到窑顶时,用水熄灭焦火,取焦。” 秦淮这番话说得严肃又认真,不似先前般轻鬆。 没办法,这是他想出来的土法脱硫,还不確定能不能把硫降到標准含量。 他没自信的时候,是这样子的。 第46章 集议 大关,议事厅。 正在召开第一次班子成员大会。 除了出差缺席的二光,依然是熟悉的领导班子,邱大伟、杨潜、邱三光、张修集、李玖,还多出一人,陈东社。 陈家村两百人,若是没有一个人能进入大关炼铁场的议事序列,说不过去。 这陈东社原先负责的是水碓碎矿业务,手下本来就管著七八个人,现如今承蒙秦淮大恩,自然是陈家村最为忠心的代表。 秦淮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乾脆就把採矿业务也一併交给了陈东社。 目前的班子成员: 邱大伟负责全场所有的管理业务,侧重於对外。 杨潜负责全场所有的技术业务。 邱二光负责场內营运等诸多杂事。 邱三正辅佐邱大伟管理,同时和李玖一併搞砖场研发和烧制。 张修集负责高炉炼铁。 陈东社负责原材料供应。 “诸位,这是我大关自点火以来,第一次正式集议,先请大伟做事项匯报,各位根据情况,结合自己手里的活计,依次发言补充。” 眾人闻言,神色颇为激动,这算是认定他们为大关管理者的重要节点,而且所有人都从未参加过『集议』这么正式的场合,激动之余不免有些惶恐。 秦淮看到他们的模样,更是多了一分对这个封建王朝的理解。 这些人出身皆为平民,从出生便只有劳作的命,一直干到死,都不会有能让他们『议』的场合。 言路闭塞,可见一斑。 邱大伟最先適应,他翻开手里的《大关冶录》说道: “大关主要活计依次表述如下:” “第一:自点火以来,大关共炼出3000斤块炼铁,已经漕运发往彭城,还有1万斤的优质生铁在库,目前有两座高温炉还在日常烧制,每日冶炼700斤生铁耗炭3200斤。” “这其实远没有达到我们高温炉的冶炼极限,主要受限於木炭供应不足,致使现在的冶炼节奏是点火一日,休两日。” “第二:隨著矿石的採挖,矿场的深度和硬度都在加大,导致產矿速度变慢,但是依然可以满足冶炼需求。” “第三:八头水碓碎石效果很好,但是没有备份,万一损坏,耽误进度,建议再做一个简易水碓留作备用,比如四头水碓。” 说到这里,他还特意抬头看了一眼杨潜,见其点头同意,这才放心继续往下说: “第四:砖场还在新型砖的试烧,有一定成效,但是还未成型。” “第五:秦县令主持的煤化焦正在试製当中,有望解决整个大关燃料短缺这一难题。” 说到这里,邱大伟顿了一下: “由於二光不在,內部营建情况由三正代为转述。” 邱三正难得的一本正经,只觉得这种集议甚合他意,正襟危坐,肃容说道: “大关从陈家村入驻到今天,总共人口240人,原有可用房屋7间,总共营建议事厅、试製厅、正厅及偏房8间,牙人用房16间,毡帐60顶,饭食凉棚9座,共计用钱520贯,后续用房、家俱都还在加快营建中。” 秦淮点点头,环视一圈,问道: “其他人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杨潜负责的天工营和试製厅,还不太能让所有人知晓,故而不在集议事项之中。 见眾人无话,秦淮继续说道: “好,接下来听我安排。” “一万斤生铁,我们留下2000斤,其余尽数运输至使君的亲军营。” 邱三正闻言,眉头微皱,却也不敢打断。 “大关的规模以后会数倍於现在,所以,你们在做营建之时,儘量往大了去做,要留足空间裕度,避免给人逼仄狭小之感。” 眾人点头称是。 “缺炭问题,大家再忍上几日,等我试製结果。” 所有人听到这个话,都是欢欣鼓舞,他们对於秦淮的能力是深信不疑。 哪怕秦淮强调只是试製,在他们眼里,都跟已经成功了差不多。 无非是等上几日罢了。 “秦县令,如果燃料真的足够,我们就需要考虑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人手。” 邱大伟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目前在点火日,三十人在矿场採集,二十人负责运输,十人负责碎矿,这六十人都必须是壮劳力,依照目前人手情况,堪堪够用。” “一旦燃料不缺,全力炼化起来,至少要再增加一倍的人手,而且烧砖场那边也要开烧的话,还需要至少三四十人。” “我们可不可以扩充些人手?” 邱大伟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见秦淮表情无异: “不瞒您说,最近天天都有人围在大关门口,希望能获得一份营生。” 张修集也在一旁补充道: “是的,我现在,都不敢回家了,一堆人找到我,要我带他们进大关。” 其余几人也是纷纷点头,看来都是深受其扰。 看来,大关优待牙人的情况已经彻底传出去了。 “等试製结果出来,如果是好消息,便可以开始招募牙人了。” “只不过,大伟,有这么一点你要把握好。” “招募牙人以无產无田者优先,若有田產者,必须保证家中有人种田,不至於荒废田地,才可以招募。” 秦淮可不想落一个『毁国之根基』的由头被人告状。 这个帽子,他可吃不消。 “人员招募过来之后,治安情况必须加强,你要挑人组成巡逻队。” “修集,你也不用再躲了,回家去,现在就可以开始招人了,你的任务是召集打铁的好手,人越多也好,我有大用。” 邱三正在一旁叫好: “就应该这样,铁我们自己打,我们场里用铁的地方多了去了,平白无故都送出去,我替秦县令不值。” “人手增加了,相应的开销也会增加。”邱大伟在一旁小声提醒。 现在大关的主要银钱依然是秦淮挪用的建桥启动资金一千贯,已经用了超过一半了。 “我们送去彭城的3000斤块炼铁,差不多能卖出100贯,杨匠这边每个月可以有100贯的进项。虽然不能补足亏空,保持平衡应该问题不大。” 秦淮数著手指头,看大傢伙表情凝重,爽朗一笑: “大家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此事,我会想到办法解决。” 第47章 密谋 润州別驾周以先府邸。 “张佑,你刚跟秦淮照过面,观感如何?怎么最近不管是官场还是民间,到处都是他神奇手段的传闻。” “哼,草包一个,上次我特意拿九华山试探他,竟然毫无所觉。”张佑颇有些不服气道。 有句话说得对,最见不得你好的,永远是你的同行。 “只不过运气好而已,让他找到了一处铁矿,现在仗著使君急需铁器,才让他侥倖得了刺史赏识。” 周以先是润州別驾,润州乃上州,官职品位很高,从四品下,属於是润州府的『班子成员』。 只不过李翛重用张坚,倒是把他的职位变成了虚职。 虽为虚职,但是毕竟职级在那里摆著,除了李翛,整个浙西道也没什么人会对他不敬。 周以先摸了摸山羊鬍: “明年常州长史致仕,空出来一个职位,本来是你囊中之物,现在突然冒出头一个秦淮,你万万不可大意。” “舅父无需担心,秦淮现在依仗的,无非就是一个大关炼铁场罢了,在此之前,使君眼中何时装过他?” “哦?看来你已经有了对策。” 张佑愔愔一笑: “舅父,根据甥儿调查,那大关已经开始稳定输出生铁了。等了这么久,终於可以收网了。” “既然如此,舅父到时候也会助你一臂之力。” 二人低头侧侧,私语连连,不时传出一声哂笑。 ... “秦县令,这位是跟我共事过的铁匠,蒋干莫,虽然年龄大了点,但是经验丰富,技术很好。” “您最近不是想让我招募一群铁匠嘛,他就是最合適的带头人。” 张修集显然很相信他举荐的人的能力,介绍起来颇为自信 “干莫,赶紧见过秦县令。” 这位叫蒋干莫的中年人,皮肤红里透黑,鬍子拉碴,不修边幅,不急不缓准备上前来。 张修集见这位好友態度不甚恭敬,赶紧上前拉了他一把。 秦淮这才发现,蒋干莫的一条腿竟然是跛的。 蒋干莫假模假样地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张修集见状,凑到秦淮跟前,悄没声地说道: “秦县令勿怪,这傢伙本来在常州有一间不小的打铁铺,可是后来被官兵强征了去,从那以后一蹶不振,对官家也没什么好感。” “无妨,我这人只看技艺,只要蒋公真如你所说,便是他要揍我一顿,我也认。” “当真?”蒋干莫嗓音有些沙哑。 还不等秦淮回答,从门外传来一声惊讶的喊声: “蒋干莫?” 来人正是大关炼铁场的技术总负责人,杨潜。 “杨潜?你怎么也在这里?难道你说的遇到了器以载道的人物,就是他?” 蒋干莫见到杨潜在这里,也是大吃一惊。 隨即,他朝秦淮注视而来: 这么小的年纪,真的已经技近乎道? “你们认识?”张修集倒是不知道他们二人还有旧。 “我主木,他主铁,原先他没去常州之前,我们一起共事多年。秦县令所提设想涉及铁艺越来越复杂,我就想起了蒋干莫,所以写信给他,邀请他来丹徒谋生。” 秦淮大喜道: “蒋公能跟杨匠一同共事,能力毋庸置疑,不知蒋公可愿意留在大关?我这里正有许多铁器需要打造。” “不知是什么样的铁器?” 秦淮隨即拿出几个已被他定型改造的蜡烛和几张图纸: “我想让你严格参照这些蜡烛模型和对应图纸,用铁把它復现出来。” 蒋干莫仔细翻看了桌子上的五六个零碎的小物件,有挖孔的,有垫片的,还有弧线的,凭他的眼光,自然知道这是组装件。 不过现在还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只能等组装好。 “能做吗?”秦淮关心地问道。 他想做出来燧发枪。 这些蜡烛模具都是燧发枪的零部件,燧发机、击发机构、枪托、击锤、送弹杆。 秦淮觉得,这些东西是属於製造燧发枪最简单的部分,如果连这些都打造不出来,他也就断了这个念想,不会再尝试製作了。 因为后面还有更难的题目等著他。 一个是枪管。 火药在密闭空间內威力巨大,普通锻打的枪管是无法承受的,他想到的是用灌钢法包裹母杆製作,再用简易臥式鏜床完成枪管的有孔精加工。 另一个是弹簧钢。 这个更难了,秦淮印象里只知道炼製弹簧钢,需要加锰、熟铁渗碳、淬火、中温回火这些关键步骤,但是他对於打铁没什么经验,完全不知道能不能做出来如竹篾般弯曲的弹簧钢。 蒋干莫摆弄著不大的零件,认真说道: “可以做,需要耗费些时日。” 话落,秦淮开心一笑: “如此甚好,我这里还有一物。” 说完,秦淮从怀里掏出一张硬黄纸,上面画著的是像床一样的『机器』,一侧有铁质圆轮。 “秦县令,这是什么东西?”杨潜知道这是他的领域,仔细看过之后才出声询问。 “这是臥式鏜床,主要用於內孔的精加工。” 蒋干莫听闻,顿时来了兴趣,他打铁多年,自然知道在铁器领域,依然有很多的问题不是人力能解决的。 就比如做出精准的孔洞,尤其是深孔。 现在听到秦淮为此设计了一个『机器』,说是可以解决这个痛点,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致。 杨潜所言不虚,秦淮能精准找到铁器製作的痛点。 绝对是个高手。 见眾人对这鏜床来了兴趣,秦淮指著图纸,细细讲解道: “这两个长条是臥式鏜床的龙骨基木,现在我们有优质的铁水,可用灌注法製作。” “这是鏜杆,钻孔用的,这个东西必须要足够坚硬,耐得住磨损。我明天要去一趟棲霞山,而且我对铁的硬度和强度了解不够,这个研究就交给你们了。” “这是铁棘轮,人力手摇,可推动鏜杆稳定前行,钻孔取直。” ... “整个鏜床工作的过程中,铁器不动,通过棘轮催动鏜杆,对铁器进行鏜削和钻孔。” 虽然是最简易的鏜床,但是秦淮讲的很认真,他自己不会打铁,做不出来,所以选择把自己了解到的所有知识和製作细节都托盘而出。 他就是要看看集眾人之力,能不能给他创造一个小小的工匠奇蹟? 蒋干莫从始至终都收敛神情,严阵以待,再无先前的倨傲和不服。 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何杨潜会死心塌地跟著秦淮干活了。 这设计图纸,简直是精妙至极,一旦能够完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铁器锻造事业的巨大进步。 他此刻认真无比。 他想,哪怕再断一条腿,哪怕一锤一锤凿,他也要把这东西搓出来。 第48章 三伏节(求追读!) 丹徒的三伏节虽然不如上元、端午等节日出名,但其独特的避暑狂欢与市井烟火气,却也似消夏般蒸腾热闹。 今天是三伏节第一日,棲霞山丛林茂密,地势较高,是夏天避热的最佳去处。 再加上有名寺坐落於此,大结凉棚,广施汤饼。 因此,歷来的三伏节,棲霞山都是最热闹的去处,从开始到结束,来往人员络绎不绝,一日不停。 山下的人家门扉全启,拿出早已製作好的小吃陷、竹帘、纸扇售卖,生意好不红火。 榆树下搭有百戏棚,小孩赤膊追逐,忽闻一声大喊,街上的人群同时朝著喊声望去,隨即紧紧凑凑,挤到路旁,让出中间最宽阔的道路。 只见十几名执戟郎身著鎧甲,骑马走在最前,后面一眾身著不同顏色官服的官家,或骑马、或乘轿,两侧皆有身著明光鎧的侍卫在侧。 好大的仪仗! 张佑和几位绿袍主簿站在队尾,看著骑马走在最前列的秦淮,恶狠狠道: “凭什么秦淮可以在最前面伴行?而我只能在队尾。” “这棲霞山本就是我句容县的地盘,我作为地主,秦淮都是因为我发了请帖才能来,使君如此区別对待,著实令人心寒。” 一旁的圆脸胖主簿凑了过来,劝道: “县令莫要心急,他也蹦躂不了多久了,不要因此乱了心绪,忘了我们今日最主要的目的。” “放心,这僧正之职,我今天一定会拿到手。” ... 一行人来到棲霞山脚,到此不再適合骑马,眾人在长史张坚的吩咐下,统统舍了马,步行上山。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走在最中间的,自然是刺史李翛,伴在一旁的,也仅有张坚一人。 周別驾和几位司马、录事参军同行,紧隨刺史之后。 秦淮自觉放缓了脚步,往后稍了稍,想跟几个功曹参军一起走,却不料张坚特意回头看向了他,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上前来。 秦淮脚步顛顛,快步走了上去。 今天同儕甚多,他本来想低调一点,可是没办法,实力不允许。 “我为使君挡过枪, 我同使君嫖过娼, 我向使君討冰鲁, 吃完冰鲁再送钢。” “不知道我这首诗,让那崇古的潮州刺史韩愈看到了,会不会气的吐血?” “说到潮州,我是得找个机会去趟广州了,有些东西,也许只有那里才能找到。” 秦淮就这般胡思乱想著。 “秦淮,上次交流颇为畅快,可是也没个结论,名册你应该看过了吧,可有什么发现?” “好叫使君知晓,確有发现。” “哦?既有发现,何故不报?” 秦淮瞥了瞥四周,小声说道: “使君,此地人多眼杂,不宜多说,况且我的发现多为猜测,未有实证,下官已经派人去核实了,还请使君再耐心等几日。” “如此也好。” 李翛话锋一转,问道: “听说你前几日来过这里,可曾见到玄一法师?” “不曾,玄一法师身体抱恙已经半年多了,未曾见到。” “玄一法师传播佛法四十余年,足跡横跨倭国、新罗及东南诸地,乃公认的得道高僧,我也甚是景仰,看来今日无缘一见了。” 李翛话里颇有遗憾之意。 秦淮心里暗喜,他只知道玄一的僧正职位乃是李翛亲发,猜测他们关係不错,不曾想玄一影响力如此之大,这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一行人浩浩荡荡,遥遥看见棲霞寺大殿,只见玄无早已著崭新僧袍,与一眾僧人分列两旁,在殿外等候。 眾僧將李翛迎入殿內佛前主位,眾官员也是依次坐下,眾信徒围在殿外,熙熙攘攘。 “蒲团坐破三生石,棲霞山上自清凉。” “三伏节,今日始启。” 一老僧缓步而入,敲响晨钟,响彻山宇。 四个小沙弥抬著百斤重的『伏日冰佛』绕塔一圈,放於殿外广场正中,冰雕在阳光下渐融,法相流转间滴水成溪。 信眾纷纷上前,以铜盆接取融冰。 这融水是有讲究的,叫做『三伏佛露』,归家后掺入井水点茶,可祛三焦火毒。 等这一环节结束,便是诵佛上香。 棲霞寺从最忠实的信徒中选取三人,在殿內依次讲述其身上发生的佛祖『显灵事件』。 这是一个双贏的事情,通过宣扬这些事情,证明佛祖真实存在,且佛光普照,度化眾生,从而吸收更多的信徒,也能证明宣贯之人乃佛祖庇佑的有福之人。 第一位宣贯者是句容本地的一位百货商人,按照他的宣贯,他是经玄一法师教诲,从善如流,守信经营,从此商路亨通,为了感念佛祖教诲,特別献出白银千两,以铸佛身。 得,原来是一笔『钱打gg』的生意。 第二位宣贯者竟然是一位来自倭国的和尚,学著玄一的法號,给自己起名叫本二,据他所说,他经玄一法师点拨,在家族遭遇剧变之后选择皈依佛祖,从此灾劫尽消,此番前来是为取经,將大唐无上智慧尽数搬回倭国。 这个宣贯者秦淮吃不准是什么性质,只是听到是外国人之后,心里泛起涟漪。 “我大唐风姿,自有万国来朝,只是玄一法师病体未消,你此番不得见了。望你回去后,宣慈布恩,感化倭民,少些贼寇扰我浙西。” 李翛对这第二位宣贯者多说了一句,毕竟是外国的和尚,带有点『外交』的意思。 第三位宣贯者,便是陈东社了,他为了今日宣贯,甚至提前来了两次进行『彩排』,那通慧对他的態度非常满意,亲自指导他该做什么动作,说哪些话。 张佑、玄无和通慧见陈东社上前,顿时来了精神,纷纷抬眼望去。 只见陈东社走到大殿正中间,朝著佛祖跪拜,双手合十。 秦淮盯著侧方站著的通慧,这傢伙满面红光,呼吸都有点急促,非常激动。 要知道,这可是集浙西道主要官员、棲霞寺主要僧眾、方圆百里的数万信徒的三伏节诵经大仪式,前两位宣贯者说的都是受玄一主持教导,情理之中、意料之內。 这第三位,提的可是他通慧的法號,经此一役,他必然是天下扬名、无人不知。 看这傢伙的脸色,肯定已经在幻想今日之后万眾叩拜的画面了。 第49章 揭发 “阿弥陀佛,信徒陈东社,今在佛祖面前,宣扬我佛慈悲,已净心洁口,今日不打誑语,不发妄言。” “半月前,小儿陈启重病,药石无医,特携小儿来此求佛问药,遇上通慧和尚,我將小儿的束脩钱悉数供上,才换得一颗丹药,甚至连诵经祈福都没有一句,丹药更是全无作用,小儿回家,重症发作,当场便被丹徒名医刘封郎中判了死刑。” 陈东社排练多次,並无怯场,而且吐字清晰,嗓音洪亮,在场眾人都听得清楚。 瞪时,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通慧和尚身上。 通慧和尚被这突然改口的说辞惊到了,竟然一时语结,脸憋的通红。 陈东社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丹药无效,本也常见,我也怪不得佛祖。我丹徒秦县令不忍见小儿早夭,拿出家传神药,这才救下小儿。那通慧和尚见此,竟然贪功心起,以我弟通智和尚度牒一事威胁於我,让我今日在佛祖面前撒谎,谎称是他所赐丹药与诵经,才换得小儿平安。” 此话一落,眾人皆惊,尤其是棲霞寺的僧人,更是再难保持诵经模样,纷纷凑上前来,想要听个真切,看个清楚。 玄无见势不妙,顾不得礼数,急上前两步,大喊一声: “住口,三伏大仪,岂容你这升斗小民胡言乱语,毁我棲霞寺百年声誉,来人,给我拖下去。” “就是,谎话连篇,漏洞百出,药物有先后之分,谁又说得清楚哪个药真有用?况且秦淮只是一个县令,哪里有什么家传神药?”张佑见势不对,及时补了一句。 眾人听闻,纷纷看向秦淮。 而秦淮恰好也露出『毫不知情』的表情,显示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宣贯词,与此事毫无关係。 “我只是给他儿子用了点药,你们的事情,不要干係到我。” 秦淮用简单的一句话,既实证了陈东社的部分言论,又表明了自己坚定的態度。 我就是一个局外人,不相干的人。 你们的事情,自己处理,不要烦我。 眾人见秦淮表態,也是点了点头,如陈东社所言,秦淮是最大的受益者,若是他背后主使,此刻陈东社都要被强制带下去了,他必然要维护陈东社。 可是见秦淮並无任何动作,甚至言语上也没有什么表示。 可见,他们確实没什么关係。 李翛见秦淮从这件事情脱身,他也就没有说话。 作为浙西道权势最高的官员,很多事情,他早已养成不轻易表態的习惯。 无人维护之下,所有人都知道,无论这个陈东社所言是真还是假,等待他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下场。 通慧更是恶狠狠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陈东社,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哼,你儘管嘴硬头铁好了,看看在座的,有哪一位会维护你?待会儿仪式完了,我必叫你墮入无间地狱。” 就在陈东社要被强硬带离之时,从殿外传来一道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住手!” 所有人,都往地殿门口望去,看清来人后,全都站起了身,慌忙让出一条路。 李翛凝神望去,也是端地坐起,往前迎了几步: “玄一主持,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已经抱病多时的玄一,跟在他的身后是一青年小和尚,正是通智。 眾人见玄一面色红润,精神矍鑠,两条白眉自然垂下,配合大耳垂,更显出家人的慈悲为怀。 玄无看到主持这般,强压心中的慌乱与惊讶,说道: “主持,您病好了?” 谁知,玄一併未理会他,而是和李翛打了照面,说道: “使君,老僧年迈昏,致使小人作乱,今日,恳请您为棲霞寺主持公道。” “玄一法师是入了长安册的高僧,棲霞寺更是名山宝剎,若有小人作乱,您儘管说来,本官一定办好。” 玄一看了一眼身后的通智,通智心领神会,转过身来,显然是要代为说话,这个动作也是直接匯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诸位,玄一主持抱病多日,並非偶然,实为人祸。乃是寺主玄无故意陷害,每日將铅丸置於药中,害得主持虚弱无力,他趁此机会把持了全寺上下,做出强抢民地、搜刮贡奉、藏女作乱等诸多荒唐事。” 说罢,通智从怀中取出一个琉璃瓶还有一个铅丸,补充道: “这就是证据,这药液是我从每日送的药汤中取的,经郎中证实,里面还有铅,而这铅丸,便是从玄无房间搜出来的。” 眾人譁然,议论纷纷。 玄一对著李翛说道: “使君,老衲这七日,以假装喝药骗过玄无,这才得以恢復,这两日我已经查明,玄无串通戒律堂,指使其侄通慧,以老衲的名义收了通慧做关门弟子,他便一直藉此名义拿假丹药招摇撞骗,这陈东社便是受害者之一。” 一旁的县令张佑听到这里,想上前说些什么,被周別驾一个怒视,又退了回去。 李翛闻言,不疑有他: “来人!” 还不等李翛发號施令,人群中的通慧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竟然一个箭步,就要逃出殿外。 可是门口的执戟郎见势紧急,早已经戒备了起来,又怎会让他从眼皮子底下跑走。 一脚踹翻在地,两戟交叉,锁住了通慧的脖子。 李翛看到被告的通慧想跑,更加確定玄一所言为真,顿时大怒。 “哼,还想跑?给我绑了!” “还有寺主玄无,戒律堂一眾,统统绑了,交由玄一主持发落,查实后,再交秦淮定夺。” 张佑闻言,面如死灰。 他的地盘发生的案子,为什么让秦淮来判? 这明显是已经不信任他在此事中的立场了。 通智见执戟郎已经冲了进来,准备拿人,从怀中不急不缓取出一个名单,念了起来: “戒律堂通云、通鹤、通宵...” 一连串念了二十几个人的名字。 此刻的通智,如同生死判官,被他提到的人,皆如张佑一般面如死灰、失了魂魄。 秦淮心中暗暗称道。 通智做法可称狠辣,但也绝妙,现在刺史李翛的亲军要帮助玄一夺回棲霞寺的主导权,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好好利用,斩草不除根,他日必有后患。 玄一见大局已定,走出殿外,看著挤满广场的信眾,大声说道: “诸位,我玄一识人不明,致使棲霞寺成了小人作威作福的招牌,一念离真,皆为妄想。寺主玄无犯下诸多罪行,结下不少业障,使得信眾受损,佛祖蒙尘。” “我棲霞寺所犯诸般恶果,交由通智逐一消解。” “佛说,破戒法受苦果报,墮在地狱,墮在恶鬼,墮在畜生。真自当之,无有代者。老衲愿长跪佛前七日,以悔己过。” 第50章 地契 棲霞寺客房。 “县令,这才午后,我们今天不回了吗?” “回,但是要再等一等。” 上午棲霞寺剧变,寺主玄无被抓,主持玄一长跪不起后,眾官员大部分跟著李翛已经回去了,少部分官员在棲霞寺歇了脚,这其中就包括秦淮。 刚才散场之时,秦淮注意到张佑神色已然是出离的愤怒,知道他必定会报復,说不定狗急跳墙、气急败坏之下,选择今晚就对大关动手。 这让秦淮收回了立刻返回大关的想法,既然敌人有可能动手,最好就是让他趁自己有准备的时候动手,免得夜长梦多,天天担惊受怕。 所以他高调选择留宿棲霞寺,故意让张佑看到,就是要给他机会。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秦县令,门外陈东社和通智和尚求见。” “让他们进来。” “上午发生这么多事情,我们要不要避嫌一下?”邱大伟略有些担心。 “无妨,我本就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此时躲著不见,反倒像是心里有鬼。” 邱大伟听罢,便装作对待陌生人的样子,將二人迎了进去。 “阿弥陀佛,秦施主,多谢你的筹谋,此间事了,小僧特来还愿。” 说罢,便將一方摺纸递了过来。 地契,大关炼铁场对面,九华山及山下寺田的地契。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秦淮也不推脱,示意邱大伟赶紧收下放好。 “主持说了,秦施主的大关铁场乃是利民之所在,这地契就送与秦施主了,希望您能再多做利民生之事。” 秦淮笑笑,本来他也没想付钱。 救了主持的命,帮你们夺回了棲霞寺的控制权,你小子从一个小沙弥一跃成为棲霞寺最有前途的玄一弟子,如今更是代师消业。 我只是要一个地契,你们还要收钱? “主持还在跪著吗?” “嗯,未曾挪动半分。” 邱大伟听闻,嘆气道: “何苦来哉,为什么非要选择今日摊牌?信眾太多,对棲霞寺名誉损害太大了。” “难道是因为今天刺史在吗?我看刺史与主持的关係,就算他人不在,也会派人来帮忙的吧,何必选在今天。”邱大伟有些不確定道。 通智听到这话,面色略有不悦,不过很快掩饰了过去。 “大伟,你这就想错了,也把主持看低了,主持要的就是越多人知道越好,他是不怕把自己跌到谷底里的人。” “既然做了错事,就要甘心受罚,遮遮掩掩,他心障难消。” “玄一主持,是真正得道的高僧。” 听到秦淮的解释,通智脸上这才浮现一抹笑容,他怕所有人都如大伟这般看待他心中景仰的师傅。 “通智,还要再劳烦一下,能否安排个房间,让我和本二和尚见上一面。” ... 棲霞寺一处客房。 本二和尚看著对面坐著的秦淮,颇有些不自在。 “本二和尚,你无需如此,我是丹徒县令秦淮,今日寻你,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了解一下。” “施主请问。” “今日听你宣贯,你是来自倭国?” “是的。” “你从倭国是怎么过来的?” 本二和尚一下子没听明白秦淮的意思。 “我是说,是坐船吗?从哪里出发,到哪里停靠?” 木二和尚恍然: “我此番是坐船来的,从博多津(福冈)出发,横跨东海,到达明州(寧波)。之前去过长安一次,走的是对马海峡,经新罗至辽东,再走陆路到达长安。” “除了大唐,有没有去过別的地方?” “没有了。” “那你航海的船队是怎么样定方向的?” 这是秦淮比较关心的事情,此时的唐朝,造船技术还不错,能去东南亚、日本、朝鲜,少部分船只还可以去东非、西亚。 “这个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看他们经常夜观天象,而且手里还有航路指南。” 秦淮点点头,跟自己所料差不多,此时的航海技术,仍然处於天文定位的初级阶段。 此时的海船,名义上叫海船,但实际上都是沿岸航行,只有较短距离的海峡,比如渤海、东海,才会横穿,还不能在大洋腹地作连续几十天的远跨度航行。 现在的天文定向只能使海员观测天体来辨別本船的航向,而不能在毫无陆標观测的海洋腹地环境下判別本船所在的地理位置。 故而,此时远洋航行能力尚未达到横渡大洋的水平。 一句话总结: 虽为海船,但离不了岸,否则就会迷失。 秦淮嘆了一口气道: “既如此,可否留下你的船队地址,我这边或许有些商贸要经营。” 没成想本二和尚摇头拒绝: “我诚心求佛,不通商贾,还望秦县令见谅。” 秦淮隱隱觉得哪里不对,只是看天色也不早了,心中惦念大关安危,於是也不准备往下详谈,二人见面就此结束。 刚一出来,秦淮就和邱大伟,直奔山脚行去。 二人一路快马加鞭,仅用一个半时辰,便回到了大关。 此时天色已暗,秦淮顾不上吃饭,召集管理层要开紧急集议。 他將今日棲霞寺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诸位,今天大傢伙都別睡觉了,三正、修集、李玖,你们几人,各领一队,守在大关各个角落,记得,发现异常后,只需监视,不要暴露,如果有人偷偷摸摸闯进来,要把他们放进来。” 秦淮之所以这样吩咐,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平民,手里也没有像样的兵器,无非就是打铁用的铁棍、斧锯之类的,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 做好监视围堵工作足矣。 他目前可以依靠的战斗力,不在这里,而在县衙。 “大伟,你现在就去趟县衙,把县丞刘传之和高县尉管理的全部衙役,悉数带到这里来,带上傢伙,路上不要声张,在水碓房那里悄悄埋伏起来,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可妄动。” 窝也打了,鉤也下了,人赃並获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秦淮真正的目標是,不管是內奸、外敌,或者是內外结合,秦淮都希望能够通过这次埋伏,一劳永逸解决掉这个后患,让大关可以安心炼铁,不用老是担心被人惦记、被人抢走。 “你们待会带人行动的时候,人不要多,挑信得过的人,要悄悄摸摸的,不能让场里的人察觉到异样。” “啊,难道,我们这里有內奸?” 第51章 竹筒炸药 星夜,无月。 大关炼铁场有著近现代工厂的性质,夜里的活动要比外面多一些,按照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晚上9点钟才纷纷进入梦乡,像是外面的居民,大都是在晚上7点钟左右,退了暑气,早早入睡了。 黑暗之中,秦淮坐在窗户旁边,眼睛一直盯著北侧靠近山里的那边围墙,手里摩挲著蒋干莫送过来的第一个燧火枪配件,垫片。 硬度、厚度、准確度都无可挑剔,就是没有任何弹性。 夜半时分,寂静的北墙根,终於有了动静。 来了! 只见一个人影躡著脚、踱著步,从生活区来到了墙根。 邱三正见状,带著怒意小声道: “哼,秦县令如此待人,大关竟然还会有內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没良心的杂流。” “不必动怒,也许是这两天新招的人。” 不一会儿,一个箱笼隔著墙扔了进来,『噗』地一声落在院內。 隨后,两个黑色身影顺著墙根爬了进来。 三个身影交错,捡起地上的箱笼,垫著脚,朝著前方快速行进。 看方向,正是大关的核心,高炉区。 秦淮见状,脸色渐冷。 他推了推邱三正,让他先去外面通知衙役,然后再去看看有没有望风的人。 等到三人走到高炉区,蹲下身,打开箱笼的时候,秦淮朝著邱大伟打了一个响指。 『鐺——』 清脆刺耳的云锣声,响彻寂静的大关。 埋伏在四周的大关牙人,纷纷举著火把,拿著铁棍,朝著高炉区围了过去。 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嚇了一跳,撒开手中的箱笼就要跑,却发现四周都是大关的牙人,给他们结结实实包了个圆。 与此同时,几位衙役押著一个年轻人从大门处也赶了过来,一把推著他跟著三人站到了一起。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隨即默契的双手抱头,朝著官差跪了下来,作束手就擒状。 这一动作把犯困的秦淮给逗乐了。 两个时代以某一种诡异的方式,同频了。 邱大伟將箱笼打开,自己先检查了一遍,然后递给了秦淮。 “里面都有什么?” “火油,砍刀,还有两个奇怪的竹筒。” “你们用这些准备干什么?”秦淮刚一说罢,衙役们便把刀架在了几人的脖子上。 威胁意味很明显,不说实话,立马人头落地。 为首的尖脸青年身体颤抖,语气慌张: “我说,我说,火油是用来烧风箱的,砍刀是用来砍皮囊的,竹筒...竹筒...” “快说!” “竹筒是用来炸高炉的!” “谁派你们来的?” “不知道,那人始终蒙著面,他让我趁你们招人,提前混进来了解高炉情况,然后给了这两包东西,让我们今天行动,事成之后给十贯钱。” 秦淮皱了皱眉,费了这么大力气,就抓了这么几个市井泼皮。 这不是他想要的。 看了眼天色,他把火油往地上一倒,拿起火把点燃,火势『腾』地窜了起来。 他嫌火势不够大,又命人往里面加了乾柴。 隨后,屏退眾人。 “你叫什么名字?”秦淮问起了那个尖脸青年。 “李三长。” “你,去把这个点了。”秦淮把手里的竹筒递了一个过去。 李三长一脸懵,不知道秦淮什么意思,摇了摇头,不敢接过去。 “你不是要炸高炉吗?去炸,现在就炸。” 李三长顿时叩头,惶恐道: “小人不敢,这犯法未成和已成,量刑不一样的呀。” 秦淮被这傢伙的话逗笑了,连犯罪未遂都整出来了。 “这是我让你炸的,不算犯法,否则...” 李三长见秦淮不像开玩笑,犹豫了一下,接过竹筒和火把,朝著本来准备拆掉的高炉走过去。 只见他把竹筒往炉子里面一塞,用火把点燃引线,便飞速地往一边跑开。 围观眾人早已远远地散开。 『嘭——』 巨大的爆炸声卷携著衝击波从高炉炉顶衝出。 只是高炉並未因为这爆炸而倒下。 很明显,威力不够。 “秦县令,都怪我识人不明,竟然招了这种人入关,还请县令责罚。”邱大伟对於有內奸一事颇为懊悔,幸好不是他相熟的牙人,要不然,秦县令肯定会很失望。 秦淮笑道: “大伟不必自责,让你扩员是我的决定。” “行了,今晚上就先这样,大傢伙赶紧回去睡觉,让衙役把这几个人带回去审问。” ... 回到房中。 秦淮却是有点睡不著了。 他盯著眼前的竹筒炸药,小心翼翼把引线扯了出来,这引线是麻绳製作出来的,非常长,应该是给刚刚那几个泼皮逃跑的时间。 看刚刚引火的速度很快,应该是浸了火药浆。 抠开引线封口处的黏土,露出了碎且带有尖刺的瓷片,剥离出瓷片,抓起竹筒,倒出了黑色的粉末。 硫磺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黑火药。 硝石、硫磺、木炭按比例混合。 据秦淮所知,这个时期的硝石因为还没使用『淋硝法』,纯度比较低,导致黑火药的威力比较弱,也因此並没有演化出军事用途,而是多用於製造烟。 可是看刚刚这个竹筒炸药,虽然力道依然很普通,但是炸伤人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由此可见,里面的硝石相比於烟用的,肯定是提纯过的,並且很有创造性的加入了碎瓷片,增加了爆炸的威力和伤人的辐射范围。 至少,製作这个东西的人,已经领先了时代一步。 他已经看到了火药的军事用途。 这和歷史上记载的火药在宋元时期才用於军事用途,有些出入。 “看来史书也未必能记全所有的事情,尤其是技术类的发明,比如这个竹筒炸弹,比如之前发现的初级白酒蒸馏法。” “一定要想办法找到製作这个炸药的傢伙。” ... 到了第二日,秦淮一眾这才走到昨夜被竹筒弹炸过的高炉,发现低层的耐火砖已经有了裂缝,再加上本来就多挖了两个皮囊入风口,本身结构不稳,竟然有摇摇欲坠之势。 虽然高炉没有被炸塌,但也是无法使用了。 秦淮就让张修集把它拆掉了。 “秦县令,我们不是已经抓到人了吗?为什么还让他炸...” 张修集看著这费了他不少心血的高炉被推倒,多少有些不舒服。 “修集,莫要心疼,这个高炉本来也是要推倒的,我让人这么一炸,反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不是吗?” 张修集猜不透秦淮的用意,见秦淮也不打算解释,不敢再问,转移了话题说道: “秦县令,按照安排,今日两座高炉要点火开烧,您看这火我还点吗?” “停了,这两天把高炉都停了,一溜烟也不要冒出来。”秦淮想到了什么,继续补充道: “另外,把高炉区封锁起来,任何人不得入內。” 第52章 高县尉归来 丹徒县衙。 秦淮算了算日子,知道今天高力本要回来,所以早早就赶到了县衙,正好碰上。 “高县尉,你这么著急是去哪里?” “秦县令,我这不是要去审案子嘛,一早便听说了大关爆炸的消息,您没事吧?” “我没事,大关也没事。你不用去了,人我已经让传之去审了,你来陪我聊聊天。” 高力本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此刻不是特別想和秦淮聊天,又推辞了一句: “要不我还是先去审吧,县丞他不擅...” “誒,不擅长就更应该锻链一下,你们二人互为备份,什么都得会一点。” 秦淮再次阻止了高力本去审那几个泼皮,把他领到了內衙,吩咐陈册泡了一壶好茶。 与那几个泼皮相比,他更关心竇易直过寿的事情。 李翛可是还在等著他的分析呢,如果张佑想搞他,一定是要通过李翛那里的,届时他必须拿出有理有据的浙西道后续的官场命运分析。 “高县尉,你这一去,舟车劳顿,一回来就开始审案子,身体可还吃得消?” 不管谈什么,先拉进一下关係,总没错。 “无妨,也是多谢县令体谅,给了我这么长的假期。” 说罢,高力本神色略微有些严肃,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了桌子上。 赫然就是秦淮要送的寿礼。 刻有褚遂良铭文的端砚。 “秦县令,竇刺史没有收。”高力本有些尷尬。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秦淮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哦了一声,带著点好奇问道: “可否同我讲讲你们的会面?送礼被拒本是常事,但现在的形势你也知道,总要多拉一些人情关係嘛。” 高力本有些摸不著头脑,他又到了看不懂秦淮的阶段了。 有时候觉得这傢伙『正的发光』,比如拿高適诗作劝他参与议事、维护百姓利益。 现在又觉得这傢伙『邪的厉害』,见杆就爬,见人就靠,见关係就拉,一点分寸都没有。 人家竇刺史出身高贵,位高权重,跟你秦淮无亲无故,况且你本人是贪名在外,竇刺史本身就是查贪不力才被贬黜的,这种情形,你竟然敢未见其面,先送其礼? 做人的分寸感、做官的边界感是一点都没有。 “好教县令知晓,我当时拿出端砚,刚提您的名字,还没把话说完,便被刺史堵了回去,让我不必再往下说了。” 说到这里,高力本有些悻悻: 你自己没分寸感,害得我也触了刺史的霉头。 秦淮笑道: “刺史高风亮节,早有耳闻,真是我辈为官楷模。高县尉,你我都应该以竇刺史为镜,以观己形,以正己身。” 秦淮只觉得自己的表面功夫越来越嫻熟了。 口是心非,面笑心冷,形容此刻的他再合適不过。 虽然高力本没有透露太多交谈的信息,但是足够秦淮得出结论了。 他一个七品县令,虽然有些贪名,但也只局限于丹徒,顶多到润州府。 什么时候四百里外的宣州也能知晓这等小事情了? 即使是信息社会的现代,只要不用心去查,都很难做到这么通透。 除非,竇易直早已经把浙西道当成了囊中之物,提前布局了解,这才会让高力本去给他贺寿,这才会仅仅听了秦淮的名字便不准再往下说。 秦淮思及至此,拋出了第二个让高力本如坐针毡的问题: “高县尉,此去宣州,刺史可有招揽之意?” 一句话嚇得高力本差点把嘴里的茶吐出来。 “高县尉不必紧张,此乃人之常情,我能理解的。” “秦县令,我素来不喜欢说谎,刺史確实提出调任我去宣州任职一事,但是我不想辱了叔祖门风,坏了这段友谊。” “也有赖於您的栽培,我现在挺喜欢自己的这个职位,所以並未答应。” 高力本放下茶杯,连著解释了好几句。 “哦?刺史是不是说,你们两家这么有缘,以后还有共事的机会?” 高力本两眼微张,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秦淮看著高力本的脸,心里却是乐了。 这高历本太耿直了,这么容易便被套出了话。 “县令,此事,还请为我保密。” 秦淮点点头,官场的人事调动是十分敏感的,一个人的动作,会影响到上上下下几十人。 就比如常州长史致仕这件事情,就足以让句容县的张佑起了诸般心思。 人事的敏感度,可见一斑。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不到明文下发的那一刻,这种事情,一个字都不能吐露。 ... 再看另一侧,日头正盛,照在丹徒大牢,越发闷热了。 从大牢里走出来的县丞刘传之大汗淋漓,神情疲惫: “天杀的高木头,贺个寿去这么多天,人要我帮你抓,案子都还要我帮你审?” “哎,关键是我啥也没审出来呀,我乃文人,这等粗鲁的事情,我干不来,秦县令知道我最近勤於政事,应该不会责备於我吧?” 想到这里,他快步越过六门,往內衙走去。 不管结果好坏,及时匯报总归没错。 抬头,却看见秦淮和高历本二人十分愜意的坐在一起,呷了一口茶,眼含笑意,看著他。 “好你个高木头!你倒是悠閒呀,回来了不去审案子,却在这里喝茶?” “誒,高县尉刚刚回来,就准备来这里审案子的,是我半路遇到他,带他来喝茶的。”秦淮笑著解释了一句。 “秦县令说这几个人审不出什么东西,让我不要白费工夫了。”高历本一本正经的在一旁补刀。 “啊?秦县令,您都知道审不出来,还让我审?”刘传之假装抱怨了一句。 “批文议政,高县尉不也是才开始跟你学嘛,正好,你也体验一下他的工作,这样你们二人才能互相增进了解,我这可是完全从工作角度考虑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领导怎么说,都有他的道理。 刘传之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秦县令,棲霞寺来人了,说是玄一主持將玄无他们逐出了棲霞寺,一应证人证物都已备齐,希望我们派人去押解过来。” 刘传之说完,朝著高力本使出一个眼色,没想到却被忽视了。 “行吧,既然是传之提出来的,况且你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比较清楚,就你去把他们押回来吧。” 第53章 弹簧钢 刘传之一脸苦涩。 早知道自己不多嘴了。 果然谁先匯报,活儿就给谁。 秦淮拿出还剩一个未点燃的竹筒炸弹,放到高力本的面前: “高县尉,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这个爆竹的製造者。” 这个时代还没有炸弹、炸药的说法,秦淮改了一下措辞。 “製作者不一定是在丹徒境內,有可能是在句容或者其他地方。” 高力本点点头,接过『爆竹』看了一会儿: “秦县令,我一定帮您查出幕后真凶。” 秦淮见生了误会,忙解释道: “不是不是,真凶我知道是谁,不过他是不会亲自参与其中的,所以不好查的。” “呃,那您这是...” “我是觉得製作这个东西的人,很有想法,我想见一见他。” “记得,找到人了稟报给我,不需要抓捕。” 高力本瞭然,他办案经验非常丰富,虽然这爆竹是作案工具,但是从大部分案子的情况来看,製作者一般是没有直接参与爆炸案的,甚至连技术支持都算不上。 很可能,只是正常的销售行为。 一旁的刘传之眼睛咕嚕一转: “秦县令,我要去押解那帮和尚,高县尉要去查大关爆炸案,这县衙可就没人了,不如让我呆在这...” 秦淮听罢,作沉思状。 “既然如此,你今天就出发,明天就把人带回来,速去速回,不耽误高县尉查案。” “......” ... 大关炼铁场。 一处新建的凉棚下,一个小型的火锻炉,配合新型的风箱已经搭建完成。 这就是秦淮命人加快建造的小型打铁场。 小而精,专门给蒋干莫打造他想要的东西。 锻炉虽小,但是设计精妙,再加上风箱又经过秦淮的二次改造,风力更足,配合挑选的顶级木炭,锻炉的温度和提温速度都是非常可观的。 “蒋公,让你屈身於这么小一个打铁场,委屈你了。” “秦县令,这就笑话我不懂行了,你看看这里,锻炉、坩堝、铁砧、锤具、火钳、淬火槽、回火堆、磨石、铁挫、量具、砧桩,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大的场那是工,要出力气干活的,小的场那是匠,是要动脑子的。” “我现在啊,想干点动脑子的匠活。” “好,今天你动脑子,我动手。” 说罢,秦淮换上粗褐短衫,擼起袖子,从锻炉里用火钳子夹起烧的通红的铁片。 这铁片约拇指厚度,质地坚硬,含碳量应该不低。 刚一上手,秦淮就觉得劲没使对,跌跌撞撞將铁片放到铁砧上。 得,一动手就现了原型。 “还是你来吧。” 蒋干莫也没取笑秦淮,秦淮能脱下袍服,亲自动手,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隨即一手接过火钳,一手举起长柄大锤,狠狠砸了下去。 秦淮见状,抓起一把磨成细粉的赤矿矿粉,洒了上去。 “但愿这里面锰能多一点吧。” 秦淮心里祈祷。 他没办法用质谱分析法测出矿石中锰和硅的含量,但是製作弹簧钢,这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锰。” “要是在广州就好了,那里的岭南矿石含锰量比较高。 不过自己也算幸运,找到的是赤铁矿,一般来说,里面都是含有锰的。 而且这矿粉里面还增加了木炭粉,算是额外提供了碳源。 『鐺...鐺...鐺』 蒋干莫每一锤子落下去,落点都无比精准,而且间隔一致,力度一致,一看就是锻打多年,早已经形成了肌肉反射。 真是一台人形锻打机。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蒋干莫不断回炉、秦淮偶尔加料,经过反覆摺叠锻打,铁块敲击的声音逐渐清脆高亢,少了沉闷的意思。 二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是一喜。 有门儿。 “好,最后一次淬火,蒋公,要用中温。” 秦淮没办法描述800度是什么样子,只好解释了一句,中温差不多是能使铁水融化温度的一半。 蒋干莫理解秦淮的意思,按照他的判断,想要达到秦淮要求的温度,铁片差不多变成橙红色就可以了。 高热的炉火映照在二人满是汗水的脸上,汗水『啪嗒』滴落在地,二人毫无所觉,眼睛死死盯著铁片的顏色变化。 “淬火!” 秦淮见顏色已变,果断喊了一声,几乎就在同时,蒋干莫急忙將铁片准確夹出,迅速丟进盐水之中。 『滋...』 水汽蒸腾。 秦淮注意到蒋干莫是用固定的侧45度角入的水,应该是有什么说法,比如防止变形开裂。 “回火!” 秦淮又喊了一句。 蒋干莫隨即將急速降温后的铁片放入了低温的炭火盆里。 秦淮仔细观察著铁片。 不对,看色泽应该叫钢片了。 钢片的表面顏色逐渐呈浅蓝色,秦淮心中一喜。 这种顏色代表已经形成了氧化膜。 有希望。 又过了半个时辰,铁片已经降至常温。 秦淮迫不及待拿到手中,轻轻敲击。 “叮铃叮铃”,声音细碎、清脆、尖亮,甚是悦耳。 蒋干莫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铁器,也非常想上手感受一下。 秦淮看出他的想法,伸手將钢片递了过去。 “蒋公,用冷凿开口、切条,圆锤凿圆,绕铁棒数周。” 秦淮手指呈螺旋上升,比出了一个弹簧的手势。 然后拿出之前用蜡烛浇筑的模型,又比出一个v字型的手势: “再做一个弧形片簧。” 这个东西,才是秦淮今天忙活一天,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吩咐完之后,秦淮再也坚持不住,坐到一旁休息去了。 这打铁真不是人干的活。 今天还只是小规模的测试,並且出力的重活基本上都是蒋干莫在干。 即使这样,秦淮也完全顶不住,凉棚根本挡不住毒辣的烈日和滚烫的锻造炉火。 他的粗褐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看著蒋干莫一点没有变形走样的动作,体力、耐力怎么都消耗不完,他是发自內心的佩服。 这还是个跛子。 “蒋公,看你这架势,完全有体力可以东山再起呀,怎么不继续打铁了呢?” 冷凿主要是开孔切割的工序,並没有太大的噪音,所以这个过程是可以聊聊天的。 “哼,乱世活人不如狗,我怕哪天被哪个王公贵族看上,拉我给他建造陵墓去。” 秦淮哦了一声,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个时代,工匠確实有被拉到下面陪葬的可能性。 眼看著蒋干莫將钢条一圈圈绕起来,倏地从铁棒套出。 “哈,做好了!” “这是什么东西?” “弹簧。” 第54章 衣沾不足惜 “你说这个叫什么?” 蒋干莫粗糙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金属条,螺旋状的钢条表面有一些细碎光斑。 “弹簧。” 秦淮怕蒋干莫不理解,从他手里接过钢条,竖直按在夯实的泥地上,皂靴轻轻踏上去。 隨著身体有节奏的起伏,钢条也在不断的压缩、起伏,发出细微的嗡鸣。 “你看,它被踩之后可以弹回来,所以叫弹簧。”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秦淮还是能够感受到,这个土法锻打出来的粗製弹簧,抗拉强度一般,弹性一般。 跟现代的硅锰弹簧钢完全没法比,怕是使用寿命也长不了。 若是放在工业时代,这样的次品连质检关都过不了。 但在这个冶铁技术尚停留在灌钢法的时代,能做出螺旋结构已是突破。 今天製作的弹簧钢,足以製作简易弹簧机构,应用於弩机问题不大,马车减震或利用率高的机械装置怕是有些不够。 当然,製作他心心念念的燧火枪弹簧片是没问题的,大不了勤快换著点就行。 遗憾的是,製作过程需依赖顶尖铁匠的经验,而且不能保证每次都成功,现阶段也只能小规模试產。 蒋干莫看到秦淮脚下的螺旋弹簧,除了觉得有点神奇之外,並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是对握在手心里的弹性簧片非常感兴趣。 一直在不停地把玩,完全不捨得交给秦淮。 “秦县令,你是如何懂得製作这种东西的?” “怎么,蒋公看出此物的神奇之处了?” “秦县令,你知道我原来经营铁匠铺的时候,最重要的银钱来源是什么吗?” “健身?” 秦淮看著蒋干莫虬实健硕的肌肉,开了个无厘头的玩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蒋干莫自然没有听懂。 秦淮见自己的冷笑话无人理解,有些受伤,无奈摇了摇头,表示猜不到。 蒋干莫也没说话,而是放下手中的簧片置於案上,抓起一个尖刺鏜杆,猛地扎向案上的弹簧片。 “鐺...” 金属破空声里,三寸厚的松木应声裂开,簧片竟深深嵌入其中,除了些许划痕,没有任何破损。 “看见没?这等劲力若是覆在轻甲內衬......” 蒋干莫的声音陡然压低: “三十步內,可卸弓弩七分劲道。” 秦淮看到他的演示,一下子明白了蒋干莫为何对这个簧片如此感兴趣了。 是鎧甲。 现在的鎧甲想要起到保护效果,都必须是重甲,因为把铁片做薄之后,完全抵挡不住重弩、大刀的攻击,无奈只能以板甲为主,导致鎧甲是又厚又重。 这种簧片的出现,既解决了重量的问题,又补齐了薄片易毁的短板。 用这种东西做成的鎧甲,足以成为所有军士爭抢的宝物。 一定可以卖出天价。 秦淮笑了笑,有些不以为意,说道: “蒋公,你来我这里,我们是合作关係,我用了你的技术,你用了我的想法。” “你若是觉得外面天地广阔,这新技术你隨便带走,我不会拦你。” 蒋干莫闻言,略微诧异地盯著秦淮,良久,爽朗一笑: “你这官儿倒是有意思,跟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隨即话锋一转: “不过你也不用玩什么欲擒故纵,我还就吃你这口饭了,不走了。” 秦淮拍手笑道: “如此甚好,来,趁热打铁,我们赶紧復盘一下。” “刚刚中温淬火的时候,我感觉温度还是有点高,下次要再早一点取出来。” “另外,冷凿的过程会破坏弹簧的结构,下次我们尝试热凿,在放入中温淬火之前便凿出簧片和铁条。” “...” 蒋干莫看著秦淮这个官家县令,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锻造过程中的,或改进或尝试的建议,眼神从最开始的惊奇,慢慢地变成佩服,直到最后,困惑和不理解的思绪占据了脑海。 “多智近妖呀!” “明明在炼铁上是个生瓜蛋子,怎么会如此通透?” “难怪能让杨潜这种人都心悦诚服,这傢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就在这时,邱大伟急忙跑了过来,打断了秦淮的滔滔不绝。 “秦县令,李参军来了。” “他一来,就直奔高炉区,现在还在那里呢,我感觉不太对劲,特意过来叫您。” 秦淮有所明悟。 看来,张佑终於等不及,出手了。 又嘱咐了蒋干莫两句,隨即,他与邱大伟一同去往高炉区。 ... “李参军,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有兴趣来我大关呀?” 李施群还是那一幅冷冰冰的样子,不过秦淮能看得出来,这傢伙对於高炉的现状不太满意,面露担忧之色。 “秦县令,是使君叫我过来的。” 秦淮点点头,並不意外。 李施群见秦淮没有什么反应,顿时有点著急了,拉著秦淮到没人的地方,低声道: “你这高炉怎么回事?有人告你的状了,说在你的治下,大关高炉被毁,已经停工好几天了。” “还说你还隱瞒不报,正准备伺机跑路。” 眼看秦淮没有什么反应,李施群提高了些音量: “你怎么一点都不著急呢,我看这高炉的情况,应该停產多日了吧,人家也没说错呀。” 秦淮拱了拱手,肃容道: “多谢李参军掛念,这份情义,秦淮谨记。使君既然让你过来验证现场情况,想必也告诉你,如若属实,就让你把我带过去对吧。” 李施群点点头,现在这种情况,他必须要把秦淮带过去见使君。 那就走吧。 对质去。 ... 润州刺史府邸。 还穿著粗褐衫的秦淮跟著李施群一起步入厅內。 甫一进入,果然就看见张佑正在使君座下振振有词。 见到秦淮到来,张佑本想识趣地闭上嘴巴,等著使君发问,没成想看到秦淮竟然身著粗鄙不堪的灰色粗褐衫,顿时来了气: “秦淮,你这是什么装扮?使君召见你,你就穿成这样?可有一丝我大唐官员的气象?” 秦淮见刺史李翛並未因此恼怒,知道自己的行为没什么大问题,所以他连正眼都没有瞧张佑一眼,自然也不会陷於这般无聊的自证中。 “使君,这傢伙穿成这样,不会是想乔装打扮,畏罪潜逃吧。”张佑见秦淮不理他,於是便向刺史告起了状。 破衣在身,秦淮丝毫不觉得尷尬彆扭,反而从容自信,款款念起了诗: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什么时候念诗拽文最合適?自然是情景契合的时候。 此刻秦淮堂堂县令,本该锦衣玉食,却为了完成使君交办的大事,身著破衣,沉浸炼铁,日夜不休。 去官家衣,得人间味。 为使君谋。 配合这一句陶渊明的极为应景的诗,自然如那曹植七步成诗、崔顥黄鹤西去一般,惊艷眾人。 甚至连不太懂诗文的李施群都是眼前一亮。 他来之前也劝过秦淮换上官服,可是被秦淮以赶时间为由,断然拒绝了。 现在再看,这傢伙哪里是为了赶时间,分明就是要露脸。 至於打脸,顺手的事。 第55章 对质 对质还未开始,秦淮便用一句诗,配合努力打造的『为使君卖命工作』的人设,直接照著张佑的脸扇了『一巴掌』。 此时的张佑只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 不过张佑也是久居官场,自然不会就此败下阵来,他眼睛一转: “你说你沉溺炼铁,没有时间换衣服,可我听说你那里都停工好几日了,这么蹩脚的理由,你以为使君会相信你的鬼话吗?” 这张佑还是有点水平的,一看『搞人设』玩不过秦淮,立即转移话题,直接把秦淮的核心问题摆在檯面上。 秦淮不急不缓,朗声答道: “使君,大关这几日確实没有炼铁。” 张佑见状,不给秦淮解释的机会,急忙补刀: “使君您看,我所言非虚,他已经承认了,秦淮保护大关不力,致使其高炉被歹人炸毁,停產误工,耽误使君的大事,必须严惩。” 李翛不置可否,没有表態。 秦淮反问道: “我在大关干得怎么样,跟你张佑何干?” “使君为了浙西道,夙兴夜寐,我作为使君帐下官吏,自当为君分忧,你做得不对,我为什么不能说?” 果然牙尖嘴利,秦淮心道。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大关高炉被人炸了?” “你大关半夜起火,还有衝破天的爆炸声,河对岸的百姓都能听到看到,我知道又有什么稀奇。” 刺史李翛终於开口道: “秦淮,到底怎么回事?大关何故停產?” 秦淮作揖: “使君,此事我待会儿解释,容我先问张县令一个问题。” “张县令,假如我大关真的被人蓄意破坏,导致停產,你我同为使君当差,既然你说为使君分忧,你可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 张佑听罢,眼前一亮。 这是服软了? 这是希望我就此接过大关,不要再死缠著他炉毁火停的事情不放? 他眼睛露出喜色: “使君,大关本就离我句容县不远,下官愿意接过这差事,下官向您保证,不出五日,一定能让大关重新点火,为您炼铁。” 秦淮不等李翛回復,急忙说道: “张县令,我毕竟已经在大关待了这么久了,其实主要的问题不是炉子,而是木炭,你有木炭可用吗?” 张佑闻言,似是早有准备,自信道: “好教使君知晓,下官为了帮助使君炼铁,已经备了木炭七万斤,只要把大关交给我,我一定可以在两个月內,给您炼出生铁一万斤。” 终於来了。 秦淮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上来先是挫了张佑的锐气,逼其主动进攻。 然后自己假装服软,顺著他的话往下说,就是想套出他这句话。 从御史周齐总是收集不够足量的炭的时候,秦淮就开始怀疑有人暗中使坏了。 特別是张佑在棲霞寺表现出对大关浓厚的兴趣的时候,秦淮就让人去句容县了解木炭市场了。 得出的结果就是现在句容县所有的木炭都被收购一空。 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秦淮,你意如何?”张佑隨即又问了秦淮一句。 这是在给秦淮台阶下呢。 只要秦淮亲口同意,张佑得了大关,他便不会再逮著秦淮不放,甚至连刺史李翛都可以省去决断,不用担心任何人不高兴。 一举三得。 张佑得意地看著秦淮,似是咬定了他一定会答应。 “张县令果然准备周全,可是有一事,你搞错了。” “什么事?” “我大关只不过是炭用完了而已,根本就没有炉毁火停一说。” 张佑脸色瞬间转黑,怒声道: “你说谎,你的高炉已经四去其二,李参军应该都看到了。” “是啊,我是拆了两座高炉,那是因为我们研究出了更好的高炉,趁著没炭,正在升级呢。”秦淮一脸理所应当。 我不把两座高炉拆了,又怎么能把你这个幕后黑手引出来呢? 可惜没有找到你派人炸炉的证据,否则今天必须让你交代在这里。 秦淮暗暗想著。 张佑见说他不过,转而对著使君作揖道: “请使君明察,秦淮现在一定是在说谎,只不过是为了逃避您的惩罚,故意拖延罢了。” “我说谎?御史周齐为了给使君分忧,一直全道搜集木炭,独你句容木炭最少,七万斤的木炭,好大的手笔,你却故意隱匿不报,还敢说为使君分忧?” 张佑被抓住了小辫子,急忙辩解道: “我是看你炼铁技术太差,看不得你暴殄天物。” 李翛端坐在上面,看著二人吵吵闹闹,也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爭夺大关的控制权,这其实完全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內,所以一直没有出声阻止。 但是此时不说话不行了。 “秦淮,张佑说他可以在两个月送给我一万斤生铁,你可做得到?” 不待秦淮回答,张佑急忙说道: “承蒙使君器重,我可以在...在...” 张佑犹豫了一下,发狠道: “一个半月!只需要一个半月!我就可以给您炼出一万斤。” 长史张坚这个时候看向秦淮,难得的说了一句话: “秦淮,你呢?” 秦淮能从张坚的语气中感觉到,张坚是希望他也答应下来,他自会帮他接下这个工作,甚至帮他完成。 “使君,一个半月一万斤未免也太...太...” 秦淮学著刚刚张佑断句的样子,补了一句: “太慢!太少!太浪费了!” 张佑气的鬍子都翘起来了,为了接手大关炼铁场,他特意找人学习过一些相关的炼铁常识,比如『七炭换一铁』,比如高炉『日產五百斤』。 “难道你还能做得比我更好不成?” 秦淮自信说道: “使君,我只需要半个月,一万两千斤生铁,悉数奉上。” “多久?多少?” “半个月,一万两千斤。” “此话当真?” 刺史李翛总觉得秦淮能给他惊喜,此刻,这样的感觉再次袭来。 “使君万万不可相信此子的话,他都没炭了,何来一万两千斤的生铁?”张佑在一旁急忙拆台。 秦淮朝著气急败坏的张佑眨了眨眼: “张县令,你刚刚不是说,为了给使君分忧,已经准备了七万斤的木炭吗?” “你...” 张佑气的浑身有些颤抖,这七万斤木炭可是了他极大的本钱,怎么能白白送出,还是送给死对头。 “那也不够,七炭才生一铁,这是炼铁常识。” 秦淮嘿嘿一笑: “我刚刚说过了,我们已经升级了高炉,你那个『七炭生一铁』早已落伍。” “好教使君知晓,经过测试,我们已经可以做到『六炭生一铁』,半个月一万两千斤,不成问题。” “使君万万不可受他矇骗,秦淮,你若没撒谎,可敢立下军令状?” “自然可以,只是,如若我完成了呢?” “那我这七万斤木炭,就送与你,分文不收!” “一言为定。” 第56章 焦化煤 “张坚,此事,你怎么看?” 见几人立下文书后各自离去,李翛询问起了身边的谋士。 张坚小心斟酌著言语,想著怎么样回復,能既不暴露自己偏向秦淮的立场,又能帮秦淮说几句话。 他跟秦淮算不上朋友,甚至几次出丑还是『託了秦淮的福』,可是相比於秦淮,他更加忌惮的是周別驾,自然不可能偏袒张佑。 “使君,下官要恭喜您,有了两个愿意为您分忧的好下属。特別是秦淮,坊间传闻他颇擅工匠之术,先前新式纺车的发明便是例证。” “你是说,秦淮並没有夸大其词,矇骗与我?” “下官听说秦淮终日呆在大关炼铁场,连县衙都很少去,或许真如他所说,炼铁工艺有了大的进步,这才真是可喜可贺。” “但愿如此。” 张坚又说道: “使君,上次那事...” “嗨,光听他们吵架了,都忘了正事了,你挑个日子,我们一起去一趟大关吧,看看秦淮到底鼓捣出了什么东西。” ... 从刺史府出来后,秦淮没有直接回大关。 而是回了县衙。 他找高力本挑了二十个信得过的得力的衙役,抽调去了大关。 一部分人看住高炉区,避免閒杂人等进入,一部分人日夜巡逻,加强治安。 他还让邱大伟组织了正式的巡逻队,补充巡逻力量。 不是他胆子小,是他不敢赌,谁知道这张佑知道自己必输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简单地把『军令状』的事情说了一遍,好让他们提前做些准备。 “大伟、修集,李参军已经去句容县拉木炭去了,明日就可以送来。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等著,待会我看看焦化煤的情况,如果没问题,今天就先把这两炉焦化煤烧了。” “秦县令请放心,这几日我们虽然没有点火,但是相关的准备工作是一点没落下,燃料一到,全力开火,日產一千斤完全不是问题。”张修集自信说道。 原来说的日產700斤,主要是点火时间短导致的,完全没有用足一天。 秦淮点点头,他对此不是很担心。 仓库里还有两千多斤的存货。 七万斤木炭,按照目前的產出消耗来看,应该可以產出生铁將近一万八千斤,送出去一万二,自己还可以再赚个六千多斤。 这也算是狠狠宰了张佑一笔。 让你囤积居奇,不仅让你吐个乾净,还让刺史李翛记你一笔。 故意隱匿木炭这事,李翛不可能无动於衷。 “不过从战略上来看,还是有些吃亏的,虽然压制了张佑,让他被刺史记了一笔,也损耗了七万斤的木炭,但是也暴露了大关產业有升级的事实。” “没事儿,有人搅局的时候,必须提高技术应对市场竞爭,客观规律罢了。” “等著他们来『视察』的时候,我自会再求取一些其他我想要的东西。” ... 砖窑。 两座完全不同形状的焦化炉已经被打开,秦淮站在一侧,抓起一块,焦化后的煤块结构已经有了蛛网裂纹,很是鬆散,这让他想起实验室里的蜂窝催化剂,只是眼前之物粗糙得多。 “秦县令,我们这焦煤成功了吗?” 邱三正在一旁满含期待的低声问道。 秦淮摇了摇头: “试一试就知道了,今天木炭不是还没拉过来嘛,就烧这个。” “记得,分开烧,两座高炉,各用一堆。” 邱三正跃跃欲试,忙叫上李玖等人一块儿装车运煤。 张修集和邱大伟、杨潜也等在高炉处,能否用焦煤炼铁事关重大,几乎所有的领导层都到了现场。 煤炭拉到位之后,所有人都在等著秦淮下命令。 奇怪的是,秦淮盯著两座高炉,迟迟没有说话。 不是秦淮故作高深,而是他不会煤炭炼铁。 现场也没有一个人会。 秦淮自己也没有见过煤炭炼铁,但是一些基本的知识他还是懂的。 首先是热值,焦煤的热值比木炭高,所以铁矿石会更快熔化,煤炭又不如木炭一样可以融於铁水,所以原先一层木炭配一层矿石的做法行不通。 “可以先尝试一层煤炭配两层或者三层的矿石。” 其次是铁水的区別,煤炭里杂质多且呈酸性,比如氧化铝、氧化硅,且这些物质会导致炉渣的熔点高,那么铁水必然会更加粘稠,不易流动,一旦冷却,就会造成『死炉』。 “必须加入更多的助熔剂。” 最后就是鼓风的差异,木炭孔隙大,质量轻,容易通风,所以之前鼓风机的气门並未全开,但是换成煤炭之后,堆积密度更大,必须气门全开,强制鼓风,保证氧气的供应。 “必须气门全开。” 想到这里,秦淮自觉已经將两种燃料的区別想清楚了,也不想让眾人再等他,朗声道: “修集,我作如下部署,你们听好。” “第一,一层煤炭配两层矿石;第二,白堊石灰石的配比要比烧木炭的时候多两倍;第三,鼓风机气门全开,换人间隔从两炷香变成一炷香,增加鼓风人手,不要惜力。” “所有人全神戒备,不可大意。” 秦淮没有炼过,但是螃蟹总要有人第一个去吃的。 相比於其他人,他好歹还懂得更多的原理。 无非是多做几次实验罢了。 “装炉。” 秦淮猛地挥袖。 “点火。” 一声令下,眾人立即分工合作,此时相比於第一次的点火,可是熟练多了。 不消一会儿,煤炭逐渐泛起暗红,隨著鼓风的力度加强,本该橙红的火焰变得青白,炉壁传出闷雷般的爆裂声。 张修集见状,急忙说道: “秦县令,这炉温,可是比以前还要高出许多。” 秦淮点了点头,眼睛却死死盯著观察孔。 热浪的衝击相比以往更加强烈,秦淮眾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希望这耐火砖能够承受得住。 秦淮心道。 “加白堊!” 暗红色的铁水已经生成,流动速度不快。 果然,要是按照这个速度,只要温度稍微没保持住,立即就会『死炉』。 秦淮见自己的猜测全都成真,暗暗庆幸自己的知识渊博。 虽然学杂了,但是,能用就行。 日头渐高。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注视著高炉內的情况。 良久,第一炉铁水已经流入了模具,等待凝固。 张修集估摸了下时间,说道: “秦县令,按照这个速度,这一个炉子全力烧一天,一千斤都打不住呀。” 第57章 成衣发放 大关生活区,广场。 广场正中间,是一个由石头堆砌的高台,周边的土地已经平整过。 旁边有一个三尺高的木製戏台,前些日子请人来唱过戏,叫什么《兰陵王破阵曲》,秦淮没有听懂。 广场上可玩的东西不多,有固定在石墩上的几个青石刻就的棋盘,远处还有几个箭垛。 今天第一次使用焦化煤炼铁,但是因为存货本就不多,申时便已经全部烧完。 正好,秦淮定製的成衣做好,成衣坊送过来了。 秦淮索性就把所有的人召集起来,准备发衣服。 此时的广场上站满了人。 石台上,也已经摆满了衣服,看样式应该就是短款缺骻袍和阔腿裤,叠了一层又一层,整整齐齐,甚是壮观。 所有的人都是眼含期待。 甚至从县衙调到这里的巡逻队,此刻也是在广场边缘远远地看著,眼神里满是艷羡。 一个月前,成衣坊给大关牙人量体的时候,听到要给他们做成衣,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 成衣,量体裁衣,这些词汇和普通的乡村佃户是无缘的。 很多人都是粗衫旧布,缝缝补补,就过了一辈子。 哪怕是大关已经每日领薪的牙人,此刻大多数男人也是赤裸著上身,皮肤被日头晒得通红至黢黑,穿著衣服的也大多数是短褐粗布,破旧衣襟。 做工的时候不穿好的衣服甚至不穿衣服,可以有效避免衣服的折旧。 身体坏了可以养,衣服坏了,可是白的钱没了。 这就是唐朝普通百姓的『消费观念』。 秦淮非常理解,但不代表他就要尊重。 看著他们淳朴的模样,唯唯诺诺的举止,秦淮明白: 这些人需要的不是尊重,也不是理解,而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衣服就是好处。 “诸位,秦县令体恤我等辛苦,给我们特製了成衣。”邱大伟站上高台,朝著眾人朗声说道。 说完,他拿起一套成衣展示了一下样式。 靛蓝色的主色调,绣有玄色『工』字型的铁砧图案,还有配套製作的同色细葛布抹额,猪皮质围裙。 眾人发出一阵阵惊嘆,纷纷小声议论了起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待会儿,我念到名字的人,上前领取,每人两套,不可乱了规矩。” 邱大伟强调了一下秩序,这才开始点名: “陈大雷...” “陈之虎...” 隨著一个个名字念出,除了八岁以下的孩童,所有人都领到了衣服,一个个抱在怀里,喜笑顏开。 “主色靛蓝,配玄色镶边,真好看。” “这是铁砧吗?这就是大关的代表吧。” “哇,我这套衣服配色深一些,衣襟处绣了字,谁认字?帮我念念,我就认得一个土字。” “这一套得多少铜钱?” “...” 腋下的开气、脚踝处的鉤袢带、腰间的多层摺叠暗袋、后腰的双层布料。 一处处精巧细致的做工,被眾人看在了眼里,喜到了脸上。 衣食住行,衣服,永远是人的刚性需求。 这一点,古代尤甚。 “诸位,衣服都拿到了,家里有孩子的也不要急,我们这里有更好的布匹,大家待会来领就行。” “现在,我宣布一个规矩,以后不管是谁上工,必须穿我们统一的成衣。这条规矩必须遵守,不穿的人要罚铜钱。” 人群一阵骚动。 这么好的衣服,用来上工?穿坏了怎么办? 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邱大伟知晓眾人的想法,又说道: “诸位,不用担心穿坏,秦县令说了,穿坏了也不要紧,以后每年春秋各再发一套。” 此话一出,所有人先是一愣,隨即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谢谢县令。 一下子点燃了整个广场,谢谢声此起彼伏,最后齐声匯聚,响彻整个大关。 ... 大关议事厅。 “秦县令,这衣服太用心了,这都是您设计的?” 张修集看著大关的『工』字logo,再看了看绣有『烁金为刃』的衣襟,感慨了一句。 现在的秦淮,做出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感觉到奇怪了。 跟这傢伙接触久了,就感觉这人是个没有底的宝库,拿出什么宝物都不用惊讶。 “有了这些衣服,牙人们一定更加尽心竭力,必不辜负秦县令善待之恩。”邱大伟总结了一句。 这本来也是秦淮的初衷。 不过,现在有了另一个用处。 刚刚张坚差人来报,说是后天便会带著刺史李翛到大关『巡察』,让秦淮提前做好准备。 秦淮毕竟不是职场新人了,秒懂张坚的立场。 见不得张佑好的,可不止秦淮一个人。 “诸位,后天刺史李翛要来大关。” 秦淮说到这里,敲了敲桌面: “我们要以此为契机,好好整理一下大关铁场。” “一定要精心准备,给使君一个最隆重、最难忘的欢迎仪式。” ... 太平河。 刺史李翛和长史张坚乘坐大气的漕船,一路北上,遥遥看见大关的烟气冒出,直衝云霄。 “看这烟气,可以推测他们应该正在加紧炼製。”张坚指著远处说道。 李翛点了点头,他是第一次来炼铁场,其实最开始他的执政理念跟其他大唐的官员一样,是不允许他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的。 只不过作为一道的观察使,他最近两个月要么亲眼见、要么亲耳听到太多关於秦淮的『神乎其技』的故事了。 所以忍不住打破常规,来炼铁场『视察』一番。 也是想著顺便深入到秦淮的地盘,了解一下这傢伙到底都搞了些什么东西。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还不等船靠岸,二人就听到一阵悦耳的童声。 抬眼望去,只见码头处,几十个稚童,身著统一的靛蓝色成衣,手捧著鲜,蹦蹦跳跳的,朝著大船的方向,不断地挥舞著手里的束。 “这是?...” 二人一阵疑惑。 这是什么阵仗? 从来没有见过。 看著如此奇怪,却又... 却又如此让人开心,心生喜欢。 见惯了大场面的李翛,第一次在几十个普通的孩子面前失了方寸,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下船。 张坚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他不是主角,自然醒转地快一些,提醒道: “使君,下船了!” 第58章 视察 李翛刚一下船,身著崭新官袍的秦淮迈步上前,朝著李翛作了个揖: “丹徒县县令秦淮,携大关炼铁场眾人,恭迎使君,未及远迎,还望见谅。” 不等李翛回话,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手捧著採摘的集束捧,用著彩色的纸张包裹,脸露笑靨,双手捧到了李翛的面前。 李翛被这突如其来的送,整得有些懵,手不听使唤地接过了。 我一个堂堂一道观察使,手里拿著一束,好像有点不合適。 想到这里,李翛环顾一圈,將手中的递给了张坚。 张坚也是同样的心理。 我一个观察使的首席幕僚,视察期间,手里捧著,似乎不太合適。 环顾四周,誒,一个人都没有。 总不能再给回使君吧。 真后悔应该多带两个跟班的。 正犹豫间,身后一个眼尖的机灵侍卫,上前紧走两步,接过了,放回了船上。 不是秦淮考虑的不周到,而是按照规矩,他不能既派人送,又派人收的。 那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形式主义。 小小的『接插曲』之后,李翛回了回神,在秦淮的带领下,在小孩子们热烈的欢呼声中,来到了大关炼铁场的门口。 好傢伙! 这又是什么东西? 入口处竟然架设了一道纯铁铸就的黑色大门,门钉排列规整,门扇中央装饰兽首衔环,狮面雕刻精细,鎏金彩绘。 好一座宏伟、庄重和装饰华丽的铁质大门。 这可是整个唐朝未有的东西。 李翛二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门,自然震撼不已。 跃过铁门,是一条宽约十丈的铺满细碎砂石的主干道,两侧设有平整的排水渠。 路基夯实,排水便利,走在上面,不起一丝尘土。 “使君请隨我来,前面就是观礼区。” 秦淮一边说著,一边带著人往大关的核心区域走去,高炉区。 此时的高炉周边已经架起了黄色的拦截线,线上垂著一条条写著『禁入』的三角布旗,线內线外的土况和顏色完全不同。 工作区、观礼区涇渭分明。 李翛二人站在『禁入』线的外面,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如此...如此离经叛道,却也似乎有些道理。” 秦淮给了张修集一个眼神。 高炉边的眾人隨著令旗同时协作,加料、鼓风、清炉,一气呵成。 “使君,请您在此处摁下手掌。” 李翛已经被一连串眼繚乱却又井然有序的操作晃了神,没去思考秦淮拿的是什么东西,就这么鬼使神差一般往那像土堆一样的东西上,摁下了自己的手掌。 片刻,第一炉铁水在牙人的『起铸』吶喊声中流出了高炉。 顺著滑道,直接灌入了李翛刚刚按过手掌印的模具里。 等了一会儿,模具破开。 竟然是一个鼎! “勤廉浙西,为国为民。” 张坚靠近了一些,念出了上面的刻字。 刻字下面,赫然就是李翛刚刚摁过的手掌印。 秦淮拍马屁之心,昭然若揭。 只是看李翛这神情,此时的马屁股怕是拍舒服了。 接下来,秦淮又带李翛参观了八头连机水碓和最新营建的生活区。 每一个参观路线都是精心定製的,路上也做了精巧安排。 比如让李翛动手敲了一块碎矿石。 他还让李翛在大关的广场正中央种下一颗梧桐树。 当然,只是象徵性地铲了第一铲子。 各种样、巧思,让从来没有经歷过这些的李翛二人格外稀奇。 尤其是李翛,作为今日视察的绝对主角。 秦淮是给足了『情绪价值』。 若不是身份所在,不便言语,李翛都要忍不住夸他一句“诸公碌碌,秦郎煌煌”了。 “这傢伙,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张坚陪同考察一圈,心里也是直犯嘀咕。 视察完毕,秦淮带著李翛二人赶往议事厅。 他要给李翛做个『工作匯报』。 邱大伟见时机已到,悄悄地朝著远处十多人招了招手。 十多人列队而行,穿著的样式、顏色完全一致,可是手里的东西是有些乱七八糟的。 有拿斧头的、有拿铁棍的、还有拿锤子的。 李翛参观了整个大关,整个炼铁场都是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所以当看到这些『不和谐』的地方,李翛也是忍不住问道: “秦淮,这些人是?” “使君,他们是我们大关场里的巡逻队。” “只是他们是平民,而我也没有军职,所以大关虽然人多,但是无法使用像样的武器保护大关。” “哦?有人想对大关不利吗?” 秦淮终於等到这句话。 “使君,实不相瞒,前几日有几个泼皮受人指点,半夜闯进大关,想要炸毁高炉。幸亏我这些巡逻队牙人捨命护场,才將贼人尽数捉拿送官。” “哦?是不是张佑说的爆炸声?” “好教使君知晓,那晚的炮声,乃是我为了迷惑幕后之人,在抓住几个贼人之后,演的一出苦肉计,是我自己放炮炸毁了本来就要拆掉的旧的高炉。” “目的,就是想引出这背后之人。” 秦淮点到为止,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但是谁都明白,秦淮的意思很明確,张佑就是幕后主使。 不过毕竟没有实证,他今日只是想在李翛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既然是种子,早晚有一天,便会发芽的。 李翛听秦淮说完,什么也没有表示。 不说话、不表態、不给意见,永远是当领导最好用的三张牌。 不暴露自己的想法,就能让下属没法钻空子、拼命想法子、自动进笼子。 李翛深諳此道。 秦淮对此也是非常熟悉,並不会因为李翛没有迁怒张佑而失望,还是那句话: 坑张佑,只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他今天的主要目的不在这里。 將李翛迎入议事厅,秦淮將大关炼铁场的营运、建设情况做了匯报。 到此,整个视察过程,就差李翛最后的讲话,便可完美收官。 “秦淮,你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奇才,大关从一个废弃的炼铁场,能在你手里经营成这样,实属难得。” 说到这里,李翛有些激动,他今天情绪起伏太过剧烈。 “此场当呈於御前!若圣人不纳,我愿效魏徵碎首金阶!” 第59章 对谈 “使君,您最近要去长安?” 秦淮听到要呈於御前,顿感不妙。 说完,他便摆了摆手,驱散了眾人,独留三人在厅內。 “不错,我正有这个打算。” “是圣人詔您了吗?” “不曾召见。” 秦淮略作思忱,沉声道: “使君,万万不可离开润州!” 李翛微微皱眉,道: “这是为何?” “是不是跟你的发现有关係?” 秦淮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张坚交给他的几十位重要官吏的『百官行述』。 指了指其中一个被圈起来的人的名字。 二人循著秦淮所指的方向看去。 “竇易直?” “你是说,他是坏我浙西道的幕后黑手?”张坚有些不太確定。 秦淮点了点头:“十有八九。” “为什么会这么分析?” 秦淮忍住了没有胡诌自己拥有能看到未来的超能力,而是从结论推导过程: “使君,上次谈到此人时,张长史也说过: 竇家世代为官,竇易直举明经进士,为秘书省校书郎,再以判入等,歷任御史中丞、给事中、京兆尹。” 秦淮说到这里,顿了顿: “使君,以您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是標准的晋升路线,身边一定有高人一路指点与护航。” 李翛点了点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世代为官的望族,如此安排並不鲜见。 “此人因为查贪不力被贬金州刺史,现在,又累迁到距离此地不到四百里的宣州刺史。” 秦淮重点强调了一下距离。 李翛二人听到这里,顿时皱起了眉。 他们之前也看过此人的简述,但是没有看得这么仔细,如今被秦淮提出,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了。 先贬黜到挨著长安的金州,没过多久便累迁到宣州。 要知道,宣州既能远离长安,又属於江南上州。 在此任职,轻易便可累计『戍边』功劳。 “除了浙西道本地人,宣州刺史可以说是最了解浙西道风土人情的官员之一。” “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仅凭这些还是无法证明他就是幕后之人。” 秦淮於是將自己托人送寿礼的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但听其名、即止其言』的细节。 张坚在一旁出声提醒道: “宣州虽近,但秦淮一个县令,其名不足以穿越四百里,直达宣州刺史,这不合乎常理。” “只有一种解释,他要么早已熟知浙西道官场大情小事,要么就是透过千匹綾纱之局间接了解到了秦淮。” 李翛点了点头。 此事確实蹊蹺。 “秦淮,你是怎么想到要去试探一番的?还通过送礼这种手段?” 李翛有这样的疑问很正常,跟当时高力本的心境差不多。 在李翛看来,你秦淮本身作为一个贪官,不管是试探还是拉关係,贸然採用送礼这种手段,不仅仅是高力本理解的『没有边界感』的行为。 更是一种『取死之道』。 秦淮知道李翛会有此问,他自然不能说自己以史书记载倒推因果,早就想好了別的应对话术。 谁料还不等他回话,一旁的张坚倒是先张口道: “使君,秦淮此举,乃以身入局。” “不管竇易直会不会顶替您的位置,秦淮都知道自己是无法在其手下当差的,所以乾脆挑明,这是对他的警告。” “警告?何以理解?” 李翛有些没想明白。 在场三个人,可不止他一个人没想明白。 秦淮这个当事人,也没明白。 这让他有些哭笑不得,颇有一种『读者解析作者自己都不知道的中心主旨』的感觉。 “竇易直有多痛恨贪官,尤其是痛恨自己的下属当贪官,想必您也知道。秦淮送礼,相当於直接挑明了贪...身份。” 张坚调整了措辞,继续说道: “所以秦淮此举,完全可以理解为:我给你送礼,是因为我已经猜到了你是幕后主使,你收了,我们相安无事,你若不收,我们从此就是生死仇人。” “竇易直不可能收秦淮的礼,所以他这是抱著结死仇的心前去试探,以身入局。” 说到这里,张坚语气適时地激动起来: “使君,这是秦淮纳给您的投名状呀!对您忠心,可见一斑!” 我嘞个去。 秦淮心中直呼我艹。 “这他娘的,比我自己想的理由好一千倍、一万倍。” “关键是,这傢伙说的也是...有那么点道理的呀。” 李翛听罢,慢慢想明白了其中癥结。 不管如何,秦淮此举,绝对是站在了竇易直的对立面。 就现在来说,如果浙西道有谁最不想竇易直过来当官,李翛自然排第一,秦淮绝对能排第二。 张坚几句话,就让秦淮就从比较亲密倚重的下属,提升到了一个战壕的兄弟。 李翛此刻看向秦淮的眼神都有点不一样了。 秦淮也是適时地表现出了『一切皆为使君谋』的忠实气概。 果然,朝中有人好做官。 张坚这个首席幕僚长,短短的几句諫言,就足以顶得上万贯铜钱。 “秦淮,汝之忠心,我已悉知,你放心,你我同行,必不能让此獠谋成此事。” 秦淮重重点头,一幅感激涕零的表情。 “不过,你为什么不让我去长安?” “我是担心使君安危,幕后之人设了好几个局,都是在拆您的台,但是被我们以散財之法消了大半,此时贸然离开润州,不排除歹人心生恶毒之计,直接谋害您的性命。” “从此去长安,途中確实会经过宣州地界。”长史张坚一旁继续补充。 如果秦淮过目不忘的本领没记错,李翛就是今年死的,还是因病死在去往长安的路上。 现在再看,到底是不是病死的,还不好说。 秦淮目前可不能让李翛死了。 李翛嘆了口气: “既如此,我难道就呆在润州,等著他们出招不成?” 原来,李翛执意要去长安,真正的目的是去解自己的围,至於將大关呈於御前,也是顺手为之而已。 “使君,竇易直多番设局,涉及中书、门下两省,还有礼部、工部、节度使、监军院等,长安必定有高人支持,您贸然前往长安求援,未必能如愿。” “如你所言,该当如何?” “使君,我仔细研究过当前形势,有一个猜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秦淮铺垫了一下。 “今日议事,但讲无妨。” “使君,若下官没有猜错...” “您已入了死局!” 第60章 正名 “什么?” “死局?” 李翛和张坚同时开口,心中惊惧,神情严肃。 秦淮肃容道: “使君,不管是『千匹綾纱之局』,还是什么『韩愈被贬致使报国寺被烧』、『清溪书院县试泄题』,目的都是为了扳倒您,可是我浙西道毕竟也是充盈国库的要道,朝中自然也是有人支持的。” “就凭这一点,只要我们应对及时、考虑周全,以上这些事並不足以动摇您的位置。” “我想,对手也知道这一点,他们並没有把希望都放在这上面,必然留有后手。” 李翛点了点头,至少目前的情形发展,確实是这样的。 “你觉得他们安排了什么后手?” “就是等待您自乱阵脚,贸然出招,届时,他们会找到您的把柄,给与致命一击。” 李翛皱了皱眉,他自己连楚馆都少去了很多,又能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这小子不会是在蒙我呢吧。 “什么把柄?” 李翛好奇问道。 “谋逆!” 『倏』的,李翛二人瞪时站起,怒道: “休得胡言。”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秦淮却是不为所动,既然要装深刻,就不能因为对方的恼怒而唯唯诺诺,那样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沉声道: “使君,您可有扩军想法?” “哼,不过是再扩两千牙军,谈何谋逆?” “使君,您可想让大关炼铁场呈於御前?” “这...” 李翛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 大扩军再加大炼铁,这个组合,似乎听起来確实容易让人误会。 “我刚刚说了,不会將大关呈於御前,如此,谈何谋逆?” 秦淮倒是不紧不慢补了一句: “您还记得十二年前的李錡吗?” 二人听闻这个名字,脸色皆是大变。 十二年前,也就是元和二年,时任镇海节度使的李錡,同时兼任浙西观察使、盐铁转运使等职,掌控浙西道的军政和財政大权。 他通过贿赂权臣、结交宦官巩固地位,並蓄养私兵,逐渐显露割据野心。 后来李錡发动叛乱,被其外甥裴行立倒戈擒获,献给了朝廷。 史称『李錡之乱』。 如今秦淮再度提起这个让长安和整个浙西道都十分敏感的名字,自然惹人不快。 二人皆是沉默不语,盯著秦淮,等待著他的下文。 “您说,等您扩军的时候,如果往里面塞入几个李錡叛乱时的旧將老兵,等待哪天被朝廷『擒获』,举告您学李錡蓄养私兵,大炼铁器,重用李錡这个叛臣的旧將,您该如何解释?” 秦淮的声音非常小,细如蚊蝇。 可是传到二人的耳朵里,却如惊雷般炸开。 李翛二人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冷汗直流,等待秦淮以质问结束时,更是无力地直接坐回了椅子上。 脸上儘是后怕的表情。 议事厅陷入了短暂的寧静。 “秦淮,你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有证据吗?” 张坚似乎还想保持最后的倔强,不愿意相信秦淮说的是真的。 但是其语气微弱,底气不足。 很明显,秦淮说的话,他们已经信了大半。 “秦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李翛问道。 秦淮笑了笑: “使君,张长史说的没错,我刚刚所言,確实只是我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支撑。” “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我把自己摆在了幕后之人的位置上,我要是他,我应该会这么做。” “仅此而已。” 秦淮实话实说。 李翛二人却是盯著秦淮,心里有些发毛。 这傢伙看起来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可是要使起坏来,寻常人怕是被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良久,李翛嘆了口气,看样子是相信了秦淮的猜测: “我现在应该怎么做?以规避这种风险?” 谋逆这种事情,他是万万不能与之沾边的。 长安『平藩余威』尚在,诸边群雄环视,他没有任何谋逆的可行性。 实力根本不允许。 “使君,竇易直与您往日无冤近日无讎,之所以要顶替您,主要还是您手里没有兵权,势力单薄,这才被他盯上。” “所以您扩军以壮大势力的做法,本身是没问题的。可是,在扩军之前,您要先解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当务之急,是在扩军之前,先行正名之举。” “正名?正什么名?” “当然是正您的牙亲军之名。” 李翛这才恍然大悟,他的牙亲军本质上是没有入表的私军。 所谓正名,便是给这个偷偷生下来的孩子上个长安认可的『户口』。 “如何正名?” 秦淮看李翛神情,知道他对这个方案有了兴趣,於是指了指西边,郑重说道: “镇海军。” 二人听到这个名字,『啊』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惊讶。 “你做綾纱的时候,我记得紫色顏料被毁,那个使坏的小廝是不是就是逃到了昇州的监军院?” “镇海军和监军院在昇州早已蛇鼠一窝,监军院既然参与其中,镇海军又怎会同意帮助使君的亲军正名呢?” 张坚已经度过刚刚谋逆的敏感节点,此时脑子已经恢復了正常。 “这正名一事,他镇海军正也得正,不正也得正。” 秦淮语气颇为自信。 “哦,何有此言?” 李翛是彻底来了兴趣。 “使君,关於正名一事,我有软硬二策。” “所谓软,我们派人去往昇州,像上次提高供给份额一样,我们许诺一些好处,换取他们的正名,既然他们叫镇海军,我们在东边,就叫镇海军东路军。名义上算是镇海军的分支,这一策,他们是既能获得好处,也能获得主路军的名头。” “可是这样一来,镇海军相当於分出了一个不由它掌控的分支军队,关键是这个军名义上也叫镇海军,这种发軔在根子上的改动,镇海军的兵马使张子良未必会同意。” 张坚思考一番,提出了不同意见。 秦淮点了点头,张坚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就好比你叫『张三』,突然有个人给你一万块,让你授权他的名字也改成『张三』,关键这个名字还是经过你的备份和认可的,能够以你的名义行事。 这就会损坏本人的主体性。 “他要是不同意,我们就来硬策!” “何为硬?” “所谓硬,就是在我们好话说尽,他们依然不同意的时候,我们直接宣布我们的军队才是镇海军,张子良只是一个兵马使而已,让他的军队改成分支,叫做镇海军西路军。” “噗...” 第61章 镇遏使 秦淮的『异想天开』把李翛二人逗乐了,茶都喷了出来。 他两万,我两千,让他改成我的分支? 秦淮没有理会二人的嘲笑,一本正经的念起了一段话: “元和十四年春,圣人詔,诸道外镇兵並令刺史统辖。” 秦淮念的这句话,李翛他们自然能够听懂。 这是他们今年年初收到的宪宗詔令。 圣人要求,各道外镇的军队都由刺史统辖。 李翛身为浙西道观察使兼任刺史,按照詔令要求,以后镇海军也归他节制。 可是实际情况是人家张子良压根就不理他。 既不听调,也不听宣。 李翛听到秦淮重新提起这个詔令,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道: “镇海军张子良两万人,我这里只有两千人,我如何能节制他?” “使君,不需要您真的节制他,如果软的他们不答应,你直接下军令,宣布他们改名为镇海军西路军就行。” 虽然我节制不了你,改个名字总可以吧。 “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呢?” “这样您的两千牙亲军就是正儿八经的镇海军,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扩军了。” “要是惹恼了张子良,他派人打过来怎么办?”张坚在一旁伺机问道。 “这可是谋逆,他敢吗?使君做事,全凭圣人詔令,天然占理。况且,张子良的两万军也就是比我们厉害而已,周边的节度使哪个他也不敢惹。” 秦淮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继续说道: “若是张子良小范围袭扰我们,正好给了使君扩军备战的理由,若是敢兴兵来犯、不死不休,使君只要能够保证跑回长安即可,自会有討伐詔令等著他。” “可是如此一来,我就彻底丟了浙西道了。” 李翛抱怨了一句,忙活了一大圈,还是丟了浙西道。 “可是张子良也成了叛臣,下场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见李翛还没下定决心,秦淮又说道: “使君,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您与敌人,已是狭路相逢,唯有『捨得一身剐』的勇气,才能逼得对方让步。” “否则一退再退,最后只会无路可退,死路一条。” 李翛想要获得喘息之机,必须拿出鱼死网破的態度,才能逼得张子良认清现实,答应给他牙亲军正名的要求。 这是今天秦淮对李翛最后的劝诫。 李翛要是听了,这事就还有缓儿。 要是不听,秦淮估摸著自己得去造六分仪了,大唐他估计是不好待了。 ... 三人低头呷茶,久久不言。 敲门声响起,邱大伟把打磨后的铁铸鼎送了进来。 “秦淮,这个鼎真不错,我可就收下了。”李翛把玩著这个一尺见方的小鼎,颇有些爱不释手。 “大关炼铁场,在你的调教下,確实別出心裁,当得一个奇字。”张坚也是及时送上助攻。 “秦淮,你竭心尽力为我谋事,倒是我疏忽,一直未曾顾及你的诉求,今日难得聚这么久,有什么想法,说与某听听。” 听到这里,秦淮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本来今天的目的就是藉助视察的好效果,求得他想要的东西。 结果后面的谈话,被他搞得过於沉重了些。 他刚刚一番奏议,一连提了浙西道敏感词的李錡、谋逆之说、与镇海军撕破脸三件事,单独拎出来哪一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三个人確实都需要缓一缓。 “幸好你发问了,我还正愁找不到时机开口呢。” 上级有赏赐,秦淮就不能再当成同儕议事那般隨意。 他站起身,郑重行礼: “感念使君掛碍,为您谋事乃是下官职责所在,不敢提什么诉求。” “只是刚刚您也看到了,我大关的薄弱之处便是巡防,大关现在处於风口浪尖,既是使君强兵备战的基础,更是歹人覬覦的目標。” “所以,下官斗胆,向您討一个军职。” 秦淮的诉求合乎情理,最关键的是,他是站在『为使君谋』的立场上提出的。 “哦?是什么军职?若是致果校尉什么的,可对不起你的功劳。” 秦淮顿了一下,肃容道: “镇遏使。” 秦淮本来想要的职位是团练使,这个职位是军政结合,属於是地方自卫体系的常设职务,多由行政长官兼任,比如李翛,同时也是润州的团练使,只不过县一般是没有这个职位的。 秦淮最开始觉得这个职位主要是民兵自卫性质的,虽有一定的独立性,但是没那么敏感,成功率会比较高。 可是话到了嘴边,秦淮却是改了口,索要了镇遏使的职务。 所谓镇遏使,是指为应对地方叛乱或外患,在军事要地或边境地区临时设置镇遏使,负责弹压动乱、镇守要害。 具有非常明確的军事镇压属性,独立性强、自主权大,甚至可自行募兵、徵税。 算得上一个小型的军事专权组织。 秦淮也是真敢想,职务本身没什么,关键是背后代表的涵义。 这是相当於让李翛直接赋予大关炼铁场『军事重镇』的属性。 打个简单比方,如此一来,大关就不属於行政官可以管辖的了。 哪怕有一天丹徒换了县令,也跟大关炼铁场没有丝毫关係。 大关炼铁场从此只有一个话事人,就是大关镇遏使。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產。 秦淮此举,打的是『求其上者得其中』的算盘。 ... 议事厅出奇的安静。 这一次,就连一直在旁帮腔的张坚,也是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任何表情,生怕李翛產生什么属下『勾结』的误会。 帮你噁心一下张佑没问题。 帮你討要镇遏使,那我是嫌活得不够长了。 秦淮也是略有些紧张。 这一步,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为了达成今天的目的,他铺垫了非常久的『忠於李翛』的人设,这次全力做好『视察』的接待工作,也是在铺垫『大关炼铁场』对於浙西、对於他李翛的重要性。 人是忠诚的。 大关是重要的。 让忠诚的人去重要的地方任职,是牢固不破的用人定律,千古不变。 如果秦淮此次求职没有成功,那不是定律错了,而是他苦心经营的人设並未获得认可。 李翛沉吟良久,坐正了身子,缓缓道: “张坚,如今形势危急,当行非常之法,你回去便擬章程:” “从今日起,大关成为润州重镇,由秦淮担任首任镇遏使。” 秦淮听罢,激动异常。 成功了? “不过...” 第62章 管子(求擼,求追读) “不过...” 李翛话锋一转。 秦淮心里一紧。 呃,这里不能有转折呀。 “不过,浙西道財帛紧张,同时念在大关初设,兵士不超二百为宜,州府不予財赋。” 李翛的意思很明確。 设军镇可以,但是不给钱,得自己挣。 人数不能超过200。 行吧,秦淮心里微微嘆气。 还可以接受。 很多事,难就难在最初。 一旦打好了基础,以后的长势变化,就由不得人了。 议事到这里,基本上就告一段落了。 秦淮將自己对形势的分析以及解决的对策悉数奉上。 李翛也如秦淮的愿,给了他军事管理大关重镇的差事。 送別李翛后,秦淮望著渐渐远去的官船。 平静的河面,掩盖住了底下的汹涌暗流。 秦淮不知道李翛会如何对待他的献策。 世事变化无常,像李翛这样的人,他的一个决定,就足以改变许多人的人生轨跡。 包括秦淮。 “暮去朝来淘不住,遂令东海变桑田。” 秦淮想起了白居易的这句诗,处於这个诗歌璀璨的时代,他自己也越来越有诗性了。 山水田园诗派、边塞诗派、浪漫诗派和现实诗派。 这是最近比较流行的体裁。 “不知道,工匠诗派,有没有搞头?” ... “秦县令,刚刚杨匠托人来报,请您等会儿空了去他那里一趟。” “试製厅还是打铁场?” “打铁场。” 等秦淮赶过去的时候,发现杨潜和蒋干莫正拿著一截空心的木头,仔细测量著什么。 “秦县令,抱歉,刚刚这里出现了问题,我脱不开身,所以特意让人请您过来指导。” 秦淮看著已经初具模型的简易鏜床,床身、主轴、鏜刀、夹持、进给,基本就这五个系统,问道: “什么问题?” 千万不要是夹持和进给系统,秦淮心里祈祷。 这两个系统影响的都是內孔鏜削的精度,属於微操级別的控制系统,一旦出了问题,秦淮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解决。 “夹持的精度和进给的力度不好把握。” 蒋干莫学著秦淮发明的新名词,一点也不留情的说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秦淮嘆了口气,说道: “误差如何?” 杨潜將手里的中空木管递了过来,桌子上还有八九个同样的木管。 秦淮一一看去,大部分木管內孔都还是平整的,主要的误差就一个。 头在圆心,尾不在圆心。 专业术语叫做,同心度不够。 也就是说,內孔是斜穿而过。 十个木管,大概有两个木管做工最好,內控的误差用肉眼看不出来,其他的误差有大有小,肉眼能够识別出来。 “杨匠,蒋公,这几个误差大的是不是最开始鏜削的?” 杨潜点了点头。 秦淮有些欣慰,这说明误差可以隨著匠人经验的增加而逐渐缩小。 “目前的精度能做到这个程度,我已经很满意了,现阶段只能做到这样,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改进。” 秦淮把木管放到桌子上,鼓励了一句。 他不是没有更好的方法,只是现阶段的技术达不到。 比如夹持系统,可以採用双腔注水施压法,能够显著降低偏移率,可是没有材料能够支撑他的设计。 比如进给系统,现在他设计的双人踩踏人字曲柄传动机构,已经是最大限度保证进给力度一致的人力器械了。 可是人毕竟不是机器,做不到同等力矩的持续输出,鏜刀每次受力进度不一致,势必对內孔造成区別受削。 现在试验的还只是木管,以后换成铁管了,指不定啥结果呢。 “先这样凑合著来吧,五把铁管,能出一根合格的枪管,我就满足了。” 秦淮手抚质地坚硬、表面光滑如新的鏜刀,拿出尺子比划了一下,好奇问道: “这鏜刀不错,你们怎么做的?” 一把好的鏜刀有两个要求,一是硬度,必须足够硬才能『削铁如泥』;二是尺寸精度,鏜刀贯穿內孔,如果自己本身就是『斜』的,那么就不可能钻出好孔。 钻孔嘛,必须得又硬又直。 秦淮之所以当时把这一块交给蒋干莫他们自己研究,自己只是提了要求,没有过多参与,主要就是凭藉现在时代的冶铁技术,这个东西是能够製作出来的。 灌钢法可以有效提升铁器的含碳量,製作出足够硬的刀具,然后使用摺叠锻打来提高材料的均匀性和强度。 匠人技艺可以有效提高鏜刀的精度,再加上銼刀、凿子、钻头等工具的辅助,在没有导轨系统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做出精度符合要求的鏜刀。 就比如他眼前的这一把。 蒋干莫笑了笑,说道: “这鏜刀是我做的,得益於你这里的炉温,我灌起钢来非常好使,这硬度比我以前做的任何一把刀都要硬。” 秦淮看著蒋干莫略显得意的表情,笑道: “蒋公,虽然你这把鏜刀做的很好,但是我还是建议你最好找几个帮手来,以后这个东西是消耗品,估计两三天就要换一次。” 二人听罢,皆是一惊。 如此坚硬的鏜刀都要两三天一换? 这傢伙到底准备製作什么东西? 蒋干莫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尷尬道: “要是这样的话,我还真得招几个苦力,弄这玩意,可费事。” 杨潜也是频频点头,他为了弄这整套复杂的木铁结构的鏜床,已经好几天没怎么休息了: “秦县令,既然暂时就先这样用著,那我们到底要钻什么东西?如果是这种木头的话,可用不著换。” “钻铁管。” “铁管?” “不错,这个铁管不能用浇筑法,不够硬,必须要锻打出来。”秦淮强调了一下,指著鏜刀继续说道: “再做一把比这个细一点的鏜刀做基,用锻打后的硬质片铁包裹,反覆烧制、锻打、渗碳,直到完全包裹,找不到任何缝隙。” 秦淮拿著木棍、锤子,边说边示范。 他自然知道不可能做出来无缝铁管,他说的方法是依照目前的水平,最接近无缝钢管的锻造方法。 除了这种笨方法之外,別无他途。 这点技术自信他还是有的。 看著秦淮的演示,蒋干莫浸淫此道多年,自然知道秦淮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根坚硬的、无缝的、內孔同心同质的铁管。 一个管子而已,擼这么好干什么? 这东西有什么用? 蒋干莫现在是越来越好奇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抓起铁片就塞到了锻炉里,大力鼓起了风。 他倒是要看看,秦淮这个『技近乎道』的天才。 到底想要擼出个什么管子? 第63章 很烂 等高县尉掀开秦淮內宅的竹帘时,秦淮正在办公。 为了平衡好丹徒政务和大关炼铁,秦淮决定採用二加一工作模式。 即在大关待两天,县衙待一天,两个来回后,休沐一天。 虽然跟现有的旬假,也就是一旬十天休一天比起来,一个月多休了一天,但是他作为江南的一县之长,这点权力的任性还不会有人去追究他。 今天正好是在县衙办公的时间。 “秦县令,做这个的人,我给您找到了!” 高力本將竹筒炸弹放到桌子上,神情有些疲累,这次找人比他想像中的困难许多,颇费了一番周折。 “是吗?人在哪里?什么来头?” “就在县郊,是一个非常隱秘的烟爆竹製作场所,扮成农家小院的样子,让我一顿好找。” “不过具体什么人不清楚,我派人盯了一日,只看到一个老奴模样的人进出过几次,再也没看到人。” 秦淮听罢,微微皱眉: “如你所说,这个地方也不像是製作烟爆竹的地方吧。” “是的,这家製作的烟爆竹很少对外售卖,正是因为这个,才让我找了许久。” 嗯...这么一说,倒是有那么点世外高人的味道了。 秦淮顿时信了几分。 “陈册,把我的便服拿来,我要出去一趟。” “秦县令,要不要我陪您一起?这地方多少还是有些怪异的。” 秦淮略一沉吟: “也好,同去同去。” ... 丹徒县郊。 山峦层叠,鬱鬱葱葱,一处农家小院,门口小溪潺潺,两岸野烂漫,炊烟裊裊升起。 当真和秦淮在山水画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这里的环境,真好。” 秦淮禁不住地感慨了一句,看著全副武装的高力本,说道: “高县尉,待会儿我自己一个人进去,你这夹刀带棒的,进去不合適。” “你就在门外候著,要是真有异动,你再衝进去救我。” 秦淮凭藉刻板印象,早已认定这里面的人是个世外高人,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他让高力本远远地站定,独自一人敲响了农家的铁衔环。 开门的果然如高力本所说,是一位身著素衣的老者,约莫五六十岁。 “你是?” “老丈,我想买这个。” 秦淮开门见山,直接就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竹筒炸弹。 『咣当』一声,门应声关闭。 留下一脸懵的秦淮。 还有远处有点憋笑的高力本。 秦淮冷不丁吃了个闭门羹,自然不会就此放弃。 『啪啪啪』,再次敲响大门。 “我这里没有你要买的东西,你走吧。”老者再次打开门,劝了一句。 “老丈莫要关门,不买东西可以,能否给你家主人带一句话,你就说:爆竹不是这么做的。” 门再次关闭。 高力本见状,小跑了过来,说道: “秦县令,用不用我亮出身份,咱们再进去?” “不用,你放心,待会儿呀,他就得请我进去。” 秦淮踱了两步,边看景边等,神情轻鬆,非常自信。 既然是世外高人,用点激將法,配合逆反心理,这门肯定会开。 流水潺潺,鸟语香。 许久。 也没有等来开门声。 秦淮一脸尷尬。 高力本见秦淮被『打脸』,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拿出了自己原先木头人的模样,说道: “这廝定是做贼心虚,秦县令,今日我们且先回去,等改日,我带了人,把这里上上下下都查一遍。” 秦淮不置可否,有些悻悻道: “高县尉言之有理,我们先回吧。” 二人刚走数十步,只见迎面走来一位女子。 细细看过去,二人一下子便被吸引住了。 那女子,身著一袭轻盈的麻衣裳,色泽淡雅,隨风摇曳,衣袂飘飘,既显身姿之曼妙,又添几分飘逸之气。 她的髮髻简单而不失雅致,几缕青丝轻轻垂落肩头,配以素雅的玉簪,更显清丽脱俗。 真美! 不过论语有云:非礼勿视。 农家小路本就狭窄,二位君子一饱眼福之后,便是侧过身子,眼睛也看向別处,给这位迎面走来的仙女让出道路。 女子与秦淮擦肩之时,正好一阵微风拂来,青丝吹起,撩人心弦。 秦淮没准备浪费老天送来的清香。 他闭上眼睛,鼻翼抬起,深嗅一口气,似乎要將女子身上的味道全部吸入。 “咳...咳...” 秦淮一阵乾呕,剧烈咳嗽起来。 这是什么味道? 酸味夹杂著臭鸡蛋味,直接灌入他的鼻腔,把他给呛个正著。 “咳...咳...” 又咳了两声。 等女子走远了,他才缓过来一些。 他回过身,对著女子盈盈一握的背影喊道: “小娘子,你的一打...爆竹?” 秦淮这个现代人能对著一个陌生美女喊出『娘子』二字,莫名的有些爽。 女子回头,看向秦淮。 侧顏之美,倾国倾城。 此时的秦淮也是站立如松,阳光洒身,衣袂轻飘。 俊朗白皙的面容,配合著素净的便服,也当得上一句『君子人如玉』。 只是这手里... 为什么会拿著一个...炮仗? 不应该是一打...鲜吗? 美景。 美人儿。 美男子。 美丽邂逅。 如果没有那『迷人』的臭鸡蛋味,再换掉手里这不合时宜的爆竹,再把身边催著他走的高木头狠狠踹走。 秦淮都以为,他要碰上自己的『女主』了。 想来老天也不会这么恶趣味,安排个『臭鸡蛋』当他的女主。 女子看到秦淮手里的炮仗,注意到那长约三尺的垂地引线,颯然一笑: “是我做的,怎么,二位郎君是要拿下小女子么?” 显然,女子注意到了穿著打扮明显官府出身的高县尉。 “小娘子勿怪,我二人前来並非为了拿人,是在下有事,想拜访一下小娘子。” 女子听罢,微微皱眉,有些无奈,指著秦淮手里的炮竹说道: “不用了,能藉助官府找到这里,还知道用这个东西吸引我的注意力,郎君也是有心之人,但无奈小女子早已心有所属,郎君还是请回吧。” ? 秦淮一脸问號。 这是把我当成来此求偶的贵公子了? 她到底遇到了多少来求偶的人? 虽然他不是来求偶的,但是平白无故的被人拒绝了一次,多少还是有点鬱闷的。 “小娘子,你可能误会了,我今天来不是...”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女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打断道: “郎君的用心我已看到,在我没有生出恶感之前,郎君还是儘快离去吧。” 秦淮一阵鬱闷,只觉得憋屈。 刚刚想细嗅蔷薇,结果鼻子被灌了臭鸡蛋味。 现在想告知实情,结果话到嘴边被噎了回去。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呢。 既然你无理取闹,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秦淮略一沉吟,正准备还击,却看到那女子已经转过身去,准备回家了,於是他大声喊道: “我今天来见你,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靚丽身影不为所动。 秦淮扬了扬手中的爆竹,自信说道: “这个爆竹,你做的很烂!” 第64章 九宗罪 “你做的很烂。” “做的很烂。” “的很烂。” ... 秦淮喊得很大声,山谷里,传来嘹亮回音,不绝於耳。 听到这句话,女子身子骤然停下,猛然回头,脸蛋依旧倾城,但是两条柳眉蹙到了一起,怒意大盛。 很明显,女子已处在暴怒的边缘,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 “你...说...什...么?” 看女子这个模样,秦淮暗道不妙,他知道这句话应该有些杀伤力。 但是没想到杀伤力如此之大。 这小娘子明显是要吃人了。 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听到小娘子又道: “很好,比起那些浪荡子,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今天,你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我就把爆竹塞到你的裤襠里,爆掉它!” 秦淮顿觉下体一紧,爆掉哪个它? 不知道为什么,秦淮丝毫不怀疑女子说话的真实性。 有可能真的会爆掉。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才发现,高力本这傢伙也退了半步。 喂,作为保护我的人,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咳...咳...』 秦淮清了清嗓子,说道: “小娘子勿怪,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开始吐槽之前,秦淮先叠了个甲,毒舌模式,他其实蛮擅长的: “第一,这里面硝石的纯度不够,杂质太多,爆炸力度太弱。” “第二,硝石颗粒的大小不一,说明你的製作受天气影响大,耗时过久,进度太慢。” “第三,这里面的硫磺,同样不纯,里面含有毒物,想必给你製作这个东西的人,经常生疮吧。” 秦淮说得很快,完全没注意到小女子的脸色已经大变。 “第四,门前小桥流水,你竟然选择在此地製作,当真可笑,你身上的臭鸡蛋味道便是源於此。” “第五,你虽然知道木炭要选择柳木,可是这木炭的孔隙如此少,有些甚至已经受潮结块了。” “第六,你的『硝、磺、炭』的配比粗糙,已经有了成分分离的跡象,导致爆炸效果无法保证。” 说到这里,女子已再无怒意,而是一脸认真,作仔细倾听状。 “第七,小娘子长得是很美,可也不是任何男子来找你都是『君子好逑』的,未免也太小看了天下男子。” 誒,画风突然开始不对了。 “第八,你那老奴甚是无礼,两次將我们拒之门外,你作为此地主人,是如何管教手下的?” “第九,你...” 高力本悄悄拉了一下秦淮,心里思绪纷乱。 “秦县令竟然如此能说,以前竟没看出来。” “只是刚刚还言之有据,最后怎么开始人身攻击了?” 也幸好高力本把秦淮拉住了,他图一时痛快,脑子跟不上嘴巴,其实第九条他还没想好要说啥。 女子的脸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被人斥责了这么大一通,关键是她压根就不认识对方, 不过看在对方提出了这么多她感兴趣的技术问题之后,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 “这位郎君,可愿意到家中一敘?” “既然你如此诚心邀请,我就勉为其难,坐上一坐。” 秦淮觉得自己找回了一点面子,也不客气,直接走上前去,在老奴异样的眼光中,甚至先一步进了小院。 儼然一副主人模样。 刚一走进去小院,里面的布局让秦淮瞬间眼前一亮。 东墙根下垒著三排齐整的陶瓮,朱红封泥上印著『硫磺』、『硝石』、『木炭』。 瓮旁木架上悬著藤编簸箕,筛孔细密如蚕丝,筛网里残留著星点银砂,应该就是硝石的结晶体。 小院从外面看起来不大,里面却是纵深极深,整整两进的院落,看布局,前院为工作区,后院应该就是女子的生活区了。 前院的西厢耳房竹帘掀开,整面墙嵌著檀木药柜,上面標记的密密麻麻。 南墙下是半亩沙池,池边摆著几个像是发射器的竹筒,筒身刻满火苗纹。 旁边两个大水缸,应该是应急灭火用的。 “这分明是一个烟爆竹研製的实验室。” 秦淮对这种环境非常熟悉,也很是喜欢。 高力本也是嘖嘖称奇。 老者將秦淮二人迎进內室,开口问道: “二位,喝茶吗?” 老人从容不迫,並不在意高历本显而易见的官府身份。 就凭这一点,秦淮就断定这女子不是普通人,怕是一条过江龙。 “怎么称呼?” 女子此刻已经恢復了初见时的模样,古井无波。 “小娘子见谅,刚刚略显轻浮,现在正式认识一下,我是丹徒的县令,秦淮,这位是县尉,高力本。” 听到秦淮的官职,女子和老者並无什么惧怕的神色,只是有些异样: “我叫卢焰,火焰的焰。” “这位是我的...阿爷。” 卢焰顿了一下,介绍道。 秦淮才不信老者是女子的父亲,明明就是一个老管家。 “秦县令是吧,你刚刚说的这爆竹製作的几个问题,可否详细谈一下?” “啊,我说了吗?” 秦淮这时却是装起了迷糊。 “你刚刚不是说什么纯度、毒物、生疮,还有...臭鸡蛋味道吗?” 说到臭鸡蛋的时候,女子脸上似乎泛起了红晕。 可惜她站在背光处,秦淮没有看清。 秦淮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哦了一声说道: “娘子勿怪,刚刚纯属误会,我就是想著显摆一下,胡乱说了一通。” “还请娘子莫放在心上。” 卢焰听到这里,见他不说实话,柳眉又挑了起来,语气也是冷了一分: “那你们此番寻我,所为何事?” 秦淮看了一眼身旁的高力本,他也是心领神会,指著桌子上的爆竹说道: “我们近日遇到一起爆竹破坏军事要地的案件,正在追查这爆竹的製作者,线索指向的,就是您这里。” 女子不为所动,完全不在意自己有可能捲入了什么案子,简单哦了一声,语气甚是平常: “这爆竹是我做的。” “不过我从不对外售卖,想来是被人偷了去。” “怎么,你要拿人不成?” 秦淮急忙结果话茬: “娘子误会了,我们也是碰巧到了此处,就想著进来了解一下,只要確认这爆竹的製作者没有参与到案子就行。” “多有打扰,我们这就告辞离开。” 说完,秦淮便站起了身,就要走出小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慢著!” 第65章 又遇和尚 “慢著!” 秦淮听到这句话,身形一滯,缓缓转过身来。 卢焰指了指桌子上的爆竹: “秦县令刚刚著急见我,见到我又这么著急走,甚至东西都忘了拿。怎么,是我生的太过丑陋,嚇到县令了吗?” “娘子说的哪里话,娘子之美貌,恰如瑶台群玉,云想衣裳。” 秦淮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爆竹,告了声罪,拉著高历本,匆匆离开。 这次没有再被拦下。 顺利走出小院,来到了大路上。 “附近哪里有吃的,带我去吃点。” 高力本有些不明所以,秦县令今天的表现也是有点奇怪。 “往县城方向走吧,那边有家食坊,他们家的汤饼非常不错。” 看到秦淮点头,高力本还是忍不住地问道: “秦县令,您不是一直要找製作爆竹的人吗?怎么今日找到了,反而这么著急就离开了呢?” “男女授受不亲,我先前並不知道这个製作者是个小娘子,你都看到了,她把所有上门的男人都当成求亲的打发掉了,我堂堂男儿,岂容她这般羞辱。” 秦淮也不管高力本信不信,胡乱解释了一通。 真正的原因自然不是这样。 本来秦淮想找这超前时代一步的爆竹製作者,是想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结合製作者极强的动手能力,好再提升一把战力,用於即將组建的大关军。 就像他跟杨潜、蒋干莫那样的组合一样。 他负责提供理论和设计,对方负责实现。 可是这次,他觉得不能这样合作。 因为刚刚听这小娘子的自我介绍,姓卢名焰。 焰火的焰。 只解释了名,没有解释姓。 为什么不介绍是哪个lu? 卢、路、鹿、鲁、陆、擼。 这么多同音字呢。 这就基本上只有一个解释。 她对自己的姓氏太过自信,从小就养成了不用单独介绍姓氏的习惯。 所以哪个lu最容易让人养成这种习惯? 再结合二人对他这个一县之长的態度、举手投足的习惯、內藏乾坤的农家小院。 答案呼之欲出。 大概率是从汉朝一直沿袭至今的大族。 五姓七望之一的范阳卢氏。 所在之地,河北三镇。 一个这种出身的喜欢搞炸药的小娘子。 秦淮选择帮她提升炸药强度,那简直就是给自己掘坟。 不对,掘的是整个唐王朝的坟。 高力本见秦淮又是神游天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秦县令,莫非是在想刚刚的小娘子?” “嗯?” “想也正常,小娘子生的著实漂亮,您的夸讚非常到位。” 秦淮心里发苦,我確实是在想她。 想的是如何远离她。 “这次確实鲁莽了,还没调查清楚就噼里啪啦暴露了一大堆,等这小娘子回过味来,怕是还会有纠缠。” 秦淮有些懊恼。 见到美女就喜欢显摆的臭毛病,还是没改。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来到了食坊。 点了两碗汤饼,还有一份秋葵、鱼烩。 高力本难得起了八卦之心,又问道: “秦县令,今日说到求亲一事,倒是让我想起来,您为何一直不曾婚配?” “以您之才华相貌,哪怕是望族,也並非不可结秦晋之好。” 秦淮笑了一下,这高历本平时的木头样子大概也是装出来的,至少,没有摆脱人类喜爱『八卦』的本性。 “我呢,只忠於大唐,恐结亲误国,愿效汉时汲黯,独身以全忠节。” 秦淮说的一本正经,义正言辞。 要不是他先绷不住笑了,高历本差点都要相信他的『忠节』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秦淮的前身,在长安看到了朋党之爭残酷的一面。 刻意选择不婚,就是为了防止被误认为联姻世家大族或者站队,这样虽然少了另一半家族的支持,但是风险也少了一半,不会因为另一半的原因受到牵连。 这一点,前身倒是想得挺开的。 一心搞钱,不搞政治站队。 一人搞钱,不搞男女关係。 在党爭日甚一日的当下,这反而是一种比较好的自我保护的手段。 只不过大多数人看得不会这么透彻,还是想著能靠联姻多积攒自身的势力为主。 秦淮二人吃饭的地方在食坊的外面凉棚下,他正准备再叫一份鱼烩,突然看到从食坊里间,走出来一个和尚。 竟然是来自倭国的本二和尚。 “本二和尚?” 本二猛地听到有人喊他,嚇了一大跳,看到秦淮,他觉得很眼熟,可是竟然叫不出秦淮的名字了。 “我是丹徒县令秦淮,上次在棲霞寺见过的。” 本二恍然大悟,有些尷尬的说了一句: “秦县令,没认出来您,还请恕罪。” “想来是那日见面时间甚短,我此刻又是身著便服,倒也正常。” 秦淮帮著解释了一下,就看到从食坊陆陆续续走出五六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本二和尚的身后。 让秦淮略显奇怪的是,这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头上幞头都很大,不是特別搭配。 本二和尚指了指东边,表示自己遇到了熟人,让他身后的几个人先走。 “本二和尚怎么来了丹徒?刚刚那些是什么人?” “秦县令,小僧听闻丹徒西郊的景色宜人,传闻玄一主持曾在这里悟道,便来这里游歷。” 秦淮手指了指刚刚走开不远的几个人,示意他继续说。 “他们是我的船工,跟著小僧顺道一块来此地游览。” “来此地,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我既为悟道而来,自然不愿意打扰秦县令,还请勿怪。” 秦淮摆了摆手笑道: “无妨,无妨。” “既如此,就不打扰本二和尚悟道了,您请便。如若需要帮助,尽可去县衙寻我。” 本二诵了声佛號,转身离去。 望著本二和尚渐行渐远的背影,秦淮脸上的笑意尽消,对著高力本严肃说道: “高县尉,我信不过这个和尚,劳烦你加个班,跟著他们,看看他们的船在哪里。” 高力本闻言,疑惑道: “秦县令,有什么异常吗?” “哼,这个本二是个倭国人,他那几个同伴身材矮小,幞头过大,全程更是一句话没有说过。” 秦淮將疑点指出,高力本瞬间瞭然。 这分明是倭国人假扮唐人,用幞头遮去了原来的髮型。 这几个矮子,要么是结髮髻於顶的平民,要么是两鬢束髮垂肩的美豆良武士。 不管哪种,既然选择了隱匿身份。 自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高力本紧了紧自己的乌皮履,悄然跟了上去。 “不要惊动他们。” “注意安全!” 第66章 审问 丹徒县衙。 “唐吴,见到本官为何不跪?”秦淮看著已经被剥夺度牒的棲霞寺原寺主玄无,喊了一声他出家前的名字。 “阿弥陀佛,僧人可以免跪。” “你现在算哪门子的僧人?” 此时的玄无早已没了僧袍,穿著粗褐衫,衣领处浸著发黑的血跡。 显然,这些天,玄无在牢里没少吃苦头。 不过秦淮看著他的罪状,只觉得他如今的悽惨模样,当得一句罪有应得。 衙役看了看秦淮的眼色,走上前去,一棒子打在了玄无的腿后。 玄无吃痛,跪倒在地。 “罪都已经认了,为何还要吃这种苦头?” 玄无冷哼一声,眼睛如毒舌一般盯著秦淮。 显然是已经猜出了秦淮便是『三伏节大诵经』一事的幕后黑手。 此刻他恨极了秦淮,自然不愿意跪他。 “我听说岭南道海南崖州,景色风光比我浙西绝妙许多,也是参禪悟道的好地方,不如让通慧去那里修佛,修为必定大增,如何?” 听到这话,本来还极硬气的玄无顿时萎靡,摆正了跪姿,说道: “棲霞寺的所有罪过,都是老衲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还请县令將我这个首恶诛了,放过其他人。” “哦?” “你一个人就能在寺里藏下十几个女子?” “你一个人就能掌控度牒开具?” “你一个人就想到了经营四十里外的九华山?” 玄无听到九华山经营一事,知道秦淮意有所指,久久不言,似乎是在忱踱著什么。 “毒害主持是我一人所为,我夺了权之后,张佑才介入的,许我僧统之职,我做的这诸多勾当,有张县令授意的,也有我自己乾的。” 玄无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话音一转,又说道: “不过,我知道秦县令素来执法分明,这里面哪件事是张佑授意的,都可以听您的安排。” 玄无的意思很明確,你想让我攀咬张佑,就得拿出我想要的东西,否则你得到的,顶多是上面那几句不痛不痒、没有实际指向的话。 秦淮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手指桌上的铅丸,问了一个跟案件关係不大的问题: “你这铅丸,从何处取得?” 玄无不觉有他,未做任何迟疑,非常配合地回道: “饶州乐平县。” “你怎记得如此清楚?去过?” 江西有铅矿,这点秦淮是清楚的,所以玄无一说是江西,他便信了几分。 但他不知道具体位置。 “老衲不才,曾经也是颇为擅长炼丹一道,虽然我没有去过乐平,但也知道那里有铅矿。” 秦淮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点了点头,说道: “就这样吧,来人,拖下去。” 玄无一看审讯就这么草草结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懵。 他刚刚这么配合秦淮问答,就是等著他求著自己去攀咬张佑。 怎么这就结束了? 不合作了吗? “秦县令,为何不考虑我的建议?”玄无扭著肩,挣脱著想甩开衙役的手,大声喊道。 秦淮没有回话,冷眼看他被拖了下去。 “哼,我从不跟你这种腌臢之人合作。” 大堂重归寂静。 “秦县令,他刚刚说的...?” 县丞刘传之在一旁小声询问。 他觉得这是一个给张佑上眼药的好时机,不明白秦淮为什么不用。 “传之,小人之言,莫要轻信。”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將他的供词报给刺史,怎么著也能让张佑被记上一笔。” 秦淮摇摇头,他已经在幕僚长张坚的助攻下,给张佑上了两次眼药了。 可是刺史李翛並未就此表露过任何態度和倾向。 他吃不准李翛是想搞平衡术制衡他,还是忌惮张佑本身的势力,一些他不知道的势力。 没搞清楚情况之前,连续补刀同一个人,效果不会好,甚至有反效果。 比如李翛会不会认为他在搞政治斗爭? 他和张佑同为县令,虽然职级不高,只是七品,可都算是刺史直管的人,这跟现代的省管干部是一个意思。 也就是说,张佑的去留,都需要刺史李翛首肯。 万一李翛决定亲自提审玄无,秦淮会不会被玄无反咬一口,说他设局诬陷张佑? 这些他拿不准,所以自然不可能选择和玄无合作,就当他放屁就是了。 “可惜了,这张佑处处与您作对。”刘传之感慨了一句。 秦淮笑了笑道: “传之莫要心急,我们不好恶了张佑,自会有人替我们做。” 刘传之一脸疑惑。 “你亲自跑一趟棲霞寺,把玄无刚刚的证词,悉数报给主持玄一。” 刘传之闻言,眼前一亮。 “对呀,张佑得罪的人,可不止我们一个。” 李翛唯一一次对张佑施惩,就是玄一主持被毒害一事,可见他对玄一主持的重视。 如果能让玄一主持去李翛那里告他一状,那效果,可比他们自己做,要好的多。 “秦县令,我这边听说您已经得到大关镇遏使一职,想来那张佑应该也已经知道了此事,此刻必定如丧考妣。” “大关成为浙西重镇,从今以后,您便有了兵权,仅凭此职,张佑便再也动摇不了您的位置分毫。” 秦淮懂刘传之的意思,有了兵权,他和张佑的从政路线便已经截然不同。 刘传之此刻很开心,秦淮作为他的直接领导,越能得到重用,那么对於他越是利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官运,就看有没有跟对人。 以前的秦淮,是一个只认钱的俗官,如今一改过往,全力经营自己的官途,而且能力极强,硬生生用废弃的大关炼铁场为自己的官途打开了局面。 跟著秦淮混,不会有错。 就在刘传之胡思乱想之际,高力本从前门走了进来。 “秦县令,我刚刚进来时,见那玄无大喊大叫的,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是已经认罪了吗?” 这次轮到秦淮刘传之二人笑而不语了。 “力本,这个和尚你不用管了,让你跟的那个和尚呢?怎么样了?” 秦淮一直对本二他们突然出现在丹徒县郊感到疑惑。 “秦县令,他们確实有一艘船,就停靠在县郊码头,那里靠近我们吃饭的食坊,应该是就近觅食。” “什么样的船?” “普通民船,有货舱。” “船停了几日了?” “两三日。” 秦淮皱了皱眉,看来高力本没发现什么异常。 不过他不准备就这么放弃: “力本,你去告诉张午师,让他找个由头,上船到船舱里去仔细核查一番。” “记得,如有异常,无需稟报,当即拿下。” 第67章 天长节 今天是农历八月初五,天长节。 这个节日的设立,是因为这一天是唐玄宗李隆基的生日。 最初设立时,举国同庆,官员休假,宫廷设宴歌舞,民间亦有聚会、祭祀活动。 玄宗李隆基去世后,天长节逐渐式微。 后来代宗和德宗虽然都有意延续,只是越来越简,隨著唐王朝更加衰颓,天长节再也没有举办过了。 唯独浙西道润州除外。 这源於李翛独钟情於此节日。 官员们私下传言,李翛起自寒贱,后来成了庄宪皇后的妹婿,变成了外戚。 李翛人生第一次喝到好酒、吃到好菜、见到大世面,就是在庄宪皇后的天长节家宴上。 相传,他也是在那次宴会上获得赏识,这才打开了仕途。 从此以后,李翛不管到哪里任职,都会在这一天休沐设宴,规模隨著自身官职的提高而越来越高。 不过依然是局限於家宴的水平。 民间不会因为刺史李翛的喜好就跟隨著改变。 但是秦淮不是民,是个官,从他知道这个事情之后,就不能把这一天当成普通的一天来过。 他本来想著也设个家宴,可是这边没有什么亲人,自然无从设起。 索性,给整个大关放了一天假。 大关今日全体休息,张灯结彩,杀鸡宰羊,好不热闹。 秦淮这样做,倒不完全是要拍李翛的马屁,他自己也很喜欢放假的感觉。 上次三伏节,棲霞寺之行,他当时就非常沉浸节日的氛围。 尤其是作为一个不属於这个时代的穿越者,节假日带来的欢乐气氛,总可以抚慰那颗孤寂的心。 门外响起孩子们打闹的嬉笑声。 秦淮此时刚用完朝食,邱大伟便走了进来。 “怎么样大伟,安排你的事情都弄好了吧。” 邱大伟点点头,引著秦淮走出了房间。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门外,邱三正、张修集、杨潜、陈东社都已经在列队等候,为首之人,是陈家村的族长陈默许。 没来的人,除了沉溺於打铁钻管的蒋干莫,还有暂未归来的二光。 二光虽然出去多日未归,前几日有书信传来报平安,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一行七人,秦淮居於队伍中间。 除了秦淮和陈默许,每个人手里都拎著两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其中一个袋子,里面装著秦淮专门让人手工脱去米糠和胚芽的精米,非常少见。 秦淮最近因为有了精米吃,可是比以前饭量好多了。 另一个袋子里面,装著满满的鸡蛋。 大关现在差不多有一百户人家,三百多人。 秦淮特意安排邱大伟选择其中比较特殊的五户人家。 他们今天要去干的事情,是从秦淮那里听到的词: 慰问。 三正满脸红光,要不是邱大伟拉著他,他都想衝到最前面。 先到的第一户,是因为营建房屋被砸伤的陈家村的一户人家,邱大伟在秦淮的授意下,除了安排郎中看病休养之外,每日铜钱照领。 后面的三户,有因为男主人去世导致家中困难的孤儿寡母,秦淮安排了较为轻鬆但是钱不少给的捣蒜工作; 有天生腿瘸残疾干不了重活的光棍汉子,秦淮安排了水碓房的工作; 有一个十八九岁的聋哑女孩,秦淮让他进了杨潜的天工营,跟著杨校之一块学习蒸馏法、萃取法。 最后一户,是一个快要临盆的妇人,叫陈翠。 这算是即將在大关出生的第一个新生儿,秦淮自然非常重视。 古人迷信,如果此儿夭折,少不得要给大关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为了能够顺利临盆,秦淮特意安排了丹徒最有名的稳婆,叫做李巧姑,人称『三指稳』,仅用三指探腹便能辨胎位。 此刻李巧姑就住在了陈翠的旁边房子里,隨时准备接生。 不过因为忌讳,秦淮几人是不方便进產妇家慰问的,所以他们来到的是稳婆的住所,礼品由其代为转送。 陈翠的夫君陈固此刻也在这里等候,拿著精製大米和鸡蛋,喜不自胜。 反而是稳婆李巧姑,看到县令如此重视陈翠的生產,眉头似有隱忧。 秦淮看在眼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匆匆结束了上午五户人家的慰问活动。 等到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便让邱大伟將李巧姑带到了会客厅。 “巧姑婆,我刚刚看你似乎有些焦虑,我且问你,陈翠的生產怎么样?肚里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李巧姑因为稳婆的身份,去过非常多的家庭,自然也有富贵官宦之家,也算见过世面,不像平常百姓见到秦淮这种官员时唯唯诺诺,將手从袖口伸出,说道: “秦县令观察细致,陈翠这里確实有些麻烦。” “哦?” 秦淮皱了皱眉,没想到慰问一番还问出事情来了。 “那陈翠来大关的时候已经六七个月的身孕了,本来是个矮瘦的妇人,来了这里之后,不愁吃穿,不用干活。” “本身这是好事儿,吃好的,肚里的孩子才能长得更好,可是谁承想...” “谁承想这孩子竟然越长越大,陈翠反而没见怎么长肉。” 秦淮听明白了,合著就是营养上来了,孩子长太大了,头大身子长,而陈翠依然矮小瘦弱。 李巧姑担心难產。 “巧姑婆,你的接生经验是丹徒最丰富的,依你之见,这种情况的產妇,难產的可能有多少?” 见巧姑默然不语,秦淮又道: “你只管实话实说,不要隱瞒。” “三个里面至少有一个会因为难產而...” 何巧姑忍住没说最后一个字,不吉利。 一旁的邱大伟急道: “稳婆,可有什么办法?三去其一,太危险了。” 巧姑一脸为难。 “我如果早点知道,一定会劝她少吃一些,避免胎儿过大。” “现在太晚了,马上都要生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了。” 秦淮对於接生也没有什么经验,所有的生產知识除了课本,基本都来源於一部叫做生门的纪录片。 他试探著说道: “我听说妇女生產是个非常消耗体力的活,產妇不能久坐久趟,要多活动,增加体力,否则不容易生下来。” 李巧姑听到这句话,也是小鸡点头,表示非常同意。 “我这几天就是让產妇这么干的,不能躺著,要多走动。只不过现在她不適宜出门,我就让她在屋子里走。” 秦淮点点头,在这个时代,能有这种认知的稳婆,算是刷新了他对稳婆这个行业的刻板印象。 以前电视里演的古人生產过程,稳婆基本上就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人,屁用没有。 可是看眼前这位真实存在的人,对於產子的认知水平,並不比他一个现代人弱。 这是极为难得的。 第68章 產夹 正在秦淮佩服李巧姑的水平之际,巧姑却是继续示警道: “虽然是这样,可是陈翠太瘦弱了,我怕她到时候...没有体力撑下去。” 秦淮心道不妙,能让这么有经验的人说出这种话,陈翠这次生產怕是比『三去其一』还要更加危险。 不行,必须得想个办法。 “巧姑婆,如果到时候遇到陈翠难產,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巧姑手掌竖起,摆出一个往前推的手势: “我可以外推腹部,也可以调整体位,比如跪坐、侧臥,矫正胎位。” “但是都必须在產妇有力气配合地情况下才有用。” “可有手入產门的操作?” 秦淮此刻顾不得什么礼数,认真討论起了这个时代的生產技术。 要知道,这个时代妇女生產的死亡率超过了百分之十。 『生產关』是名副其实的『鬼门关』。 “產妇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会手入產门,正其胎足。” “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么做,產妇会剧痛且极易生病,想来是我过界之举触怒了天条,降罪到了產妇身上。” 李巧姑说到这里,语气里似有不忍,也有无奈。 秦淮当然知道这不是什么上天惩罚,而是细菌感染。 不过这倒是给秦淮提了个醒,让他想到了一个方法。 產夹! 他可以为此做个產夹出来呀! 这玩意儿他在纪录片里见过,结构非常简单,一点都不复杂。 想到就做。 秦淮直接拿起了笔,画了起来,不消一会儿,一个立体產夹图就画好了。 这產夹由两个对称的弧形叶片交叉组成,形似大號的医用镊子,再通过铰链与一个握持式的手柄连接。 “巧姑婆,你且看看,这是產夹,替代你的手,可好?” 李巧姑接过硬黄纸,用手比划著名產夹的大小,似乎是在和小孩子的头部大小作比对。 “这个侧弯,非常贴合胎儿的头。” 李巧姑接生多年,经验丰富,实操技术扎实,一眼便確认了这把產夹的重要作用,还能看出叶片內陷的弧度专为贴合婴儿头部轮廓特意设计。 確实有点厉害的。 “秦县令,您怎么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的?” 刚问完,又语带希冀问道: “这个东西能做出来吗?” 秦淮点了点头道: “可以做出来,明日就可给你。你再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东西很好,一是您要儘快做出来,我要练习一番;二嘛,您要帮我劝一下產妇的夫君,我怕他不同意我用这个。” 何巧姑扬了扬手里的图纸: “毕竟,夹子夹过之处,一定会伤到胎儿,留下淤青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可能伤的更重。” 秦淮点点头,何巧姑说的跟他的认知完全一致。 “陈翠生產时,你全权掌控,根据形势便宜行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秦淮给巧姑吃了一个定心丸。 “大胆决定,小心行事。” “大伟,你赶紧把这张图纸...算了,我自己去。” 他本来和李施群约好了,要在县衙谈事情,而且此刻高县尉应该查案回来了,倭国的事情,因为他来自未来,总是要比別人警惕几分。 虽然这產夹设计简单,並不难做。 但是毕竟事关人命,他还是决定自己亲自去做。 对,还得拉上杨潜。 二人刚到蒋干莫这里,就看到这傢伙正在小心翼翼地踩著人字曲柄,一点一点的削著表面光滑的铁管內径,旁边两个年轻男人正捶打著烧红的鏜刀,重复著他之前和秦淮合作炼弹簧钢时的操作。 铁管被鏜床牢牢夹住,正上方不断地滴下水来。 这是秦淮后来增加的水冷降温系统。 避免金属摩擦產生的高温,导致铁管变形。 他顾不上检查铁管的生產情况,把图纸一把拍在桌子上,大声喊道: “蒋公,停了停了。” 没办法,不大声一点,根本听不到。 蒋干莫本来不想搭理秦淮的,他的铁管正做到关键时刻,不太想分心,可是见秦淮神情严肃,只好退出了操作,赶了过来,脸上颇为不忿。 “找我何事?你不想擼好管子了是吧。” “蒋公勿怪,这里確实有更急的事情。” 说罢,他把桌上的图纸推了过去。 蒋干莫放下手中的量尺,拿起图纸看了一会儿,疑问道: “这不就是个夹子吗?这么简单的东西,如此著急干什么。” “蒋公,这是救命用的,你不可大意,必须做好,现在就坐。” “救命用的?一个夹子能救什么命?” 秦淮见蒋干莫一脸不信,为了让他全力以赴做出好的夹子,於是就把可能要用到救治难產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想到蒋干莫听到秦淮说的情况,脸色有些阴沉,一言不发。 秦淮看他的神情如此严肃,怕他们觉得这是犯忌讳的东西,不想配合他做,正准备继续劝说,没想到蒋干莫將几个徒弟叫了回来,开始分工。 赶来配合的杨潜,对著一脸不解的秦淮解释道: “秦县令有所不知,蒋公的亲姐姐便是难產而死。” 秦淮哦了一声,连忙告了声罪。 “唉,我实不知此事,急切之下竟然让蒋公想起来伤心往事,反倒让我內心难安了。” “秦县令莫要自责,我与蒋公相交多年,我敢肯定,他这个样子,並不是在生你的气,否则他肯定不会去帮你做这个產夹的。” “那他这是?...” 杨潜看著蒋公认真、投入的模样,驀然嘆了口气: “我想应该是遗憾与感动吧。” “遗憾在,如果世间早有此物,蒋公应该在想自己的姐姐是不是可以活下来?所以他一定会倾力去做好这把產夹,减轻自己当时听到姐姐哀嚎,自己困於门外却无丝毫助益的痛苦。” “感动在,蒋公他打了一辈子的铁,从来都是为了做出害人或者防止被人害的东西,刀枪箭棒,武器鎧甲。” “不瞒您说,我们已然隱隱猜出您这铁管的用途,他与我说过,他不想再做这种害人之物了,为此,我与他有过一番爭论。” “我与他说,厉害的害人之器,要掌握在善良的人手里。” “他当时问了我一句话,如何保证你的这个秦县令就是那个善良的人?” “我想,此刻我也不用去跟他证明什么了。” 杨潜一口气说到这里,看著蒋干莫略显萧索的背影,手指著那个简单的產夹图纸: “毕竟,这个世界上,千百年来,万千眾生,何曾有人想过,用这铁器、用这技艺,去救世间之人?” 第69章 遮羞布 技术何曾救世人? 秦淮听到杨潜所说,也是陷入了沉思。 现在他看著那个结构简单的產夹,只觉得有些讽刺。 產夹越简单,这种感觉就越浓烈。 是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没有人想过要去做一把,用来救人呢? 这总不能用技术原因解释吧。 也不能用『生產力不够发达』解释吧。 难道是因为医学技术条件达不到,所以不支持做这种东西出来? 可是一个稳婆都能琢磨明白的东西,都已经在用手去掏了。 天天研究人体、医药的博士郎中,说自己不懂妇女生產,未免也太小看古人的智商了。 秦淮在现代的时候,『生產力不够』,经常成为很多人为古代上层建筑开脱的遮羞布。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封建社会的罪过,真的都可以用一句『生產力不够』挡住吗? 秦淮晃了晃脑袋,把这些杂乱且不成体系的思绪统统清空。 既然想不明白,他便不准备再去费神了。 『叮里咣当...』 这座小型打铁场为了一个小小的產夹,变得好不热闹。 本来以为最快也要一天的时间才能做好,没想到蒋干莫全力以赴之下,到了晚上就已经做了出来,而且尺寸、角度无可挑剔,除了还需要打磨的再圆润一些。 “希望它真的能救人。” 这是蒋干莫交货给秦淮的时候的叮嘱。 秦淮自己试用了一下,觉得除了铰链的控制精度略差以外,不耽误正常使用,便连夜把產夹送到了李巧姑那里。 同时还带了一整瓶的酒精,告诉她如何在使用之前为產夹消毒。 谁也说不准產妇什么时候临盆,也许就在后半夜,也许还有两三天。 秦淮只能嘱咐她加快练习,熟练使用。 等到秦淮回到房间休息的时候,才发现有人已经在等他了。 竟然是司曹参军李施群。 这都快夜深了,怎么这会儿来? “李参军,白天有事脱不开身,还望见谅。” “无妨,你这里事情多,我知道的。” “李参军,你我二人曾经也算共事扛起了圣人詔令,我一直视你为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派人说一声即可,怎么还深夜亲自跑来?” “此番前来,我是有事相求。”李施群语气有些急躁。 秦淮心里疑惑,他认识李施群这么久了,从来没见过军旅出身的他有过这种沟通態度。 他作为李翛的心腹,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求到我这里的? “李参军无需如此客气,但讲无妨。” “秦县令,你可曾听过李严?” 李严? 秦淮若有所思,这个人他当然知道。 镇海军兵马使张子良自从节制了两万人之后,治理无能,军纪涣散,经常纵容手下士兵假扮成散兵,劫掠乡里。 两百多陈家村的牙人便是如此才来到大关避难求生,被迫背井离乡。 这李严原先只是张子良手下一个从六品的果毅都尉,看不惯军队鱼肉乡里,举旗反叛,拉起队伍,啸举山林,虽然成了土匪,但是从来不欺压百姓,专门以偷袭镇海军边军散兵、抢夺物资为生。 所以兵马使张子良恨透了李严,多次要求李翛將其定义为叛军,报告朝廷剿灭。 被李翛以人数不足、伤害不大拒绝。 区区两百人,算哪门子的叛军? 秦淮略一思量,猜出大概是怎么回事,回道: “自然听过,听说前一阵子刚刚衝进了一个昇州折衝府邸,斩杀了折衝都尉。” 按道理说,李施群和秦淮同为官僚,对於自己的同儕被杀,应该是义愤填膺,可是二人说到此处,只有大快人心的爽感,毫无同情回护之意,只是因为,那个折衝都尉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败类。 “可是此举彻底惹恼了张子良,他亲率镇海军主力,围追堵截,搜山寻洞,李严残军被迫化整为零,分散突围。” “哦?跑出去了吗?” 说到这里,李施群嘆了口气, “突围伤亡惨重,李严此时身受重伤,命在旦夕。我听说秦县令曾经救过已越过鬼门关的人,特来请秦县令救他一命。” 秦淮听闻,丝毫没有犹豫,立即说道: “既然已经身受重伤,为何现在才来找我?” “白天时我正在派人寻找李严,適才刚寻到人,这就来找你了。” “人在哪里?” ... 丹徒县城。 月色晦暗,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秦淮和李施群脚步匆匆,身后跟著背著大背篓的杨潜,不时传出瓶瓶罐罐相碰的叮叮声。 走到一处普通的民宅,二人张望一番,確认无人跟踪之后,又转了个弯,来到了另一处民宅內。 门窗紧闭,蜡烛光亮透窗而出。 墙根处一个十八九岁身著盔甲的士兵,正蹲在地上,小声啜泣。 秦淮二人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了屋內。 迎面就看到一个熟人,竟然是人称丹徒神医的刘封郎中。 刘封看到秦淮,並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不等二人提问,直接开口讲起了病情: “这位將军身上有一处刀伤,还有一箭穿肩而过,我刚刚虽然止住了血,但是將军体內已经化热入里,体温高企,此刻已然昏迷了过去,如此下去,恐神仙难医。” 说完,他对著秦淮补了一句: “跟上次情况有些相似,同样的高热,致肺气賁郁,你那个『消炎药』带了吗?要不要试一试?” 这消炎药的名字是秦淮说与他的。 秦淮点点头,朝著杨潜摆了摆手。 杨潜忙从身后的背篓里取出几个琉璃瓶,每个瓶子里面装满了水,底部沉著一个拇指大小的金色油状物。 正是大蒜素。 只不过这次的大蒜素和上次比更加大了一些,顏色也更浓郁。 从上次三种方法救陈启以后,秦淮曾经让杨校之找重感冒的人测试过。 得出的治疗结论,肛塞的效果是最好的,其次是用麵皮胶囊包裹药液吞服。 直接口服效果最差,但即使是口服,也比什么都不吃,要强很多。 秦淮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著的李严,三十出头的年纪,稜角分明的脸庞,精瘦的身材裹满了浸著血的纱布,偶尔还会渗出一丝血跡。 看到这里,秦淮眼前一亮,他想到了缝针治外伤的方法,肯定比这种缠纱布的方法效果好的多。 以后有军队了,必须普及这种疗伤方法。 针的材料已经有了,用什么材料做线呢? 秦淮胡思乱想著,將手中的东西往前一推,朝著刘封努了努嘴: “你是神医,这事儿,还是你做最合適。” 第70章 兵法 肛塞治疗。 即使张仲景的《伤寒论》记载了最早的肛门栓剂使用方法,用这种方式治病,还是要取得病人的同意的。 抱著『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观念的人,不在少数,不分男女。 刘封不太情愿地接过秦淮手里的麻布和蘸著猪油的木棍,望著昏迷的李严,对著李施群附耳了几句。 李施群听罢,略一沉吟,当即答道: “刘郎中儘管用药,李严是不拘小节之人,既是治病救人,必不会讳疾忌医。” 刘封这才放心用药。 一阵忙活之后,几人走出了房间。 刚刚还蹲在墙角哭泣的小牙兵,此刻正在门口焦急踱步,不时往里面张望。 “李参军,我家都尉可还好?” “小何,已经给李都尉用过药了,你去里面,用温水帮他擦拭腋下和额头。” 小牙兵一溜烟跑进了屋里。 药已经用过了,血也止住了。 不过人还生死未卜,此时就走,肯定不合適。 几个人选择到侧室等待。 有一句无一句的閒聊中,秦淮才知道是刘封向李施群推荐的他。 “李参军,还没请教,你跟李严是...?” “我们二人一同学的兵法,算是同窗。” 听到学习兵法,秦淮顿时来了兴趣,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科举考试也是会涉猎到一部分兵法的,可是他自己是门荫入仕,並未学习过。 文官学习兵法並非全员强制,但武官和涉军文官需掌握相关理论,而高级官员则普遍重视军事素。 武后时期,甚至还有专门的武举考试,考试內容包括马射、步射、马枪、负重等,更侧重武艺而非兵法理论,理论更多是在军事世家或私人传授中学习。 “我与李严,曾经同时在幕府的军谋科学习,他的《六韜》不如我的《三略》。” “李参军,可否將家里的兵法书籍给我誊抄一份?” 秦淮觉得自己得补一补兵法知识。 毕竟,他现在也算是涉军官员了。 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思考大关军的组建。 这第一步,便是募勇选材。 古代的兵民关係其实非常差,这个时候的军队是统治阶级维护统治的工具,是一把利剑,所以老百姓本质上是供养者,而不是被保护者。 一句话概括,这个时候的兵,就是要吸平民的血,去保护统治阶级的统治地位不被平民威胁。 听起来十分矛盾,但是却无比切中要害。 这不是秦淮想要的军队。 无关人数,无关规模。 “秦县令,不是我小气,只是你这等学习方法,若无指点,怕是盲人摸象,事倍功半呀。” 李施群对於秦淮想自学成材的想法不太认可。 “我不是要成为三韜六略尽在掌握、三十六计如臂指使的將军,只是想了解一下,要不然,以后你们聊天我都听不懂了。” 就在这时,小牙兵从屋里面跑了出来,面露喜色道: “醒了,我家都尉醒了。” 几人顿时站了起来,往屋里走去,不过都自觉地让刘封第一个走了进去。 “高温已消,人已经醒来。” “鬼门关,算是闯过去了。” “不过你们此刻不要和他多说什么,不要让他费神劳心,安心休息。” “另外,秦县令的药能否多留一些,上次陈启可是用了四天。” 杨潜数了数瓶子的数量,说道: “这差不多三天的量,我明天再送一些过来。” 谁知李施群摇了摇头,拉著秦淮独自走了出来,悄声道: “最近丹徒碟子多了起来,张子良这次是准备不死不休了,这里也並不可靠,秦淮,能否让李严明天夜里去大关避一下?现在整个丹徒,也就那个地方,保密做的还不错。” 秦淮略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 上次李翛『视察』大关,秦淮献策,当时他还不確定李翛对於张子良和镇海军的態度,现在形势已然明朗,他也不担心被发现了会有什么恶果。 註定要结仇的人,没必要瞻前顾后,反而落了下风。 既然李严已经度过最难的关隘,秦淮看了眼天色,觉得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跟刘封讲了一下酒精的用法,给他留下一瓶,然后叫上杨潜一同回了县衙,住上一晚。 ... 早上,秦淮匆匆用过朝食,正准备回到大关。 邱二光来信说这两天会回来,秦淮对於此事是抱了很大的期待的。 张佑送过来的七万斤木炭很快就要用完了,而交给刺史李翛的一万两千斤的生铁也已经冶炼完毕。 二光再不回来,他们大关就要再次停业了。 还没走出门,竟然来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意外的人。 彭城王刘悟的侄子,丹徒商人刘伊。 “秦县令,您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我一顿好找呀。” “怎么?刘公有什么紧要事情吗?” 刘伊看了眼內宅无人,小声说道: “秦县令,我家叔父说了,上次说要加剜腐青阳露的事情...” “哦,使君能看中我求来的青阳露,乃是我的福分,可是你也知道,这青阳露並非我的东西,那世外高人的脾性使君是知道的。” 秦淮说到这里,適时的停顿了一下: “刘公,我就直说了吧,不知道使君愿意以什么价格购买新增的青阳露?你要知道,那高人我可是著真金白银供养著的。” 秦淮一阵诉苦,撒起谎来宛若天成,仿佛是一件吃了多大亏的事情。 现在可和他的彭城之行不一样,如今的主动权在秦淮手里,至於刘伊信与不信,他不在乎。 “金子库存有限,叔父说了,每月两百贯换四十瓶剜腐青阳露水。” 秦淮装作为难的样子: “可是那高人就喜欢金子呀。要是铜钱他能答应,每个月给你们六十瓶都没问题,我又何苦这么为难。” 刘伊不置可否,淡淡地说了一句: “两百四十贯,换四十瓶,不能再高了!使君说了,下次刺史进京,他会在李翛面前好好夸讚秦县令一番。” 哼,威胁我? 秦淮心里並不是很在乎,刘悟是聪明人,这种鱼死网破的事情他不会干。 毕竟,相比於弄死秦淮这件小事,能让秦淮稳定的提供救命神药才是最重要的。 “使君太客气了,那就这么说定了。铜钱就铜钱,我到时候自己去换。” 隨后又一脸为难,喃喃自语道: “四十瓶哦,我不知道得跪多久才能求到。” 其实秦淮巴不得要铜钱呢,金子始终带有存储的性质,交易属性太弱,远不如铜钱好使。 他现在养著三百人,铜钱最是合適。 而且每月多了一百四十贯,这样一来,大关的財政可就宽裕多了。 他心里激动,跃跃欲试。 刚想著去哪里挣钱,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第71章 初生 “秦县令,那个和尚的船,我昨天以检查为由,登上过去检查了。” 开往大关的漕船里,张午师站在秦淮的身后说道。 “他们的船还在那个老渡口?” “是的。” “可有什么发现?” “您猜的不错,那船上的几人都是倭国人,假扮成了唐人的模样。我检查了船上所有的货舱,有瓷器、茶叶、丝绸等物品,所有货物的公契和市券非常齐全,一张都没有缺失。” 公契,就是这个时代的货物许可证。 而市券,相当於交易契约,也就是合同。 不管是办理公契还是盖有官府印记的市券,都是有缴纳税款的。 秦淮想到自己遇到的那些,经常想尽办法避免缴税的贸易商的案子,说道: “这应该是不正常的吧?” “是的,公契市券太齐全了,这不像是来做贸易生意的。” 秦淮也是这样觉得,虽然他没有海外贸易的经验,但是人性告诉他这不正常。 即使是经贸高度发达、管理极为规范的现代,都有到处钻空子的跨国商人。 秦淮不认为在现在这个时期,谁会愿意这么大的价钱和力气,去摆平所有货物的官方证明。 这只能说明他们的本意绝不在此,货物贸易只是幌子。 他们怕別人拿此做文章,惹上官司。 “秦县令,据我的观察,那几人虽然身材矮小,但是都是练家子,再看他们如此大费周章,隱藏踪跡,这伙人,定有蹊蹺。” 张午师对於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 “张仓吏,你经验多,我且问你,想要在船上拿人,怎么做比较好?” 张午师沉吟一番: “最好的办法是在停船的时候抓,假如船正在河中行驶,我们可以卡住碍口,截停所有船只,以检查为由登船,趁其不备,一拥而上。” “要是让对方起了疑心,不管是船上追逐还是上船抓人,都会困难许多。” 秦淮点了点头,现在的条件,船上可以进攻的手段非常少,想要抓住快速行驶的船只,非常困难。 此时船已经靠岸了,他让张午师侧身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 隨即翻身下船。 大关渡口。 邱大伟早已在岸上等候,看到秦淮下船,急忙上前將他迎进了大关。 “秦县令,陈翠今天早上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是吗?好事呀,母子平安吗?” 不知道有没有使用他加班加点做出来的產夹。 邱大伟面露难色,神情有些复杂,指了指生活区说道: “我也说不好,要不我带您过去...” 还不等他说完,秦淮便大踏步赶往大关的生活区,远远看著,已经有数十人围在陈翠家前面了。 眾人看到秦淮赶来,急忙闪在一边,让出了道路。 秦淮走进去一看,才发现陈翠的丈夫陈固,正堵著李巧姑的房门,不让她离开。 看到这个场景,秦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著陈固的屁股,怒道: “大伟,给我踹!” 邱大伟紧上前两步,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踢,將堵在门口的陈固猛然踹倒在地。 “谁他娘的踢...” 陈固回头一看,发现是秦县令和场主邱大伟,神情骤变,把没说完的脏字生生咽了回去,麻溜的爬了起来。 他也不解释,而是朝著远处挥了挥手。 秦淮就看到一个女孩儿抱著初生的婴孩,来到了他的面前。 “秦县令,您要给我做主呀,我儿子刚生下来就变成这样了。” 秦淮凝神望去,只见一个胖乎乎的男娃,肉脸上一个大大的v字型的深色淤痕,周边瀰漫著大面积的淤青。 產夹痕。 秦淮一眼就认了出来。 看起来確实有点嚇人。 当然,只是看起来。 头型匀称,呼吸均匀,哭声嘹亮。 除了这个產夹痕,哪里像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你这个糊涂东西,刚刚接生的时候,產妇已然难產,力竭昏迷,要不是用了秦县令製作的產夹,此刻怕不是一尸两命,到时候有你哭的。” 被堵在里面的李巧姑何曾受到这种质疑,急忙从屋里跑出,来到秦淮身边站定,毫不嘴软,对著陈固一顿臭骂。 陈固看这自己的儿子,刚刚止住哭声,此刻已经在女子怀里安稳的睡著了。 他有些不確定的说道: “乔乔,这稳婆说的是真的吗?” 抱著小婴孩的女子是陈固的妹妹,孩子的小姑子,她点了点头。 陈固气道:“那是我误会了稳婆?她是我妻儿的救命恩人?你刚刚为什么不说?” 小姑子神情畏缩: “娃儿刚出来的时候,淤青比这重多了,整个脸都要渗出血来,我也是嚇坏了,以为稳婆夹死了孩子。” “可是抱了一会儿的功夫,娃儿的淤青就消去了不少,想来应该没有什么妨碍的。” 乔乔同样有些不確定。 陈固再次仔细检查了一番孩子的状態,確实比刚刚抱出来的时候好多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错,一把跪倒在秦淮和李巧姑的面前,说道: “巧姑婆,多谢你救命之恩,我是个混蛋,不分是非,还望你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哼,要谢就谢你的秦县令吧,要是没有他的產夹,像你內人这种情况,九死一生。” 陈固连忙再叩了几个响头。 秦淮语气平静,说道: “陈固犯浑,损我大关名誉,本该逐出大关。” 此话一出,陈固和小姑子都是面无人色,噤若寒蝉。 现在赶他走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不过,念在其护子心切,不予逐出,罚薪半月。” 听到这里,陈固连忙叩谢秦淮。 陈固现在在还没开始的洗煤场干活,每天的薪水是6个铜板,罚薪半月,也就是90文钱。 虽然肉疼,但是只要不被赶出大关,好好干活,一定可以缓过来。 现在的大关,有多少人爭著抢著要进来谋得一个职位,陈固可是一清二楚。 下次不能再这么犯浑了! 陈固再次叩首,以示悔过之心。 刚刚宣布完惩罚措施,秦淮紧接著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包,看起来沉甸甸的,放到了已经睡熟的孩子裹被里。 里面整整一百文。 跪在地上的陈固见状,硕大的汉子竟然呜呜哭了起来,朝著秦淮嘶哑著喊道: “秦县令,求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既然这孩子是这个世界第一个被產夹接生出来的,那就叫...” 秦淮略一沉吟,看著围观的眾人期冀的目光,顿了一下,说道: “陈世一。” 第72章 二光归来 议事厅。 秦淮正拿著一本《李卫公问对》阅读,时不时地看一下铺在桌子上的地图。 这地图是秦淮钱请人製作的,以大关为核心,方圆十里的地形地貌,以及重要道路、河流、桥樑。 手里的兵书並非唐太宗和李靖所著,乃是后人整理而来。 其中虽然多以战略战术为主,但是也不乏防御工事相关的內容。 秦淮看的这一篇,正是讲的如何利用地形和工事配合,依託山川设防。 “就是具体的细节太少了,只能在大方向上学习一下。” 秦淮合上书,感慨了一句: “我还是比较擅长这个东西。” 说罢,他放下书,拿起鹿皮,蘸上一点天然的刚玉粉,磨起了水晶石。 这水晶原石乃是他托胡商购买的,因为透明度高,没有吸引人的顏色,反而价值不高。 此时的水晶石已经被秦淮用铁锯切割成了圆形的薄片,在木质的转盘上磨出了凸面。 这些步骤是常见的切割、研磨玉石的过程,不需要秦淮单独发明,他只是去了趟东市,便採购了几套製作玉石的工具回来,放到了试製厅。 “秦叔叔,你看看我这个打磨的怎么样?” 杨校之从试製厅走出来,丟给秦淮一个表面光滑透亮的纯色水晶石。 “拿著这张纸,去外面对著阳光,能把它点著了,就可以了。” 秦淮说话间,递给了杨校之一张纸。 凸透镜。 就是秦淮现在正在打造的。 虽然目前只能用来点燃火种,还有时间天气等限制因素,但是相比於火摺子的保存难度,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最主要的是,这是製作望远镜的必然之物。 秦淮不断地调整打磨的角度,不时地伸到阳光下测试聚焦的距离。 “差不多够五十厘米了,这个曲度应该可以。” 再做一个五厘米焦距的目镜,五十除以五,他就可以得到一个十倍理论距离的望远镜了。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倍率。 实际受限於天气、製作工艺等影响,能有个5倍就不错了。 “秦县令,回来了,二光回来了。”邱大伟小跑著过来报告,喜不自胜,气喘吁吁。 秦淮也是嘿了一声,急忙走出门,往渡口走去。 刚到渡口,就看到一艘民船,装满了黑乎乎的煤炭石,黑得发亮,在阳光下反射著让人不能直视的光泽。 二光一路奔波,满脸也是被炭染得黑黢黢的,见到秦淮过来,连忙行礼道: “秦县令,幸不辱命。” 邱大伟忙招呼著眾人,大喊道: “卸货。” “慢著,我货款还没有付呢。” 就在这时,从船上下来一人,穿著深褐色的粗绸,腰间別一桿黄铜菸斗,约莫四十来岁,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竹製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著算珠,嘴里振振有词,碎碎念道: “粗炭五千斤,水运五处设卡,行船十日,伙计四个...” “漕帮税、过卡费、损耗、船租、骡马、酒水...” 很快,他將最后一个算珠打完,手握算盘,前后快推缓收,算珠齐整整迅速归位,很是熟练。 “二光,一共是三十贯八十七文。” 秦淮见其颇为专业,给邱大伟递过去一个眼色,后者见状说道: “二光,怎么不给我引荐一番?” “不用,我叫刘资羽,是徐州的一个商人。” “刘公好,这一路奔波,还请进去吃杯茶。” 谁知道刘资羽摆了摆手,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事情还多著呢。” 邱大伟看向秦淮,见其同意后,返身回去取钱了。 好一个讲究效率就是金钱的商人,秦淮暗道。 “刘公,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刘资备的人?” 刘资羽眼睛一挑: “嗯?我弟弟已经这么有名了吗?丹徒都有熟人了。” “秦县令,您怎么认识他?我这次能够直接带煤炭回来,就是靠著刘资备介绍的。” 秦淮顿时哑然失笑,世界真小,这都能让他猜中。 同时也很大,大到高力本一直没有抓到那个牙转子刘资备。 看这架势,分明是个四海为家的漂泊商人,能在丹徒找得到才是见了鬼呢。 虽然这刘资备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甚至还启发他萃取了大蒜素。 但是如果经常骗人,该抓他还是要抓的。 “刘资备人呢?” “还没到丹徒的时候就下船了,说是见几个朋友。” 『噗嗤』,秦淮冷不丁笑出了声。 这傢伙也是一个妙人,分明是犯了丹徒的法,不敢进来了。 邱大伟將钱取了过来,在刘资羽逐条清点,很是仔细,良久,说了一句: “卸货吧。” 秦淮扯了个空当问道: “刘公,你是只做石炭的勾当吗?” “不错。” “只在徐州吗?” “正是。” “秦县令,我这次徐州之行,多亏了刘家兄弟的帮助,才能促成这笔买卖。” “你喊他什么,县令?”刘资羽诧异问道。 刚才他的注意力都在钱上,这会才听清楚邱二光的称呼。 “不错,我正是丹徒县令,秦淮。” 刘资羽闻言,一直催促上船离开的態度收敛了一些,但是也没有再继续说话。 兴许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公,以后我们勾当石炭的机会很多,何不留下来,也让我等尽一下地主之谊。” “不敢叨扰秦县令,我向来路上走惯了,停下来,反而睡不踏实。” 他话锋一转: “我听二光说,你们只是一个砖场,怎么会需要这么多石炭?” 秦淮爽朗一笑:“我大关牙人数百,光是为他们营建房屋便需要大量的砖,更何况,以后还要往外售卖。” “自然会需要足量的石炭。” “刘公请放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少斤炭,你送来多少,我大关收多少。” “至於价格,定不会让刘公吃亏。” 刘资羽听到『有多少收多少』的时候眼前一亮,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迅速冷淡了下去。 淡淡地回復了一个哦字。 秦淮见状,心里一个咯噔。 哪有商人会对他刚刚的表態不动心? 秦淮还没有机会找二光细聊,但是单凭二光去了这么多天才回来,这会儿又看到刘资羽的表现,已然猜出了个大概。 这趟徐州之行,並不顺利。 买煤炭的事情,还不算完。 想到此处,看到刘资羽正要启程回去。 “不能这么轻易放这个傢伙回去,否则,买煤炭的事情,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秦淮心里拿定主意,得赶紧想个理由把他留下来。 突然,远处行来一艘船。 看见船上的人,秦淮眼前一亮。 有了! 能留下刘资羽的人来了。 第73章 请客 站在船上的不是別人,正是县尉高力本。 此刻他的旁边,两名衙役正押著一个青年人,看样貌与眼前的刘资羽有几分相似。 说曹操曹操到。 这高力本太给力了,秦淮此刻正愁如何把刘资羽留下来呢。 刘资羽见到自己的弟弟被绑,面露焦急之色,但是也没有急於开口,而是静静地看著船队。 邱二光正要上前解释,被邱大伟一把摁住。 “秦县令,这牙转子一进酒肆,我就得到了消息。” 高力本行了个礼,招呼著衙役把人押了过来。 “我想著就把他押到此处,让他自己看看,因他滯留的一万斤大蒜。” 秦淮装作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样子,问了一句: “哦?你就是那个欺骗蒜农的牙转子?你叫什么名字?” 刘资备看了一眼已经站在船上准备离开的哥哥,没有回话。 秦淮见状,对著船上的刘资羽说道: “刘公,我这里还有个案子要审,就不多送了。” 说著,转身就往回走,高力本和衙役也是押著刘资备一起跟了过去。 刘资羽再也无法保持沉默,急忙喊道: “秦县令,这位就是刘资备,是我的弟弟。” 秦淮適时地露出了惊讶之色,看向了一旁的邱二光。 “没错,这位就是帮我周旋於徐州多方势力,帮我购得石炭的刘资备。” 听到二人的解释,秦淮提高了一些音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资备,你当初为何欺骗蒜农,损我丹徒清誉?” 刘资备闻言,扭了扭酸胀的胳膊,一脸沮丧说道: “县令,我也是被骗了,本来说好的价钱,结果你们这里的何光叶突然变卦,只出三文钱,我实在是没法了才跑的。” “为何不报官?” “本来就是价钱上的事情,讲的是诚信二字,又没有字据,官府如何管得?况且姓何的在丹徒势力庞大,我如何斗得过他。” 秦淮装作不知如何处理刘资备的样子,沉吟不语。 船上的哥哥刘资羽跳下船,对著秦淮行了个礼: “秦县令,我弟他犯了错,您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只是今天天色已晚,能否容在下暂住一宿?” 秦淮点头应允。 双方现在是各有所求,秦淮要买炭,刘资羽要救弟弟。 二人心知肚明,一同步入大关炼铁场。 ... 议事厅。 淡淡的檀香味进入鼻尖,眾人看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耸动著嘴角的唾液。 这是秦淮特意吩咐,晚上宴请刘资羽。 饿了一天的刘资备赫然在列,此刻也是解了绑,看不出是一个带罪之人。 “刘公是哪里人?” “祖籍幽州。” 原来,这刘氏兄弟二人本不是江南人士,因家族遭难,二人漂泊旅居至徐州,刘资羽靠著懂一些商贾之道,一直在徐州討生活,乾的就是煤炭转运的二道贩子营生。 秦淮邀著眾人一同举杯,连饮了三杯。 又打听起了徐州的情况。 刘资羽知道现在是有求於秦淮,所以非常乾脆讲了起来。 徐州现在有三处大的產煤区。 第一处便是利国监,处於彭城之北,有一处伴生铁矿的煤矿,乃是官方直辖,任何经营都需要刺史,也就是武寧军节度使李愬的批准,才能调拨。 第二处位於萧县白土寨,乃是萧县王氏的私矿,虽然產量不高,但是煤炭质量很高,主要用於製作兽炭。这王氏家族通过联姻与徐州文官集团结盟,非常抵制外部势力的介入。 第三处就在沛县湖陵泽,属於浅层煤矿,容易开採,量大管饱,但是完全被当地漕帮控制,垄断了普通百姓用煤。 邱二光拉过来的这五千斤石炭便是从漕帮处获得。 这刘资羽乾的就是帮助漕帮售炭转运的活。 根据邱二光介绍,要不是刘资羽帮忙,想要把五千斤石炭运到此处,根本就不可能。 仅仅是途中五六处的河道关卡,他就过不去。 “这一路颇费周折,再次谢过刘公。”秦淮举杯致谢。 “只是这价格...” 本来按照热值计算,一斤木炭三文钱,同质量的煤炭热值约是木炭的1.5倍,能够售卖差不多四五文钱,但是因为现在的煤炭没办法冶铁,所以功能比不过木炭,再加上开採、运输都比木炭方便,所以市场价格大多也在三文钱一斤。 可是秦淮却是支付了六文钱还多的单价。 从徐州运过来,走的是泗水—邗沟的运河线,费主要在途中,比如人手、损耗、船租、骡马、酒水食物等。 但是也不至於涨了一倍还多。 “主要还是在漕帮税和过卡费上面。” 刘资羽解释了一句。 “刘公,刚刚我所言,有多少收多少,並非虚言。打通从徐州到大关的售卖通路,可有什么困难?” 之前刘资羽对此明显有心动,只是其中应该存在什么阻碍,所以未曾答应。 刘资羽放下筷子,一口酒入喉,就著酒气化作一声喟嘆: “唉,谁不想赚钱?可是漕帮严格控制对外出售,我也没有办法。” “哦?石炭又不是盐铁,为何如此严控?” “石炭矿总有採光的一日,现如今的漕帮,经营思路乃是儘量少產出,提高售卖价格。” 秦淮瞭然,没想到这漕帮还挺有企业的经营头脑。 月產十万斤单价三文钱,和月產五万斤单价六文钱,虽然总营收一样,可是利润率差了极多。 既然是稀缺之物,何必要自己卷自己,自然要控制產出、提高价格。 如此,才是长久之道。 “既如此,如果我以今天的价格收购,刘公每个月可以为我送来多少斤石炭?” “就五千斤,不能再多了。” 秦淮心中盘算,每个月5000斤,也就可以炼製不到2000斤的生铁,完全没有达到他的心理预期。 后面大关马上要设镇建军,铁器需求远不是现在可以比的。 此刻的刘资备欲言又止,秦淮笑道: “资备,你似乎是有话想说?” 刘资备现在还有把柄在秦淮手上,自然想要表现一番,看看能不能得到秦淮的赏识和认可,饶他一次。 “我想请问秦县令,您需要如此多的石炭,是要做什么?” 秦淮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有了脱硫技术,可以用来冶铁。 他朝李玖看去,后者非常知趣地从脚下拿出一块鏤空的条砖,递给了秦淮。 第74章 打一枪 秦淮接过李玖递过来的空心砖,在眾人面前扬了扬,好好地展示了一番。 “资备,你们瞧,这叫空心砖,相比於实体砖,可以极大的节省耗材。我大关已经有了烧制此砖的技术,一旦推广开来,必然大卖,届时,需要大量的石炭。” 刘家兄弟见此,明显鬆了一口气。 如果只是卖砖,那倒还有戏。 “秦县令,如果你能以7文钱一斤收购,我有信心,每月可以再多给你送五千斤。” “前五千斤6文钱,后五千斤7文钱。” 阶梯炭价。 秦淮呵呵一笑,他要的就是这句话,但是也得装装样子。 “刘公,可否借算盘一用?” 刘资羽未做迟疑,从怀里掏出算盘递了过去。 秦淮接过,在刘氏兄弟讶异的目光中,噼里啪啦的算了起来,拨弄算珠的速度非常快,似乎生怕被人看去了学会了。 嘴里也学著刘资备先前一般,振振有词。 “实心一抵三空心,洗煤、运土、人工...” 其余在场的人都对此见怪不怪,秦淮给他们的印象,就是无所不能。 打个算盘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啪』的一声,秦淮上下一甩,將算珠归位,还给了刘资羽。 “资备,假如,我能再高一文呢?你能给我送来多少斤?” 此话一出,刘家兄弟二人眼睛瞪得溜圆: “八文钱一斤?” “这个价格,你靠烧砖能赚钱?” “你这算盘,確定没有算错吗?” 秦淮呵呵一笑,非常自信说道: “我对我的空心砖有信心。” “况且,打算盘,我最擅长,绝不会错。” 再三確认秦淮確实要加钱买炭,刘资羽还犹豫著,难以决断。 刘资备年纪轻,顾忌反而少,连忙叫道: “8文钱,每个月再加五千斤,总计一万五千斤!” 秦淮转头看向刘资羽,只见这位真正的决策者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弟弟的表態。 知道此事已成,秦淮举起酒杯: “来,同饮此杯!” “等以后赚了钱,我一定要做一幅金算盘送给刘公。” ... 秦淮当然不会打什么算盘。 並非是他蠢笨,而是他心算能力极强,从来用不著算盘。 只是为了演戏,他连空心砖都拿出来展示了,再展示一下过人的算力,也是为了增加可信度。 他並不在乎是7文钱还是8文钱,真正在乎的只有石炭的多少。 要不是怕刘家兄弟起疑心,別说8文了,他可以一直涨到10文、12文,只要能送来炭,秦淮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此时宴席早已结束,秦淮特意安排了人守在兄弟二人房屋不远处,叮嘱看好他们,不要让他们到处乱逛,看到了大关的机密可不好。 其实秦淮为了保密,早已经叫人把高炉区和脱硫区都挡了起来,且有专人看守,如果不是有意要查探,几乎不存在被误发现的可能。 看了看天色,估摸著李严即使今天要送过来,也不会这么早,於是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个铁器配件,挨个放到了桌子上。 铁质推桿、枪管、长约一米的木质枪托、铁质的卡箍和火药池、击锤、火镰、爆竹... 终於可以製作武器了。 作为一个工科生,要说对於枪械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的秦淮积攒了非常多的枪械知识,只是以前都只能在脑子里想想,无法上手。 现在终於有机会上手製作了,他心里一阵激动。 先拿出枪管仔细打量一番,內孔打磨细致,没有任何毛刺和划痕,同心度也极高。 蒋干莫做这个东西,是越来越熟练了。 遗憾的是,没有膛线。 他將枪管嵌入木质枪托前端的凹槽,然后用铁製卡箍紧紧固定。 再將枪管尾部连接上火药池及传火孔,確保对准內孔,与枪膛密闭连通,火焰能够精准传递到尾部。 接下来就是最复杂的燧发机了。 现在还做不出能精准咬死的螺丝,所以秦淮把需要螺丝咬紧的配件,儘量熔到了一起,交给蒋干莫锻打。 燧发机的主体,刚好和枪托预设位置吻合,固定在侧面后,秦淮拿起那个最难產的弹簧片,將其连在击锤上。 此刻扳机还没固定好,秦淮直接用手拨弄著簧片测试了几下,看到弹簧的张力轻易便驱动了击锤快速转动。 秦淮轻呼出一口气,最难的地方没问题可太好了。 接下来就是固定火镰於火药池上方,调整其角度,使击锤上的燧石能准確撞击火镰。 等到最后將扳机与联动配件装好,秦淮这把燧发枪便是初具模型了。 『呼...』 楔下最后一个无螺纹直钉,秦淮长长呼出一口气。 让秦淮没想到的是,枪管和弹簧片这两个最难的部分已经被他解决,反而是配件的加固和配件之间的连接问题,让他颇费了一番周折。 时间基本都在这上面了。 没办法,他没有螺纹钉,只有直钉。 现在能用来连接和加固的只有三种手段: 直钉、卡箍、预设凹槽,他甚至连好的胶水都没有。 想要螺丝钉,在没有精密工具机的情况下,只能让工匠手动雕琢螺旋纹,如果有螺母的,还得跟螺母纹路高度匹配,这几乎不可能做到。 秦淮摇摇头,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虽然磕磕绊绊,但是总算可以进行测试了。 看著一米多长的有著现代工艺气质的燧发枪,秦淮似乎回到了他原来的时代,这种感觉,比大关炼铁场点火的时候还要强烈。 他紧紧攥著枪托,抱在怀里,有些贪婪地闻著上面的桐油和铁味。 虽然此刻已是夜深人静,但是秦淮决定任性一次。 这一发,他今晚上必须打。 不过... 还是要先进行校准和调试。 秦淮不想到时候火药池或者尾管哪里没对准,把他眼睛烧伤了。 他不断地调整击锤与火镰的接触角度,確保燧石撞击时火能落入火药池。 同时测试扳机阻力与击锤释放流畅度,避免卡顿或误触。 卡顿的话还好,大不了再试两次。 误触的话可就麻烦了,万一连接不结实,装药的过程就误触击发的话,他一定会被火药炸伤。 秦淮取出卢焰製作的爆竹,倒出约食指头大小的黑火药,顺著枪管倒了进去。 然后打开了一个密封良好的榆木盒子,里面装著黑色的像是铁球一样的圆球。 正是铅弹。 铅的熔点只有三百多度,再加上铅矿的存在,所以铅弹的製作压根不需要秦淮去费劲,古人完全可以做出来,而且做的很好。 秦淮只是提了几个不同直径的要求,便被一一满足。 他用亚麻布包裹著铅弹,塞入了枪管。 不大不小,刚刚好。 从枪托下方取出通杆,推著弹丸进入枪膛底部,確认与火药紧密相连。 然后把黑火药,倒了一点点在引火盘上。 终於到了最后一步,秦淮拉动燧石夹子。 然后走到柱子后面,只伸出了拿著枪的手,將身体藏在了柱子后面。 “万一炸了,这柱子还能挡一挡要害。” 做到如此准备后,秦淮的心臟激动地都要跳出来。 朝著另一根柱子,用力扣动扳机。 “砰!” 巨大的响声划破了大关的寂静,一些睡得早的人被惊起,只不过当看到声音是从还亮著灯的试製厅传出来的时候,又纷纷躺了回去。 八成又是县令在鼓捣什么东西了。 除了邱大伟跑过来问了一句,再无他人过来。 秦淮在瀰漫著浓烈火药味的房间里,看著柱子上嵌入约一个手指头深的铅弹。 嘴角不自觉的咧开。 一脸喜色。 “成了!” 第75章 烟花 丹徒最大的坊市,俗称东市。 在东市北角,有几家专售烟的店铺,爆竹此时还未大规模普及,鲜有人做。 快到中秋节了。 这个时期的中秋节还没有演化出『人团圆』的含义,更多的是从古老的『祭月节』传下来的习俗。 隨著火药技术的出现,每年这个时期,都会冒出非常多的小作坊,趁著中秋节的气氛,来到东市摆摊出售烟。 说是烟,其实有点抬举它了。 大多都是胡乱的配些火药,配合著易燃的包裹物,加上月亮或者朵纹样的外包装,点起来的时候,有些不错的火光效果而已。 秦淮此刻就和杨潜辗转於各个摊位。 燧发枪的成功试射让他信心大增。 不过威力有点小,在秦淮仔细检查了多个环节后,最终的原因还是锁定在了黑火药上。 卢焰製作的黑火药其实已经相当不错,至少超出这个东市的所有摊位,不过,跟他的预期还是有些差距。 现在的黑火药,不管是装填难度还是爆炸威力,都需要改进。 秦淮虽然有一肚子关於如何製作出好火药的理论和知识,可是一没有任何原材料,二没有任何实操经验。 从零起步弄火药,对他来说还是太慢太难了。 从李翛同意大关设镇建军,再从他答应李施群收留李严以来,很多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李翛和张子良的矛盾可以说是已经快要摆在了明面上。 根据高力本所说,这两天丹徒多了很多的陌生人,明显就是衝著搜寻李严来的。 可能也是基於此,昨晚上李施群並没有把李严送过来。 秦淮要建设大关军镇,少不了要用李严这样的武將,虽然会跟镇海军闹翻,但是李翛都快要闹翻了,而丹徒又在润州的腹地,张子良就是再恨,也只能派些便衣探子,不敢兴兵来犯。 只要李翛不死不跑,秦淮就可以稳坐大关。 虽说如此,但是毕竟是和就在身边不远处的有著两万人的镇海军闹翻,秦淮的危机感比以前大多了。 上一次千匹綾纱之局,他思考的无非是让自己活下去。 这一次镇海军之爭,可能会让整个浙西道翻天覆地,他要思考如何在这种剧烈的衝突中,带著这几百人,或者说,靠著这几百人,一起活下去。 如此再看,提升实力是重中之重。 可是大关即使建军,短期內不管是李翛的人数限制,还是秦淮捉襟见肘的財力,都不可能靠著拉人头匯聚起强大的战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放到大关建军上也一样。 兵马未有,技术先行。 只要有了好的武器和装备,哪怕只有两百人,也可以拥有极强的战力。 配合钢铁般坚固的寨子和依山傍水易守难攻的地形,做到自保,不存在任何难度。 想要实现这个目標,製作出好的火药便是当务之急。 “把你们这里烧的最好的烟给我来一份。” 这些摊位,秦淮连一个爆竹都没找到,更別提卢焰那接近炸弹级別的爆竹了,可见史书记载的准確率还不错。 烟爆竹真正推广在民间大规模的使用,看目前的情形,確实应该是北宋时期。 “杨潜,全部点了,看看哪个烧的最快最迅猛?” 二人抱著一大堆形式各异的烟,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杨潜一一点燃,秦淮在一旁仔细观察。 看了七八个所谓的『烟』之后,秦淮眉头蹙起,摇了摇头。 这些东西的製作精细程度差了太多了,连爆燃都没有做到。 除了最后一个油纸包裹的球式烟还像点样子,其中还加入了铁粉,爆燃的同时能够產出一些色出来。 ... “摊主,这烟是你做的?” 摊位上是一个四十左右的汉子,脸上一块明显被烧伤的伤疤,有些可怖,粗糙的大手上满是皴裂,看样子日子过得並不好。 因为样貌问题,別的摊位上来往人员络绎不绝,只有他的摊位,无人问津,门可罗雀。 见秦淮捨弃这么多摊位,直奔他而来,中年人老脸少见的激动了几分,也不问是不是要买他的东西,而是提出了一个让秦淮意想不到的问题: “这位郎君,我的烟,是不是比別人做的好? 秦淮点了点头,看来这位摊主早已注意到自己在测试所有的烟。 中年人见状,眼睛里满是被认可的光彩,开心地咧著嘴,笑了起来,似乎生活的不如意,都在此刻消散。 哪怕满是疤痕的脸因为笑容变得更加可怖,秦淮却如没有看到一般,同样笑著说道: “摊主,请问怎么称呼?” 秦淮用上了请字,以示尊重。 “郎君无需多礼,我叫周全。” “周公,你知道这一带谁的火药做的最好吗?” “那自然是焰火娘子。”周全没有任何迟疑。 “焰火娘子?”秦淮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一位身著素锦麻、头戴白色玉簪的俏丽娘子?” “正是,郎君认识焰火娘子?” 秦淮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有点乌鸦嘴,没想到卢焰还真是焰火娘子。 他不准备过多討论这个女人,准备找周全买些原材料就作罢,可是还不待他说话,周全倒是先开了口,语气有些担忧: “郎君,既然你认识焰火娘子,可否去寻一下她?” 见秦淮不解,周全又补充道: “焰火娘子本来约了今天朝食之前找我买些精磨硫磺的,可是到现在了她都没出现。” “也许是忘记了。” 周全摇了摇头:“焰火娘子不是失约的人,主要是她最近天天有事没事经常跟我討论纯度的事情,我见她心情颇有些著急。” “纯度?不会就是在琢磨我跟她说的九宗罪吧。” “郎君有所不知,火药一途,最忌心急。我这脸,当初就是急於求成,才给炸成这样的。” “我看焰火娘子最近研製的非常急切,我怕...” 秦淮明白了周全的意思,他是怕卢焰求成心切,忙中出错,伤到自己。 “既然如此,我便去看一看罢。” “那就麻烦郎君了。” 秦淮看著周全真诚的致谢,为他的『人丑心善』有些动容,临走前,他指了指周全这整个摊子在內,问道: “周公,做这个东西,想来吃了不少苦吧。” 周全脸上一黯,隨即想到了什么,坚定地说道: “我答应过我的女儿,要为她做出世界上最美丽的烟。” 第76章 再见(处女杀,求追读) 丹徒城郊。 秦淮终归是来到了这里,上次在这里的体验並不好,他不太愿意来,可是既然答应了周全,就要说到做到。 虽然来了,不代表就一定要见卢焰。 他先是远远的观察了一下小院,並没有发现什么著火、冒烟的异常情况。 於是跟杨潜吩咐了几句,自己远远地站定,让杨潜去敲门。 『啪啪啪...』 杨潜叩响门扉。 不一会儿,还是那位熟悉的老者开的门。 二人交谈了几句,便见杨潜朝著他走来。 “怎么样?是不是这个焰火娘子忘记赴约了?” 秦淮打趣道。 杨潜神情却是有些严肃: “秦县令,我刚刚装作周全的朋友,过来询问焰火娘子的情况,那位开门的老汉说,焰火娘子一早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秦淮听罢,顿时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还真有事儿? 就在这时,觉得不对劲的老奴也是再次打开了门,朝著秦淮快速走来。 “秦县令,可否帮忙寻一下卢焰?” “她是几时出的门?” “两个时辰之前。” 差不多四个小时了,秦淮估摸了下时间。 “可曾说过去哪里?” “不曾,但卢焰这几天出门,基本上都是去东市。” “她以前经常这样晚归吗?” “不曾,买了东西很快便回来了。” 老汉脸上儘是担忧之色。 这么长时间不见人,情况確实不妙。 秦淮沉吟片刻,当务之急是找人: “杨潜,你去河道上寻找,看看有无可疑船只,特別是老渡口,看看有没有停著一艘和尚的船。” “老丈,你去大路上寻找,往远离县城的方向找,遇到人就问。” 秦淮庆幸自己今天出门骑了马,快速吩咐完,他將马鞭奋力抽动,马蹄在驛路上扬起阵阵尘土。 东市,秦淮直接骑著马来到摊位前,连马都没下。 “周全,你確认焰火娘子没来过东市是吗?” “非常確定,我基本上就这一个买家,自然留意的多些。” “这几天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没吗?” “可疑的人?” 周全迟疑了一下,说道: “像郎君这样的,算可疑吗?” “像我这样?” “对,几天前,也有人像郎君一样,每个摊位的烟都买,连我的也买了。” “那人什么模样?有没有什么特徵?” “特徵?好像没什么特別的,不是特別爱说话,哦,对了,个子小算吗?” 秦淮一听,腿用力夹住马腹,朝著出口狂奔而去。 ... 太平河上。 一艘民用货船正全速行驶。 船上的客舱內,五六个汉子挺直著背跪坐在一起,他们面前一个盘膝而坐、手握佛珠的和尚,正是倭国的本二和尚。 “家主,还没出太平河。” 本二皱著眉,完全没有了当初棲霞寺诵经仪式上的慈悲面相,目露崢嶸: “怎么这么慢?” “说是最近有大盗出没,所有船只过卡必须经过检查,导致过关速度变慢了。” “我们还剩几个卡口?” “最后一个,前方便是,马上就到了。” ... 张午师这几天心情还不错,秦县令吩咐让他这几日加强卡口的过关检查,虽然说比平日辛劳了些,但是收穫很大,旁边的侧室都快要装满了偷渡货物。 “张仓吏,前面又来了一艘船,要出关。” 张午师闻言,走出来一看,顿时眯起了眼睛: “都给我精神点,全都拿起傢伙,除了值守的几人,全部上船,这艘船很可能有问题,待会儿检查的时候都仔细著点,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说完,他返回屋中,趁人不注意,悄悄揣起两包私盐。 ... 等秦淮骑马赶到太平河最后一道卡口的时候,发现张午师正在船上和本二和尚激烈的爭执著。 张午师这边二三十个漕兵將本二和尚等人团团围住。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语,这盐真不是本僧船上的,难道大唐的官吏都是这般栽赃陷害外邦僧人的吗?” “少给我扣帽子,你们船上查出了没有公契的物品,还是私盐,若不是看你们来自外邦,哪里还有你们解释的机会。” 张午师也是分毫不让。 他看到本二和尚的船的时候,就已经叫人去通知秦县令了,想著拖延一会儿也好,要不然早就把人拿下了。 “你们在吵什么?” 秦淮一个箭步,跳到船上,结果竟然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他吃痛地捂著自己的左脚,在眾人的围观中,单脚跳著回到了马匹身边,从马背上取下一个黑布包裹的『拐棍』,一瘸一拐来到了甲板上。 这个小插曲倒是没有破坏现场紧张肃杀的氛围。 张午师见秦淮侧身站定,稟报导: “秦县令,这和尚偷运私盐,按律,应该即刻拿下,送官办理。” 本二和尚自从看到是秦淮赶来,神情不喜反惊,继续重复著先前的解释: “贫僧说过了,是你这位仓吏栽赃陷害,我所有的货物公契都在,为什么要单独漏掉这两袋盐?” 秦淮没有理会本二和尚,而是看向了其身后,又问道: “除了这两袋盐,还有什么违规的吗?” 张午师摇摇头,“船上每一个角落我都翻遍了。” 秦淮有些疑惑,卢焰竟然不在船上。 “难道猜错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看向船舱里面,身后五个人,此刻已经不是唐人的打扮,两个人结髮髻於顶,另外三个人,两鬢束髮垂肩,典型的倭国美豆良武士打扮。 他冷哼一声: “来人,给我拿下!” “住手!秦淮,你凭什么拿人?” “贩运私盐,不行吗?”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淮,说破天也就是两袋盐的事情,我有外邦使臣之衔,今日拿了我,明日便叫你辞官回家。” “哦?是吗?” 秦淮话还没说,张午师往船舱里走了几步,弓下了身,等他再起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出了一件製作精良的崭新甲冑。 “秦县令,他们不光贩运私盐,还有明光甲冑,按律当斩!” 常言“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私藏甲冑甚至比弓弩的罪过更大。 要知道,甲冑这种东西,在冷兵器时代,相当於多了一条命。 “你们...” 本二和尚气极,栽赃就算了,还当著这么多人的面,甚至当著被害人的面,这是当他们都是瞎子吗? “现在你还有何言?我劝你老实交代,其他的甲冑都藏在哪里去了?” “秦淮,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是欺你怎么了?想活命,现在就说,否则...” “我能说什么?我根本就没有私藏甲冑!” 本二急的连佛家用语都丟了。 这算哪门子的和尚? “你可以说说,你那另外两个美豆良武士,现在人在哪里?” 本二闻言大惊,脸色数次变幻: “你怎么知道?” 秦淮自然不会跟他解释什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把她交出来,我放你们走。” 本二和尚眼珠跳动,久久不言。 秦淮见其反应,確定自己猜测无错,又见本二明显没有把他说的话当回事,转过脸来,对著张午师点了点头。 霎时间,从漕兵中走出两人,手持长枪,对著早已被围困的两名武士,猛然前刺,长枪穿腹而过。 『啊...』 两名武士大叫一声,痛苦倒地,不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本二和其余几人彻底慌了神,乱动了一番,都被漕兵团团困住,动弹不得。 秦淮看著地上淌的鲜血,强忍住第一次见到活人死在眼前的不適,冷声说道: “说不说?” “你这个八嘎...”本二睚眥欲裂,咬牙切齿。 可是他话没说完,就看见秦淮手掌轻轻前挥,从兵士中又走出三名漕兵,將本二和尚身边的三个倭国人,一枪灌腹攮死。 真是乾净利落,除了淌在地上掛著的肠子,隨著船身不断地晃动。 顷刻之间,本二和尚一行六人,便只剩下他一人。 他看著地上数具同族的尸体,无力地摊倒在甲板上。 本二没想到秦淮行事居然如此狠辣果决,完全没给他思考的时间。 “本二君,我听过一句话。” “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要是死了,家族的仇还怎么报呢?” 秦淮挥了挥手,示意眾人散开一些,他附耳到本二和尚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最后一次机会。” 本二和尚听罢,重新站了起来,经过刚刚的巨大变故,此刻反而冷静了许多,转身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包裹,放到了甲板上。 取出火摺子点燃,火星子四溅,伴隨著浓烟滚滚升起。 不一会儿,从关卡之外驶来一船,船头处可以看到有两位美豆良武士,神情严肃。 停在距离他们差不多一百米的地方,不再前进。 “秦淮,今日你棋高一著,我认!现在让船上和岸上的人,把所有的弓弩、长枪都丟到水中。”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若不丟掉弓弩,我又如何放心与你交换人质。” “交换?” “不错,给我一艘小船,我乘坐小船去我的船上,再派个人去把那个小娘子接过来。” “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你现在就可以射死我了,那小娘子,你也別想弄回来了。” 本二和尚一脸果决。 秦淮知道,自己如果不按照他说的,解除远距离的武装,本二是不可能答应互换人质的。 “所有人听令,丟弓弩!” “岸上的那几人也要丟掉!还有屋子里的!还有长枪!”本二在一旁补充道。 连续的『扑通』声响起,所有的远距离攻击武器都被丟入水中,水四溅。 “现在总可以了吧!” “不行,把这艘船的锚也丟下去!” 秦淮脸上浮现怒意。 “你若不丟掉,等我划到一半,你就开船追我,我如何跑得过你?” 这傢伙考虑得倒是挺周全,秦淮心道。 隨即摆了摆手,示意几名水手將三棱铁锚丟入水中,良久,从水下传来『咚』的触底声,异常沉闷。 这下子,这船短时间內是开拔不了了。 看到这一幕,本二和尚也是长舒一口气,今日认栽,明日捲土重来便是。 “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人呢,让我看看。”秦淮必须要確认一下交换的人確实是卢焰。 本二朝著对面的二人嘰里呱啦说了一顿,二人便回了船舱,应该是把人拉出来。 “所有人听著,全部转身,没我的命令,不得回头,否则,军法处置。” 秦淮下了一个让所有人疑惑不解的命令,不过有军法在前,此刻五个人的尸体还在地上躺著,所有人不敢怠慢,纷纷扭转了过去。 这时,两名倭国武士將一女子从船舱里用推车推了出来,女子身上除了被绳子绑著,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只是还在昏迷当中,看样貌身形,確实是卢焰无疑。 “找个黑布袋,把她的脸蒙上。”秦淮又提了个要求。 本二和尚不懂秦淮此举何意,不过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害,也就照做了。 “你上去吧。” 等两艘小船都到达大船边上时,本二坐上小船,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对面的美豆良武士也是把蒙著面的卢焰丟到了秦淮派过去的小船上。 至此,双方人质交换仪式结束。 本二和尚刚一上船,就拼命划向自己的大船,卢焰这边的小船同时快速划向岸边。 双方速度都很快。 等到卢焰被送上岸之后,本二已经划了快一半,越是看到安全的希望,他越是兴奋。 等到他越过中线时,料定秦淮对他已经束手无策,竟然大笑著站了起来,肆意妄为地朝著他们挥舞著双手,大喊道: “忍看虎狼欺短棹,明朝弩射大唐潮。” “秦淮,再见...” 若不是地上浓重的血腥味持续灌入口鼻,眾人都以为这是真挚感人的好友送別呢。 眾人一脸愤怒,秦淮却突然笑了。 只见他一把扯下手中『拐棍』的黑布,露出黑漆漆的枪管。 他迅速打开引火池,倒入少许火药。 拉开燧石弹簧夹。 瞄准本二张开的胸脯。 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划破天际。 本二和尚的笑声戛然而止,身后飘出一团血雾,身前胸口处,殷红快速铺开一大片,如同盛开的朵。 扑通一声,落入了河里。 “本二,再见!” 秦淮如恶魔般低声轻语。 “再也不见!” 第77章 贪功 波光粼粼、舟楫往来的太平河。 两岸垂柳依依,绿意盎然。 两架马车缓缓而行,身后跟著上百骑身著明光鎧甲的精兵悍马。 转入林荫道时,蝉声忽然稠密如雨。 “秦县令,老朽张寄奴,此事,多谢了。” 秦淮拉下窗帘,挡住了直射的阳光,指了指前面的马车: “卢小娘子,没事吧?” “无碍,只是还未醒来。” “没醒来就好。” 秦淮话音刚落,觉得有些歧义,正想找补一下,却看到张寄奴点了点头。 “秦县令今日行事,才智与狠辣兼备,老朽佩服。” “老丈谬讚了,是小娘子福人自有天相。” “至於我,无非是核验过往船只时救了一个被人绑架的小娘子,还望老丈帮我隱瞒此事。” 张寄奴有些意外的看了坐在对面的秦淮,见其並非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抚须嘆道: “是我小瞧了秦县令,老朽刚刚还在琢磨如何跟你开口讲这件事呢。” 秦淮心里苦笑。 娘希匹的。 是我想装大度吗? 是我不想贪功吗? 刚刚他一枪射倒了本二和尚,船上的两名武士见自己的家主生死不明,睚眥欲裂,不仅没有开拔逃走,反而直接跳入了水里救人。 结果自然是被跳入水中的漕兵们悉数斩杀。 谁知刚刚结果了本二和尚的全部人马,秦淮就看见,卢焰的那位老奴,带了数百名精锐兵士,朝这边奔袭而来,拍马赶到。 要不是他拼命阻拦,解释清楚所有的漕兵都没有看到被绑架之人,全是听他命令行事。 二十几位漕兵,包括张午师在內,都要悉数死绝。 还想贪功? 先保住命再说。 “本二和尚那个什么外邦使臣...?” “此事无须担心。” 张寄奴自信说道。 车厢內再次陷入沉寂。 “老丈,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县令但讲无妨。” “我知道小娘子身份尊贵,可是即便如此,您也要想个理由,把她为何被绑的缘由隱去。” 听到秦淮的话,张寄奴略显浑浊的眼睛,猛然张大,似乎变得明亮了许多。 他没有接秦淮的话,反而是上下打量著秦淮,喃喃道: “可惜了...” 秦淮被他打量的颇不自在,没有听清楚说什么。 “老丈说什么?” 张寄奴笑著摇了摇头,再次无话。 秦淮看了一眼外面: “老丈,既然已经说清楚了,此地离大关不远,我就先下去了,万一待会儿小娘子醒来了,看到我,恐会多想。” 张寄奴点点头: “如此,便不多送了。” ... 秦淮跳下马车,赳赳铁骑从眼前经过。 为首之人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剑眉斜飞入鬢,眸色深沉。面颊有道新愈箭疤自耳际划至下頜,非但未损英气,反添几分战將肃杀之气。 他直视秦淮,薄唇紧抿如刀裁,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秦淮神情自若,回望过去,没有任何畏惧。 “神气个什么劲?” 秦淮暗暗吐槽了一句。 “不过,话说回来,我丹徒何时有这样的一支精兵?” 秦淮心中不解,但是他也没准备去打听。 等到马队走过,秦淮却没有动身前往大关,而是站在原地等候。 不一会儿,一人骑马迅速奔来,正是张午师。 “秦县令,您的马。” 秦淮笑了笑,看了看马背上被黑布包裹著的燧发枪,心中稍定。 刚刚他被张寄奴邀请一同进马车之前,便悄悄將燧发枪重新包裹,交给了张午师代为保管。 秦淮接过马韁,奋力蹬上马背。 “秦县令,您的脚?” “哈哈,扭了一下,杀个人就好了。” 张午师撇撇嘴。 杀人还能治崴脚? “今日兄弟们受惊了,所有人,赏钱百文。” 张午师面露喜色,刚刚奋战之后,差点被正牌军背刺,漕兵们心有余悸的同时也是出离的愤怒。 秦淮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发下赏钱,安抚一下。 不过出现这个插曲,他倒是不用再叮嘱漕兵们噤声了。 看他们刚刚噤若寒蝉的样子,不需要他特意吩咐,这些人也是决计不敢声张今天的任何事情了。 ... 润州刺史府。 “啪...” 一道猛拍桌子的声音响起,伴隨著茶杯叮叮噹噹的磕碰声。 “好你个李翛,你这个观察使当得可是真好,这么多的外邦贼子在丹徒惹出诸多是非,你怎么当得官?” 李翛赶紧陪笑: “卢兄莫要生气,令女吉人天相,岂是几个番邦贼人能够欺辱的。” “你放心,我已经下令严查明州所有的倭国往来船只,一旦发现异常,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確保这种狼子野心的贼人再也不敢作奸犯科。” 坐在其对面的人身著紫色袍服,正是焰火姑娘的阿爷,杭州刺史卢元辅。 要说起来,杭州刺史其实算是李翛的下属,比他低了半级。 虽说如此,可是按照势力背景、官员发展前景来说,这卢元辅做宰相的机会比李翛要大的多。 要不然,哪个下属敢这么跟上级拍桌子? “李翛,上次李逢吉参你欺君罔上,若不是家兄在圣人面前为你作保,你还坐得稳这个位置吗?” 李翛看著暴怒的卢刺史,只恨自己不能未卜先知,当初在棲霞寺没有把那个本二和尚弄死,害得他今日如此被动。 “卢兄,此情我一直记在心中,你放心,令女周边,我已经派了得力人手,精密布控保护。” “这种事,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李翛说的信誓旦旦,心中却是暗暗吐槽。 你这女儿当真奇怪,不在幽州的家族待著,也不在父亲任职的杭州待著,偏偏要跑到我这个地界来,存心给我添麻烦不成? 要不是秦淮机智,帮我躲过这次劫难,这后果... 李翛都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他现在恨不得捧起秦淮的脸,狠狠亲一口。 “哼,你那个丹徒县令?是什么情况?我听说是门荫入仕的?” “你说秦淮?確实是门荫入仕的,虽然没读过太多书,言行举止少了些书生礼数,但是聪慧过人,颇擅工匠之道。” “怪不得敢当场灭掉本二一行八人,寻常读书人,哪里有这种气魄?”卢元辅暗自揣度著,又问道: “工匠之道?” 李翛从桌子上拿起秦淮现场给他冶炼出来的铁质小鼎,递了过去: “这个就是他打造送与我的。” “勤廉浙西,为国为民。” 卢元辅读著这几个字,觉得很有意思,表面上却是不为所动,沉声说了一句: “秦淮此次立了功,你明里不要赏他什么,暗地里奖他点什么吧。” 看到李翛点头,卢元辅拿起那个小鼎,嘴里咕噥著说道: “这什么破玩意儿,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说罢,抱著小鼎就往门外走去。 “卢兄,那上面,有我的手印。” “......” 第78章 长谈 夜亥三刻,大关炼铁场,紧挨著秦淮所住房间的一间偏房內,灯火摇曳。 三道身影投在新砌不久的砖墙上。 “两位,我大关条件有限,还请见谅。” 秦淮指著从外面买回来的好酒好菜,客气了一句。 “薄酒一杯,且与我同饮,祝贺李都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此时的李严面色依旧有些虚弱,肩膀上还缠著纱布,不过他的腰背始终挺直如青松,双目灼灼如星。 “多谢秦县令救命之恩。” 三人一饮而尽。 秦淮放下酒杯,將李严的酒杯收走。 “都尉病体未愈,只此一杯便可。” 本以为李严会如他印象中的嗜酒的军人一样,就能不能喝酒与秦淮来回再拉扯个几次。 没想到李严只是点了点头,没有任何要继续喝下去的想法。 “秦县令,你这可是兔肉?”李施群夹起一块肉一口吞下,突然开口说道。 “李严,这肉倒让我想起三年前在宣州,咱们围炉煮雪水,烤的野猪腿肉,也是这般焦香。” “施群你记错了,那年雪夜烤的是獐子腿。你抢食时被烫了舌尖,还硬撑著与我划拳。” 二人回忆了一下往事,颇有些感慨,李严看著秦淮说道: “没想到今日我们能在秦县令这里再次吃肉喝酒,虽然这半年来我久居山里,但是也曾听闻过秦县令的名讳,棲霞山一事更是记忆犹新,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会被秦县令的『家传神药』所救。” 李严感慨了一番命运巧合。 “李都尉知道棲霞山大诵经一事?” “自然,此事传的沸沸扬扬,我岂能不知。而且,那天李翛去的是棲霞山,张子良去的是极阁山,镇海军防务鬆懈,正是我等出击的好时刻。” 秦淮瞭然,原来是有『工作』在身。 “李严,你那些人马...?”李施群悄然问道。 李严听到此话,神色瞬间变黯: “十去七八,估计都藏在密林里,没剩几个人了。” “这几日,可有人暗中联络你?” 李施群摇摇头,嘆了口气: “都是好样的。” 秦淮见气氛有些压抑,转而问道: “都尉今后有何打算?” 秦淮此问,本以为李严会说出『势必要找张子良报仇』的慷慨激昂之语,没想到等著他的,竟然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再次感到意外。 这李严,跟他印象中的军人形象差的有点多。 “我错了,我不该聚啸山林逞武人意气,反害了那么多好兄弟的性命。” “听李都尉的意思,是觉得不该和张子良作对?” 李施群看了秦淮一眼,示意他不要这样提问,可是秦淮却如同没看见一般,反而加重了语气,继续问道: “还是说,不该离开张子良的军队?” 李严对於秦淮的贴脸嘲讽没有什么应激的反应,诚恳回道: “我走错路了,我带兄弟们走的是死路。” 看到李严这种反应,李施群诧异之余,也不再阻止秦淮没有边界感的提问。 有些话,说出来了才有解决的办法。 “那李都尉觉得,什么是正確的路?活路便是正確的路吗?” 李严的脸更加苍白了,他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有些无力地说道: “我不知道。” 李施群看到李严如此,不免有些担忧,这次对李严的打击之大超出他的想像,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像从前那般有斗志。 “李都尉杀恶兵、护乡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因为见不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吗?” 李严听到此问,眼神从茫然中慢慢聚焦,似乎是想起了过往的什么事情,紧抿著的嘴唇张开,回忆道: “我曾经亲眼见过,一个果毅都尉,欺男霸女,仅仅因为女子不从,他便当著女子的面將其全家悉数斩杀,再淫虐致死。” “我还见过,张子良纵军抢掠,难民四起,他为了省去麻烦,竟然直接扣上了叛民的帽子,率军將整个村子屠戮殆尽。” 秦淮二人点点头,张子良作为镇海边军的实质上的统率,在浙西道昇州如同土皇帝一般,根本无人能管,做出这等事情,再正常不过。 “那你又可知,那个灭人满门的果毅都尉,曾经与我一同游学,诗性、才情样样不缺,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烽烟未老心先寄,吴鉤待斩玉门秋。” “他做的这首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李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说了许多。 想来这些话,在他心中已经憋闷了许久,今日趁著秦淮提问,更是全部抖落了出来。 三人都是一阵沉默。 秦淮扬起酒杯,一饮而尽。 “李都尉大义,你曾经手中有利刃,心中也有慈悲,可是差点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並非是你的坚持不对,选择的道路有错,只是时势使然,你的方法太过激进,想行佛祖慈悲,却没有菩萨的雷霆手段。” “心存善意,刀砍顽头,李都尉举旗斩恶兵,是为侠义之士。” “但也仅此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就如同你此次败北,张子良定是无人再敢忤逆,旧態復燃。” 李严听罢,也是面露痛苦之色,他听闻,因为他被剷除,张子良正大宴军士,这几日,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人间悲剧。 “秦县令,我要如何拥有雷霆手段?” “自然是让你的刀,无人挡得住!” 李严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李施群似有明悟。 他是见识过秦淮在工匠一途的才华的,有些激动地问道: “莫非...秦县令在武器上也有所进益?” 秦淮笑而不语。 “李严,刚刚忘了跟你说了,秦县令高升的批文马上就要下发了。” “高升?” 秦淮摆摆手: “別听李参军瞎说,就是封了一个大关镇遏使而已,职级可没有任何变化。” “镇遏使?” 李严听到这个职位,眼睛快速眨了几下,这可是军事重镇才能设置这样的职位,秦淮凭藉一个大关炼铁场就可以获得这种殊荣,想必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他现在对这个容身之所越发的好奇了,只是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什么都没看见。 “秦县令,明日,我可不可以到处转转,看一看。” “当然可以,隨时欢迎李都尉给我们大关提提意见,特別是从一个军事重镇的营建角度。” “还是要换一身装束,这伤也不能让人看见。”李施群补充了一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恭喜秦县令,从此有了武职,官运必定亨通。” 秦淮却是蹙了蹙眉,再饮一杯略微甜腻的果酒,嘆了一口气道: “虚名而已,我一没钱,二没人,何谈建镇?” 李施群见秦淮犯难,朝著李严努了努嘴: “人?这不是现成的吗?” 秦淮闻之大喜: “如果李都尉肯来帮忙,定能让大关坚如磐石,断不可摧。” 李严自谦了一番,並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说到这里,李施群又添了一把火: “秦县令,你可知道,批文上还有一句。” “什么?” 秦淮心中意动,看李施群这表情,明显是还有其他好事。 “念在大关初设,特赠弓弩各百支,铜钱八千贯。” “夺...夺少?” 第79章 官场倾轧 “啪...” 张佑猛然將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釉面绘有云雾纹路的邢窑素白茶盏,碎了一地,金银丝线在碎瓷中缠绕连接,微微发颤。 要知道,这可是產自河北道邢州的鎏金银丝斗笠白瓷盏,价格极为昂贵,仅这一套茶杯,就要一两贯。 张佑脸上怒气腾腾,用脚碾过碎瓷,在石质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他手里握著的,正是刚刚从润州府发出的公文邸报。 “大关镇遏使?” 他一想到这职位跟他白白献出的七万斤木炭有关係,顿时心痛到呼吸都要停滯了。 整整七万斤,耗费了他多少的精力,才弄来的。 如今却给死对手做了嫁衣。 “你当初要是找的人得力一点,把他的炼铁场彻底毁了,就没有今天的事情了。”张佑对著身边瑟瑟发抖的圆脸主簿恨恨说道。 “下官办事不力,请县令责罚。” “我现在懒得罚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们御史台那边不是还有相熟的御史嘛,找个由头让他们查他一查。” “就他那小贪碎腐的几两银子,有李翛护著,弄不出丁点儿水,我犯不著去求到长安去。” “要不要散播出去一些消息,就说他大关日夜採矿冶炼备战,意图谋反。” “糊涂!说他谋反不就是说李翛谋反?” 张佑听著圆脸主簿给出的餿主意,一脸失望。 圆脸胖主簿叫赵新,跟著他有十多年了,以前脑袋瓜子是很不错的,怎么这次遇到秦淮,就这么不灵光了呢? “姻亲株连呢?”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秦淮至今未曾婚配,甚至连个妾都不曾有。” “要不我们给他安排一个?” 张佑摇摇头,有人是给秦淮送过娇俏小娘子的,而且不止一次,都被拒绝了。 “怎么遇到个滑不溜秋的?要不换成小郎君?” “你脑子里別整天装著裤襠里那点事情,这种东西,不是对谁都有用的!” 张佑训斥了一句,没想到话锋一转,说道: “怎么?你最近又调教出了新人?” 赵新嘿嘿一笑,脸上褶子都要挤出来,实在难看地紧。 “这样吧,既然调教出来了,也別閒著,先送到我那里,我检查一番你的调教成果。” 赵新听到这里,顿时喜上眉梢,被骂了一天,总算是有点收穫了。 “別停,继续想辙。” 其实赵新提到的的手段,都是非常常用且有效的倾轧方法。 找御史去查是典型的使用公权力的制度性构陷,散播反叛谣言是典型的媒体舆论手段,送小娘子又是典型的关係网破坏手段。 只是秦淮上面有人护著,周遭又清净无人,整天跟壮汉、铁器、砖瓦打交道,寻常手段对他无效而已。 “对了,他大关不是要设军建镇吗?” “那又如何?” “县令,周別驾那里是不是和张子...” “噤声!”张佑紧张的看了一眼四周,將食指放到嘴前,嘘了一下。 “敏感时期,此事绝不可再提。” 赵新点点头说道: “其实用不著打扰周別驾,那张子良不是正在全州搜捕叛將李严嘛,我们只需要散播出去,说李严就藏在大关,要帮助大关建设军镇...” “张子良会信吗?” “管他信不信,反正他也不会去查谁传的谣言,只要消息放出去,秦淮就得自证清白,双方现在剑拔弩张,怎会坐下来听他解释,如此一来,浙西道的水只会越来越浑,这不就方便我们...摸鱼了嘛。” 张佑听到这里,眼前一亮。 “你呀,总算还是有点用的。” 赵新被这么一夸,只觉得浑身舒坦,脑子也更加通透了些,补充道: “这还只是其一,虽然现在刺史赏识他,您不想忤逆刺史,但是也可以使使小绊子。” “他不是喜欢炼铁嘛,您找几个相熟的言官,参他疏於政务,悠游退训;他大关不是整天都冒黑烟嘛,您找几个风水相师,说他破坏风水,窥视紫微;他不是喜欢独身嘛,您让喜欢穿红线的尚书丞郎马曹长去给他说媒提亲。” “这些小招数跟藏匿叛將比起来,自然算不得什么杀招,但是积少成多,早晚有发挥作用的一天。” “总之一句话,就是让他难受。” 张佑面露喜色,看著这个胖子主簿,揶揄道: “赵主簿,你这噁心人的功夫,越来越见长了。” 二人侧耳附语,桀笑连连。 ... 大关这边,秦淮正站在煤矿堆里,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炭黑,倒是与暗中进行的『抹黑』对上號了。 在他身边站著的杨潜、李玖、陈固等人同样如此。 远处有几人正手拿凿子和锤子,把大块的煤矿石一一敲碎。 凿子凿大块儿,锤子锤小块儿。 几个牙人都被秦淮勒令戴上了布质口罩。 四五个妇人正在用大號的夹子,把一些明显是石头材质的碎矿夹起来,丟到一边。 陈固在一旁拿起竹製的簸箕,把碎好的煤炭装起来,倒入了盛满水的大缸中。 这大缸已经被杨潜改造过,底部往上一点有一个漏斗,不用蛮力便可轻鬆取出缸中的炭水。 李玖提著一桶黑乎乎的洗煤水,来到了秦淮面前。 牙人碎矿,妇人选矿,陈固洗矿。 最终为的,就是这洗煤水。 他想把这洗煤水加到至今尚未成型的空心砖里面。 但是其实他自己也没十足的把握。 上次给刘资备兄弟二人展示的空心砖,其实只是一个样本,技术还没有完全攻破,他当时都没敢放到地上摔一下。 看著这黑乎乎的水,秦淮又梳理了一遍脑海中的知识。 洗煤水里面含有煤粉、泥沙、矿物质、硫化物、重金属。 对於他来说,有些是有用的,有些是有害的。 煤粉燃烧可以提高成型的速度,节省燃料。 泥沙和氧化铁、氧化铝等矿物质,极可能参与高温反应,形成新相,可以提高空心砖的硬度和强度。 硫化物燃烧却会產生气孔,孔隙率增加,破坏整体的结构硬度,降低砖的强度和耐久性。 重金属含量较低,且被大量的黏土融合,应该没有什么影响。 秦淮之所以要搞这一套流程,是他脑海中一直有一个知识: 部分研究显示,因矿物填充效应,添加少量洗煤水可提升砖的抗压强度约10%,但过量添加会导致强度下降。 “李玖,这个水还不能直接用,我说你听,千万记好。” “首先,必须要先用细密的织物过滤,祛除里面的大块杂质。” “其次,和黏土混合时配比不能太高,按照一水十土的比例添加。” “最后,因为煤粉的存在,你烧制时必须提高高温的保持时间,確保里面的煤粉充分燃烧,可以適当减小火候,增加燃烧时间。” 李玖浸淫此道多年,对於秦淮的安排非常认可,忙不迭点头应了下来。 “你要根据烧出的砖的情况,不断调整洗煤水的投入比例。” “杨匠,一旦李玖试製出最好的砖,你要把碎矿、选矿、洗煤、和泥的流程固化下来,做好分工,就像铁矿那种。” 秦淮要的是流程化、规范化,这一点上,目前杨潜最合適。 “喏。” 在一旁观看了整个流程的李严击掌嘆道: “妙!坊间都传闻秦县令神乎其技,技近乎道。”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淮听罢,却是摇了摇头: “只是测试而已,也有可能烧出来的全是气孔砖,那可就抓瞎了。” 如果真出现了最坏的情况,秦淮只能先脱硫再进行洗煤了。 只是那样一来,煤炭损失的比例就太大了。 这样一套下来,砖的强度肯定是够了。 只是,划不划算,就不好说了。 第80章 头痛 丹徒城郊,农家小院。 有著倾城容顏的卢焰,此刻正在用圆木棍,轻轻碾著一小块针状的结晶物。 时不时地揉著自己的后脑勺。 “怎么了?头还痛吗?”张寄奴担忧问道。 卢焰蹙著眉,没有回答: “老丈,上次背后偷袭打晕我的人,真的是个和尚吗?” 张寄奴点点头。 “那刘之木都尉是怎么救下的我?” 这刘之木就是当日上百精骑之首的果毅都尉。 张寄奴不仅隱瞒了是秦淮救人的事实,甚至为了跟卢焰解释,还骗她说救人的是刘之木。 “自然是远远跟著你,暗中保护,见你受袭,衝上去了结了贼人的性命。” 张寄奴也不是故意撒谎,这卢焰太过聪慧,他必须找足够让人信服的理由说服她才行。 卢焰听罢,不再言语,也没有对刘之木这个救命恩人表示过什么。 她將一小堆碾好的细碎硝石粉末,丟到了燃烧的火炭中。 明亮的紫色火焰腾的燃起,夹杂著淡淡的黄色焰火。 卢焰看到顏色不纯的焰火反应,皱了皱眉,神情颇为沮丧。 “老丈,我做不出来。” 语气低沉,微若落,配合著泫然欲泣的表情,实在是我见犹怜。 “不管我怎么试验,我都提高不了它的『纯度』。” 张寄奴心疼地拍了拍卢焰的头: “小娘子,你也不必过於执著於此,我看,那个秦淮的『纯度』一说,肯定是信口胡诌的,这天底下除了小娘子,没有人做的硝石能比得过你!” 张寄奴语气中带著『我家女儿最厉害』的自豪感。 只是卢焰却还是摇了摇头: “纯度一说不会错了,要不然,我这个硝石不会有两种顏色。” 如果秦淮在场,一定会佩服这小姑娘的细致入微的逻辑分析能力。 在没有任何现代科学知识的背景下,能通过焰色反应判断硝石是否纯净,真的是需要一些天赋在身上的。 秦淮学过系统的物理化学知识,当然知道明亮的紫色是因为硝酸钾,而夹杂的黄色火焰则是因为硝石里面含有的杂质氯化钠。 可要是把他放到跟小娘子一样的境地下,秦淮未必能有卢焰想得透彻、看得明白。 卢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恨恨道: “老丈,他不是县令吗?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头痛?” “头痛?”张寄奴不解。 “哼,若不是他藏藏掖掖的,我又怎会频繁跑东市,又怎会遇到歹人,又怎会此刻还在头痛?” 张寄奴听罢,神情有些复杂。 这秦淮不仅功劳被抢,甚至还要被卢焰记恨上,说不得以后还会吃一顿报復。 想到这里,张寄奴有些於心不忍,劝诫道: “秦淮可能不是成心隱瞒,说不定他真的不懂製作黑火药,当时就是为了气你胡乱说的。” “真的吗?他真的不会做这个吗?”卢焰指了指眼前让她无数次失望的硝石。 张寄奴本来想一口否决掉此事,可是看著卢焰略带期冀的目光,又不忍看她再次失望,不確定地说道: “要不,我们找个机会试一试他?” ... 秦淮在县衙內堂,猛不丁连续打了两个大喷嚏。 “也不知道是谁在想我。” 秦淮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抬头就看到高力本匆匆而来。 “秦县令,你说的人,我帮你查清楚了。” “哦?怎么说?” “周全,本地人,自小便跟著家里面从事烟勾当,有一娘子,二人育有一女,三年前,也就是孩子十岁的时候,因病去世,算是早么。” “从那以后,他们夫妻二人一蹶不振,浑浑度日。” 秦淮听到此处,驀然嘆了一口气。 从那日他见到周全之时,就能感受到他与別人的不同,他做烟的黑火药明明是最厉害的,却不愿意为了迎合市场做出改变,分明是没有把挣钱看成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个潦倒落魄之人,有挣钱的方法却不去挣钱,那一般就只要一个解释: 他的问题,钱解决不了。 再往深处想,什么事情是钱解决不了的? 大概就是生死吧。 “走吧,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他。” ... 丹徒东市。 越是临近中秋节,东市就越是热闹。 上次秦淮还可以骑马直接闯进来,现在却是走路都有些拥挤了。 不过让秦淮庆幸的是,周全的摊位上依然没什么人。 誒,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庆幸的。 此时的周全全然不管不顾热闹的集市,竟然低著头要睡著了。 『啊...』 一个小娃儿被点燃的烟嚇了一跳,直接惊声尖叫,这下倒是省了秦淮的事儿,不用他亲自叫醒周全了。 “郎君,你怎么来了?”周全看到秦淮二人,语带惊讶问道。 “周公,如此闹事,却能安眠,不失为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郎君莫要取笑,上次焰火娘子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哦?为什么要谢我?焰火娘子来找过你了?” 周全点点头: “她昨日来过,只是说被歹人袭击了,具体的也没细说,我也不便多问。我看您那天那么著急,最后肯定是帮到她了吧。” 秦淮听到这里打了个哈哈,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要这小娘子不知道是秦淮救了她,就没什么问题。 他现在只想赶紧转移话题。 如果说从穿越以来,秦淮最不想跟谁有过多的交集,这焰火娘子绝对名列前茅。 “郎君找我何事?” “我想找你买点东西。” “郎君无需客气,看上什么,儘管拿去,钱就不用再提了。” “周公这烟做的极好,只是我想买的,並不是这些,而是周公做烟的原材料。” “原材料?”周全对这个词汇有点陌生。 “硝石、木炭和硫磺。” 周全脸上为难,抱歉说道: “郎君,並非我不愿意帮你,只是你说的原材料,我这里卖不了,你还是再看看別家吧。” 唉,秦淮心中嘆气。 不要钱的人,可真是不容易合作。 “哦?上次好像焰火娘子是来找你买精磨硫磺的吧。” “焰火娘子不一样,她指导过我製作烟的方法和手艺,而且她主要是为了试製,量都不大,我应付的过来。” “郎君明显是做大事之人,你来找我,说是买原材料,我今后少不得都要为此事操劳,这並非是我所愿。” 周全的意思很明確: 收起你的臭钱,我要的是自由。 “周公,如果我说,焰火娘子能教的,我也能教,她教不了的,我还能教,如何?” 第81章 你是要戍边吗? “秦淮!”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娇呼,秦淮冷不丁地被直呼其名,猛然回头,看清来人后,只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点儿背。 卢焰那小娘子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一双美目,圆睁睁地看著她。 “上次当面骂我,这次又背后非议我,还被我抓个正著,敢问郎君,我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吗?” 秦淮连忙转正了身子,作揖道歉: “不知小娘子驾到,刚刚失言了,还望小娘子勿怪。” 卢焰知道秦淮其实刚刚也没有说她什么坏话,本来没想著真生气,可是看到秦淮一脸诚恳道歉的样子,明显做贼心虚,反而动了真火。 秦淮要是知道,自己诚心道歉,会引来反效果,不知该作何感想。 看到女子怒气未消,秦淮忙给周全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说说好话,可是好巧不巧,周全並没有看到他,只是低头打包起了手中的包裹。 “我不要你的道歉,你刚刚不是说你会教吗?你只要教会他就行了。” 卢焰指了指正在打包的周全。 怎么办? 教?会暴露自己有更好的製作黑火药技术的事实。 不教?上次在她家中当了『两面人』,已经让这小娘子起了疑心,此番再拒绝,她要么觉得我是个惯会说大话的竖子,要么动了真怒,少不得会对我用些手段了。 秦淮的脑子飞速的转动。 “小娘子,我这人,平时口无遮拦习惯了,我刚刚只是想著给周公提提建议,你看看別的摊位的烟做得多漂亮,他也可以多做一些样。” “如此一来,他的生意肯定会比现在好得多,这日子不就宽裕些了嘛。” 秦淮连说带比划,一副自詡聪明的嘴脸,颇像个油腻市侩的奸商。 卢焰看他这幅模样,顿时心生厌恶,亏她之前还以为秦淮是什么世外高人,想著求教於他。 “幸亏听了老丈的建议,没有鲁莽行事,要是让姐姐知道我去找这种人求教,非要笑掉大牙,少不得讥讽我病急乱投医。”卢焰心中暗自庆幸。 周全在一旁也满是疑惑,秦淮刚刚的表现,和他前几日完全像是两个人。 “这位郎君,我志不在此,如果是这种指导,还请你不要再说了。” “哼,你这县令这般奸猾市侩,不务正业,也难怪这地界会出现恶僧歹人了。” “恶僧?看来她还是知道一些,不会是要拿此事搞我吧?”秦淮心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周全一听秦淮原来就是丹徒的县令,倒是没有什么畏惧神色,他只是担心焰火娘子吃亏,劝道: “此事皆因我而起,还望焰火娘子莫要生气,这是您要的精製硫磺粉。”周全一边打著圆场,一边把做好的包裹递了过来。 秦淮见有台阶下,赶紧顺著杆子往下爬: “既然小娘子有事,我就不多打扰了,以后一定勤修政务,就此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卢焰作何反应,直接钻入密集的人群中,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高力本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当日农家小院一敘之后,他也琢磨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所以今天看到卢焰这位过江龙之后,也是谨慎了许多。 他看著眨眼之间便没了踪跡的秦淮,朝著卢焰和周全拱了拱手,也钻入了人群中。 ... “秦县令,既然周全不卖,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买?” “不用了,我自有安排。” 秦淮本来是想沿袭他和杨潜、蒋干莫的合作模式。 最初想要的人选便是做出爆竹炸药的卢焰,结果小娘子家庭背景太过复杂,过不了他的『政审』一关。 后来又遇到了痴迷烟製作的周全,家庭背景十分清白,只可惜他亲人去世无欲无求,再加上和焰火小娘子关联紧密,同样满足不了要求。 “求人不如求己。”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来。” 当天下午,丹徒东市的烟摊子便撤去了很多,一打听,原来是製作烟的材料都被一神秘男子买走了。 这倒是让周全的生意好了不少。 ... 翌日清晨,秦淮和李严站在双峰山的主峰上,在他们面前摆了一张桌子和数张黄麻纸,秦淮不时地抬头眺望远方,然后低头勾画,纸上標记点点,密密麻麻。 李严也是一边眺望,一边补充。 二人儼然像是已经合作多年的同事,默契无比。 “秦县令,这个地方真不错,你是要按照折衝府规模来建吗?” 折衝府是唐代府兵制时期基层组织军府的名称,虽然现在府兵制基本名存实亡,但是名字还是延续了下来。 折衝府主要分上、中、下三等,最低等的下府也有八百人,配有校场、武库、马厩等。 按说秦淮的200人军镇,顶多算是个团,还是个小团。 李严用折衝府来说,已经是非常照顾秦淮的面子,往大里狠说了。 秦淮摇摇头: “我要按照戍边军镇的规模来建。” “戍边军镇?” 李严一幅『你在逗我』的表情。 要知道,戍边军镇可既是军事指挥中心,也是屯田、驻军的综合性基地。 大型军镇常常驻兵数万,比如安西都护府鼎盛时期兵力超过3万人,朔方军镇因防御突厥,驻军规模更大。 重镇的城墙有十米高、四五米厚,还有护城河与壕沟。 按这个等级建造,你有钱吗? 就算有钱,你有人吗?两百人怕是连个城墙寨子都塞不满。 “秦县令莫要说笑,现阶段,按照下等的折衝府来做,结合这里的地形地势,已经是最合適的路径了。” “既能符合大关的建造能力,也有適当的成长空间。” 秦淮笑著点点头: “李都尉说的我都认可,具体营建开始的时候,自然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做,但是现在是规划阶段,我们要按照戍边军镇的標准去长远考虑。” “就比如双峰山之间的连廊空地,肯定是要修建城墙的,这城墙的標准就要按照戍边的標准来。” 李严懂了秦淮的意思。 营建可以小点,但是標准、规格不可以小。 要往隨时可以扩建的方向发展。 旭日升起,阳光直射李严的眼睛,他用手遮挡,看向秦淮,见其神情严肃,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心中不禁惴惴。 “这丹徒既不戍边又非要道,为何按照这样的標准?” “你在这个地方要建这么大的镇,是要防谁?” “如若不是有割据之心,寻常人谁会想到这种建法?” “这傢伙,绝不像表面看起来的儒雅和书生意气。” 第82章 教学 大关。 秦淮来到新建完成的仓库,这个仓库背靠双峰山侧峰,地势比较平,除了离高炉区远一点,没什么缺点,主要是方便运输,而且面积比试製厅大了许多。 此时已经堆了不少房屋营建的材料和待分配的家具用品。 “秦县令,按您的要求,我已经把周边能买的都买来了,全在这里。” “就这么多吗?” 秦淮指了指放在地上堆积起来的三个区域,仅凭外观也能轻易识別出是硝石、木炭和硫磺。 看著不多的袋子,秦淮估摸了一下重量,尤其是硝石的重量,有些失望。 “是的,不止丹徒县,相邻的几个县我也跑遍了。” “不过,很多摊贩表示他们还可以再去搜集,让我们每隔一个月后再统一收购一次。” 秦淮点点头,硝石存在於厩厕、山洞、老墙根等阴湿处,土壤表面泛白霜,触之有凉感,用竹刮板刮取含硝土层,大约一手掌的深度,每百斤土约可提取硝石5斤左右。 给这些摊贩一些时间,他们还是能够定期搜集一些的。 可是秦淮还是不太满意。 这算是第一次收购,大家的库存是最多的,但是即便如此,產量也没有达到他的心理预期。 “怎么著也得两三千斤呀,看这规模,也就一千斤出头。” 他主要关注的就是硝石,像硫磺和木炭,都是比较容易获取的。 丹徒本地就有两处火山,虽然是死火山,但是找到积压的硫磺矿並不难。 他眼前的这些硫磺,很可能就来源於此。 之所以依然选择收购另外两样,还是想缩减一下製备的流程。 有成品就买成品。 没成品的话,半成品也行。 大关现在太缺少人手了,有时候他都会阴惻惻的想著,会不会再来一个村子,被泥石流摧毁田地。 “二光,你在门口立个『禁止火源』的牌子,以后这个仓库,安排专人值守,出入库必须做好登记,閒杂人等不得进入,而且不允许任何明火出现。” “另外,这些硝石你单独挖一个地窖放进去。” 秦淮抓起一小撮儿硝石粉,看其型制,明显是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加工。 根据二光收购硝石等原材料的情况,这些摊贩刮下硝土之后,会用水浸泡,將其中的硝酸钾溶於水中。 然后过滤,去除杂质。 这两步是所有的摊贩都懂得的步骤。 接下来的技术就有区別了,有的人过滤后直接析出,纯度自然极差。 有的人会跳过加热蒸发的过程,直接加草木灰,有的呢会使用分段结晶,可是前面又缺少去钙镁的操作。 卢焰是这些人里面的佼佼者,应该是拥有了比较完整的硝石提取方法。 【刮取硝土→浸泡过滤→蒸发去杂→分段结晶】 秦淮当时特別留意了卢焰家中的工具,可以肯定她的去杂和结晶的手段运用的不到位,所以离真正的火药还是差了一步。 即使她能通过头硝结晶得到足够纯度的硝石,也会受限於產量从而无法推广。 ... 试製厅。 既要著手营建大关,又要研製火药,秦淮实在分身乏术,必须要找帮手。 “校之,陈晨,你们两个按照我说的来做。” 秦淮比划了一下,示意由杨校之来翻译给这个叫陈晨的聋哑女孩。 聋哑女孩虽然不能言语,但是大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咕嚕嚕看著秦淮,眼睛里除了好奇还有感激。 她作为一个残疾人,秦淮却从来没有看轻她,甚至力压眾议,带她进了最神秘工资最高的试製厅。 要知道,天生残疾,在这个时代,是无法入仕的,歧视残疾是自上而下的。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试製厅是秦淮最倚重的地方,呆在里面的时间比臥房都要长,经常在里面过夜。 天工营组建以来,秦淮时不时地就会画几个东西出来,让杨潜製作。 有的是水晶磨出来的瓶子罐子,有的是从胡商那里买的透明琉璃杯子,还有的乾脆用陶瓷烧制,样繁多,型式各异,摆满了整个试製厅的靠墙架子上。 只不过天工营人手不多,到现在也才有六七个人了,这也是秦淮特意叮嘱过杨潜的。 不搞快速扩张,不追求人手,踏踏实实选好每一个值得信任的好苗子才是关键。 陈晨也不负秦淮期待,除了杨校之,她就是目前天工营里面表现最优秀的了。 “这个东西,叫做硝石,已经在外面加工过一次了。” “但是他们加工的手段太差,我们要重新加工。” “第一步,將硝石加入水中溶解,配比是1份硝石2份水,按照之前马尾毛测温的方法,跟酒精提纯保持一样的温度就好,不停搅拌,静置半天,取上层清水过滤,直至清澈透明。” “第二步,在硝水中加入草木灰,每一瓶中大概加入蚕豆大小的草木灰即可,然后过滤,去除沉积物。” “第三步,熬煮至微微沸腾,待析出白色晶体后迅速取出,放到乾燥的竹筒里;然后你们拿到后山滴水洞里,那里温度低,还可以再次析出白色晶体,与先前的头硝分开保存,做好记號。” 秦淮所说的步骤,里面的陌生词汇对於杨校之这个二把刀来说,有些过於难了,他是连比带画,『上窜下跳』跟猴一样。 陈晨对著杨校之画出来的简图沉思。 不一会儿,她咿咿呀呀朝著杨同样比划了一番,动作可是比杨校之好看多了。 “她说什么?” “她说,为什么要先加热析出头硝,再低温二次析出硝石,为何不可以从低到高析出呢?” 秦淮对於陈晨能够提出如此有想法的问题,非常开心,天赋果然出眾。 他接过杨校之手中的笔,直接了一横一竖的坐標轴。 然后他画了一条几乎平行的直线代表杂质氯化钠的溶解度曲线,和一条接近线性上升的曲线,代表硝酸钾的溶解度曲线。 “温度高的时候,硝石的溶解度高出杂质很多,此时水分蒸发后,析出的晶体纯度最高。” “温度低的时候,硝石溶解度骤降,同样会析出晶体,但因为和杂质的溶解度相差不大,所以也会含有少量的氯化钠,纯度会有所降低。” 秦淮指著自己画的曲线解释道。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氯化钠这种他们不可能懂的词汇,忙补充道: “氯化钠就是杂质。” 二人听闻过后,都是纷纷点头,显然不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课程了。 “师父,这次萃取出来的东西,是不是纯度越高越厉害?” 秦淮笑而不语。 杨校之这次还真说错了。 头次析出的硝石纯度最高,超过90%以上,但最適合它的不是军事用途,而是烟用途。 反而是二次析出纯度约在80%的硝石,最適宜用在战场上。 这也是为何卢焰的成果比周全要突出。 “师父,做到什么程度就算成功了?” 秦淮將一小块硝石粉洒到了煤油灯的外焰上,火焰骤然变大,腾的飞了起来,在空中聚齐一个紫色的火团,甚是好看。 “你们看,什么时候这个火光里面都是纯净的紫色的时候,很少有这种黄色的火焰时,就说明纯度过关了。” 杨校之二人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你二人不可大意,这次的硝石提纯不同於以往的酒精,危险程度比较高,务必小心谨慎。” “现在就可以尝试做起来了,我就在一旁看著,看看你们对於我刚刚讲的整个提纯过程的理解。” 秦淮如同一个老师一般,检查起了学生的作业。 他挺享受这个过程,传师授业解惑,比整天勾心斗角,可是舒服太多了。 很多时候,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以前处於太平盛世,他抱怨诸多。 等回到这乱世,他才知道,以前很多觉得没意思的事情,其实非常难得。 就比如现在。 他教,他们学。 第83章 押他进京 “李玖,你说有好事要找我?就是这事儿?” 秦淮站在砖窑大门前,看著总是侷促模样的李玖调侃道。 “我还以为是你大儿子马上成亲的事情呢,他眼光不错,挑了陈家村最能干的小娘子。” “你倒好,还整天惦记著烧砖。” 秦淮接过李玖递过来的用洗煤水烧制的第一批砖,青色的主基调下,偶有赤红色点斑点缀其中,非常有特点。 “砖是挺好的,可是出现了顏色异变。”李玖指著斑点说道,语气中有些不安。 秦县令之前不管是跟谁合作,基本上都是一两次就能成功。 除了烧砖。 即使在秦淮的指点下,他至少也已经失败三次了。 这一次,本来以为很有希望成功的,结果又不知何故出现了这种顏色。 “硬度强度有提升吗?” “有,我试验了好几次,这种比例下的调配方法,烧出来的砖效果最好。” “但是不管我怎么试验,这种红色斑点都是无法杜绝的。” 秦淮將砖猛地丟到地上,发出敦实的砸地闷响。 条青空心砖毫无损伤。 “看这质量,肯定可以用於营建了。” “那这顏色?” 秦淮摆摆手,毫不在意说道: “这个红色不需要担心,是洗煤水里面的成分遇到高温的正常反应。” “而且有这个东西,我们大关的砖就算有了天然的標识了,以后看到这种砖,就知道產自於大关。” 见红色不影响最终的使用,秦淮甚至还夸了这件事,李玖如释重负,折腾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有了阶段性的成果了。 “秦县令,那我是不是可以大规模烧制起来了?” 李玖盼这一天可是好久了。 他还有两个儿子,都等著用钱娶亲呢。 不大规模烧起来,他和他儿子的工资不会涨的。 谁知道秦淮竟然摇了摇头,反而问道: “李玖,你这砖窑里面有排烟管道吗?” “有的。” “烧制的事情,再缓几天,你从你的窑口拉一条陶製的管道,一直拉到焦炭区,把那里乾馏排出来的气体弄过来。” “预热和保持温度的时候,可以把这些煤气点燃。” “点炭烟?能点著吗?” “自然是可以的。” 这所谓的乾馏冒出来的烟气,主要成分有甲烷、一氧化碳等可燃气体,还有苯、酚等一些有机物,虽然也有硫化氢这种有毒物质,但是只要防护得当,应该是可以重复再使用的。 “记得,一定要调好气道和排烟管道的连接和角度,寧可浪费,不可吸入。” 这是秦淮不止这一次,不止这一个场合,再三强调的安全准则。 东西浪费了没问题,人不能出问题。 强调的次数太多,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囉嗦了。 “不强调不行呀,这个时期的人太讲究阶级地位了,很多时候我自己隨意吩咐的一句话,就能让干活的人操劳许久,如果不把这种细节反覆强调,是真的会有老实巴交的『下层人』给我拼命干活,不计身体后果的那种。” 秦淮记得有一次无意中提到木炭不够,就真的有人把自己的床板拆了给他烧。 让他是既感动,又有些无语。 “这管道用陶土做就行,外层用黏土密封一圈。” “原来的排烟管道要加高。” 干法煤脱硫的技术,不可避免会產生环境污染,所幸这个时代,基本上只有他这一个污染源,风一吹,很快就散了。 再说了,相比於这一点空气污染,生產力不够才是更加致命的。 至少,按照这个时代的人均三十多岁的寿命,这点空气污染还没开始发挥破坏力,人就因为各种原因死掉了,比如飢饿、瘟疫、极寒等情况。 秦淮分得清轻重。 “既然空心砖已经研製成功,从今天起,你的手下牙人工钱恢復到每日十文钱,你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做適当的调整。” 之前因为一直没有开始烧制,所以砖场的牙人要么被临时调走,要么减少日酬,帮助李玖做些研究工作。 李玖听到这里,对著秦淮感激地拱拱手。 “三郎君那边...”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本来就是来帮忙的,现在二光那里內部营建的事情太多了,我把他调到那边了。” 砖场地理位置在炼铁场之外,距离也不近,基本可以算作一个独立的『单位』了,秦淮经常好几天也不来看一次,正是因为此,他安排了三正一起参与砖场的营建和研发,也有监督考察李玖的心思。 李玖用他的表现,稳稳渡过了秦淮的考察期。 “以后砖场,你一人负责即可。” “喏。” 秦淮看著按他说的改造后的马蹄窑,问道: “李玖,如果全力烧制,你这一窑能出多少砖?” “一千。” “耗多少石炭?” “现在还没开始整窑烧过,不过空心砖受热成型快,里面还加入了洗煤水,再加上您提到的炭气,我估计一千两百斤石炭就可以了。” 秦淮点点头,跟他的估算差不多。 这个时期,烧砖之所以没有形成规模,原因就是价格倒掛。 原来没有改造前,像这样的一千块砖,需要耗炭两千斤,再加上黏土和人力投入,一块砖的成本差不多要7文钱,即使经过秦淮的改造,忽略掉黏土的成本,也需要4文钱,而整砖的价格才不到4文钱一块。 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高桥镇之所以没落也是基於此。 在这种价格倒掛的情形下,除非服务於政治或军事需求,比如筑城,才有可能大规模生產。 让秦淮感到庆幸的是,正好赶在他要大规模营建大关军镇的时候,空心砖研製成功了,大幅度降低了烧製成本。 “一窑砖要烧多久出炉?” “这个是根据投入的火候大小变化的,如果採用最省炭的火候控制策略,差不多七天出一窑。” “好,就按照这个標准,我每个月给你五千斤石炭,你出四炉砖。同时,要再扩建一处砖窑。” “再开一口窑?” 秦淮点点头,一个月只能產出四千块砖,按照空心砖的长宽高来算,也就是50平方米的砖而已,十米高五米厚的城墙,就算採用中空布局,一个月產的砖也就够建个七八米,远远不够。 就在秦淮准备看下一口砖窑的选址时,邱大伟匆匆跑来,神情颇为严肃,见李玖也在,没有直接匯报,而是把秦淮叫到了一旁,附耳说道: “秦县令,高桥乡的耆老李方济来了,就在场门外,还有七八个高桥乡的村民。” “耆老?”秦淮想到了那个还算老实的高桥乡的老丈,有点搞不清楚为何他会到此。 “他有说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邱大伟瞅了瞅里面,见李玖正在忙活,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来找李玖一家。” “为何?” “押他进京!” 第84章 长安来人 “耆老,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想到来大关了?” 李方济一看从大关炼铁场出来的人竟然是秦淮,一愣神后,便要倒地跪拜,被秦淮连忙扶起。 “秦县令,原来真的是您在主事大关。” “村民们一直说李玖一家得了您的恩惠,看来真是如此,小老儿感激不尽,不管怎么说,李玖也算是我的族亲。” “耆老,今日来此地何事?可是乡亲们遇到困难了?” 秦淮看著耆老身后几个庄稼汉子,神情都很是严肃,不像是上门求人或者走亲戚的样子。 “我们来此是希望李玖跟我们一块儿回高桥。” “哦?他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无缘无故为何要跟你们回去?”秦淮见耆老遮遮掩掩不说实话,语气也是冷了几分。 “秦县令勿恼,我这就跟您说明缘由。” “两日前,我同邻县的里正一同討论防秋汛一事,他跟我说长安徵召匠籍牙人的事情,说我镇里的李玖和他的大儿子都在列。” 听到这里,秦淮心中暗道一声,坏了。 “秦县令,您也知道的,李玖的籍贯至今仍在高桥,这些人都是他的邻居,他们再加上我这个耆老,都是李玖的连坐担保人,李玖去不了长安报导,我们都要跟著遭殃。” 怪不得要押李玖回高桥呢,合著是因为连坐。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秦淮没有因此就怪罪李方济,人之常情,不可不察。 只是他不可能让李玖去长安服徭役,一来是砖窑马上投入大规模生產,李玖和他儿子本身就是烧砖的骨干,他们走了,烧砖之事必定推迟。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秦淮手下匠籍人口眾多,杨潜那边有十来个都是匠籍,还有炼铁的张修集,打铁的蒋干莫,都是核心中的核心,一旦秦淮保不住李玖,他还怎么收服这些人为他卖命? 他当初招揽杨潜,用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帮他儿子脱离匠籍,如果此时李玖被带走,谁还会相信他秦淮的保证? 李玖一事,看起来是个小事,但其实是足以动摇大关根基的大事。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如果是巧合倒还罢了,点钱的事情,总能先应付过去。 如果是故意为之,那就麻烦了。 这背后布局之人,一定是一个见微知著、擅长以小博大的高手! 会是谁呢? 张佑?不可能!他没那脑子。 他顶多也就是找人传一传我的谣言,说我什么『窥视紫薇』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秦淮心思急转,不过此刻也来不及细想,急忙道: “耆老,此事你容我回县衙核实一下,如果是真的,我自会周旋一番维护李玖,断不可能让他去长安服役,你们不放心的话,就在这里住著。” 说罢,秦淮也不理会李方济的纠缠,给邱大伟使了个眼色,自己便匆匆上了船,往县衙行去。 刚到县衙,就看到刘传之正脸上堆笑,陪著一位八字鬍的著深绿色官府的中年男子。 刘传之一看到秦淮过来,便眨了眨眼,给他使了个眼色。 秦淮懂他的意思,来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吴主事,这位就是丹徒县令秦淮。” “秦县令,这位是长安来的少府监主事,吴同。” “传之,既然是来自长安的贵客,你怎么不早些通知我?为何如此怠慢?”秦淮假意责备。 吴同听到这里也只是鼻子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 “秦县令,我今日来便是通知你,圣人要在长安东城修建天枢阁,以庆我大唐『中兴』。三日后,將这名单上的匠籍牙人悉数送往长安。” 说完,便將一张纸放到了桌子上,转身就走。 刘传之刚想拦下来,就被秦淮一把挡住,示意他无需理会,放任吴同离去。 “让他走!” 秦淮看著手里的名单,吩咐道: “去,把六门里最了解丹徒匠籍情况的人给我找来。” 不一会儿,刘传之便领著一个穿黄色圆领袍服的中年人进来。 据刘传之介绍,这位叫胡明山,是丹徒工房的主管,在位十余年,对于丹徒的匠籍如数家珍。 “明山,你看看这张抽调丹徒匠籍牙人至长安的名单,可有什么异常?” 名单上涉及到的人大概有三十人左右,除了李玖父子,就只剩一个他认识的人,正是卖烟的周全。 除此之外,他一个人都不认识。 胡明山眼睛快速扫过名单,没有费多少时间,便自信答道: “秦县令,这上面的人,除了这个李武的,我都认识。” 李武就是李玖的大儿子,马上要娶媳妇的。 “其他人呢?”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製作烟的手艺人。” “烟?” 秦淮皱了皱眉。 “那这个人呢?” 秦淮指了指李玖的名字。 胡明山看到秦淮所指,大声回道: “秦县令果然明察秋毫,这名单上就此人是跟烟製作无关的,乃是一个落魄的烧砖匠。” “以你的经验,如何看待此人被徵召入京?” “这是服徭役的徵召名单?” 胡明山明显有些惊讶,见秦淮点头,他隨即说道: “秦县令,这徵召名单倒是奇怪,烧砖匠人很少被徵召的,长安不缺这种手艺人。” “那烟匠人呢?” “这个虽然不多,倒是有过,前两年上元节徵召过一次,不过没有这次这么多人,关键是季节不对,这才刚入秋,离上元节还早著呢。” 秦淮皱了皱眉,又问道: “那你对长安徵召匠籍人员的差事流程可有了解?说与某听听。” “秦县令,工匠一事属於工部所辖,下设將作监,负责大型土木营建,可全国召集工匠为其驱使,还有一个就是这少府监了,负责手工匠艺,像烟就算这种类型。” “那烧砖匠籍属於哪一类?” “严格来说,应该是將作监的,不过他们偶有交集,少有的跨监徵召也发生过的。” “普通徵召,长安会派人下来吗?” “不会,这种就是一个公文的事儿 ,谁吃饱了撑得跑这么远就为了押几个牙人回去。押人这件事情,交给州县负责就好了。” 秦淮听到这里,眉毛越皱越紧,都快蹙到一块去了,然后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有什么办法可以免於徵召?比如已经出现在这个名单上的人。”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 “要合规的方法。” 胡明山这时候才明白秦淮叫他来的意思,合著是让他出主意救人来了,於是正色道: “合规的途径有三种:” “第一种,纳资代役,匠人只需要缴纳绢帛或钱幣资课抵充劳役,但需官方批准。” “第二种,考功入流,通过工部少府监考核成为『长上匠』,不仅可以获得固定俸禄,还能免除临时徵调。不过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谁成功过。” “第三种,户籍改易,只需要胥吏將匠籍改为民籍即可。” 秦淮脑海中快速分析著三个建议,第二个难度太大,第三个方法胡明山明显是没有说完,只说了让胥吏修改匠籍,却没说如何让他修改,可见是见不得光的。 只剩第一个了吗? “第一个方法,官方批准,是哪个官方?” “既然是徵召丹徒的人,那官方自然就是您了。” 秦淮听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早说嘛,害得他虚惊一场,如此一来,事情可就简单多了。 就在他准备离开去拿钱脱役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问了一句: “如果长安派了人来丹徒了呢?比如少府监的主事?” 胡明山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自然是长安的主事说了算。” 靠! 秦淮心中怒骂。 第85章 考核 “传之,你速速去打探一下,这吴同现在住在哪里?跟谁来的丹徒?为何来到丹徒?总之,跟他有关的一切信息我都要。” “动作要快,越快越好,从刺史府及周边的驛站开始。” 秦淮催促著刘传之快点动作,结果还不等刘传之走出门去,从门外匆匆赶来一小廝: “秦县令,刺史请您今日到刺史府邸,同用中餐。” 这个中餐指的是午餐,唐朝普通的老百姓受限於燃料和食物短缺,每日只饮食两次,叫做朝食和晡食,分別在上午和下午。 只是现在,上层社会已经出现了中餐与宵夜,中餐差不多就是正午时分的用餐。 “使君可是宴请什么客人?” 小廝颤巍巍回道: “小的不知。” 秦淮摆了摆手,指了指刘传之: “传之,我去府上,你在府外,主要看看吴用在丹徒的关係情况,查查他来之后,都见过谁。” 说罢,他便换上陈册早已准备好的袍服,坐上了去刺史府邸的轿子。 他今日特意从骑马改成坐轿子,是想多一些思考的时间和空间。 轿子的把头此刻压弯了许多,也不知道是秦淮胖了,还是他的心思太过深重。 ... 刺史府邸。 还没到中餐时间,秦淮在管事的引导下,来到了会客偏厅。 此时的李翛坐於主位,正陪著两位官员说话。 主宾之位袍服著緋色,五品官职,下首之人便是秦淮上午刚刚见过的,工部少府监主事吴同,袍服深绿色,算是六品。 “来来来,秦淮,快来见过工部郎中张合,还有工部少府监主事吴同。” “张郎中,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颇有工匠之才的丹徒县令,秦淮。” 秦淮一一拱手行礼。 “下官秦淮,见过张郎中和吴主事。” “秦淮,张郎中在工部可是主管营建,此番来浙西徵召匠人,你也趁此机会,好好介绍一下大关炼铁场的运营情况。” 秦淮谦虚道: “我那个炼铁场就是小打小闹,跟长安比起来可差远了。听说那边冶铁已经用上水排了,我心甚是嚮往,而大关目前还是人力冶铁,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傻子才会在这些人面前说自己厉害呢! 张合本质上算是同行,你做得再好,他也给不了你钱,也给不了你人,甚至还会抢你的人和技术。 秦淮此番把自己踩低捧高长安匠艺的说辞,对於主管这些的张合来说颇为受用,后者一听秦淮这般讲话,心情都好了许多。 看张合神色,秦淮知道自己说对了,这些偏技术的官僚还是很喜欢这种奉承之语,於是他加大力度,把长安的各种技术认认真真夸了一遍。 一番聊天下来,秦淮把张合哄的是合不拢嘴,喜笑连连。 “张郎中,下官想请教一个问题。” 秦淮突然的提问倒是把正在夹菜的张合手定在了空中,他点了点头道: “秦县令颇擅工匠一道,有什么想问的,大可直说。” “张郎中,长安此次徵召,我丹徒自然极力配合。只是下官对於名单还有些疑问,为何所有的牙人都是从事烟製作一行的?” “自然是为製作烟。” “既是如此,为何又有两位普通的烧砖匠人?” 秦淮掏出名单递了过去,指了指李玖父子二人的名字。 张合一脸纳闷,疑惑地接过名单。 “有这种事?” 看这样子,张合压根就不知道徵召李玖的事情。 这让秦淮心中稍定。 张合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吴同,猜到是他这个手下做了手脚,也不点破,而是回问道: “既然已经写上去了,自然有他的考虑,怎么了?这两个人有问题吗? 秦淮听罢,看到张合併没有和吴同对质,知道他並没有意愿帮自己,思及至此,继续问道: “也没什么大问题,无非就是多徵召一两个牙人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是张郎中有所不知,这二人已经被我和雇,成了明资匠,这让二人去还是不去?” 所谓和雇,主要是指官府可以以市场价僱佣匠人,匠户可优先受僱换取免役。 也就是说,只要秦淮和雇了这俩人,那么李玖父子是可以在接受和雇和去服徭役中做选择的。 这是他临走时,胡明山补充的一个方法,只是这个方法並没有明確的制度规定,属於是约定俗成的灰色地带。 秦淮也不確定是不是好用,决定还是先拋出来再说。 不用张合示意,吴同也知道这个问题需要他来回答了,他放下筷子: “秦淮,这签字的批文上明明白白写著李玖二人的名字,你不要找藉口帮助他们徇私逃役。” 吴同的意思很明確,压根不承认你说的什么和雇匠拥有的『优先选择权』。 “还请吴主事收回刚刚的话,能去长安为圣人出力,乃是天大的喜事,吴主事怎么会认为他们要逃役呢?” 吴同冷不丁吃了个哑巴亏,冷哼一声,重重地放下酒杯。 李翛在一旁似有所悟。 他本来想著既然是工部来人,正好是秦淮擅长的领域,便临时决定把他喊来一块吃顿饭结识一下,谁知道菜还没上齐呢,人倒是先吵起来了。 李翛也是久居官场,一眼便看出了桌子上的核心矛盾便是秦淮与吴同,二人爭执的点就是要不要这两个人服徭役。 作为浙西道的观察使,李翛毫无疑问是站在秦淮这边的,毕竟,把熟练的工匠拉到长安,对於浙西道肯定是损失,尤其是在他看过秦淮的大关炼铁场之后,对於匠技、匠人,有了更清晰准確的认识。 只是张合、吴同他们毕竟来自长安,他也不想得罪,乾脆就学著张合一般,装起了傻,任由秦淮与吴同二人爭执。 “我並非说为圣人办事是苦差事,你不要扭曲我的意思。他们是匠人,进京效力是本份,难道秦县令不愿意放人?” 吴同模糊处理了秦淮的提问,反而甩出了一个颇难回答的问题。 “此番徵召入京,明显是为烟而来,我倒是想问吴主事,为何单独加上两个与烟毫无关係的匠人,你与他们是什么关係?” 秦淮同样不理会吴同的问题,反咬一口,暗示他以权谋私。 张合见二人都只知道拋出问题,却不回答问题,知道这样下去也討论不出个所以然,於是出声打断道: “秦淮,你说的没错,他们本不该出现在上面的,不管是登记错了还是別的原因,都已经是签字落印生效过的明文公报,你必须得按要求执行。” “这二人,必须要去长安。” 第86章 四一 听到张合的话,秦淮苦笑了一下,爭论到这里,跟他的预计没有什么出入。 张合果然还是照本宣科,就按照公文上写的来,这样最是符合规矩,他也不需要额外承担什么责任。 至於有人偷偷在公文上动手脚的事情,那是另外一个性质的事情,等后面他自然会再单独处理。 所以很多事情是要打提前量的,否则等別人的布局一旦走到落实的那一步,再想挽回可就麻烦多了。 就比如这次,在公文印发之前,要不要加李玖二人的名字,完全是可商可量的,一旦印发之后再想拿掉,那就需要通天的关係了。 秦淮看著一脸得意的吴同,知道『纳资代役』这个本来最有可能实现的方法,此时肯定是无法使用了。 吴同不可能同意李玖用钱抵充劳役。 同样的,户籍改易,在落表之后也失去了任何可操作的空间。 难!实在是太难了! 秦淮都在想等李玖被押走后,如何安抚大关其他的匠人了。 不过他还没完全放弃,转而说道: “张郎中,我听说工部有一种考核,是专门针对匠人的?” “不错,叫做考功入流,匠人如果做出巨大功绩,通过认定,便可以获得『长上匠』的称號,不仅能免除徭役,以后还可以按月领取酬劳。” “那么,烧砖匠可有相关的考核或者標准?” “烧砖匠人?” 张合有些惊讶,一个烧砖的,还想考功?他能有什么功? 如果说张合只是惊讶的话,吴同的脸色就完全是鄙夷了。 “秦淮,你就不要妄想了,你可知道,我们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考功通过的匠人了。两个偏远地区的烧砖匠,还想入流?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旁人的大牙。” 秦淮却是不卑不亢,直视吴同,朗声说道: “《论语》有云: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 “看似微不足道的技术,也有值得学习之处。” “佛家也曾说过:运水搬柴,无非妙道。” “连日常劳作中都可以悟道,烧砖凭什么不可以考功?” “吴主事身携我大唐匠人管理之责,如此明目张胆歧视匠人,可对得起你少府监主事的身份?” 说到最后,秦淮已经是大声质问,字字清晰入耳,让人难忘其声,难疏其意。 秦淮越说越生气,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是疾言厉色,咄咄逼人。 “娘希匹的,本来在大关老老实实种我的田,吃著火锅唱著歌,炼点钢,建个城,爆爆兵,突然就被人摆了一道。” 前一秒他还在做著当大关鲁滨逊的梦,后一秒就被整的差点根基尽毁。 这种反差,放在谁身上都有火气。 秦淮现在恨不得撕了这个吴同。 要不是两人的领导在场,他都想上去直接给他一记耳光。 “你...” 吴同被秦淮问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没想到秦淮这个门荫入仕没读过什么书的杂流,竟然如此能辩,甚至引经据典,拿出禪宗妙语,把他噎了个正著。 本以为只是帮別人一个小忙,没想到竟然惹来这么多骚。 不仅张合知道了自己擅自改公文的小动作,事后少不得一顿整治。 现在按照秦淮所说,就连自己少府监主事的身份都是德不配位,他此刻是又悔又急。 “吴主事,依你来看,烧砖一道,如果想考功的话,当设置何种標准?” 听到张合发问,吴同揉了把脸,从刚刚的窘迫境地中回了回神: “郎中,烧砖一途,雕刻纹,奇形异样,属於巧技,当不得考公之標准。” 烧砖之人,顶多是烧出比较有样的砖,尤其是高桥镇,本身就是靠异型砖出名的,除了这个技能,还能有什么別的手艺? 吴同想堵死李玖的考功之路,首先就把最容易实现的路径砍掉了。 “样不算数,我看你还能怎么考功!”吴同脸上再现得意之色。 “你是能说会道,又有何用?” “有功还是无功,解释权在我这里。” 本以为秦淮会据理力爭一番,谁料他竟然点了点头。 这一举动倒是让吴同觉得自己的『妙招』没有打到人,有一种踩空的感觉,颇为难受。 秦淮之所以点头,是因为他最怕的就是吴同真的设立这种標准。 这种搞样的创新,全凭评委的『喜好』,恰恰是最没有章程和统一標准的。 前世的 人文社科领域 多的是这种 腌臢 事。 要是吴同真的搞个这种標准出来,他作为审核人再一票否决掉,秦淮就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 “郎中,现在烧砖的癥结,主要困於投入太多,两斤石炭出一块砖,要是木炭的话,耗费更多,如果真要考功,应以此为標准,谁能减少石炭的消耗,便可以通过考功。” 张合点了点头,他作为全国匠人的直管官方领导,对於土木营建一事最是了解,每年烧砖的投入確实是让他头痛的地方,买也买不到,只能自己烧,又浪费钱又不出功: “吴主事此言有理,如你所言,提升多少算是有功呢?” “至少四一之数。” 所谓四一,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表达方法,就是四去其一,原先烧一块砖需要耗费两斤石炭,现在就需要减少到1.5斤才算立功。 张合听到这里,点点头,看向秦淮。 秦淮也不含糊: “好,就依你所说,四一之数算作考功。” “张郎中,待会中餐之后,可有安排?” “哦?秦县令,你不会是想说,这李玖父子已经可以参加这个功考了?” “哈,就是想请您移步,测定一下他们父子的新式烧砖之法,当不当得有功之匠。” 一旁的李翛是越看越热闹了,连手里的冰鲁化了滴到手背上都浑然未觉。 凡事只要沾到秦淮,就一定不缺热闹看。 这是他总结出的『有秦淮就有热闹看第一定律』。 一个简简单单的饭局,就因为让秦淮过来认认人,他就能给你捅出一个十几年未曾一遇的匠人考功。 “去,一定要去,本官陪著张郎中一起!” 张合重重点头: “既如此,我们全部一起去你的砖窑看看,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不同於李翛是想看热闹的兴奋,张合的兴奋,更多的是源於对新技术的期待。 如果烧砖真的能四去其一,至少能成为今年他最大的政绩。 如果新技术能用到接下来的天枢阁的营造之中,甚至有机会成为今年整个工部最大的功绩。 烧砖就像是现代的基础科学,平时无人问津,但是一旦有进步,哪怕是小小的一步,都是足以惊天动地的。 想到这里,张合直接放下筷子,看了看几人,说道: “我吃好了,你们也请快点,吃完我们这就动身吧。” 第87章 赏赐 大关,日头正盛。 砖场的外围,此刻已经围满了人,李玖和他的儿子们正在与耆老李方济带来的人爭执著什么。 “你们著什么急?我说过了,等秦县令回来之后,只要他让我去长安,我根本不需要你们押送,我可以自行前往。” “哼,你別乱请神,我可是听说了,这次是长安大老爷的意思,这一劫,你们父子根本躲不过去,你们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几个壮汉说完,便是又要上前绑人。 耆老在中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邱大伟带著几个大关牙人,將李玖一家护在身后。 “再敢放肆,全部拿下送官办理!”邱大伟也是怒喝一声,止住了衝动的几人。 要不是李玖拉著他不让动手,他早就让人收拾这几个见不得街坊好的货色了。 “秦县令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就看到太平河上一艘船缓缓停在渡口,秦淮几人依次下船。 邱大伟远远地看著,发现秦淮都排在最后一个下船,连忙招呼人梳理了现场的秩序。 指挥所有人朝著秦淮几人恭敬行礼。 “秦淮,今日你做,我们只看,不说。”张合很是熟练的说道,显然与普通的官员不一样,没少跑这种『腌臢』场所。 秦淮点点头,把李玖喊了过来说道: “李公,陶土管道暂停,今日起炉,整窑!” 邱大伟依然是最有眼力劲的那个,急忙疏散了眾人,拉著李玖回到了砖窑前。 幸好李玖是个勤奋人,自从確定了最佳的洗煤水投入比例之火,他就一直没有停止过砖坯的製作、晾晒。 没想到在此刻竟然是排上了用场。 他吩咐眾人將一块一块的晾晒好的空心砖搬入窑洞。 “秦淮,你这搞得什么东西?” 吴同抓起一块刚刚製作好的试验用空心砖,型制规格和最常见的条青砖一致,可是份量明显比实心砖轻了许多。 “空心砖。” “哼,就知道你是个惯会偷奸耍滑的主儿,你就准备拿这种东西糊弄使君和郎中?” 说罢,吴同猛然將空心砖往硬质地上狠狠一摔,本想著用一个四分五裂、碎在当场,结束这场闹剧。 谁知道空心砖落地后,只是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外形依旧完好无损。 吴同见状,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不甘心地重新把那块砖捡了起来,检查了一下,確实没有破损,然后他让砖角朝下,对准地面,猛然砸下。 只见尖锐的砖角直接在地上扎出一个大洞,除此之外,依然是没有什么损坏。 “这...” 张合见状大喜,这秦淮看来是没撒谎。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四去其一,真有戏!” “秦淮,这空心砖,耗炭多少?” “三去其一。” 张合击掌而嘆。 这砖一上手,明显能够感觉到其质量非常不错。 至於空心与否,只要硬度有、强度够,能够用於营建大型土木,他才不在乎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 甚至空心的更好,更有利於搬运、抬升、建造,好处不要太多。 他绕著马蹄窑转了一圈,走到里面又转了一圈,看了看里面的布局与火道,最终还是把目光停留在了远处的砖坯製作区。 看来是发现这砖窑和火道没有什么特殊的,诀窍还是在砖坯。 秦淮见状,把李玖叫了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 “李公,你去给这位官家介绍一下你烧制空心砖的诀窍。不要有什么顾虑,讲得越详细越好。” 李玖闻言,小跑著到了砖坯区,站在了正驻足观看的张合身后,可是他嘴比较笨,站了蛮久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就是李玖?” “是的。” “我且问你,你这砖坯製作,刚刚加入的灰色粉渣是什么东西?” “是炉渣,敲碎后用石头碾磨成粉。”李玖指了指正在冒烟的高炉。 “那这黑色的水呢?” “洗煤水。” “什么是洗煤水?” 李玖根据秦淮的吩咐,將这洗煤水的由来以及具体的投入时机和比例据实相告,也说清楚了砖身上红褐色斑点的由来,他甚至连这黏土来自於伴生铁矿,含有细小的矿砂,这种细节都讲清楚了。 他讲得越细,张合的眼睛越亮。 只能说秦淮这一招出的漂亮。 本来这烧砖之法,即使经过他的大幅度改良,依然没有改变『烧一块亏一块』的局面,除了能帮官营砖场节省钱之外,秦淮看不到什么更有价值的地方。 既然如此,乾脆就全盘托出,彻底教会张合。 若是李玖故意隱瞒关键技术环节,张合不仅復现空心砖变难,甚至也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去验证李玖的新技术的可行性。 事情到这个阶段,张合对於烧砖新技术已经信了八九层。 尚缺最后一个问题: “李玖,我问你,这烧制空心砖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秦县令。” 李玖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 “秦县令刚刚让我据实相告,如果您问到这个问题,让我再加一句:” “虽然主意是我出的,但是从和泥开始到烧制结束,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技术细节都是李玖父子亲自参与並试验出来的。” 张合得到了跟自己预期相符合的答案,满意地结束了考察,转身朝著李翛一行人走去。 李翛见状,朝著秦淮小声问道: “秦淮,有戏吗?” 秦淮哈哈一笑,自信回道: “十有八九。” 吴同看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心里顿时大喜。 张郎中一定是看出了秦淮这小子哪里弄虚作假了,这才匆匆结束。 张合来到几人身边站定,命令眾人停止工作,全部唤到了一起,朗声说道: “大关窑坊,承累高桥镇陶埴之业,匠者苦心孤诣,穷工极巧,夙夜研精覃思,虽屡试屡蹶,犹焚膏不輟。经年累岁,乃参验砖坯强化之术,终得新法,窑火精纯,方圆合度,坚逾磐石,由是利泽閭阎,诚百工之楷式也。” 秦淮看到张合出口成章,嘖嘖称奇。 “当官的,果然得有两把刷子。” “不过全是废话,赶紧来点实际的。” 吴同却是脸色突变,这么快就认定考功通过了?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他此时也是顾不得什么礼仪,出言打断道: “郎中,这就考功通过了吗?要不要等他们烧出来整炉再看?” 张合一脸不悦,冷声道: “怎么?吴主事是信不过本官的判断能力?” “下官岂敢,只是毕竟还有个『四一』之数要核对。” “哼,这空心砖重量不及整砖一半,这是一个『四一』打得住的?吴主事的算学不至於这么差吧?” 吴同被懟的再次沉默。 张合对其冷哼一声,隨即迅速切换和煦笑脸,朝著眾人继续说道: “经工部判擢,大关考功有度,拨付大关窑坊钱帛千贯,以兹其功。” “丹徒县令秦淮,综理有方,董率得宜,特加少府监监事衔,兼领监新器之务,训导匠工,以广其术。” “李玖及其子,夙夜研精,卒创冶砖新法,功在窑冶。特赐长上匠籍,永除徭役,月给钱三贯,以示旌劝。” 听到还有自己的赏赐的时候,秦淮竖起了耳朵。 长安的工部,赏赐他一个浙西道的县令,於制不合,除非是跟工部高度相关的赏赐才说的通。 “少府监监事?是不是相当於一个单位的外聘委员?”秦淮对於这个职位没什么兴趣,既没有实权也没有薪酬,就是个名头。 可是听到后面的工作內容,顿时眼前一亮。 “兼领监新器之务,训导匠工,以广其术。” “这是不是意味著以后只要是属於工部管辖的工厂场所,我都可以以工部监事的身份,隨意进去检查、训诫?” “这对於现在的我可是太有用了!” “我正发愁怎么找出幕后黑手呢,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真是天助我也。” 秦淮正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到李翛咳了一声,准备发言。 哈哈,还有赏赐? 第88章 临时集议 “我浙西道大关窑坊考功有成,擢拨付钱帛八百贯,以兹其功。” “这就没了?800贯?” 秦淮先是一阵失望,隨即恍然。 “我也是贪慾驱使,脑子都不转了。李翛怎么可能超过工部的1000贯赏赐呢?那不是喧宾夺主吗?赏赐800贯,既能显示自身重视工匠的政治立场,博得工部的好感,又不抢走工部赏赐最多这个风头。” 秦淮本以为要持续几天才能出考功结果,没想到张合竟然是个爽快人,甚至都没等最终的结果出炉,就直接认定了新方法的有效性,倒是省了许多事。 他率领眾人谢罢李翛和张合的赏赐后,对著张合说道: “多谢张郎中信任,此番烧制,我已命人全程做好记录,等出炉后,將全部过程以及各项耗费尽数转交给您。” 张合听到此处,非常满意秦淮的懂事。 他是跳过了章程给了秦淮特批,但是秦淮可不能就此省略,反而要做的更好更全,补全这个漏洞,避免给人口舌。 这种举措,让本来还动了些其他心思的吴同,瞪时拋弃了原先的想法。 “这傢伙怎么会如此玲瓏剔透?” “唉,我这次是大意失荆州了,竟然招惹了一个这样难对付的人。” 吴同心里忍不住地感慨,这次答应帮別人一个小忙,没想到竟然惹到了真神,踢到了铁板。 他现在恨不得把求他办事的那个人生吞活剥了。 ... 大关,议事厅。 正在召开班子成员大会。 根据新修的规定,班子成员大会每旬第一天召开,一个月三次。 今天並不在这三天之中,属於是秦淮主导,临时召开的一次集议。 邱大伟、杨潜、邱二光、邱三正、张修集、李玖、陈东社,除此之外,还多出两人,一人便是沉溺於擼铁管的蒋干莫。 本来蒋干莫不想来的,是秦淮让杨潜给硬拽过来的。 另外一人,正是原先折衝府的果毅都尉,李严。 李严到现在都没有说过要加入大关这个团队,秦淮自从那日喝酒之后也再也没提过邀请李严加入的话,二人很默契地都选择不提此事,但是却一直在討论大关军镇的营建事宜。 二人默契的由来,还是李严的『叛將』身份问题。 在没解决这个问题之前,这个『入职』的话题就永远不能提,只能走目前这种形式。 只做不说。 议事厅的大长条桌子上,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块烧好的空心砖。 所有人看到这块砖,都以为秦淮召开临时会议,是要通报一下李玖被狠狠奖励的事情,於是都没有什么包袱,很开心地討论起了李玖脱籍的事情。 杨潜也是语含羡慕地朝李玖发出真诚的祝贺。 “杨公,你作为大关的技术总负责,却让不吭不响的李玖先你一步脱了籍,不对,不是脱籍,是升籍,比脱籍还要厉害,从此算是有了铁饭碗了。” 邱三正年纪最小,也最跳脱,趁会议还没开始,便开起了杨潜的玩笑。 眾人发出一阵笑声,甚至连不苟言笑的李玖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不光有了铁饭碗,他二儿子的结亲之事也有著落了。 喜上加喜,三喜临门。 秦淮一直没有说话,而是仔细观察著每一个人的神情。 见眾人调侃完毕,他敲了敲桌子,说道: “诸位,今天临时召集大家来开会,主要是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大家知道的,我们大关砖场攻克了空心砖难题,从昨日起,就已经进入了正式的烧制阶段。” “想来大家也听说了,工部和使君都给了赏赐,李玖父子脱离匠籍更进一步,成为长上匠,让我们对他们表示祝贺,大家鼓掌。” 这也是秦淮发明的祝贺方法,依然是最年轻的邱三正鼓得最起劲。 他对秦淮这些新奇的小创意总是最支持的,乐此不疲。 “不光如此,明日便是李玖大儿子李武的结亲日,我听说,下旬便是你二儿子的定亲日,李公,你最近是养了喜鹊了吗?怎么家里全是喜事?” 眾人一阵鬨笑。 “还有,工部赏钱1000贯,使君赏钱800贯,这钱呢,是赏给大关砖场的,经过和邱大伟和李玖商议呢,我们决定,拿出100贯赏赐给这些日子一直苦心钻研的李玖父子还有眾牙人,剩余的钱,全部入库,交给邱大伟统一调配。” “有不同意见的现在可以提。” 眾人纷纷摇头,全部举手表决,通过了这项议程。 秦淮放下手,收敛了笑意,肃容道: “这第二件事,不是什么议程,只是我想跟大家聊聊天。” “聊天?”眾人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们大关炼铁场从计划重启,翻新,点火,拆炉,再到现在更换燃料,已经有三个月了。” “你们这些人,有从最初就跟著我的,也有半路上经人介绍跟过来的。” 见秦淮第一次如此严肃和他们谈话,所有人都收敛了笑意,他们已经觉察出这次会议的不对劲了。 这根本就不是一次庆祝李玖升籍的会议。 而是一次涉及到核心成员『有异常』的大会。 变节? 调整? 批斗? 开除? 一个个极度敏感的词汇冲入眾人脑海,挑动著所有人的神经。会议氛围转换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包括一直吊儿郎当的蒋干莫都是坐直了身子,仔细听了起来。 “你们有些人比我年纪小,也有些比我大,我虽然是以县令之威把你们匯集到了此处,但是我秦淮对你们完全是以诚相待、以礼相待。” 秦淮声音不大,眾人听得仔细,听到此处时,纷纷点头示意。 秦淮待他们,確实以诚心换诚心。 “当然,你们对我也是倾囊相助,全力支持。” “大伟三兄弟不计较我之前的欺压与威胁,倾情投入助我谋事。” “杨潜更是拋弃家业,拖家带口来到一间草房都还没有的大关。” “你们其他人也是如此。” “李玖升籍固然让我们开心,可是我们更应该看到这件事背后的险恶用心。”说到这里,秦淮加重了语气。 “如果不是空心砖研製成功,李玖和他马上要成婚的大儿子,便会被押往长安,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未可知。” “一个美好的家庭顷刻之间便陷入万劫不復之地。” 眾人听罢,都是一阵后怕,他们不知道背后竟然如此凶险。 “一旦李玖出事,我大关如此多的匠人,岂不是人人自危?” “而这仅仅只是別人的略施小计。” “这次是李玖,下次呢?会不会是杨潜?我们还会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如果再严重点,是大关要覆灭了呢?我们所有人该何去何从?” 秦淮一声声斥问直抵人心。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別人覬覦我大关吗?” “当然是这个原因,可是这不是根本原因!” 秦淮说到这里,站了起来,走到窗户前,背手看向窗外,语气低沉: “我记得我刚入主大关的时候,以为敌人在彭城,我去了彭城,通了漕运,以为最大的敌人在宣州,我连献三计,毁了他的阴谋,没想到同儕又成了我的心腹大患,我用佛法感化了他,现在,又差点让同行狠狠摆了一道。” “我现在越来越清楚了,大关的真正危险不在外面,就在这大关,就在这议事厅,就在我与你们这些要互托生死的兄弟们。咱们这个议事厅烂一点,大关就要烂一片,你们要是全烂了,大关就会沉渣泛起,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呀!” 上架感言 我奋斗了十年才能坐下来写网文 第一本书要上架了。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年。 2004年,有一篇火爆出圈的文章,叫做《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那一年,我13岁。 人生第一次一个人走出小村庄来到城市。 在那个初中门口的地摊上,我拥有了第一个牙刷,第一条內裤。 可是我错估了我的尺寸,那条內裤,直到放烂了,我都没长大到可以穿上它。 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在入学日的初中门口卖內裤,还是一个13岁孩子买的,又没有大人陪著,为什么要卖他这么大尺寸的?那年的全国男子平均身高,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1米67。 这样不合时宜的『第一次』,我还有很多。 第一次去网吧,第一次乘地铁,第一次去开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拮据窘迫的『第一次们』,如一帧帧定格动画记录了能让第一代留守儿童深夜惊醒的瞬间。 如果只写到这里,按照网文的要求,肯定是要扑街了,因为只有卖惨,缺少反转。 我有反转的。 我的反转,应该从我获得老天爷给的金手指说起。 什么金手指呢? 大概就是数学物理可以考满分的脑子吧。 这个金手指,让我可以在只有两个老师、三间土房、一二年级共同上课的农村小学里,击败成千上万在城市里苦读加各种辅导书、辅导课的同龄人,进入最好的初中。 让我可以在只有一本数学人教版课本的时候,在我不知道奥数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拿到全县小学奥数竞赛的奖项。 让我可以考入一所不错的大学,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为一个资深的工程师,直到现在。 金手指一直给到我最直接的正反馈,让我一步步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跡。 反转了吗? 在旁人看起来,似乎是反转了。 可是我自己知道,没有。 金手指並没有调亮我的人生底色,修正我的性格缺陷。 我依然是一个自大与自卑並存、自怜与自怨同在的扭曲幻想家。 我从来没有小说中的主角那样充满勇气与自信、大方与阳光,从来不敢拼尽全力、奋力一搏。 只是因为: 倾囊后没有进项, 力竭时无人搀扶。 我养成了凡事都要留力的习惯。 我会因为家人一句『你想写网文可以,但是得先找工作挣钱娶媳妇』,选择了一个一年出差300天的工作,一干就是七年多,这七年,我不是在工程现场,就是在去现场的飞机上、高铁上、轮船上。 等我挣钱了、娶媳妇了、生孩子了。 我又会因为妻子一句『你想写网文可以,但是得先考个编』,我毅然裸辞,加入考编大军,金手指再次发威,让我能在千人竞爭的岗位上一骑绝尘,一日看尽长安。 我是要怪他们吗? 当然不是,他们的话不过是我性格底色投射出来的npc指令罢了。 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不想承认。 这个时候,距离我想安安静静坐下来写网文,已经过去十年。 十年了,我依然没有忘记,依然想在下班之后坐下来写点东西,哪怕上班已经让我筋疲力竭。 为什么要这么执著呢? 因为这次,我想倾力一博。 毕竟,我是有金手指的人。 (ps1:中午通知上架,下班地铁上匆匆写下这篇感言,词不达意,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ps2:到家之后全力码字,明日爆更,求个首订。) 第90章 大关首次裁员(求首订) 第90章 大关首次裁员(求首订) 议事厅內出奇地安静。 听到秦淮的一番动情陈述,所有人都低著头,五指紧握,似乎要出血来。 最容易动情的邱三正已经红了眼眶,正瞪大双眼,一双怒目,扫视著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要看看,到底是谁,让秦县令如此心伤,让大关险遭大劫。 “散了吧,你们回去都想想,如果有谁想清楚了,可以来找我聊聊。” 秦淮突然的散会举动让眾人非常不解,见其不像是开玩笑,便准备听令离场。 就在这时,坐在长桌左侧中间的张修集突然站了起来,语气低沉: “等一下!” “秦县令,我有话说。” 眾人看到竟然是张修集主动站了起来,一阵错,他们没想到,秦淮的意有所指,竟然真有其人。 邱三正更是一个箭步,衝到张修集的面前,抓起他的衣领,怒道: “说!你都干了什么?” “我...我..:”张修集涨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三正,回你的座位上。”秦淮摆摆手,既然张修集选择当场站了出来,他也就顺他的意,让大家都坐了回去。 “秦县令,我没有背叛大关,更没有背叛您。” “那你为什么要站起来?”邱大伟在一旁冷声怒喝,要说张修集有鬼,在场的人他最难辞其咎,因为张修集就是他带到大关的,算是邱大伟三兄弟的族叔。 “我只是陪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除了秦淮、杨潜和蒋干莫,其他人都有点不明所以。 什么情况,吃顿饭就出事了? “陪谁吃饭?” “锡山的赵瞬臣。” “什么?” 润州府不远处的一处別院。 小院不大,但胜在幽静。 正房內二人对坐,其中一人,正是刺史李条的亲信,赵新章。 在他对面的人,五官眉眼与赵新章颇有几分相似,只是皮肤黑了许多。 正是赵瞬臣,主管著浙西道常州无锡县锡山冶场。 与秦淮算是同行。 “瞬臣,咱们这次,有点鲁莽了。” “哥,此番徵召虽然未能功成,但也破了大关铁桶一般针插不进的防御。那张修集虽然未曾答应我的招募,但是秦淮却肯定不敢再用他了。” “你也不用安慰我,我们了这么大力气,只是起了这么点效果,我还开罪了秦淮,让他从此有了戒心,得失不平。” “哥,秦淮是有些本事,我知道他现在是使君的红人,但是说到底,我与他之间,只是同行之间的竞爭,远不至於到结死仇的地步,你无需太过忧虑。” “但愿如此。” 大关议事厅。 “张修集,你为何要跟赵瞬臣吃饭?你不知道他的身份吗?”呵问之人,依然是邱大伟,他此刻已然气极,直呼算是他叔叔的大名。 “我知道,可是他几次三番托人找我,许以重诺,我也是被他叨扰的烦了, 才跟他吃了一次饭。” “哼,不甘其扰?你说这些,你以为会有人信你?” “你们吃饭的时候谈论了什么?” “他提到许我三倍薪酬,並帮我脱离...匠籍,只要我答应去他那里勾当。” “所以你就答应了?” “绝对没有!” 张修集坚定说道: “我听他讲完条件,严词拒绝了他,连饭都没有吃完,就离开了。” “不管你如何说辞,你都给了赵瞬臣你可能会去他那里的希望,所以他才有了徵召李玖的操作,目的就是让你害怕,让你答应他的条件,为他所用。” “你说,是也不是?” 邱二光接过话茬,將生气的邱大伟按到桌子上,冷静地总结分析道。 张修集顿时语结,从他知道李玖被徵召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劲了,只是依然抱著侥倖心理,不敢对秦淮说明情况。 其实跟他有过相同遭遇的还有杨潜和蒋干莫,只是杨潜多次明令拒绝,蒋干莫更是理都不理游说之人,甚至想挖他们的不止赵瞬臣一人。 等到他们知道李玖被徵召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异常。 秦淮找杨潜了解情况的时候,他便將这些信息及时告知了秦淮。 秦淮也终於確认確实是內部出了问题。 他今天开这个会的目的,就是想確认一下那个有二心的人是不是张修集。 目前来看,张修集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大关的事情,但是为大关守节的心也不是非常坚定,绝对没有杨潜和蒋干莫靠谱可信。 此时的张修集被邱二光的问题彻底问住,他转过身来,朝著秦淮缓缓跪下: “秦县令,我张修集从未做过对不起大关的事情,但是此事確实怪我心志不坚,让对手见缝插针,设下了此局,无论如何,我都脱不了干係,恳请县令责罚,我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秦淮沉吟片刻,略显疲惫地摆了摆手: “行了,事情既然已经说清,你们便都回去吧,杨潜留下就行。” 张修集梗著脖子,不肯起身。 “怎么,我的话不好使了?” 见秦淮似乎动了真怒,邱大伟几人连忙拉著张修集站了起来,离开了议事厅。 眾人离去之后,杨潜问道: “秦县令,您是不是早就猜到是张修集这里出了问题?” 秦淮嗯了一声。 从他知道只有李玖父子二人被徵召的时候,便有所怀疑了。 徵召他们二人对大关唯一的伤害便是离间大关其他匠人的忠心。 因为如果抱著要毁灭大关的心思,直接徵召大关所有的匠人即可,没必要杀鸡给猴看。 就是考虑到这一点,秦淮才確定这徵召李玖的操作一定是同行所为。 他们想要得到杨潜、蒋干莫、张修集,就不可能在徵召名单上写下他们的名字。 想通此结后,秦淮找到杨潜,了解了一下最近谁在招募他之后,答案便已明了。 “秦县令,您相信张修集的说辞吗?李玖父子的信息会是他提供给赵瞬臣的吗?” “你觉得呢?”秦淮反问道。 “我相信他,张修集虽然与我们相交浅了些,但是进入大关以来,也算尽心尽力,在用钱耗物上,也未有逾矩,您也用人不疑,给了他权力和极高待遇,称得上一句上下一心。 秦淮点点头,认可了杨潜的判断。 “您准备怎么惩罚?” 秦淮嘿嘿一笑,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道: “开除!” 第91章 建军镇,你有钱吗?(求首订) 第91章 建军镇,你有钱吗?(求首订) 大关,深夜。 秦淮和杨潜刚刚送走聊到半夜的张修集。 杨潜正欲领命而去,却被秦淮叫住: “杨匠,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决定开除,我们这就擬个通告。” 秦淮想起了前两日张合当著眾人出口成章的古文才华,一时心痒: “这次通告,我来说,你来写。” “伏启: 本坊冶铁主事张修集,职司高炉熔铸,然自履任以来,屡申力薄才疏,炉火弗炽,铁器未精,自陈难掌熔炼之务,多次上书乞骸离任。 本官细核其状,察其熔铸期间,木炭频耗,锻锤空举,实有负名匠之託。遂集诸议,准其所请,即日离开大关,月俸粟帛停拨。所遗治务,暂由副主事权领,以待明命。”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怎么样?我这通告如何?” 秦淮一口气说完,下巴微微抬起,只觉得自己也不比张合差多少。 谁知杨潜这次没有遂他的意,反而求证道:“秦县令,这副主事是不是佐助的意思?另外,这通告一说,是不是指的符?” 呢,秦淮被问的哑口无言。 他搜肠刮肚前身关於古文的积累,再结合自己最近的学习理解,攒出来的一篇通告。 本以为是篇佳作,没成想还是夹杂了古人听不懂的现代语用法,弄出来一篇四不像的四六体文,甚至连標题都是自己杜撰的。 “杨潜,我平日说话,经常有这种情况吗?” “也不是很多。”杨潜有些不確定。 “那你们怎么听懂的?” “结合场景、事件、前后描述,基本上都能猜出来。比如您刚刚说的开除, 我猜,应该就是除名吧。” 秦淮一阵头大,原来自己说话对於他们来说是如此的晦涩。 杨潜看秦淮表情不好,忙补了一句: “秦县令,您无需自扰,其实我们私下里討论过您的用词,大家都很喜欢听您说话,觉得您集采眾长、活学妙用,有些用语极妙,对我们甚有助益。” “也就是说,这通告...符写得蛮好的?”秦淮又有了点信心。 “挺好挺好,就是结尾处是不是要加一句:至奉行,谨申闻。” 秦淮一听,格式竟然都没搞对,头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认命般说道: “加吧加吧,想加什么就加什么。” “以后这种东西,还是你们来写。” 第二日,这纸符便贴了出来,瞬间传遍大关。 “大哥,没想到秦县令真的除名了张叔。”邱氏三兄弟此刻围坐在一起,皆是眉头紧锁。 “他做下如此糊涂事,况且符都贴出来了,我们也不能再去求情。”邱二光生怕自己这个大哥做什么傻事。 他知道昨日大哥大声斥问张修集,既是生气,也是保护。 只不过大家都没想到,秦淮这次动了真怒。 “求情?”邱大伟摇摇头: “我自己还得去找秦县令认领责罚呢,有什么脸面去替他求情。” 大关议事厅。 秦淮將眼前的图纸猛然拍在桌子上,怒道: “李严,我说过了,我们是要建军镇、军镇,你听不懂吗?划这么小的圈, 你乾脆建个烽火台完了。” 李玖升籍、张修集离职的插曲並未持续很久,秦淮便迅速投入到了大关军镇的营建当中。 本以为这是一个从零建造梦想家的事情,应该十分有成就感,却不曾想过, 自己会脸红脖子粗的与自己的“员工』进行激烈的爭执。 “千步以上为镇,你知道千步是多远吗?你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你守得过来?还想按照“险、密、奇、巧、全”五字原则来建,你还不如去做梦。”李严也是寸步不让,坚决要推翻秦淮的建镇方案。 “我当然知道千步多远,没人我可以招,没地了怎么办?住你家呀?” “大伟,你过来,把帐簿摊开,告诉你的县令,你们现在帐上还有多少钱? f. 邱大伟冷不丁被呼將过去,顿时有点懵,他是刚刚才知道大关要建军镇的消息的,此刻还正在消化这则劲爆的消息。 这主要是秦淮之前一直没想好邱大伟他们几人在新设军镇的位置及作用,所以一直瞒著没有公布。 “秦县令,使君之前赏赐八千贯,后来大关砖窑考功,又得赏赐一千七百贯,加上最初的两千贯的建桥资金,还剩余一千贯,大关现在共有铜钱一万零七百贯。” “对了,还有四斤金子。” 邱大伟补了一句,如实相告。 “来,你再告诉你的秦县令,你们每个月进项几何?费多少?” “每个月总共进项是二百四十贯,都是售卖酒精而得,炼铁、烧砖、场房营建,购买各项原材料再加上牙人薪酬,需要支出两百余贯左右,具体支出要看场房营建情况而定。” “进项增加以后,我们加快了房屋营建速度,目前的情况,基本上是:”说到这里,邱大伟停顿了一下: “进多少便多少。” “你听听,你就这么点钱,每个月连一个铜板都存不下,你还想著营建军城,你从哪里弄钱?你把这一万贯扔到你那个图纸里面,连个水都见不著你信不信?” 李严据理力爭,一番质问下来,议事厅安静地针落可闻。 本以为如此切中要害的詰问,秦淮定然颓丧,谁知他竟然不慌不忙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一副气定神閒的模样,看得李严好生来气。 “都尉,依你所言,按我这个方案建设,需要多少钱帛?” “十万贯,能赞出来一个军镇的雏形。” 秦淮面露微笑,指了指远处的高炉说道: “铁器我自己能烧,不管是营建需要还是兵士配备,我都不需要钱。” “你烧出来的铁不是都要给使君吗?” “谁说的?御史周齐给我多少木炭,我便给他多少生铁,这是之前就说好的。可是现在煤炭是我自己买的,烧出来的生铁自然是我自己用。” “如此,还需要多少钱?” “八万贯。”李严的声音比刚刚小了点。 “还有砖,也是我自己烧的,全都拿来给大关军镇用,这么大的砖,每个月4000块,一个月后还会翻倍,8000块。” 秦淮用手比划了一下条青砖的尺寸。 “如此,还需要多少钱?” “你不要哄我,这个可不能跟铁器相提並论,省不下多少钱的,算你七万五千贯好了。” “我这个方案里面,是把桥也算进去的,这个建桥的钱预算是一万贯,御史周齐还欠我三千贯,而我只需要一千贯便能建好。” “如此,算你六万五千贯好了。” 李严虽然声音又小了一点,但是此时的他直视秦淮,分明是想说: 几千贯的钱都算上了,看你还能从哪里扣出钱来? 第92章 你要横徵暴敛?(求首订) 第92章 你要横徵暴敛?(求首订) 议事厅长桌的角落,刘传之端端正正的坐著,他脸上强装镇定,努力压抑著內心的激动与兴奋。 自从注意到秦淮转性以来,他一改往日贪腐作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秦淮操持著丹徒的政务,就是希望能够得到秦淮的认可,获得重用。 大关建立军镇的事情,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也一直盼著能够有机会参与其中,所以当听到秦淮要召见他参与大关军镇的议事会议之时,他兴奋地一晚上都没睡著,天刚亮就赶了过来,饭都没顾得上吃。 此刻的他,听著秦淮和李严的爭吵辩论,丝毫不觉得吵闹,只觉得如仙音入耳,动听无比。 面对李严略带挑畔的目光,只见秦淮依然气定神閒,淡淡说道: “都尉可知,两税法之中的秋季徵税,马上要开始了。” “你想徵税?”李严听到秦淮提到税收一事,神色立时冷了下来。 他最痛恨的,便是横徵暴敛,欺压百姓,要不然也不会叛出镇海军。 浙西虽说是富庶之地,但普通百姓也是税赋繁重,如何经得起再次加税? “有何不可?別忘了,我除了是大关军镇的镇遏使,还是丹徒的县令,有权力调配地方赋税用于丹徒的公共事务。而且大关军镇被定义为『防成要地”,我完全可以申请將丹徒县的部分税收划拨为军镇建设资金,只需要向州府上报备案即可。” 李严看秦淮说得斩钉截铁,显然早已有了这番打算,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缓缓站起身,將身前的图纸草稿往秦淮的方向一推,说道: “有税收,自然可以成事,李某祝愿秦县令早日建镇功成,只是我乃叛將之身,无法参与,这就不多叨扰了,告辞。”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一番话说完,李严转身便走。 在角落一直没有发言的刘传之知道到了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赶紧起身,拉住了李严,言辞恳切道: “都尉勿恼,此事有误会,容下官解释。” 秦淮看著决绝的李严,不仅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淡淡笑意。 李严在考察他,他又何尝不是在考察李严? “都尉,两税法明文规定,春秋两季徵税,这是不可撼动的国策。” “这我自然知晓,我又不是让他不要徵税,只是一县税赋早有定数,各项支出皆有预案,他既然要拿出一部分用於军镇建设,哪有凭空多出钱来的道理,自然要多加徵税。此事,我李严羞与之谋。” “都尉怜悯穷苦之心,我们尽已知晓,深感佩服。”刘传之真心夸讚,话锋一转,又道: “只是都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歷来税收,富人为避税產生的转录土地、 隱匿家资的行为才是税收不足的重灾区,为解此难,秦县令在春季徵税之时,动用了使君令牌,亲自挑选任命了一批为人公允的六门户佐仓佐为专职计税更,带领高县尉手下的衙役,严核富人的税数。” “不仅如此,秦县令还下令严格核验穷苦百姓的资產与田地,不得登记空税、徒增百姓赋重。” 听到此处,李严神色顿缓,重新坐了回来,等待著刘传之的下文。 “经此一道,我丹徒春季税赋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比往年多了两方贯,我们拿出一万贯用於今年秋汛预防,多出的一万贯,上缴给了州府。” “幸得上天垂怜,今年春季雨多,到现在反而少了,秋汛一事,已然可以平稳度过,这一万贯自然可以省下太半。” “而且,我们的计税吏,经过春季徵税的歷练,已然有了更多的经验、更好的方法对付藏匿资產的富人,我们有信心,可以比往年多征出三万贯铜钱。” 刘传之娓娓道来,声音不大,却信心满满,显然是积累了不少徵税的经验。 刘传之刚刚听爭吵如仙音入耳,此刻他这一番表述,在场的眾人,听起来又何尝不是清商沁腑、妙律穿心? 李严直到此时,才知道是错怪了秦淮,他站起身,叉手揖礼,郑重道歉。 秦淮笑著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掛怀。 李严知道秦淮不是记仇的小气人,接过刚刚的话茬说道: “如此一来,可以挪出三万贯税收用於军镇营建,大事可期。” “只是,还尚有两万五千贯的缺口。” 秦淮听到这里,收敛了笑意,也是变得严肃了起来,因为他接下来说的方法,自己也没有太多底: “都尉,可曾听过纳贿授官?” “什么?你要卖官爵?”李严再次惊。 这秦淮怎么回事?怎么神一会儿,鬼一会儿。 “矣,都尉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嘛,我是效仿朝廷“纳钱百千授试官』,地方上这样做的大有人在,我也只是跟风而已。” “秦县令莫要打机锋,你说的再好听,也改变不了卖官的本质。再说了,你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什么样的官是你能卖的?难不成你还能卖六品官?” “都尉这就小瞧人了,我虽然是七品,怎么就卖不得六品官位?” 李严微微挑眉,一幅看傻子的表情。 “你不要忘记,我还身兼大关镇遏使的职位,要知道,这可是很多节度使兼任的,算得上是二品或者三品高官了。” “可你只是个县镇遏使,是因为太过少见才没有明確的规定,但是肯定改变不了你七品官的本质。” “你都说了没有明文规定,那我参照节度使的做法,设置几个虚职也是合情合理了。” 李严感觉自己被秦淮绕了进去,他摇摇头: “你要卖什么职位?” “既然一道之长,道镇遏使可以卖武骑尉、飞骑尉这等六品的勛官。” “那我这个一县之长,县镇遏使也可以卖县武骑尉、飞骑尉的勛官。” 所谓勛官,仅为荣誉头衔,无实权但可免税,属於军事长官向富户『募捐”的常用虚职。 听到是卖这种虚衔,李严的神色好了一些,也没有刚刚那么严肃,反而是笑著问道: “你这是要欺天呀,一个七品官要卖六品虚职,你打算如何说服他们买?” “售价几何?” 第93章 卖官鬻爵(求首订) 第93章 卖官鬻爵(求首订) 秦淮狡黠一笑: “道武骑尉、飞骑尉,一个卖两万贯,可以免税,我这个县武骑尉、飞骑尉,一个卖两千贯,同样可以免税,设置五个,总收一万贯。” “行吧,你要是真能卖出去的话,我对此没意见。” 李严不是特別相信会有人钱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官,同样是免税,额度可差太多了。 “就算真的让你哄骗著卖出去了,还差一万五千贯呢?” “除了卖官,我还可以卖点別的。” “你还要卖?你就不怕大关建起来了,然后成別人的了?” “这次卖的还是虚职,都尉可曾听过“隨军要籍”?” “自然听过,隨军要籍一般由文人担任,名义上协助军镇中的文书、联络职务,实际大都是军土的亲族,占个人头,按月领俸,这个可没有免税的待遇,你又如何卖得?” 如果说刚刚的武骑尉、飞骑尉,秦淮尚有模糊的空间可以发挥,这个隨军要籍不仅是虚职,也没有任何官职以及相应福利待遇,打死他都不信秦淮能卖出去。 即使卖出去了,也不值钱。 “敢问都尉,隨军要籍一般每月领俸多少?” “两百文吧,一年差不多两贯。” “如果我能让他一年领二十贯呢?” “什么?”李严掏了掏耳朵,他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我准备设置100个隨军要籍,一个职位售价100贯,购买者不需要来大关上工,每月领俸两贯,可领五年。” 听到秦淮的话,邱大伟在一帮著手指头,嘴里喃喃自语: “一年24贯,5年120贯,啊,那我们岂不是还要亏20贯?” 李严倒是眼晴一亮,可是很快又暗了下去: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现在民间举贷,少说都有五十钱的利,你这个,吸引不到人买的。” 这个时期,只有帮人保管財务的柜坊,还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储蓄机构,但是民间借贷,尤其是高利贷,还是挺盛行的。 所谓五十钱的利,是相当於一贯一千钱来说的,就是5%的利息,按月计算。 还有更高的,差不多有10%的月息。 跟这种举贷的利润率相比,秦淮五年才给20%的利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確实吸引不到投资人。 秦淮却是笑著摇了摇头: “都尉,你说文人,最缺的是什么?” “自然是功名。” “你说,在这个乱世,军功是否最为有效?” “那是自然,可是他们都怕死,既想要有军队经验获取功名,又不想舞刀弄棒,直面杀伐血腥,甚至是战死沙场。” “我这里是哪里?是浙西道的大关,既不是藩镇割据之所,又没有成边荒芜之苦,更不会战事频仍,你说,对於这些贪功又怕死的文人,有没有吸引力?” “既能赚钱,又能博得在军镇的工作经歷,何乐而不为?” 李严听罢,眼神再亮。 “如你所说,確实有戏。” “不过一下子设置5个勛官,100个隨军要籍出去,会不会太多了?虽说他们都是虚职,但是依然有一定的话语权,如此多的人,万一他们之间形成攻守同盟,还是会让人非常头疼的,最好是分散售卖,不要在同一个地方。”李严出声提醒道。 秦淮听罢,知道李严是出於好心,可是还是有些懊恼。 你光考虑大关军镇的势力均衡了,咋就不为我本人的安危考虑考虑呢? “都尉,你还记得刘县丞刚刚说的秋季徵税的事情吗?羊毛出在羊身上,我找这些丹徒的富户多征了三万贯的税,现在有点好处了还要处处防著他们,你说,站在他们的角度想,我秦准是不是有点过份了?” “我现在既无军队在手,也无家族依靠,形单影只,难道你真的以为,我一个区区县令,就靠著使君的令牌,就真能在浙西道为所欲为了不成?” “这些富户关係错综复杂,势力庞大,只不过现在没有形成合力,我现在仗著使君心腹红人之势,还能勉强应付的过来,新的徵税方案才得以顺利推行,可是这也是有限度的,假如真如你所说,我连这些虚职都要防著他们,有点好处还分到外面去,我怕不是嫌自己命长了?我秦淮也不是铁打的,到时候走在街上被人暗箭穿心,暴尸街头,大关军镇就能好了?” 李严听罢,募然把头低了下去,久久不语。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议事厅重新归入寧静,就好像刚刚激烈的爭执从没存在过一样。 仔细回想今日议事的內容,他们最开始面对的是『十方贯』的巨额开支。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秦淮,等待他出主意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那是十万贯呀! 秦淮凭藉一己之力,奖赏的一方贯是他挣来的,省出两方五千贯的生铁、青砖是他造出来的,多徵收的三方税收是他拿政治前途甚至是生命拼出来的。 眾人亲眼看著、亲耳听著秦淮一步步把不可能变为可能。 到了最后这一步的时候,已然耗尽了这个向来能解决所有问题的男人的最后一丝气力。 他们还能要求他更多吗? 刘传之鼻子有些发酸,他是秦淮向富人徵税的亲歷者,他是最清楚秦淮在其中到底顶了多大的压力和多少的谩骂,想到这里,他刚刚还觉得李严这个叛將颇有仁义之心,现在只觉得他铁石心肠,看起来都不顺眼了很多。 你眼晴里不能只装穷人,这为穷人谋事的官员,你也得护看呀。 李严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想简单了,光想著大关军镇的事情,忘记了表面上轻鬆谈谐的秦淮,其实背地里背负了极大的压力和风险,他歉然道: “是我著相了,钻进了死胡同,还请秦县令见谅。” 其实也不怪李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觉得秦淮已经无所不能了。 秦淮爽朗一笑: “都尉坚持原则,为大关考虑,並无过错。但是你能为我著想,钻出牛角尖,秦淮深感荣幸,在此谢过。” 见到二人都將刚刚的误解一笑置之,一旁的刘传之和邱大伟都是长舒一口气,谁知道这口气还没有吐完,就听到李严补了一句: “秦县令,似乎,还差了五千贯?” 第94章 种田 第94章 种田 双峰山北侧千步之远,十几个人正拿著铁锹,平整山下的土地, 土地面积约十余亩,此时已经平整的差不多了。 “秦县令,您让杨潜他们做的这铁锹真好用,挖起地来速度极快。” 邱大伟站在田埂边,对著秦淮说道。 “我说的东西都拉过来了吗?” 邱大伟连忙指了指地上放著的一堆堆散发著异常难闻味道的东西,说道: “都在这里了。” “这是从县衙和大关食坊拉过来的稍水,有一百桶。” “这是我们到处收购的蚕粪,有个三四百斤。” “这是从鱼市购买的鱼肠、鱼骨,也有个五六百斤。” “这边还有很多。” 邱大伟带著秦淮一一走过,继续介绍道: “草木灰十五担,淋米泄水二十桶,从窖壁上刮下的青苔衣五桶,牛马粪五十担...” 秦淮听完匯报,蹲了下来,抓起一把土,灰棕壤,触之鬆散,能看到蚯蚓滑过的痕跡。 隨即又走到从山上顺流而下的小溪旁,捧起来喝了一口,水质微咸。 “嗯,这水里应该也有钾离子。” “我让你找的看田专人呢?我说过,要个勤快点的。” 邱大伟连忙把正在铲草的一个典型农户打扮的庄稼汉子喊了过来: “秦县令,就是此人,是本地的一个佃户,手脚勤快,人也机灵,叫刘章。” 刘章用手背擦了擦满是汗水与泥土的脸,只是笑著,也不太敢说话。 “刘章,这块地我就交给你了,我说,你记著:” “大伟也一起记著,前期你要做好监督,不能少了步骤。” 二人点点头。 “第一,等地平整好之后,把这些草平铺到地表,大火点燃,杀虫积灰。” “第二,先铺草木灰,再铺牛马粪,七天后,铺入青苔。” 筑底,引菌,下一步就是投料。 “第三,再洒尿液,铺蚕粪,上面盖上稻草保湿。” “第四,十天后翻土通气,再追加草木灰十担,淋米泄水。” “第五,半月以后,以刮板刮取表层土质一指,將土送到大关。” “第六,以后每隔半月翻土一次,一个月刮取一次,三个月后重复之前得操作。” “一定要记得,四个月为一个周期,每个月取土两千斤。” “都记住了吗?” 刘章点点头。 “你重复一遍!” 刘章听到这个要求,没有什么怯色,走到一桶桶物料之前,一边手指物料,一边如数家珍一般將秦淮的指令重复了一遍,除了个別用词替换为常用的种田术语,主要內容一字不差。 让秦淮和邱大伟喷喷称奇。 “你如何记得如此清楚?” 刘章嘿嘿一笑: “其实您说的这些,跟种田差不多,只不过您种的不是稻子,而是土,我想,您刚刚说的草木灰、尿液、蚕粪、泄水应该都是用来肥土的。” 邱大伟好奇问道: “种土?那种子是什么?” 刘章指了指那泛著草绿色的青苔,说道: “应该是这个吧。” 秦淮满意的点点头,这刘章看似其貌不扬,却能將种田之法融会贯通理解硝石田的培养原理, 让他不得不感慨一句: 群眾里头有高人呀。 这十多亩硝石田交给此人,应该是靠谱的。 秦淮估摸了一下,这十多亩田每年应该可以给他提供硝石千斤,加上各烟摊贩搜集的,每个月弄出来三百斤应该问题不大。 燧发枪每次激发,算上主装药和引火药,也就消耗不到5克的火药。 如果只是这个用途的话,300斤硝石可以激发三万发子弹,別说一个月300斤,一年都用不了30 0斤。 用不完主要是枪不够多,现在蒋干莫日夜赶工,一个月撑死也就能做出来七八支,虽然技艺越来越熟练,秦淮还让杨潜又灌注了一架鏜床,一个月也就出十五六桿合格的枪管。 不过火药是越多越好,因为秦淮还有其他的用途。 “传之,这十多亩地的徵用一事,你要妥善处理好,可以拿我名下的地和此地地主换一下,另外,大伟搜集县里的各种物料,总归有些难度,你要帮他一下。” 场子里的事情太多,邱大伟忙不过来,所以秦淮特意把刘传之也叫了过来,让他帮忙。 人手不够,官府来凑。 也算是秦淮少有的动用公权力为自己的事业谋私,不过仗著大关镇遏使的身份,也能解释的通,应该不会惹来什么麻烦。 一直候在一旁的刘传之点点头,自从进入了大关军镇的议事序列,他现在是紧紧抱住了秦淮这条大腿,对於秦淮的吩附,他都做到全力以赴。 “另外,你对丹徒的情况最了解,昨天说的纳贿授官一事,也要你去办。” “记住,不强求,如果有人有疑问,你就带一句话给他们,就说是我说的。” “什么话?” “大关军镇,不可能一直是两百人的规模,短则两月,便会升到五百之规,届时,所有授官之人,都有军功可领。” 刘传之脸色一变,秦淮这句话信息量很足,这意思是大关军镇两月之內便有战事?要不然哪里来的军功? 不过他此时对秦淮的信心是前所未有的足,压下心中的惊,朗声道: “有您这句话,授官一事肯定手到擒来,必不负县令所託。” 隨即他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道: “秦县令,我听说丹徒的富户最近动作频频,到处打听我们秋季徵税的策略,大有合纵连横之意,计税吏们也是感到了来自诸多方面的压力,已有几人提出请辞,我怕...” 秦淮听罢,募然不语。 富户们这个反应,他之前也预料到了,春季徵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现在要是没有任何动作,就说不通了,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他必须要想办法將富户们对抗徵税的举动,扼杀在萌芽状態。 “既然如此,刚刚跟你说的事,你先不要直接找他们谈,悄悄找人放出风去,就说我大关有虚职可授,勾起他们的好奇之心,等他们来找你旁敲侧击的时候,你便推到我身上。” “如此,只需等三日,情势便会有变化,之后你再施行。” 见秦淮对此要有预案应对,刘传之心中大定。 其实昨日议事之时,他便已经知道了此事,只是担心会破坏秦淮当时刚起的势,就忍著没说。 看来秦县令又要有大动作了! 这官当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95章 大关奠基 第95章 大关奠基 巳时正,太平河,河水涛涛,秋高气爽。 刺史李条和长史张坚乘坐大气的漕船,远远地便看见了大关炼铁场的浓烟。 “张坚,你说这奠基仪式,是什么意思?” “应该就是大关军镇要开始修建的意思吧。”张坚有些不確定说道。 “这傢伙总是喜欢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次视察他那个炼铁场就是这般,胡闹。” 李条表面上抱怨著,脸上却不见一丝生气的样子,眼巴巴地望著渡口的方向,耳朵也竖了起来。 不过这次他没有听到小娃儿蹦蹦跳跳喊著『欢迎欢迎”了,心里不免有些空嶗嶗的。 甚至连一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他心中正疑惑,张坚出声提醒道: “使君,下船了。” 二人翻身下船,还没等站稳,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走出一位身著青绿色衫裙的俏丽小娘子,以他从没见过的姿势朝他走来。 看姿势,有点像娇嗔地小猫步伐。 这衫裙也不是常见的那种,下束高腰,腿侧长开襟,隨著猫步扭转,白皙紧致的大腿若隱若现,看得他一阵躁动。 待走近了一瞧,直让他心中惊呼。 “这不是...楚馆的名伶雪翎子吗?” “使君,欢迎您参加大关奠基仪式,请您隨我来。” 李条看著雪翎子盛装打扮的精致面容,盈盈一握的腰肢,修长的小腿,再听著如黄鸝般空灵的嗓音,不自觉飘飘然,脚也不听使唤地迈了出去。 张坚正想同行,却被另一赶过来的女子拉住,附耳了几句,便停了下来,让李条一人前行。 李条走在明显被精心修整过的道路上,周边空无一人,只有一位美丽动人的『迎宾小娘子”在侧,让他不仅有些不真实感。 我这到底是在工作还是在润州的楚馆? 雪翎子保持著猫步走姿,领先了李条半个身位,时不时放慢脚步,与李条轻轻撞到一起,再紧走几步,拉开距离。 李条闻著微风送来的女子体香,心中大动, 此情此景,可比楚馆有趣多了。 在这野外空郊,怎么有一种別样的刺激感?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就在李条浮想翩之时,他已经来到了大关军镇的核心,双峰山脚下最大的平地,占地两百余亩。 一丈宽的土栽绒地衣直接延伸到由数丈见方的木质平台,侧边一张有一层楼高的红纸掛起,最上面写著八个醒目的楷体大字: 浙西新脊·盛世雄关下面密密麻麻已经写满了宾客的名字,雪翎子递过来一支硬笔,指著最中间一块空白区域说道“使君,请签名。” 所有的宾客见李条来到,早已从广场之中聚集了过来,列队行著注目礼。 李条大笔一挥,留下欧体墨宝。 秦淮这才上前,朝著刚写完字还有些快意在身上的李条说道: “使君,请您入座。” 李条有了上次视察的经验,再也不疑有他,选择完全相信秦淮的安排,跟著雪翎子来到平台之前,最中间的座位上落了座。 近百宾客见状,也是纷纷落座。 这些人里大都是丹徒的官员、地主、富商代表,也是秦淮徵税的重点对象,大关建军镇的消息这几日在丹徒富户圈子里传的很广,越来越邪乎,纷纷传言,说是躺著就能领军功的机会来了。 只是又完全见不到秦淮这个当事人,想打听消息也是一无所获,让这些有心思钻营此道的富户们是躁动不安。 所以当接到秦淮派人送来的奠基仪式邀请函,所有人都不用催促,纷纷备上厚礼,早早便来到了此处。 秦淮看了一眼眾人,朝著台子后面的邱大伟等人点点头。 一阵急促但富有韵律的鼓点响起。 从后台走出三十六位身穿统一青绿色成衣的七八岁的孩童,手持稻穗,行起了古礼,异口同声,郎声喊道: “伏惟使君,分符海岱,持宪浙西。昔者画地成图,九服收经纬之效;今朝树桌奠基,丹徒得磐石之安。文修武偃,非独戟门列蠢;民安物阜,实乃歌仁。” “丹徒之阳,大关新张。使君德懋,既寿永昌。山河带礪,日月齐光。” 李条看著古礼,听著童音,字字句句都是在歌颂他为浙西干下的为国为民的大事、好事、实事,这感觉,实在是..: 太爽了! 秦淮就坐在李条的左手位,看著李修极力想控制自己不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钱没白。 这歌颂之词乃是他钱从清溪书院找高手写的。 “看来这词是对李的口味了,虽然我自己都看不懂。” 表演完毕,秦淮走上台去,此时邱三正搬著做工精致的立式发言席放到了台侧。 秦淮站在发言席之后,看著纸上的主持词,大声读道: “元和十四年秋,岁在昭阳,斗柄指寅。丹徒县令秦淮,谨率闔县吏民,顿首再拜於使君台前,敢陈肺腑,以告天地: “上稟使君李公条,持宪节而临浙西,运金匱以安黎元。昔萧规曹隨,不过承平守业;今公画地成图,实乃开创鸿基。非公高瞻,安得此雄关始建?淮虽弩钝,敢不效诸葛木牛流马之勤?此一谢也。 下启丹徒义商富户,郑商难,弦高稿师。诸公输財若陶朱散金,捐粟效猗顿济世。昔王舆断鞅以励军,今诸贤解素而筑垒。使铜山与铁壁同固,令货殖与烽燧並辉。此二谢也。 至若军镇之设,非为邀功,实系安危。淮当效来歙开道,誓作浙西门钥;追韦皋筑城,永绝海寇藩乱窥伺。今以秦淮建镇之法,必使雉连云,较渔阳之垒更峻;壕堑带江,较函谷之险尤深。 他日金城汤池成时,当见烽燧不惊于丹徒,商旅竞歌於润州, 谨以丹徒青石为誓: 若亏寸土,秦淮当自以谢浙西父老。 倘失片瓦,愿受雷以百代庸吏!” 秦淮这番念词,先谢使君,再谢富户,最后表达建好大关军镇的决心,可谓慷慨激昂,振奋人心。 台下听著的一眾丹徒富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 “下面,让我们恭请使君,为我大关军镇:” “奠基!” 鼓钟齐响,双峰共震。 李条起身,在雪翎子的引领下,走到广场的正中央,此时已经挖出了一个圆形坑,坑中间立著柱状整石,约莫一人高,上面刻有: “山河为证·民心为基。” 圆坑周边插著几把秦淮研究出的最新式的铁锹, 李条在秦淮的示意下,抓起一把铁锹,往坑里面铲了第一铲土。 就在此时,不远处立著的九根铁柱子,上面突然爆发出炽烈的彩色烟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底下的竹子顺火而燃,爆竹之声,不绝於耳。 再近处,木笼打开,几十只信鸽飞出,空中划出一道道白色羽线。 “大关军镇初建,愿信鸽传递和平於大唐內外。” “今日奠基仪式,礼成。” 第96章 流民 第96章 流民 李条走了,走得很匆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什么也没带走,除了雪翎子。 秦淮本来还准备了好几个大关为何要建设如此大面积的理由,来应对李条的洁问,谁知道根本没用上。 其实他没有提前向使君报备军镇的规模,是有故意『欺上”的嫌疑的。 “没想到一个名妓的诱惑力如此之大,害我白担心一场。” 秦淮回想起昨日他调教那个小娘子走路的姿势。 “秦县令,您奠基仪式这一招,实在太厉害了。”刘传之刚刚送走丹徒的富户们,急忙跑来向秦淮报喜。 “您是不知道,之前態度极差的富户们,刚刚走的时候,態度可好了,一个劲儿的向我討要军职,並且纷纷表示,等回去之后就要补上一份大礼,作为大关奠基的礼物。” “哦?送礼?你是怎么回復的?” 刘传之嘿嘿一笑: “自然是说,送礼就不必了,折现吧。” 秦淮拍了拍刘传之的肩膀,欣慰道: “还是传之懂我呀!”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他们態度转变,並不是我秦淮招数高明,全是使君那一铲子起的效果。” 刘传之点点头,要不是浙西道的一把手亲自为大关建军镇站台,秦淮就是把这仪式感拉满,也起不到什么效果。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还是您把那个楚馆小娘子调教的好,那个开襟衣服一穿,小猫步一扭,喷喷,我是没看见, 但是听说使君被迷的可都走不动道了。” 秦淮听罢,突然想起前世一个叫高职务的高官,就是跟山水集团的美女老板合了张影,就助力了该集团的腾飞。 “怀,乌鸦嘴,我大关军镇岂是山水集团那种学习外语的场所能比擬的。” 就在秦淮思绪纷飞的时候,邱二光走了进来,拱手道: “秦县令,我有事稟报。” “按照您的吩咐,我三日前便已经著手购买各种营建物资,现在基本上都已经在路上了,预计五日之后便可以悉数到位。” 说到这里,邱二光面露难色: “秦县令,营建如此大规模的军镇,包括城墙、营房、粮仓、武库、引水、排水、马既、铁铺、主街巷道等等。” “此等规模,我大关目前牙人仅仅三百,还要完成採矿、碎矿、炼铁、打铁、烧砖,还有炼铁场本身的营建,已经抽不出人力再做其他事了。” 秦淮点点头,缺人这个问题他很早就想到了。 “二光,此事你不用著急,不是还有五日的准备时间嘛,我自有办法。” 三日后,刺史府,正厅。 此时李条端坐中间,六七人分列两旁,秦淮赫然在侧。 再次来到这个润州府正厅议事,秦淮不免有些感慨。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他刚刚穿越的时候,那时他作为替死鬼要在这个厅內为自己殊死一辩,求得一线生机。 现在的他,座位赫然已经提到了长史张坚的对面,居於李条的右手第一位, 从一个背锅侠到现在的使君心腹,秦淮用了三个多月。 张坚见眾人坐定,率先开口道: “今日召见诸位,是有一事要共同商议,边哨来报,从北方迁来大批流民,即將进入我润州地界,你们六个县令执掌著我润州最好的县城,此事,该当如何?” “敢问长史,流民有多少人?”丹阳县令贺凌先问了一句,他是这些县令里面年龄最大也是资歷最老的。 “有五百之眾。” “这么多?” 眾人听到这个数字,议论纷纷, “哼,北方人不事生產,战乱频仍,老天惩罚,连年降灾,致使流民遍地,纷纷迁徙我浙西道,致使矛盾频发,我们为何要为他们的过错受累牵连?” 说话的人正是句容县县令张佑,此时他一脸义愤填膺,颇为不耻北方藩镇官吏作为,显得非常有正义感,只是话里话外,分明是想把这些流民拒之门外,嘴里更是没有仁善二字。 秦淮仔细观察著李条的表情,见其对张佑的说法並未有什么態度,於是放心道: “张县令,朝廷有詔令,允许流民在江南附籍,並减免前几年的赋税。” “你” 秦淮冷不丁地搬出朝廷的命令,直接把张佑的嘴堵死了。 怎么著?你现在毕竟还是大唐的官,此时还是元和中兴,你还想跟圣人詔令作对不成? 李条此刻才发言道: “秦淮说得对,诸位,还是想想怎么安置才是。” 一句话,便结束了是赶走还是安置的爭论,转而进入下一个討论阶段,如何安置? 张佑吃了个暗亏,也不甘示弱道: “秦县令还是如此喜欢拿圣人詔令压人哈。” 张佑此言,明显是拿之前的『千匹綾纱詔令”讽刺秦淮。 丹阳县县令贺凌见到二人爭辩不已,心中窃喜,自是闭口不言,只要少说话,这脏活便很难推到他的身上。 其他几个县令也是如此想法,都想著少说话,少招惹是非,少安置点流民。 “既然秦县令如此遵守圣人詔令,倒不如你把这些流民全都吸收了可好?” “好呀,只要使君吩咐,这些流民,我丹徒自会悉数安置。” 秦淮爽快答道。 张佑见秦淮不似在开玩笑,突然察觉到自己中了他的陷阱,懊恼之余,脑海中急速想著迴转之法: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不就是想让他们给你大关建镇当苦力吗?” 隨即他转向使君,作揖行礼道: “使君,秦淮打的算盘是利用完这些流民之后,便再全部赶走,届时,流民必定再次流於浙西,使君万万不可轻信。” 眾人纷纷看向秦淮,等著他的表態。 秦淮讽然一笑: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张县令,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哼,谁是小人谁是君子还未可知,至少我不会轻易许诺明显干不成的事情。既然你想做君子,那我问你,詔令同时要求,流民至处,宜优给復业,免其差科三年,你可做得到?” 秦淮不理会张佑的质问,同样转向使君坚定说道: “使君,此要求,下官必定完成,如果张县令不放心,大可三年之后派人来覆核,看看我秦淮做不做得到!” 李条点点头,对其態度表示认可。 张佑急道: “我话还没说完呢,使君体恤百姓,曾经出过州规:” “流民宜每丁授田二十亩,三年內免租。” “据我所知,你丹徒县,山水多而田地少。” “凭空分出一万亩地,你就是说破天,此事,你也决计办不到!” 第97章 抢地盘 第97章 抢地盘 张佑一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信心满满,似乎是抓住了秦淮的短处,吃定了秦淮。 秦淮却是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他,隨即说道: “张县令自已都说了,『宜每丁授田二十亩』,拿这种非强制性的规定压我,你是在说使君制订的规程不符合实际吗?” “你.” 张佑再次被喷地说不出话来,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关键还是当著使君和这么多同僚的面。 他本身脑子灵光,嘴皮子利索,在官场之中向来如鱼得水,混的很开,几时吃过这种大亏? 秦淮却不准备给他重新组织语言反击的机会,继续说道: “使君,虽然您的规程並非强制,但是您恤孤念寡、视民如伤之心却万万不可辜负,我秦淮当著您和眾位同挤的面,就此承诺,每丁授田二十亩,三年不课税,我一定做到。” “当然,张县令说我丹徒多山水少田地,却也是事实,若我想完成此事,还需要使君將练湖完整划归我丹徒,我必將完成承诺,不辜负使君恤民之仁政,届时,数百流民必念使君大恩,日夜诵之。” 秦淮的四六字古语用的是越来越熟练,当著这么多官员对著李条好一番夸讚,说的李条是身心通畅,心情大悦。 正想著拍板答应下来,却听到一句极不合时宜的话: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使君万万不可,那练湖在我句容和丹徒的交界,两县各占一半已有数年,划归之事,如何能轻易决断?” 张佑急得脸色通红,言语急促且甚少恭敬,竟是有种指挥使君干活的意味。 李条闻言怒,压著怒火说道: “好了张佑,秦淮今日主动揽下数百流民的安置,没有让你们其他县分担,而且他已经做出承诺,要按照最高標准安置,这份担当,实属难得。” “一个练湖而已,张坚,你即刻擬文,练湖从今往后,归丹徒管辖,周边渔民住户,一併归置。” 说完,他看了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张佑,冷冷说道: “此事,无需再议。” 一锤定音。 张坚点头,朝著身后记事的文书示意,让他记下此事。 一旁的丹阳县县令贺凌看到局面已经明朗,当即说道: “使君擅决断,此事做得上应天意,下恤百姓,极好极好。” “秦淮勇担当,敢谋事,与使君上下一心,必成一桩美事。” “只是我等若就此袖手旁观,只打著自己县里的小算盘,不为使君分忧,又如何愧当这一县之长?” “我丹阳县愿无偿资助丹徒县稻米百石,以缓使君之忧,以解丹徒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李条心情瞬间大好,眾县令齐心协力为他谋事,才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局面。 其他县令见状,纷纷痛恨自己为何不早点表態,平白让这丹阳贺凌抢了风头。 这老傢伙果然老奸巨猾。 但是吐槽归吐槽,即使没抢到第一个表態的,也比不表態好,纷纷出言。 “我延陵县也愿意捐助稻米百石。” “我江寧县同助。” “我金坛县同助,只是我县粟米居多,愿资助稻粟各五十石。” 六个县除了丹徒,已有四个县表態,眾人齐刷刷地看向唯一没有说话的张佑,表情玩味。 秦淮怎会浪费如此好的羞辱机会,他把眼睛张的大大的,看著如坐针毡的张佑,头一歪,嘴角上扬,嘲讽之意拉满。 “你不是要斗我吗?现在还斗吗?赶紧送上免费的地,免费的米。” 张佑见秦淮如此讥笑作態,几乎就要压不住怒火,只想甩袖离席,良久,还是深呼一口气,咬著牙说道: “我句容愿资助稻米百石,以解使君之忧。” 秦淮一听,装模作样地回了个礼: “感谢张县令慷慨解囊、体恤流民义举,不仅送在下半个练湖及周边百数渔民,还送这么多稻米,秦淮在此愧领了。” 一番话说完,秦淮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场, 为了今日议事,他早已做足了准备,刚刚即使贺凌没有表態送粮食,他也不会放过他们的,下一步便是向使君求助,让这几个县令低价卖他粮食。 只是没想到这个老油子今天如此给力,让他既不用出钱,也不用得罪人,便轻鬆到手五百石粮食。 五百石呀,足足六方斤。 够他吃好一阵子了。 不过秦淮也不是吃白食的主,几个县令平白送出这么多粮食,要说心中没有怨言,那绝对是假的。 “感谢诸位,秦淮平白无故受了大家这么多的资助,诚惶诚恐,又怎敢无功笑纳,只是我丹徒没有什么可以回礼的,擅长的,唯有铁器一事。” “我丹徒愿意回赠每个县令最新式的铁锹五百把,不日便派人送到各位府上。” 眾人闻言,脸色也是变得柔和了一些,正如秦淮所料,今日之事,秦淮得了土地,得了渔民, 又得了如此多的免费粮食,最关键的是,他还得到了使君的赏识和器重,他们作为普升时的对手, 又如何会甘心? 五百把铁器,虽说数量不多,但是好岁也回了点血,不要白不要。 想通这点,几位县令纷纷向秦淮揖礼,表示感谢。 除了张佑。 他此刻疑惑地看著秦淮,分明是不相信秦淮会给他还礼。 “张县令无需疑虑,句容县如此支持我丹徒的流民安置,这铁锹怎能少了您的?” 张佑见他单独承诺,信上了几分,今天损失如此之大,白送的东西为何不要?想通此节,他也是不情不愿,勉勉强强拱了拱手。 秦淮心中冷笑。 现在的铁锹是不到一米的短柄铁锹,整体笨重,不便携带,不符合人体工学,非常容易疲劳。 而且受限於此时的锻铁技术,铁锹的使用寿命也非常短,用不了多久便会脆裂、卷刃或崩缺, 並且刃头很厚,翻土也就能挖出十几公分的深度,垦地深度差,速度慢,每日甚至不足半亩,效率极低。 “免费送给你们,当然是真的,你们就用吧,我秦淮监製的东西,保准好用,让你一用一个不哎声。” “再说了,不送给你们,我怎么打gg呢?又如何能等到你们求著我採购的美妙场景呢?” 第98章 我把你们想的太好了 第98章 我把你们想的太好了 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六位县令並没有同时离开,有些还有政务要匯报请示的,趁此机会,一併办理。 秦淮自己都没太管过具体的政务,对于丹徒的政务,他也就是在大事情上把把方向,具体操作基本上都是刘传之和高力本在做。 他起身准备离开,就看见刺史的幕僚赵新章朝他走来。 他来找我干什么? “秦县令,我送送你?” 秦淮眼睛微眯,观察著赵新章的表情。 这傢伙养气功夫真不错,喜怒不形於色,是个高手。 难怪能做出“徵召李玖父子』的微操作。 秦淮心里感慨,脸上也是不动声色。 “赵管事,就这几步路,怎敢劳烦你送我呢?” “不碍事,我也是对秦县令刚刚奏议之时的风采感到敬佩,如此惊才艷艷之人,以前我竟然丝毫未觉,真是罪过,要不然,也不会此时才想到要结识秦县令你。” “结识我?我秦淮何德何能,不过仗著有点嘴皮子,混日子、餬口子罢了。” “秦县令不必自谦,你刚刚前语激怒,后言设伏,一步一棋,步步为营,如此表现,必然是心中早有韜略,堪称才智双绝。” “赵管事,你来送我,不会就是为了夸我的吧?前面,马上就出府门了。” 秦淮指了指前方,选择开门见山。 赵新章却是没什么著急的神色,淡淡说道: “秦县令,我要对你说的话,一句足矣。” “请讲。” “推诚过篤,罔防人偽。” 这话什么意思? 秦淮心里直犯嘀咕,字面意思不难理解,应该是说我总是过度以赤诚待人,但是对別人很少设防备之心。 这是说我总是把人想的太善良了? 秦淮突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他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已是中秋的天气,他的后背却顷刻间便被汗水浸透。 他终归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喃喃道: “不至於吧,不至於到这种地步吧,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是读过圣贤书的。” 赵新章听到秦淮一连说出两个不至於: “不管至不至於,我话已经带到,这就不远送了。” 说完,赵新章也不再多废话,转身便往回走。 看著离去的背影,秦淮颇有点纳闷,他此刻也是看不懂这姓赵的了。 上次“徵召事件』,这赵新章毫无疑问是始作俑者,跟秦淮算是结上了仇,可是刚刚,他却又像老朋友一般,特意提醒了秦淮。 “这到底是发现我不好惹之后,幡然悔悟想要重新结识我?还是说这个提醒也是他布局的一个环节?” 秦淮摇摇头,急忙上马,往自己的县衙赶去。 “糊涂!” “你怎能如此失態,在李条面前大呼小叫?” 润州一处豪华府邸,张佑站在身穿锦丝的中年男人一侧,缩著脖子,不敢言语。 中年男人正是浙西道的別驾周以先。 “舅舅,甥儿当时也是被他气著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秦淮分明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了要拿我练湖的主意。” “这会儿怎么想通了?当时你的脑子去哪里了?” 周以先嘆了一口气,说道: “这些都不重要,无非是一点地,一点粮食。关键是李条,他在这个事情中呈现出来的態度。” “你几时见过他这般驳斥过你?” 张佑摇摇头,他以前仗著家族的威势,从来没有被上级这般对待过。 “秦淮,都怪这个秦淮!” 周以先看著张佑气急败坏的样子,怒道: “怪不得你能进了別人的圈套,这跟秦淮有个屁关係?” “啊?难不成李条要对我们动手?” 周以先没有说话,只是表情阴沉的有些可怕。 “那我们如何应对?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你放心,此事,定不会让你吃亏,让那秦淮如愿。” 张佑听罢大喜,只要舅舅出手,这事情就肯定有转机。 话说两边,秦淮回到县衙,便紧急召来刘传之和高力本开会,將今日刺史府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不是大获全胜吗?秦县令何故忧虑?”高力本有些摸不著头脑。 “高县尉一看便是在富裕之家长大,为人正直,却是少了防人之心。”刘传之微笑看著纳闷的高力本。 秦淮点点头: “高县尉,我让你训练的新式弓弩怎么样了?” “效果很好,比以前的弩射出速度更快,准头也更高了。”高力本想起秦淮给他改装的加有簧片和双矢槽的新式单兵臂张弩。 “你亲自领队,带上你所有的得力人手,再带上盾牌弓弩,迅速往北方边哨方向过去,去把流民亲自接到大关。” “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去接?难道,他们要杀人?不至於吧?”高力本有些不確定。 “就算要杀,他们也犯不著把人全杀了吧,可以杀两个流民嚇唬一下,让他们不要去大关,这样不也可以达到效果吗?” “他们既然可以杀两个人让他们不要来,我自然也可以找到他们让他们重新过来。” “只要他们活著,这事情就不算完。” 秦淮对著高力本解释了一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在会议上使出诸般手段,既得了土地,又得了粮食,还帮助了流民,得了名声。 可是却忽略了,正是他的操作,才让这些流民陷入了死亡境地, “秦县令,被动防守不是好办法,这些流民没有组织,到时候遇到攻击,必然作鸟兽散,根本无法好好保护起来。”刘传之在一旁提醒道。 秦淮点点头: “高县尉的,你带著手下,就跟大部队一起,不走夜路,不走小路。多带点吃食,让他们吃饱点,走快点。” “我会再派人化作流民,走在你们前面,先行探路。” “秦县令,流民现在到哪里了?到我大关还需要多久?”刘传之突然问道, “四五天吧。” “嗯,时间仓促,对方真要使坏,也没有太多时间组织人手和袭击陷阱,毕竟,这种丧天良的勾当,他们未必好找人。” “不可大意,也许正是因为丧天良,他们找来的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之人,反而不好对付。” 秦淮吃一堑长一智,穿越而来的他,確实如赵新章所说,老是把人想得太好了,比如陈东社一事。 这次遇到这种因他而生的骇人听闻的灭流惨事,他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思考问题。 无菩萨手段却行菩萨心肠。 不是帮人,而是害人。 第99章 刚拿起刀,这就撤了? 第99章 刚拿起刀,这就撤了? 两日后,浙西北部的官道上,由北往南,数百流民,脚步在路上拖出长长地印痕,捲起尘土阵阵。 流民队伍的最前面,三十几个黄袍衙役骑著马,神情戒备,不时朝四周张望。 “高县尉,这应该就快到了县令跟我们说的地界了吧。” 高力本对著这个名叫张五的糙脸汉子点点头,朝著眾人大喊一声: “都给我精神点,隨时准备抄傢伙。” 在大部队前方约一千多步,二三里远,三四十个同样打扮的流民推著四五辆木板车,缓缓前行,这些人脚步跟跎,身上衣衫破旧,脸上泥污覆面,头髮也是胡乱绑了一下,乱糟糟的。 正在穿过一道两侧皆是密林的林荫道。 “嗖-—— 极速的破空声响起,撕裂鸟鸣。 走在最前面看似有气无力的流民,突然趴地一滚,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只见箭头已经深深插到了地里面,箭尾錚錚作响。 “敌袭!” 几十个『流民”动作迅速,在破空声响起的剎那,便是纷纷朝著板车围起来的中间区域聚集, 低头弯腰伏地,躲过了第一阵密集的箭雨。 “盾阵!” 趁著对方装箭的功夫,快速闪身將板车上的被褥掀起,露出足有半人高的彭排,杨木胎裹著熟牛皮,边缘包著淬火的铁片,抓起后面的把手,立在了身前,挡住了板车尚未合拢的孔隙。 “盾阵已成。” 最前面走著的『流民”沉声说道,快速將散在眼前的头髮聚拢,正是李严。 “眾人听令,东西侧密林皆有弓箭手,甲组朝东,乙组面西,不得露头,装好箭矢,等我號令。” 身旁一人,从怀里掏出一支绑有炮仗的火箭,朝著天上猛然射出。 轰隆-- 巨大的炮声在密林上空炸响。 密林西侧一处土丘后,一位未著军服的男子满脸焦急,朝著身后相貌冷峻的男子说道: “不好,陈都尉,我们上当了,这些人不是流民,他们拿的是彭排,这是军兵才用的东西。” “慌什么?”名叫陈散文的果毅都尉斥责了一句。 “不过一个盾阵,等死而已。” “可是他们发射了求救信號。” “所以要速战速决,他们没有长、拒马枪,你现在就带著你的人,去冲乱他们的阵型。” “啊?我们去?他们要是有弩呢?” “你放心去吧,刚刚车上我都看过了,只有彭排,哪里有弩?你们打了头阵,就能用军功正名,莫要瞻前顾后,貽误了战机,我现在就把你们这些山贼砍了!” 陈散文威逼加利诱,名叫刘天的山贼脸上犹疑不定,终究还是被这果毅都尉手里明晃晃的大刀所,大喊一声: “兄弟们,跟我冲!” 十几人刚衝出密林,就看到盾阵之上,探出十来个黑乎乎的弓弩,箭头光滑如新,反射著刺眼的阳光。 “嗖---” 『嗖---” “嗖---” 一道道箭矢破空之声极速传来,紧接著便是身边之人的哀豪声。 “噗”,刘天只觉自己的胸口一紧,低头看向自己的胸部,一根箭矢直直插入,不过他也没感觉到什么痛感,只是看著眼前的盾阵突然衝上了天,越飞越高,直到变成黑乎乎的一片,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在树后观察著一切的陈散文眉头紧: “这箭矢怎会如此密集,四轮齐射,根本找不到装填箭矢的空隙,这是怎么办到的?难道他们车里藏了人?” “不可能呀,这么多轮的齐射,不是人数多就能解决的。” 就在他犹豫不决,思考如何破阵之时,从前方匆匆赶来一位斥候: “都尉,高力本带人骑马杀来,手里皆有弓弩。” “多少人?” “有一二十人。” 陈散文看著前面倒在路上的一二十具尸体,知道自己今日已经无法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大喊一声: “撤!往密林深处撤!” 今日不成,还有明日。 我在下一站等著你们便是。 看你们这样的招数,还能用几次? 杀你们不好杀,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流民,比杀鸡都简单。 陈散文似乎是吃定了这五百人一般,即使今天上当死人了、撤军了,也没有什么垂头丧气之感,只是有些愤怒: “也就是这並非我们的地盘,能调用的东西太少,否则,就这草包似的盾阵,我隨意就能灭了他们。” 李严透过彭排的缝隙,仔细看著东侧的密林,除了地上还有人在哼哼唧唧的哀豪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他知道,对方应该已经撤了。 看了一下地上被射中的对手,看穿著打扮,明显不是军人,而是一群山贼。 他从地上奋力抽出差点射死他的那把箭矢,摩著冷冰冰的箭杆,还有三棱带血槽的破甲箭头“箭锻冶、箭杆精製、箭羽胶合,还有配平,这种箭矢,怎么可能出自山贼之手?怕不是被临时拉来送死的垫手。” “都尉,他们这就撤了?看来本地的军队也不行嘛,就这种表现,跟镇海军的德行也差不多。” 名叫崔夏的校尉一刀结果了只呼气不吸气的山贼的性命,收起制式陌刀,朝著李严说道。 “也许,他们就是镇海军呢?” “啊,那他们是专门朝我们来的?” 李严看了看自己这位说话不喜欢过脑子的手下,笑了笑道: “就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认得出来吗?” 崔夏用手搓了搓自己满是泥污的脸: “这些蠢货,我崔夏就算这副模样,也不能把我当成流民,活该他们死。” “就是今日没能杀个痛快。” 李严看著这位半个月之前才与他会和的同样死里逃生的校尉,问道: “崔夏,你是还怀念以前刀口舔血的日子,还想做个游侠儿?” 这位向来粗獷的汉子竟然摇了摇头: “都尉,以前那样的袭杀,自然过癮,可是真正想砍的头颅,我终其一生,都砍不到。” “哦?你想砍谁的头?” “张子良那恶贼。” “,你倒是真敢想,这可是镇海军的头,怎么,你觉得现在就能砍到了?“ 崔夏摸了摸头,笑著说道: “我也说不好,就觉得这次,跟以前不一样。” “看著大关建镇,我就感觉,那张子良的脖子,离我是越来越近。” “早晚有一天,我能一刀砍了他!” 第100章 再次招揽 第100章 再次招揽 “废物!” 別驾府邸,周以先將手中的白瓷盏茶杯狠狠摔到地上。 “连他们转水路都预料不到,还去路上设伏,你伏击到了什么?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別驾,那密林尽头有一可通船的小河,甚少有人知道,我们当时也没想到他们是想从这里到刊沟,再到太平河的。”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到哪里了?” “应该今日就可以到大关了。” 周以先闻言,阴沉著脸,不说话。匯报之人见此,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別驾,要不要我寻几个生伤寒重病的人,找个由头,送到大关?” “不用了,就让他们好好营建,另外,你去告诉张佑,让他配合秦淮施政,不要阻拦另一半练湖的划归以及渔民的归置,同时,儘快把那五百石粮食送到。” 看到手下迟疑的眼神,他怒道: “还不快去!” 太平河大关渡口。 “秦县令,幸不辱命。”高力本和张午师率先跳下漕船,对著秦淮躬身行礼“这次差事办得漂亮!”秦淮忍不住夸讚道。 派过去的人以及这数百流民未折损一人,实在是幸事。 “多亏了都尉艺高人胆大,我们不过是做些辅助工作。”高力本谦虚道。 秦淮点点头,看著从船上依次下来的流民,老少妇幼居多,青壮较少,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怪不得没人想安置这些流民,有用的、有力气的,怕是早就被北方那些藩镇抓去充军了。” 虽说嘴上抱怨,但是秦淮可没有想著要把这些“没用”的人赶走。 其实说是老幼妇孺,那也是相当於这个时代的標准来看的,按照秦淮穿越之前的標准来看,这些所谓的老人无非也就是五十左右,妇孺无非是瘦弱了一些,只要他的食物保障到位,这些人未必不能当青壮劳力来用。 “二光,你去派个人,把刘封郎中请过来,让他给这些流民看看病,调理下身体。” “另外,这几日不要安排他们干活,就在军镇广场临时搭个能遮风避雨的棚子,给他们暂时住著。这几日的粥饭,要逐渐粘稠,不能一口气吃撑了,再吃出问题。” “还有,要把这些人都分好组,工匠、农户、壮丁等,不要管年龄和男女,只要有本事有经验有特殊能力,都可以用起来,以后他们每日的劳作,都记成工分,等军镇建完之后,便会按照工分分地。” “这里跟炼铁场重启的情形差不多,你把当时管事的人叫过来,给他们做好分工。” “总之一句话,五天,我要看到这里井然有序,生机勃勃。” “能办到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秦淮看著船上的人已经下来的差不多了,突然,他在人群之中竟然看见了一个让他十分意外的人。 烟摊贩,周全。 周全此时也是看到了他,小跑著来到面前,说道: “秦县令,真是你呀。” “周全?你怎么跟著流民在一条船上?你不是被徵召了吗?” 原来,这周全本来已经上了长安少府监的徵召名单,也被押了过去,可是走到半途,押他的人突然说徵召名单搞错了,没有他这个人,便直接放了他,让他回家。 路上他碰上了这流民的大部队,一问也是前往丹徒的,也就混到里面,跟著一块儿回来了。 “还有这种事儿?谁救了你?” 周全也是有些不確定:“我也不知道。” 秦淮却是心中有了猜测,八成就是卢焰那小娘子发现周全被徵召了,想办法把他捞了出来,也就她有这种能力。 想到此处,秦淮就不想与他打过多的交道,准备去忙別的事了。 “既然周公已经安然回来,这就赶紧回家吧,免得夫人担心。” 本以为这傢伙会就此离开,毕竟上次他们见面並不愉快,谁知道他竟然小跑著跟了上来,有些欲言又止。 “周公,有话直说。” “秦县令,我听说前些时间,您这里奠基之时,有绚彩火光烟柱的奇观,可否容在下看上一看?” 原来是学技术来了。 不过秦淮並不准备教他。 这周全和他也就见过三次面,对他最大的帮助就是间接让秦淮知道了卢焰失踪的事情,可这事几巧合居多,算不得什么功劳,他上次也拒绝了秦淮购买原材料的请求,秦淮並不觉得欠他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帮了他,一旦夙愿完成,弥补了女儿早天的遗憾,对他是福是祸还真说不清楚。 “周全,那彩色火光无非是捉弄人的戏法,与你的烟製作並无关联。” “秦县令,只要您给我看看,以后您的精製硫磺,我全包了。”说完,周全竟是单膝跪了下来。 就在这时,从流民中走出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小脸脏乎乎的,抱著周全的胳膊,想要起来: “伯伯,你怎么跪在地上?我们快起来。” 周全看著这个衣服破旧的小女孩,面露心疼之色,却是没有起来。 秦淮听到这里,才停下脚步,认真思考起周全的方法。 其实,精製硫磺的製作原理秦淮懂得,真要做的话,他有把握超过周全做出来的。 可是他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从头弄,如果有一个质量不错的稳定货源,確实能省不少事情, 至少天工营人手捉襟见肘的情况会有好转。 这几日杨校之和聋哑女孩为了提纯硝石,人都累瘦了一圈。 秦淮实在不忍心再让他们去磨硫磺。 “周全,你先起来。”秦淮说完,蹲了下来,颳了刮对他有些畏惧之色的小姑娘的鼻子,问道: “小女娃,你的阿爷阿娘呢?” 周全一把抱住小女孩,说道: “她父母都去世了,她是躲到了流民堆里,一路跟了过来。” 秦淮恍然,他本来还在疑惑,所有的流民下了船都去登记吃饭分住所了,怎么还会有剩下的在这渡口游荡。 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这里面有哪个大人是你的亲戚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秦淮见状,心里有了决断: “周全,我是懂得如何製作绚彩的烟,但是想让我教你,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一,你和夫人一起搬到这里来,帮我带著这个小女娃,我这里每天事情很多,人也很多, 我怕她没人照看,到处乱跑,容易出事。” “第二,趁此徵召入长安的机会,不要再联繫焰火娘子。” 秦淮本来还想说第三条,要帮他製作硫磺,但是转念一想,周全都要住在这里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不用再多此一举显得他咄础逼人。 “如何?” 第101章 人事即政治,大关军镇第一次集体会议 第101章 人事即政治,大关军镇第一次集体会议 大关军镇广场,一间临时搭建的营房,房中央一张硕大的榆木桌子,中间是整个大关军镇的沙盘,与墙上掛著的尺幅巨大的地图对照,地形地势一览无余。 长桌之首,正是秦淮。 李严、刘传之、邱大伟、杨潜、邱二光、李玖、邱三正等人依次入座。 “诸位,今日是我大关军镇初设以来,第一次集议,在会议开始之前,我先宣布几件事情。” “第一,大关炼铁场、大关砖场併入大关军镇,相应人口户籍隨之更改,目前主事之人分別是邱大伟和李玖,此项工作保持不变。” “第二,大关军镇目前处於营建初期,我说下具体的人事任命,我强调一下,这只是营建期的安排,等建成之后,我们再行定夺。”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是竖起了耳朵,没有人不关心自己的位置,尤其是邱三兄弟和杨潜他们这些最初的参与者,如今大关炼铁场升级到大关军镇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自然水涨船高,要再升一级。 可是新加进来的要么是六品的果毅都尉,要么是八品的丹徒县丞,都不是他们这些原先的小平民可以比擬的,所以说,他们对今天的人事任命非常关注。 “我大关虽然被定义为成边重镇,我也有镇遏使一职,但是毕竟於制不符,所以今日任命的很多职务未经吏部確认,並非正式任命,仅在我大关內部使用。” 秦淮打了一连串的补丁,他接下来是按照六曹和一些约定俗称的官职来任命的,可是这种任命一般是节度使才能干的活。 这就是他这个县镇遏使的特殊之处了,简单总结来说就是: 秦淮目前也是节度使,不过节度的只有大关这一个镇。 “刘传之,现任丹徒县丞,特任命其兼任功曹参军,主理大关军镇对外关係,尤其是纳贿授勋和隨军要籍的售卖与分配。” 这一项是目前大关营建的重要资金来源之一,除了刘传之,没人比他更合適。而且大关初设, 外交事务的优先级必须要提到很高的位置,事关大关的生存,所以秦淮把刘传之放到了座下第一人。 “邱大伟,现任大关炼铁场主事,特升其为大关军镇主事兼任法曹参军,统领军镇建设,包括处理军民纠纷等事宜。” 从炼铁场的主事升任大关军镇除了军队以外的主事,顺理成章,真正有变化的是后面这个兼职,法曹参军,相当於军队的检察院,由他担任,也是为了平衡李严这个军事主官的势力。 “杨潜,总领天工营,归我直管。同时兼任工曹参军,负责大关军镇工具器械製作,下设匠作监,统领铁匠、木匠、皮匠三坊。” 杨潜的位置最为特殊,是把秦淮的想法创意付诸现实的重要支撑,属於是『一把手”直管的『研发中心』,实际权力不大但其实地位超然,至少在秦淮的印象中,杨潜说的什么建议,邱大伟从未反驳过。 “邱二光,由原先炼铁场后勤主事,升任为大关军镇仓曹参军,协助大伟做好军镇建设,特別是前期阶段,要做好钱帛、粮食、布帛等物资的存储和分配。” 邱二光做事细腻,考虑周全,钱袋子、物袋子交到他这里,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李玖,授登仕郎一职,全权负责砖场营建,后续要做好扩建以及制瓦事宜。” 李玖自从升了籍之后,已经成为了大关的活招牌,对於大关吸引匠人入职起了很好的示范效果,所以秦淮给了他登仕郎这个虚职,从八品,经常用於为官府办差的资深匠人。不过因为性格原因,秦淮没有赋予他更多其他职务。 “邱三正,原先辅助邱大伟之责,暂时取消,从今往后,跟著李严学习练兵、巡防、斥候派遣、编练牙兵、管理军籍、组织操演、制定布防图与应急预案等一切军镇事务。” 这一任命,是秦淮想了很久才敲定的,如果说在场的眾人谁对秦淮最恭敬最佩服,当属邱三正,这傢伙脾气火爆、做事正派,非常適合在军队发展。 李严这个果毅都尉,曾经是六品的官职,比如今的秦淮都还要大一级,秦淮把他招募进来,虽然也经过了充分的考察和思考,但是毕竟结识时间不如邱氏三兄弟和杨潜那种,而且李严及其手下驍勇善战的兵士二十多人,已经成为了大关军镇最初始的军事力量。 关键是这一力量,並不掌握在秦淮手中。 秦淮自然是信得过李严的为人,但是权力一说,不是一句信得过就能行得通的。 要是不改变这一现状,很多事情,慢慢做下去就会发现,逐渐变了味道。 此事,不得不早做准备。 第一步,自然就是李严的人事任命。 这也是今天所有的人事任命里面,最让秦淮头疼的。 他本来是想任命自己为镇將,可是如此一来,李严要么是镇副將,实际的二把手,要么是兵曹参军,和杨潜他们一样,地位同等。 这一点,他到现在都没有想好。 所幸,李严身份依然敏感,秦淮暂时决定不授予其任何职位,同样也包括他手下的二十多亲兵秦淮一番话说完,人事任命到此结束, 没有提到军队建设,没有提到李严任命。 傻子都知道,军队建设的事务由李严负责,只是不作宣传、不作任命,避免给人口舌。 “三正为人豪爽、嫉恶如仇,我也是极为欣赏,秦县令此等安排,我心甚慰。不如让三正选拔三十个好苗子,一同参与训练?”李严朝著眾人朗声说道。 眾人听罢,瞬间明白李严这样做是为了避嫌,纷纷点头。 我带过来二十多人,但是不能让他们成为建军的核心与初始力量,你们选拔三十人出来,打乱编队,重新安排,如此,对大家都好。 秦淮自然也是明白李严的用意,不过他不是这种小气之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既然当初决定招募李严,就是看重了他的为人与能力,哪有此刻再起疑心的道理? 他大手一挥: “李都尉无需如此,选人事宜,由你做主,三光在旁辅助即可。” 秦淮採纳了新扩30人的建议,没有採纳由三光挑人的建议。 “诸位,我大关军镇初设,负山扼江,此地乃我等今后能布武江淮之枢机。如今草创之际,百工待举,烽燧未坚,仓尚虚,事繁责重,非群力莫济。诸位或负经纬之才,或怀研轮之技,皆当戮力同心、恪守职分、祛除私虑、秉持公心。凡是涉及到版筑之规、成防之要、粮秣之计,诸位皆可直陈於我;倘若事涉多方,则如今天一般集议公决,务求至公。 惟愿上下无猜,和衷共济一一军镇兴废,在此一举。 诸君勉之!” 第102章 秦淮的家底(一) 第102章 秦淮的家底(一) 秦淮一番总结说完,在场的眾人听得是心神激盪,胸中似团著一口气,要喷薄而出。 在座的,除了李严和刘传之本身就是武將官吏之外,其余的人皆是平民之身,如今全都被授予了『官职”,虽说没有进入吏部的序列,算不得真正的官,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早晚的事情,因为他们任职的地方,叫军镇。 这是地方的重要武装力量。 能依附在这样的地方,管他吏部確不確认,都已经是非常显赫的位置了。 只要大关军镇越来越好,越建越大,越建越强。 他们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 可以这样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此刻完成了身份的蜕变。 从一个任人摆布的奴僕,变成了为自己谋事创业的主人。 为別人打工和为自已打工,是有本质区別的。 只要投入心力建设大关,他们的事业会越来越大。 这是一份『成长型”的事业, 同样的,对於本身就是武將官吏出身的李严、刘传之来说,他们的关注点不在身份的转变,而是秦淮提到的另一句话。 “大关军镇初设,负山扼江,此地乃我等今后能布武江淮之枢机。” “布武江淮?” 大关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军士不能超过200人的小镇,只是为了保护大关炼铁场而存在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武装,是一个其他势力看都不会看一眼、隨便出手就能轻易灭掉的存在。 结果你现在说,你要“布武江淮”? 且不说多么的狂妄自大,就单单这一句话,就可以给秦淮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不过李严当时听到这句话,明显比其他人反应更大,也更兴奋,虽然在场的人里面,他认识秦淮最晚,但他最早发现秦淮有著不同於一般官吏的抱负。 传统的官吏不会捨得一身別,去凑个十万贯出来,建一个明显不符常规、不合建制的占地几百亩的军镇。 这也是他决心留下来的非常重要的原因,甚至是根本原因。 只是双方非常默契,都没有聊过这个敏感话题。 刚刚,『布武江淮”这句话一出,秦淮的立场几乎相当於明牌了。 虽然如今的圣人一直主张削藩,也取得了一些成果,比如灭了李师道,比如韩弘奉表入朝,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所谓的『元和中兴”,实在是刀尖上跳舞,顷刻便会翻覆, 藩镇割据大势无法逆转。 圣人宪宗也无非是一个修补匠,这里搞劳一下,那里赏个虚衔。 藩镇依然在追求武力,只要有了武力,就能在这乱世之中取得话语权,是自立自主多一点还是靠拢长安多一点,灵活得很。 自立多一点的,比如河北三镇,几乎就差自主称王了。 靠拢多一点的,比如浙西道,李条因为没有太多兵力,自然靠拢长安多一点。 穿越来到这里之后,秦淮有一个刻板印象改变了,他之前潜意识里一直以为他穿越的这个时期会战爭不断。 其实不然。 现在是公元819年,距离唐王朝覆灭还有88年,马上就进入唐晚期阶段,这个时期,战爭与他自以为的不同,反而是比较少的。 因为所有的势力都在做一件事: 划拢地盘,积蓄力量,为即將到来的战爭做准备。 每个势力都不愿意轻启战端,因为局势不明朗的时候,一旦陷入战事,积贫积弱,很容易便被周围的其他势力趁虚而入,一举吃掉。 李师道就是如此覆灭的。 平民转官吏。 武將图霸业。 在场的人,唯有刘传之,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最初的设想是通过加入大关军镇的核心团队,彻底成为秦淮的心腹,如此一来,秦淮每往上爬一步,他就能顺著爬一步。 可是在听到秦淮『布武江淮”的狂悖之语,他在那一刻是心有懦的。 他发现,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也把秦淮想简单了。 本以为只是跟著秦淮一同进入仕途的高速发展期。 谁承想,似乎是一条王霸之路? “我上的这个船,目標难道是那星辰大海?” 但他也是个心思剔透之人,知道此时已经没有了下船的选项,在秦淮说完总结陈词的瞬间,他便是已经完成了心理建设和身份转换。 来这世间一遭,怕个鸟,干他娘的一票! 转换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或许,刘传之心底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了。 “诸位.” 秦淮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沉声道: “请诸位匯报一下手里的工作情况,传之先来吧。” 刘传之收敛思绪,將早已经准备好的情况一一阐述: “秦县令,自从上次奠基仪式之后,我们大关军镇的建设就顺畅多了,先前这些地主豪强经常给我们使各种绊子,比如土地的出让、稻米及营建物资的售卖,处处设卡。现在这些问题都已经悉数解决,他们还纷纷补上了奠基大礼,我粗估了一下,应该有四五千贯之多。” “这是其一,还有就是纳贿授官一事,我已经联繫了十个有购买武骑尉意向的本地士绅,有从长安致仕的官家,也有本地的地主富商,还有一些在浙西道任职的官吏。” “第三就是隨军要籍的事情,因为人数眾多,我这里已经根据您的要求,按照身份分类,按照比例排了序,前后我把两份名单一起给您,请您一併定夺。” “这两项加起来,应该会有两万多贯进项。” 秦淮对於刘传之的办事能力非常满意,称得上是『抓落实”的好手。 他欣慰地点点头,看向下一个人,邱大伟。 “秦县令,我先匯报一下炼铁场的情况,从重启之日到今天,目前炼铁场总共牙人340人,原有可用房屋7间,总共营建议事厅、试製厅、正厅及偏房12间,牙人用房46间,毡帐30顶,饭食凉棚10座,共计用钱1600贯,目前收支基本保持平衡。” “两座高炉目前都在运行中,每日產生铁千斤,上三休四,一个月可產生铁10000斤,其中, 我们自己的焦炭產铁3000斤,周御史送来的木炭,產铁7000斤。限制產能的主要问题依然是燃料不足。” 御史周齐送来的木炭是按照六炭產一铁的量来的,秦淮通过技术提升產出的多余的铁,自然会留著自己用。 也就是说,这一方斤的生铁,他和使君对半分。 “上三休四,休息期间的人力调配,二光你要做好,可以让他们来军镇这里干活,待遇不变。 秦淮听到上三休四,心里一阵艷羡,不过作为『老板”,他是不忍心牙人们无钱可挣的。 工作,必须安排上。 钱给够就好了。 第103章 秦淮的家底(二) 第103章 秦淮的家底(二) 接下来便是轮到邱二光匯报了,他组织下了语言说道: “秦县令,帐面上的一万贯,我已经用去了一半,主要是採买大量的营建物资,木材、石材、 夯土、砖瓦、绳索、皮革、铜锭、石灰、黏土等,目前首批採买的已经到了,后续的都还在路上。” 秦淮点点头,强调了一下安全问题,並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时代的营建不像现代,既没有大型机械,也没有电气设备,牙人们比较少会爬高踩低,所以哪怕是没有安全帽这种保护用品,也很少出现重大的人身伤亡事故,大多是搬砖砸到脚、扭到腰这种常见的安全问题。 在杨潜匯报之前,秦淮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二光,淮南那个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在接洽中了,有希望谈成。” “哦,什么结果?” “每半个月送石炭一万斤。” 秦淮听到这个数字,开心地露出了笑容。 上次赵新章算计他,想帮他弟弟赵瞬臣的锡山冶场挖大关炼铁场的墙角,秦淮顺水推舟,將张修集“除名”。 不日,他便知道了锡山冶场的煤炭来源,淮南道。 锡山冶场虽然没有用煤炭炼铁的技术,但是场內有烧制石灰的业务,所以也需要大量的煤炭。 淮南歷来就是中国东部地区的煤炭重镇,此时的主政官乃是淮南道节度使李夷简,李氏唐朝的宗亲,属於全力维护唐朝统治的地方官僚。 浙西道並非藩镇割据之地,所以与淮南道的关係不错,秦淮买淮南道的煤炭为浙西冶炼,问题应该不大,至少不会像徐州武寧军那么难搞。 按照他的吩咐,刘资备此时应该就在淮南,正在帮他搞定从淮南到丹徒的煤炭採买及运输事宜如果洽谈顺利,以淮河→通济渠→邢沟→长江→润州这条水运线路的通畅程度,半月一趟,他就可以实现燃料的初步自由,至少满足大关的需要,是绰绰有余。 届时,大关军镇,冶火不绝,铁石盈仓。 铸兵锻甲、烽燧战车、箭楼城,尽化金石之用。 一座铁铸之城,必將巍然耸立。 神思良久,秦淮呷了一口茶,看向杨潜说道: “杨潜,你这边天工营的工作,我都悉数掌握,你只需要匯报一下三坊的情况即可。” 天工营不管是酒精还是蒜精,还有他之前让杨校之磨出来的望远镜,以及最近在秘密提纯的硝石,都属於大关的核心机密,秦淮不想徒生事端,特意吩咐杨潜跳过这段。 “秦县令,铁匠坊目前是蒋干莫在负责,最近因为铁器需求大增,所以增加了很多人手,全职已有25人,临时调配人员有40多人,主要负责燧发枪特別是枪管的製作以及箭簇、盔甲、弩弓等制式铁器。” “木匠坊主要是我在负责,配合铁匠完成铁木材质的设备营建,还有房屋营建等,全职已有20 人,大都是我以前在城郊干活时带过来的。” “皮匠坊是刚计划建立的,目前还在筹备当中,主要工作是皮质材料製作,包括革甲、身甲、 披膊、鞍、丝线、水囊、粮袋、行军靴等辅助用品。” 杨潜本来想说一下皮匠坊缺少专业人才的困难,但是看其他人都没有跟秦淮说困难,他也就准备自己消化掉。 有问题,不要直接跟领导匯报索要解决办法,至少要带著对问题的思考或者解决方案再去找领导。 很多时候,领导存在的作用並不是帮你解决问题,而是对你提供的解决方案背书负责。 “找两个好师傅,从这些流民里挑些心灵手巧的妇孺,儘快教会她们,让他们不要保留,教会之后便能以军籍换匠籍,免除匠籍之苦。” 秦淮现在已经有军队了,所谓的匠籍问题再也限制不了他,他能够以此为激励,让这些匠人把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为他所用。 秦淮早就猜到皮匠坊在这一点上有困难,提前就把法子给想出来了。 什么是好领导?这就是。 接下来轮到了李玖,他磕磕绊绊把自己的情况讲了一下,主要就是正在扩建另一座更大的砖窑,而且完全採用了秦淮的方案,改用马蹄型式窑洞,同时增加煤脱焦的燃气管道,有效减少煤炭的消耗。 同时还在研製更接近现代红砖尺寸的小型砖,既然黏土质量问题已经解决,想来小型砖也有希望烧製成功了,这同样可以减少煤炭的消耗,加快產砖的效率,由7天出一炉提高到3天出一炉。 轮到李严了,也是最后一个匯报的人。 “秦县令,就如刚刚所议,军镇初期以50人班底为核心训练,共设置两个校尉,每十人设置一名火长,具体人选,等我跟三正训练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俩一同擬出一个名单,由你定夺。” 大关军镇能不能建成,李严的抱负能不能实现,关键不在他,而在秦淮。 这一点,李严很清楚。 所以他在匯报的时候,也是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学著邱大伟的样子,把最终的人事拍板权交给了秦淮。 秦淮对此並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对於军队建设,他有自已的想法,从发枪研製出来以后,虽然现在製造的速度还没跟上来, 但是早晚会装备到这些人的手里,那么必然带来战爭形態和土兵训练方法甚至是选人用人上的重大改变。 说是对战爭形態的彻底重构都不为过。 比如冷兵器,势必会从主武器变成辅助性武器。 比如传统骑兵衝锋的战术,面对三段式的燧发枪击发战术,威力將大打折扣。 再比如,原先一个士兵需要训练一年才能形成有效的战力,以燧发枪攻击为主之后,三个月的训练,足以让什么都不会的士兵衝上战场,並產生巨大的杀伤力。 这还只是对战爭形態的改变,甚至对整个社会阶层也有著深远的影响。 现在藩镇割据之下,比如河北三镇,早已经形成了士族武士阶层,平民在当兵上跟这些人存在巨大差距,可是一旦发枪大规模应用,平民的战爭价值將得到巨量的挖掘和增长,势必会瓦解现在的士族阶层。 小小的一桿枪,对整个唐王朝的影响,將是深远且不可逆的,会波及到包括秦淮在內的每一个人。 这,也是秦淮最重要的家底, 第104章 都尉:我还欠五千贯 第104章 都尉:我还欠五千贯 昇州,六合县。 十数骑镇海军护送满载檀木箱的辐重车,行走在官道驛路上。 两侧山高林密,秋风卷积著落叶,片片飘落在地,『哗哗』作响。 “张头儿,还是你眼光好,你怎么就知道这户人家家里有宝贝?” 脸上一道横疤的男子瞅了一眼辐重车上的箱子和蜷缩在车上的女人,很猥琐的笑著,如果不是穿的军服,光看外貌和气质,土匪无疑。 车上的女人蒙著面,可从身段服饰也能看出来,是个年轻女子。 “土三儿,我盯著他们很久了,本来是留著给我自己享用的,要不是正好赶上大將军过寿,嘿嘿” “嗖一——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直插入张头儿的肩膀,透体而过,背后炸起一团血雾。 树林中一阵急促的踩踏树叶声,紧接著就是密集的箭雨,十数骑人马顿时大乱,人在嚎叫,马儿嘶鸣。 “敌袭!躲避!”张头儿忍著剧痛,大喊了一声。 他从马上跟跟跪跪滚下来,躲在了辐重车底,大眼扫了一圈,一轮箭雨下来,十几个人已是躺倒了七八个,没剩下几人,跟他一样,到处找地方在藏。 “是哪位豪侠?莫要认错了人,我们是张兵马使治下的镇海军!”张头儿骤然遇袭,心中是惊惧异常。 这里是哪里?六合县,是昇州直属管辖的县,昇州可是张子良的大本营。 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杀人,杀的还是镇海军的人? 他第一反应是同算计,毕竟他这趟劫掠捞了不少好处。 可是看这箭头的样式,跟他们自己用的,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时,从密林中又嗖嗖射出几箭,精准命中了刚刚藏起来的几个手下,还有战斗力的,基本上就剩他和刚刚的刀疤男了。 看此情形,他知道今日要认栽了,他也是实在没想到,在这昇州地界,还能遇到成建制的偷袭“豪侠饶命!” 他大喊一声,隨即从车底钻了出来。 一幅『既然要死,我要站著死”的大义凛然趁著箭雨停下的功夫,他突然一个转身,绕到车后,就要抓起那个蒙面女子挡在身前。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两道飞箭疾驰而来,正中他的后背心。 张头儿“啊”的一声,倒在了路边,趴在车上,不再动弹。 那刀疤男见状早已嚇得是魂飞魄散,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哭著喊著饶他一命。 这时,两侧的密林中走出十几人,皆著轻便装束,为首一人,正是李严。 “闭嘴!我问你答。” 李严对著一直开口求饶的刀疤男狠狠说道。 “车上是什么东西?” “钱,都是钱。” “多少钱?” “五六千贯。” “放屁,五六千贯就装这半车?”校尉崔夏大声质询。 刀疤男惊慌著解释道: “车上都是银锭,有个五六百斤。” “这个女人呢?” “是他,看上了人家的姿色,杀了小娘子的父亲,將人家掳了过来,准备送给...大將军。” 刀疤男指著已经气绝的张头儿恨恨说道,似乎所有的罪孽都是这一人所犯。 “噗l一一” 崔夏一点没忍著,一刀子攘死刀疤男,乾净利落,送他们结伴而行。 “都尉,还得是你,我们守在此地差不多已经有三天了,今天终於看见收成了。” 李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没办法呀,我欠著五千贯呢,秦县令让我自行筹备,只能带兄弟们来这里打打秋风了。” “嘿,我们来投他,助他成事,钱竟然还得我们自己挣?”崔夏嘟著抱怨了一句。 李严板正著脸,纠正道: “不可妄议秦县令,他救下我们,是冒著和张子良彻底决裂的大风险的,而且这五千贯也不是他要求的,是我自已想让大关建的再好一点,才选择来此地冒险劫財的。” 崔夏嘿嘿一笑: “都尉勿怪,我就是过过嘴癮,事情怎么样我都明白的。” “行了,你让兄弟们把这些银锭分批装到马上,丟掉辐重车,我们分成两队,別太惹眼,趁著天色,从小道过隘口,儘快返回。” “都尉,这个女人怎么办?”说著,崔夏一把將车上女人的头套摘掉,露出一张掛著泪痕的俏丽面孔,只是眼神之中满是惊恐。 “这位娘子,怎么称呼?”李严儘量拿出不那么嚇人的语气问道。 女子蜷缩在角落,青葱般的手指捏著自己的裤脚: “我叫柳春意。” “可还有家人、亲人投靠?” 女子摇了摇头,眼睛里儘是悲伤。 李严见状,让人牵过来一匹马,把韁绳递了过去,说道: “你现在自由了,这匹马给你。” 谁知这位叫柳春意的漂亮小娘子,竟然倔强的摇摇头,问道: “你们是军贼张子良的对手吗?” 李严笑了笑,反问道: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要报仇,我想跟著你们杀人。”柳春意说的严肃又认真,只是看著她瘦弱的身板,实在是有点违和。 “小娘子不要闹了,杀人那是男人干的活,你赶紧..:”崔夏大咧咧说了一句,李严却是拦住了他,因为他突然想到秦淮说过,他有方法让女人也能上战场,也能杀人如麻,於是掏出刀,递给了她: “跟著我们走也可以,你去,把那边两个没咽气的人,杀了。” 柳春意看到车子前方还躺著两个不断抽搐的人,眼神里浮现巨大的恨意,刚刚就是这些人,杀了她相依为命的阿爷。 她果断接过刀,没有任何犹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持握刀把,刀尖向下,朝著歹人的胸口,猛然扎了下去。 岁人的豪叫声真然而止。 不一会儿,柳春意满脸是血,遮住了原先的泪痕,眼神坚毅,犹如杀神一般朝著李严和崔夏走来,直看得崔夏心里揣喘。 原来,女人的眼神也能这般可怕。 看到这样的眼神,李严突然想起了他之前和秦淮关於徵兵条件时的聊天,当时他主张只招轻壮男性入伍,秦淮却持有不同意见,还当场念起了诗。 他对那首诗记得很清楚,不是因为诗做的好,而是因为对仗稀烂、声韵联噪,明显是胡作一通: 都尉讲话理太偏, 谁说女子不如男。 白天种地夜纺, 也见朱霞破阵还, 玉腕轻翻十万兵, 巾幗何曾让须顏? 第105章 人越帅,越变態 第105章 人越帅,越变態 润州,刺史府邸观察使李条、长史张坚、明州刺史陈舟度,还有一些秦淮也是刚刚才认识,浙西船坊使吴应吉,官督民办的大渡船场主钱一行。 正在召开一个专项集会。 这个会议討论的主要议题是为长安都水监造船一事。 很早之前,长安如果需要地方的船只,採用的是一种叫“和造”的制度,即长安下达『造船符”,地方按符指定的形制、数量建造,通过行政指令而非市场购买实现船舶调配,长安再给地方一些赋役折抵、租调优免政策。 比如州县每造漕船一艘可折抵丁役二百功,相当於免除50户农户全年力役,可以投入更多的农业生產,这是租庸调製的一种表现形式, 但是现在两税法施行以来,一些原先附属在租庸调製上的政策没有及时调整,就產生了很大的问题。 地方为长安造船,总得要些好处才是,没人愿意干赔本的买卖。 这也正是今天会议討论的主题。 其实不管是从职务还是职级来说,秦淮本身是没有资格参与这场会议的,不过因为他烧出来的生铁质量甚好,有些船用器件可以直接用熔铸法获得,因此被特批参与这次的集会。 会上的秦淮,听著眾人討论著长安的一系列政策,寻摸著哪里可以搞点油水出来,这些事情他虽然不懂,但是听得很有意思,不过就是没什么发言的机会,大多时候都是作倾听状。 不管是丹徒县令还是大关镇遏使,都属於『块块上”的领导,平时和这些『条条上』的领导打交道的机会本来就少,而漕运和造船又是他必须要关注的领域,所以听得很认真。 “行了,就这样吧。” 刺史李条强行终结了关於利益获取及分配的討论。 “每造一船,將造价提高至1000贯报与长安,可抵功300贯,每船造价的五分之一,由盐铁使从榨酒钱中拨付,本道茶税自留一成,我浙西道获赠进士科解额一名。” “什么?”秦淮心中惊呼道: “连进士名额都已经开始明码標价了?” 这朝廷可真是烂的没边了,本以为卖些虚职已经很出格了,没想到连进士名额都已经摆上了货架。 这可不是圣人一句话的事情,那么多轮的考试都能打通,只能说明这个系统已经形同虚设,腐败之极,可见一斑。 “虚报造价、权酒钱扣除、茶税自留,都算是比较常见的灰色操作,可是利用科举分配进士名额,那就是亡国之兆了。” 秦淮突然想到,自古江南沿海一带就是文人墨客最多的地方,出了最多的状元、进士,他一直以为是跟经济发展水平掛鉤,该不会是这样掛鉤的吧? 不对,我这样想,是倒果为因了。 正是因为这边经济发达,又不与朝廷分庭抗礼,自然容易获得朝廷的重用。 总不能把进士名额给到河北三镇那种都快要自立为王的地方吧。 李条见眾人不再有反对意见,说道: “既然如此,就按照这个情况,报到长安那里。秦淮,你与吴使待会儿留下来,一起討论一下造船的用铁问题。” 润州,楚馆。 秦淮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留下来討论技术问题,就是陪著李条一起逛窑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不管是刺史李条,还是浙西船坊使吴应吉,都比他的官职大很多,他又是第一次陪著李条逛青楼,机会难得,他暗暗决定,既不能太冒失抢了李条的风头,也不能太保守扫了领导的兴致。 月过女墙时分,三人刚一进去,楚馆脂粉斑驳的老钨看见来人,脸上立时堆出笑意,三步並两步小跑著过来: “使君可算来了,雪翎子新谱的《六么》正愁没知音呢。” “呦,您带新人来了呀,这小郎君,长得真俊呀。” 秦淮心里直犯嘀咕: “你夸我帅就直接夸,没必要跟第一次见我一样,我可是跟使君夸过海口,说过经常来这种地方的,別害得我再露馅了。” 谁知道李条压根没管这些,只是一味地催促著: “快,把你们雪翎子那几个头伶都唤过来。” 老钨忙顛著跑远了。 使君吩咐,谁敢不听。 哪怕有些头牌正在陪客人喝酒,也是被不容置疑地叫了出去,喝酒的客人自是大怒,想著出去拿人,可一听是刺史李条的命令,又坐了回去,喝起了闷酒。 三人坐在楚馆最大的梅见厅,在他们身前,站著一排穿红戴绿、浮粉描眉的俏丽小娘子。 “秦淮,把你上次对雪翎子上的手段朝她们用上一用。” 秦淮听罢,一头黑线。 什么叫我对雪翎子上的手段? 说得好像我是什么变態一样。 小娘子们听闻,也是神情一震,看著秦淮俊逸的面容,眼露惊恐之色。 她们是最常与男人打交道的,像秦淮这种长相,越是俊美,越是变態。 很多时候,还不举。 雪翎子款款一笑,扭著细细的腰肢走了上来: “小娘子们不要误会,秦县令上次就是帮我改了改妆容和衣服,然后调教了一下我的走路姿势。” 说罢,她便吩附几人分列站到两边,把梅见厅当成了t台,迈著猫步从门口走到了李条面前, 面无表情,冷艷至极,朝著李条脾一眼,便转身往回走,身材曲线此刻更显玲瓏。 李条指著渐行渐远的雪翎子说道: “对,我要的就是这个,秦淮。” 秦淮心里吐槽一句,你要什么都可以,能不能別用倒装句? 他將雪翎子喊了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就看见雪翎子带著小娘子们纷纷离开了梅见厅。 “使君不要著急,我让她们下去准备一番,待会儿请您检阅。” 吴应吉在一旁也是大饱眼福,喷喷称奇。 看他的样子,明显跟李条的关係非常亲近,不像秦淮,偶尔的行为举止还是能透出生疏的意味等待期间,秦淮趁机问了几个感兴趣的问题: “吴使,您可认得擅长航海的人?” 吴应吉作为浙西船坊使,製作海船本身就是他的重要工作之一,要说不懂得大海航行,那就是在开玩笑了。 “航海?” “对,特別是那种离开大陆岸基的航行,有没有人有过这种航行经验?” “那种太危险了,没有人会想离开岸基航行的,有过这种经验的,也都是被颱风卷著进去的, 很少有能回来的。” 秦淮听到这里,虽然早有预料,可还是有些失望。 “倒是有一人,海员们都传言他航行过大海深处,只是不知真假。” “敢问是谁?” “间一。” 第106章 花间一壶酒,举杯邀明月 第106章 间一壶酒,举杯邀明月 带著李翛和吴应吉欣赏了一场高质量的走秀,名伶们脱去绿绿的装扮,著素衣、描淡妆, 长腿开襟、高腰束腹,配合著无师自通的模特步,如同t台走秀一般,硬控了李条和吴应吉一整场。 酒还没喝完,两人就说著不胜酒力要早点回房休息了。 秦淮自然心领神会,將他们各自送回了房间,到此,他算是圆满完成了陪领导逛窑子的任务, 在护卫异的目光下,回到了丹徒县衙。 第二天一早,秦淮拉著高力本就来到了昨天打听到的间一的住处,这是城郊一处看起来非常破落的小屋。 秦淮对这种地方是有过不好的经歷的,所以提前绕了一圈,確认是一个独门小屋加小院,没有什么深藏不漏的东西存在,才敲响了门扉。 没有人回应。 他退后一步,示意高力本开门。 高力本用力推了推,发现从里面拴住了,知道里面有人,於是喊道: “里面的人,我们来找间一,请开下门,有些船上的事情想要请教。” “我们不是坏人。”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秦淮决定改天再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哎呀”一声门开了, 探出了一个脑袋。 “你们,是要找我哥吗?” 秦淮循声望去,看到探出头来的女孩儿容顏,竟然一下子看呆了。 这是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小娘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配合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雾时吸睛。 关键是她的鼻樑,有著粟特阿娘般陡峭如雪山的脊线,偏偏鼻尖又似唐人工笔勾勒的悬胆,柔化了胡人五官的凌厉。 最奇的是那头髮,乌木似的底色里蜷著几缕金丝,既梳不成唐人总角,也挽不起胡人辫髮,最后散作一瀑流泉垂在光洁的香肩上。 “混血儿?” 秦淮心中讶异,和高力本对视了一下,没想到在这种破地方,还能看到一个出落得如此漂亮的混血小娘子。 “我们找间一,他是你哥哥吗?” 混血小娘子微微点头,说道: “我叫明月,是他妹妹。” “你哥哥呢?” 听到这个问题,小娘子大眼睛瞬间变暗,竟然扑的掉下泪来。 “你们是哥哥的朋友吗?” 秦淮犹豫了一下,回道: “算是朋友。” 听到这里,小娘子突然打开门,对著秦淮二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两位郎君,能否去寻我哥哥,把他救回来?” 看到小娘子这样的反应,秦淮二人皆是有些出乎意料。 怎么一见面就要跪下? 秦淮看了一眼高力本,心里犯起了嘀咕: “每次跟这傢伙出来寻人,总能碰到各种么蛾子。” “小娘子,你先站起来,跟我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月许是看秦淮二人穿著谈吐颇为不凡,感觉应该是比较尊贵的人,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事情秦淮是听明白了,这明月和间一乃是一母同胞,父亲是唐人,母亲是胡姬,父母几年前在往返大唐与波斯的航线上失了踪跡,从此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二人为了谋生,哥哥间一跟著一位匠人做了学徒,在船厂做工,可是没想到师傅竟然另谋了出路,將他这个徒弟拋弃了。 迫不得已,他去找人借了高利贷,自办了一个小的手工作坊,专门为海船製作导航设备,也就是水浮指南针和牵星手册。 没成想东西做出来了,结果船坊说不能用,不仅一分钱不给,东西还没收了。 正好高利贷到期,放贷之人见间一没钱还债,竟然要明月卖身抵债,间一今日一早出门,便是为了此事。 “怪不得你锁住门不开,怕我们是来抓你的对吧?”高力本恍然道。 明月点了点头,要不是觉得他们应该有希望救下她哥,刚刚说什么也不会开门的,更不会朝他们跪下。 想到她哥,她表情再次一黯,滋然欲泣,看得秦淮二人非常心疼。 “可否把你哥哥做的东西拿出来给我看一下?”秦淮突然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明月思索一番,点了点头,跑回了屋里面。 不一会儿,她手抱著一个托盘,腋下夹了一卷皮革纸筒,交给了秦淮。 托盘里是水浮指南针,由磁针、铜盘和盛水托盘组成,磁针呈细长圆柱状,长度约五六寸,直径约数分,整体表面光滑,质地均匀,粗细分布合理,一看就是经过精心的打磨。 铜盘基座平整光滑,盘中央设有一圆形凹槽,深度约半寸,用於盛放清水。凹槽底部经过精细打磨,確保磁针能在水中自由转动且不受阻碍。 看到这种製作水准的指南针,秦淮心里疑惑: “不应该啊,这种製作精度的磁针,不可能失效呀。” “取点水来。”秦淮吩咐了一句。 他將陶製托盘放到平整的地面上,然后让明月把水小心倒入铜盘中央的凹槽,取出磁针轻放在水面中间,只见磁针在磁场的作用下,利用水的浮力,缓缓转动到了南北两个方位,粗头指南, 细头朝北,停止不动。 “分明是可以用的。看来,船坊有猫腻。” 確定了这个指南针能用之后,秦淮又打开了那张皮革製作成的纸张捲筒,这种材质最適合海上航行,不会因为浸水腐烂。 打开手册,里面的核心內容是星图和牵星数据。 星图以细腻的笔触绘製,准確標註了不同季节、不同时辰天空中主要星辰的位置、亮度以及它们之间的相对关係。 最重要的是,里面记录了在不同纬度、不同季节观测特定星辰时,星辰与海平面之间的牵星高度,也就是夹角。 不过可惜的是,里面的维度是按照地理位置划分的,比如明州、广州、岭南、印度等靠近岸基的沿海地区,数据不多。 但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份非常珍贵的岸基航海指南,只要航海者沿著海岸线航行,那他就可以通过这个牵星板,將实际观测到的星辰高度与手册中的数据进行比对,即可確定船只所处的位置和大致航向。 非常有用的牵星图。 秦淮將两个东西还给了明月,沉声道: “放给你哥哥高利贷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何光叶。” 第107章 当著我的面毁坏证据? 第107章 当著我的面毁坏证据? 丹徒县城,一处横跨两条街的四进院落,占地极大,一看便是朱门大户。 何光叶手里拿著一张地契,另一只手摸著脖子左侧的黑色瘩子,稍微一动,脸上肥肉颤巍巍的似乎要掉下来,看著眼前俊逸的男子,阴侧侧地说道: “郎君,我记得我们签的是举贷而不是贴赁吧。” 站在台下的间一与他妹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也是典型的混血儿长相,他听到何光叶所述, 脸色骤然一变: “我签字画押的明明是贴赁,白纸黑字,什么时候变成举贷了?” 所谓举贷,指的是无抵押贷款,需要保人代偿。 而贴赁,指的是不动產抵押贷款,与之相对应的,还有质贷,以家畜等动產抵押。 何光叶朝下人摆摆手,不一会儿,就有一个老僕拿著一张灰白色纸的契约,递给了间一。 间一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阵,神色再变,急忙解释道: “何公,这不是我签字的那张。”说罢,他便想著从自己怀里掏出来比对一下,还没伸手,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 “何公稍等,等我回家去取来契约核对一下。” 说著,转身就要往回走,却不料被几个家丁拦住了去路。 还不等他询问,几人上前將他团团围住,他想要奋力挣脱,却被死死扼住手脚。 他怀里的那张契约,也被掏出来撕了个稀烂,丟在了地上。 何光叶看著不断挣扎的间一,挥了挥手中的偽造契约,神色得意: “这契约上面清清楚楚写著,倘通贷弗偿,当以胞妹明月为质。” “难道,郎君要食言吗?” 说到最后,何光叶的语气瞬间变得阴狠起来。 间一此刻是既愤怒又震惊,这何光叶如此胆大妄为,连演都不演,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达到目的: “哼,你就是这般举贷的?传出去了,你这勾当谁还会上当?” “谁叫你不愿意多点钱去县衙留存一份呢?” 原来,这种民间贷款,为了避免借贷双方存在信用扯皮的问题,签了契约后可以拿到县衙户曹留存一份,算是一个见证。 就在间一懊恼之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一声: “谁说没有留存?” 厅內眾人纷纷看向门口,正是秦淮。 何光叶一看来人是秦淮,身后还跟著高县尉以及眾多衙役,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势,脸上却是堆起了笑容: “秦县令?你今日怎么会到我的府上?” 说完,他朝著身边的小廝怒吼道: “你们怎么当的差?秦县令来了都不知道稟报?” 秦淮笑笑,回应道: “何公勿恼,是我让他们不要稟报的。” “你们这是?”秦淮指了指还被抓著的间一,疑惑问道。 “秦县令,这廝借了钱不还,还想抵赖,我这是押著他防止逃跑。” 秦淮听罢,皱眉道: “何公,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白纸黑字,没有任何误会,倒是您,刚刚说有留存,存了什么?可否让我看看。”何光叶言语中甚少恭敬。 秦淮微微眯眼,本来以为自己作为一县之长,同时还是大关的镇遏使,一句县衙有留存就可以把这事情化解了。 可是现在看何光叶这態度,怕是不好善了了。 不过秦淮转念便想通了,何光叶不买他的帐,主要还是因为秦淮最近对这个傢伙用了些手段。 秋季徵税时,核验他家的家资是刘传之亲自带队查的。 大关纳贿授职,5个武骑尉的勛职、100个隨军要籍,秦淮亲自拍板,把何光叶想买的、托请的全部除去了,他是一个也没轮著。 所以此刻的何光叶,可以说是恨透了秦淮,不待见他是正常的。 秦淮此举,既有討厌这傢伙欺男霸女的恶劣行径,更多的,还是他背后的关係网。 何光叶发家,靠的是井盐专营之权,他的侄子正是昇州盐铁转运副使何由检,所以何光叶轻易便可获得昇州那边开出的盐引,靠著这个东西,他成为了一方豪商。 “秦县令,不要听他乱说,这地上的碎纸才是原契,他手里的那份是假的,我从来没有拿我妹妹做抵押。” 间一看清局势,虽然不知道秦县令为何突然现身帮他,但也是指出了目前的关键所在。 谁料他话音刚落,何光叶迅速將手中的茶杯朝著碎屑泼去,几个家丁伸出脚,胡乱踩了一通, 还有人踞著脚尖来回碾了碾。 完全不把一旁的秦淮放在眼里。 间一见状,一边使劲挣脱一边大喊道: “秦县令,你看他们,竟然敢当著您的面毁坏证据。” 秦淮看著眼前这一幕,再看看肆无忌惮的何光叶,若有所思: “何公,郎君欠你多少钱?” “也不多,7贯钱。” “既如此,我替他付了。” “好教县令知晓,这钱是过期不候,我现在不想要钱了,只想要人。” 秦淮微微眯了眯眼: “何公,你確定,要搞成这个样子吗?” 何光叶没有回话,而是重新让人续了茶,慢慢地品了一口。 意思非常明显,他要跟秦淮硬刚到底。 秦淮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坐到正厅的主位上,指著桌子上偽造的地契说道: “我可以看一看上面写的什么吗?” “请便。”何光叶淡淡回道, 秦淮拿起地契,二话不说,直接照猫画虎,撕了个稀烂。 眼看秦淮如此操作,何光叶顿时大怒,几个家丁见到这突发情况,连忙放开间一,朝著秦淮走了过来,只是知道秦淮是一县之长,也不敢动手,就这么围著。 “眶唧』一声。 高力本快速抽出宝刀,带著眾衙役,迈步上前。 他猛然抬脚,端开秦淮身前站著的家丁,又竖劈一刀,將另一个家丁砍倒在地。 啊一--』的惨叫声响起。 正厅內,挨了一刀的家丁血液喷溅了一地,趴在地上,痛苦哀豪。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刀兵相见镇住了,何光叶看著自己的隨从被砍,如同被拔了鬍鬚的老虎,愤怒地想要下个令把这些人全砍杀了。 “竟然敢在我的府中,打杀我的人?” “何光叶,你是要造反不成?”高力本大声喝问,让出离愤怒的何光叶找回了点理智,他沉吟片刻,指著地上的家丁,咬牙切齿道: “秦县令好大的威风,你们,把他抬下去。” “慢著!” 秦淮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却是止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只见他將手中的碎纸,缓缓拋到地上的鲜血之中,指著何光叶的鼻子,轻声说道: “你,把这契约碾了。” 第108章 0123456789 第108章 0123456789 等秦淮一行带著间一离开何府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此时的间一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他朝著秦淮当街跪下,情真意切说道: “秦县令,多谢你出手相救,我妹妹才不至於落入这歹人之手。” 秦淮看了眼天色,回道: “行了,快回家吧,別让你妹妹担心。” “哺食时,你与你妹妹去大关找我,我请你们吃饭,顺道把这件事情了结掉。” “大关?是那个炼铁场吗?”间一疑惑地回问了一句。 “怎么了?” “秦县令,大关,我们怕是进不去。” “哦?为何?” “我师父前些日子改行到大关去做皮匠了,我本来就是他的学徒,想著也跟著师父一同去大关继续做工,没想到大关的主事之人,没有招募我。” “你师父引荐也不行?” 间一摇摇头,嘆了口气。 秦淮看著间一极具异域特点的长相,大概猜出了缘由,八成是邱大伟或者杨潜看这傢伙不是纯种的唐人,怕泄露了大关的秘密,所以没有招募。 “大关现在太火爆了,所有的牙人都爭著抢著去做工,我也没有什么出眾的地方,被刷下来也怪不了谁。” 间一想著当时那么多人围在门口等『面试”的场景,倒是没有怨天尤人。 “你就是因为没有应聘上,所以选择去举贷做些指南针和星图?” 间一点了点头,心中奇怪,秦淮为何对他如此了解? 听到这个回答,秦淮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因为自己创建的大关,间接促成了间一去找民间借贷这件事,让他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之中。 如今又被秦淮所救。 因果一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秦淮骑著马,赶往大关,看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何光叶的举动有些太反常了,刚刚在他家里发生的事情,能明显感觉到这傢伙不仅恨我入骨,还並不惧怕我,可是我先前给予他那么多“特殊照顾”,他却只字未提,甚至也不来找我麻烦,任由我『作妖”。” “心里不怕我,却也不和我起衝突,这是明显的表里不一,里面肯定有事儿。” “得找人查一查他。” 骑马走在太平河沿岸,突然被后方的十数骑快速超过,打眼一看,竟然是他的都尉,李严。 “都尉,何事如此匆忙?” 李严听到喊声,赶紧勒马回望,歉然笑道: “原来是秦县令,抱,著急赶路,没看到您。” 隨即来到秦淮身边,他拍了拍身前鼓囊囊的袋子,带著点骄傲的意思说道: “秦县令,我去打秋风了。” 意识到有些不对,忙又补了一句: “之前跟您请示过的。” 秦淮看著李严风尘僕僕的样子,哈哈一笑: “你这去了有三四天了吧,挣了多少钱?” “不多,银锭,五百多两。”李严故作轻鬆道, 秦淮听到这个数字,非常开心: “三天五千贯,一个月就是五万贯,两个月就是一个军镇,要不这样吧,都尉你就在外面挣钱,別回来了,我还苦哈哈的收什么税呀?” 李严撇了撇嘴,要不是正好碰上给张子良那军贼祝寿的车队,就是守个三十天,怕也是颗粒无收。 “怎么打个秋风,还顺回一个小娘子?”秦淮突然发现了马队中的柳春意,有些惊奇地问道。 李严於是便將救下柳春意的事情讲了一下。 听到柳春意执意要杀军贼的时候,他眼睛一亮。 “柳娘子,快来见过秦县令!” 柳春意在辐重车上的时候就知道了救他的人,是给秦县令办差的,连忙翻身下马,不过她不是很会骑马,动作有些笨拙,险些摔倒: “柳春意拜见秦县令。”她也不是很懂如何行礼,只是对著秦淮跪了下来。 “春意娘子,你且先起来,你真的想报仇杀敌?” 柳春意眼神坚毅,重重点了点头。 秦淮心思急转,他最近在筹划火枪队,这第一批的人选正在仔细的筛选中,他觉得这个小娘子就是他想要的人。 不过在没有充分的考察之前,还是不能著急。 勉励了她一番,几人便一起回到了大关。 话分两头,这边间一回到家中,自是好好安慰了一番妹妹明月。 二人早早收拾妥当,间一特別带上了他製作的水浮指南针和牵星图,他猜到秦淮很看重这个东西。 匆匆赶到大关炼铁场,果不其然,再次因为异样的长相被看门的人拦了下来。 其实唐朝算是歷代封建王朝以来最开放的时期之一了,不管是外国人还是混血儿,一般都不会受到歧视,只是他们兄妹二人却是禁不住往这边想,心中不快却也不敢表示,只好搬出秦淮的名號,这才顺利得以入內。 二人第一次进入炼铁场,看著牙人异常忙碌却又井然有序的作工景象,再看到统一的成衣,威武的巡逻队,心中惊奇,这里果然如传言一般,是个神奇之地,不快之意稍减,又开始憧憬起来, 要是能在此地作工,该有多么幸福。 看门领路的牙人见他们如此神態,不自觉抬高下巴,神气了几分,任何新到这里的人,基本都是这种表现,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进入偏厅,秦淮已经在用餐了,看到他们赶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来,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烤米饼。” 间一看到桌子上,菜式不多,五六盘,算不得奢侈,唯有那碗米饭,晶莹白皙,明显是精磨过的。 二人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朝著秦淮郑重行了一礼: “感谢秦县令,救我兄妹二人。” 秦淮哈哈一笑,指著间一手里的牵星图,说道: “不用多礼,这牵星图是你画的吗?” “正是。” “你出过海?” “几年前跟父母经常出海,以此为生。” 秦淮夹起一块秋葵,放进嘴里,继续问道: “有没有想过重操旧业?” “当然想,只是我们家遭遇大难,已经没有条件让我再次出海了。” “要是我给你一艘船呢?” 听到这里,间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本来想著能在大关谋生就不错了,没想到竟然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星辰大海,再次跪下,言辞恳切: “如此,必不负县令大恩,但有驱使,任凭差遣。” “那你会说胡话吗?” “胡话是什么?” “就是你母亲的话。” “会说。”间一有些摸不著头脑,他母亲的话什么时候成了胡话? 秦淮满意地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纸,眼含希冀,指著上面的字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认识这些字吗?” 间一顺著手指望去,只见纸上赫然写著: 0123456789。 第109章 你要收费吗? 第109章 你要收费吗?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秦淮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非常兴奋。 看来阿拉伯数字此时已经传到了波斯, 他眼神冀冀地看著间一,直把对方盯得心里发毛。 间一喜欢航海又懂数字,看牵星图的製作水平,明显已经具备了基础的数学知识。 六分仪秦淮会造,但是要找人学会六分仪的使用却不是那么简单,不管是地球的经纬线还是三角函数,亦或是光学的基础定律,理解起来都需要很强的数学知识。 秦淮到现在都没有遇到数学能力特別出眾的人,这当然跟他没有刻意去寻找有关係。 这个时期,数学教育更侧重算学,有专门的算学课,科举也会涉及。 他遇到过算学能力比较强的人,御史周齐就是。 但是都是不成体系的知识,光靠算学想要理解球体知识和六分仪,难度还是比较大的。 秦淮一想到要自己要先把阿拉伯数字转换成此时的数学语言,就一阵头大。 所以当他知道间一认识这些数字时,还是非常惊喜的。 秦淮当即便让邱大伟给兄妹二人找了房间住了下来。 他给的理由也很充分,富商何光叶明显是个毗必报之人,秦淮现在摸不准何光叶在打什么算盘,此时放任兄妹回家,再次遇到危险的可能性非常大。 当然,秦淮留下间一,不仅仅因为数学与航海。 他一直苦於找不到合適的人售卖他的酒精,现在仓库里已经堆积了很多了,再卖不出去,他都担心要挥发了。 而间一航海归来的异域身份,当酒精的二手贩子,最適合不过了。 “每天晚上来这里找我学习,我教你真正的航海之术。” 这是秦淮与间一的约定。 安顿好氏兄妹,秦淮准备视察一番,他先是来到了大关军镇的工地现场。 “条件简陋,周公多多担待。” 周全此时正在一顶毡帐外,用纸张蘸著粘稠的米胶,一层层粘起来,裹成一个中空的圆柱。 他看到是秦淮到来,忙站了起来,手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小声一点。 秦淮往帐篷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正抱著一个小女孩睡觉,看样子,应该就是那天遇到的混在流民里的孤儿小女孩。 两人走远了一些,周全说道: “秦县令勿怪,小蝶昨晚上睡得不好,这会儿正在补觉呢。” “是不是这里太吵了?” 秦淮知道,为了赶进度,夜里有些营建也是没有停的,比如土地的平整。 “那倒不是,她太喜欢这里了,到了晚上也要到处玩,就是不睡觉。” “那就好,我还想著要不要给你们换个地方呢。” 秦淮说著,接过周全手里的纸桶: “这是烟的外壳?” “是的。” “改日你去铁匠坊那里,让他们做个铁的外壳,就不用忙这些了,铁质外壳不仅可以更好聚力,还可以重复使用。” 周全眼晴一亮,就凭这一句话,他就知道秦淮是真懂烟的製作的。 “把你做好的成品,拿给我看一下。” 秦淮看著略显粗糙的成品,问道: “你这个推进段,能把烟弹体推到多高?” “四五丈吧。” 秦淮摇摇头,这个高度太低了,想要好看,至少得十四五丈。 “你这个火药的爆炸威力不够。” “焰火娘子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她也做不到多高,七八丈,关键是推高了也不好看。” “我曾经在长安见过好看的烟,虽然高度跟我的差不多,但是炸开后五顏六色的,非常好看“你去找邱二光,到库房领些硃砂、孔雀石还有熟铁,用砂石磨,搜集细粉,分类装好,等后面我再教你如何炸出绚丽的烟。” 孔雀石含铜,硃砂含汞,都是製作多彩烟的秘诀。 可是想要效果好,高爆炸力的火药才是烟升的高、炸的开、点的著的根本。 没有高爆火药,一切都无从谈起。 但是这个技术,秦淮在没有经过严格考察之后,是不会教给任何人的,杨校之和聋哑女孩倒是可以教,只是目前主要工作还是製作提取高纯度的硝石,具体的火药配置,都是他晚上一个人搞得。 瞩咐了一些製作细节后,秦淮又来到了铁匠工坊,此时的工坊跟之前相比已经扩大了许多面积,里面人影绰绰,打铁声叮噹作响,忙碌异常。 “呦,你还知道来这里呀?”蒋干莫放下刚刚校准好的枪管,对於秦淮的『甩手掌柜”行为颇有些不满,调侃了一句。 “蒋公勿怪,这不是你的技艺实在太高了嘛,我来这里纯粹给你添乱。” 蒋干莫撇撇嘴,不理他。 “蒋公,这枪管,製作多少了?” “吶,都在那里,你自己数。” 秦淮看到墙角处堆了几十个型式几乎完全一致的枪管,黑漆漆的表面反著炉火的光,整齐堆在墙角。 细细数了一下,已经有三十根。旁边还堆满了製作发枪的配件。 “太好了,看来,火枪队可以提上日程了。” “蒋公,现在一个月能產多少?” “差不多二十根。” 不错不错,按这个速度,三个月后,他就有一支百人火枪队了。 就在这时,秦淮突然在桌子上看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竟然是他当时匆忙间赶工出来的產夹,齐整摆放,也有二三十个。 此时的產夹形状比他最初的版本还修改了一些,角度更柔和,磨砂更光滑,就连铰链的咬合也紧致了许多。 “那个稳婆何三娘后来又来过几次,都是希望我们再多打造一些產夹,听她所说,方圆几十里的县城乡镇,都已经用上了这个东西,救活了许多孩子。” 蒋干莫解释了一句,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少有的温柔许多,小声补了一句: “还有许多產妇。” 秦淮放下產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於沉迷工业发展了,连这种救人的事情都要別人推著走,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蒋公,你再儘可能多製作一些,改天我把县丞刘传之叫过来,把这些东西全部发下去,发到丹徒的每一个村子,再让何三娘绘製一个用法示意图,一併下发。” 蒋干莫听到这里,看著秦淮,眼晴瞬间亮了几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要收费吗?” 第110章 混血少女的心动 第110章 混血少女的心动 “你们觉得,我们脚下的这个世界,是什么形状?” 大关炼铁场集议厅,秦淮面前摆放著一个松木製作的黑板,表面用生漆涂黑,打磨的很是光滑。 他手里拿著一支用白色石灰岩磨製成条状的“粉笔”,提出了今天授课第一个问题。 与他相对而坐的正是氏兄妹,还有杨校之。 秦淮本来想著就给间一上课的,没想到这傢伙说他妹妹每天看他研究牵星图,也很擅长这些东西,就一起带著听课了。 杨校之是听到杨潜跟他说秦淮正在製作讲课用品,赶紧屁顛屁顛跑了过来,听到秦淮提问后, 积极答道: “不是天圆地方吗?” 间一听到杨校之这么回答,也是有些不確定地点了点头。 “那我问下间一,你在航海的时候,远处的船只在你眼里,是怎么消失的?” 间一想了一下,回道: “船身先消失,桅杆和船帆最后消失。”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也就是说,船体会逐渐从底部向上消失在地线之下,对吧?” 明月小鸡啄米式地点头,看来她对此印象深刻。 “那你觉得,如果地是方的,会出现你说的现象吗?” 秦淮反问了一句,然后將地上的鞠捡了起来,指著球的皮革表面,將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演示著慢慢消失在球后的视角,继续说道: “只有这样的曲面,你才能看到船体是一点点消失的。” “如果是这样的平板,那就绝对不会这种情况。” 他再次强调间一他们的认知和实际的现象不一致。 “一条知识,只有能解释清楚各种现象,才是真的值得学习和传授的,否则,就是误人子弟。 “我想,我应该解释清楚了吧。”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不是方形,而是由大地和大海组成的球体。” 几人脸上又惊又疑,尤其是间一,如果秦淮说的是真的,这將重塑他的航海认知。 他仔细回忆著自己的航海经歷,当他把秦淮讲的內容套用到他的经歷上,他发现有些事情確实可以解释的通了。 比如,为什么航行到不同地方时,牵星图上同一个星星的位置会变化甚至完全不可见,北极星会隨著他往北走而上升。 再比如,在长距离航行时,为什么阿爷会在特定地点凭藉经验调整航向,修正轨道,难道是为了適应世界是个球体?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绕著一个方向一直走,岂不是可以再返回原点?”杨校之看著眼前的鞠问道。 “当然可以,只是,这个球体太大,你的脚力太差,走一辈子也走不回来的。” 注意到氏兄妹对他的教学非常认真,秦淮不禁笑道: “怎么了?是不是以前航海时搞不懂的现象,如果用球体去解释,就能想明白了?比如牵星图的位置变化,比如因为球体曲率导致必须要修正航向?” 兄妹二人点点头,对於秦淮猜中他们的心思感到极为惊奇: “秦县令,你以前也下过海?” 秦淮对此不置可否,继续讲解道: “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依据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是个球体,这个基础上演进来的。你们都要认真听,现在不要质疑,先接受我的说法,再学会我的內容,最后再提出质疑。” 想要给这些人速通基本理论,就必须按照他的思路先学下去才行。 接下来,秦淮分別讲了太阳、地球、月亮之间的关係,什么是自转和公转,如何以及为什么要划分经纬线,为什么有白天黑夜、春夏秋冬,听得几人是一愣一愣的。 他们完全没想过,原来在秦淮这个如同无底洞的脑子里,竟然以为世界是这个样子的。 间一眉沉思。 明月满眼崇拜。 杨校之一脸懵逼。 秦淮重新拿起鞠,用鸡距笔在上面描描画画,不一会儿,一个简易的世界地图便被他画了出来。 “其实这个世界上,7成都是大海,只有3成是陆地,间一,这个,你应该最有感触吧。” 间一重重点头,显然有类似的感知。 今天晚上,秦淮讲的內容,正在完完全全重塑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他引以为傲的航海事业的认知。 “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方,这里就是你母亲的家乡,这条线路,就是你的牵星图所描绘的地方。” 秦淮在鞠皮球上,先是定位到东南沿海的明州(寧波),然后又找到连接著欧亚大陆的波斯。 画了一条明州-泉州-广州-南海-东南亚诸国-印度-阿拉伯海和波斯湾的路线图。 “这就是你的航海线路,对吗?” 间一在此刻,再也无法保持沉思的样子,表情管理失控,下巴无法合拢,他已经被秦淮的博学彻底震惊。 对上了,都对上了。 不管是牵星图指示的航向,还是沿途的国家地理、风土人情,都和刚刚秦淮所传授的知识完美对上了。 秦淮今夜所讲的所有理论知识,都在此刻,形成完整的闭环。 而他间一,就是这个闭环的见证人,也不愧是秦淮寄予厚望的六分仪天命人。 他今天一整晚都在带著巨大的疑惑认真倾听,时而觉得匪夷所思,时而觉得不可理喻,可是现在,他引以为傲的航海知识,被秦淮轻描淡写一笔全部划出。 就好像你的毕生所学加起来,还没人家隨手扔掉的草稿纸重。 他没有任何泪丧的感觉,只有对这个世界认知重塑的惊喜。 秦淮此刻在他眼中,已与仙人无异。 而比他更早完成这个心理建设的明月,望著秦淮已是两眼含星。 她没有哥哥那么强的理解能力,这些如『天书”般的內容对她来说还是过於晦涩了,不过她却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一个『学渣”该有的坐立难安之感。 只是因为,这个情景,让明月想起了小时候阿爷教她认识天上星星的那个夜晚。 七岁的她,也是如今天一般无忧无虑,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害怕坏人来。 星星还是那么亮,月色也是这般好。 那个时候,她有父亲。 现在,她有秦淮。 第111章 良家子与贼配军,哪个厉害? 第111章 良家子与贼配军,哪个厉害? 大关军镇,校场。 此时的校场依旧有些简陋,除了围墙和这个用来定位中心的点將台,基本上什么都没有。 秦淮站在悬掛唐字旗的点將台上,看著台下的五十个编成五列的大关首批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跑步训练。 李严递过来一张图纸说道: “秦县令,这是校场的营建图纸,主要有点將台、演武场、箭道、靶区、军械区、马既、骑射区等,请您过目。” 秦淮没有细看,而是指著正在跑步的士兵问道: “我给你挑的这三十个人如何?” 见秦淮关心的是这个,李严隨即展开自己的专业眼光,正经说道: “秦县令选人,首重心性,这三十人我看了,大都可以称得上一句『良家子”,守规矩,听军令,肯努力。” “这些都是好的,就是怕...不容易形成战斗力。” 秦淮摇摇头,表示並不认可李严的说法。 李严绝对有丰富的带兵经验,但是他已经被这个低道德时代的战爭限制住了思维,这个时代的战爭,大都是烧杀抢掠爭地盘、爭资源、爭人口,在这种情况下,『破城后任抢三日”就是最好的兴奋剂,土兵们会激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要是按照这个標准来看,秦淮选的人確实不咋地,因为他们过高的『道德感”会严重束缚自己的战力,一方面是军令,一方面是自己的人性,无法短时间內完成自我认知的重塑,极大概率出现知行不一的问题,就很难形成战斗力。 其实歷史不止一次证明过,地痞流氓从来形不成什么战斗力,顶多用在出去掠夺和对外侵略这种不正当的战爭中,因为如果这些战爭中使用大量的良家子,非常容易军心涣散。 但凡良家子里出一个认死理的高道德感的士兵,而且在残酷的屠城等不对称的镇压里面爆发了,將会带来巨大的报復性的行为,这是主將不可接受的。 李严当然知道守纪律的军人才能形成极强的战斗力,但是在这个时代,不行。 这也是他的担心的来源。 “秦县令,如果你有卫国之任或者復仇战爭,选择这些人是对的,因为他们可以在这样的战斗中爆发,不撤退不惜命。” 李严说到这里,指了指大关军镇: “可是,我们这只是一个几百人的小军镇,想要做大做强,第一步毫无疑问就是扩张,不断地抢人,抢地盘、抢钱,那你选这些人,就..:。 ” 李严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选好孩子跟你打仗,他们下得去手吗? “都尉此言差矣,谁说扩张就不能是正义之战?” “嗯?”李严不解。 “如果他们这些人都有崇高的使命和理想呢?比卫国之战还要崇高。” “还有什么战爭能比得上卫国之战更適合良家子的?”李严好奇问道。 秦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指著正在往校场军械区里面搬石锁的一个老汉说道: “这个老丈,他的家人全部被一伙流兵所杀,他是混在流民中迁徙到这里的。” “那边第二列第四个士兵,叫张原,小康之家,被张佑那个贪官以营建寺庙为名,强占了土地,他的父母饿死在来大关的路上。” “那个小女孩,才7岁,就是躲迷藏在床底下睡了一觉,醒来家人就死光了,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原因。” “李都尉,你觉得这些事情对吗?” “当然不对!” “哪里不对?为什么不对?” “我.” 李严竟然一时语结,他本想说是军贼与贪官,按照他之前的做法,他会帮忙剷除祸害百姓的军贼,可是像『张佑”那种依附在唐王朝的官吏怎么办?把这些官员也全杀了?那不就是造反了吗? “秦县令,你到底想说什么?” “怎么,都尉怕了?” 李严本来以为秦淮的目的是布武江淮,剷除军贼张子良,雄霸一方,现在却是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都尉不要担心,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这个国家,每一个人都能不被战爭所扰、不为贪官所害,过得好一点、吃得多一点、睡得香一点。” “家有余粮,餐餐有肉,床铺矜裘。” “仅此而已。” 秦淮说的很平淡,声音也不大,很平静的说了出来。 李严本以为秦淮会慷慨激昂说下一番惊世骇俗的豪言壮语,没想到却是这么朴素的目標。 不过李严可不是傻子,这个目標看似普通,实则难如登天。 虽然秦淮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要剷除谁、要灭掉谁,要推翻什么,要建立什么。 可是如果在实现这样的小目標上,遇到了阻力怎么办? 看秦淮的表態,实现目標最重要,至於遇到了什么,並不重要。 遇到军贼,就铲掉。 遇到贪官,就杀掉。 遇到不让百姓好活的王朝、圣人,一併推翻掉。 李严遥遥头,將这些遥不可及的想法摒除,聚焦回刚刚的问题上: “听你的目標,確实很打动人,你的仁善之心,李严敬仰莫名。” “不过,我还是要说实话,这样的目標,谈何激励这些人为你死战?” 秦淮笑了笑道: “都尉,你手下这十几人为何一直跟著你干?哪怕在你被张子良全力绞杀之时。” “我跟你不一样,我这些兄弟大都是被张子良或者镇海军坑过、害过的人,我能把他们聚拢在一起,靠的是復仇之心。” 秦淮摇摇头: “我觉得你的手下並非是你想的那样肤浅,能和臭名昭著的镇海军成为敌人,並且不惜舍上性命也要与之对抗,不是一个復仇可以囊括的了的。” “这是对他们的侮辱。”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良家子,而且是经过考验的良家子,甚至比我挑的这些还要优秀。” “天下大同,不止於一个口號,而是从来都种在了良家子的心坎中,就等著有一天发芽。” “我要做的,就是帮助这颗种子发芽。” “你说我没有类似金银女人的激励,他们不会为我拼命。” “但是你要知道,老百姓的单食壶浆,才是最好的养料。” “什么样的金银女人,能比得上解倒悬?” 秦淮说罢,朝著李严朗声说道: “李都尉,我们要对这个世界抱有希望,若都是蝇蝇鼠辈,岂不是太无趣了一些?” 第112章 制器通神,不示於人 第112章 制器通神,不示於人 “砰一_” 大关军镇校场靶区,一声巨响,直震的李严耳膜轰鸣不止。 他让人把百步之外的靶子拿了过来,看著木质靶被打出一个圆溜溜的洞,李严既震惊又欣喜: “秦县令,这就是火枪吗?当真神奇呀。” “百步之內,还能有这个精度和力度,实在了得。” 秦淮笑笑,拿起桌子上的唐弩,这是刺史李条赏的单人弩,没有绞盘,算是结构最简单的一种,好处是装填快,一分钟差不多能射出4只箭,坏处就是力度弱,射程小,差不多也就是百米范围。 弩相比於弓箭最大的优势就是训练周期短,穿透力高,但是製作成本可是比弓箭高太多了。 秦淮知道这个时期,仅仅这一个由桑木、筋腱、牛角做出来的复合弓臂,再加上每层胶合后需阴乾数月以防开裂的复杂胶合工艺,一把弩的製作周期要一年之久。 而且容易损坏且保养困难,算得上军队中的奢侈品。 李条当时说的赏弓弩百支,其实只有二十支是结构最简单的单人弩,其他的都是弓箭而已。 不知道是他本人的意思,还是赏赐令在执行过程中层层削减,到秦淮手里就成了这般。 不去想这些,秦淮拉弦、搭箭,瞄准前方的靶子,发射。 果不其然,没中靶。 不知道是在分析对比,还是为了找回面子,秦淮语气平淡道: “都尉,这弩並没有我的枪好上手呀。” 李严会心一笑: “確实,单人弩的训练时间本来就是最短的,没想到您这个火枪更短,可能一个月就可以上战场了。” 秦淮点点头,好奇问道: “依都尉看来,这火枪和现在的单人弩比起来优劣如何?” 李严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再次拿起火枪,从怀里取出秦淮给他的火药袋子,顺著枪管,倒进去约食指头大小的黑火药。 然后再用亚麻布包裹著铅弹,从枪托下方取出通杆,推著弹丸进入枪膛底部,確认与火药紧密相连。 最后再把黑火药,倒了一点点在引火盘上。 隨即立即瞄准前方的靶子,拉动石夹子。 “砰---” 靶场再次响起巨响。 一套流程走完,李严默默数数: “塞药-装弹-引火-击发,一整套流程下来,差不多要十息的时间。” 秦淮点点头,一个呼吸差不多3-4秒钟,十息就是半分钟,也就是一分钟可以击发2次。 后面再改进一下通杆的工艺,再配合大量的练习,应该可以做到一分钟3次激发。 “单人弩的话,差不多五息的时间。”也就是一分钟4次激发。 “两者的射程差不多,都是百步远,火枪威力更大、上手更快、精度更高,就是比单人弩激发少一些,声音大,不容易偷袭,但是在混乱的战场上,巨大的火炮声不失为非常有效的震手段。” “当然,火枪的缺点可以弥补,优点却是无可替代。” “仅上手极快这一点,就足以改变战爭的形式。” “激发慢的问题,只要像弓弩那样梯次站开、分段激发,就凭这个铅弹的威力,对重装骑兵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线列步兵。” 秦淮补充了一句,这是一种出现在17世纪的战术,燧发枪的出现替代了火绳枪,射速和可靠性提升,但精度稍差,需密集齐射弥补,战术特点是以密集的线形队列进行齐射和衝锋。 具体作战时,士兵排成2-3列纵深横队,最大化正面火力,同时保持机动性。 然后根据战场情况,通过统一口令齐射或分段轮射,维持火力压制。 优点是齐射可压制鬆散敌军,抗衝击力强,密集队列能有效抵御骑兵衝锋。 缺点是易遭炮火和狙击手杀伤。 不过这个缺点在这个时代不存在。 其实还有个缺点,精度不够,只能用这种人海战术弥补精度问题。 在秦淮没能研究出后膛步枪和膛线技术,从而能够大幅提升火枪的射程与精度之前,他想像中的那种一个人拿著衝锋鎗就可以平推一个古代军营的散兵战术,就永远不可能出现。 “都尉,你觉得,在火枪数量不够多的当下,应该怎么用这批枪?” “秦县令,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要確认一件事情,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支枪流落到別人手中,他们能復刻出来吗?” 秦淮笑著摇摇头,这种东西如果能够被別人復刻,那他这么早发明出来就是纯粹自找死路了。 这隧发枪对於这个时代来说,有三重技术壁垒。 第一重就是弹簧钢,在锻打这个东西的时候,哪怕是蒋干莫,其实也不知道秦淮到底往上面加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赤矿矿粉,但真正起作用的是里面的锰。 这也是他当初敢直接配合蒋干莫製作弹簧钢的底气所在。 第二重就是枪管,想要製作出类似无缝钢管那样同心度极高的枪管,复杂的鏜床和高技术锻打出来的鏜刀缺一不可,这两种东西必须把杨潜和蒋干莫同时抓起来,还要给他们高质量的铁水,才有可能弄出来。 第三重就是火药,没有大规模高纯度的硝石提取技术,火枪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根本没有成气候的可能性。 这一点,也许卢焰能做出来一些,但是质量绝对不行,关键是產量太低,形不成规模, 以上三重技术壁垒,就是秦淮敢於现在就把三十支发枪拿出来装备到士兵身上的原因。 “確定吗?” 李严看到秦淮只是摇了摇头,很严肃地再次问道。 “都尉是不相信我的技艺吗?” “秦县令误会了,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技艺,只是此物实在太厉害了,一旦被大的势力拿过去大规模的復刻,你我现在所熟悉的一切,都会顷刻翻覆。” 秦淮点了点头,他自己没能力產那么多,不代表別人也一样,真要是人人能產,那接下来就是比拼產能和人口了。 “都尉大可放心,此物,绝对不会被復刻出来。” “否则,我也不会做出它来。” 李严听到秦淮的保证,算是长舒了一口气,如果秦淮说能復刻出来,他是打算建议秦淮彻底毁了此物。 现在得到这么好的消息,李严终於確认,跟著秦淮,真有机会实现『剷除军贼、布武江淮”的目標。 他看著桌子上精致到如同艺术品的发枪,忍不住又来了一发。 砰一-一伴隨著火药的爆炸声,李严喃喃自语: “制器通神,不示於人,且听龙吟止兵。” 第113章 秦淮,你想要什么赏赐? 第113章 秦淮,你想要什么赏赐? 在李严的建议下,秦淮直接將第一批三十支火枪装备给了他挑选出来的新手士兵。 按照李严的说法,弩的数量太少且难以维护,不如让新兵弃弓弩改火枪,將主武器变成燧发枪。 至於李严手下的老人,因为本身弩用的就很好了,暂时先不做调整。 就在秦淮研究著怎么加快激发速度的空当,邱大伟匆匆赶来,说是使君召见。 秦淮不疑有他,迅速整装,拍马赶到刺史府邸。 还没走到正厅,就听到胡琴悠扬,女声婉转,潺潺入耳。 他迈步进去,就看到楚馆那几个被调教过的小娘子正围在刺史李条周围,有香软入怀的,有玉手餵食的,还有轻弹琵琶的。 “好傢伙,这是把楚馆搬自己家了?” 李条看到秦淮走了进来,摆摆手让音乐停了下来。 “快快,秦淮,与我痛饮一杯,今日,不醉不归呀!” 秦淮隨意拱了拱手以示行礼,非常不客气地坐在李条的下侧左首之位,雪翎子趁机贴了上来, 吐气如兰,旖旋非常。 秦淮没有故作正人君子,而是环抱住已经伏到他胸口的雪翎子,挠了挠痒痒的耳朵,问道: “使君,何事如此高兴?” “哈哈,今日是双喜临门,来,再饮一杯。” 二人一饮而尽。 秦淮瞅了瞅四周,发现除了楚馆小娘子之外,就他一个官员在陪著李条,张坚和赵新章都不在一旁。 “张长史今日怎么不在?听说他弹得一手好琴,看来今日没有机会欣赏了。” 秦淮见李条只顾著玩,一直没往下展开,只好自己来问。 “他去送符了。” “什么符竟然需要长史亲自去送?”秦淮越发好奇。 “昇州,镇海军兵马使,张子良。” “啊.” 雪翎子娇呼一声,伏在秦淮胸口,满面泛红。 再往下看,原来是秦淮的手,此刻正紧紧抓住了她的翘臀,把她抓疼了。 “抱歉。”秦淮低头,歉然一笑,忙鬆开了手。 他刚刚被李条隨口吐出来的消息震惊到不自觉握紧了手,结结实实占了雪翎子一个大便宜。 雪翎子脸色愈发的红,本来见惯世面的她不应该有这样的表现,只是之前几次与秦淮接触,他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从未逾矩,刚刚见他进来,便想著调戏他一番,没想到这傢伙竟然当著这么多人,抓她的...屁股,还那么用力。 李条见状,更是兴奋地调侃道: “能让雪翎子这么脸红娇羞,秦淮,你当真有手段呀。” 秦淮不想继续聊这个小插曲,赶紧回到他关心的话题: “使君,张长史去送什么符?” “不是你建议的吗?正名符呀。” “张子良同意了?” “嗯,他同意之后,我才让张坚过去的。” “能否请教使君,这正名是怎么正的?是您这边改成镇海军东路军还是他改成镇海军西路军?” “你猜?”李条脸色红润,明显心情大好。 看李条的样子,秦淮有些不確定说道: “总不会他改名镇海军西路军吧?” “哈,猜对了。”李条对这个结果明显非常满意。 “这” 秦淮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继续问道: “使君,张子良那边,就没提什么条件?” “没有啊,就是象徵性地找我多要了点军餉,我一想,这张子良也算帮我的大忙了,就答应了“他帮您什么忙了?” 李条又饮下一杯酒,趁著酒气哈了一声: “我刚刚说了双喜临门,这不张子良前脚刚答应改名字,那边宣州刺史竇易直便回了京城,听说詔令已经擬好了,免去其宣州刺史之职,等回京后再任新职。” 秦淮恍然。 怪不得李条如此高兴,从他穿越到此地之后这几个月,可以说是李条最担惊受怕的时光了,本来他已经没有了仕途之心,就想著在浙西道贪贪钱、泡泡妞,与张子良井水不犯河水,小日子美滋滋地过著。 谁承想这都能招来外界的眼红,这竇易直不知道找了长安的谁来帮忙,与义成军节度使刘悟、 武寧军节度使李,可能还有昇州的监军院,连著给他李条上了好多眼药,害得他是茶饭不思,昼夜难安。 要不是秦淮给他出主意,一是散財保平安,二是暂停扩新军,他又何来今日的『双喜临门』? 所以李条此刻叫秦淮过来,是真心欣赏並感谢他的智谋。 “秦淮,此事,首功当仁不让应该推你。” “常州长史马上要空出来了,你可愿意再往上升一升?” 正七品升到正六品,李条给的回报不算不丰厚。 可是秦淮不想要,他在乎的不是职级,而是职务。 丹徒虽然只是个县城,但是全由他一人说了算。 可是若去了常州,去当个三四五把手,给常州刺史做幕僚、当策应。 他干不来,也不想干。 “多谢使君关怀,只是丹徒我熟了,而且大关军镇新建,还是想把使君您的心腹之地经营好。” 不管是丹徒还是大关,距离李条都是非常近的,心腹之地就应该交给秦淮这个心腹之人。 李条点了点头,接受了秦淮的推辞之语: “那你说,你想要点什么赏赐?” “使君已经照顾我诸多,又怎敢恃功而骄,贪心不足呢?” 秦淮特意提到恃功而骄,就是在强调他確实有功劳,不能因为我一个推辞,你就真不给了。 这种反向拉扯让他颇感无奈,但是没法子,毕竟是在官场上。 有的时候,想要你得说不要,不想要你反而得说要。 话既要反著说,还得让听到的人不能当真。 果然,秦淮一说到恃功而骄,確实让李条想起了他干的另一件大事: 从玄无那倭国禿驴手上完好无损地救回了卢焰,再一次挽救了李条的政治生涯。 “秦淮,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想要的,儘管说来。” 秦淮端正坐姿,正色道: “使君,既然您手下的亲军已然成为镇海军,张子良变成了镇海军西路军,我扼守的大关军镇又在浙西道的东侧,手中也算有些兵力,能否把这镇海军东路军的名字,给我们大关?” 第114章 两万对两百,优势在我 第114章 两万对两百,优势在我 李条听到秦淮的请求,先是一愣,隨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手掌拍著大腿,哈哈大笑: “秦淮呀秦淮,你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他笑得肆无忌惮,眯起的眼无意中瞟过秦淮,发现他依然是一本正经,当即变得讶异: “你认真的?” 秦淮重重点头。 “张子良两万人,在我的要求下,改成了镇海军西路军。” “你只有两百人,却想对照张子良,叫镇海军东路军。” “两万对两百,秦淮,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我如果真的按你说的做了,岂不是要让別人笑掉大牙?” 秦淮拱了拱手: “使君批评得对,是下官孟浪了。” 李条摆了摆手,以为此事就此揭过,正想继续喝酒,就听到秦淮说道: “使君所言极是,叫东路军確实不合適,要不叫镇海军东一路军?” 李条听罢,眼睛瞪大,嘴巴微张。 你这傢伙没完没了了? “秦淮,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为何执意要改?”” “使君,浙西道乃是大唐財赋重地,漕运更是重中之重,近年来,各地皆有盗匪、水患破坏我浙西道漕运,下官希望能入了镇海军的序列,为使君做好平叛、剿匪、漕运护卫等诸多事宜,以保使君治下无忧。” 李条听罢,算是明白了秦淮的真正意图。 秦淮表面上要的是一个名字,真正想要的是: 大关军在浙西道自由集结、出动、动武的权力。 《唐律疏议》规定:“诸刺史、节度使非奉救书,不得擅发兵十人以上移镇。” 也就是说,没有救书,別说秦淮了,就连李条都没有资格集结髮动大规模的军士离开驻地。 当然,规定是一回事,实际情况是另一回事,现在藩镇割据下,节度使权力极大,又掌握著本地军士的財政大权,所以基本上就是节度使养的军队,根本不会遵守什么唐律。 但是秦淮不一样,他的军镇设立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保护大关炼铁场, 倘若无故擅自出镇,像张佑这样的同僚,势必要告他的状的。 虽然李条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惩罚秦淮,但是终归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其实秦淮最近一直在思考,如何打破大关军镇“军人无法外出”的檯。 改名字就是他想到的一个非常取巧的办法。 只要他的大关军镇也成为镇海军的一路分支,新的身份加持下,秦淮就可以让他培养的军队以镇海军分支的名义,在浙西道光明正大的办事。 到时候,秦淮拥有的,就从一个站桩输出,摇身一变,成了能在浙西道自由办事的武装力量。 这对於大关军镇,是有质的变化的。 李条也是明白了秦淮真正想要的东西,收敛起刚刚嘻嘻哈哈的表情,端正了神色,心里禁不住暗道: 秦淮你是真不客气呀! 让你不要推辞,你可倒好,张这么大的嘴,胃口可真不小。 李条是器重秦淮,可是要是真的答应他,这放权放得也太狠了。 “秦淮,这件事情,还是等..” 李条正要拒绝掉,却不料秦淮竟然打断了他即將说出的拒绝之语: “使君,我的请求不光是为了大关军镇,更是为了使君的长治久安。” “此话何解?” 秦淮递了个眼神给李条,后者心领神会: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与秦淮有事要谈。” “喏。” 见几位娇俏的小娘子迈著娜身姿离去,秦淮轻呼一口气,雪翎子刚刚对他又楼又抱的,让他有些难受: “使君,这次张子良如此配合您的决策,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秦淮见李条不决定放权给他,直接拋出了一个杀手。 “除了比较顺利,並不觉得哪里奇怪,毕竟有圣人詔令在前。你想说什么?” “使君,张子良这人狂妄自大,向来不喜欢在別人面前伏低做小,这次如此顺利,还不跟您抢夺镇海军正名之位,我担心,这傢伙一定在酝酿著什么阴谋。” 听罢秦淮的分析,李条眉头微皱,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的英明神武征服了张子良呢。 秦淮在推敲浙西道的局势上,可是有过非常亮眼的表现的,一次让李条上下打点,还有一次让他防著竇易直,也正是基於此,李条才得以两次死里逃生。 现在秦淮又往阴谋论的方向开始分析了,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你觉得他有什么阴谋?”李条小心求证。 “这个下官还不清楚,不过他有没有阴谋,一试便知。” “如何试验?总不会就是你说的命名一事吧。” “不错,就是要拿我刚刚的命名方法试一试他。” “只需要您下达命令,將我大关军镇同时任命为镇海军东路军,与张子良的镇海军西路军遥相呼应。” “他两万,我两百,优势在我。” “优势在哪?在你?”李条像是看傻子一样看著秦淮。 “他两万人叫西路军,我两百人叫东路军,到时候传出去,丟人的可不是我。” “我为什么要让张子良丟人,於我何益?” “测试他,他要是连这样的羞辱都能忍下来,使君可就要小心了,这傢伙肯定在哪里恋著坏,就等机会给我们最疯狂的报復。” “这会非常危险!” 秦淮再次强调了一遍。 李条听罢,眼角挑起,眉头紧,不会又让这傢伙乌鸦嘴了吧? “要是张子良来找我呢?” “那使君便可以说下面的人执行出了问题,把命名搞错了,少了个一字,大关的名字是东一路军。” “合著不管哪种情况,你都能得一个命名是吧?你这傢伙算盘打得好呀。” 秦淮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使君您这可就冤枉我了。” “张子良叫西路军,我叫东路军,那完全是为了测试张子良的反应,是要冒著很大的危险的,万一这傢伙真的心怀不轨,我大关军镇绝对是他最仇视的地方。” “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险,帮您提前试探对方设下的陷阱呢!” 秦淮一番说辞把李条说的云里雾里。 李条现在只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秦淮刚刚还在求他办事,怎么一番巧舌如簧的说辞下来,反倒是像他在求著秦淮为他身先士卒一样? 怎么倒反天罡了? 第115章 变化陡生,冲我来的? 第115章 变化陡生,冲我来的? “看他最后的神情,我这添名一事,大概率可成。” 秦淮坐在马上,回想著今日的事情,丝毫没有即將心想事成的开心,反而是眉眼起,一脸担忧。 他刚刚说什么『替使君排雷”的说辞,真不是巧舌如簧。 哪个傻子会想著拿两百人对標两万人的军队,还想让这两万人丟人?这不是纯粹找死么。 可是秦淮没有办法。 李条这个大傻子,最近几个月表现得甚是谨慎,秦淮还以为他转性了。 谁知道竇易直才回长安,危机刚刚解除,他就忘乎所以然了。 竟然连张子良的狼子野心都没看出来,还自翊英明神武镇住了对方,开心地泡起了妞听起了曲儿? 摊上这样一个领导,秦淮是能一定程度上“指导”李条的行为,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办事。 比如组建大关军镇,比如给他自由行动权。 可是危险也是实实在在的。 张子良明显对李条是有图谋的。 “没办法,既然享受了上级的蠢带来的福利,也要为上级的蠢买单兜底。” “又想让人家听你的,又想让人家顾好大局,人生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 “李条目前依然是我最重要的权力依仗,不可能让他就这般糊里糊涂出事。” 秦淮打定了主意,回到大关。 “秦县令,目前军镇的平整工作基本结束了,按照您的吩咐,下水通道已经修建完毕,目前正在垒砌最外围的城墙,预计再有半个月可以完工。” “刘县丞昨日送来了一万贯,说是武骑尉的授勋钱,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之前库存的银钱已经悉数用完。” 看著近千人在大关军镇来回穿梭忙碌,秦淮叮嘱道: “巡逻队成员翻倍,日夜巡防,不得马虎。” 邱大伟忙不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秦县令,漕运仓吏张午师来了,等您有一会儿了。” “谁?张午师?” 秦淮一听来人,心里没来由的泛起不好的预感,匆匆赶往会客厅。 “张仓吏,怎么今儿想著到我这里来了。” 此时的张午师一身便服,不再是漕运的浅蓝成衣,听到秦淮的询问,苦笑道: “秦县令,我已经不是仓吏了。” 秦淮一听,果然,情况不妙。 “嗯?这话什么意思?” “扬州巡河官郑笔设,除名了我的吏籍,还有我丹徒漕丁三十多人,一併除名。” “扬州巡河官把你们除名了?你们不是归使君管吗?” 李条作为浙西道观察使,同时也是浙西道的盐铁转运使,漕运自然也归他管辖。 “我们这种级別的小吏,怎会是使君管理,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使君呢,这次能让扬州巡河官给我们除名,都算是越级管理了。” 秦淮点点头,他自己由於跟李条走得近,有时候甚至会忘了,李条乃是一道之长,不要说百姓了,就像是寻常的官吏,都很难有远远看上一面的机会。 “他为何要开除你们?” 张午师闻言,有些欲言又止。 秦淮示意他坐下来,命人倒了热茶,继续问道: “我这样问吧,这次除名,是不是只针对了丹徒漕丁?” “不错,就是我们这几十个丹徒漕运段的人,悉数被裁撤。” “张公,你我算相交恨晚,这里也没有旁人,你有什么猜测,儘管直说。” “秦县令,既然如此,我也不藏著掖著,我找您並非是走投无路来向您求助,而是我隱隱约约感觉这次除名,跟丹徒有关。” 秦淮听罢,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张公何有此言?” “秦县令,我並非是危言耸听,您可听过铁鉤帮?” 秦淮点点头,江浙地区漕运发达,自然引申出以此谋生的水患,这铁鉤帮便是其中的依者,以铁链鉤爪攀船闻名,经常劫掠漕船、商船。 “这铁鉤帮过往只在扬州一带活动,可是最近他们动作频频,已经劫掠了我丹徒及周边四五条船只了。” 秦淮知道这件事情,他今天之所以要军队的自由行动权,也是察觉到了这一情况,本想做个未雨绸繆,可是现在听到张午师的讲法,似乎自己动作还慢了。 “你是说他们有往我丹徒扎根的趋势?” “不是趋势,秦县令应该也知道,我自己和手下的漕丁本来也有防御水患之责,在察觉到他们的动作之后,我也做过调查,发现他们已经在江心洲驻扎了下来。” “在这之后,我就被除名了。” “多久之前了?” “有五六天了。” 秦淮听说过这个江心洲,面积很小,北岸接高桥镇约三里,南邻运河口,东接润州航道。 洲上密布芦苇盪,水道纵横交错,外人特別容易迷路,再加上洲上没有什么適合居住的大块的平整土地,所以没有人居住。 “张公,你是说,这铁鉤帮和郑笔设有关係?” “秦县令,他们之间的关係您可能不知道,但是在我们漕运人看起来,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郑笔设坐拥扬州这个水系情况最好的地方,坐下漕丁千人,而这铁鉤帮原先就在扬州一带出没,要说没有郑笔设的默许,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而且这铁鉤帮前脚刚出没在丹徒附近,我们几十人后脚就被郑笔设除名了。您说,他们之间的关係,这不是昭然若揭了么。” 秦淮点点头: “这郑笔设何许人也?” “他原是镇海军出身,前节度使李叛乱时率眾討伐,后来占据了扬州,控制了漕运。” “他跟李条关係如何?” “李条乃是浙西道的盐铁转运使,按职位来说,郑笔设自然是李条的手下, 只是他们二人,一个在扬州一个在润州,平时接触较少,且各自有分工,所以在下猜测,两人应该是合作关係居多,上下级关係偏少。” “那你说,他为何要针对我丹徒?” 听到这里,张午师面露难色: “秦县令,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这郑笔设和铁鉤帮突然出现,他们的目的不是丹徒,而是您!” 第116章 再见『钱袋子』 第116章 再见『钱袋子』 “冲我来的?” 秦淮摇摇头,他不觉得自己一个七品县令值得郑笔设如此大费周章,跨州找他的麻烦。 最近的一切异动都是从大关要建设军镇开始的,郑笔设的目標大概率也是这个军镇。 毕竟,一个军镇的诞生,哪怕只有两百人,也是对地区势力分布的重大改变尤其是他开展营建的队伍浩浩荡荡、物资堆满了中心广场,有心之人一看就知道不同凡响。 秦淮已经感觉到,有一张针对大关军镇的密谋正在展开,涉及的势力眾多。 “张公为何如此认为?” 张午师摇摇头,有些不確定道: “只是一种感觉,我毕竟也在丹徒几十年了,一直是这么平淡过来的。直到您的出现,才让丹徒有了不一样的境地,不管是炼铁场还是大关军镇,丹徒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整个县都围绕著这里开展生產。” “现在有贼人暗中,其目標一定是您。” 秦淮笑了笑,不置可否,问道: “张公此番丟了营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劳烦县令掛念,漕运的生意不止是在船上,岸上也有很多。我在这里几十年,想再混口饭吃还是不难的。” “那你那些漕丁兄弟呢?他们能像你一样找到营生吗?” “这..:”张午师神色一暗,他是有些关係,但是要安排三十號人,还是很难搞定的。 “如果张公不嫌弃我门口的太平河水浅,能否来这里助我一臂之力?把你的那些兄弟都带过来。” 秦淮说罢,仔细盯著张午师的反应。 现在大关军镇初设,已经有了强敌环伺,他要看看张午师愿不愿意在此关头投靠大关。 秦淮觉得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谁知道张午师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答应了下来,紧接著就问道: “秦县令,我们来了之后,做什么?” 秦淮手指摩著一个足球大小的铁质圆球,往里面塞著尖锐而锋利的碎片, 淡淡道: “买船,练箭,剿匪,杀人。” “干吗?” 送走张午师之后,秦淮拿著那个铁球来到了试製厅,从桌上的琉璃瓶溶液中取出一根约十公分长度的麻线,將溶液沥乾,又取出黑火药均匀的放置到广口盘中,將麻线放入其中滚了一圈。 溶液里是他调製的硝酸钾溶液,也就是硝石的主要成分,而麻线,就是引火线。 將引火线放到省油灯上点燃,仔细盯著麻绳的燃烧,心里默默数数。 差不多七八秒钟。 200米的射程大概需要5秒钟,考虑投掷过程消耗的时间,这个长度刚刚好。 按照相同的流程再次做好一根引线,秦淮將其装到了手里的铁球上至此,一个塞满了碎铁片的炮弹,就算做好了。 之所以还要用引线,是因为秦淮现在还做不出来撞击式爆炸的炮弹,那需要在弹头內部安装击针与高敏感的起爆药,比如雷汞。 再说了,蒋干莫目前全力帮他製作燧发枪,已经抽不出更多的力量给他製作火炮车了。 说到火炮,秦淮很早就想做速射后鏜炮了,图纸也已画出。 按他的设想,製作这个火炮並没有太大难度,底座用两轮木质车,炮管用熔铸法加鏜刀內削就可以,不放心的话,可以在炮管外侧再围一圈铁箍。 以上步骤都不难,难的是撞击式的炮弹製作以及人力。 “好在有其他的方式替代,速射后膛炮就暂时先放一放。” 將手中的炮弹放好,秦淮朝著门口大喊一声: “来人,备马。” 润州,录事参军府。 宽眉窄眼的刘管事见到秦淮,再无上次的倔傲之色,非常懂事地把秦淮领到了正厅內。 不一会儿,御史周齐的爽朗笑声由远及近。 “秦县令,好久不见,我可是听说了你不少传闻呀。” 秦淮看著周齐的脸庞,似乎比之前又圆润了几分。 “瞎操劳而已,我是享不到周御史这心宽体胖的福分了。” “秦县令还是这么会挖苦人,话说,上次你大关建镇,不给我发请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周齐伴装责怪,埋怨了一句。 “嗨,周御史,你我共事已久,我早已视你为兄,做哥哥的,就不要拿我的嫌了。” 秦淮道了句歉,其实不邀请周齐的原因,二人心知肚明。 这周齐正式职位是浙西道的润州录事参军,有著监察和纠察浙西道百官的职责,请他去现场,等於在现场入驻了个纪律检察。 那么多的富商大户,看到他在,谁还敢给秦淮送礼?送了秦淮也不能当著周齐的面收呀。 “秦县令,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秦淮当即苦著脸说道: “阿兄呀,我来找你,是求你救救小弟的命。” “救命?秦老弟莫开玩笑,你现在深受使君器重,又手握重镇,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你?” “人红是非多,这次无论如何,阿兄都要帮我一把。” 周齐见秦淮並不准备跟他细讲,也不再多问,乾脆道: “说,要我怎么帮你?” “上次安济桥不是落在我大关了嘛,营建费用一万贯,您已经给了两千贯, 那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您看,能不能把剩余的八千贯也提前给我,大关建军镇, 我钱周转不开了。” “八千贯?咱俩不是一人一半吗?” “是一人一半,那五千贯就当我借你的。” 周齐听罢,当即说道: “我手里没那么多现钱,先给你送去五千贯,其他的,你缓我一个月。” 周齐答应地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和他上次给钱时抠抠搜搜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秦淮知道,周齐这般態度,是因为他俩现在是利益共同体。 一方面,周齐每个月全力搜集木炭交给秦淮,秦淮按照六炭出一铁的比例给他供应生铁。 最近周齐似乎已经找到了稳定的木炭供应渠道,每个月可以给他送来木炭三万斤,作为回报,周齐可以得到五千斤的生铁。 这可帮了周齐大忙,不管是为李条亲军打造兵器还是用於庄园营建,都帮他省下了大量的资金。 还有一方面,秦淮卖官的时候,將一个武骑尉的勛官名额给了他,隨军要籍的名额也分给了周齐5个。 这也是秦淮慎重考虑之后决定的。 周齐作为刺史李条的钱袋子,是必须要牢牢绑在他的战车上的。 第117章 花间一『上访』 第117章 间一『上访』 “五千贯,一百支单人弩,十架床弩,五个配重式投石机,相应军械若干。” 这就是秦淮从周齐那里得到的资助。 当然,后面的这些东西,秦淮是要付钱的。 不过他还是那句话,先赊帐,以后再还。 周齐脑子是非常聪明的,他已经了解过秦淮的能力,知道他说的“有人要对大关军镇图谋不轨』,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大关军镇有他非常多的利益,自然会尽全力支持秦淮的武力建设。 秦淮本来想著继续做好军镇的营建工作,奈何铁鉤帮突然出现,让他迫切地想要提升即战力。 从录世参军府里出来,秦淮没有停留,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地方。 浙西道船坊使,吴应吉。 吴应吉的府邸紧挨著运河,等秦淮赶到时,他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约好在此地匯合的张午师和间一。 “奇怪,来之前跟他们都说好了,不可能两个人都忘记了吧?” 秦淮心中纳闷,就看到张午师从远处匆匆跑来,看到秦淮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秦县令,郎君被人强行掳走了,我想著要给您报信,就没跟他们起衝突。” “什么?掳走了?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看穿著不像是歹人,倒是有点像船工。” “船工?他们往哪里去了?” 张午师指了指下游: “乘坐门口的漕船往下游去了。” 秦淮心有所悟,带著张午师,送上拜帖,一同走入朱门府邸。 “秦淮,你可算来了。为了等你,我可是推了两艘海船的入海仪式。” “打搅吴使了。”秦淮拱了拱手,抱歉道。 “我本来是想给您引荐一个人,就是您说过的,去过深海的间一。” “间一,人在哪里?”吴应吉显然也是非常好奇。 秦淮没有回答,而是问道: “吴使,请问你门口停著的船,是你船坊的吗?” “不错。” “今日来,就是想跟吴使买几条船,討个营生,还请吴使给我们售卖价格低一点。” “这个好说,好说,你要买什么船?”吴应吉上次和秦淮一同去楚馆驃,对秦淮的印象非常不错。 “我们能否一起去船坊,看看哪些船更合適。” “理当如此,你们跟我来。” 吴应吉非常热情,作为一地要员,能对才七品官职的秦淮如此態度,直让一旁的张午师暗自称奇: “看来这一阵子,秦县令的本事愈发凸显出来了。” “不过,秦县令为何不直接说间一被你的人抓走了呢?救人要紧呀。” 几人乘坐漕船,不一会儿,就赶到了润州船坊。 首先映入秦淮眼帘的,是七八个三面环陆的人工挖出来的干船坞,上面停著正在维护和修理的旧船。 再往前行,是一处摆满了杉、松、樟样式的巨木,按照粗细整齐码放。 然后是船台区,也就是造新船的地方,斜坡式船台延伸至水中,以圆木为轨,十几艘半成品船骨架如巨兽伏地。 就在吴应吉自豪地展示自家船坊的庞大之时,他们突然看到了极不和谐的一幕: 在船台区后面的匠作棚,几个船牙正牢牢锁住一个年轻人,不时地把他的头摁倒水缸里。 明显是在动用私刑。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怒吼响起,吴应吉跳下漕船,对著施暴的几人大声说道。 吴应吉显然很是愤怒,本来是想给秦淮留下一个好印象,结果就让他看到了这一幕。 为首之人是个中年黑精瘦的男人,他一看到竟然是船坊的一把手吴使来到,嚇得急忙跪了下来,其他几人见状,丟下手中的年轻人,齐齐跪倒。 “间一?” 秦淮装作刚刚看出来的样子,惊呼一声,也是三步並两步跑到了浑身湿透的间一, 看向地上跪著的几人,眼神不善。 “王五,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船坊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干这种事了?” 叫王五的黑男人急忙解释道: “吴使,这傢伙前些日子找我们船坊卖货,结果全都不能用,坑了我们好大一笔钱。” 秦淮冷笑一声,这傢伙顛倒黑白的能力倒是挺厉害的,说的跟真的一样。 “他卖的什么东西?” “指南针和牵星图。” “拿过来给我看看。” 王五面露难色,回道: “吴使,我们当时看那些东西不能用,就全部销毁扔掉了。” 已经醒转过来的间一,擦了擦脸上的水,咳了几声,大喊道: “吴使,不可受这个贼人逛骗,我卖的东西没问题,他为了侵吞我的財物,不仅不给我钱,还把我的货都抢走了。” “空口无凭,你休要血口喷人。” 王五大怒,內心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当初答应何光叶,一起做个局,没想到这何光叶如此无用,竟然让间一逃了出来。 他刚刚乘船路过吴使的府邸,就看见间一竟然在吴使门口逗留,以为他是要上访告状,这才急匆匆把人绑了过来,逼迫他放弃。 谁知道今日倒霉催的,动用水刑的时候又恰好被吴使看到了。 怎一个点儿背了得! 他现在只能咬死是间一骗人在先。 短暂僵持之际,间一从怀里掏出秦淮还给他的那张牵星图,往前一递: “这就是我卖的牵星图,是真是假,吴使让航海高手一看便知。” 小廝接过,在吴应吉的示意下,递给了他身边的一位老者模样的管事,老者接过图纸端详了一会儿,说道: “吴使,这牵星图上涉及到我熟悉的几种星图,完全正確。” 王五一听,知道事情已经败露,顿时嚇得面无人色。 “来人,將这几人押起来,送官办理。” 秦淮此时才將地上的间一扶起来: “吴使,重新认识一下,这位就是间一。 吴应吉恍然,笑问道: “秦县令,你今日买船,就是给这间一买的吧。” 秦淮正想著回答,突然看到一个三层楼样式的船只,缓缓停到了渡口,他留意到这船甲板上处置固定著的立柱,还有一个横杆,兴奋道: “这是什么东西?” 第118章 拍杆炸弹 第118章 拍杆炸弹 船坊。 引起秦淮注意的是一个聂立在甲板上形似钓鱼竿的东西。 “秦县令,这是拍杆,分为远近两种,远距离的拍杆可以拋掷巨石或火球,近距离的可以將铁锤狠砸敌船。” 见秦淮明显对这个东西感兴趣,两个船牙在吴应吉的示意下,开始了远程攻击武器拍杆的演示两个牙人,一人在长约5米的整根榆木桿的长端放置了一块圆形的石头,另一人通过绞盘,將掛载巨石的短端升起,以插销固定,防止其坠落。 放置石头的牙人瞄了瞄长杆的方向,点了点头,隨即这边便將插销猛然抽出,只见巨石没有了牵引,在重力的作用下快速下坠,长端的圆石以更快的速度上升,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远方。 远处的山头上,“咚”的响起一声闷响,惊飞群鸟。 “这是利用槓桿原理製作的配重式拋射装置,和我从周齐那里顺来的配重式投石机原理基本一致,只不过这个构造更简单,方向更好调整,耗费人员也更少。” “当然,拋出石头的重量和距离也差了许多。” “但是这个缺点对我来说,刚好是优点,两三百米的距离,三四斤的铁炸弹,刚刚好。” “最关键的是,我可以大量装配到城墙上和双峰山上,一旦量起来了,就像线列步兵一样,管他精度不精度的,密集射击、密集爆炸,谁都別想活。” “能火力覆盖,谁愿意玩什么精准狙击?” 看到拍杆,秦淮暗喜,今日之行收穫甚大,要不然他还得加班加点研製改进投石机。 “张公,你那手下里,有没有比较擅长这个的?” “有两个人,以前在水军里专门干过拍杆手,听说他们还能调整距离和角度,准度很高,极少失误,就是年纪大了点。” “他们是不是钓鱼也很厉害?”秦淮问了一个无厘头的问题。 “不错,您怎么知道?” 秦淮没解释,继续说道: “年纪大挺好的,正好当师傅,毕竟,两个人可远远不够。” 拍杆的演示告一段落,接下来是各种战船的介绍。 秦淮看著眼前样式各异的战船,听著船牙的讲解,心中做著各种权衡。 这个时期的水军战船种类多样,分工明確: “最大的一种,叫做楼船,大型主力战舰,船体高大,设多层甲板,可载数百士兵。顶层为指挥台,中层配备弓弩手,下层设桨手,兼具远程攻击与近战能力,售价1600贯。” “太笨太重太贵,跟我的武器也不搭,关键我也没这么多人。” “划掉!” “第二种,朦,也叫做蒙冲舰,属於是快速突击船,船体狭长,覆盖生牛皮或木板防护,用於衝撞敌船或接舷战,售价600贯。” “我都有远距离武器了,还跟你玩物理对撞?” “划掉!” “第三种,斗舰,中型战船,速度快,虽然就一层甲板,但是面积大,配备拍竿,不管远近都可以破坏敌船,售价800贯。” “第四种,走,轻型侦察船,机动性强,用於传递情报或袭扰敌军,售价200贯。” “这一舰一倒是不错,尤其是斗舰,既有远距离攻击武器的布置空间,又可以追击或者逃跑,非常合適。小小的走,平常就做做侦查工作就好。” 接下来,秦淮几人又看了下海船的製造,发现润州船坊这里主要製作的是用於內河的河船,海船非常少,有也是非常小的那种,不適合跨国航行。 看来,要买海船,还是得去趟明州。 秦淮在听完所有的介绍之后,下定主意,朗声道: “吴使,我要两艘斗舰,再要五只走。” “另外,再给我单独配五十架拍杆,我装地面上用。” “五十架?”眾人听到这个数字皆是一惊,钓什么大鱼需要用到这么多的拍杆,光一斧一斧凿规整的圆形石头都凿不过来。 “好!”吴应吉看到秦淮给他送来这么大一笔订单,也是很开心。 他算了一下,这一单,总价要2900贯了。 “吴使,我们大关军镇初设,实在是財力紧张,如今又遇水患,还得抽出钱来买船、招人、剿匪,本就不富裕的大关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况且.” 秦淮適时地看向身上还在滴水的间一,这小子也是个剔透人,非常准时地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憋得通红,涕泪横流。 意思非常明確,你的手下抢了我的手下的东西,还对他用了水刑,你作为主事之人,不得出钱把这事情平了? 吴应吉一脸尷尬,间一这事儿,他確实理亏,没管教好下属。 最后,双方以2600贯的价格成交。 张午师对这个价格很满意,他毕竟在水上十几年了,对於这些船的价格还是清楚的,知道吴应吉本身报价时给的就是实数,没有虚报,如今又减掉了300贯,算得上诚意十足。 秦淮没带钱,自然没法支付定金,不过他让张午师摁了手印,算是定下了这桩买卖。 “可惜了,他们这里没有海船。”回去的路上,秦淮对著间一说道。 对於间一来说,这趟不仅没有买到海船,还让他挨了一顿水刑。 “咳...咳...”间一再次咳了起来。 秦淮一脚踢了过去: “还咳?是不是也想让我给你一顿赔偿呀?” 间一侧身跳起,躲过这一击,咳声戛然而止: “秦县令,你可別踢我了,我今天为了给你省300贯,可是把命都豁出去了。” “你咋不说我今日不仅救了你一命,还帮你报了仇解了恨呢?” 间一嘿嘿一笑: “我这不是因为您才来这里的嘛,要不然也不会遇到歹人。” 秦淮一听,作势就要打,好傢伙,好心给你买船,你倒还怪起我来了。 “今夜,三角函数题目翻倍,不全部解出来,不准睡觉。” “对了,不准找你妹妹帮忙!”明月对地理不敏感,倒是对数学很在行。 间一听罢,神情顿时萎靡,脸色比之前被人摁在水里还要难看。 “秦县令,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吧,做数学题我是真不行。” “行呀,只要你不想再出海了。” 间一看著秦淮的背影,心中暗道: “出海肯定是要出的,但是出之前,我得先为我妹妹,做一件大事。” 第119章 营妓?肉马? 第119章 营妓?肉马? 扬州,沙头镇。 狭窄驛路的土丘之后,几十个便装士兵匍匐藏好,他们穿著便携的制式成衣,眼神专注,盯著长长的驛路。 “三正,第一次出任务,紧张吗?” 李严看著邱三正一脸严肃的神情,小声问了一句。 “都尉,待会儿是你们先动手吧。”邱三正再次確认了一下流程安排。 “嗯,你们现在用的都是火枪,声音大,不擅偷袭,这第一轮攻击,让给崔夏他们。” 崔夏翻了个身,脸部朝上,撕下一片秦淮命人製作的风乾羊肉乾粮,很是愜意。 “来了!警戒!”邱三正看到驛路上有了变化,急忙提醒道。 眾人屏住呼吸,急忙望去。 只见十几个同样穿著制式军服的士卒骑著马,身后跟著四五十个妇女,这些女人衣不蔽体,面容憔悴,双手也被绑在一起,用绳子串了起来,步履不稳地被马拖著前行。 “都给我快点,耽误了大將军的祝寿,你们就跟著一起沉江吧。” “头儿,你们先走,这个女人要方便,我带她去趟小树林。”一个满脸麻子的士兵,猥琐的说了一句,然后拉著后面那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往路旁的小树林走去。 土坡后的李严看著这一幕,神情冷峻,他看著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右手举起,朝著前方猛然挥动。 嗖嗖”的破空声响起,二十支弩箭朝著马上的十几个士卒极速飞去。 一轮齐射,骑兵们立时被射倒了七八人, “敌袭!” 剩下的五六人,眼看局势不妙,知道暗中埋伏的敌人正在换箭,竟然是毫不犹豫,丟下受伤的同伴和已经蹲在地上的女人,拍马就要往来路上跑。 邱三正几乎就在弩箭射出的同时,下达了他人生第一场战爭的第一个指令: “火枪队,线列式站位,准备。” “一火,射。” “二火,射。” “三火,射。” 他表情严肃,按照先前练习的指令一一下达,有条不素。 一火十人,总共三火三十人,每一火射完后自动蹲下,快速装填。 驾马逃跑的士兵听著后面传来的如雷击的爆炸声,面如死灰。 如果刚刚的弓弩偷袭还在他们的认知中,现在身后传来的爆炸声,则是让他们心胆俱碎,直呼天降神罚。 果然,亏心事做太多了,雷公降下天罚了。 “停!” 邱三正见所有逃跑的人都已经倒下,便让一火的手下停了射击。 第一次出任务,他让每个人身上都带了几十发铅弹,结果才射出一轮,对方就倒了。 被火枪震的可不止这些倒下的士兵,还有一旁隨时待命的李严崔夏等人。 他们刚刚用弓弩偷袭成功,完全是靠著经年累月的大量练习,才能精准地命中敌人。 可是战场情况复杂,这种一箭取一命的效果不是隨时能有的,如果不是偷袭,仅靠准度,收效甚微。 邱三正他们就不一样了,练习时间短,准度也没他们准,结果一轮三十发子弹下来,不仅人全倒了,甚至马也倒了。 一轮齐射,人马惧亡。 “娘希匹的,这火枪这么厉害?” 崔夏亲眼看著驛路上敌人的惨状,爆了一句粗口。 这威力,这破坏力,比他的弓弩可是大太多了。 甚至连爆炸声听起来都那么让人兴奋。 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武器! “都尉,三郎君,说好了,下一次造好的火枪要给我们用。” 其余几位老兵,纷纷点头附议。 在这玩意面前,重装骑兵都不带怕的,谁会不喜欢?谁能不心动? “说,你们是哪里来的,要干什么去?”崔夏抓著刚刚要去小树林的麻子男,斥问道。 “各位军爷,小的是扬州江防团的,这是去给镇海军张子良贺寿去,都是当兵的,不打不相识,可否..:” 噗”一声,还没等他说完,崔夏一刀便了却了他的性命。 “好了,三正,你来打扫战场,这些军贼,一个不留。” 邱三正点头答应,带著和他一起刚出训练营的新兵蛋子,抽出腰间刺刀,安装在了枪托上,朝著还没死透的伤兵,一刺刀攘死。 这些人明显山贼作风,作恶多端,死不足惜。 邱三正从一个哀豪不断的士卒身上抽出刺刀,带起了一团血雾,他看著眼前这四五十个女人的畏缩模样,正义感爆棚的他,丝毫没有第一次杀人的不適感。 “该杀的人,就要杀!” 李严看著第一次上战场的邱三正,紧张但不乱分寸,勇毅也不失理智,对他的表现暗暗点头。 秦淮选人用人的眼光真不错,这傢伙,確实是一个打仗的好手。 片刻之后,邱三正就按照李严之前的教学,將战场打扫完毕。 共清点出制式军刀16柄,战马9匹,银钱若干。 “这些女人怎么办?” 几十个女人此时都蹲抱在一起,浑身发抖,丝毫没有被拯救的欣喜。 邱三正看她们如此神態,有些不解,想著跟这些女人解释一下,却被李严制止。 “解释没有用的,她们只会以为我们是军贼火併,对她们来说,不管是谁贏,无非是叫营妓还是肉马的区別,结局都是一样的。” “你们当中,谁是柳敏芳?” 柳敏芳是和柳春意同村之人,柳春意回去安葬阿爷的时候,碰上了柳敏芳的家人,这才知道有一伙营妓正从扬州赶往昇州,要供那里的镇海军享用。 於是才有了今天截杀救人的一幕。 李严问完,发现没有人响应,於是改了说法: “柳敏芳,是你同村的柳春意说你在这里面,让我们来救你的。” 这句话说完,人群中一个满面泥污的女子站了起来。 “你就是柳敏芳?” 女人眼神里惊恐未定,身上衣服太少,被秋风这么一吹,浑身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给她拿件衣服,抱到马上,带回去。”李严吩咐了一句。 “那其他人呢?”邱三正问道。 李严本来想著都给她们放了,可是看她们现在的状態,怕是走不了多远,要么是冻死饿死,要么也会被其他心怀不轨的人伤害。 算了,送佛送到西。 “要不一起带回去?请示秦县令之后再定。” “我也是这个意思。” 说著,邱三正命人从马匹上取下所有的食物,分发给了这些营妓,也没说什么『我们是来救你们的”话,他知道现在这些女人压根也不会相信。 於是沉声说道: “赶紧吃,吃饱了好上路。” 第120章 大关第一次妇女工作会议 第120章 大关第一次妇女工作会议 大关,议事厅。 这次出席集议的人比较特殊。 除了坐在首位上的秦淮,其他位置上全是女人,分別是柳春意、明月和周全的妻子王兰。 三个人中,柳春意看著秦淮满眼好奇,明月是一脸茫然,王兰则是一头雾水。 “诸位娘子,秦淮这里叨扰了。今日叫你们前来,是有一桩事情,想要委託给你们。”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邱三正他们从扬州带回来一些身份比较特殊的女人,现在就住在炼铁场的临时毡帐里,我们这些管事的,都是男人,不太方便。所以我希望你们三个过去组织一下,让她们洗漱打理一下,换上乾净的衣服。” “最重要的,你们要问下她们的想法,看看她们是想走还是想留?” “秦县令,她们都是可怜人,是走是留都隨她们吗?” 柳春意的语气充满心疼。 秦淮点点头,说道: “都隨她们,想走的话,我可以给她们一点钱,隨时可以走。如果想留在这里,我可以保证她们的人身安全,然后给她们在大关找个营生。” 柳春意点点头,对於秦淮的安置方案很满意,她来大关虽然不久,但是听说了这个男人的很多故事,想著他应该不至於把这些女人继续当成营妓使用。 只是没想到秦淮对待这些女人如此细致周到,超出了自己的期待。 真的跟传说中的一样,很不一样。 一旁的王兰开口问道: “秦县令,您是希望她们留下还是离开?我想,这会影响到她们的选择。” “我当然希望她们能留下来,大关现在百废待兴,人手越多越好。” 王兰点点头,这件事情由她们来做,確实更合適。 从她被周全拉到这大关以后,不仅有了一个需要照看的7岁女孩小蝶,还每日接触到了形形色色的大关各类牙人,短短半个月,就比她这辈子接触到的人都多,这让她最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现在的她,不仅把小蝶照顾的很好,她还主动把周围父母都在做工的孩子统到了一起,每天想尽办法给这些孩子讲故事,带他们做游戏,儼然成了孩子们的『二娘”。 这也是秦淮把她叫来开会的重要原因。 这个女人很適合做妇女工作。 “那我干什么?” 明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怯生生地问道。 “你呀,给王兰打辅助,遇到事情都听她的。” 三人听罢,王兰准备带著明月、柳如意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平静且有力量: “告诉她们,不要因为別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还有,我大关,是杀土匪和军贼的地方。” 王兰几人神情一滯,喃喃重复著秦淮的话,只觉得有一缕阳光划开乌云,洒入黑暗,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一些。 “大伟,张公,你们进来。”秦淮將等在门口的二人唤了进来。 “张公,你让那两位会拍杆的老师傅,明天就开始传授给这些女子,教会她们。” “根据她们表现分出两类,悟性一般的拍定点杆,固定距离固定地点。悟性好的拍选点杆,可以根据战场情况调整点位和距离。” “秦县令,这种事情,不都是男人该干的事情吗?”张午师有些不確定地问道,他从来没听说过女人也能上战场。 “我让明月试过了,不管是装石头还是转动绞盘,她都能干的动,你说,同样是砸死人的石头,需要分清楚是男的砸的还是女的砸的吗?”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秦淮没说,这个时代女性不能从军,自然不算作军籍,万一哪天有人找他200人上限的麻烦,这些『炮兵”自然不会统计在內。 算是打了个擦边球。 张午师若有所思,隨即文问道: “秦县令,你確定她们都愿意留下来吗?还是干这么危险繁重的活。” “十有八九吧。” 秦淮之前专门找李严了解过,以前军队受管束的时候,营妓都是从青楼那种地方买的,现在藩镇割据下,这些驻扎地方的军队哪个还会愿意钱买,都是烧杀抢掠过程中强掳来的。 所以江防团的这些女人,大都已经没了家人,偶尔几个有家的,也都被除了族籍,属於是有家也回不得。 留在大关,基本上就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至於学习拍杆,不仅不会打消,反而会强化她们留下来的意愿。 对她们来说,这些军贼土匪杀了她们的家人,毁了她们的一生,报仇,然后將这些人挫骨扬灰,会成为她们一生都在追求的目標。 只是该有的流程是不能少的,是走是留,必须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否则会有隱患。 秦淮坚信,她们不仅不会嫌脏嫌累怕危险,反而会干劲十足。 现在她们又累又饿,自然无力报仇,等到她们有了足够的食物,足够厉害的武器,足够强大的后盾,她们一定会想著上阵杀敌的。 “大伟,以军镇名义发布军令,任何人不得妄议、欺负扬州来的这些女人,如有非分之举,严惩不贷,罪重者,可杀之。”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对外亦然。” “诺。” 邱大伟重重点头,大关军从外面劫掠了一批营妓这件事,昨天才发生,今天很多人就已经议论纷纷了,甚至还有人说这是秦淮给他们谋来的『福利”,幻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像逛窑子一样一亲芳泽。 秦淮对此並不觉得奇怪,他召来的这些人,不管是陈家村村民还是丹徒的无地佃户,亦或是北方来的流民,绝大部分都是文盲,指望他们有多高的素质和觉悟是痴人说梦。 秦淮相信的不是人性,而是制度。 大关炼铁场跟陈家村的村民就是力证,大字不识的农民照样可以成为按部就班、一丝不苟、井然有序的炼铁工人。 只要规矩立起来,惩罚措施不虚设,潜移默化之下,他们就会形成新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 建国前后,国人还是那一批人,为什么战场上的表现会差那么多? 制度以及组织能力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秦淮对此,很有信心。 第121章 张坚来访,欺上瞒下 第121章 张坚来访,欺上瞒下 大关炼铁场,会客厅。 “张长史,一个小小的大关军镇的更名符节,怎么还劳烦您亲自送来?” 秦淮接过张坚递过来的符节,將张坚迎到了主位坐下。 “你这新名字可不小,既然镇海军西路军是我送的,你这与之对等的东路军,自然也该我来送。”张坚语气平静,但是秦淮却听出了一点点讥讽的意味。 “真给我改名镇海军东路军啦?实在是诚惶诚恐,怕负使君所託。”秦淮摆出一脸担忧的样子,打开符节,又確认了一遍。 “秦淮,这次我是真的不懂,你这才开始营建一个月的军镇,为什么要跟张子良较劲?想获得自由行动权的方法有很多,为什么选择一个最危险的?” 秦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张长史此次昇州之行,可见到了张子良?” “自然见了。” “那当您奉上更名符节的时候,张子良是什么反应?以您之见识阅歷,可觉得这傢伙有无异常?” “张子良欣然接受,並且好生招待了我一番,並无...异常。” “您觉得,欣然接受做小这件事,正常吗?” “这” 张坚有些不確定了。 “我们答应今年军餉给他涨一成,他如此表现,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秦淮摇摇头,他算是明白张坚为什么今日不是很高兴了。 “这傢伙以为我为了自由行动权,选择拉著李条一起去得罪张子良。 本来相安无事的浙西道,因为我的出现,平衡的局面可能会被打破。 这是典型的绥靖思想。 幸好这傢伙那天不在李条身边,否则必然要软弱妥协,阻挠我的计划。” “这傢伙回来之后也一定向李条建言过,只是看今天这情形,李条没有选择听他的话,而是继续让我去试探张子良,这说不定也是他不开心的原因之一。 这张坚毕竟是李条的第一幕僚,不可轻易得罪,我还是得想个摺子。” “劝他改变想法肯定行不通,最关键的是,我大关被人凯这件事情,更是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现在要是让张坚知道了有人凯大关,而且很大可能是张子良那边在搞鬼,那秦淮就是居心不良,以小挟大,拉使君下水挡枪, 一旦让李条认定秦淮是这种居心,他就没得玩了。 “张长史,这次,下官觉得你想错了。” “哦?此话何解?” “从五月以来,您难道没觉得使君有什么变化吗?” 张坚听罢,眉头微皱,这小半年,算是他辅佐李条以来,最辛苦的时光。 从千匹綾纱之局以来,他浙西道可以说是接连遭遇一连串的陷害和打击,让享惯了安生日子的李条每日如坐针毡,短短三个月,就把亲军的规模从2000多人扩充到近5000人,可见他是多么缺乏安全感。 如今竇易直回京,李条亲军正名,可以算得上是阶段性的成果。 此时此刻,李条和张坚肯定都想著又可以回到之前逍遥快活的日子了。 可是形势哪能尽如人意?从张子良欣然接受降级一事,他们设想中的好日子便不会再有。 上次秦淮就此事郑重提醒了李条,建言献策,甘愿拿大关军镇以身试险。 从目前情况来看,李条是听进去了,张坚却还做著要过舒坦日子的春秋大梦。 “秦县令有话不妨直说。” 张坚不想跟秦淮打哑谜,这傢伙心思难测,他怕著了秦淮的道, 秦淮笑了笑,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从昇州回来之后,应该向使君建言过,不要给我大关更名,更不要得罪张子良,对吧?” 张坚点点头,这件事並不难猜,到这个份上,话都已经说开了,他没必要藏著掖著。 “我想,您当时应该吃了个软钉子,建言並没有被採纳,是吧?” “你觉得我说的哪里不对?” “如果是以前的使君,您的建言没有任何问题,可是现在,今非昔比了。” “半年前的使君群敌环伺,不得不处处补漏,现如今的使君手握五千亲军,刺史之位再无人凯,这种身份地位的变化,使君感受最是强烈。” “此番更名乃是为了扩军所行的必要之举,张子良若是与使君爭著抢著要正牌镇海军的名头, 倒也还好,可是现如今,张子良明显已是狼子野心,使君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派我大关军镇做“斥候”试探一番。” “而您却还想著昇平日久的美梦,没有体悟使君如今的想法,这难道不是错了吗?” 你作为第一幕僚,却没有和主將统一思想、统一战线,这也就是李条脾气好,换个旁人,你此刻长史的位置都不保了。 张坚听罢,握著茶杯的手骤然紧,手指头的似要透出血来。 秦淮说的没错,作为幕僚,连主君在想什么都猜不到,实在是太不称职了,还不如回家种地去“你是说,使君在计划著节制浙西全道以及镇海军?” 秦淮点点头,不过他內心里並不是这么认为的。 李条曾经是出了名的躺平官员,此次给大关改名大概率只是让秦淮去试探一下,求个心安,压根就没想著要去镇压张子良、节制镇海军。 所以秦淮现在相当於是两头骗, 唯一的目的就是引导李条和张坚,往『镇压张子良、节制镇海军』的方向一路狂奔,无法回头。 只有把他们绑在大关军镇的战车上,他这个如初生婴儿般的军镇,才能摆脱多方的凯,真正在浙西道扎下根来。 张坚站起身,对著秦淮拱了拱手,诚恳说道: “秦县令,先前多有误会,还望见谅。若不得你的点拨,恐怕我与使君会渐行渐远。” “张长史快快请坐,您如此,可是愧煞我了,之前您对我大关多有帮助,下官感激莫名。” 秦淮把这句话的重点放在了『对大关多有帮助”之上。 张坚点点头,思索片刻: “你倒是提醒我了,大关现在既然冲在最前,我自当多多提供帮助。” “多谢长史,这样一来,既能证明您已知使君之志,也能助使君打好节制镇海军的第一仗,一石二鸟,实在厉害,下官佩服。” 对,对,对,我要的就是这个。 钱啊,船啊,弩呀。 多来点,我不嫌少。 第122章 敌人?天使投资人! 第122章 敌人?天使投资人! 大关,双峰山。 山顶上树木不多,已经被平整出一块十米见方的平台,一座新建凉亭赫然嘉立。 亭下方形石桌,秦淮、李严、邱三正、张午师围坐在一起,盯著桌子上的地图热烈地討论著什么。 “秦县令,根据我们这里的地形,结合娘子军拍杆的训练情况,在保证即使失误也炸不到我们关內的基础上,我已经选出来三十个点,城墙上十个,山腰十个,山脊十个,都在这图上標註了。” 娘子军指的就是从扬州江防团手中救出来的营妓们,果然如秦淮所料,五十四位营妓全员选择留下。 这里面虽然有王兰等人的劝导,但是更重要的是她们亲眼目睹大关牙人井然有序的工人状態, 他们那和善的態度和没有丝毫淫念的眼神,给了她们从未有过的感受。 当张午师带著两位老师傅教授她们使用拍杆时,当得知这是为了保护大关、杀伤土匪军贼的利器,所有人都如同上紧了的发条,没日没夜的练习起来。 娘子军进步速度之快、准度精度之高,让一直存有疑虑的张午师大为震惊,彻底改变了女子不能上战场的固有观念,让他不得不佩服秦淮选人用人的独到之处。 “真是奇怪,他也没带过兵,怎么就能肯定这些女子一定能行?” 秦淮听著张午师的匯报,点出几个需要调整的点位,对他的整体选择表示认可, “炸弹製作,什么进度了?” 邱三正身体往前倾了倾,这事情现在是他在负责。 除了负责火枪队的训练之外,凡是跟火药相关的军械製作以及管理,都在他这里。 “秦县令,杨匠那边按照您的吩咐,最近停了酒精和蒜精的製作,全力製作火药,目前二光第一次搜集到的原料,已经消耗完了,共配出火药约800斤,按照我们这个炸弹的消耗量,可以製作3000枚炸弹。” “目前蒋公那里又扩招了人手,全力赶工铁质炮弹外壳和填充碎片的製作,因为有固定的模具,每日可生產100个。” “我们现在已经製作完成500枚炸弹了。” 秦淮点点头,800斤的黑火药,听起来是挺多的,但是这是邱二光搜颳了所有製作烟的摊贩才弄出来的,后面即使他种了十多亩硝石田,每个月也就是能產300斤火药。 秦淮现在可出动的机动军队只有李严和邱三正这五十人而已,一旦大关被攻击,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其实挺有限的。 毕竟,一个需要固守的城墙就有三百多米。 这么点人,放到城墙上,別人还以为秦淮在演空城计呢。 所以,秦淮最大的依仗,其实就是娘子军的拍杆炸弹。 准確度高、灵活性大、机动性强。 唯一的缺点就是杀伤力不足,不过也被秦淮的炸弹给弥补了。 一场城防战下来,三千枚炸弹听起来很嚇人,也就能支持他的拍杆娘子军100轮的齐射而已。 真要玩了命的扔,要不了一个小时,就能把他这点家底给炸个精光。 这就是战爭的恐怖之处,秦淮想要做到城不破、人不死,弹药就必须给足。 “有这个东西,没人能破了大关的防!” 李严回忆第一次炸弹实弹试射时的场景,至今心有余悸,比拳头略大的铁疙瘩,怎么就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威力呢? 方圆十步以內的稻草人无一倖免,全部中弹,甚至连盔甲都被炸穿。 听到李严的结论,除了秦淮之外,所有人都是纷纷点头。 这东西实在是太恐怖了,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秦淮没有他们这么盲目乐观: “不可大意,这东西固然厉害,但是我们的產量终归有限,不到生死时刻,不能轻易动用。” “我们的防御能力算是初步成型了,现在大家可以说说,大关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敌人?” “张公,你对江心岛的水匪铁鉤帮最熟悉,你先说。” 张午师放下图纸,將一个黑色围棋棋子放到了江心岛,然后又取出一枚放到了北边的扬州城最后在图纸之外,大关西侧放了一把棋子。 虽然图纸没有標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最后这一把棋子,指的是两百里之外的昇州张子良。 人多,势大,距离也不算远。 如此一看,丹徒现在所处的地理位置並不好,至少目前来看,三面受敌。 “依照目前情况看,江心岛的水匪是从扬州过来的,扬州最大的军队势力是江防团,团长乃是巡河官郑笔设,算上漕丁有两千多人。” “这两波,或者可以称之为一波,对大关明显是有敌意的。” 秦淮点点头,继续问道: “你们谁对这江防团熟悉的,把它的情况说一说,我大关与扬州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何突然对我们產生敌意?” 李严听罢,左右看了看,看到其他人也都在看著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最了解情况的,於是说道: “据我所知,这江防团原先也是镇海军治下,受张子良的指挥,只是占据了扬州漕运之后,成了骄兵。” 听到骄兵二字,所有人都是皱了皱眉头。 所谓骄兵,指的是这个时期藩镇割据背景下形成的一类特殊军队。 骄兵里的士兵因长期脱离中央管控,被地方將领纵容或利益绑定,逐渐演变为骄横跋扈、难以约束的武装力量,成为唐代军事和政治动盪的重要根源。 骄兵的一个典型表现就是:土兵常以兵变逼迫节度使满足其要求,如增加赏赐、免除劳役等。 成德镇士兵曾因赏赐不足,屠杀节度使王承宗全家;宣武军士兵多次驱逐节度使,甚至劫掠汴州城。 总结起来就是: 挟制將帅,干预军政。 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纪律废弛,劫掠成性。 “当然,郑笔设这伙人,毕竟坐拥扬州及周边的漕运,钱还是有不少的,所以相比较其他的骄兵,他们还是稍微收敛一点。” “哼,收敛个屁,娘子军最开始训练的时候,我才发现,几乎人人带伤。”张午师问候了一句脏话。 “这江防团与张子良还有李条的关係如何?”秦淮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来帮助他梳理局势。 李严沉思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简单来说,他们与张子良,算是『將在外,军令可受可不受”的上下级关係。” “两地相隔三百里,张子良並没有十足的威信节制江防团,但是他毕竟实力在那里摆著,一般的调训指示,他们也会给张子良一些面子。” “江防团与李条,或者说与润州,算是“分工明確、一起赚钱”的合作关係,一个坐拥长江下游丰富的物资,一个有著扬州发达的水系漕运,合作倒也算是愉快。” 秦淮听罢,微微皱眉,继续问道: “那你们说说,他为什么题我大关?” 眾人皆是微微摇头,想不出具体缘由。 “秦县令,要不你下令,我带人去把江心岛的水匪灭了,抓几只舌头回来问一问。” “一个水匪帮而已,能知道什么机密?”邱三正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这个方法。 “至少可以问问他们接到了什么命令,除了最开始劫掠了两艘船,这些天他们就驻扎在江心岛,也没有什么动作,真是让人搞不懂。”张午师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实在没看出什么明显的意图。 秦淮摆摆手,算是否定了这个方法。 “李严,你当兵时间最长,你来说说,一个军镇,对於一个军团来说,意味著什么?” “或者这么说,一个占据“险、密、奇、巧、全”要素的军镇,对於他们来说,意味著什么? 李严深吸一口气,说道: “像大关这样的军镇,对於骄兵来说:” “是割据自立的资本。” “是难以被外力瓦解的堡垒。” “是强化骄兵独立、骄横、对抗的力量源泉。” “是后盾。” “是希望。” “是家。” 说到最后,李严和其他几人,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 虽然说的是大关军镇对骄兵的存在价值,可是这话,又何尝不是对他们自已说的? 激动之后,便是愤怒,这对他们如同家的地方,还没建好,就有人想要未经允许住进来了? 不答应,必须赶出去。 “既然你说了,大关军镇对於他们来说,是家的存在,那么是不是得等家建好了再搬进来?哪有建一半就住进来的道理?” “秦县令,你是说,他们现在没有动作,是在等我们建设完成?”李严有些不確定地说道。 “这他娘的也太不要脸了。”邱三正怒骂了一句。 秦淮淡淡一笑,指著西边的练湖说道: “谁说没有动作的?人家不光不给我们捣乱,还一直大力支持我们的营建工作呢。” “此话何解?” 秦淮细细梳理著大关军镇从奠基以来,一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颇有些感慨道: “臭名昭著的铁鉤帮,就驻扎在丹徒外围,对著我大关每天那么多进出往来的物资船视而不见,愣是没见他们骚扰劫掠其中任何一艘,甚至我听说扬州还给我们漕运通航提供了很多便利,过关快收费少。” “丹徒富商何光叶,我坏了他好几件事,他恨我都要入骨了,竟然在秋税徵收中做起了纳税大户的表率,不仅號召丹徒的富商大户积极纳税,还举报了多家隱匿家资的同行,儼然成了我秦淮徵税的左膀右臂。” “句容县县令张佑,前一息还跟我在刺史府邸打得不可开交,后一息就把练湖给我了、渔民给我了、一百石稻米也给我了,给得非常痛快乾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到现在也没找过我一点麻烦。” “张子良什么人物?两万人的行军兵马使,竟然愿意和我大关军镇,也就是镇海军东路军平起平坐,区区几十人,就能分得一个镇海军东路军的大名。” 秦淮说到这里,有些无奈的笑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著,目標是坏的,但是给执行好了。 他刚刚提到的这四拨人,隨便哪一拨不想看到大关军镇落成,都可以给他带来巨大的麻烦。 可偏偏大家都像是大关军镇的原始股东一般,给路、给钱、给人、给粮、给名,呵护著这个初生的军镇一步步往前走,仅用时一个多月就建到如此规模。 比什么天使投资人都还要尽心尽力。 眾人听到秦淮所说,也是產生了怪诞的感觉,太荒诞了。 “他们就这么有信心一定能摘桃子?”李严有些错,秦淮说的很多信息,他也是刚刚才知道“要不是娘子军的拍杆炸弹,就我们现在的这50人,如何守得住?” “我当然知道守不住,可是这里也有李条的军队在呀,他们不怕我们,难道还不怕李条吗?” 秦淮点点头,接过话茬: “都尉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就衝著有李条和他的亲军在润州,我就能断定,他们这几波势力一定不是孤军奋战,玩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而是各有分工,通力协作,就是要一口气吃掉大关。” “只是具体怎么分工的,我还不能完全確定。” 眾人点头,秦淮再一次用縝密的思维说服了他们。 几人相视一眼,想说的话,不言而喻。 “秦县令基本算是足不出户,怎么就能观察到这么多小的细节,还能一一串联起来。” “能造火药,能断人心。他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张午师丟下棋子,问道: “秦县令,这水匪,我们还剿吗?” “水匪,任何时候都要剿,不剿不行,你们想想,你带著家人,进了大关,吃著米饼还唱著歌,突然就被水匪劫了。” “所以,没有水匪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只是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剿?” “这么多人在暗中为了我大关军镇的建设出钱出力、废寢忘食,我们难道不应该更加努力做好自己的分內差事,把这大关早日建成,高標准严要求地建好,如此,才能对得起人家的投入吗?” “等我们把大关建好了,把他们都邀请过来,让他们把这里当成家,好好地睡上一觉。” 秦淮语气平淡,补了一句: “永远不要醒来的那种。” 第123章 没枪没炮,敌人给我们造 第123章 没枪没炮,敌人给我们造 “糊涂!他懂个屁的建设?” 扬州,巡河官府邸。 郑笔设將笔狠狠拍在齐腰高的案读上,对著面前恭敬站定的人怒骂道。 他年近五十,黑色头下是一张颇显文静的脸庞,本是军人出身,却格外喜欢书法, 擅临摹碑体,仅从长相上来说,更像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文官。 在他面前站著的,赫然就是丹徒县的富商,何光叶。 此时的何光叶弯著腰,伸著脖,表情諂媚,恭敬聆听训示,毫无当初面对秦淮和间一的傲之色。 “使君勿怒,张佑县令也只是建言,没有您的命令,他再著急动手也没法付诸行动。 ” “哼,你回去告诉他,他要是敢轻举妄动,让李条有了察觉,破城之日,我先一刀砍了他。” 何光叶忙不选点点头,心里暗骂了一句张佑蠢货,非要让我来向巡河官郑笔设请示, 看看能否早日把大关打下来,还说什么不用等秦淮完全建好,只要城墙建好了就可以了, 剩下的他自己可以搞定。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连累自己一同挨骂。 何光叶是盐商,本来就要经常往来於各处,根据针对大关的谋划,他理所应当成了张子良、郑笔设和张佑之间的传信使。 本以为是个显眼的差事,结果没想到他们之间关係远不是上下级那么简单,谁也不是完全要听谁的,害得他夹在中间,处处受气。 “真后悔当这个狗屁的信鸽子。” “现在大关建设到什么程度了?”一声淡淡的询问传来,何光叶为之一震,连忙清空思绪,认真回復道: “城墙大部分已经完成,就剩一个角还没合拢,军镇里面各种物资,人员穿梭往来, 应该也是在热火朝天营建中。” “城墙没合拢?” 郑笔设皱了皱眉,想要攻打大关,把这个军镇据为己有,按照最快的时间来计算,也得等完整的城墙建好。 要不然他头天打下来,第二天李条带著亲军就攻进来了,他也根本守不住,太危险。 “嗯,现在大关传出一个消息,说是徐州的石炭运来的太少了,不够他们烧砖了,所以进度慢下来了... “徐州?” 郑笔设沉吟片刻: “我在那边有些关係,这就让人传信,让他们把秦淮要的石炭,翻一倍运过去,价格也算便宜点。” “如此甚好,只是我还听说.::”何光叶有些吞吞吐吐。 “又怎么了?” “大关传出消息,秦淮手里已经没钱了,说是连牙人的日钱都结不出来了,可能要停工。” “停工?他不能去借钱吗?” “这个我也打听了,说是举贷利息太高。” 郑笔设再次停笔,说道: “看来他建的军镇,不光城墙標准高,里面的设施也是顶级的。” 隨即笑了一笑: “越高越好,这样,你以重修旧好的理由,借一万贯给他,不要他给利息。” “啊?我去?” “怎么了?有困难?” “我没这么多钱呀。” “那你去找张佑,这傢伙这些年不知道贪了多少,你们一起,借一万五千贯给秦淮。” 何光叶脸色难看的似乎快要哭了,怎么转眼之间又加了五千贯? “你不要在乎这点钱,等他建好了,不就成我们的了?到时候会加倍还给你的,你前期投入越多,到时候回报就越大。” “这点道理,你个做生意的,不会不懂吧?” 何光叶听罢,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 “但凭使君吩咐。” 就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 “你再去筹集五百石粮食,十瓮井盐,低价卖给秦淮,以备不时之需。” 何光叶身形一滯,答应了一声,逃难似的飞快离开了府邸。 郑笔设重新拿起笔,写下苍劲有力的碑帖,喃喃自语: “四五十人,一多半还是新兵牙子,就敢投入数万贯建军镇,愚蠢程度,不亚於小儿抱金行於闹市。”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必遭其殃。” “找死!” 说回大关这边,秦淮最近感觉像是拥有了了哆啦a梦的神奇口袋一样,想啥来啥。 凡是缺的东西,只要传出风去,用不了几天,就会有人给他送过来。 不得已,他赶紧命邱大伟紧急修改了仓库的图纸,將面积又扩充了一倍有余。 看著越塞越满的仓库,秦淮心中异样情绪再起。 “我想,现在我要是放出风去说我缺女人了,估计第二天就有一大批女斥候要来给我暖被窝。” 此刻的他,真的像有些人说的那样: 昨天晚上做了个梦,第二天就有人给他实现了。 当然,武器不在此列。 他也放出风说大关现在缺鎧甲、弓弩和战马,结果神奇口袋就失灵了。 除了张坚,没人搭理他。 “秦县令,周齐御史托人送来了单人弩一百支,鎧甲一百具,战马五十匹,粮食一百石。”邱大伟拿著帐簿匯报导。 “说是受了张坚长史的委託。” “人家这么照顾我大关,我们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去把我们的新式铁锹送五百把给周御史,算是回礼。” “喏。” 张坚能够这么大方,还是得益於秦淮一手策划出来的“节制镇海军”的路线。 可以说,李条这个躺平官,已经被他裹挟著要走上『爭霸”的道路了。 “在我的努力下,大家都捲起来了。”秦淮心里感慨。 “对了,三正,让你们挑的新兵怎么样了?” “报告秦县令,我们已经从炼铁场和砖场精挑细选出80人的队伍,大都是年轻人,好管教。” “都是老牙人吧。” “是的,都是在建设军镇之前招进来的,以丹徒本地无田佃户人家的年轻人为主,最近新招的人,我们一个没要。” “何时安排训练?” “这些新兵明日就可以开始训练备战、练习弓弩。”李严回道。 “好,目前练习任务主要就是这个,近距离的搏杀等训练可以缓一缓。” 受限於人数不足,所以大关军镇的第一战一定不是对攻,而是防守。 弓弩练习最简单,杀伤力也最高,最合適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的守城战, 第124章 秦淮,你可以纳妾吗? 第124章 秦淮,你可以纳妾吗? “哥,秦县令讲的经纬度一课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地球中间热、两头冷呀?” 炼铁场的客房內,明月瞪著琥珀色扑闪闪的大眼睛,指著纸上的地球图纸问道。 间一看著一心学习的妹妹,恨铁不成钢的他,没来由的有些生气: “阿妹,你这么爱学习,上课的时候怎么不直接问秦县令呢?” “你没看见柳春意那小娘子一直缠著秦县令吗?” “我可是听说了,人家白天带看娘子军操练,晚上还跟看我们一起听课,一天恨不得去八趟议事厅。” “你可倒好,上一节课,一句交流都没有,有问题也不敢问,还得回来再问我。” “对,就像你现在,光知道脸红,脸红要是有用的话,长嘴干什么?吃吗?” 间一看著自己妹妹还是那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隨著他不断的言语刺激下, 明月脸红到了脖子,宛如一个涂了色的中式洋娃娃,养眼极了。 间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坐到明月的面前,把她手里的纸拿走丟到桌子上,扶著她的肩膀,正色道: “阿妹,跟阿兄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明月闻言,长长的睫毛止不住的闪动,显示著她內心的纷乱。 她本来想像刚刚一样,別过头去,矇混过关。 可是看到间一如此郑重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此刻她只觉得脸上发烫, 眼里似有水汽凝结。 她想起秦淮的眼睛,永远清澈纯真,不知道何时,已经把她拽了进去,越陷越深。 哪怕对她如天书一般的课程,她也丝毫不觉得疲倦。 她喜欢听秦淮讲课,喜欢看他被人打断授课听取匯报,喜欢看他给出解决方案时候的从容不迫。 不管什么问题到他手里,他永远都能自信从容,拿出解决方案。 明月的脸上笑如,想起他,总是想笑。 於是,她朝著哥哥,狠狠地点了点头。 间一和明月二十年的兄妹,他怎能看不出来自己这个妹妹已经情网深陷了呢? 只是他还是要再確认一遍,让明月也再確认一下自己的心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阿妹,父母走了,你我二人相依为命,我既然是你的兄长,这件事情,你就听我的,我有办法让他娶你。” 父母之命媒之言。 间一此刻就像是明月的父亲一般,要为女儿谋求终身的幸福。 明月此时脸色已经恢復正常,既然心思早已被哥哥知晓,她反而不再如刚刚那般侷促。 “凭我的了解,我敢断定,秦淮绝非薄情凉性之人,我虽然无法为你爭到正妻之位.” “兄长,”明月第一次开口,打断了间一的后话。 她声音软软糯糯,让人忍不住生出呵护之心。 “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听他讲课,我...我没关係的。” 明月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坚定而执看。 大关议事厅。 “秦县令,我最近跟原来陪著父母一起出海的老朋友们联繫上了,他们还都在明州討生活,我想向您借一笔钱,去明州租条海船,再拉起一支航海队伍。” “我想好了,我要出海。” 秦淮看著眼神坚定的间一,有些不確定道“这么著急就要出海了?” “是的,我看到大傢伙都在努力的干活,我自己却整日无所事事,我閒不住,总要干点什么。” “可是思来想去,还是航海最適合我,其他人也干不来。”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看秦县令您的安排,以及想让我去的地方,我自己是希望越快越好。” 秦淮点点头: “船就不要租了,我打听好了,做工最好的海船,差不多要2500贯,我最近手头宽裕了不少,你直接去买就好了。” “等我给明州刺史陈舟度修书一封,你到时候一併带过去,遇到麻烦,他应该会帮你解决一二。” “至於出海时间,你等我把六分仪做出来,你学会用它测经纬度之后,就可以出海了。” “至於出海地点,第一次选择一个安全且有试验意义的地方,经岭南、广州再到天竺即可。” 间一越听越感动,到最后已是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著没有留下来。 秦淮不仅给他钱买船,动用关係为他扫平明州可能存在的障碍,还教他经纬学以及航海之术,更是为他安全著想,连第一趟的行程都给他考虑好了。 所谓土为知己者死,他以前不理解,现在反而有些明白了。 他缓缓跪下,肃容道: “秦县令,出海之前,我有一个条件,请您务必答应。” 秦淮见间一少有的郑重神色,不免有些惊讶,寻思著我都为你考虑到这个份上了, 你还要提什么条件? 他点点头,示意间一继续说下去。 “我希望您能纳阿妹明月为妾。” 『噗---” 秦淮一口把嘴中的茶水喷了出去。 什么玩意?纳妾? 老子还没娶妻呢,哪儿来的纳妾? 他忙看向间一,想看看这傢伙是不是疯了,结果却看到了他脸上无比的认真神色。 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秦淮也冷静了下来,转念一想,大概明白了间一此举的缘由了。 受限於现在的科技工业水平,航海,依然是一个高危的事情。 按照秦淮上次参加船舶会议的了解,航海船只每年的失事率,接近10%,这是一个非常高的概率。 “日本晃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这就是李白为在大海航行中差点死掉的好友作的诗,可见航海的危险程度。 间一让自己娶了明月,分明是有『託孤”的意思。 秦淮本来想著直接拒绝掉,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了他的脑子,直把他激地站了起来。 他在地面上不断地来回步,良久,他才站定: “间一,我且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你妹妹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 “她什么態度?” “全凭我做主。” 间一没有直说明月喜欢秦淮,而是换了个委婉的说辞,给她妹妹留点后路。 万一秦淮拒绝掉,过错自然在间一乱点鸳鸯谱,明月就与此事无关了。 秦淮思索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 “此事,我答应了!” 第125章 未娶先乱,家道不昌 第125章 未娶先乱,家道不昌 “什么?你要纳妾?” 大关议事厅,军镇的领导班子成员全部在场,一脸异看著秦淮。 “你有妻子?”都尉李严率先问道,他进来的时间最短,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没有。”秦淮摇摇头。 “没娶妻,何谈纳妾?” “唐律好像没有规定纳妾之前必先娶妻吧?” “是没有规定,但是这是约定俗成的礼节。” “我如果不遵守习俗呢?” 李严摇摇头,说道: “未娶先乱,家道不昌。昔长安卢氏,就因未婚夫私纳侍婢,选择退婚。你如果执意如此,那你以后与尊贵人家的联姻之路很可能就此断绝。” 秦淮一旦选择未娶妻先纳妾,像什么五姓七望家族,他们是不会选择跟秦淮联姻的, 传出去对家族的名声不好。 “这只是最现实的考量,还有一个问题,你这样不遵礼节,授人以柄,你官场上的对手势必会举告你是目无礼法、纵淫享乐之徒。” 李严生怕秦淮淫虫上脑,做糊涂事,忙又补了一句。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秦淮听罢,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拿起茶杯,低头喝茶。 议事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都尉,我这样不遵礼节,对小娘子有影响吗?” 眾人见秦淮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问题,理解中夹杂更多的不解。 李严摇摇头:“对妾氏没有影响,甚至因未婚先妾,地位反而超然,远超一般的妾氏了。” “如此,便好。” 邱大伟再也坐不住,忙问道: “秦县令,是哪家小娘子这么有福气?” 眾人纷纷点头,好奇地等著回答,他们对李严的一番詰问不以为然。 李严这个直肠子,阻拦秦淮纳妾之前,你至少得先问问女方是谁吧。 “明月。” 眾人听罢,一脸恍然。 李严呀李严,你看看,又闹笑话了不是? 明月这个小娘子不善隱藏自己的情绪,对秦淮的景仰与喜欢,几乎人尽皆知。 这个时期的审美其实和秦淮原来所处的世界並没有太多出入,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盛行的胡姬,流传甚广的『唐朝以胖为美”其实是存在理解偏差的,这个胖指的不是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而是丰腴,尤其是上半身。 物资贫瘠的时代,女子丰往往意味著其出身尊贵,与尊贵出身相对应的又都是头戴玉簪,脸施粉黛,身披綾罗,配合著露出大半个汹涌雪白的低胸绣裙,自然会成为所有男人注视仰慕的焦点。 如果用一种形容,应该就是喇叭, 从下往上,越长越大。 明月虽然没有到丰的程度,但是天生丽质,配合异域的混血儿长相,如工笔勾勒的五官,既有唐人的含蓄,也淡去了胡人陡立的凌厉,当真美丽。 眾人听到是明月的时候,就理解了秦淮为何跳过娶妻的步骤,直接纳妾。 问题还是出在明月混血儿的身份上。 联姻在这个时代,对於官场上的人来说,是一个极具政治意义的动作。 对於明月这种带有异族血统的出身,纳个妾、暖个床,玩一玩可以,但是要是娶回家做正妻,那就有问题了。 往大了说,別人想找秦淮的麻烦,可以给他这个举动安上一顶“不讲政治、里外勾结、图谋不轨、不忠不臣、意欲谋反』的帽子。 不管別人说的对不对,这种话一旦说出口,事情就会走向秦淮无法控制的局面,再加上他拥有大关军镇这般武力,李条即使再信任他,也是不敢再用他了,万一哪天被好事之人捅到圣人那里,谁又能保证圣人不会认定其居心回测,到时候別说秦淮了,李条自已都会惹一身腥。 秦淮如果真的娶明月为妻,那么等待他的: 轻则擼官卸职,不再重用,重则流刑千里,自生自灭。 这个政治风险,目前的秦淮,还担不起。 可是纳妾就不一样了,这个时期的妾身和正妻,地位完全不同。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开元礼》规定,士庶婚礼须行『六礼”,而纳妾仅需资送『一礼”。 地位悬殊,可见一斑。 秦淮纳明月为妾,不会存在任何政治风险,只会留下一些边新闻罢了。 李修肯定会调侃他琴挑文君、风流雅韵、傅粉何郎。 张佑肯定会低毁他浪荡浮薄、游蜂戏蝶、章台柳瘦。 “秦县令,正所谓『曲有误,周郎顾”。” 李严及眾人想明白了秦淮纳妾的原因,禁不住又冒出了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纳妾?从秦淮先前的表现看,他一心谋事业求发展,並不是那种好女色的人。 “我们並不是反对你纳妾,更不是不喜欢明月,相反,小娘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对你更是目成心许,你们二人结为伉儷,我们都乐见其成。” “只是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纳妾?毕竟,这於礼不合,对您的名声也不好。” 李严再次询问,这次的询问也代表了眾人的心声。 “我想给暗中窥伺的敌人一个准確的进攻时间。” 秦淮淡淡说道,语气坚定。 大关如今敌人环伺,且攻击方式和时间都不明朗,秦淮不可能坐以待毙,他必须为此做好充足的准备。 他知道对方会等著大关建成之后再进攻,好鳩占鹊巢,可是什么时候攻击却不好確定落成典礼之前还是之后,亦或是落成典礼当日呢? 这也是最近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不確定敌人什么时候进攻,他们的很多准备动作就会受阻。 城墙何时合拢?落成典礼要不要邀请李条?门口每天围著求工作的牙人什么时候赶走?里面肯定充斥著不少斥候探子。 现在双方都在博弈中,秦淮在明,敌人在暗,他必须做点什么,增加这次『大关军镇抢夺战』的確定性。 纳妾,就是秦淮放给敌人的烟雾弹,还有什么时间能比这个时间进攻更合適的呢? 眾人听罢,皆是瞬间明白了秦淮的用意,这些困扰秦淮的东西,又何尝不在困扰著他们。 “秦县令您以身入局,此举,对我们的防御工作非常有利。” 眾人纷纷点头称是,只有三正傻傻问道: “秦县令,您喜欢明月小娘子吗?” 第126章 我喜欢你,秦淮 第126章 我喜欢你,秦淮 “您喜欢明月小娘子吗?” 秦淮明白邱三正问题背后的意思,如果他不喜欢明月,只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大关选择纳之为妾,对明月不公平,对秦淮也不公平。 以身入局的不止是秦淮,还有明月。 明月对秦淮是情有独钟,可是秦淮又是怎么想的呢? 秦淮看向眾人,从他们的眼神中,他看到了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以为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秦淮此举可以说是情理之中、一举两得,没有任何不妥。 秦淮自己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开这个会。 可是真到了宣布的这一刻,邱三正的简单问题,反而如同触及他的灵魂一样,让他有些迟疑了。 “三正,你的问题很好。” “我確实要再去確认一下。” “你们先回吧,我出去一趟。” 炼铁场四周的林深幽径,凉凉的秋风掠过树下掛著的灯笼,秦淮站在灯笼下,负手而立。 “』的落叶碎裂声传来,秦淮转身回望,就看到明月正朝他走来,她一袭白衣,靚丽身影携月影与灯影,如出尘仙子般而来。 看到秦淮看她,明月慌张地想要低头,才意识到这不是在课堂之上,没有笔记给她掩饰。 忙不选重新抬起头,耳垂上的小银铃跟著晃出细响。 “秦..秦县令。” “唤我秦淮就好。”秦淮微笑回应。 “明月,我们一起走一走?” 明月拽看自己的衣角,点点头。 幽径乃是秦淮特意吩附邱二光铺出来的,这里离炼铁区比较远,有高大的树木遮阴还有潺潺的小溪,非常適合建成公园。 只是大关牙人太忙了,除了孩子们来这里,大人甚少到此处放鬆。 “这小泥人捏的还真像呢。” 明月站在小溪岸边,弯腰看著白天孩子们捏起来的泥人。 秦淮站在一侧,將落到明月头髮上的一片落叶轻轻拂去。 明月似有所觉,回头看著秦淮,玉手轻理碎发,露出已经泛起薄红的耳尖。 “明月,喜欢这里吗?” 明月嗯了一声。 “这里让人感到安心,这里的人很好。” 明月想起刚刚来时哥哥的嘱託: “阿妹,这次不同以往,你要是想听秦淮讲一辈子的课,等会儿一定要说话,说你的真心话。” 明月想到这里,又补了一句: “你也很好。” 声音比池面泛起的涟漪还轻。 秦淮会心一笑: “明月,你哥哥说要把你许配给我,你知道吗?” “嗯。”明月这次还是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再与秦淮对视。 “我答应他了。” “但是我想,我们两个人还是要这样独处,互相再了解一下。” 秦淮示意两人继续往前走,他將一枝垂下来的枯枝折断。 “我叫秦淮,长安人土,今年二十六岁,身高一米八...五尺九,在这个地方,我没有什么亲人,四书五经读得很烂,科举分数不够,蒙父荫,任职丹徒县令,年收十三贯, 还有薄田千亩,不过为了建设炼铁场和军镇,我自己的钱都光了,土地也被我置换了军镇占地。” “我喜欢玩火、喜欢机械,我的梦想是能够在这乱世,安安稳稳地生活。” 明月听得很认真,比上课时还要认真。 她对秦淮的了解太少,当听到秦淮在向她讲述自己的经歷时,她一下子明白了秦淮为何要单独把她约出来散步。 秦淮这是希望两人能在结婚之前增进了解与培养感情。 她也因此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 按照秦淮压倒性的身份地位优势以及这个时代的习俗,秦淮完全可以当成去坊市购买物件一样,直接把明月纳入妾室,为其暖床。 可是他没有,而是一本正经向著明月介绍起了自己的基本情况。 这让她极为感动。 “我叫明月,今年十九岁,阿爷是唐人,母亲是胡姬,父母早逝,有一阿兄,家里也没什么积蓄,前些日子突遇大难,所幸被秦淮相救,目前在秦淮的课堂学习航海之术。” “我喜欢..:”说到爱好时,明月卡了壳,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爱好。 她想著秦淮看人时的眼神,闭目时的沉思,看她听不懂课急躁的模样。 想著他身上从未有过的上下、尊卑与贵贱。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吸进去: “我喜欢你,秦淮。” “我的梦想是,能一辈子待在有你的地方。” 一口气说完埋在心底许久的话,明月抬头,看到秦淮温柔又略带促狭的目光,脸色瞬间红润。 她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在此时,不知道哪里窜出一只松鼠,把精神高度集中的明月嚇了一大跳。 她『啊』的一声,想要侧身躲过,结果一个跟跪,就要摔倒在地。 秦淮往前紧迈了一步,一把抱住要倒地的明月。 两道月影终成一道。 盈盈腰肢在手,秦淮的呼吸不自觉也急促了几分。 明月更是內心如有十几头小鹿乱撞。 她正了正身子,见秦淮依然环抱著,並没有鬆开她。 她俏脸微红,没有试著挣脱出去,而是身体往前缓倾,將头轻轻伏在了心爱郎君的胸口处。 听著他同样急促有力的心臟跳动声,明月没来由地身体一阵酥软,她贴的更紧了。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抱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 “委屈你了。”秦淮轻声道歉。 他想出的这个计策,以大婚之虚行守城之实,不管理由再高大上,对於明月而言, 人生中如此重要的一天是这么度过的,又怎能不觉得委屈呢? 明月哼唧一声,玉手轻抚秦淮挺直的脊背: “那些人,真的会在我们成亲的日子,打过来吗?” “嗯,他们主要就是妒忌,见不得我好,看不得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嫁给我。” 明月小小锤了一下秦淮的胸口,虽然知道秦淮在开玩笑,可还是很开心。 “我不委屈,只要能把他们打跑,只有这样,孩子们才能继续无忧无虑捏泥人。” “要不是这些恶人,我也不能躺在你的怀里。”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明月更用力地抱著秦淮,似乎要把这一刻变成永恆。 第127章 秦淮大婚,各方反应 第127章 秦淮大婚,各方反应 “哈哈,秦淮这个蠢货,得意忘形,昏了头了!” 句容县县令宅邸。 张佑听到秦淮纳妾並要大摆筵席的消息,畅快地大笑起来。 “他说是要在军镇落成典礼之前举办是吧?” 一旁的何光叶点点头,同样很开心。 这些天他总是因为始终没有敲定的进攻计划奔波往来,一日不得閒,如今秦淮自己帮他们定下攻击日期,省了他不少麻烦。 “他会不会婚礼上邀请李条和其他朱门大户?” 张佑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要是到时候这些人都在场,他们还怎么打? 何光叶自信回道: “绝对不会!” “这次秦淮乃是以娶妻之礼行纳妾之实,於礼不合。李条不可能为他这种荒唐事站台的,我听说秦淮这次压根不会发帖邀请,说是就在军镇里面自己人热闹一下,此事就算了了。” “哼,他也没有傻到发请帖自取其辱!一个贪恋女色之徒的蠢货罢了,若不是知道他必死无疑,我非得去参他一本。” “婚礼具体时间定了吗?” “落成典礼之日前一天。” “郑使什么意思?” “郑使说了,秦淮大婚,我们要送上厚礼!” “好!” 张佑见大家意见终於一致,激动道: “我再拿出五千贯,你一併借贷给他!” 丹徒城郊,农家小院。 卢焰研磨著石白里的淡黄色粉末,眼晴看著窗外,动作漫不经心。 “姑娘,做这个不可分心。 , 张寄奴见自家小姐心不在焉,出声提醒道。 卢焰听罢,猛然放下石,桌子被敲的恍当作响。 “老丈,秦淮如此轻浮逾矩,李条就不管管吗?” 她今日去了趟坊市,听到了那个人的一些负面消息,回来以后就一直生闷气。 张寄奴见状,有些无奈: “秦淮本性如此,姑娘大可不必与他计较,上次他在你面前重利轻义,不是被你骂的落荒而逃了嘛。” 张寄奴人老成精,卢焰隔三差五就要打听秦淮的动向,又岂会看不出自家姑娘已经对秦淮有变成『欢喜冤家”的趋势,他怎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忙把秦淮的黑歷史说了出来。 卢焰听罢,柳眉微,显然並没有因此释怀: “当初怎就挑了丹徒这个破地方,碰到这么让人厌恶的地方官,老丈,跟阿爷说一声,我要回杭州。” 说完这句话,卢焰不知道为什么,不但没有消气,反而越来越生气,又道: “现在就走!” 张寄奴见久劝不动的姑娘,竟然想著要回杭州了,顿时大喜,正准备唤人备车,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 “稟报公子,发现周全踪跡。” 卢焰闻言一喜,当即走出房门: “快说!” 周全被徵召一事,正是她疏通关係救了回来,可是人却没了踪跡,害得她只能自己研磨硫磺。 “小的找到了周全的表兄,说周全和他的妻子都在大关军镇。” 张寄奴闻言,顿感不妙。 果然,卢焰一听周全竟然在大关,揉了揉发涨的手腕,气极反笑: “好你个秦淮,重利忘义,轻薄浪荡,本想放你一马,没想到竟然敢抢我的人。” “来人,带路!” 大关军镇,校场。 秦淮正与李严察看新建队伍的弓弩练习情况,看著不错的中靶率,对於他们的进度非常满意,正想鼓励一番,却看到邱大伟匆忙跑来,往他耳边说了几句。 秦淮眉头瞬间皱起,问道: “你確定是卢焰?还带了几十个身著鎧甲的骑兵?” 邱大伟点头: “確定,而且对方来势汹汹,吵著要是不让他们进来,就要打进来。” 秦淮暗道不妙,如果说整个丹徒谁是他最不想见的人,卢焰绝对排在第一位。 “你赶紧去找周全,把他那些焰火器具全藏起来,让他一块带孩子玩去!叮嘱他死守烟的秘密,否则绚烂烟他这辈子都別想炸出来!” 说罢,他就匆匆起身,往城门走去。 “焰火娘子,来我这里只需要知会一声就是了,怎么如此兴师动眾?” 刚到城门,秦淮气都没喘匀,对著马上一脸怒意的卢焰说道。 卢焰身后的张寄奴,对著秦淮微微摇了摇头。 “哼!好你个秦淮,说,周全是不是在你这里?” 城门口营建的牙人,看到身骑白马美若天仙不可方物的女子,对著他们的城主颐指气使,知道来了大人物,纷纷低头做事,不敢再看一眼,生怕惹恼了对方。 “还请娘子勿怒,周全是在我这里,不过此事另有內情,请隨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说罢,秦淮见卢焰坐在马上,不为所动,又道: “里面正在营建,人多物杂,安全起见,请娘子下马一观。” 说完,他朝张寄奴使了个眼色。 “姑娘,进去看看吧,听说这里建设的很热闹。” 张寄奴打了个圆场,这才让卢焰下了马。 秦淮在前领路,卢焰身后跟隨。 看著秦淮比之前明显疲惫的侧脸,风尘僕僕到以至於有些僂的背影,再看著周遭初具规模的大气营房诸事,心中更是来气: “都这么累了,还想著纳妾,真是人死色心都不死。” 一行人直往里走,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到了。” 卢焰顺著秦淮所指,就看到周全和他的妻子正带著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玩著秦淮发明的“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周全背著小蝶,想要绕过王兰,抓住队伍末尾的玩伴。 “爹爹快点,再快点。” 稚嫩童声传来,眾人看到这一幕,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意。 “焰火娘子,我请周全来此,没有与你知会,確实是我考虑不周。只是我当时看到周全已有死志,知道他从未走出丧女之痛,正好我大关有许多孤儿,我就把他们夫妇请了过来。” 秦淮指著周全背上的小女娃说道: “他背上女娃儿叫周小蝶,现在已经是他的女儿了。” 卢焰看到周全夫妇脸上从未有过的笑容,知道错怪了秦淮,她眼神飘忽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注意到人群中那个有著琥珀色眼睛的俏丽女子,已经柔软下去的眼神瞬间咪起。 冰寒无比。 第128章 凡俗女子,为何不跪? 第128章 凡俗女子,为何不跪? 卢焰看到了那个美丽的让人一眼就再也无法忘记的混血儿,正是明月。 此时的明月浅笑嫣嫣,正陪著几个小孩玩丟沙包的游戏,同样也是秦淮发明的。 “都传言秦县令要纳一个异族女子为妾,不会就是她吧?”卢焰没有问周全的事情, 而是指著远处的明月,语带嘲讽问道。 “正是。”秦淮对於卢焰突然的焦点转移有些摸不著头脑,只好如实回答。 “把她叫过来见一见,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秦县令撇开这军镇营建,入闺窃香。” 身后的张寄奴见状,直呼倒霉,怎么偏偏让卢焰看到了秦淮的异族妾氏? 他最懂自家孩子的脾性,知道接下来肯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连忙接了一句: “姑娘,我去把周全给你叫过来吧,一个还没过门的妾氏,不见也罢。” 卢焰没有理会张寄奴的话茬,而是笑道: “怎么?还没过门,秦县令就捨不得让自家妾氏拋头露面了?” 秦淮撇了撇嘴,搞不清楚卢焰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只好朝著已经注视过来的明月, 招了招手。 明月见状,小跑著来到了秦淮身边,紧挨著他站定,眼神略有不安的看著卢焰以及她身后的骑兵战马。 “明月,这位是焰火娘子。” 明月闻言,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卢焰盯著明月的动作,看到她贴著秦淮站定的靚丽身姿,募然说道: “既来见我,为何不拜?” 明月小脸的白了几分,她虽然不知道焰火娘子是谁,可是能看出来美艷不可方物的卢焰,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身后骑兵鎧甲更是明闪闪的直晃眼睛。 她惊慌於自己一下子成了场上的焦点,扯了扯秦淮的衣角,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淮听到卢焰异常跋扈的话,神色瞬间收敛,眼睛微微咪起,侧过身来,握住明月的小手,轻轻拍了拍,示意她不要担心。 “敢问卢小娘子是何身份?要我秦淮的娘子向你行跪拜礼。” 卢焰看到两人亲昵的举动,又听得秦淮如此称呼,俏脸微寒,冷声道: “我的身份,你无需知晓,我的话,你照做便是。” 张寄奴朝著秦淮可劲儿地使著眼色,示意他听吩咐行事,他最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气, 是个顺毛驴,吃软不吃硬,必须顺看来。 可是秦淮压根没有理会,正想拒绝,身后的明月拉住了他的胳膊。 此时的明月眼睛里已经有泪珠打转,对著他摇了摇头,明显不想让秦淮为她硬刚眼前这身份尊贵的女子。 秦淮亲昵地颳了一下她的琼鼻,让她不要害怕。 隨即转过身,盯著卢焰精致的脸蛋。 他对这个女子的第一印象很好,一袭素静衣衫,看起来美丽温婉,除了自恋点,没啥毛病,只是没想到此女內里竟然是如此跋扈,不愧是贵族子弟,极擅偽装。 早晚有一天,要灭了你们这些吃人的贵族! 他眼神冷冽,一字一句说道: “若是我不听呢?” 卢焰看著秦淮凶狠的眼神,没来由的有些底气不足,她不知道今日为何这般无理表现,虽然心中懊恼,可是此时对峙局面已成,哪怕知道自己做错了,可骄傲的她已经无法服软收场。 “哼!” 伴隨她的冷哼,身后几十位身著明光鎧甲的骑士,齐刷刷地抽出腰间短式陌刀。 呛唧唧”的武器出鞘声,直把所有的人震在当场。 秦淮见对方动了刀子,神情漠然,伸出手,朝前轻轻一挥。 就听到整齐的队列声,震颤著大地,从校场传来。 眾人纷纷望去,只见近百人身著崭新制式军服,兵分两路,迅速將卢焰身后的几十人马包围。 每个人胸前都举著装箭待发的弩,泛著寒光,摄人心魄。 卢焰剑拔,秦淮弩张。 双方寸步不让。 现场气氛冷到了极点。 就在这不可收场之际,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姐姐,你带这么多人,是要跟我们一起玩游戏吗?” 小蝶稚嫩的童声,將所有人的理智唤了回来。 卢焰看著眼前梳著麻辫的可爱小姑娘,弯下腰,学著秦淮刚刚的动作,亲昵地颳了刮她的小鼻子。 “姐姐很想跟你玩游戏呀,可是这里有人不欢迎姐姐。” 说罢,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泥叫叫,放到了小蝶的手心。 “这个送给你,这是姐姐最喜欢的玩具,以后你吹响它,姐姐就来找你玩。” 说完,她站起身,对著秦淮,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说道: “秦淮,今日的事情没完,我们走著瞧!” 隨即转身离开,停顿了一下,背对秦淮: “让周全每月给我送两包精製硫磺。” 说罢,头也不回,飘然离去。 张寄奴看著卢焰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秦淮与明月,禁不住嘆了一口气。 他对於秦淮的不服软有些生气,如果刚刚秦淮让他的妾氏跪了,或者是秦淮夫妇一块儿跪了,他相信,自家娘子一定不会再多看秦淮一眼。 他们之间就可以再无瓜葛了。 可是如今,怕是要一直纠缠下去了。 唉,孽缘吶。 等到卢焰一行人离开,李严这才从校场走出来,指著城门的方向问道: “这女子什么来头?” “不清楚,大概率是,” 秦淮顿了一下,直言道: “河北三镇,范阳卢氏。” 嘶..:』李严倒吸一口凉气,隨即看向秦淮,眼神怪异: “你什么时候招惹到这种势力了?” 秦淮没有回答,今日的事,他自己也还没想明白。 “你小心点,看刚刚这架势,这小娘子明显跟你没完。”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李严表情玩味,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 因为他回想著刚刚那一幕,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女子因为秦淮的移情別恋,因爱生恨。 他对著秦淮附耳道: “昔文成公主远嫁西南,联姻止战,双方承平百年,你要不委屈一下...” 秦淮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显然没了正形的李严,把小蝶唤了过来,轻声说道: “小蝶,这个泥叫叫送给叔叔好不好?” 第129章 寒冬將至,大战在即 第129章 寒冬將至,大战在即 冬至快到了,丹徒县凉意已起大关牙人纷纷用厚纸把墙糊了一层又一层,用来御寒。 好消息是,住房营建工作一直都没停过,大傢伙到现在,基本都已经分到了住房,虽然大通铺居多,但是比起不御寒的毡帐来说,还是暖和不少的。 秦淮把狐和貂製成的內衬、披风、锦帐、手炉等一整套的保暖设备,派人送给了明月,顺带看让人把间一喊了过来。 “秦县令,是不是六分仪做好了?” 秦淮微微一笑,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半径约30厘米的扇形铜製器物。 “终於做好了,每天盯著原理图看,一直想著摸一摸实物。” 间一將这六分仪拿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察看起来。 这些天,他在秦淮的帮助下,提前通过图纸,在脑海中不断模擬练习使用方法。 其实这东西不管是原理还是使用方法都非常简单,因为它能实现的功能就很简单。 这就是一个测量远方任意两个东西角度的仪器。 所用到的原理就是入射角等於反射角。 仅此而已。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再无其他。 间一透过六分仪上的小型望远镜,朝窗外看去: “哇,这望远镜真的很厉害,这么远的东西,看起来却那么近,还很清晰。” “別光看这个,去实际测量一下此地的纬度。” 间一闻言,將六分仪刻度设置归0,然后把练湖当做海面,將视线放到地平镜上。 视线穿过一半透明一半反射的地平镜,他不断地调整反射镜,直到反射过来的湖面与直射过来的湖面,在视角里呈同一水平线。 直到图像完全相同,间一才缓缓上抬六分仪,寻找湖面上方太阳的位置。 透过地平镜看到太阳后,他將太阳从左半边透明镜的位置,移到了右半边的反射图像,打开指標臂末端的固定夹子,慢慢摆动指標臂和六分仪的位置,直到太阳移动到湖面的位置。 “太阳移到湖面后,还要进行微调,直到太阳位於中间並於湖面相切。”秦淮见间一已经到了测量的最后一步,及时提醒道。 指標臂终於调整完毕,间一再次用夹子固定指標臂,避免產生非受迫性的偏差。 指標臂所指的分度弧上的刻度就是太阳的高度角。 “32度。” 间一报出太阳高度角,然后提笔记下。 整个测量过程,持续时间还不到一分钟,六分仪在测量经纬度上的作用就已经结束了。 秦淮听到这个数字,心里快速验证一番,完成了作业批改。 马上冬至了,冬至日时太阳直射南回归线23.5°s,镇江的纬度约为32°n,因此镇江的正午太阳高度角为90°-(32°+23.5°)=34.5°。 现在是已时,还没到正午,因此32度这个测量结果,可以確定就是准確的,能够拿来用。 虽然秦淮早已验证完成间一的测量结果,但是他並没有叫停,因为间一的计算才刚刚开始。 想要根据32度这个测量结果算出经纬度,还有不少工作要做。 只见间一打开天文年历,这是秦淮製作的,太阳在不同日期的赤道坐標,为了保险起见,避免阴雨天气等无法使用六分仪的极端情况,秦淮还加入了月亮、北斗等赤道坐標,方便其夜间也可以测量经纬度。 得到坐標后,间一又打开秦淮为他製作的丹徒时角,这是太阳在一天中不同时间在北极所成的球面角,或在天赤道上所夹的弧度。 同样的,保险起见,天体不止太阳一个。 间一获得这两个数据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公式: cosz=sinΦsin+cosΦcoscost 式中z是天体天顶距,是天体的赤纬,t是时角,而他想要的结果,也就是纬度中。 一番周密的计算后,间一看著眼前的纸张,缓缓说出: “丹徒的维度是31度,北纬。” 秦淮听罢,笑著拍了拍手: “恭喜你,答对了。” 纬度確定好了,更麻烦的是经度。 因为秦淮没有精准的时间同步技术,只能得到一个粗略值。 原理同样简单,地球每24小时自转360°,即1小时时间差=15°经度差。 经度入=丹徒时角-地方时角幸运的是,秦淮能够將这个地球的形状画出来,並且从格林尼治时间已经划分好了经纬度,间一只要熟练使用六分仪,然后確定当地最大的太阳夹角,得出正午时分的时间,结合秦淮给的天文年历和地形图,是能够搞清楚自身所处的大致位置的。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他就不会迷航,一定能找到海岸和著陆点。 这就够了。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你什么时候娶我妹妹?” “冬至前一天。” “那我就在冬至离开。” “上次说的天竺,我当时考虑不充分,没有考虑到洋流和季风问题,逆风出发耗时太久,往返可能要一年时间。” “不去天竺了?” “不去了。我想测试一下你离岸航行的能力,同时也不要费太多时间,毕竟,我还有酒精要靠你卖。” “那去哪里?” “倭国吧,一个月往返足够了,我记得他们那里是有银矿的,你就带这个东西回来就行。” “嗨。” 间一把头一低,学了个倭国的標准姿势。 丹徒城郊,农家小院。 卢焰看著眼前包裹好的精磨硫磺,回想著前些天的军镇对时场景,久久不言。 “姑娘,吃些东西吧,你最近瘦了许多。”张寄奴將一碗肉粥放在桌子上,看著卢焰清瘦的脸庞,有些心疼。 “大关军镇马上就要落成了。”卢焰轻声说道。 张寄奴闻言,知道卢焰关注的不是这个军镇,而是与之一同举行的秦淮纳妾仪式。 “嗯,我们没有收到落成典礼的请帖。” “老丈,我上次,是不是太无理了?” 张寄奴嘆了一口气道: “姑娘,別人觉得你无理取闹,以势压人,那都是误解,我是理解你的。” “你让他们跪下,跪了,你也就不会再去找他了,不跪,秦淮定然恨你入骨,自然不会再与你產生任何瓜葛了。” “虽然你不想承认,但是你任性的举动背后,其实是理智的思考。” “你在刻意切断你们之间的羈绊。” 卢焰苦笑了一声,说道: “哪有什么羈绊,不过是想斩断我自己的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良久,她喃喃自语: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受。” 第130章 生则同衾,死亦同穴 第130章 生则同衾,死亦同穴 大关军镇的落成典礼请帖,已经快马加鞭奔赴各地。 太平河一艘大气渡船之上,舱室內五六人围炉而坐。 一人居於正中,正是颇有儒雅文官气质的郑笔设,他透过窗户,看到大关军镇此刻正在掛著红色灯笼,喜庆的氛围冲淡了高耸城墙的肃杀之气。 在几人面前摆著的,赫然是大关军镇的粗略建造图纸, 对照著设计复杂的图纸,再看著窗外高约三丈的城墙实物,郑笔设等人眼晴里一阵炽热。 张佑將自己那份请帖扔到了火炉里,瞬间腾起一阵炽烈的明火,劈啪作响。 “死人的请帖,不吉利。”他嘴里嘟了一句。 “都准备好了吧?”郑笔设问完,隨即巡视一圈。 他首先看的人是一个有著三角眼的中年瘦削男人,眼神颇为阴狠,正是镇海军张子良座下,行军副兵马使韩西,见其说道: “我镇海军不日便可调动完毕,还请郑使到时候速战速决。” 皮肤黑的铁鉤帮水匪头子孙蔚把玩著手里的铁鉤,朝著大关军镇虚空划了一鉤子,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笑道: “郑使儘管吩咐,我铁鉤帮此次精锐尽出,150人任凭调遣。” 郑笔设点点头,再次看向张佑,见其神色颇为轻鬆: “郑使,你那些兄弟都在我句容县的河道船上,隨时备战。” 见眾人准备妥当,郑笔设肃容道: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诸位,明日就是夺城之战,除了韩兵马使,其他人,就在这条船上待著。” 船上五人密谋夺城,岸边秦淮巡弋大关。 城墙內外,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新筑的望楼与角楼间垂落著朱红绸带,关內关外,一眼可见。 两串红绢扎成的並蒂莲正悬在婚轿的抬杆之间,秦淮穿过校场,来到新建成的军镇议事厅,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细细数过去,有七八人之多。 左边依次是邱大伟、杨潜、邱二光、蒋干莫。 右边依次是李严、邱三正、张午师、柳春意。 一文一武,相对而坐。 蒋干莫本来是不喜欢参加这种会议的,但是自从上次张修集被开除事件后,他发现秦淮搞得这个会议非常有意思,后面每逢大事,只要邀请他,他都会来参加。 今日也不例外。 “诸位,大关军镇还未落成,便已经引得多方凯,如今已是此诚存亡危急之秋也。” “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在此处,明日一战,必须倾尽全力。”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大关初战,一定要爭取首战即终战,让任何敌人再也不敢染指。” 秦淮一番慷慨激昂的动员,语义简单却极有力量,直让眾人难凉热血,战意高昂。 “诸位,依计行事!” 入夜,亥时三刻,孙涛持,站在大关城门內侧,对著另一位看门的士兵说道: “苏青,你看著点,我去方便。” “是,火长。” 火光照来,半大的小伙子苏青眼晴里满是艷羡,孙涛是他的火长,才来大关不到一个月,就在三天前,成为了大关军镇的城门守卫火长。 晋升速度实在令人咂舌。 孙涛在长类头系了一个红色的十字结,看著已经进入睡眠状態的大关,他走上城墙, 举著长走了一圈。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后山山背一处隱蔽所在。 约一刻钟的功夫,便是聚集了七八个人,一个个四处张望,神情戒备。 “诸位,我们长话短说,明天夜里,等到秦淮跟他的小娇娘进入洞房之后,我会以升职之喜在自己房中摆下两桌,你们六个在城墙上的,到时候就把那些值守的人骗到我那里饮酒,你们留在望楼。” “到时候人多眼杂,我们就以长上红色十字结为记。” 孙涛是这批斥候探子里面升职最快的,自然也成为了计划的制定者和对外的联络人, 他们对孙涛的安排非常满意,要不是他成功普升火长,有能力將守城门的人调走,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们这些探子是要內外同时动作,强行杀掉守门人再给外面的同伴开门。 那样太危险了,现在孙涛的方法就安全许多,只需要把其他人骗走就行了。 也合该秦淮死、大关失,他都能让一个斥候做城门守卫的火长。 “明晚辰时三刻,准时行动。” “可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散。” 冬至日前一天,秦淮纳妾刚起过床,秦淮就按照娶妻的六礼准备了起来。 唐代婚礼遵循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作为县令,秦淮对这一套流程非常熟悉,这里面除了问名和亲迎两个环节不需要他,其他的,他要么核准日期、要么出具婚书、要么加盖官印,只要是讲究一点的大户娶妻,他作为县令可以捞不少的油水。 不过双方都没有父母,秦淮本身就象徵著官府,再加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秦淮还是把前面五个环节全部压缩到一天办完。 活雁、县令名帖及红绸礼单,用於纳采。 写有二人生辰八字的青笺,下得“凤凰于飞』卦象,秦淮亲书《问名回帖》加盖官印青铜雁尊、蜀锦十匹、银鎏金缠枝釵、《礼记》一函、新粟十石、官窑越瓷茶具、手抄《女则》、丹砂、合欢酒,邱大伟早已经准备好的九色聘礼,用於纳吉。 钱二十贯、绢六十匹、鎏银铜镜、由主簿刘传之出具的婚书,用於纳徵, 迎亲,核占地,用於请期。 以上五个环节,细节繁琐,採购眾多,秦淮却一点也不嫌麻烦,很早便让儘可能多的牙人参与了进来,帮助他完成这些环节。 明月则是一宿没睡,不是兴奋,而是担忧。 一早上就被秦淮专门聘请来的礼婆喊了起来,说是要给她换上一套借服,青绿鈿釵礼衣。 “哎呦,小娘子,你好生有福气哦。” “你看看,一大早,秦县令送你的五礼,院子里都要堆不下了。” “我听说县令为了准备全这些东西,可没少费功夫,整个县城是人尽皆知,都为了你这五礼出了不少力呢。” “今日一见,小娘子你果然有著瑶台琼玉之美,难怪能把秦县令这等才俊收入闺房。” 明月对於礼婆的热情没有任何回应,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生则同,死亦同穴。” 第131章 洞房花烛夜,战场杀人时 第131章 洞房烛夜,战场杀人时 黄昏,亲迎。 “新妇子!” 几个还未娶妻的年轻后生,並排站在明月的家门口,看著紧闭的房门,齐声大喊, 弓得周围围观的牙人一阵鬨笑。 身后婚轿徐徐而来,绕过一路的石头、簸箕等障碍物,还有伸手要红包的小娃儿,围著新郎官嘰嘰喳喳的。 哎呀”一声,大门敞开。 新娘子身著青绿鈿釵礼衣的大袖连裳,头戴红盖头,在礼婆的扶下亦步亦趋,来到身著緋红长袍的秦淮身边,身材高挑的二人此刻並肩站定,好一幅“红男绿女』的惹眼搭配,引得眾人一阵暗嘆。 秦淮握著明月略微发凉的小手,携手坐上婚轿, “起轿!” 轿乘內,秦淮看著身子有些微微发抖的明月。 “紧张吗?” “嗯。” 秦淮见状,想说个什么笑话逗一逗她,却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出来,只好將她缓缓揽入怀中,在规律起伏的轿乘中依偎相拥。 到达秦淮的独立院落,此刻院中已经挤满了他的同僚、下属、朋友。 在眾人的注视下,秦淮与明月依次完成了『走红毯、跨火盆、同牢、结髮”等一系列礼节,直到將明月送入洞房,秦淮终於得空走了出来。 此时的小院中宾客已经尽数去往食坊用餐饮酒,只剩下邱大伟几人。 秦淮表情一扫刚刚喜笑连连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严三正他们都过去了吧?” “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你去食坊,跟宾客们说一下,就说我累了,不去陪酒了,让他们自行吃好喝好。” 隨即,他返回房中,换上一身便於行动的装束,正欲离开,却听到坐在床上的明月说道: “秦郎,把我的盖头取下吧。” 此时婚礼已成,明月对秦淮的称呼也改了。 秦淮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天色,虽然不到时辰,但是他知道明月是担心他,想见一见他,於是坐回床边,手持乌木礼杖,轻轻挑起明月的红盖头。 露出一张美艷动人让秦淮再也移不开视线的容顏。 明月本来天生丽质,从未施过粉黛,此时胭脂晕作朝霞,眉似远山含黛,眼尾轻挑金箔,唇间硃砂一点,额心铀颤颤,鬢角斜簪垂珠。 脸上一笔一画,皆是工笔天成。 步摇轻轻摇晃,摇碎了洒落锦床的烛光。 秦淮不自觉看痴了。 明月眉目含羞,脸色红润,敷粉铅华之下,透出清皎骨相。 不是浓墨重彩的俗艷,倒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彩,颊畔薄红如饮了桃酿醉,再多的粉黛,也不及她眸中流转的光,让满堂金玉都成了陪衬的尘灰。 秦淮屈身向前,二人四目相对,情意流转,呼吸交缠,唇与唇相隔半寸。 秦淮先动,漫过明月,尝过唇间胭脂,如同含住了將化未化的春雪。 片刻,二人分开。 秦淮飘然离去。 洞房烛夜,战场初杀时。 秦淮穿越以来最美妙的时刻与最危险的时刻重叠,旖旋才停,瞬间切换为肃杀之气, 风格情景的转换让他颇有些不真实感。 “去城墙。” 太平河,大气漕船。 舱內炉火映照,几人神情紧张之余,更多的是兴奋。 “什么时辰了?”郑笔设沉声问道。 “夜半,玄宵,子时。” 听到这个时辰,所有人精神为之一震,等了一天了,终於到时间了。 “孙涛最新一次传信是什么时候?”郑笔设有些不放心,再次询问。 “黄昏之时,当时秦淮正在去接亲的路上,开心得很,一切如常。”张佑语带讥讽回道。 “让那个傢伙抱著美人睡了半夜了,歇够了,我们这就送他去黄泉。”孙蔚对郑笔设的小心谨慎满不在乎,大咧咧说道。 “美人我要再用一下,秦淮那文弱模样,肯定满足不了这混血美人。” 他用力敲了敲自己的朧二头肌,淫笑连连。 几人晒然一笑,皆是看往大关军镇城门的方向。 当看到望楼之上已经绑上了红色的大十字结,所有人眼晴瞪大,激动之情无法言表。 七八根长也是绑了十字结,游弋於高耸的城墙之上。 再看城门,此时正在缓缓打开,展开角度不大,从里面走出一人,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脸庞,但是那个十字长,在灯笼的映照下分外亮眼。 “我这就去了。” 孙蔚抱拳行礼,翻身跳上渡口。 另一艘船上上百身著黑衣的水匪纷纷跳下船,跟上了孙蔚的步伐。 “兄弟们,闹洞房去!” 孙蔚大手一挥,一百多號人快速来到城门之前,看到城门敞开,眾人纷纷大喜。 破城强攻总是死伤巨大,如今不费一兵一卒便轻易进了城门,不到两百军士的城镇, 夜袭之下,还不是任由他们予取予求? 想著大功在即,美人在前,孙蔚一阵激动,领著眾人纷纷进了城门。 刚衝进来,虽然没有人接应,但是四周静悄悄的,也没有发现什么敌人。 正欲往里面衝杀,就看到一排排近一丈高的拒马已经一字排开,独留中间道路供他们前行。 不像是陷阱,倒像是未做完的防御工事。 这是孙蔚的第一判断,毕竟,拒马挡道,但是留出了前进的道路。 战场上留给人思考的时间总是很少,孙蔚带人继续沿著道路往前冲,復行几十米,发现两旁依然是拒马挡道,似乎只让他们往前行。 这才觉察到不太对劲。 “移开拒马,分头攻击!” 孙蔚的命令刚说出口,就看到几十个跟拳头一样大小的黑乎乎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到了他们一百多號人的身边。 “快!移开拒.:” 意识到不妙的孙蔚话还没讲完,就听到『轰---』的巨大爆炸声,一连串在身边炸起,紧接著便是血肉横飞,哀豪声此起彼伏。 孙蔚只觉得自己的耳膜湿漉漉的,似乎是进了水。 他想掏一掏痒痒的耳朵,结果刚举起胳膊,就发现自己的手指头已经没了。 钻心的疼痛袭来,他还忍不住叫喊,就看到又几十枚铁弹袭来。 『轰一——” 伴隨新一轮爆炸声响起,孙蔚重重倒地。 看著几乎已经全部倒地的手下,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到死,他都没看到敌人长什么模样。 “这是什么东西?” “雷神的惩罚吗?” 第132章 郑使,我们贏了吗? 第132章 郑使,我们贏了吗? 太平河,漕船。 眼见孙蔚进去还不到半香的时间,就听到两轮的爆炸轰鸣。 郑笔设眉头微皱,出声询问: “这是什么声响?高炉炸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又听到一阵低沉的爆炸声,几人急忙望去,就看到城墙上方,大关军镇的內部,天空之中赫然炸起一团绚丽多彩的烟。 “孙蔚的任务是什么?” “衝进去,控制城墙,彻底打开城门,让我们的骑兵和步兵同时衝进去。” “那这烟是什么意思?谁放的?” “里面都已经打起来了,秦淮还有心情放烟?一定是孙蔚控制住了局面,给我们信號,让我们衝进去。” “可是城门还没开呢?” 郑笔设话音刚落,就看到城门全部打开,依然是醒目的红色十字结长。 他看了眼已经在岸边集结好的一百骑兵还有四百步兵,这可是他的精锐人马。 他的心思急转,城门大开,城墙上无人守城,不管是不是有陷阱,只要他这五百精锐衝进去,什么陷阱都能给他填平了。 “江防团听令:衝进城去,占此雄关。” “女人隨便抢,男人全部杀,財物皆可占。” 数百骄兵听罢,人豪马嘶,脸上皆是迫不及待之色。 此时的大关在他们眼里,就像没穿衣服的仙子一般,恨不得立刻上去扑咬个乾净。 “冲啊!” 五百人浩浩荡荡,衝进了城门。 为首之人乃是副团长刘丑,刚衝进城门,与孙蔚一样看到了拒马,不过他的第一反应不同於孙蔚,没有继续选择往前走,而是直接下令: “所有骑兵,下马躲避。” “前锋营,迅速移开左右两处拒马。” “铺墙梯,登上城墙。” 刘丑如此安排,极为合理。 前方有拒马,不管是不是埋伏,骑兵已经不好使了,现在下马布防,有战马的保护, 躲过第一轮的弓弩还是很容易的,到时候拒马被搬开,他们占据巨大的人力优势,丝毫不惧任何形式的战斗,不管是赤膊还是对射,他们都可以迅速扭转局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秦淮此刻正蹲在城头之上,看著下方江防团的人马已经聚齐,於是下了他第一个军令。 只见城头的弓弩手纷纷露头,往城门处扔下了五六个拒马,將敌人后退的道路堵死。 “敌袭!” “躲避!” 刘丑看到城头上露出了大量弓弩手,略微惊慌,可是还是按照最初的计划执行: 躲过第一波箭雨,移开拒马,上城头搏杀! 他们毕竟已经进了城,从城內登上城头可要容易太多了。 刘丑匍匐在马背之下,奇怪的是,一直没有听到箭矢的破空声,他一边组织步兵朝著墙头射箭,一边催促著加快移开拒马。 秦淮头顶上不时飞过破空的箭矢,透过观察孔朝下看去,几百人挤在数百平米的空地上,虽有慌乱,但是总体依旧有序,拒马已经被移开,有数人正衝出包围圈,往城上杀来。 刘丑见状,顿时大喜,城墙两侧的楼梯根本无人守候,不消片刻,他们就能登上去。 突然,他看到一个冒著黄色火星子和灰色烟气的铁球滚到了他的身边。 一个,两个,三个..: 光是他的身边,就滚过来了三个铁球。 光线不好,他看不清楚,想捡起来一个凑到眼前仔细看看,结果手还没摸到,就听到轰』的一声。 白炽、高热,这就是他临死前最后的感受。 与此同时,投下的炸弹纷纷炸响,偌大的空地上如同在玩打地鼠游戏一般,耀眼的火光、巨大的声响、浓烈的烟气,在各处轮番上演。 城墙楼梯入口处炮弹更是密集,每炸一处,都爆起冲天的残肢和血雾。 “弩手听令,射!” 站在城头之上的李严看著几乎全员倒地的敌人,知道大势已定,及时下达了补刀命令。 “这些人都是新兵蛋子,从来没有射过真人,此时训练一下,最好不过。” 只不过这一轮300个炸弹丟下去,留给他们能补射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三轮弓弩下去,城下就再也没有活人了。 其实,刘丑的应对方式比孙蔚更厉害,人数也更多,装备也更精良,可是死的却比孙蔚更快更彻底。 孙薇的一百五十人在拒马道上奔袭,队伍拉的细长,反而需要秦淮丟出了两轮炸弹才炸完。 刘丑五百人马虽多,但是因为都集中在城下,秦淮压根没用到拍杆娘子军,而是让弩手们把炸弹往城下丟就行了,比拍杆的落点准確多了,一轮炸弹下来,便不剩几个完好的了。 这倒不是刘丑的指挥能力差,相反,他反应及时,调整得当,要不是遇到了远远超过这个时代技术的炮弹,仅靠城墙上这一百个只会射箭的弩手,不消一会儿,城门便会易主。 血液顺著城门流到了城外,浓重的血腥味瀰漫开来, 看著城下的惨状,城头上的新兵蛋子大都开始呕吐起来。 没办法,实在太惨了,几百人血肉横飞、户横遍野,即使是站在高达十米的城墙之上,很多人的头上、脸上都被溅到了不少血点子,腥热难忍。 漕船上的郑笔设看到城头处突然冒出来的近百弩手,大呼不妙,知道中了埋伏,可是即使这样,他也如刘丑一样,没有过份担心,无非就是比预想中的困难一些而已,不至於搅动战局的根本。 他坚信,只要五百人马衝破城门,刘丑就一定能拿下城头。 谁料想意料之中的城门搏杀没有发生,反而是跟之前孙蔚的进攻一样,又是一阵阵震耳欲聋、使得大地震颤不止的爆炸声传来,平静的湖水都因为这剧烈的爆炸泛起圈圈涟漪。 剧烈的爆炸后,大关军镇重新陷入了死寂一般的平静。 “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不会全军覆没了吧?这才多长时间?” 郑笔设面容沉重,打仗几十年,大大小小的战斗经歷过上百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以至於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佑看著这诡异的一幕,有些不確定地问道: “郑使,我们这是贏了吗?” 第133章 战后询问 第133章 战后询问 “我们贏了吗?” 郑笔设听到张佑的问题,没来由的一阵心烦, 他看到城墙之上依然赞动的弓弩手,不禁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五百精锐可能已经尽数死绝。 可是这才半烂香的时间,什么样的埋伏能把人杀的如此乾净彻底?难道这就是秦淮敢大开城门的底气? 压下心中念头,他沉声道: “开船!走!” 突然,一道道尖刺扎进甲板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他最熟悉不过,是铁鉤连船。 “郑使,秦县令大婚,为何深夜才赶到?赶紧下船喝杯喜酒。”舱外传来一声断喝。 几人听到这个声音,急忙走出船舱,就看到一艘斗舰围了上来,铁鉤拍杆已经扎到了他们的甲板上,船头站著十几位举著弓弩的漕丁。 张午师站在船首,朗声道: “承蒙郑使除名之恩,我等漕丁才能进入大关,今日终於得见本尊。”言语之中,讥讽之意尽显。 “张午师?” “没想到郑使还能认识我们这些小人物。” 郑笔设眼睛微眯,心思急转,只见他猛然抽出腰间横刀,朝著身侧的何光叶便是一刀砍下。 不待眾人反应过来,又是一刀,砍向一脸憎逼的张佑。 张佑想躲,可是文弱的他,如何是郑笔设的对手,急忙跪下想要求饶,却不料郑笔设压根不理,一刀了结了他的性命。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刚刚还一同举杯喝酒的战友,此刻已经拔刀相向。 朝廷命官张佑,自此一命鸣呼,再也找不了秦淮麻烦。 真是应了他昨天的那句语: “必死之人的请帖,不吉利。” 这分明是邀他赴死的请帖。 “郑使,你这是?”张午师出声询问。 “哼,此二人勾结水匪铁鉤帮,意欲攻占大关军镇,我派出五百精锐追捕,总算全歼了这伙贼人。” 张午师心中讶异,没想到这傢伙如此心狠手辣、杀伐果决。 “如此说来,我大关还要感谢郑使相助了?那必须邀请您进关一敘,秦县令要当面致谢。” “没事了,没事了。” “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一伙土匪进来抢东西,已经被尽数歼灭。” 邱大伟站在大关生活区的大门口,劝著被炸弹声惊醒的眾人回去睡觉。 他们很早就醒了,只是被邱大伟强行拦在了门口,没让出去。 他今天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保障除了军人以外的其余牙人、民夫,不得乱动,徒增是非。 眼看战斗结束,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打扫战场,为大关军镇的落成典礼做好准备。 今晚,註定是一个不眠夜! “秦县令,此番守城战,共歼灭水匪一百余人,江防团骄兵五百余人,我方除两人精神不適已经送下去医治之外,没有折损一人。” 杀敌六七百,我方零伤亡。 这是放到小说中都没有人信的桥段,可是就这么真实地发生了。 李严、邱三正、崔夏等人,看著坐在望楼的秦淮,只觉得他们的这个镇遏使实在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全部不约而同对著秦淮恭敬行了军礼,表示他们对於秦淮的佩服与认可。 秦淮先是顺著何光叶找出密探,然后以隆重婚礼骗过密探与敌军,再杀密探诱敌深入,最后更是不顾眾人反对大开城门。 要知道,守城之战,从来没有开门放进来杀的先例。 如果没有全歼的信心,贸然开门放敌人进城,就凭他这一百多人,想要守下来是痴人说梦。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再次確信秦淮乃是不世奇才,跟著他干,必將有一番大作为。 此时的秦淮对於眾人的夸讚丝毫不闻,他目视远方,明月的白光与灯笼的红光,让他的脸色半白半红,寒风吹拂,將他的鬢间碎发挑起,脸上光影交错,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报!江防团郑笔设带到!』 眾人回头,就看到张午师押著已经卸下甲胃和兵器的郑笔设,来到了这城头之上。 郑笔设刚刚登上城楼的时候,就看到了自己精锐的户体,大都残缺不全,饶是他征战多年,也差点是心胆俱碎。 这一刻,他是彻底相信,他的数百精锐,仅几十个喘息之间,便已皆没。 “秦县令,张佑和何光叶,已经被郑使杀了。” 秦淮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这郑笔设竟然是个狠人。 “郑使不会是想说,你那五百精锐是和水匪火併才尽数死绝的吧?”秦淮对著被绑起来的郑笔设出声问道。 “你就是秦淮?” “怎么,不像吗?” 没想到一直表现地很强硬的郑笔设竟然直接跪了下来,这让眾人非常惊讶。 要知道,秦淮只是一个七品县令,这郑笔设可是相当於一个拥有实权的从五品武將。 “秦县令,我管教不严,致使扬州水匪犯乱,打扰大关清静,还望怒罪。” 秦淮微微皱眉: “到这个时候了,就没必要这么说话了吧。” 见郑笔设不语,秦淮又道: “郑使既然看上了我大关军镇,我倒是想问问,你如果今日成功了,如何面对李条的进攻?” “据城力守。” “围你三个月,如何守得住?” “今夜有异动的不止是这里,张子良此刻应该已经派出五千人马,直向润州赶来。” “来润州?他要造反吗?” 郑笔设摇了摇头: “逼迫李条不要轻举妄动。” “你们占了大关,相当於刺进了润州的心臟,对於李条已是疥癣之疾,他如何能忍?” “不能忍就离开润州,他可以去杭州。” 秦淮听罢,微微点头,这些跟他之前的猜测基本一致,现在再问,无非是想核实一下张子良的目的是在润州插进来大关这个楔子,逼迫李条让出润州,可能还有改名等一系列附加条件。 “张子良是有利可图,可是你呢?为何要与他配合,侵占此地?守著扬州过太平日子不好吗?” “秦县令天纵奇才,你的建镇方案我看过,险、密、奇、巧、全,巧思如天工,一看就是数万贯的大手笔投入,扬州距离此地不到百里,面对如此雄关,我一时不察,动了贪念。” 秦淮听罢,没有理会郑笔设的夸讚之语,而是摇了摇头: “郑使,你没有说实话哦。” 第134章 真正的幕后凶手 第134章 真正的幕后凶手 郑笔设听到秦淮的问题,脸色隨之一变,不过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 “秦县令何出此言?此番攻城,皆是我利慾薰心,再无其他。” “利慾薰心倒是不假,只是,为的谁的利?又熏了谁的心?” 郑笔设闻言,摆出一幅听不懂的样子,说道: “自然是为我自己。” 秦淮朝两旁招了招手: “既然郑使已经承认为了利益攻击我大关军镇,来人,拖下去,砍了。” “慢著!”眼看秦淮真要杀他,郑笔设也有点慌了,连忙叫停,隨即看了看秦淮周边的人。 “走吧,我们去议事厅。” 秦淮知道有些事情,不方便在这个地方说,於是和李严、邱三正一起,回到了议事厅“秦县令,攻击大关,我是被迫的。” “刚刚还说我大关如同小儿抱金行於闹市,现在又改口被迫了?” “我跟李条合作赚钱挺好的,我犯不著跟他闹。” “那是谁逼迫你打我大关的?” 郑笔设犹豫了一下,说道: “武寧军节度使,李。” 李严和邱三正听到这里,皆是一脸震惊,怎么道外的军队都掺和进来了?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秦淮脸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他其实对这个结果並没有特別意外。 “你是说,让你的江防团攻占我大关,是李的主意,而不是张子良的,对吧?” “不错。” “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郑笔设犹豫了一下,说道: “这里面虽然有我利慾薰心的缘故,但真正的原因是他胁迫我乾的。” “怎么胁迫你的?”李严出口问道。 “我很多漕运线路要经过武寧军节制的地区,徐、泗、濠、宿四州,如果我不听他的,他就要断我的漕运。” 秦淮撇了撇嘴,对於郑笔设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信。 之所以陪他聊这么久,主要就是引出李的存在。 至於什么被迫、什么威胁,都是郑笔设的单方面说辞,秦淮不可能相信这个狡诈狠辣之徒。 在秦淮自己的分析中,整个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自从李条为了自保行更名一事以后,他与张子良的矛盾便已经摆在了明面上。 李察觉了此事,知道引诱他们火併的机会来了,所以找了郑笔设这个江防团,攻击大关,引得张子良和李条大军对峙,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最好的情况自然是李条身死,张子良谋反,军队损失惨重,李再出兵討伐,一举收服浙西道。 至於最差的情况,基本上没有最差,不管怎么著他武寧军都会毫髮无损, 这是一个利用崛起的大关军镇新势力,挑拨早有嫌隙的李条张子良二人火併的阴谋。 至於郑笔设,大概率不是被李胁迫,而是双方一拍即合,只是郑笔设不敢说出实情,怕落得一个『叛节』的恶名。 既然事情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秦淮大手一挥: “来人,先押下去。” “等一下。” 郑笔设使劲甩开肩膀,挣脱道“秦县令,如果我今晚不能回到扬州,那么扬州那群骄兵必然兵变,到时候你的漕运就会受阻。” “说来说去,不还是想让我放你回去吗?”秦淮语带嘲讽。 “难道秦县令不怕北上的漕运被毁吗?” “一群骄兵而已,成不了什么气候。” “秦县令,让我回去制服他们,你就可以少些头疼之事。” 秦淮不再理会郑笔设的话,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郑笔设的五百精锐尽死,就算秦淮放他回去,必然也无法再控制住江防团的局面,等待他的一定是被兵变斩首。 房间內独留下秦淮、李严和邱三正三人。 “秦县令,如果真如郑笔设所言,李条与张子良两军对垒时,李必然还有动作,逼得他们打起来。” “是呀,这个事情,我们还是得想个法子解决。”邱三正在一旁补充道。 秦淮心思翻转,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平息此事,而是在演绎另外一种可能性,比如: 火上浇油,让他们打得更凶! 良久,他还是摇了摇头,否掉了这个计划,李条周遭的势力太多,一旦二人现在火併,带来的影响和变数太大,他大关军镇固然有更多的机会,但是风险与不確定性也是剧增,目前的他还无法驾驭。 时间站在他这一边,没必要如此心急。 还是要徐徐图之。 想清楚此中关节后,秦淮看了眼天色,天快亮了,说道: “你们继续打扫战场,做好清理工作,落成典礼按照计划准备。” “可是张子良的军队已经开拔了,想必现在李条已经收到斥候传过来的消息了,此刻,应该正在著手应对,他今天还能来这里参加典礼吗?” 落成仪式,如果最重要的人物不能出场的话,那还不如不办。 秦淮点了点头,说道: “放心吧,我这就去找使君,你们做好准备,我一定能把他弄过来剪彩!” 说罢,他拍马便往润州城赶去,邱三正作为护驾,紧隨其后。 润州城,刺史府邸。 李条正在议事厅,下面坐著四五个一身军装的属下。 “什么情况?张子良到底想干什么?”李条揉了揉有些发黑的眼圈,一脸怒意。 李施群及时开口回道: “使君,根据斥候来报,张子良亲率5000人马,正往我句容县赶来。” “到句容了吗?” “还没有,对方刚刚开拔,行军速度並不快。” “诸位,张子良这是何意?是要变节谋反吗?” 李条毕竟占著正统之位,这也是张子良最大的忌惮。 一旁的长史张坚说道: “使君,我认为此事还没到那么严重,张子良这次动作的军队只有5000之数,真与我们对攻,输贏难料,而且他的行军速度不快,这不是偷袭作战的样子。” 李施群点了点头,认可了张坚的判断。 “那我们就这样乾等看吗?” “当然不是,我认为现在就开拔我们的军队,与张子良相向而行,表示我军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並且根本不惧怕,警告对方不要再轻举妄动。” “还有,句容县在昇州与润州的交界,那里山多人稀,现在应该把句容县的县令张佑叫过来,了解详情。 李条听罢,大声喊道: “对!快去叫张佑!” “不用了!” “张佑死了!” 第135章 秦淮,可要什么赏赐?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36章 扩军备武,论功行赏 第136章 扩军备武,论功行赏 冬至,日禺,近午。 冬至在这个时期,也叫亚岁,官方隆重祭天,民间团聚祈福,重要性在所有节日里头也是前三之列。 只不过,越冷的地方,冬至这一节气越重要,毕竟,要祈祷这个冬天不要太冷,能顺顺利利地握过去。 大关军镇,高约十余米的城墙,底宽顶窄,青灰色的主调,配合万物凋零的季节,让这新建成的军镇极具肃杀之气。 镇遏使秦淮,此时身著明光鎧、戴冠,率亲兵出城门,行“叉手礼”迎接到访的诸位官员。 总以宽大袍服示人的秦淮,第一次穿上方便行动的制式军服,更显挺拔,一扫先前的书生意气,倒是一幅翻武君子的形象,在人群中极为吸晴。 “娘子军,注意军纪!不得擅动!” 柳春意站在拍杆娘子军的队伍最前方,大声制止了她们偷看秦淮的举动, 这些营妓出身的女人,刚刚经歷过人生第一场战斗的洗礼,虽有疲惫但是精神高昂。 毕竟,大部分水匪铁鉤帮就是死在她们的精准拍杆炸弹之下。 每每想及此处,姐妹们都不自觉把头抬高了几分,再无以前的唯唯诺诺模样。 与娘子军並肩站队的是弓弩手,他们人人手持未装箭的弓弩,以秦淮要求的姿势斜跨在胸前,就像抱著一把枪一样。 等到李条赶到的时候,他看到城门口整齐列队欢迎他的大关军,哪里像是刚刚经歷过一场恶斗的模样? “秦淮,你说的拍杆手,是这些娘子?”李条看著五十余名娘子军身前的高大拍杆, 好奇问道。 “正是,人尽其用,物尽其才,在大关,只要敢上战场勇猛杀敌,不分男女,一律当成军人对待。” “好!果然是巾幗不让鬚眉!” “使君,请上城楼一观!” 越过半圆形的瓮城,顺著步梯拾阶而上,李条携眾官员登上了城楼。 此时的城门之下,已经被收拾乾净,再也不见任何残肢断臂,可是空气中瀰漫的血腥味却久久不散,直衝每一个来访之人的鼻腔。 城墙外侧每隔三十步凸出一个矩形墩台,叫做马面,士兵在此可以三面射箭,消除防御死角。 看著楼上的守城军,头上、胳膊上、大腿上,大多都绑著厚厚的纱布,显示著他们英勇战斗的痕跡。 “你们辛苦了,都是好样的。”李条对著一个头缠纱布的士兵鼓励道。 “为使君操劳!不怕辛苦!”士兵大声回答。 李条满意地点点头,眺望四周,视线在大关军镇、城墙以里停留了很久。 良久,他朝著身后的秦淮说道: “秦镇使,我算是明白了,你为何能打贏这守城之战。” “军镇铜墙铁壁,士兵英勇善战。” “怪不得他们甘冒如此大险,也要抢夺大关。” “这,確实已有雄关雏形!” 一旁的船坊使吴应吉见状,连忙附和道: “使君明鑑,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也多亏您慧眼识珠,大胆用人,秦镇使为建此镇, 应该费了一番大功夫的。我听说,为了筹集建镇资金,秦镇使把自己仅有的一千多亩地都拿出来置换这里的土地了?” 秦淮笑著说道: “一点家资而已,不足掛齿,使君才是大关军镇的奠基人,大关能有今日,离不开使君的支持与提携。” 秦淮话讲完,李条已是喜笑顏开。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夸自己的话,如果有,那一定是夸得不到位。 军镇校场,木质观武台四角扬青、赤、白、玄四色旌旗,象徵四方安定,中央竖立“ 镇”字大。 校场正前方设观礼席,按官阶铺设茵褥: 刺史李条居北面主位,镇遏使秦淮在侧,诸官依品级列坐。 “击鼓开礼!”邱大伟在台上朗声喊道。 “咚--咚--咚” 擂响象徵天地人的三通鼓,驻军列阵於校场两侧,持戟肃立。 “列阵演兵!” 崔夏带著四十余人,皆身披鎧甲,於眾人面前,策马扬尘。 紧接著近百弩手,以线列步兵站位,依次射向五十米开外的靶场,箭矢破空声不绝於耳,隔著老远,也能听到靶上的箭尾,錚錚作响。 最后就是娘子军,她们两人一组,將拳头大小的石头,稳稳噹噹地丟到了百米之外的跑道上,误差极小,石头砸地的闷响带起阵阵尘土。 看到女子在战场之上也能发挥如此巨大的潜力,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纷纷对著李条讚不绝口,夸他用人不拘一格,实在英明。 让李条颇为享受。 “请使君李公条致辞!” 见李条上台,秦淮带著大关的人,纷纷鼓起掌来,其余人见状,竟然也不自觉地一同拍起了手。 李条缓步上台,轻咳一声,大声说道: “诸君,今日冬至亚岁,润州风清浪平,大关军镇於今日巍然屹立,实乃浙西之幸、 万民之福! 本官奉天子敕令,代行浙西道诸州军民之望,特来为大关军镇落成贺,为镇遏使秦淮及诸將士之功贺!” 说到这里,李条顿首,向长安方向一拜,秦淮心领神会,带领眾將士隨之齐呼: “陛下圣明。” “昨夜玄宵子时,大关烽烟骤起,贼眾数百,犯上作乱,欲裂我疆土。当是时也,大关军镇初立,壁垒未固,兵甲未齐。 然镇遏使秦淮,领二百儿郎,智辨诡计,夜出奇兵,断其归路,更以拒马列阵,拍杆砸石,弓弩破空,终使贼酋授首,余孽溃散! 此战以寡敌眾,斩首百余,扬我镇海军军威於浙西,护黎庶安寧於乱时。 此等功业,当勒石记之,传颂千秋!” 秦淮听罢再起,台下將士以戟顿地,齐呼“万胜”,声震云霄。 “本官闻捷心甚慰!今日特宣三事,以彰殊勛:” 秦淮面显激动之色。 来了,赏赐来了! “其一,扩军备武一一大关军镇原制二百,今准扩至五百精锐!增弩手一队、斥候两火,另拨张弩百具、河西战马五十匹、钱帛两万贯,充尔武库粮秣!” “其二,论功行赏一一凡此战將士,皆录“上获”军功一转!阵斩贼酋者,加授武骑尉勛职,共五人,子孙免丁役!战歿者,恤其家三年租调。伤者,授永业田二十亩,免赋终身!” “其三,专决之权一一自今日始,凡润州外城巡防、剿匪、边贸诸务,皆由大关军镇节制!本官即刻奏请朝廷,为尔等铸“大关忠武”碑,立於镇门,以昭后世!” 台下將士听罢,再次以戟顿地,齐呼“大关胜在李公条”。 “然诸君须知一一军镇之重,非在城墙之高,而在人心之固!望尔等持今日之志,谨烽燧,勤操练,护商旅,安田桑,使贼寇不敢南顾,百姓单食壶浆!他日凌烟阁上,未必无大关儿郎之名!” 这时,邱大伟捧出铜印、鱼符,来到刺史身侧。 “镇遏使秦淮,上台亲领铜印、鱼符。” 秦淮洒洒上台,行拜礼领铜印、鱼符,宣告军镇“承天命、镇山河”。 全场饮胜,擂鼓九通,角声长鸣。 第137章 吟诗却扇,窃玉偷香 第137章 吟诗却扇,窃玉偷香 大关,秦淮小院。 门口的红灯笼和鸳鸯图案,让刚刚喝完庆功酒回来的秦淮突然意识到,他是刚刚结过婚的人了。 就是现在还没有囍字,这个字的出处,应该是宋朝的王安石说的洞房烛、金榜题名两件喜事。 走进房间,就看到依然穿著青绿鈿釵礼衣的明月坐在床边,她看到秦淮进来,忙娇羞的拉上了一侧的红色锦帐。 明月的脸上已经没有昨日吻別时的担忧,取而代之的,是带有一丝紧张的开心。 秦淮打了胜仗平安归来这件事情,间一第一时间就跟她说了。 看到欲语还羞的明月,秦淮起了调戏之心,指著她手里的摺扇说道: “我们还没行过却扇礼呢。” 所谓却扇,就是指新娘在婚礼上用扇子遮面,待礼仪进行到特定时刻,比如行礼或者诵诗后,新娘才將扇子移开,以此展露容貌,象徵新娘步入新的人生阶段。 扇子遮掩象徵新娘的羞涩与贞静,移扇则寓意接纳新身份。 和揭盖头差不多。 明月闻言,眉目含情,低头打开摺扇,再抬起头时,已经团扇遮面。 “秦郎,该你作诗了。” 秦淮想起一首著名的催妆诗,最適合此刻化用,他缓步走向明月,轻声诵念: “昔年將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 今日幸为秦会,早教鸞凤下妆楼。” 诗作即成,他已经来到明月的身边,团扇垂下,二人四目相对。 “一夜没睡吧,我们先休息吧。” 明月脸色瞬间泛起红晕,小声说道: “秦郎,现在才是午后。” “大白天的,你想哪里去了?”秦淮一脸正经,语带调侃: “想不到你是这样的明月。” “郎君你...” 明月刚想解释,就看到秦淮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袍和鞋子,利落地钻进了被窝。 “快褪去外衣钻进来,被窝里太凉了。” 明月低著头,小脸越发的红了,两只手无意识的揪著衣角,身体还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怎么了?” “妾身...妾身这个衣服脱不下来。” 秦淮微微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事。 他一把將明月揽了过来: “让我瞧瞧,哪里解不开了?”说著,便是上下其手,一阵指油。 明月仓促躲避,只是遮得了上边,盖不住下边,挡得了左边,拦不住右边。 见明月滋然欲泣,秦淮止住动作,握住她的小手,指了指明月的细柳腰肢,笑道: “我可不是在占你便宜,我已经摸到问题所在了,不知道谁把这个结繫到了里面,你这才解不开的。” 说罢,秦淮也不让明月自己解,直接伸手,从衣服开襟处伸到了里面,掠过平坦小腹。 明月身体僵硬,彻底倒进了秦淮的怀里,不再动弹。 礼婆昨天跟她说过洞房之事,她当时是听得面红耳燥,自然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秦淮不是圣人,怀里躺著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女孩,他自然做不到柳下惠。 只是经过一夜精神高度集中的战场廝杀,上午又是这么多达官显贵参加的落成典礼, 忙完这些,確实已经筋疲力竭,以至於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而且,明月虽然顺从了他,没有再动作抗拒,但是明显能感觉到她对大白天干这种事情的娇羞与心理抗拒。 秦淮手指轻抚,隨即上移,找到衣服里的暗结,在明月的配合下,帮她褪去了大袖连裳的外衣。 看著褪去大部分衣物的明月,秦淮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 秦淮指了指包裹住丰润之物的无肩带抹胸衣服,看材质是以织锦製成,上缘繫於颈部,下接长裙,看得秦淮一阵火大。 “訶子。”明月红著脸答道,这还是她第一次穿著內衣示人。 原来,这个时期流行领绣裙,訶子可托胸显体態,外罩轻纱更显飘逸, 秦淮一把將明月揽到被窝里面,从背后环抱住她,两人侧著躺下。 刚躺下,秦淮的手又不老实了起来,不一会儿,明月的訶子都快被褪了下来。 只是二人確实太久没有休息了,秦淮刚停下来手上的动作不久,二人就沉沉睡去。 秦淮贴看香肩,手上柔软,呼吸逐渐均匀。 不时无意识的握紧一下。 一觉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 秦淮看著怀中还在睡著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准备穿上衣服。 谁知手刚刚脱离柔软,明月便是悠悠醒来。 她双手捂住胸口,手忙脚乱穿上訶子,然后拿起秦淮的衣服,轻声说道: “郎君,妾身给你更衣。” “好。”秦淮双手抬起,任由明月不熟练地操作起来。 “你哥哥呢?” “他今天一大早,来跟我说你打了大胜仗,让我无需忧虑,然后就去明州了。” “我还以为他会多待一天呢,没想到这么著急就走了。”秦淮继续说道: “明月,你不会怪我吧?” 明月摇了摇头: “航海是阿兄的梦想,如今,郎君你打了胜仗,我嫁了你,他已经没有什么羈绊了。 “嗯,你放心,有我做的六分仪,他一定不会迷航的。”秦淮对於如今间一的航海技术还是很认可的,出声安慰道。 此时秦淮已经穿戴整齐,他抓起明月的小脸,亲了一下,隨即匆匆赶往议事厅。 “都尉,情况如何?” “我刚刚和刘县丞一起,去了何光叶的家中,抄没了他所有的家资,房產六处、土地两千亩、林山十二座,何府相关人等都已经被刘县丞抓去了大牢,按罪论处。” “有查到他跟张佑的往来信件吗?” 李严摇了摇头。 “他们应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没有找到什么信件。” 秦淮嘆了口气,张佑作为“省管干部”,哪怕李条放了权力给大关,这也不是他能直接去查的。 张佑的家一定是李条亲自派人去抄。 “如果能把周別驾的势力一併剷除掉就好了。” 秦淮嘆了口气,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次还是动不了这个一直指使张佑的幕后黑手。 隨后,他又来到大关的地牢中,对著刚刚成为阶下囚的郑笔设问道: “郑使,想活命吗?” 第138章 对手犯错,我来道歉 第138章 对手犯错,我来道歉 郑笔设闻言,连忙从草蓆上站了起来,快速走到牢门处,问道: “你说的可当真?” “自然当真。”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一份扬州漕运的势力分布情况,还有,如果让你现在率领2000人前往扬州,填补你走之后留下来的势力空白,该当如何? 本以为这並不是什么难事儿,秦淮有此一问,也是为了给李施群减轻点难度,从他那里混个人情。 只是没想到郑笔设竟然摇了摇头,说道: “是不是李条已经动手了?” 秦淮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反问道: “怎么?兵力不够?” “不是,江防团说到底,就是一群乌合之眾,加上养尊处优惯了的漕丁,也就一千多人,见到李条的正牌亲军,一定抵挡不住。” “那你为何摇头?” “秦县令,李条想要占领扬州,最大的问题不是江防团,而是李。” “李?” “我说过了,我之所以答应李偷袭大关,有一部分原因是被他胁迫,这是事实。” 秦淮微微皱眉,他的概念里,漕运上的上下游关係,属於合作关係,不应该存在谁威胁谁。 开元年间裴耀卿曾对漕运进行过一次改革,主要推行分段运输,减少损耗,明確各段责任,降低运输成本。所以哪怕是有人想在河道上设卡,大不了绕过就是了,这样的渡口运转已经非常嫻熟,无非就是多费一些时日,除了千匹綾纱那种必须爭分夺秒的,想靠一条关卡就堵死漕运,已经非常困难。 再说了,你不让我过河,你也会损失一大笔买路钱。 “李憩在扬州有一个侄子,叫李杨,一直在抢我扬州漕运的勾当,且他占据上游关係便利,扬州,甚至包括你丹徒,很多商人都开始找他行漕运便宜了。” “所以你就答应他占据大关,往我丹徒开拓营生?” 郑笔设点点头。 秦淮这次,相信了郑笔设的话,如果不是面临困难局面,他也不会如此大胆,甘做棋子,楔入润州。 看来李是早有筹谋,且步步为营,就是盯上了浙西道,要通过运筹,让长江下游这片地区陷入爭斗,他好捡漏。 如何对付李,如何破解他的谋划,秦淮还要再做一番思量。 临走时,他突然问道: “你偷袭大关,当时李有与你特意叮嘱什么吗?” 郑笔设闻言,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让我不要动炼铁场的牙人,以及大关所有的匠人。” 秦淮心中一紧,这是看出来大关真正值钱的地方?还是从刘悟那里,猜出了酒精製作的真相? 他表面不动声色,內心却早已经將李想祖宗问候了好几遍。 “玛德,你们古代人看到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是抢吗?不能好好做生意,跟我过来谈一谈?” “看你手下当时攻击的动作,可不像是要留活口的样子。”秦淮嘲讽了一句。 郑笔设闻言苦笑: “拿下大关,我就再也不用怕李的威胁了,再说了,战场凶险,我怎么还会处处依著他的安排做事。” 秦淮摇摇头,这些人真的是各怀鬼胎。 “我再问你,这件事情,周別驾有没有参与?” “没有,至少张佑从来没提起过他这个舅舅。” 秦淮嘆了一口气,心中责怪郑笔设杀人灭口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些,害得他无法一次性全部功成。 就在这时,邱大伟匆匆赶来,拉著秦淮到了僻静处,匯报了几句。 秦淮听罢,脸色一变,神色复杂地看了郑笔设一眼,隨即转身离开。 大关军镇,会客厅,二厅。 “李公,这位就是我们大关的镇遏使秦淮,这位是扬州来的商人,李杨。” 听著邱大伟的介绍,二人谁也没有说话,互相打量了一番。 本来若是一个普通商人,是没资格让秦淮单独接见的,只是这位商人是从扬州过来的,可以说是高敏感地区,所以邱大伟破例找了秦淮匯报。 李杨率先开口: “秦镇使,冒昧来访,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李公说的是哪里的话,我丹徒和扬州隔岸相望,自是应当多多走动。” 李杨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沓纸,递给了秦淮。 秦淮打眼一看,发现竟然是扬州的空白过所,不仅如此,上面还加盖了市券和税钞的戳。 所谓过所,也就是漕运的通行凭证,上面记录人员、货物、行程等信息,由州县官府签发,用於通过关津、渡口。 商船载货需携带过所,以便查验。 而市券和税钞的戳已经盖好了,就说明已经附带了交易契约和完税证明。 不仅如此,上面记录信息皆是空白。 也就是说,秦淮拿著这个,就可以隨便填写漕船信息,即可获得扬州的通关权。 跟明朝的空印案类似,就是在文书上预先盖上印章,需要用时再填写上具体內容。 粗略数了一下,有差不多一百张。 秦淮放下空白过所,带看疑惑问道: “李公,这是何意?” 李杨作了个揖,说道: “秦镇使,大关被扬州江防团攻击的事情,我听说了。我与郑笔设在扬州打交道甚多,不瞒您说,以生意纠纷居多。” 秦淮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郑笔设手下原来大多都是军人,哪里懂得漕运运转,所以这两年,生意颓靡了许多,以至於他今日而走险打到了大关军镇的主意上,真是利慾薰心、万死难容。” “今日之祸事,我李杨也有责任,特奉上过所百张,聊表歉意。” 秦淮內心晒笑。 好傢伙,你的对手犯了大错,你不应该拍手叫好吗?怎么还会送空印给我道歉? 李杨说的毫无心理障碍,似乎压根也不管秦淮信与不信。 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看著小廝续完了茶,秦淮这才说道: “李公,这事情无论如何也攀扯不到你的身上,无功不受禄,既然是郑笔设犯错,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吧。” “秦镇使,郑笔设键而走险,我也有步步紧逼之错,您不收下,我可睡不好觉了。” “再说,其实还有一桩事情请您帮助。” 来了,胡扯內容结束,大的要来了。 第139章 不卖?那我找你领导 第139章 不卖?那我找你领导 李杨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道: “秦镇使,使君李条已经派出2000人马,於今日午时到达了扬州城郊,安营扎寨。” 秦淮听罢,对於李施群没有贸然进攻江防团感到欣慰。 现在郑笔设刚刚被擒,江防团內部必然大乱,只要在城外等著,等他们自乱阵脚,互相斗爭,决出了一二三四,再收服或者击破即可。 “怎么?使君的安排影响到了李公的生意?应该不至於吧。” 李杨摆了摆手: “我那点生意算不了什么,就算送给使君也无妨,就是..:” 李杨停顿了一下: “就是我这边已经收到消息,说是一旦使君接管了扬州,北上的漕运会有影响。” 秦淮早就料到如此,李条的势力往北扩,一定会触动武寧军节度使李的利益,双方必定產生嫌隙。 “即便如此,这事情似乎和我丹徒、大关也没什么关係吧,你这是..:” 秦淮指了指桌上的空白过所,意思很明显: 李条和李有爭执,你给我送礼算怎么回事? 李杨神秘一笑: “我来找您,是希望您化解这桩马上就会出现的恩怨。” “我来化解?我一个小小的县令,有什么本事能化解此事?” “秦镇使莫要谦虚。” 说罢,李杨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琉璃瓶,打开盖子,熟悉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会议厅。 “秦镇使,可识得此物?” 秦淮眼睛微微眯起: “这气味?莫不是腐青阳露?” “不错。” “这东西我是每个月出售了一些给节度使刘悟的,不知道李公从哪里弄来的?莫非你们已经研製出了这种东西?” 李杨摇摇头,绕过了第一个问题,说道: “我们可没这种本事弄出来这外伤神药,还是得仰仗您,我们才救下了许多条人命。 ” “不是仰仗我,是方外之人云中子所制。”秦淮不知道李杨是故意说错还是意有所指,纠正了他的说法。 “自从秦镇使入住大关之后,这神露和神药就出现了,不管是谁,我们想要获得此物,都得仰仗您才行。” “神药?” 秦淮心里讶异,这几个月,他是用大蒜素救治了一些得了炎症的大关牙人,没想到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李的耳朵里。 “什么神药?”秦淮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就是有著刺鼻蒜味的金色药液,能救肺咳高热的神药。” 果然,不止是酒精传了出去,连蒜精也未能倖免。 “我可听说了,这金色药液乃是您的家传神药。 李杨一副看你还怎么狡辩的表情看著秦淮。 秦淮心思急转,不断评估著神药外泄的风险。 发现最大的风险,不在李憩,而在李条。 “且不说我有没有这神药,即使我有,又当如何?” “只要秦镇使能將这两种神奇之物的配方给我,我不仅退出扬州,还会保证北上的漕运再无延阻。” 听到这种条件,秦淮一阵, 就这?我的好处呢? “李公,不管是腐青阳露还是神药,我都没有製作之法,特別是神药,用一次少一次。你的条件,恕我无法答应。” 说罢,秦淮整了整衣领,就要离开。 李杨怎会如此轻易结束这场交易,这才刚起个头而已。 “秦镇使勿恼,没有配方,能每月卖给我们一些也好。” “我说过了,给刘节度使那几十瓶青阳露已经是极限了,卖不了。” 秦淮再次强硬拒绝。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找使君李条求购了。” 李杨见秦淮软硬不吃,语气也是冷了几分。 话里话外,全是威胁意味。 “请便。” 秦淮摊了摊手,表示无所谓,心里却是暗骂: 你他娘的当老子是蠢货? 我是不想让李条知道我暗中售卖酒精的事情,可是你们就敢告诉他了?让李条知道这种神药的存在,他会卖给你们? 告诉了他,无非是我失去李条信任,可是你们不光买不到,连现在的几十瓶也別想要了。 鱼死网破的事情,你们想干就干吧。 比比谁撑得住就行了。 李杨没想到秦淮竟然如此难缠,脸色变幻不定,良久,说道: “秦镇使,刚刚李杨语气不好,还请勿怪。” “我知道大关军镇初设,到处都要用钱。” “只要您卖给我们,条件您儘管提,不管是徐州的优质石炭还是铁矿,亦或是钱也好,我们都好商量的。” 见李杨服软,秦淮脸色稍缓,止住了想要离开的衝动。 “李公这才是谈生意的样子。” 这次秦淮没有再拒绝,不管是钱、煤矿还是铁矿,秦淮確实都非常稀缺,现在的大关铁矿產地,因为採集的时间已经很长了,现在採集的难度比最开始大多了,速度也慢了下来。 如果真能拿到煤矿和铁矿,这笔交易,秦淮还是想做的。 不过在答应之前,还是要解决李条的问题。 既然李知道了这件事情,早晚有一天,李条也会知道。 虽然不一定知道他卖给节度使刘悟的事情,但总归会落得一个“隱瞒不报、囤积居奇”的恶名。 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想著匯报使君,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既然李公拿出诚意,等我匯报使君之后,我们再谈合作细节,可好?” 李杨也是聪明剔透的人,自然明白秦淮的顾虑,笑著回道: “多谢秦镇使,只是人命关天,而且已经入冬,还望您早日让使君知晓,我们可都等著您的神药呢。” 秦淮举起食指说道: “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就可以了。” 说罢,他面露难色道: “只是我大关现在就已经没有多少煤矿和铁矿了,哎,愁煞人了。” 李杨眼皮跳了跳,终归这主动权还是被秦淮拿了去: “既然秦镇使如此有诚意,我自然也不能没有表示,这个月,就给您送来铁矿、石炭各三万斤。 “既如此,秦淮这里先行谢过李公了。』 秦淮空手套了这么多物资,也是客气恭维了李杨一番,结束了这次事关秦淮长远布局的会面。 送走李杨之后,秦淮揉著自己的太阳穴: “还是有不少事情需要头疼的。” 隨即將邱大伟唤了进来。 “大伟,你听好,我做如下安排:” “第一,天工营的人只要外出,必须报备,且必须安排士兵隨行保护。” 秦淮信不过李,此人心机深沉,不会就此罢休,说不定哪天就把杨潜这些技术大拿掳走了,不得不防。 “第二,將天工营、试製厅、脱焦区、滴水洞用砖墙独立出来,单独派人驻守,无关人员一律不得进出,违令者严惩不贷。” “第三,以后给大关牙人用蒜精,必须安排人专门用药,现场盯著入药,不得外传。 3” “第四,让二光明天就出发,前往明州与间一匯合,帮助他早日出船,到达倭国后不用采白银矿了,补给后立刻返回。” 第140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第140章 开堪折直须折 “秦郎,你多吃点。” 明月不断地往秦淮的碗里夹菜。 今天的菜式不多,但是都是秦淮爱吃的,比如精製米饭,猪油炒青菜,炭烤羊肉。 明月为了秦淮能吃好,了许多心思。 只是可惜没有辣椒。 “整天跟那帮糙汉子打交道,我都忘了,有人心疼、有人掛念的感觉,是这般美好。”秦淮內心感慨了一句。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他夹起一块香喷喷的烤羊肉放进嘴里,外焦里嫩。 明月点点头: “睡醒后我去找了王兰娘子,她教我的,从用火到调料,我学到了不少呢。” 说起下午的事情,明月没来由的脸上发烫,那些妇人围著她这个新娘子,一个劲儿的调侃。 说什么你们午后躲著不出门干什么了呀?秦县令厉不厉害呀?年轻人要节制呀?第一次要注意什么呀之类的让她面红耳赤的话。 “灰。” 秦淮夹起一块肉,餵到了明月的嘴里,然后指了指她的鼻尖,帮她轻轻擦去。 感受著秦淮的体贴,以及再次的肢体接触,明月心里像是有小鹿乱撞一般,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这顿晚餐,破天荒地没有人来找秦淮匯报工作,许是知道今夜才是秦淮的洞房烛,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都很识趣地不来打搅。 真是一顿愜意的晚餐。 “秦郎,要不我给你打水洗澡吧。” 秦淮笑著摇了摇头: “早上回来的时候洗过了。” “那你待会还去试製厅吗?” “不去了,那里这两天正在改造,吵的很。” 说著,他来到书桌前,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 “我把东西都带过来了,明月,帮我磨墨好吗?』 明月闻言,一脸开心地跑了过来,能帮秦淮做事,哪怕再小,她都甘之如始。 看著秦淮伏於桌案,时而沉思,时而皱眉,时而勾勾画画她完全看不懂的图案。 明月候在一旁,不时地挑动蜡烛,让光再亮一些。 她第一次看见秦淮如此认真的一面,幸福感从心底滋生,为自己能嫁给这么优秀的郎君感到开心,也在他因难解皱眉的时候感到心疼。 趁著秦淮闭目思考的间隙,明月轻轻走到他的身后,用身体抵住秦淮的后脑,温柔地帮他揉压太阳穴。 秦淮舒服地婴了一声。 热气袭身,明月娇嗔一声,没有往后躲开,而是抱住了秦淮的头,让他不要乱动。 秦淮抬起头,四目对视。 二人互相看著对方俊美的脸庞,明亮的双眸逐渐迷离。 知道明月已经准备好了。 秦淮站起身,一个竖抱,將明月直直举在空中,朝著床榻走去。 不一会儿,锦帐里面就传来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 明月因为长相过於吸引人,在遇到秦淮之前甚少出门,皮肤细腻光滑,白皙莹润, 锁骨如同金错刀削就,雪白足趾紧紧勾著锦被。 秦淮的呼吸也是越来越粗重。 “真是天生尤物。” 秦淮俯下身,肆意徜祥,流连不已。 一夜过去。 门口小孩子打闹的声音传来,明月这才醒来,感受著背后之人跳动的心臟,想起昨夜的疯狂与旖旋,她慢慢转过身,看著还未醒来的心爱之人,数起了他长长的睫毛。 往秦淮的怀里又拱了拱。 “娘子,大早上的,別这样。” 醒来的秦淮,只觉得自己抱著一只黏人的小猫,调侃了一句。 看著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明月不给秦淮耍流氓的机会,赶紧给自己穿上了衣服,再拿起秦淮的衣服,一件件帮他穿上。 整个过程,明月还要时不时摁住秦淮的上下其手。 光是穿个衣服,一烂香的时间就过去了。 就在这时,秦淮才注意到床头褥子下放著一个包裹,他拿起来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 谁料明月看到,竟然脸色大变,慌张地就要夺过去,秦淮直接高高举起,明月蹦蹦跳跳,想要拿下来。 “你不疼了吗?跳这么高。” “初为人妇,竟然背著郎君藏东西,被发现了竟然还不从实招来?” 说罢,他当即解开了包裹,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本书。 “《康国秘戏图》?” “这是什么?” 明月脸色已经红的不像样子,看夺不过来,竟然跑回了床上,躲进了被窝里。 秦淮看明月这个反应,心有所悟,打开一看。 果然。 书里面共有三十六幅图,全是如何纠缠的不同招式。 “好啊,你竟然藏这种书,说!你还背著我干了什么事?”秦淮伴装怒道,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幅幅仔细看过去,不时地点评几句。 明月以为秦淮真的生她的气了,赶忙解释道: “这是阿兄临走之前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那你为何不给我?” “他当时神神秘秘的,我一时好奇,就打开看了一下,谁知道—·竟然——·竟然是—“” 明月说不下去了。 秦淮瞭然,怪不得叫康国呢,这应该就是这个时期中亚的一个民族国家。 只是看这书边捲起的厉害,想来间一也是时时翻看。 秦淮想到此处,心中鄙视了一番明月,却是丝毫不曾停下翻看动作。 “还可以这样吗?” “这样也行?” 翻了一遍又一遍,秦淮在明月恳求的目光中,终於是合上了书本。 就在明月以为这场让她面红耳赤的小插曲结束之时,忽然听得秦淮发问,直让她重新钻进了被窝,再也不想出来了。 “娘子,既然你看过了,那么我考你一下,这本奇书三十六个招式,我们昨天晚上使出了几招?” “你最喜欢哪一招?” “不如我们各挑一招,今晚切一番?” “要不就现在?” 第141章 大关军镇现状盘点 第141章 大关军镇现状盘点 冬来日短,转眼就是一旬过去值此元和中兴之际,长安对地方的藩镇控制力度增强,各地战事发生频次剧减,这让不到千人参与的大关军镇守城战,成为了今年浙西道最大的战事。 已经开拔的张子良见郑笔设偷袭失败,为了避免被扣上谋反的帽子,选择偃旗息鼓, 回了昇州,不仅占据大关、图谋润州的意图失败,更名一事也尘埃落定,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与此同时,这场守城战,在浙西道各地也是掀起了一系列的官场势力重构及利益划分尤其以扬州为甚,江防团精锐被灭,其余漕丁在经过三天激烈的內部爭斗后,最终选择归降李条,李施群不费一兵一卒,便入驻了扬州江防团,他非常清楚骄兵的危害,用铁腕手段清理了內部异常活跃的骄兵。 只是確如李杨预料,李施群並未对李杨在扬州的势力採取任何措施,想来也是不想跟武寧军节度使李闹翻。 句容县,因为张佑这个一县之长作乱犯上,李条震怒之下,清洗了张佑在句容的所有势力及財富,抄出各类资產总计约两万贯,听说光是主簿赵新的府上就搜刮出黄金几百两句容县县令职位空缺,秦淮本想推荐刘传之或者高力本去任职,但是张坚来找他商议之后,最终共同推举了刺史府的一个叫陈以升的幕僚去做代理县令,这个人秦淮认识,是张坚的好友,按照张坚的说法,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 秦淮对於张坚这位幕僚长的作用以及曾经给与的帮助非常认可,所以也就答应了下来。 刘传之和高力本都是他很倚重的人才,他也捨不得放出去。 而且隨著自己军镇的建设,二人实际权力的增加,未必就比单纯的升职差, 至于丹徒,变化就更大了。 秦淮军镇初成,有了属於自己的军队,尤其是刚刚清理了带头闹事的富商何光叶,这让他在丹徒的威望无人可比,想来春季徵税,再无那么多阻碍了。 之前售卖的五个武骑尉以及一百个隨军要籍,虽然不在李条宣布的军功行列,但是秦淮承认了这些人在军镇建设上的功劳,默认了他们对外宣称领取军功的说法,算是打了个擦边球。 李条赏给他的新增的五个武骑尉的虚职勋爵,从最初的2000贯一个,已经炒到了3000 贯。 周遭逐渐平息之下,秦淮在军镇的內部建设可以说是一刻不停。 大关议事厅,秦淮一个人坐在里面,翻看著各方匯总过来的《大关军镇录》,不断地梳理著整个军镇目前的营建情况。 总结起来就是三个方面: 人財物! 先说財,大关军镇目前只是搭了个框架,离他规划的初步的规模还有一些差距,救下卢焰得到李条赏赐8000贯,考功赏赐1700贯,卖官爵20000贯,御史周齐预支的建桥资金5000贯,李严打劫给张子良贺寿的队伍5000贯,秋季徵税富户多得20000贯,何光叶和张佑『贷款』给他20000贯,抄了何光叶的家差不多也有10000贯。 听说何光叶为了筹集贷款的钱,卖了一半多的田產和地產。 张佑也是同样如此,虽然抄张佑的家他没有参与,但是钱可是没少拿。 从建镇到现在总计收入90000贯。 不过这个时期铜钱稀缺,这个90000贯里面,有一半都是各种田產、山林、房產或者银锭组成的。 算去掉的,差不多还剩余30000贯。 这就是秦淮目前所有的钱了。 再说物,目前大关拥有军镇一座,里面一应营房建筑都已初具规模,当然,如果从200人扩充到500人,还是要继续建设才行。 军镇里面最大的固定资產,当属炼铁场,在李杨的帮助下,每月可以从徐州进煤炭3 万斤,除此之外,他还利用锡山冶矿的关係,开闢了淮南道2万斤的煤炭来源。 5万斤的煤炭,有3万斤用来冶铁,剩余的用来烧砖。 煤炭来源问题初步解决,只不过这个燃料是越多越好,后面秦淮要弄石灰水泥、要冶炼其他金属,燃料都是重中之重。 现在当务之急是铁矿,他最初找到的铁矿区,倒不是说没有矿石了,主要是现在的开採难度比以前高多了,尤其是一下雨,矿坑里都是水,导致採集速度跟不上冶炼速度。 李杨这傢伙当初说好的帮助运铁矿过来,到现在也没送过来,想来也是想著吊一吊秦淮,避免他光拿好处不干活。 最后再说人,提到人这个问题,秦淮不自觉挠了挠头。 之所以放到最后才说,主要是因为,这个问题反而是最让秦淮头疼的。 军人这块,目前的配置是50火枪队,100弓弩手,50拍杆军,基本全是远程火力,虽然他有了除去润州城之外的地方专决之权,但是基本上也就崔夏这些久经沙场的几十人可以用来外出巡弋。 兵员配备不合理,且兵源严重不足。 匠人、牙人和民夫,加起来也才一千出头,基本上人人都有分工。 江南这块,近些年来因为战事少,人口增加不少,像丹徒这个县,就算是大县了,但是总共户数也就一万多,七万余人。 再大一点的,像是苏州吴县、杭州钱塘县,有差不多2万户,总人口约十万,这已经是最大的县了。 很多小县也就两三万人口。 在生產力极不发达的年代,唯一能產出效益的,只有人这一个群体。 任何封建王朝的国策,除了打仗,都是要把人赶去种地,哪怕是无產无业的人,也有个佃户的出路。甚至对於流民,王朝的主流安置方案也是让他们开垦荒地,耕田自给。 就是怕粮食不够吃,动摇整个王朝的根基。 目前的秦淮,很难绕过这个深入人心的基本国策,广招人手为他干活。 只有提高粮食的產量和生產效率,才能把人从地里面解放出来,才能进一步转化为工人、匠人。 所以,现在影响秦淮扩张的最大肘,不是燃料、不是矿石,而是人,足够可用的人。 合上《大关军镇录》,秦淮长长舒了一口气。 “来人,备马!” “北固山码头!” 第142章 文章巨公 百代文宗 第142章 文章巨公 百代文宗 润州,北固山码头。 近来,因为秦淮守城大捷,不仅破坏了张子良针对李条布下的阴谋,还帮助李条一举拿下扬州,势力版图得到扩张。 如今,李条是越发地器重秦淮,有什么重要的议事,基本上都会把他叫过来一起商议昨夜特来差人通知,让他辰时务必赶到码头。 等秦淮拍马疾驰,到达码头时,就看到江上薄雾瀰漫,李修正裹著狐裘立在栈桥尽头。 急忙上前,叉手作揖道: “使君,江风寒冷,怎么不在车里等?” 李修微微一笑,紧了紧狐裘: “今日之人,可不能在车里等。” “哦?是哪位先生?能让您在这里等。” “韩退之。” 韩退之?秦淮只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却是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正想追问,就听到李修指著远方激动说道: “来了!” 只见一叶乌篷船破开江雾,船头站著个清瘦老者。 那人青布直缀,外罩半旧蓑衣,腰间悬的银鱼袋早褪了色。 隨著船上之人渐渐靠近,秦淮猛然想起来了这位能让李条苦等的老者到底是谁。 文起八代之衰,开古文运动之滥。 后人尊之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亦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与柳宗元並称“韩柳”,与柳宗元、欧阳修和苏軾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 袁州刺史,韩愈,韩退之。 秦淮不觉心神荡漾,遥遥望去,竟然与课本书里的『清苦老者』形象格外契合。 “退之兄!” 李修疾步上前,却见韩愈下船时跟跪半步,似乎是腿上有伤。 待近了细看,李修心头一颤,这位五十二岁的文坛宗主,两鬢竟已斑白如芦,唯有一双细长眼晴亮得镊人。 “你这腿怎么了?” “袁州山高路陡,刺史不小心摔了一跤。”身旁的年轻小廝在一旁解释道。 韩愈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嗓音微哑: “使君,袁州据此地山高路远,所幸水路倒也通畅,此番前来,多有叻扰。” “退之兄,这就见外了,来,我给你引荐,这位是丹徒县令,秦淮。” 秦淮连忙恭敬作了个揖,这等名垂青史的人物,他內心还是十分景仰的。 不过环视四周,秦淮心里也有些纳闷,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何要单独引荐给他, “天气寒冷,我们上车一敘。”李条连忙將韩愈领到车上。 秦淮看著李条同样尊敬的样子,心里不禁泛起疑问。 韩愈为后人景仰,更多是其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的身份,可是现在毕竟是在官场上,韩愈因触怒圣人被贬潮州刺史,也就是后世的广东潮汕市的一部分,冬至之前,刚刚调任袁州刺史,也就是后世的江西省宜春市。 论官职大小,並不如李条。 除非.. “快进来呀,秦淮。” 突然听到李条的呼唤,秦淮有点然。 我啥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你们马车上敘事也得叫上我? 疑惑归疑惑,秦淮脚步不停,赶紧登上了装饰华丽、结构宽敞的四轮马车。 这是秦淮第一次坐这般大的马车,车身加宽,座位上铺设了软垫,空间性和舒適性兼具,专门用於权贵阶层。 “退之兄,这天气寒冷,路途遥远,有什么事情来函就行了,怎么还要亲自跑一趟? ” “遇到难事了,特来求助使君。” 韩愈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卷粗麻布抖开,递给了李条。 只见布上歪斜画满孩童手印,硃砂混著泥浆,像一簇簇啼血的红梅。 “使君且看,这是袁州一百少年按下的卖身契!” 韩愈面露不忍,嗓音也愈发地沙哑,显然路上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 “我初到袁州,见街巷贴满卖儿契书,心如刀绞。细问方知,袁州此地山高地寒,田亩稀薄,今岁又逢歉收,百姓飢饿难耐,以至於竟要骨肉相离!” “三日前某行於乡里,有个十岁女娃扯著某袍角问:『使君能保阿爷今冬不卖我么?』” “我答不出..” 韩愈说到此处,猛咳了起来。 李条连忙帮著顺气,一边拍背一边说道: “退之兄为民之情,深感其厚。” 韩愈缓了口气,止住了咳嗽: “听闻浙西李使君执掌漕运,望拨粮两万石救急,活此一方生灵。” “退之兄勿急,这件事情,待会到了府上,我们详聊。” 李条知道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怕马车顛簸,再伤了韩愈的身体,只好催促马车再快一点,稳一点。 辰时三刻,观察使衙署的暖阁里,炭盆毕剥作响。 韩愈跟著李条进了屋,解了外袍,露出內衬补丁交叠的中衣。 “退之兄委实清苦了些。” 李条见此,痛心不已: “諫迎佛骨之事,退之兄不顾个人安危,毅然上《论佛骨表》极力劝諫,上諫圣人供奉佛骨实在荒唐,要求將佛骨烧毁,不能让天下人被佛骨误导。” “也就是您,要是换了旁人,如此劝諫,早被圣人处以极刑了。” 李修语气中颇有些为其打抱不平之意。 韩愈喝了一口热茶,苦笑道: “心直口快,狂放粗疏,当有此难。” “退之兄,好不容易来一趟浙西道,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等到李使君的漕粮装船待发,我即刻隨船离开,饥荒不等人。” 韩愈有话直说,直奔自己此行目的。 秦淮见状,微微摇头,他相信,如果李条现在就给他备好粮食,韩愈能当场走人。 不圆滑,有个性,怪不得能成为文坛宗师。 果然,像这种能载入史册的人,性格多少都有些偏执。 李条嘆了一口气,为难道: “我浙西道这几年是富裕了些,可是漕粮主要供给长安,能自用的並不算多,我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 “能有多少?” “五千石。” 韩愈听罢,微微皱眉: “几日能好?” “约摸两天时间。” “剩下的,可还有什么办法?” 李条再次面露难色。 秦淮见状,知道到了该自己上场的时候了。 作为李条的下属,见领导如此为难,就该他当恶人替领导解围了。 “使君,下官听您所述,为您仁厚恤民之心所感。” “只是,使君悲悯虽善,然此非久安之策也!” 第143章 韩愈的固执 第143章 韩愈的固执 “哦?秦县令何出此言?” “我刚刚看了使君递过来的卖人契约,上面写得很清楚:按照袁州风俗,平民儿女抵押给出钱的人家做奴为婢,超越契约期限而不赎回,就由出钱人家没为家奴。” “由此可见,袁州买人为奴一事並非简单的人口贩卖,而是经过双方认可的一种契约行为。” “你?”韩愈闻言大怒,指著秦淮的鼻子,想要骂人,但知道此刻有求於人,终於是忍了下来。 李条及时斥责道: “秦淮,让你来是提供建议的,你怎么如此不识抬举,顺著你刚刚的话往下说,今天你要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我非拿你是问。” 李条表面很是生气,但其实他早已经习惯秦淮这种欲扬先抑的表达手法,接下来一定会有转折,他只需要静待下文即可。 “人口贩卖违背人伦,固然可恶,可是双方签字画押,予以公示,且条款规定了具体的赎回条件,如此契约,称得上你情我愿吧。” “你情我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是你情我愿?难道秦县令愿意出卖自己的孩子吗?” “人伦岂能大於生死?当一个人知道,孩子跟著他跟只会饿死的时候,卖掉他活下去就成了必然选择。” “你...对牛弹琴,徒费焦桐耳。” 韩愈又被了一下,不想再搭理秦淮。 理念不合,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不过秦淮也不准备惯著这个老夫子: “敢问使君,此番你筹备粮食,无非就是让他们度过这一个冬天而已,下一个冬天又当如何?” “並非每个冬天都会如此难熬。” 秦淮摇摇头: “我见契约內容,袁州贩卖人口之事,早已蔚然成风,绝非一个歉收可以囊括。” “如果我所料不错,其实使君刚刚所述已经给出了原因:” “袁州山高地陡,田亩稀薄。” “一言以蔽之,袁州之土地,养不活如此多人。” “不解决此事,贩卖人口的惨剧依然会继续上演,到那时,韩使君如何保证后来之人也能如您一般,为了他们的生计如此操劳?” 秦淮相信以韩愈的智慧,一定能听懂他说的话,只不过被儒家所学困住了思维,一听是卖儿女的事情,立刻激起儒家违背人伦之说。 如果秦淮没猜错的话,这韩愈肯定以官府赎买的方式阻止了这种事,然后在送孩子回家的时候,遇到了新的问题,比如父母二次卖人,这才想著要借粮帮他们渡过难关。 其实秦淮说的袁州土地养不活人,所谓的田亩稀薄並非是真正原因,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土地兼併。 要真的是土地不足,为何当地还会存在买方? 只不过“均田地”这种带有彻底革命性的口號,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秦淮是不敢吐露一丝一毫的,甚至连意向都不能表露。 “听秦县令的意思,你有办法一劳永逸解决此事?” 秦淮微笑摇头,谦虚说道: “一劳永逸倒也谈不上,只是想与使君分享一下我的粗浅想法,还望使君指点。” “你说。”韩愈顿时来了兴趣。 李条见韩愈模样,心里暗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样子,我可太熟悉了。 “既然土地养不活人,就要转变思路,寻找其他能养活人的东西,比如石炭、比如铁矿,或者白堊(sheng)石。” 秦淮印象中,袁州,也就是后世的宜春,应该处於赣西铁矿带,也就是新余铁矿的延伸区域,想要找到铁矿石应该不难。 “铁矿石,这个我倒是有些眉目。只是你说的石炭,我袁州也有吗?” “使君记不记得,你曾经做过一首诗,叫做《南山诗》,其中提到『或赤若禿,或若柴』。” 韩愈听罢,眉头微皱: “这首诗乃我自己即兴所做,应该没有对外说过,你是如何得知?” 秦淮一听,立刻心道不妙,直呼大意。 这个时代还没有《昌黎先生集》呢。 “使君贵为文坛之首,您提出的“文道合一”“气盛言宜”“务去陈言”“文从字顺”,不管是在朝堂、庙宇还是民间,云集响应者眾多,想来是有人偷偷看过,传出去了。” 说著,秦淮有意无意朝著那位小廝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那小廝听到秦淮暗示有人泄露韩愈的诗词文章,竟然疯狂吞咽著口水,明显紧张了许多。 秦淮没想到自己隨口一说,竟然直插事情真相。 怪不得《昌黎先生集》这么齐全呢,想来少不了这位小廝的功劳。 就是不知道如今自己这一搅合,《昌黎先生集》还会不会传世? 秦淮暗自感慨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可能无形之中干扰了歷史走向,不免有些晞嘘和志志心。 韩愈大概明白了秦淮的意思,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回到主题: “秦县令,你的意思是,我作这首诗的地方,可能藏著石炭?” “不错,只要使君找到这石炭矿,並以官府名义僱佣平民开採,通过水路售卖我浙西道,不光是官府,无地少地平民,也能得到不菲的收入,如此一来,就不用整日想著垦荒屯田了。” “土地不仅能种粮食,还可以產出矿石,都能养活人。” “你说的固然是个办法,但是不见得能让这些人都能有饭吃,更无法解决燃眉之急, 人伦悲剧不能在我的任上继续上演。”韩愈对此格外坚持。 “五千石粮食可以供一万灾民吃两三个月,几日后就可抵达袁州,可接灾民之急。” “至於人口贩卖,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您的烦恼。” “什么方法?” 韩愈今日之行,收穫颇丰,特別是秦淮提供的建议,真值得他认真考虑。 他已经决定了,等回去后就组织人进山寻矿。 秦淮已经展现了他的实力和见解,所以当听到秦淮有办法解决人口贩卖问题的时候, 韩愈还是非常期待的。 李条在一旁笑而不语,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秦淮没有直接回答,看了看李条的眼色,又看了看窗外,卖了个关子说道: “使君,该用朝食了,吃过饭,我带您去一个地方,您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办法了。” 第144章 带文坛圣人参观工业园区 第144章 带文坛圣人参观工业园区 朝食之后。 大关镇以西十里,森林茂密,层峦叠嶂。 韩愈在李条以及秦淮的陪伴下,骑马来到了秦淮梦想起航的地方,铁矿区。 与最初崎嶇的山路不同,此时铁矿区到炼铁场的道路早已修平,已经可以纵马往来, 再也不用像秦淮与邱氏三兄弟第一次来时那样,用手扶刀砍才能行进了。 之所以选择带韩愈来这里,是因为韩愈与李条的性格不一样,秦淮那些別出心裁的现代人的欢迎仪式,在韩愈这个老古板眼里,不一定能有好的效果。 秦淮决定换一条思路。 韩愈既然如此关心民生问题,那我就给你展示大关军镇建设以来的民生效果。 “韩使君请看,这里就是赤铁矿的矿区,下面斧凿之人,便是矿工,此间矿区採矿之人有五十人,除去免费吃住之外,每人每天可领工钱十文。” “多少?十文钱?” “就採集点石头,就可以得到这么多钱?” 韩愈一脸讶异,这个收入,完全可以养活一家子人了。 秦淮看到韩愈脸色,脸上微微一笑,把一个正搬著一块矿石上来的牙人唤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陈根生。” “你来这里多久了?可曾婚配? 广“俺来这里有三四个月了,以前是佃户,后来没地种了,就来这里了。以前娶不上妻,来这里当了牙人后才成了婚。”陈根生憨厚说道。 秦淮摆摆手,示意他可以继续干活了。 韩愈若有所思,不过倒是没有说话。 在秦淮的带领下,他们又骑马来到了从外看已经颇具规模的大关军镇。 远方高炉、砖窑都在释放烟气,场里场外,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军镇里外从事营建的民夫繁忙有序、络绎不绝。 几人先是来到了八头连机水確,此刻已经从一架变成了三架。 秦淮走向河边,看著巨型水轮在河道中轰隆转动,带动楼阁高的铁锤起起落落,將矿石砸得粉碎。 “这个环节叫做碎矿,这些牙人差不多有十五人,他们把採集好的矿石分门別类,然后用水確碎裂之后,再挑选一遍,食宿免费,每人每天八文钱。” 韩愈看著十几个起起坐坐的牙人,光是妇女就占了一半,心中惊奇,只是依然没有什么表示。 “使君请隨我来。” 三十步外,两座高炉正吞吐赤焰,炉膛里淌出的铁水豌如地龙,几个赤膊匠人在入冬之际,浑身热的冒汗,正在用铁鉤拨弄熔浆。 “这是熔炉区,也是大关炼铁场的核心区,里面匠人四十,每人每天十五文钱。” 韩愈点了点头,这些人明显工作技术含量更高,工作环境更加恶劣,多挣一点是应得的。 “这是砖场,目前有两座马蹄窑,正在扩建第三座,里面匠人牙人七十人,每人每天从8文钱到20文钱不等,主要看工种之分。” 秦淮指看牙人们不同的分工,一一介绍。 韩愈听得很仔细,不过他一直没有说话。 李条见此情形,明显是有些担心秦淮搞砸了,偷偷朝著秦淮问道: “怎么回事?咋不把上次我参观的东西给他原样来一遍?” 秦淮回了个微笑,示意他不要担心。 “就这么些了吗?”韩愈突然问道。 “差不多了。”秦淮实话实说, “你这些牙人工种我都看了,非常厉害,但是我也算了一下,牙人投入两百人,按照一户五人计算,也就是养活一千人而已。” 韩愈以为秦淮是要给他推荐治矿之法,如此,袁州就可以不依赖土地,养活更多人了。只是看韩愈的说辞,明显对养活人数不满意。 “使君此言差矣,您看到的,只是整个营建过程中的一小部分环节。” “我这里是只用到200人,但是徐州石炭、淮南石炭以及御史周齐,都在为我大关搜集石炭、木材,这涉及到的相关人等,粗略估算一下,也有千人之巨。” “除此之外,还有漕运、牙转子商旅等以此为生之人。” “还有,为了平整土地,我们曾经召了200民夫修路,买空了全县的两轮牛车,为了製造八头水確,我们更是发动全县的木匠为我们搜集上好的木材...” “炼铁场建起来之后,周边居民不断涌入,上游下游拔地而起各类食坊、成衣商铺.”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为了这样一个炼铁场,至少上万人从中获得过钱帛,至少三千人依然靠著这个炼铁场而活。” “而这,足以养活一个中等规模的县城。” 工业可是一环套一环,怎么可能只有两百人有收益? 秦淮用摆在眼前的事实再一次把韩愈的说不出话,不过这次韩愈的表情不是生气, 而是沉思。 很多环节,他確实忽略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工业无用论”的认知,他准备甩出了自己最大的底牌,势必要让眼前这个气度非凡的县令吃一次。 “秦县令,你描述了那么多的细节,那么多的环节,我不否认你刚刚说的受益人数。” “可是,整个过程,你又创造了什么?” “无非就是溶出了铁水,製造些武器鎧甲而已,你发给匠人、牙人、民夫的这些钱, 不都还是靠著这些武器去打仗抢来,或者徵税征来的吗?” 秦淮听到韩愈的话,眼前一亮。 他就知道,这个文坛圣人不是蠢货,一下子点出了关键所在,工业到底给人类带来了什么? “不止如此,你投入这么多钱,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最终只是製作出杀人利器而已,如果人人都搞这种东西,那么丁役必然不足,土地也会隨之荒废,到时候粮食短缺, 你这一切都会变成空中楼阁,不值一晒。” 韩愈说到最后,明显加重了语气,势必要將秦淮引以为傲的工业,贬得一无是处。 李条听到韩愈所说,虽然不太喜欢韩愈將他甚为看重的大关炼铁场如此贬低,但是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理由为自己辩驳。 他及时看向秦淮,当看到秦淮依然是那幅运筹帷的表情,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秦淮,千万不要顾忌他是文坛之首!” “给我他!” 第145章 別人屯粮我屯枪 第145章 別人屯粮我屯枪 不得不说,韩愈能成为载入史册的文学家、思想家,看事务的本质还是非常厉害的。 他不看好秦淮的工业,主要的担心依然是工业挤占农业,势必导致农业的生產投入不足,威胁到整个王朝的根基。 秦淮不敢大规模扩建招人,也正是基於此封建王朝的主流看法。 重农抑工和重农抑商,对他们来说是没什么区別的。 秦淮自己作为一个工科博士,某种程度上也是认可这种说法的。 他並不是一个『工业革命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拥泵。 原因就在於,从珍妮纺纱机为代表的机械研製出来的一百四十多年间,给人类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珍妮纺纱机的背后,不是什么科技浪潮,是印度人被饿死三百万后留下的,是非洲被掳走几千万黑奴后送来的血汗原料。 英国能实现工业革命,靠的既不是自由,也不是宪政,而是它足够冷血、足够残酷足够擅长把人当牲口用,乃至於连骨头都不放过。 这是物理意义上的不放过,因为骨炭过滤可以得到白。 工业革命催生了资本这一血淋淋的玩意儿。 很多人看待歷史非常割裂,只看到欧美前期的发达,却看不到大航海时代,欧洲是多么的血腥暴力,世界史上面两颗牙(葡萄牙,西班牙)是怎么样的殖民掠夺,日不落帝国又是怎样屠杀各地的土著。 要不然也不至於是在法国掀起了大革命,也不至於產生马恩列的思潮。 “一个幽灵』、民主与自由,这些东西的產生,是有其深刻的歷史根源的。 人只有在缺“民主”与『自由”的时候,才会高呼,才会祈祷,才会念念不忘,才会天天掛在嘴上, 且不说秦淮有没有能力,就算他有能力推进工业革命,他也要首先解决权力架构问题以及资本的原始积累问题。 他现在想到的避免资本產生的最好方法,就是把权力和资本都积累到他自己的手里。 要不然,他不敢贸然推进。 他想到的这些工业革命的弊端,和韩愈对工业的不认可,层面虽不一样,但是本质都一样。 都是对生產关係变革带来的人类形態的深刻改变,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秦淮不能用这些去劝这位文坛之首。 “使君,请隨我来。” 铁匠坊。 秦淮从成具间,取下一套明光鎧甲,说道: “使君所言,却是事实,我这个炼铁场的主要產出就是更锋利的武器、更牢固的鎧甲韩愈默然。 “使君可曾听过一句话?” “別人囤粮我囤枪,別人就是我粮仓。” “这..:”韩愈听罢,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淮先是负手而立,然后手指西南: “西南,吐蕃与南詔,自安禄山叛乱以来,已经逐步控制了河西、陇右地区(今甘肃、青海),並频繁侵扰关中、四川等地,多次进攻灵州(今寧夏灵武)、盐州(今陕西定边)等西北边镇。” “北方草原,回汗国虽与我大唐有和亲关係,但其恃功自傲,常以高价强卖马匹换取绢帛,导致大唐財政负担日益加重,回商队也时有劫掠边境的行为,回鹃骑兵经常南下骚扰河东(今山西)、振武(今內蒙古)等地,引发衝突不断。” “东北,契丹和奚族依附於回鹃,常趁我大唐防御薄弱时袭扰幽州(今北京)、平卢(今辽寧)等地,牵制了诸多边防力量。” “西北,党项诸部在河套地区活动频繁,趁吐蕃与唐交战时劫掠物资。” 秦淮將王朝周边势力和局势一一点出,听得韩愈和李条一阵心惊。 这种事情,他一个县令如何知晓? 一个浙西道偏安一隅的小小县令,心中竟有如此韜略? “我大唐如今內忧外患,周边群狼环伺,敢问使君,若我边军人人皆有这等武器鎧甲,又何须处处避让,人地皆失?” “据我估算,为应付以上种种边境危局,大唐每年需要拿出一多半的財政应付,数百万贯钱、数百万石粮草、数百万匹绢帛投入,即使如此,边境依然是户籍凋零,人口减少太半,荒地文何止百方顷?” “这其中的损失,又需要我大唐投入多少丁役、开垦多少亩地才能补齐?” 秦淮句句肺,若是此番道理都想不通,这韩愈怎敢称自己为思想家? 果然,听著秦淮一阵阵斥问,韩愈脸色终究不如刚刚淡漠,看著秦淮的眼神,也终於有了光彩。 秦淮所言,担得上国士之语。 良久,韩愈沉沉嘆了一口气。 “你所言甚是,只是事分缓急,边境聚变已成定势,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更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 “这与我问你的问题,並没有直接关係,更谈不上对现在的大唐,有何助益。” 韩愈语气充满悲悯,再不似先前。 “使君的意思是,冶矿炼器,大方向是对的,但是损害农事、农时,暂时不可启用, 是也不是?” 韩愈对於秦淮没有多少恭敬的斥问並不反感,相反,这种针锋相对,给了他从未有过的畅快之感。 真理不辨不明,当如是也。 见韩愈点头,秦淮长舒一口气,从堆砌的角落里拿出一大堆铁製工具。 有曲辕犁、铁锹、铁锄、镰刀、铁齿耙。 “使君请看。” “这是曲辕犁,由直辕犁改进而来,其將长直辕改为短曲辕,並增加了犁评和犁壁, 可以调节耕地深度,铁製犁鏵更加锋利耐用,可適应不同土质需要。一人一牛即可耕作, 比直辕犁效果提高一倍以上,尤其是它可以深耕,能快速开垦江南水田,扩大耕地面积。” 听罢秦淮所述,韩愈再也无法保持镇定,面露兴奋之色。 连忙疾步上前,抓起曲辕犁比划了起来。 “为了测试这些新式农具的效果,我在这边特意开垦了一块耕地,专门用来实验,使君大可一试。” 韩愈一听有地方实验,急不可耐,快速走了出去, 此时试验田地上已经有农夫模样的人正在测试,他们看到韩愈这不甚专业的架势。 “你拿反了!” “地,不是这么耕的!” 第146章 韩愈赠诗,千古名篇? 第146章 韩愈赠诗,千古名篇? “你们用过了这什么...曲辕犁?效果如何?”韩愈放弃自己试验,转身问道。 “这曲辕犁可太好用了,以前耕地又浅又慢,现在用这个,一个人一头牛,就完全可以替代原先两三个人的活,要不然,我也没有时间来这里作工,家里还有十亩地呢。”试验人员操著浓重乡音回道。 韩愈闻言大喜,拿起地上的铁锹问道: “那这个呢?” “这个也好用,原来的铁锹就这么短,又笨又重,铲一会儿就累的不行,关键是用不了多久便会脆裂、卷刃、崩缺,让人心疼,根本捨不得买来用,而且刃头很厚,翻土也就能挖出一巴掌深,一天都翻不了半亩地。” “用这个..:”试验人员举著新式铁锹: “我一天能垦两亩地。” 韩愈闻言,击掌讚嘆道: “秦县令,这都是你做出来的?” 秦淮点点头,补充道: “主意是我出的,但是没有我刚刚说的这数千人的投入,想要做出这么好用的农具, 並且批量製作,是不可能的。” 韩愈到此,才算是彻底明白了秦淮的用意。 凿矿冶炼,虽然耗费了大量人力,但是如果能生產出这等好用的工具反哺农业,便可以彻底解决他担心的丁役短缺问题。 他想起来这一路故意摆出的难看样子,不觉得有些惭愧。 於是,他朝著秦淮这个低他好几品的县令,叉手作揖道: “秦县令,汝之才学见识,我自愧不如,先前多有轻视,此刻方知我才是不知革新的古旧酸儒,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这一赔礼道歉的举动直把一旁的李条眼珠子都震大了。 韩退之竟然道歉了?我没听错吧?这可是对著圣人都敢一通骂的人物呀? 秦淮连忙还礼。 “使君心中装著大唐万民,你我目標一致,只是方法有异,您有您的厉害之处,我今日为您展示大关炼铁场,也是存了私心的。” “哦?秦县令有用得著我这个垂死之人的地方?” 李条一瞪眼: “胚呸胚,退之兄休要说丧气话,您老身体好著呢,怎能轻言生死?” 韩愈笑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使君,您乃文学泰斗,能否请您为今日所见,题诗一首?”秦淮说出了他的请求。 韩愈闻言,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了秦淮的用意,当即转过身去,作沉思状。 李条秦淮见状,知道韩愈这是在构思了,说不定又一篇传世佳作將要诞生,都很识趣的退了两步,不敢打扰。 良久,韩愈往前迈了一步,清了清嗓子,朗诵道: “天匠锻铁开混沌, 风雷鼓裂层云。 水雄八头驱龙蛇, 马蹄窑中金石。 垦荒直断盘根木, 淬刃能削百链纹。 昔时钝锄三日废, 今朝利五载春。 但使黔首得饱暖, 何妨老朽作匠人!” 一首七言诗作罢,李条击掌而嘆: “好!好诗!” “好一句“何妨老朽作匠人』!” “退之兄才华斐然,仅仅片刻,便是又做一首传世佳作!与那曹植七步成诗也不多让!” 秦淮也是眼前一亮,虽然他不懂诗词,但是有最后这一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本来想著借用韩愈这位家喻户晓的名人,为他的新式农具打个gg,好快点推广开来。 谁知道,韩愈竟然直接夸起了匠人这个一直被严重低估和忽视的群体。 这首诗借著韩愈的名头,一定可以传开,那么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扭转整个王朝对待匠人的態度和风气。 这比他累死累活提升匠人地位和待遇,效果要好得多! 连文坛大家都要去做匠人了,谁还敢看不起匠人? “使君所做之诗,对我甚为有用,秦淮在此拜谢!”说罢,秦淮对著韩愈重重行了一礼。 “俗话说,送佛送到西,使君此诗,还没有题目。秦淮斗胆,能否请您將大关二字用於题目?” 韩愈点了点头,抚须道: “既如此,就叫《观大关新农具作》。” “好!”秦淮激动地喊了一声。 有韩愈这首诗,只要广为传颂,大关就相当於拥有了无限招募人手的权力。 任何人,包括圣人在內,都不会再挑他空耗丁役的罪过,人数不足问题迎刃而解。 限制大关扩张最大的制约因素就此解决,秦淮怎能不感到兴奋? “多谢使君,我必定倾力製造新式农具,只希望我大唐沃土万里,再无饥民!” “善!” 大关炼铁场,议事厅。 “李使君,就按照秦淮的方法,你先运送漕粮五千石解我袁州燃眉之急,我回去便命人寻矿,开拓產业,送到秦淮这里,向地求生。” 秦淮投桃报李说道: “感谢使君助我大关谋事,我知使君心繫人口贩卖这种违背人伦之事,使君如果相信我,可以將人赎买后送到大关,不管男女,只要超过十五岁,都可以送来。” “我会妥善安置,吃住不愁,每日都可像其他人一样领取酬劳。” “每逢月末,我还会安排船只往返袁州,送他们与亲人团聚,待袁州之难缓和,他们隨时可以返回家乡,回到亲人身边。” “如此可好?” 秦淮没有忘记韩愈掛念的卖儿女的惨事,提出了目前最合適的解决方案。 韩愈听罢,终於一扫前些日的阴驁神色,朗声大笑道: “此番来浙西道,能识得秦县令这般少年英雄,真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呀!” “李使君,你手下有这等人才,真是羡煞旁人嘍。” 李条同样非常开心,能让韩退之满意离去,他可是最乐见其成的。 韩愈声名在外,被贬潮州不到一年,就调任袁州,任他再傻,也能猜到韩愈下一站大概率会回到长安,说不定他日一朝为相,也未可知。 如此人物,於情於理,他都要结交一番。 “五千石粮食明日即可启程!”李条爽然应允,隨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小声说道: “退之兄,还有一事,想与你打个商量。” “李公请讲!” 韩愈改了称呼,让李条更加心怒放。 “退之兄,棲霞寺一事,可有听说?” 第147章 咏秦淮,韩愈再赠诗 第147章 咏秦淮,韩愈再赠诗 “棲霞寺?是那个玄一主持的佛寺?”韩愈摇了摇头,不知道李条指的是什么事情。 在李条的示意下,秦淮隨即將玄无谋害玄一,以寺庙为遮掩,为祸乡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哼,寺庙里也是这般蝇营狗苟,儘是些醃事。”韩愈听罢,对於佛家更无好感。 “退之兄,你之所以再次被贬,根源便是你那一篇《论佛骨表》,不仅极力劝諫圣人不要供奉佛骨,还要求烧了佛骨。” “佛家一事,圣人总是太过尊崇,不如让我拿棲霞寺这桩案子做做文章,帮你敲敲边鼓。” 秦淮瞬间便是明白了李条的用意,他想利用棲霞寺僧人作恶一事,论证韩愈《论佛骨表》的正確性,以此扭转圣人的看法,帮助韩愈重返长安,赞下一波大的人情。 “如此,多谢李公了,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就此作文,呈上长安。” 二人一拍即合。 看著两人胜券在握的样子,一旁站著的秦淮直挠头。 “秦县令,怎么,你对此事似乎有不同见解?” 韩愈注意到秦淮的表情,疑惑问道。 “两位使君,佛门亦有恶僧,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们上书痛陈此事,当然可以, 但是你们所希望的那个局面,並不会因为多了一个佐证,而有什么改变。” “只需要让圣人转变心意即可。” “那样只怕情况会变得更糟!” “此话何解?” “正所谓『变形易、易心难”,想要改变人的想法是最难的,您两位的文章,无非还是想证明圣人对於佛家的看法是错的,在我看来,这不但不能扭转圣意,反而会再次触怒圣心。上次韩使君劝諫迎佛骨,若不是裴度等人力保,恐怕已经被处以极刑。” 李条陷入思考,开口道: “那退之兄就不要写了,就由我来写。我就在旁边敲敲边鼓,总归是有用的。” “如此糟烂事,不骂一番,我心绪难平。” “秦淮说的对,退之兄还是不要写了,以汝之才学,长安才是最適合你施展的地方, 就听秦淮的,不要再做触怒圣人的事情,还是静待召回的詔令。” 就在这时,秦淮却是幽幽说道: “韩使君想骂也行,我有一个主意,不仅可以让您骂个痛快,说不定还能博得圣人的原谅,儘快起復。” 韩愈、李条同时看向秦淮,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个俊逸不凡的年轻县令,总是能给人带来希望。 “不管是棲霞寺还是作恶的玄无寺主,长安人没听说过,圣人更是不认识,圣人唯一晓得的,就是入了长安册的高僧,玄一主持。” “韩使君对於玄无做下的恶事,尽可痛陈骂之,但是必须要有转折,就是高僧玄一的介入,使得棲霞寺重回正轨,特別是玄一主持自罚长跪佛前七日,逐一消解恶果一事,广为颂扬。” “如今的棲霞寺,经过玄一高僧的整顿,已经再次衙香繚绕,香客络绎不绝。” “您到时候就写,因为此事,才知道佛门真有高僧,所缺的,是对於僧人的管理而已“您也是如此,方才懂得圣人迎佛骨的良苦用心,乃是供真佛,祈长生。” “您要大大方方向圣人坦诚自己的错误,如此,方有奇效。” 隨著秦淮层层递进的讲解,李条似乎在看一篇不断转折的文章,眼睛越来越亮,隨即感慨道: “妙呀!退之兄,按照秦淮所述之法,將此文章面呈圣人,一定会有奇效。” “这可比我的边鼓管用多了!” 谁知道韩愈竟然摇了摇头。 秦淮见状,继续说道: “我知道韩使君不愿意说违心之语,您可以在谈到加强僧人管理的部分,列条施策, 倘若能被圣人採纳,岂不是能减少这般为祸乡里的恶僧烂庙吗?” “难道使君为了大唐,为了黎民,这点违心话也说不得吗?” 秦淮虽然第一次见韩愈,但是却非常了解他的心性,能三次被贬,便说明他性格极为固执,不完全適应此时官场。 果然,听到秦淮的詰问,韩愈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受了教育的学生一般,对著秦淮说道: “秦县令,多谢你指点迷津,为了大唐百姓,我死都不惧,说些违心之语又有何妨? 北“我如果不做出改变,便证明黎民百姓在我心里,並不如自己的名声来得重要。” “这次,是我著相了。” 从不认可工业,到『何妨老朽做匠人』,从不能说违心之语,到为了九州万方放弃一部分原则。 看到韩愈一天两次转变,秦淮也是刷新了对於韩愈的认知。 重塑了对韩愈的期待。 其实秦淮知道韩愈的结局,如李条所料,韩愈確实很快便被召回了京城,但是並没有官至宰相,尤其是遇到圣人暴毙这件事,对他的影响也非常大。 要不然,韩愈也不会流传出那么多鬱郁不得志、怀才不遇的诗词文章。 才学当然有,可是这性格,终究难让他再进一步。 可是现在,秦淮觉得,韩愈还有救。 能让京城有一位为民考虑且不嫌弃工匠的高官,秦淮也能在京城有这样一位高官朋友,总算一桩好事,万一哪天,秦淮想去体验一下长安的十二时辰,有个熟人,总归方便一些。 见事情谈妥,秦淮將李条和韩愈送回了刺史府邸,並且向韩愈做出承诺,待明日他与漕粮一同返回袁州之时,秦淮会隨船装上大量的新式农具,帮助袁州开展农事。 “火淬精钢锻玉鉤, 田畴从此赖吴謳。 韩公若见新犁日, 不嘆农荒颂铁流。” 这是韩愈临別之前,赠给秦淮的诗,名字就叫做《咏秦淮铁工》。 不过秦淮暂时不准备公开这首诗,主要是这首七言绝句和昨天的诗不太一样,更侧重秦淮高超的炼铁技艺,这一点,他暂时还不想如此大张旗鼓宣扬出去。 不过能让韩愈为他做两首诗,足见大关炼铁场给予韩愈的震撼,说是已经彻底重塑了他的认知也不过分。 北固山码头,望著韩愈船只离去,李条转过身,对著秦淮神秘说道: “秦淮,明日来我府上,不要穿官服,整套好看的便服换上。” 第148章 惹了妹妹,姐姐来了 第148章 惹了妹妹,姐姐来了 “秦郎,你穿上这身衣服真好看。”明月帮著秦淮系好腰间玉带,眼带星星说道。 此时的秦淮,刚用过朝食,在明月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的丝圆领窄袖袍服,脚上穿高筒六合皮靴,既御寒又好看。 “还不是娘子心灵手巧,想不到你做衣服这般有天赋。”秦淮嘆道。 明月已经初经人事,俏丽的同时,少妇人妻的意味也逐渐显露,越发地诱人,见自已被夸,顿时心怒放: “郎君今日可是见什么重要客人?” “去趟使君那里,特意叮嘱要换身好看的衣服。” “说不得,使君要给郎君你相亲呢。”说完把自己都逗笑了。 秦淮一楞。 还別说,真有可能。 他现在毫不夸张的说,已经是李条的左膀右臂了,李条为了更好地把他紧紧握在自己手里,真有可能安排一个他的亲朋,与秦淮成一桩亲事。 这是官场常用的收为己用的做法。 “要是真的,娘子你不介意?” “我本来就是妾室,郎君娶妻是应有之义,妾身怎会介意?” “况且,你每天晚上...你..:,总之,你还是娶个妻吧,或者再纳个妾。”明月想起夜里的疯狂,有些羞说道。 秦淮没有听出明月的意有所指,而是认真思考著应对之策。 万一真的有包办婚姻这种事情,该如何处理? 倘若对方家世、人品、样貌俱好,那还好说。 万一是个相貌丑陋或者自己不喜欢的,这可如何拒绝? 包办包办,前提是得办好。 刨去杂念,秦淮轻轻吻別明月,都半个多月了,明月还是没有適应如此直白露骨的告別仪式,只催促著秦淮快点走。 冬雨初歇,一路无话。 秦淮在张午师和崔夏的护送下,来到了刺史府邸。 现在二人已经成了秦淮的专职保鏢,一个懂人,一个会武,只要没有特殊的训练任务,都会陪看秦淮一道外出。 甫一进入。 “秦淮,快来,我给你引荐一番。” 李条见到秦淮一袭蓝色锦袍,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如松,不免一喜,拉著他的胳膊就走进了宽散明亮的温暖大厅: “这是卢薇娘子,从北方来。” 秦淮望去,但见她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裙,裙摆处绣著淡粉色的海棠,隨著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外罩一件纺的烟紫色纱衣,更添了几分朦朧之美。一头乌黑亮丽的长髮如瀑布垂落纤腰,仅用一支白玉簪轻轻挽起。 她眉如远黛,微微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眼眸深邃而明亮,鼻樑高挺而秀丽,唇色嫣红,恰似春日里娇艷欲滴的樱桃。 宛如神女临世,当真美丽。 “包办!快点包办!我最喜欢包办婚姻了!” 这是秦淮的第一想法。 “等等?她叫什么名字?” “卢薇?” “还是从北方来的?” 秦淮將这幅绝美容顏和那个让他想起来就十分头疼的焰火娘子,凭著记忆,在脑海中缓缓合到一起。 “竟然有六七分相似。” “完犊子了,来找茬的?” 秦淮面不改色,行礼道: “丹徒县令秦淮,见过卢娘子。” “只是听闻秦县令技近乎道,没想到人也是如此好样貌,使君,如此人才,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县令呀?” 卢薇声音和卢焰同样空灵,只是多了一些质感。 李条听罢,笑著解释道: “秦淮可不只是县令,还是大关军镇的镇遏使。” “秦镇使果然年少有为。”卢薇嘴角含笑,明显早已经知道了此事。 说话间,小廝们已经摆上了煎茶、杏酪饮品,最適合冬天喝,还有透糍、玉露团、 巨胜奴等精致糕点。 李条见状,咳了一声,说道“你们先聊,我那里突然还有点政务要处理。” 说罢,竟然慢悠悠离去了。 “这理由找的也太敷衍了吧。”秦淮心里直吐槽。 “真的越来越像相亲了。” 不过秦淮心里完全没有什么相亲的暖味氮氬,他甚至感觉这大厅里处处都是危险,让他如同低头吃草的羊,警惕著周围的一切。 “秦镇使似乎有些放不开。” 秦淮默然。 “卢娘子貌若天仙,我怕言行孟浪,冒犯了娘子,不敢多言。” 秦淮还是想等对方先开口。 卢薇走到桌子前,缓缓坐下,红唇轻启,问了一个让秦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县令,镇使,不知道郎君更喜欢哪个称呼?” “我都行,娘子喜欢叫哪个就叫哪个,只是个代称而已,我更喜欢別人叫我秦淮。” “郎君不要抱有敌意,我今日前来並无恶意,只是想来向你道谢。” “道谢?我与娘子素未谋面,谢从何来?” “谢谢郎君从那倭国恶僧手下,救了家妹一命。” 说罢,卢薇將一杯煎茶递给了秦淮。 果然,秦淮证实了心中猜测。 这卢薇与卢焰就是来自范阳卢氏的亲姐妹。 “这件事我已经与张老丈说好了,我只是举手之劳,担不起这救命之恩。” 卢薇微微摇头: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卢家来说,就是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你倒是给好处呀,光说有什么用。”秦淮再次吐槽。 “今日会见郎君,一为致谢,二为道。” “这歉又从何来?” “上次家妹衝动前去大关,言行多有冒犯,卢薇这里替家妹致歉,还望郎君勿怪。” “不妨事,不妨事,都过去了。” 秦淮摆了摆手,表示无需介意。 他只想赶快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会面。 卢薇见秦淮话里话外都有些敷衍: “郎君似乎对我颇有微词,是我哪句话惹恼了郎君吗?” “娘子勿怪,是您身份太过尊贵,乡野小子,难免有些放不开。” “那就是对我的家族有意见?” 一顶大帽子扣来,秦淮直呼不妙,连忙解释道: “卢氏家族乃是名门,我干謁都来不及,怎会刻意疏远?娘子多想了。” 卢薇眼角含笑,哦了一声。 直听得秦淮身子一酥。 谁料下一句话,便让他如坠冰窟。 “既然不是看我不顺眼,也不是对我家族有意见,那想来就是此物了罢。” 说罢,卢薇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溜溜的珠子放到了桌子上。 看清来物,秦淮眼神骤然一缩,警惕之心大起, 那是一个黑色铅弹。 第149章 还钱!长得美就能不还钱? 第149章 还钱!长得美就能不还钱? “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可別说你不认识此物。』 “我为什么会认得这种东西?” “因为这就是从死去的恶僧玄一身体里取出来的。” “哦?”秦淮表现出適时的异,凑近了点再次细看。 “怎么?秦县令不记得当时你一把黑色长枪,就將玄一打落水里?” 秦淮隨即面露恍然大悟状: “哦,你说那个呀,那是我打的,怎么啦?” “用什么打的?” “铁管子。” “怎么打的?” “火药。” 卢薇仔细盯著秦淮的反应,在听到火药一词时,眼晴明显亮了许多,也头一次没了云淡风轻,不知是戒备还是敌意。 “从何而来?” “有人拿了你妹妹製作的两个威力很大的爆竹,要毁坏我大关炼铁场,被我擒住,这火药就是从那个爆竹里面取出来的,我也是因此才认识的你妹妹。” “你怎么知道如何使用爆竹里的火药?” “猜的。当时爆炸的时候,我就在现场,看到爆竹威力非常大,就联想到了用它来发射铅弹,可惜的是,爆竹里的火药非常少,用完了就没有了。” “都说秦县令技近乎道,为何不自己做?” “不瞒娘子,我確实想过要自已做,但是根本做不出来,所以才去找了你妹妹,后来哪怕我把周全叫过来也不行。” “所以你招揽周全,是为了给你做火药?”卢薇跳过她妹妹,直奔周全这个话题。 “不完全是,我主要目的还是想救他们夫妻二人。后来使君给我送过来弩弓百支,我才见识到弩箭的威力,发现弓弩更適合实战,就不再惦记火药製作了。” 秦淮的说辞和卢薇掌握的情况完美匹配,让卢薇一下子也不敢確定秦淮是否有欺骗於她。 秦淮见状,又补充道: “你妹妹懂得神奇的火药製作技术,同时又出身豪门,我怕沾染上因果,因此刻意疏远了些。” “当初接近你妹妹,確实怪我心思不净,目的不纯,导致焰火娘子对我心生嫌隙。还望娘子代我向卢焰道歉。” 秦淮放下茶杯,言辞诚恳,深深作揖。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秦淮不確定卢薇对他大关火药的生產和火枪的製作情况到底掌握了多少,但是他对自已的保密手段还是有些信心的。 不管是天工营火药的製作,还是火枪队火枪的训练使用,都是在密闭的环境中进行的,保密措施极其严格。即使是在大关军镇內部,除了製作者和使用者,应该也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况。 火枪队唯一的一次外出任务,没有活口留下,户体也都进行了处理。 秦淮不觉得这个刚从北方过来的卢薇,仅凭只言片语,就能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果然,卢薇听罢,没有说话,而是低头品茶,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示她的心绪並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秦县令,拋开卢焰的家世不谈,你对我妹妹,是怎么看的?” 嗯?听著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秦淮没来由的有些不爽。 不愧是亲姐妹,你卢薇到底是想如何?先是直接找我的领导安排见面,上来就是詰问,此刻又开始打哑谜,有意思? 谜语人家族? “这种假设没有意义,娘子有话不妨直说,若是没什么事,我还要去向使君稟报一些工作。” 秦淮隨便找了个理由,这就准备离开。 突然注意到卢薇衣服上的海棠,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过身问道: “娘子可是昨日抵达润州的?” “不错。” “可是乘船?就是在丹徒渡口搁浅的那一艘?” “郎君怎么知道?” 秦淮听罢,笑一声,总算找到正主了。 “娘子的船搁浅,就派人去县衙传信,要我丹徒召集民夫为你拉縴。”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近百民夫放下自己的勾当营生为你拉縴,很多人肩膀都嘞出血了,为何不给报酬? “没给报酬?”卢薇显然不知道此事。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娘子远来是客,民夫这笔工钱我县衙已经掏了。” “既然如此,为何此时提及此事?” “还钱!” 听到这个要求,卢薇哑然失笑,没想到秦淮真的是要她还钱,这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多少钱?” “十贯!” “十贯?据我所知,一个民夫一天能有十文钱就顶天了,撑死不超过一贯钱的酬劳, 郎君为何要我十贯?” 卢薇当然不是心疼钱,不过既然秦淮提了此事,她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让这件事过去了。 “民夫辛苦钱是一贯,可是你那管事之人,不仅不给钱,还纵人驱赶他们,打伤了五六人,这剩余的钱,乃是他们的疗伤钱。” 提到这件事情,秦淮就来气,要不是等他赶到的时候,那艘船已经走了,他非要找船上的正主好好论论理。 如今看到正主就是眼前这美如天仙的女子,秦淮只觉得更是讽刺。 如此美人,穿著贵气得体,气质谈吐不凡,背地里却纵容手下干下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情。 “竟有此事?”卢薇俏脸微红,知道自己的手下干下这种事情,说话的底气都有些不足了。 秦淮才不管卢薇是不是知道详情,在他看来,她的责任就是最大的,不是一句不知情可以圆回来的。 看到秦淮愤愤不平的脸色,卢薇有些羞愧,说道: “此事是我的错,十贯钱马上送来,至於那个管事的,我自会严惩。” “希望娘子说到做到。” 秦淮说罢,不想与这女人过多纠缠,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秦县令,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对我妹妹,是什么看法?” 秦淮转过身,居高临下看著卢薇的绝美脸庞,眼睛略往下,带著点轻蔑意味,说道: “卿容丽,顏如月宫仙子,若单论容貌,便是画中神女亦不及,远远望之,恍若姑射仙人,若止余此皮囊,则琼林瑶树亦当逊色。” 秦淮没有只说对卢焰的评价,言语之中,把姐妹二人的容顏都是狠狠夸了一通。 可是卢薇並未因此有何异动,而是等著秦淮的下文,她隱隱有些猜测,接下来的怕不是什么好话。 “然卿出簪缨之族,朱门绣户,內怀秽质,行止间自挟膏盲之毒,噬黎庶於无形。” “不管是帮你拉縴的民夫,还是救了你妹妹的漕丁,你们是说打就打,说杀就杀。” “抬脚便踩碎佃户脊樑,闭眼又绞断织娘十指。” “任他乡野饿孵哭破天,怕是还想著这裙摆上的海棠不够生动。” “犹问吾意乎?” 第150章 仇富?阶级敘事 第150章 仇富?阶级敘事 秦淮说罢,转身离开。 他已经想明白了,不管这卢氏姐妹人品到底如何,他都不会对这些贵族再抱有任何期望。 既然已经决定了扭转乾坤,为黎民百姓谋求一个活路,阶级敘事是必然的选择。 卢氏这些家族,这些势力,不管现在如何,未来一定会成为他路上的阻碍与对手,这是自身阶级利益决定的,与她们姐妹二人如何想法如何立场根本就没有关係。 民夫帮卢薇解了搁浅之难,换来的却是殴打驱赶,一身伤痕。 漕丁帮卢焰灭了玄一恶僧,差点被骑兵射杀一空,全员枉死。 这两件事情就让秦淮看到个人在自身所处阶级中的微不足道。 此时自己已经有了大关军镇,范阳卢氏固然地位显赫,但是远在千里之外,与最初和卢焰打交道的谨小慎微不同,秦淮已经有了更多的转圆余地。 如果仅仅因为自己说了几句嫉恶如仇的话,就彻底翻脸成为敌人,那么有没有这几句话,他们早晚都会成为敌人。 想明白这一点,秦淮没有再屈自己,没有惯著这两个总是端著脸爱打哑谜的谜语人姐妹,以自己越来越醇熟的四六体文,配合鼻孔朝下看的鄙夷眼神。 狠狠羞辱了她们自视甚高的傲人嘴脸。 都是两条腿的碳基生物,装什么大尾巴狼? 就是欠骂! 从刺史府邸离开,秦淮只觉神清气爽。 “张公,崔夏,走,咱们喝酒去!” 说回另一边,议事厅刚刚被秦淮痛骂的卢薇,此时的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长这么大,不管是她还是妹妹,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別说辱骂了,连语气重一点的话,她都没怎么听到过。 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当著面羞辱。 让她惊讶的是,她竟然对於秦淮的无礼举动並没有生气,而是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阿妹哦,你心心念念的这个人,確实有些厉害,我现在倒是有点明白你的芳心为何能被他所伏。” “只是,你的这个情债可是不好解嘍。” 正沉思间,就看到李条匆匆赶来。 他刚刚听到小廝报告,有些不信,特意赶来一探究竟,看到確实只剩卢薇一人,异问道: “矣,怎么只有卢娘子一人?秦淮人呢?” “我有一件事情做错了,惹恼了秦郎君,刚刚他拂袖而去。”卢薇收敛神色,解释道。 “他还生气了?” 李条表情异,看其神情,分明是埋怨秦淮不解风情,在如此美人面前,竟然不把握机会好好表现君子气度,竟然还朝著美女发起了脾气。 “卢娘子勿恼,稍等片刻,看我把他给你捉回来请罪。” “多谢使君,不过不用了。秦郎君骂的对,是我做错了。” 听著卢薇诚恳言辞,李条再次惊。 “好小子,是我小瞧你了,连拂袖离去都能让小娘子掛念。” “看来,想钓如此美人,还是得欲擒故纵呀。” “生气好呀,生气得学!” “不愧是你!” 李条心里一阵艷羡,恨不得年轻个二十岁,把秦淮这些手段都好好学上一学。 “使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卢娘子不要客气,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对你阿爷很是敬佩,他的女儿,自然绝非凡品,请儘管说来,我洗耳恭听。” “秦县令心中有韜略,如果以后有涉及到浙西道的重大事情,特別是牵涉到阿爷身上的事情,您可以让秦淮多多参与进来,必有助益。” 李条见是此事,点头说道: “你阿爷上次来过这里一次,对秦淮送给我的『勤廉”鼎爱不释手,顺手就给抢走了。” “哈,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你提到的建议我一定会採纳,你阿爷也会乐见其成。” 不用卢薇提醒,李条本来准备了一件大事,想著今日与秦淮商议的,结果这小子招呼都没打就走人了。 还不如人家女子懂事。 丹徒城郊,农家小院。 几个小廝正在清点著屋里屋外的东西,一一打包装上了车。 卢焰坐在一排药柜之前,眼神证愜望向窗外。 俏脸依旧,只是神情似有苦楚。 “姑娘,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等姐姐一块吧,她说了,要送我去杭州的。”卢焰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看到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卢焰眼晴一亮,精神也足了些。 “姐姐,这么快就回来啦。” “怎么?是著急回杭州了吗?走吧,我们这就出发。”卢薇看著明显意有所指的妹妹,打趣了一句。 “姐姐,你不是去跟他见面了吗?到底怎么样了?” 看到曾经那么骄傲的妹妹如此神態,卢薇与张寄奴都是无奈一笑。 特別是张寄奴,他是亲歷了整个过程的。 真是怕啥来啥,他也不知道怎么会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的。 自家姑娘最近茶不思饭不想,也不说去杭州,也不说回幽州,终日无所事事,人都消瘦了许多。 无奈,他才写信,把姐姐卢薇叫了过来,让她帮忙把卢焰带到杭州去。 只是卢薇听完张寄奴所述,对於秦淮也是起了好奇之心,在妹妹的软磨硬泡下,决定通过李条与秦淮见上一面,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带妹妹离开。 所以才有了今日让秦淮感到莫名其妙的会面。 看看妹妹期待的眼神,卢薇微微一笑,把她与秦淮的对话说了一遍。 特別是秦淮骂她的最后那几句话,她几乎是原封不动说给了妹妹听。 听到卢薇的转述,张寄奴倒是先皱起了眉头。 “上次见面,这小子很沉稳很成熟呀,怎会有这么大的转变?竟敢说我家姑娘內怀秽质? 还说什么噬黎庶於无形?简直是胡言乱语。 我家姑娘心地善良,几时踩过佃户脊樑?又何谈绞断织娘十指?” 与张寄奴关注点不同,卢焰倒是有了些明悟。 秦淮不喜欢她,並不是她长得不好看,而是不喜欢她的出身,来自朱门绣户的簪缨之族。 想通这一点,她不但没有泪丧,反而有些开心,只是疑惑问道: “阿姐,民夫拉縴一事,我们確实疏於管教,秦淮愤怒,情有可原。” “只是『救我的漕丁险些被我所杀”,是什么意思?” “难道救我的不是明光骑兵?” 第151章 浙西道被迫捲起来了 第151章 浙西道被迫捲起来了 面对卢焰突然的疑问,张寄奴却是面不改色,淡淡解释道: “姑娘是被明光骑士所救,只是发现姑娘踪跡的是两个漕丁,当时起了误会,骑士们以为漕丁是列人同伙,差点將这二人射杀,所幸后来都解释清楚了,而且还给了漕丁们重金奖赏。” 张寄奴撒起谎来也是有模有样,细节十足。 姐姐卢薇虽然知道真相,但是经过上午的会面,她不认为秦淮与自己的妹妹能有什么结果,所以也没有去拆穿张寄奴的圆谎,而是轻声说道: “阿妹,出身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你还是隨我一起去杭州吧。” “如果所料不差,阿爷近期就会被调往长安任职,到时候浙西道我们就不能待著了, 提前准备一下也好。” 看著卢焰落寞的神情,卢薇心中嘆息,却也是无可奈何。 秦淮的长相完全有资格当个面首,实力手段各方面都不错,只是偏安浙西一隅,与长安、河北三镇还是相距太远、相差太多。 二人不存在什么现实的联姻可能性。 尤其是阿爷卢元辅即將卸任杭州刺史,卢焰留在浙西道的唯一理由也没了。 她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她知道,秦淮也知道。 刺史府邸,秦淮还没喝几杯酒就被喊了回来。 本以为是卢薇生气,非要唤他回来,没想到一进入议事厅,秦淮就看到李条、张坚、 李施群都在列,顿时明白,李条这是有要紧的事情商议。 “诸位,本官欲彻底节制浙西道,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今日议事,要就此事尽力为我筹谋。” 果然,这种绝密的议事秦淮都能亲自参与了,足以可见其在李条心中的地位。 看著在场眾人如临大敌的严肃模样,秦淮心里不免有些心虚,毕竟,他算得上促成今日局面的『首恶”。 秦淮不光卷自己,还把躺平的李条张坚都捲起来了。 张坚指著摆在桌子上的浙西道地图率先说道: “我浙西道下辖润州、常州、苏州、湖州、杭州、睦州、明州、昇州、扬州等地,目前主要势力有三股,第一就是占据昇州及周边的张子良所辖的镇海军西路军,兵马两万人,第二就是我们的六千牙亲军,主要在润州、常州和扬州,其他就是各州刺史,每个州差不多一两千人马,这第三股势力呢,没有形成规模,基本上还受使君管辖。” “张长史,可否详细介绍一下张子良及其军队?” “张子良现任镇海军行军兵马使,李叛乱时平叛有功,属於是镇海军的元老,自前有两万人马,其中约一万三千人马长期驻扎在昇州,就在我润州边上,一两日行程即可抵达。” “他之所以离我们这么近,就是以武犯禁,挟制使君出钱出粮给他养私兵。” “还有七千人马在当涂县,原先隶属宣州,现在主將是他的侄子张頜。二人一南一北,与我润州形成三角之势。” “他们叔侄二人关係如何?”李施群开口问道,显然是想利用二人的关係做做文章。 “二人关係不错,只是当涂生活比昇州苦了点,所以在当涂驻扎的士兵要求了极高的待遇,骄兵程度比张子良部下更甚,这给张邰节制当涂军增加了很多成本,张子良那边对此也很不满意,属军的待遇竟然比昇州的主战之军还要好。” “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让他们二人心生嫌隙,先从內部瓦解他们的合纵连横之势,然后再逐一击破。”李施群给出建议,其他人纷纷点头。 “秦淮,你有什么想法?”李条见眾人沉思良久,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好的方法, 只好直接点名秦淮回答。 秦淮其实本身並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马上快进入腊月了,再过两个月,当今的圣人,唐宪宗,这个主导了元和中兴的男人,將要迎来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於春节后的正月二十七日暴毙而亡。 为什么秦淮对这个日子记忆深刻,因为这一天也是他的生日。 到时候,不管是长安的高官还是各个藩镇、节度使,都会出现剧烈的动盪,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卷进其中。 秦淮觉得现在自己出的主意,都是针对当下的,到时候天下大变,形势必然不同,这些方法可能就没法用了。 可是他却无法说出实情,只好按照目前的局势给出建议: “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下官以为,既然两军就待遇问题颇有微词,我们就要加剧这一不公平。” “使君可向圣人諫言,说张部成边有功,建议授予他『宣歙观察副使』的虚职,向张子良暗示其可脱离镇海军体系,同时,藉助转运使之名,將当涂县漕运管辖权划归张頜, 输送额外钱帛肥其军士。” “有了职权,原先全给张子良的淮南道盐引,就可以绕开张子良,两人一人一半。” “初见效果后,就编撰当涂士兵日日炙羊肉、温美酒的故事,传到昇州。” “与此同时,製造『张子良欲调任张頜回昇州”的流言,传至当涂。” “总之,原则就一个,提高张部的实力地位,削弱张子良的亲军,养肥张部的当涂军。” “如此一来,等大势已成,只要外力介入,稍加引导,便可將结果导向我们想要的局面。” 秦淮所说的方法,是利用人性漏洞的无解之局。 没有人想受制於人,亲父子都不能倖免,更何况是叔侄。 只要张部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脱离张子良的掌控,那么自立为王就是必然发生的事情。 眾人听罢秦淮的计策,皆是点头称讚。 李施群补充道: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在昇州悄悄设立榨场,纵容昇州军倒卖军械。 李条见他人再无补充,沉声说道: “就按照你们两人说的方法来办。” “还有一事,最近传闻,杭州刺史卢元辅即將调任返回长安。” “秦淮,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秦淮再次被点名,有些疑惑,此事与他何干? 只是使君发问,不可不答,只好问道: “使君,卢元辅回京,所任何职? 1 第152章 要走了,你不送送? 第152章 要走了,你不送送? 听到秦淮的问题,李条有些不確定说道: “目前还不清楚,可能是六部尚书,亦或是散骑常侍。” “有可能成为太子詹事吗?” 这几个官职都是从三品,只是服务对象不同,李条说的官职服务的是当今圣人,秦淮说的官职服务的是太子,未来的圣人。 “不太可能。”李修摇了摇头。 “您与卢刺史是..?” 秦淮不確定李条与卢元辅的关係,不知道到底是需要什么样的建言。 “我们是好友,我自然希望他能在长安谋得更大的前程。” 果然,听罢李条的话,秦淮心中暗道不妙。 此刻去长安,除了太子詹事这种东宫的官职,其他的官职都会隨著圣人暴毙產生剧烈的震盪,秦淮根本无法预测到底是好是坏。 发展好的,可能直指权力中心。 发展坏的,可能顷刻丟官卸职。 有权有势的人,没有谁喜欢不確定性。 如果不在长安,而是像现在偏安一隅,虽然也会动盪,但是传导的速度总归会慢一些,可谈判的空间、掌握的力度都会大一些。 秦淮斟酌著说道: “使君,我听闻入冬之后,圣人身体不好,尤其是近些年喜好神仙,要求天下方士为他合长生药,而多服金丹,性格转向躁急,身边陪侍的宦官和常伴左右的大臣,都多有获罪。” “哪怕是官至宰相有著削藩大功的裴度,也依然被贬黜。” “此时去往长安,下官认为,並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虽然说伴君如伴虎,可是宪宗太过喜怒无常了点。 要不是宪宗动辑处罚他身边的人,怎会被日夜难安的大太监王守澄害死?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著,永远不要得罪给你做饭的人。 道理差不多。 秦淮能说的基本上就这么多了,至於卢元辅怎么选择,他不是很关心。 谁知李条听罢,微微一笑: “秦淮,你不会是想著让卢薇娘子多在浙西停留些日子,才有如此建言的吧。”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卢薇?” 秦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难道说: “卢元辅是卢薇的阿爷?” 见李条点头,秦淮大呼后悔。 “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爱去不去,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最好是早点去,把这神经质的姐妹一併带过去。” “不过,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圣人李纯暴毙,不到一年的时间,卢龙、成德、魏博三镇就全部復叛,这卢元辅既然是卢薇的阿爷,大概率就是出身卢龙镇,到时候卢龙復叛,他们父女若在京城,又该如何自处?” “圣人不信任,老家不待见,典型的两头不討好。” “那时候的日子,可比现在难受多了。 秦淮想到这些场景,並没有起什么侧隱之心,人各有命,又岂是他一个人改变得了的“再说了,说不定歷史的走向已经改变了。” 秦淮想起了蝴蝶效应,他穿越以来在浙西道的种种行为,已经改变了李条、竇易直等权势人物的结局,说不定长安也会因此產生一些连锁反应。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王朝衰颓、藩镇割据的大趋势,绝不会因为秦淮的出现而有任何改变。 这是深层次的生產关係的变化,远不是他弄的这点“微操”可以影响的。 “李参军,最近李有没有什么动静?扬州情况如何?” 相比於长安,秦淮更关心身边的事,圣人一旦暴毙,这武寧军节度使李应该也是在割据的行列的,到时候周边的势力,除了最温顺的淮南道,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局势显然会比现在恶化不少。 李施群摇了摇头,说道: “李跟以前一样,並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他在扬州安插的李扬,最近也是安静得很,对於漕运生意也不是很看重,倒是被我捡了不少便宜。” 秦淮点点头,知道这二人都在等著他的消息,一旦双方达不成酒精的交易,李施群一定会比现在难受得多。 眾人就分化张子良和张部的具体施行方法,又进行了细致的详谈和演化,等细则一一敲定后,这才散会。 等到秦淮返回大关的时候,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张寄奴。 “老丈,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吩咐一句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过来?”秦淮忙將张寄奴迎进了屋。 秦淮看著张寄奴略显严肃的面庞,心里有些打鼓上午对著喜欢故弄玄虚的卢薇一顿痛骂,总不会是受了委屈回家告状,这是家长找上门了? “秦县令,不管是家丁驱赶民夫,还是骑兵欲杀漕丁,都不是两位姑娘的主意,你不应该把这笔帐记到她们头上。” 果然,就是为了此事而来。 老丈都出面了,秦淮不可能再次选择硬槓。 至於是不是卢薇她们的错,秦淮心里自有判断,没必要跟这位护续子的家长起衝突。 想通这个关节,秦淮脸上堆笑,说道: “老丈言之有理,上次小子言行无状,衝撞了两位娘子,还请老丈代我致歉。” “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自己去道歉!” 张寄奴一反常態,对秦淮的场面话较起了真。 “我说我错了,你就真的认为我错了?” 秦淮正欲反驳,就看到张寄奴转了语气,略显沉重说道: “卢焰马上要离开丹徒了,现在就在小院等你,你去见她一面,送送她吧。” “把话说开,断了她的念想,我保证不在卢刺史面前多说一句话。” 见张寄奴威逼利诱示弱各种手段都用上了,秦淮再不想去,也是拉不下脸来拒绝了, 轻轻地点了点头。 与秦淮前世的认知不同,这个时代,『送別”真的是个非常有杀伤力的词汇。 受限於各种天灾人祸以及人的寿命和交通条件,此时的人,非常注重“离別”这个程序。 因为匆匆一別,真的很可能就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光是表达送別的诗,就占据了全唐诗的六分之一,名篇佳句更是不计其数。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足见古人对於送別的特殊情感。 “此次送別,还望老丈指点。” 秦淮现在完全把握不准卢氏姐妹的心脉,只好求教。 “脱去偽装,拋开身份,真诚相待,不留遗憾。” 第153章 泥叫叫 第153章 泥叫叫 丹徒城郊,农家小院。 依旧是流水潺潺,但是两岸草植被早已凋零,尽显冬日清冷。 拍响门扉,开门之人,正是卢焰。 此时的卢焰,脸上含著浅浅的微笑,丝毫没有上次在大关的囂张跋扈,淡雅的麻衣裳,衣袂飘飘,身姿曼妙,又添几分飘逸之气。 再次见到这个女子,秦淮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天上仙子』的出尘模样。 跟著她走了进去,秦淮这才发现,原来颇像是“烟爆竹研製实验室”的小院已经被清空,东墙根儿下的陶瓮已经不见踪跡,地上徒留几个圆形压痕,瓮旁的木架空空荡荡的。 西厢耳房的檀木药柜此刻也是悉数被打开腾空,唯一留下的,应该就是南墙下的半亩沙地。 “郎君。”卢焰轻启红唇,声音空灵。 “上次大关一事,我跋扈刁钻,欺辱了郎君和娘子,这里赔礼了。”卢焰微微欠身,作揖行礼。 “算不得什么事情,娘子请勿掛怀。” “娘子这是要去哪里?”秦淮明知故问,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杭州。” “听说西湖景色不错,西湖醋鱼更是一绝。”秦淮没话找话。 卢焰淡淡说道: “可惜,杭州也待不了太久,便要去长安了。” 秦淮默然,没有继续往下说。 “浮生若寄,聚散无常,希望娘子此后的路,一帆风顺。” 卢焰脸上浮现一丝伤感,悠悠说道: “今日与郎君岐路分襟,我想问些私密之语,郎君若是体怜,可否以真心回我?” “娘子既然有问,秦淮自当竭诚回答,然人各有隱,事有未可尽言者,非敢欺瞒,实难剖露,还望娘子体谅。” “郎君觉得妾身相貌如何?” “瑶台琼玉,不似凡间之人。 “郎君可喜欢?” “喜欢。”秦淮没有任何犹豫,谁会不喜欢美女。 “那郎君为何总是故意疏远?不管是初见,还是在烟摊位,现在想想,郎君似乎很是怕我?” “实不相瞒,娘子气质脱俗,出身尊贵,又为卢姓,我很难不往世家大族的方向思考,小子出身卑微,实在不敢过於亲近。”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权门如虎,智者避之若。还望理解!” 听到这里,卢焰微微摇头: “郎君没说真话,至少不是全部的真话。” “如果真如郎君所言,乃是忌惮我的家族,可是大关一事,你丝毫不退,与我姐姐见面时,明知她的身份,依然痛骂训斥,丝毫不担心后果,如此这般,何谈避之若?” “郎君並非畏威惧权之人,就不要再拿此作为藉口了。” 秦淮脸上浮现一丝讶异之色,他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卢焰说罢,没有等秦淮的回话,而是从桌子下面,搬出来一个一尺见高的圆形陶瓮, 看封口密封良好。 “我想,郎君屡次三番,不惜装出孟浪之徒,故意疏远於我,对我敬而远之,並非因为我的家族,而是这个东西吧? 秦淮听完,在卢焰的同意下,小心打开罐子。 果然,里面是调配好的火药,看其成色品质,跟之前秦淮从爆竹里取出的差不多。 见秦淮没说话,卢焰自言自语道: “与郎君初见之时,郎君脱口便是指出我所做火药的八大问题,只是可惜语速太快我听得不真切。” “只记得郎君说过,门前小桥流水,是我身上的臭鸡蛋味道的源头。” “硫磺遇水变臭,要不是郎君指点,我现在依然是一身臭鸡蛋味。” “郎君制器通神,技近乎道,你不想因为火药一事,与我,与我的家族產生纠缠,我隱约能够感觉到其中深意。” “郎君不要担心,这件事情,我不会与別人说,连我姐姐和老丈都不知道。” 秦淮这才舒了一口气。 “可惜我在火药一途上再无精进,既如此...” 卢焰说到这里,指著陶瓮说道: “与郎君相识一场,我便將研製出来的火药,倾数赠与郎君。” 秦淮听罢,看著满满的一罐火药,不禁为之动容。 卢焰没有掌握硝石规模提取的技术,眼前这一瓮约摸一二十斤的火药,应该是她日夜积攒,好不容易才製作出来的,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 “此物乃是娘子耗尽心力研製,秦淮岂敢愧领?” 卢焰轻轻一笑,得到秦淮的认可,她很开心: “郎君不要推辞,宝剑赠英雄,这世间,应该只有你知道此物的珍重了。郎君若是不受,我只有做成烟放出去了,虽然可惜,但是剎那美丽,也算不枉。” 秦淮看到了卢焰眼神里深深的落寞,不知道是对他故意疏远的埋怨,还是火药事业寸步不前的挫败,亦或是二者兼有。 他心里一动,问道: “娘子何时动身?” 卢焰见秦淮如此问,硬生生压下『今日便走』的说辞,改成了明日动身。 “既然如此,可否请娘子夜里到大关一敘,我为娘子饿行。” “为免娘子尷尬,可邀请令姐和张老丈一同前来,可好?” 卢焰含笑应允,本来应该到此结束的会面,如今又多了一次相处的机会,她心里很开心。 是夜,大关军镇张灯结彩,盛情款待卢焰卢薇两位美丽的小娘子。 周全夫妻、小蝶、高力本、杨潜,宴席之上,都是与卢焰认识的人。 “小蝶,焰火娘子给你做了世界上最美丽的烟,要不要看一下?” “好呀好呀。”小蝶蹦蹦跳跳,拉著眾人来到了广场之上。 “咻一一道明亮火光,划破寂静的夜空,直衝到天上。 壹一一紧接著是绚烂夺目的光芒在深邃的天幕上骤然绽放。 混合了硃砂、孔雀石和熟铁粉等各种矿物粉,天空中炸响的烟色彩斑斕、变幻莫测。 烟的形態各异,时而如流星雨划破天际,留下一道道璀璨的轨跡,让人不禁许下心愿;时而又化作细碎的银雨,纷纷扬扬,洒落眾人心田。 光影交错间,每一声巨响都伴隨著大关牙人的惊嘆与欢呼,空气中瀰漫著硫磺的气息,那是节日特有的味道。 孩子们兴奋地欢呼跳跃,大人们也放下了平日的矜持,脸上洋溢著纯真的笑容。 周全夫妻二人抬头看天,早已是泪流满面,他们蹲下身,紧紧抱著欢呼的小蝶,偶尔炸响的烟光亮传来,能看到他们眼晴里的疗愈与释然。 烟梢纵即逝,但是刻骨铭心。 “娘子,这都是用你的火药製作出的烟,能为世间带来这般美景,秦淮谢过小娘子。” 看著秦淮一脸认真的模样,卢焰有些感动,她知道,秦淮看出了她白天的落寞,想用这种方法来安慰她。 近百响烟放完,聚会终於迎来散场时刻。 看著卢焰沿著河岸渐行渐远,秦淮从怀中掏出一物。 缓缓吹响。 听著最熟悉的清澈哨声,卢焰转过身,看到那个泥叫叫,眼角泪,转身离去。 第154章 去麻逸国找红薯 第154章 去麻逸国找红薯 落日熔金,漕舫如梭。 太平河上,一艘v型底、方设计的唐舶,在风力的帮助下,硬帆和辅助梳鼓起,托著船只快速前行。 船只长约五十米,和常见的漕船外形有比较大的区別,首先就是可以抵御海浪的尖底龙骨,其硬帆的面积远超漕船的软帆,適合承接海上的季风。 间一回来了! 大关议事厅,看著面庞明显黑了不少的间一,秦淮掐著手指头,既感慨又惊讶: “你这才出发二十多天吧,这么快就回来了?” 间一露出大白牙回道: “有了六分仪和世界地图,我可以时刻掌握精准的地理位置和方向,全程都不用调整航向,也不用迁迴绕路,再加上去倭国航线简单清晰,原本半个月的航程,我只需要八九天就可以了。” “要不是在明州组建船队耗费了些时间,半个月我就可以往返一次。” 秦淮听罢,是又惊又喜: “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没有,这条航线来往船只比较多,已经比较成熟了。” “你现在船队多少人?” “差不多三十多人。我是纲首,配了4个舵工,20个帆橘手,还有厨工、医师、护卫、杂役十多人。” “可以啊,你现在也是一艘大海船的船长了。” 间一严肃说道: “船长不是我,是您。” “纲首不就是船长吗?”秦淮有些疑惑。 “纲首是负责纲运的商人首脑,船队的船长永远只有一个名字,就是您。”间一非常清楚到底是谁帮助他实现了航海的梦想,非常恭敬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舅哥,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样子, 你恢復一下。” 间一隨即嬉笑一声,道: “秦县令,上次走得仓促,我们这个船还没取名字。” “你有什么想法?” “欲上青天揽明月,我想起名『上青天』號。” “我还以为你会说明月號呢。”秦淮打趣了一句,他对间一起的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异议。 “外面风浪还是太大了,明月在家里挺好的。” 听到间一的回答,秦淮能明显感觉到,这次航海之行並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此刻的他,仅仅经歷过一次不到一个月的航行,就已经成熟了许多。 大海,果真锻链人。 “秦县令,上次你跟我说的酒精一事,我发现海上贸易不像我们最初想的这般简单, 大海诸国,说起来很是遥远,但其实很多人都以此为生,只要找个航海人隨便一打听,各个航线、国家、贸易情况都是一清二楚的。” 秦淮听明白了间一的意思,他本想利用航海作为掩饰,將酒精的製作编撰到某个不知名的国家,以此卖给大唐各个势力,换取海量的財富。 现在听间一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不妥了。 如此巨大的贸易利润,一定会引得各位航海船队疯狂寻找酒精產地,到时候他的秘密一定会暴露。 这將对他很不利。 “今时不同往日,我与李条的关係也跟以前有了极大的变化,现在,未必就需要多一道盖子遮掩。” 秦淮心思急转,思索著应对之策。 大关的扩建迫在眉睫,必须开闢出足够他用的钱帛来源。 “此事我另有谋算,你无须担心。这次去倭国,可有什么贸易?” “时间仓促,我下船之后將隨船的丝绸和茶叶按照市价售空之后,取了淡水食物,便开启了返航,岸上总共只待了三天,除了银锭和硫磺,並未带太多东西。” 倭国是个火山国,盛產硫磺。 秦淮点点头,问道: “下一趟船,有什么想法吗?” “秦县令,有了六分仪,只要人员配备好,物资准备充足,天下之大皆可去得。” 间一豪气说道: “上青天號的下一站,需要你这位船长定夺。” “好,下一站,去这里!” 秦淮指著地图。 “麻逸国?” 南蛮传里有记载,婆利国东有罗剎国,西有麻逸国,也就是现在的吕宋岛。 “我来考一考你,如果去这里,需要用到什么季风和洋流?” 间一此时对於秦淮讲的季风知识和洋流知识格外重视,因为在实际的航行中真的非常重要,多懂一点,关键的时候是可以救命的。 “若是按照以往的方法,要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从明州出发先到占城,藉助东北季风南下,过七洲洋,注意避暗礁;第二阶段,从占城补给完之后再到麻逸,转东南向,借南海冬季西南流,经崑崙岛、纳土纳群岛,直航麻逸西岸,整个航程约需两个月。” 看到间一信誓旦旦的自信模样,秦淮笑道: “现在呢?” “有了六分仪和地图,我可以从明州直插巴士海峡,只要保持北纬18°-20°,注意避开沿岸复杂水文,同时利用黑潮支流加速,一个月差不多就可以赶到麻逸城。不过因为没了补给点,物资要带的多一些。” 秦淮点点头,补充道: “这条航路你们是第一次走,不要著急赶路,多观察多测量,一旦觉得不对劲,就往最近的岸边靠。” “这一趟,依旧是熟悉大海的试行,我没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交给你,安全第一。” “这次需要交易什么?”间一问道。 “麻逸盛產铜矿,你去那里以交易铜锭为主,另外,这次不著急返航,可以多待些日子。” “因为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在当地寻找有没有这种东西,带过来。” 间一看著秦淮画的东西,拳头大小,两端渐尖,整体呈红色,像是一个植物的根茎“这是什么?” “红薯!” “或者叫,番薯!” “你到了麻逸之后,仔细寻找一番,如果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秦淮对於吕宋岛有没有红薯完全没底,他印象中,红薯这种高產农作物,是明朝的时候才从吕松岛这边引进来的,但是番薯的原產地其实是在南美,跟玉米、土豆一样。 秦淮不知道吕宋岛什么时候从南美引进的红薯,此番派间一过去,主要是碰碰运气如果运气好,真能带回来红薯,那將会带来一场深刻的农业革命。 红薯適应性极强,且產量极高,就算是比较差的品种,亩產也能达到2000多斤,在现代农业的加持下,有的红薯品种亩產甚至可以达到8000斤,是同面积下小麦水稻的四五倍之多。 古人云:一造番薯半年粮。 有了这个东西,人口很快就將迎来大的爆发。 清朝就是靠著高產的玉米和红薯,达到了封建王朝的巔峰。 秦淮想要登上的山巔,红薯是必不可少的。 第155章 打通酒精销路 第155章 打通酒精销路 除了红薯,秦淮还吩附间一寻找另外一个东西,橡胶。 橡胶的分子链可以交联,交联后的橡胶受外力作用发生变形时,具有迅速復原的能力,並具有良好的物理力学性能和化学稳定性。 毫不夸张地说,橡胶是工业的基本原料之一。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要说中国没有,甚至於整个亚洲都没有,因为橡胶树的来源,依然是南美洲。 秦淮突然发现,南美洲真是工业革命的神选之地呀,没有南美洲的红薯、玉米、橡胶,人类社会不会这么快进入下一个阶段。 就是离中国太远了,中国和南美,基本上就是在地球的两端,算得上物理意义上的最遥远距离。 同样的,秦淮对於此时的吕宋岛能找到橡胶不抱任何期望,只是他听说岛上的藤胶也不错,一併告诉了间一。 等到二人谈罢,从议事厅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明月早已经在门外等候,看到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出来,她脸上泛出喜色,朝著哥哥伸出双手道: “阿兄,我的礼物呢?” 只见间一从怀中掏出一个黑漆底嵌螺鈿与金粉绘鸟的漆盒。 “吶,倭国漆器,可以用来放你的首饰。” 隨即看了眼秦淮,意思很明显,盒子我给你买回来了,里面的东西,你啥时候添置? 见间一还会跟自己开玩笑,秦淮嘴角挑起,没变就行。 润州刺史府邸。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秦淮,这个叫什么腐青阳露的,当真有你说的功效?” 李条看著眼前的琉璃瓶,闻著空中刺鼻的味道,惊喜中夹杂著不可置信,一旁的张坚同样如此。 “千真万確。” “使君,秦淮这等发现对於如今的浙西道来说至关重要,先前为了破局,我们接连提升了长安和昇州的供给份额,之前改名一事,我们为了安抚住张子良,又提升了一成军需物资。” “现在我们不断扩军备武,从两千人扩充到六千人。” “各种费不计其数,现在浙西道的財政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此时有了这个东西,我们便可用来售卖,以解燃眉之急。” 现在缺钱的不只是秦淮,李条同样缺钱。 看著李条思索的模样,张坚和秦淮相视一眼,安静等待。 这话是秦淮委託张坚说的,目的就是要李条绝了献功以求回长安的心思。 “如此宝物,献给长安不是更好?” “使君不可。”张坚及时出声: “现在长安局势不明,各方爭斗愈演愈烈,使君此时回长安,並非好的去处。最主要的事,圣人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和宦官虎视,使君在京在朝无甚根基,此时进入这漩涡之中,只怕不仅功劳被占,连您的人身安危都无法保障。” 秦淮同样点头说道: “使君,张长史说得对,您也能感觉到,最近周边势力动作频频,藩镇割据之势沉渣泛起,不可不察。这个时期,没有什么比自己手里有牢不可破的亲军稳妥的了。” “贸然放弃手中实打实的实力去往长安,实非良策。 让李条不回长安,是张坚和秦淮二人共同的诉求,两人一唱一和,直接让李条绝了回长安的心思。 “那我们怎么办?” “使君財帛紧张,此时当务之急,是利用这等宝物赚钱,扩充实力。” 李条见张坚言之凿凿,转而问道: “秦淮,这种东西,你每日可產多少?” “使君,此物需要若下酒作为原料,依照我的判断,全力研製,每日可產五十瓶。” “但是物以稀为贵,最需要这种东西治病救人的就是军队,我们可以严格控制產量, 向各地军队兜售此物。” 李修点点头,三人都陷入思考,没有说话。 因为马上要谈的话题比较敏感,谁来售卖?售卖给谁?定价多少? 简而言之,利益如何分配? 秦淮作为李条的下属,按照常理,立下如此大功,李条要许以重酬,以赏其功,然后酒精的製作自然收归自己。 “使君,据我了解,秦县令为了研製这等宝物,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和人力物力,耗费数月,才有建功,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研究方向不止这一个,革新之术,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都需要持续投入,久久为功。” “从长远看来,为了我浙西道长治久安,研製出这等宝物的团队和机制,才是浙西道真正的宝物。” 李条闻言,为之一动,瞬间清醒了许多。 止住了心中的贪慾。 张坚说得对,真正的宝物不是腐青阳露,而是就站在他眼前的秦淮。 没有秦淮,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不管什么时代,什么最贵?人才最贵! 李条眉眼重新变得清澈起来: “秦淮,这等宝物,我也不问你如何製作,这若下酒我会为你筹集,不管日后產量提升多少,你只需要送一半给我,我除了用於镇海军日常使用,剩余的,由李施群去各地售卖,至於价格,不设定价,一事一议。” “剩下的一半青阳露,你可自行决断。” “如此可好?” 李条给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使君体恤,秦淮感激莫名,如果不是製作困难,我本想將这製作之术倾囊授之,毕竟,若无使君的庇佑与信任,何谈我秦淮与大关的今天。” “我所做的一切,都属於使君之功。” 听著秦淮诚挚的话语,李条甚感欣慰。 “这秦淮,真不错,有这等宝物不想著据为己有,而是献给自己,我也是没有信错人一番对谈结束,秦淮骑马离开了刺史府邸。 今日对谈,在张坚的帮助下,秦淮用献出一半的酒精,换到了酒精製取之术的保留以及另一半酒精的专营之权,为后续与武寧军的交易打通了最后一个堵点。 拿出一半酒精,秦淮当然肉疼,但是没有办法。 他现在仓库已经塞买了无法售卖的酒精,每次看到这一幕,秦淮似乎都像是看到了钱在挥发一样。 能爭取到现在的局面,已然是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他的大关军镇还拿著李条给的钱帛、武器,还受著他的管辖。 再说了,李条的六千牙亲军也不是吃素的,是大关军镇至今能安然无恙的最大依仗。 他也確实需要为此付出一些,万一以后这六千亲军能给他节制呢? 第156章 春节礼匣 第156章 春节礼匣 “轰一一--” 一声巨响在深山炸开,大地深处传来闷雷滚动的震颤,衝击波掀起的沙暴裹挟著铁矿粉尘冲天而起,岩层如被巨斧劈开的陶罐进裂。 “秦县令,有了这东西,以后我们採矿的速度可以大大加快。” 名叫陈庆来的大关矿场负责人,看著久凿不动的矿山,此刻已经碎裂在地,对著秦淮一阵感慨。 “这种炸药极为稀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惯用。”秦淮叮嘱了一句。 解决了本地铁矿石开採受阻的问题,秦淮心里盘算著炼铁的进度。 前几日已经跟李杨谈妥,他每个月支付秦淮1200贯,换取400瓶酒精,相比於以前五六贯的价格,打了一半对摺,但是销量却大幅增长,这让几乎没什么成本的秦淮,1200贯的收入,基本上就是毛利润。 徐州煤矿、淮南煤矿,每个月可以给他提供五万斤的煤炭。 不仅如此,韩愈那边也传来消息,找到了新的煤矿和铁矿,正在组织人手开採,不日就可以送来。 至於人口短缺问题,韩愈已经將赎买回来的五百人,用船尽数送了过来,这些牙人大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男女都有,已经被秦淮安置到大关军镇的各个岗位上,除了军队。 秦淮规定,这些江西来的穷苦孩子,只有他们决定將家人接到大关谋生之后,才有从军的资格。 现在的大关,不缺人、不缺钱、不缺燃料,已然进入了各项事业飞速发展的快车道。 几乎三天就变一个样。 连军镇里面两处比较高的山丘也被平整一空,就为了腾出更多的地方营建。 不仅如此,大关军镇儼然已经成了浙西道最有力的资源聚集地。 整个丹徒,甚至於整个润州的商人闻风而动,围绕大关军镇周边开启了大量的配套设施建设和服务。 大有成为新的人口聚集地的趋势。 在庄园经济为主的时期,大关军镇的集聚效应哪怕是李条的大庄园也不可比擬。 所幸秦淮富有远见,早已將周边方圆五里的土地大部分或买或换,变成了大关军镇的財產。 光这些,差不多就有土地两方亩。 有了韩愈的背书,李条的信任,秦淮的扩张之路再无阻碍,他將军镇周边的土地高价出租给商人,供其开发,为免除商人的后顾之忧,他这些土地最长租期可以达到70年,不过大部分商人都不敢签,还是以短租为主。 为了不给人扣“损丁役、伤田地”的帽子,秦淮规定,租地开发的商人,必须以开垦飞地作为补充。 他將民夫调到练湖,围湖垦地,光是这一项,就可以开发出新土地三万亩。 为了鼓励流民用力干活,他还规定了围湖垦地之后,每丁授田二十亩。 不仅如此,得益於韩愈的宣传和秦淮在六个县送出的五百把铁锹,大关军镇產出的优质铁器和青砖,也成为了商人们哄抢的对象。 每天军镇的城门之下,都挤满了想要买货的中转牙人,熙熙攘攘,吵个不停。 现在的大关,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百工熙攘。 货殖辐、万贾云屯。 怎一个热闹了得? 军镇里面,一处被高墙封闭很好的大院內,已有百人的火枪队正在练习著刺刀衝刺的招式。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这里显得格外安静。 “秦镇使,现在火枪军已经有了一百一十人,目前上靶者已有七成。”邱三正正色说道,此刻的邱三正已经没有了原先的跳脱之感,稚嫩的脸庞已经被军伐之气取代,显得沉稳且勇毅。 “装弹速度如何?” “快的已经7息激发一次,慢的10息。” 秦淮点点头,这个速度还不错,快的一分钟3发,慢的一分钟2发。 “线列步兵战术练习地怎么样了?” “每日操练不曾懈怠。” “一定要跟他们將清楚,面对战马的衝击,只有每个人不惧死、不退缩,才能最大限度保证每个人都活下来,明白了吗?” 线列步兵面对骑兵衝击,虽然占据火力优势,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要守著队形不乱不避,才能不被骑兵冲乱,挨个斩杀。 这是能战胜无往不利的骑兵的关键。 外面建设的越热闹,秦淮心里的急迫感就越强烈。 別人不知道,秦淮可是知道的。 圣人马上就要隔屁了。 “昨日使君为我大关军镇发下『春衣钱”一千贯,三正,每位將士分发一贯。” 邱三正闻言,欣然允诺。 一贯的『春衣钱”,相当於全年五分之一的收入了,可以说是一个特大红包了。 这时,邱大伟朝著远方挥了挥手,就看见一个小廝捧著一个阔口平底盘过来,掀开绢帛,说道: “秦镇使,这是寒具,也是分发给將士们的春节年货。” 哈,不就是油炸麻嘛。 在这个时期,能吃到油炸的面製作的东西,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 秦淮拿起一块,尝了一口,香甜油腻,他不是很喜欢。 “嗯,匠人们、牙人们的春节年货也不能少。” “秦镇使,我们准备了胶牙、屠苏酒、桃符、青布,按照分工与贡献,逐一发放, 不仅如此,除夕之夜,我们还会组织最大的驱和守岁仪式。” “请秦镇使放心,一定会把这个春节办成大关最热闹的一个节日。” “对了,我让你们想想,送什么春节礼物给使君,想好了没?” 本来,適逢春节这等重要节日,李条是要进京面圣贡献祥瑞,不过秦淮劝阻了李条, 让其谎称身体抱恙,今年春节不回长安了。 邱大伟微微一笑,掏出一个神秘的黑丝木质礼匣,递给了秦淮。 “这是?” 秦淮看向礼匣封面,写著『百疫退散”,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个小琉璃瓶装的医用酒精。 透明瓷身浮雕“神茶鬱垒”的门神像,用来驱邪避灾,封口处贴著硃砂书写的“净” 字封条。 琉璃瓶下面,是一个《军创急救册》,用绢帛手绘清创腐的步骤图,右上角还写有一句诗: “刀疮药暖君臣礼,军帐香浓將士心。” 看到这精致的黑漆礼盒,秦淮大喜道: “好东西呀,既有实用的军需,又符合春节驱邪的传统,如此用心的礼物,谁想出来的?” 邱大伟似乎对秦淮的反应早有预料,连忙朝著旁边挥了挥手,就看到一身戎装,英姿讽爽的柳春意上前一步,以军姿行礼道: “秦镇使,这是我想出来的。” 第157章 更大的危机 第157章 更大的危机 丹徒大关军镇,议事厅。 春节即將来临,大关军镇里面,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秦淮坐在首位,脸上却无丝毫喜悦之色。 “都尉,这就是推演结果?” 看著桌子中间的沙盘推演,秦淮再次確认问道。 “镇使,我们这一切推演都是建立在圣人突然暴毙这个前提之上的。” 李严小声说了一遍先决条件,既有让秦淮確认先决条件是否有必要的意思,也是想让秦淮不要这么认真。 毕竟只是极端情况下的假设,不用这么严肃。 “都尉有所不知,上次我见到文坛第一人韩愈,他曾经长期在长安当值,我这次见他,听他讲了很多发生在圣人身边的事情,我设此先决条件,並非空穴来风,而是备不时之需。” 秦淮没法解释自己为何设置“圣人暴毙”这种先决条件进行沙盘推演,只好往韩愈身上攀扯。 “春节临近,来自润州的散兵已经开始袭扰李条所辖地域,句容县內更是劫掠不断, 双方势若水火,已经开展了几次小股部队的截杀与反截杀。” “一旦圣人暴毙,来自长安的权威鬆动,地方的矛盾便会激化。” “圣人在时,张子良怕背上谋逆的大罪,对於李条的处处紧逼,也是一直忍辱负重。 “假如真如镇使所说,长安突逢大变,张子良决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定要一举吃掉李条的镇海军,拿下浙西道。” “他打的名义大概率便是『清君侧、诛李条”,拿下浙西全道之后,与长安或谈或战,依势而定。” 李严明显已经看清了浙西道的主要形势,语气非常篤定。 秦淮的判断与李严一致,这也是他为什么最近脸色都不轻鬆。 別人都在为过节开心,他却总是严肃著脸。 不管怎么说,李条走上和张子良彻底决裂的道路,其中很大原因是他引导和的。 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看著李条陷入危局而坐视不管,到最后,倒霉的是他, “张部呢?都尉觉得他会作何反应?” “这就要看张子良对於李条实力的判断了,李条的亲军虽然有六千之眾,但是大都是新兵蛋子,虽然张子良的骄兵战力也很一般,但是毕竟人数占优,又是劫掠战爭,士兵们士气是够的。” “你是说,他可能不会让张部参战,而是想凭一已之力拿下润州,彻底做大?” 李严嗯了一声。 “当涂县的张部最近也是动作频频,不臣之心已显,张子良不一定敢用。” “张部的存在,反而加剧了张子良的危机感,势必要拿下李条。” 秦淮听到这里,却是微微摇头。 “我確实向使君进言过,提出多种手段离间张子良、张部叔侄,但是这才过去多久, 张部怎么如此配合,立即显示出不臣之心?” “镇使是说,张部假意受了离间之计,实则配合张子良演戏?” “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是如此,那李条危矣。” 李严本来想到的解题之法,就是利用张部作壁上观的態势,依託有利地形和防御工事,抗住张子良一万三千人的进攻,同时向淮南道求助,两方夹击,灭掉张子良,夺回昇州。 周边眾多的势力中,唯有淮南道和浙西道一样,听令於长安。 “镇使,丹徒位於润州腹地,两者一体两面,张子良一旦拿下润州,则我大关不保。 水“我叫你们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不管是拍杆娘子军还是弓弩手,除了崔夏的骑兵营和火枪队,我们的主要训练方向和兵种是围绕守城战进行的,但是现在形势有变,我们不仅要守城,还有有机动部队,游弋、巡防、搏杀。” 邱三正主要负责火枪队的训练,连忙补充道: “镇使,依託您说的三段击方阵,我已经为火枪队配备了盾矛手50人,装备大盾、长矛,负责保护火枪队结阵时侧翼,抵御骑兵衝击。” “还有弩手50人,配连发弩,填补火枪装填间隙的火力空白。” “还有轻骑兵50人,配复合弓,执行侦察、追击、骚扰任务。” 这些基本上都是参考了秦淮的建议,为火枪队配备的辅助兵种,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把敌人最有战力、破坏性最强的骑兵斩於马下,至於剩下的步兵,有投弹机和拍杆炸弹,据城以守之下,根本不足为惧。 “弩手还有盾予手,都要配备炸弹,再增加20人掷弹手,专门负责携带、投掷炸弹, 用於范围性杀伤。” 李严邱三正点头称是。 这三百多人的战力,往战场上一旦结下方阵,就好像地上长了一根巨大的金属尖刺, 任你什么重骑兵轻骑兵,无非是速度快一点罢了,终究不过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百米之外就可取人、取马性命的高速铅弹。 即使靠著人数和速度捨命往前衝到了阵前50米处,还有从天而降的碎片炸弹。 少量的能衝击到队伍前方的骑兵,面对大盾、长矛,马儿是不敢也不能跨过去的,只能停在阵前或者绕阵迁回,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秦淮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接近真实记录片的火枪线列步兵对阵重装骑兵的战斗场景,令人闻风丧胆的骑兵们,面对一个四四方方的几百人结成的火枪方阵,一轮轮的衝击下不仅未建寸功,更是不断减员,最终只能溃散而逃。 要知道,养一只骑兵队是军队財赋支出的重头,配战马、披重甲,长期大量的练习, 去的军需物资,是步兵的好几倍甚至十几倍。 张子良一万三千人的亲军,也就两千不到的骑兵,大多还都是轻骑兵。 之所以这么少,主要还是长安施行的马政衰败,再加上浙西道不需要对付邻近草原的敌寇,能有这么多骑兵,已是实属不易。 这么大手笔的投入,就被只用两三个月的训练出来的几百人打得溃不成军,骑兵的作用从此大打折扣。 这就是秦淮提到的,火枪线列步兵的出现,导致中世纪战场形態的深刻改变和重塑。 所幸,需要重塑的,不是秦淮。 第158章 除夕夜,郎君纳吉 第158章 除夕夜,郎君纳吉 丹徒县衙,雪雾风寒。 秦淮裹著青鼠裘,立在县衙后堂的滴水檐下,呵出一口白气。 檐角冰棱如剑,映著廊下新掛的桃符,狱卒老周缩著脖子小跑过来,靴底在积雪上踩出咯哎声: “稟县令,牢里三十七名轻犯已按例放归过年,狱神庙的香烛也供上了。” “周公辛苦了,快些回家过年吧。” 老周欣然允诺。 回到內衙,在常用来籤押的桌子前站定,案头上烛光映著两份文书,一份是从杭州寄过来的,卢焰亲笔写就,主要是告诉秦淮,她已经听从了秦淮的建议,劝过阿爷,不出正月不回长安。 这第二份比较特殊,来自锡山冶矿的张修集,信中表示,他已经成了炼铁部分的管事,赵瞬臣似乎已经发现了他“內奸”的身份,但是二人至今相安无事,这让张修集有些摸不著头脑,特地写信把这件事情告诉秦淮。 放下信,秦淮低头沉思,两份信函,他都不准备回信。 正思索间,墙外传来三通鼓响,走出衙门,就看到衙前广场腾起硫磺烟。 十二名者戴青面獠牙面具,玄衣朱裳执戈扬盾,踩著令人听不懂的调跳荡。 秦淮立于丹,看到早有准备的街坊四邻,將火把投掷到黄金四目的者领队身后的爆竹堆。 “啪”爆裂声中,驱仪式正式开始。 来到渡口,看到自己的斗舰已经解好了缆,张午师神色恭敬將其邀上船。 “镇使,我又新添两艘走,正在全力搜集江南水系布防情况。” 秦淮点点头,说道: “你呈上来的水门方案我看过了,这些船只乃是战船,平时训练防务,停在公用渡口確实不妥,营建水门和专用渡口的想法没有问题。” “只是你的方案太小了,只是个水门,停不了几艘船。” “在你选址的基础上,水道加长一倍,岸上面积扩充三倍,按照水寨的规模营建,要有大型船坞、弩台,可泊楼船二十艘,存粮械火药。” “啊?”张午师听罢,又惊又喜: “这可比李条的润州船屯还要大了。” “张公,务必记得,你们是大关军镇之外游弋的最重要战力,不管是帮助守关还是偷袭敌军,只要敌人出现在水系范围之內,你们就要予以敌人最精准的打击,明白了吗?” “喏。”张午师神色激动,自从有了拍杆炸弹,他们这支可以在水系发达的江南快速移动的水军,立刻具备了对岸进攻能力,这对於作战局限性最大的水军来说,已经產生了质的变化。 “另外,水系图还有沿岸布防情况,要加紧製作,不得懈怠。” 秦淮叮嘱了一句,乘船回到大关,没有让人陪同,一人悄然登上扫清积雪的城楼。 看到刚刚完成换防的成楼小卒,从哨台跳下,不待站稳,便是打开佩囊,急切地喝了两大口。 “你喝的这是什么?”秦淮好奇问道。 小卒见身后有人,一看是秦镇使,立刻嚇了一大跳,连忙单膝跪下,说道: “屠苏...酒。” 秦淮並无斥责之意,今天是除夕,这小卒闻著酒香半天了,一直坚持到换防结束再喝酒,说明军纪还不错。 於是从腰间佩囊中,取下一物,递给了小卒: “添些胶牙。” 兵丁慌得叩首,接过时,秦淮已经转身,走向箭楼, 此时已近黄昏,往回望去,军镇广场,已然燃起丈高的火堆,牙人们烹羊烤肉,载歌载舞。 成楼灯笼亮起三盏,这是营门將闭的信號。 秦淮下楼,路过马既,见日间玩闹的孩童,有一人正蜷在草堆酣睡,掌心还黏著化了的。 他本想解下披风轻覆上去,一看天色,还是把他叫醒,让他赶紧回家。 “镇使,您怎么在这里?” 秦淮扭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杨潜。 “杨公,今天是除夕,你怎么没有回家?” “我的家人都已经接到了这里,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倒是连累杨公,多番波折。” 杨潜很早就注意到秦淮最近情绪不高,小心说道: “镇使,只有在大关,我和家人才有安心的感觉。” 杨潜从秦淮的表现中,隱隱约约感觉到將有大事发生,本来计划的春节走亲访友,都被他以各种理由要么取消,要么就在大关周边举行。 山雨欲来风满楼。 秦淮微微一笑,这份压力,他没必要牵扯別人: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杨公,新岁纳吉!” 就这停留一会儿的功夫,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秦淮,纷纷迎上前来,说著各种祝福之语。 有隨军要籍转正式军职的士子,口诵诗词: “从今诸事愿,胜如旧年时。” 也有农人出身的牙人,高喊著: “岁岁无灾厄,年年有財粮!” 还有准备在此安家,除夕之夜还要守著砖窑登记的商户,朝著秦淮拜道: “货如轮转,利似春潮!” 当然,说的最多的,依然是: “秦镇使纳吉!” 秦淮微笑面对,在一片纳吉声中,朝著围起来的眾人回礼一圈,这才走出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內宅暖阁里,明月正用红绳穿开元通宝。 “这铜钱怎么如此橙黄如金?”秦淮好奇问道。 “这呀,是王娘子特意送我的,她说这是“元和”年號的新钱,我也不太懂,就是觉得很好看,就拿了几枚过来。” 秦淮有些明悟,自元和四年淮南节度使李吉甫奏请铸新钱,市面上多是旧钱掺铅,成色不甚好看,听说李吉甫特意叮嘱过,製作了一批不掺铅的铜钱,想来就是这些了。 房间温暖,明月只著了单衣,弯腰伏在床角,秦淮站在其身后,曼妙身姿尽显。 “郎君,这个系在帐角,魅就不敢近身..:” 还没等她说完,“啪”的一声脆响。 “啊. 明月转过身来,杏眼圆睁,脸色微红,忙看向门口方向,见门窗紧闭,外面无人, 这才捂著自己的身后柔软,幽怨地看著秦淮。 明月见秦淮一脸无辜的模样,又看到他猛然近身。 “娘子,我看看打红了没?” 说完,秦淮上下其手,悉悉索索。 明月俏脸通红,忙抓住他一只不老实的手,顾不得另一只手的作妖,扭腰挺跨,左支右出,才將穿好的一枚压岁钱套上他的手腕,堪堪做完时,她已是衣衫尽除,浑身瘫软,倒入秦淮的怀里,红唇轻启: “郎君,纳吉。” 第159章 赵新章的图谋 第159章 赵新章的图谋 正月初七,江南运河。 一艘轻便官船自西向东,快速行驶。 江风陡寒,舱外驻守的漕丁们小脸冻得通红,船舱內却是如同暖阁,氮盒著茶香。 “秦淮,你送的百疫退散礼盒,甚合我意,再给我五十套,我要送人用。”李条坐在舱室中间,本就不大的船舱,他一个人的位置便占去了小半个。 秦淮、张坚等人都只有一个屁股宽的条凳可坐,幸好有斜著的靠背,让他们没那么难受。 “承蒙使君信任,本来就已经安排人加紧赶工了,只是礼盒做工较慢,再有两日,就能全部做好给您送过去。” “那就好,上元节之前做好就行。” 秦淮看著船上的几人,基本上都是相熟的几人,除了一人,赵新章。 这傢伙作为刺史府上暗地里的幕僚,很少出润州府,没想到这次常州之行,竟然破天荒地跟了出来。 润州距离常州直线距离不过120里,秦淮他们走的是运河道,河道豌蜓,差不多有150 里。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没有选择宽大舒適的官船,而是换了一艘比较轻便的驛船。 趁著李条休息的间隙,秦淮来到了尾舱,150里的距离,一天是走不完的,中间还要在丹阳渡口下来休息,暖阁里有点闷,他出来透口气。 清冷的江风进入肺部,秦淮突然有点想抽菸了。 可是菸叶这种东西,还是要去南美洲才能弄过来。 间一昨天已经出发了,等到这次吕宋岛归来,也快到五月份了,那是秦淮根据洋流和季风的规律,选出来的去南美洲最佳的出发时间,两次航海经验的加持下,间一应该可以尝试去那片神奇的大陆了。 秦淮现在最缺的东西,都在那里。 “秦县令,小心风寒。” 秦淮闻声回望,竟然是赵新章,心中讶异。 对於这个不不响的谋士,秦淮一直都有些忌惮。 “不过也无所谓,我听说秦县令有一家传神药,对於风寒引发的重症,有奇效。” 秦淮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赵管事,这次常州之行,为何要跟著一起出来?” 秦淮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出心中疑问。 本来就是个籍田的春耕仪式。 籍田礼』源自原始社会,春初部落长带头耕种,然后才开始大规模春耕生產的古俗,算是“祈年”的礼俗之一,又称“亲耕”,象徵著首领重视农耕。 自周、汉以下,各代多行之。 然並非每年举行,亦有废而不举行者,宪宗这位追求长生的『仙人』,自然是废而不举者。 不过浙西道是稻米的重要產地,耕种是李条赖以生存的基础,不可能不重视。 赵新章对於秦淮的直来直去並未介意,而是反问道: “秦县令,一个“籍田礼”,你说使君为何舟车劳顿,专门到常州举行?” “我听说常州刺史章登封,乃是使君昔年门生,不知传言是否真实?” 赵新章笑了笑,说道: “这个传言是真的,章刺史算得上是浙西道诸多州府刺史里面,最受使君信任的了。 可是这只是原因之一,甚至不是主要原因。” 秦淮微微皱眉,李条不辞辛苦,把春耕仪式放在常州,明摆著是器重章登封,这是他想到的今日行程的主要原因,可是听赵新章这意思,还有其他原因? “秦县令刚刚不是问我为何要跟过来吗?我这就跟你说。” 赵新章顿了一下,说道: “因为,这趟行程是我安排的。” “你安排的?” 秦淮若有所思,看著这疾驰的船只,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娘希匹的,总不会是提前演练的逃跑路线吧? 秦淮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这个赵新章,浙西道爭权的事情还没影儿呢,他就开始提前演练逃跑路线了? 妈的,你们要是未战先跑,我大关怎么办?那么大一个军镇,怎么可能跑得了? 赵新章仔细看著秦淮的表情,看他逐渐有了怒容,明白他已经猜出了真实的目的,笑道: “秦县令勿恼,不一定用得上。” “我信你个鬼!”秦淮心里暗骂,表面却是不动声色,问道: “赵管事临事而惧,必先绸繆於未雨,下官佩服。就是不知,赵管事的袖里青蛇里, 今日之行,是一条后路还是以退为战的计策?” 赵新章听明白了秦淮的意思,他问的是决战的战略方针。 若是后路,就说明是打不过再跑。 若是计策,以退为战,那就是要牺牲秦淮的大关军镇,让其固守,自己再寻时机决战。 “秦县令勿恼,今日之行,自然是后路,希望永远也用不上的后路。” 听到赵新章的话,秦淮神色稍缓,要是等张子良打过来的时候,李条打的主意是让大关先当炮灰崩掉张子良的门牙,那他可就要选挑子了。 “这赵新章竟然可以在这等重大战事中有著如此权力,看来我之前以为拿下张坚,就可以手拿把掐李条的决定,算是异想天开了。很明显,李有两种谋土,一种是明面上的张坚,另一种,就是躲在暗处的赵新章。” 不过,李条到底是更相信哪一个,亦或者是二者兼听,互相印证,秦淮还不清楚。 “就是不知道这傢伙有没有看出我的那些小动作,浙西道有今日局面,离不开我在背后的『捣鬼”。” 秦淮轻轻摇头,不再思考这没有意义的事情。 即使赵新章看出了秦淮的意图,但是既然他没有拆穿秦淮,也没有去改变事情的走向,就说明他们二人的目標是一致的。 至少在引起李条和张子良决斗这件事情上,他们的目標是一致的。 唯一需要关注的,是这两个势力决斗之后的图谋。 秦淮是想剷除骄兵,谋得大关军镇更好的发展。 赵新章图什么呢? 若只是为自己谋得更好的前程倒也罢了,若是其他的,那秦淮就不得不防著点了。 “赵管事胸藏韜略,谋定后动,上次流民一事,一直想当面感谢,无奈没有找到机会。” “多亏赵管事信任,將我也送上了这艘快船,此次三日之行,很多事情还要像赵管事学习,还望不吝赐教。” 秦淮决定了,这几天就要跟这位李条背后的男人,多聊聊天,掌握更多的信息。 “秦县令,无需如此,你只要记得,我所做之事,全凭本心,他日,你自会知晓。” 第160章 锡山冶矿的危机 第160章 锡山冶矿的危机 李条一行人在丹阳驛站过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便再次出发,按照行程,哺食之前应该可以赶到常州。 “赵管事,既然是逃跑演练,为何夜里不行船?”秦淮好奇问道。 “那就太明显了,万一传了出去,於军心不利。” “听说使君已经派了陈昇赶赴句容,势要將作乱的散兵游勇清除殆尽?” 赵新章点了点头,张子良在昇州与润州的交界地带,也就是句容县,经常纵兵劫掠, 李条已经派出骑兵应对。 “战事將起,正好拿他们练练新兵。” 秦淮刚想继续说什么,就听到赵新章神秘一笑,问道: “秦县令,锡山冶矿就在常州边上,离此地快马不到一个时辰,待会哺食之后,可有兴趣前往一观?” 秦淮听罢,见赵新章不似开玩笑,隨即答应了下来。 上次张修集来函,他就觉得事有蹊蹺,想著有机会前往察看一番。 现在赵新章特意提出此事,摆明著拉著秦淮一起去锡山冶矿,也是他此次出行的目的之一。 最关键的是,秦淮並没有感觉到赵新章有什么恶意。 “那还是要秦县令与使君大人告个假,我们一同前去。” 秦淮点点头,“籍田礼』明天朝食后举行,今日哺食后去一趟,並不会误事。 而且,上次李玖考功一事,秦淮身上还有一个工部认定的职位: 少府监监事衔,兼领监新器之务,训导匠工,以广其术。 有了这个职位,全国各地任意的工匠之所,他都可以隨意进入。 从常州到无锡的驛路上,秦淮二人在十几位护卫的保护下,一路狂奔。 不一会儿,远远地就看见锡山冶矿的高炉和腾腾升起的浓烟。 此时的矿场大门口,已经站满了迎接秦淮的人,显然早已经知道秦淮今日要来。 他看向赵新章,后者也不掩饰,勒住韁绳说道: “秦县令,徵召李玖一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向你赔礼,今日终於有机会了。 2 2 翻身下马,就看到赵瞬臣和张修集快速赶来,对著秦淮行礼道: “锡山冶矿主事赵瞬臣,见过秦监事。” 听著这个第一次被人称呼的新身份,秦淮心里也有些新奇之意。 抬眼望去,发现这锡山冶矿周围有一个明显的特点: 周围荒禿禿的,视线之內,基本上看不到什么树木。 虽然是冬天,但是也不至於连树干都看不到。 看来,为了作燃料,这周边的树木都已经被砍伐殆尽了。 再看张修集这位秦淮故意安插进来的『內奸”,与赵瞬臣一样,一脸兴奋。 几人缓步入內,秦淮一边听著赵瞬臣的讲解,一边看著这个矿场的实际运营情况。 原来,锡山冶矿最初成立的初衷,是在附近发现了铁矿,可是后来隨著木炭燃料的减少,同样遭遇了大关最初的危机,原先的四座高炉此刻已经减少到了两座。 而且经常无法开火,导致產量变少。 后来,赵瞬臣为了求生,引入了煤炭作为燃料,不过多次尝试发现也无法用於炼铁, 倒是意外开发出了烧制石灰的勾当,能够勉强经营下去。 “秦监事,先前我困於生计,遍地寻找冶炼的革新之法,听闻大关有新的冶炼之术, 这才动了心思。在多次邀请挖人无果后,我一时猪油蒙了心,出了“徵召”这一害人的主意,所幸您制器如神,没有酿下大错。我这里,给您赔礼了,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赵瞬臣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秦淮听罢,没有做出什么表示。 “后来张公来了之后,虽然在炼铁之事上有所助益,但终究无法改变矿场一日不如一日的大趋势。” “今日请您过来,就是希望您能救救锡山冶矿,救救这四百牙人。” 秦淮不置可否,你前一秒道歉,后一秒就求助,不可能就是无偿的吧。 他安静地等著赵瞬臣的下文。 “如果您能救下锡山冶矿,我可以將整个矿场分您一半。” 这个时期,还没有產权的概念,但是秦淮听懂了赵瞬臣的意思,就是说整个矿场一半的產权和收益都归秦淮所有,只需要秦淮提供能让冶矿场活下去的技术和办法。 秦淮依然没有表態,而是问道: “纵使炼铁难以为继,你们不是开发出了石灰这一营建所需吗?” 赵瞬臣和张修集听罢,互相看了一眼,苦笑道: “秦监事有所不知,石灰確实可以售卖出去,可是用途太少,销路不畅。” “没人买?” 秦淮有些不太理解,说道: “你们把製作好的石灰拿过来给我看看。” 说完,又改口道: “算了,带我去实地看一看吧。” 隨即,眾人在赵瞬臣的指引下,来到了石灰烧制场所。 “就这?” 秦淮指著广场上极为简易的露天烧制场所问道,下层铺著煤炭木炭稻草等燃料,上面铺著敲碎的灰色的石灰石。 然后就看到一位牙人拎著一袋子烧制好的石灰,当著眾人的面,先加水搅拌,生石灰经过水的作用变成了熟石灰,又依次加入细沙和像是糯米汁一样的浑浊液体,混合成泥土样式。 “这就是最终的成品了吧。” “是的,这东西叫做『三合土”,可以用於砌筑城墙、宫殿、佛塔、陵墓等。” 秦淮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我说的没错的话,这种『三合土』,极不耐水,长期浸水容易粉化,但是如果天气太干了又非常容易收缩开裂,不仅如此,粘度差、硬度低,关键是变硬的速度慢,为了等它凝固,工期会一拖再拖。” “是也不是?” 这种东西,有销路才怪。 赵瞬臣听到秦淮將『三合土』的缺点一一点出,先是面露羞愧之色,而后又一脸惊喜。 光是看到製作过程,就能够指出这诸多缺点,秦淮果然已是工匠大家,他肯定有办法拯救锡山矿场。 “秦监事,您所言甚是,恳请救我锡山冶矿。” 说罢,赵瞬臣竟然朝著秦淮单膝跪下。 上百围观的牙人见状,在张修集的吩附下,一同跪下,齐声喊道: “恳请秦监事救下锡山冶矿。” 第161章 大恩似仇 第161章 大恩似仇 秦淮看著乌泱泱跪下的眾人,眉头微皱。 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有点『逼宫』的场面。 只是这赵瞬臣的哥哥赵新章实在厉害,在把自己拉入这个局面之前,展现了自己能够左右战爭局面的能力。 这让秦淮不得不慎重考虑赵瞬臣的提议。 他是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赵瞬臣的生意里,跟人合作做生意,哪有自己完全主宰来的舒服。 “诸位请起。” 秦淮面无表情,对著赵瞬臣说道: “赵公,你既然有矿產,何不就做个採矿可好?將这铁矿、石灰矿拉到大关,我可以高价收购,既不用自己劳累,还可以养活这许多人。” 秦淮自认为自己提出的方法非常好,两全其美。 韩愈都能接受这种方案,他有什么好推辞的? 谁料赵瞬臣听罢,却是摇了摇头,指了指乌决决的牙人,苦笑道: “採矿固然可行,可是无法养活这么多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新章此时及时接过了话茬: “秦监事,我兄弟二人出身就在锡山村,可以说是生於斯长於斯,这些牙人大都是锡山村的村民,於我们兄弟有养育之恩,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们都要维繫这矿场继续开下去。” 秦淮顿时瞭然,没想到这兄弟二人竟然还是懂得感恩之人。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秦淮倒是对这两兄弟有了些佩服。 不过他还是要確认一下,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张修集,此刻张修集也是秒懂秦淮的意思,对看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兄第二人所言为真。 秦淮见此,心中稍定。 只是如此一来,秦淮所谓的“技术入股”就更不可行了,赵瞬臣兄弟和这些锡山村的牙人同宗同源,上下一心,自己一个外人,別看他们此时诚恳的不得了,到时候危机解决,这些人只要想到自己每日辛苦劳作,一半的钱都要送给秦淮一个远在百里之外、不出丝毫力气的外人,心要是还能平和那就奇怪了。 大恩似仇。 秦淮倒不是捨不得这一半的股份,而是想到今后必然面临的『恩將仇报”,他心里就不舒服。 不光为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些求他的人。 制度一旦保障不到位,那么人人就会变成恶人。 秦淮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既不想得罪赵新章,又不想被人背刺。 秦淮心里快速分析著利弊。 良久,他嘆了一口气。 破局之法,唯有自己变得足够强,让锡山这些人以自己能被秦淮占有一半份额为荣。 假如秦淮拥有李条的地位,这些人还敢生出“恩將仇报”的心思吗? 想通此关节,秦淮释然了许多,说道: “赵公,我可以提供新的石灰烧制技术,保管你不愁销路,如果没有人买,你可以全部卖给我,但是除了你说的將一半矿场分给我,还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瞬臣见秦淮终於鬆口,大喜道: “秦监事请讲。” “你这铁矿和多余的石炭,全都卖到我大关去,我按照市价收购,可好?” 赵瞬臣听罢,略一犹豫,还是重重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明白秦淮的意思:既然冶铁你弄不好,不如都给我来做,至於帮你提升冶铁技术, 是想都不要再想。 “秦监事大义,有了石灰烧制新技艺,再配合採矿,我锡山牙人有活路了。”赵新章对著秦淮作揖行礼,十分诚恳。 “赵管事衣锦不忘还乡,知恩图报,当为我等楷模。” 说罢,秦淮看了眼天色,隨即说道: “天快黑了,赵管事,我们这就回常州吧,摸黑赶路,总是不太安全。” 见赵新章有些犹豫,又道: “让张修集陪我们一块回去,这新的烧制技术,我今夜亲授於他。” “好,稍等片刻,瞬臣,你赶快把冶场的符契都带上,等秦监事確认后签好字,让张公明日一併带回。” 赵瞬臣爽快答应,他只想把这件事儘快敲定。 常州刺史府邸,一处装修颇为典雅的四进院落。 秦淮在偏房看著文书,一旁守候的张修集挑了挑烛火。 “张公,当日你所犯的错误,远不至於除名,我却为了让你打入锡山的內部將你开除,可有怨言?” 时隔多日不见,再听到秦淮的吩咐,张修集一脸激动,却依然带著些羞愧之色: “秦县令,我犯下大错,您不仅没有惩罚我,反而给了我將功补过的机会,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心生怨慰。” “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赵瞬臣待你如何?” 白天一直没有找到单独交流的机会,秦淮此刻才有机会了解一下锡山冶矿的真实情况,从侧面印证一下赵氏两兄弟所讲是否为真。 “赵瞬臣待我不错,除了工资没有当初允诺的高。”张修集说到这里,摸了摸头: “他们应该猜到我並没有拿出关键的冶炼技术,但是也没有故意为难於我。” 秦淮点了点头,又问道: “他们今天讲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这兄弟二人是吃锡山村的百家饭长大的,对这个冶场看得很重,要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去我大关挖人。” “这里的铁矿是什么情况?” “稟秦县令,这里的铁矿与我大关矿场的铁矿石特点一致,应该就是您说的赤铁矿, 不过面积比我们的大,受限於燃料,冶炼的速度跟不上採集的速度,已经堆积了至少数万斤的铁矿。” “哦?”秦淮听到这里,心里一喜。 “既然炼製不完,为何不卖?” “陆路运输成本太高,而能通过水路到达的冶炼场所,一共就四五个地方,要么不缺矿石,要么同样面临缺少燃料的问题,根本就卖不出去。” “合著我那个条件白提了不成?” “倒也不是,他们一直在寻找新式的冶炼方法,您要是不提这茬,他们不会主动售卖给大关的,毕竟这样就代表他们要彻底捨弃到炼铁的手艺,多少还是有点捨不得。” 秦淮下定主意,为了得到这么大的铁矿场,他决定还是技术转移了。 “张公,我来说,你来记,我教你水泥之术。” “什么?水泥?” 第162章 句容来敌,谁敢去战? 第162章 句容来敌,谁敢去战? “水泥?什么是水泥?” “是一种遇水能迅速变硬的凝胶粉状材料,有了这个东西,你就可以能把砂、石、砖等材料牢固的胶结在一起。” “啊,那不是跟石灰差不多。” 秦淮摇摇头,笑道: “水泥的硬化只需要两烂香的功夫,完全不受水的影响,粘接力十倍於石灰,也不像石灰一样怕水。可以这么说,有了这个东西,小砖都可以用来起高楼了。” “这么厉害?” 张修集一脸激动,兴奋之情无以言表,他丝毫不担心秦淮所述的真实性,他已经见识过秦淮手里创造出了多少奇蹟了,连忙拿起笔,作记录状: “第一,原料获取。石灰岩矿,你们已有,黏土,可以取用长江滩涂沉积粘土,还有石膏、矿渣。” “第二,原料加工。石灰岩要像铁矿石那样碎矿,碎至核桃大小,滩涂沉积粘土需要剔除腐殖质后晾晒,之后再將粘土置於木槽中注水搅拌,沉淀后取中层细泥。” “第三,配料。按石灰石75、粘土20、铁矿渣5的配比混合。” “第四,建窑。你按照这个图纸,参照烧瓷的窑洞,建立新窑。要记得分层设计,最好是依山而建长斜坡窑,减少热量损失,提升热效率。” 说罢,秦淮递过来一张描绘清晰、標註详细的图纸,张修集小心收好。 “第五,燃料选择,最好用松木,温度高。石炭也行,但要记得选炭和洗炭,这一步你知道怎么做,我就不细说了。” “对了,活塞式鼓风机他们掌握了吗?” “没有,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活塞式鼓风机的事情,其实,我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张修集言之凿凿,而后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第六,鼓风,你按照这个图纸让他们建造。”秦淮又递过来一张图纸,上面画著的,依然是皮鼓风,不过是几个皮並排,然后用马匹驱动。” 虽然温度比不上他的活塞式鼓风和热风炉,但是烧制石灰应该是够了。 “第七,烧。將调好的混合料装入陶钵,码放於窑车,沿轨道推入窑室。记得不能粘连,要高温烧够6个时辰。” “第八,冷却急淬。出窑熟料,需要立即投入竹製水槽急冷,避免粉化。” “最后,混合研磨。每百斤装入石膏粉三斤,再用畜力碾磨,以牛拉岗岩碾盘粉碎熟料。” “到这一步,差不多就算製作完成了。” 张修集忙不迭点头,手里的笔却是不停,不时地询问一些技术细节,秦淮也没有不耐烦,一一讲解,格外仔细。 不知不觉,墙外已经响起子时的打更声。 “秦县令,我发现这个水泥的製作还是挺复杂的,甚至比冶铁还要多了几步,您確定不再去现场看一下了吗?” 张修集心里有些没底,虽然秦淮讲的很细致,但是如此之多的製作步骤,还有新窑要建,他不知道自己仅凭这一晚上的学习,能否彻底攻克水泥製作。 秦淮笑著摇了摇头,他並不是没有时间去现场指导,也不是不愿意分享技术给锡山牙人。 只要水泥整个投產並且烧製成功,锡山牙人掌握其中秘诀是迟早的事情。 他之所以要通过张修集去主抓水泥的產线建设,还是希望藉此建立张修集的威望,帮助他彻底融入锡山冶矿。 “张公,你要相信你自己,只有这样,別人才会相信你,愿意跟著你干。” “还有什么问题赶紧问,过了今晚,等你开始营建的时候,再有不懂的,我可就不负责了。”秦淮半开玩笑半督促道。 张修集也是明白了秦淮帮助他的深意,当下也是顾不得打扰秦淮的休息,一连串又问了足足一个时辰,整整记录了二十几张黄纸,这才告辞离去。 看看空荡荡的房间,秦淮吹熄了蜡烛, “也罢,这里有矿有土有人有燃料,製作水泥確实得天独厚。” 不过,秦淮並没有拿出最好的技术,虽然这赵氏兄弟现在看不像是恶人,但是他还是得防一手。 其实,要不是不想跟赵新章交恶,秦淮压根就不想理这摊子。 “要是敢有反意,我不介意用更好的技术把你们重新打回地底。” 等到第二日,润州急信,说是骑兵劫掠了句容县边界的一个村庄,这次阵容很大,有近百骑兵。 李条等人听罢,异常愤怒。 草草结束了『籍田礼”,都没吃朝食,李条便率领眾人,急匆匆上了返航的船只。 “新章,你来说说,他们到底是想怎样?” 李条坐在船舱里,神色不悦,对著赵新章说道。 秦淮心中讶异,这李条放著张坚不问,却是先问的赵新章。 果然,赵新章这傢伙在李条面前的分量被严重低估了。 再看张坚,脸色没什么异样,看来他也知道赵新章的情况。 “这傢伙真不够意思,这么重要的情况都不知道跟我分享一下。”秦淮心里暗暗吐槽“回稟使君,句容靠近昇州的村庄情况,我这里都有掌握,不知道遭劫掠的,是哪个村?” 赵新章恭敬回道。 “说是叫什么大陈坡的。” “使君,这大陈坡是个小村落,不足百户之村,甚是贫穷,近百骑兵劫掠这个小村庄,显然並非为財而来。” 眾人点头。 “那你觉得,张子良这次出动这么多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第一,示威挑畔,让我浙西道人人闻之生畏,惧不敢战。这是骄兵惯用的手段和想达到的效果。” “第二,大陈坡以东五里,就是闻名遐邇的青瓷村韩庄村,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之所以选择大陈坡,就是要告诉我们,下一个劫掠目標,就是韩庄村。” “啪一——” 李条將手中的白瓷茶杯狠狠拍到桌子上。 “胆大妄为,真当本官是泥捏的不成?” “使君勿怒,张子良这样做,是想拿青瓷村围点打援,就是希望我们能派出军队守护韩庄村,他好利用骑兵优势,消耗我们的將士,打击我们的士气。” “所以,要么让青瓷村搬走,要么就派兵守著,一旦对方来袭,不但要守下来,还要把他打痛,方才能阻止他继续劫掠。” 听著赵新章的建议,李条却是望向秦淮的方向,问道: “你们,谁想去守?” 第163章 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第163章 你有多少,我买多少 秦淮一看到李条向他指来,顿时心中一凛。 什么情况? 你指我干什么? 我才不到500人,还大都是守城的新兵,哪里能拿出兵力阻挡近百骑兵? 难道已经发现我有新式武器和线列战术搞定骑兵? “秦淮,大关离句容最近,你回去先派出探子巡弋,一旦发现张子良的骑兵,立即传信。” 秦淮神情严肃,应声允诺,心里却是暗暗吐出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失宠了,还好还好。” “我的大杀器可不能这个时候拿出来,近百骑兵可完全不够吃的,第一次出鞘,必须来一波大的。” “使君,要不让陈都尉率军在青瓷村驻扎下来?”张坚在一旁提出建议。 赵新章也是点头道: “陈都尉一直在与这些散兵纠缠,对他们比较了解。” “总是这般被动等待、防守,实在让人不快!”李条还是没有消气。 秦淮见状,旋即有了主意,站起身道: “使君,下官有一计。” 李条看到秦淮站起来,顿时眼晴一亮,这个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的傢伙,难道军事上也有建树? “快快道来。” 看到李条急切的模样,秦淮仿佛回到了自己刚穿越时面对千匹綾纱的应对场面。 “使君,其实我们在句容周边投入的兵力已经很多,若是能快速反应、集结,完全可以消灭这些散兵游勇,对方如此肆无忌惮,主要依仗还是我们无法及时应对他们的偷袭, 我军应对总是迟了一步。” “既然如此,何不依託周边地势,在山丘、高地或平原开阔处,广建烽燧,確保相邻烽燧目视可达,如此,敌军一旦来犯,我们便可以快速反应,立刻集结。我相信,只要提前预警,陈都尉一定可以將这些散兵斩於马下。” 眾人听罢,一阵摇头。 看来秦淮確实不懂军事。 李条倒也没有责怪秦淮的意思,笑了笑说道: “张坚,你给秦淮解释一下。” “秦县令,你的想法本身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忽略了烽燧建造的难度了。” “此话怎讲?” “烽燧作为边防预警体系的核心设施,不是我们这里下几个命令就能建造起来的,选址,准备木材、铁器、黏土,再组织民夫运输、建造,现在又是冬天,別说广建烽燧了, 就是建造一个,也需要投入几十人干一个多月才有可能建好。” “等你说的能建到遍布交界处,可能大半年都过去了,且不说建造过程敌人会不会阻挠,就算真让你建好了,敌人换个地方重来,不是全都白做了吗?” “句容並非两国交界,说不得,张子良就等著我们建立烽燧呢,耗钱耗物耗人不说, 还把我们折腾的够呛。” 张坚把建造常识一一说出,本以为秦淮定然泪丧,说不定还要因为自己的粗鄙军事知识脸红一番。 谁料秦淮却是眼角含笑,从容不迫,根本没有把张坚说的困难放在眼里。 李条看到秦淮这幅模样,心道: 稳了稳了,这傢伙肯定又有主意了。 於是,他安静坐定,等著秦淮的下文。 只见秦淮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缓缓展开,双手捧到了李条面前,说道: “使君,我根据烽燧建造特点,研製出了预製烽燧。” “预製烽燧?” “使君请看图纸,我利用大关炼铁工坊,批量生產铁製框架,比如烽火台的支撑柱、 横樑和基座,替代传统木石泥结构。铁质的骨架轻便且强度高,可提前预製后运输至选址点,现场组装时间可缩短八成以上。” “这..:”李条看著图纸上结构异常清晰的烽燧台,十分震惊,急忙问道: “要多久建好?” “我已经测试过,如果让骑兵们以马拆装运输,一日便可运到;再一日组装铁质骨架,填充夯土与石料,这样一个简易烽燧,建好只需要两天。如果需要在周边布防,可用新式铁器工具快速挖掘壕沟,同步搭建铁皮哨卡,布设拒马与铁藜,七日可好。” “嘶..” 听到这个建造周期,李校等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仅如此..:”秦淮压根不给眾人喘息的机会,继续语出惊人道: “这预製烽还可以拆卸,可以隨时根据战场情况调整烽燧地址。” 李条听到这里,修地站起来,他是再也坐不住了。 “秦淮,你所言当真?” “使君,这预製烽燧我大关已经开始生產了,您若不信,可以让船直接去大关渡口, 下船一看便知。” “好!秦淮呀,你可又是立下大功了。” 李修眼角翘起,笑意大盛。 “使君,秦淮创造的这新式预製烽燧,我刚刚看过图纸了,不仅可以快速建造,而且还有诸多巧思,比如它是用梯子登高的,登上去之后还可以撤梯防御,上面还有可供土兵避风取暖的床榻,一看便是了许多心思在上面的。” “只是...”赵新章话音一转,瞪时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是这铁器铸造,耗铁肯定很多,秦淮,这一个烽燧,耗铁多少?” “一千五百斤。” 秦淮听到赵新章的问题,心中大喜。 要知道,一个耗铁一斤多的锄头,售价差不多要五六十文,参照这个价格,这预製烽燧少说也要八九十贯。 可是秦淮自己是不好开口找李条要钱的,他一个下属,找自己的直属领导要钱,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 赵新章看出了他的为难之处,特意点出製作这预製烽燧的难处,也是为了能够让使君知晓此事。 “使君,大关炼铁场一直苦於没有太多进项,导致无法大规模冶铁,如今每月生铁產量也就不到两万斤,为了能够让他们爆发更大的產量,您看是否由镇海军出钱购买此预製烽燧,如此一来,炼铁场的周转肯定更加顺畅,可为您源源不断產出诸多这般神器。” 李条点点头,他能任浙西道观察使,主要就是因为他擅长敛財收赋,竭泽而渔的道理他是懂得的。 “秦淮,你这些预製烽燧,有多少我买多少,你要全力提高炼铁產量,加紧製作,不得懈怠。” “喏。” “一个售价几何?” 秦淮听闻,没有故作推辞。 战事將近,他確实需要钱爆產量了。 “一百贯。” 第164章 秦淮最后一次过生日 第164章 秦淮最后一次过生日 寒鱉哀鸣,羲和驭日,鞭影难留於禺谷。 热闹的上元节结束之后,春时未启,时光修忽。 转眼已到正月二十七。 秦淮站在当做样板的预製烽燧上,眺望西北方向,神情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镇使,上面风大,小心染了风寒。” 秦淮闻声望去,只看到他的县丞刘传之站在烽燧下面,仰著脖子,朝他喊话。 “传之,怎么今日来了?可是县衙出了什么事情?” 刘传之忙扶著乘梯而下的秦淮,笑笑道: “秦县令,今天可是您的寿日,高县尉和顾主簿已经在县衙备了堂宴,邀请乡绅耆老以及本地豪商一同赴宴,为您祝寿。” “你怎么知道?” “秦县令您忘啦,您的任职文书上面都写的很清楚的。” “啊,今日是镇使寿辰?怎么不早说呢?”候在一旁的邱大伟这才后知后觉。 秦淮今日过生日,他除了明月,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叮嘱明月夜里做碗长寿麵就行。 没想到因为刘传之这一出,整的人尽皆知。 “堂宴我就不去了,你们多喝点。”秦淮拒绝了刘传之的邀请。 “秦县令,堂宴不去没关係,只是衙前施惠一事..:” “什么衙前施惠?” “按照惯例,每逢丹徒县令大寿,都会在当日开仓济贫,向寡孤独者分发寿米,也称之为衙前施惠。” 秦淮听罢,微微皱眉,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茬。 他倒不是捨不得分发寿米。 这件事,本质上是用公家的钱,行私人的德,修自己的福,严格来讲,是不符合规定的,只是既然是惯例,自然不会有人追究。 今年当然可以发,但是明年今日,这寿米可就发不了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很可能也是当今圣人的忌日。 圣人忌日,自然也是国忌日。 明年今日,全国都会禁乐停宴,秦淮身为官员,需素服参拜寺庙或道观,民间亦不得举办婚嫁、庆典等喜庆活动。 分发寿米,自然就不成行了。 “发吧,不仅要发寿米,你再遣人去集市,免去商户今日商税。” 刘传之欣然允诺,不待离去,又问道: “那江神庙祭,今日还要安排吗?” “干嘛用的?” “献三牲、祭江神,祈漕运畅通、兵灾不兴。” “这个就算了,劳民伤財。” 所谓庙祭祈祷,都是在不確定未来的时候求一个心理安慰,秦淮既然已知未来,料定不管是漕运还是兵灾,这个祈求一定不会灵验,就没什么动力去搞这种仪式了。 “我这就吩咐后厨,晚上为镇使设宴,上元节的酒还没有喝完,正好今日痛饮。” 邱大伟不等秦淮反应过来,留下这些话后,竟是一溜烟跑了,像是生怕秦淮反悔似的。 秦淮望著邱大伟的背影,本想喊住他,终究没有开口,而是嘆了一口气。 也罢,大乱现世,大战在即,享受这难得的安稳时光吧。 隨即大声喊道: “不要铺张。” “传之,既然如此,通知参加县衙堂宴的人,来大关一併用餐。” 刘传之听罢,嗯了一声便也是学著邱大伟,不等秦淮再吩咐什么,一溜烟跑开了。 当晚,大关主厅內,足足设宴五桌,军镇这边三桌,县衙那边两桌。 坐满了军镇和丹徒县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士兵们不专门设宴席,但每人都会分食额外加餉的胡饼、肉囊、野韭和浊酒,除此之外,每人再领赏百文钱。 “镇使,这是我找人专门誉写的兵书,送给你。” 李严送出了自己的礼物,整整半尺厚的书册,由结构严谨、笔法险劲、平中寓险的欧体书写。 “都尉有心了。”秦淮笑纳,他对这个兵书还是挺喜欢的。 眾人见状,纷纷送上自己的礼物。 只不过,因为著实仓促了点,很多人要么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要么是临时拼凑。 倒是有些礼物让秦淮眼前一亮,比如张午师和杨潜製作了船屯的微缩模型,本身是用作营建和战时观测的,当成礼物送他倒也合適。 铁坊主事蒋干莫送了他一个袖里箭,箭匣可藏於左臂,设三槽六箭,箭刻“破甲”“迷烟”“鸣鏑”三类功能,箭尾翎毛为靛蓝,射出时如一道冷电,让秦淮把玩许久。 县衙那边的客人送的东西就五八门起来了。 有送吐蕃狼裘的,有送新罗海图的,还有送天竺佛牙的,不一而足。 最让秦淮惊喜的礼物,是一幅叫做《昇州形声图》的地图,绢本山水长卷,里面標註了昇州矿產、盐滩、粮仓等战略要地,送礼之人乃是大关军镇的虚职武骑尉,同时也是丹徒豪商,名叫钱曲。 钱曲还特意寻著秦淮僻静的时候单独送出,让秦淮一下子记住了这个聪明的富商大户。 “早知道大傢伙这么给力,我就应该早点把过寿的消息放出去。 仓促之间送的礼物都这么给力了,要是早点准备,指不定能爆出什么好东西呢。 他娘的,还是要相信人民群眾的力量。” 秦淮一阵感慨,见大傢伙都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他站起身,略带酒意说道: “承蒙诸位拨冗蒞临生辰薄宴,淮不胜感激。席间酒菜微薄,佳酿欠奉,诚望诸位宽宥见谅。鄙人本为蓬门陋质,幸得诸君垂青,乃得寸进。本当避寿简行,然诸君盛情至篤,实难推却。今蒙惠赠厚礼,皆已恭领,感激之情铭刻於心。惟愿与诸君同心戮力,携手共建桑梓丹徒,使丹徒閭阎日昌,风物弥新,黎庶安康。” “来,我们共饮此杯。” 秦淮与眾人举杯,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从门口处匆匆跑来一人。 眾人望去,见是一位容顏俏丽、十分漂亮的小娘子,正是柳春意。 此刻的柳春意,因为跑得太急,喘著粗气,胸前的柔软起伏不断,煞是吸睛。 她手里捧著一个盖著黑布的托盘,看到眾人都在看她,一眼便注意到了站著的秦淮, 脸色通红,款款朝著他走来。 隨即,她轻轻掀开黑布,秦淮凝神望去,赫然是一具百链绕指、星纹铁魄、刚肠蝉翼的软式盔甲。 “镇使,刚赶工完成的內甲,送你。” “愿君遐龄。” 第165章 长安来信,大关出名了? 第165章 长安来信,大关出名了? 二月朔,迎富贵。 此时还没有龙抬头的说法,但是春耕气息渐浓。 按照当今圣人爷爷德宗的詔令,今日是中和节。 这位前圣人认为,二月朔正是天气由寒转暖、万物復甦、农事开始之际,却没有一个节日匹配,不太合適,於是废除以往正月晦日为节的旧例,改贞元五年二月一日为“中和节”。 意外的是,这个节令在北方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反倒是南方,逐年升温,越发地隆重起来。 究其原因,还是这个节日和南方的时令契合得比较好。 丹徒县衙。 院子里两架轮车,上面堆著高高的青囊,每个小袋子里面盛满了五穀瓜果的种子。 “秦县令,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备好了两千袋『献生子”,这就准备下发农户。” 秦淮点点头,叮嘱道: “记得,务必按照先前徵收秋税的核验情况发放。” 看到青囊车出发,秦淮抬起头看向北方驛路的方向。 此时距离他刚刚过完的生日,已经是第五天了。 如果按照史书记载,圣人在正月二十七日驾崩,那么长安皇城当日便会发布“露布”,也就是紧急文书,经驛马日夜兼程传递大唐各地,每站换马不换人,日行约400- 500里。 从长安到润州的驛站路线,差不多是先到东都洛阳,经淮南道,扬州,再到浙西道, 全程约2000里,需4-5日抵达。 秦淮数了数日子,差不多应该就是今天,这急递就要到了。 就在这时,驛路方向现出人影。 秦淮一阵激动,凝神望去。 只见一人,服浅青圆领衫,束革带、携水囊,明显是驛卒装扮。 “?怎么是寻常步递?” 看著没骑马的驛卒,秦淮有些疑惑。 唐朝有完善的驛站系统,按照现在的邮驛制度,根据信息的等级分为“步递”、“马递”、“急脚递”等传递方式,不同等级在人员配置和速度配备上有差异。 “难道歷史改变了?圣人没有暴毙?” 顾主簿看到驛卒,忙快步迎了上去,一边走著函件签收流程,一边將函件交给了在一旁候著的秦淮。 秦淮急忙打开函件,看清內容后,他皱著的眉头总算舒缓了一些。 这不是圣人的急递,而是工部郎中张合发过来的信函。 上次李玖考功一事,多亏了这位郎中帮助,才能顺利破解赵新章设下的徵召匠人局。 后来,因为张合走的仓促,秦淮就將烧砖的具体技术细节和流程,通过写信的方式告知,双方就此一直通过信函交流工部经营兴造之务,倒是成了『笔友”。 顺著工笔写就的信函一列列看下去,秦淮眉头微皱。 这次的內容不是谈论某项技艺的具体技术细节,而是张合给秦淮通报了一下近期长安发生的事情。 尤其是涉及到浙西道的事情。 秦淮怎么也没想到,他主持营建的大关,已在长安掀起了一股討论热潮。 源头还是韩愈为秦淮所做的诗:《观大关新农具作》。 由於韩愈本人在文坛的威望,加上最后一句“但使黔首得饱暖,何妨老朽作匠人”这种改变人们认知的结尾,此诗一经传到长安,便是引起广泛的討论和传播,导致他们工部最近也是紧急商议应对,已经派人来大关考察新式农具製作情况。 不久长安就会来人,张合提醒秦淮做好准备。 信函的最后,张合还提到了一个人,翰林学士李绅。 此人对於韩愈所做的“赞工”诗,极为不屑,並且作了一首针锋相对的《斥冶篇》驳斥,掀起討伐热潮。 张合贴心地把诗作抄录,放到了文末。 “新器虽利农人惫,铁火煌煌照泪痕。 风雷鼓摧山骨,水火交攻裂地筋。 黔首弃末爭铸铁,官仓催赋急如焚。 垦荒直断千秋木,淬刃空销万户春。 但使催科能暂缓,何须巧匠作奇闻? 若言仁政在机巧,不若轻减税文!” 秦淮一字一句,缓缓读完这首诗,带有些轻蔑的笑出声。 纵观全文,这李绅无非就是想说工业会使得环境大变、农业颓废,工器营建乃是巧匠机巧,不值一提。 还是老掉牙的论调。 对於李绅的“诗斗”,秦淮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真正引起他重视的,是李绅这个人以及他今后的地位。 李绅何许人也? 听起来似乎很陌生,但是如果念了他的诗,想必人人皆知。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閒田,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就是列入小学语文全文背诵的名篇,《悯农二首》。 不仅如此,李绅壮年入仕,圣人暴毙后加入牛李党爭,晚年拜相。 算是整个唐王朝有名的诗人里面官职做到最高的了。 可惜这傢伙口口声声悯农,却是隨著官职的升高,慢慢变成了一个生活豪奢、滥施淫威、无情无义的恶官。 传闻他一餐的耗费经常多达几百贯,对百姓疾苦也是极为漠视。 最关键的是,上次秦淮为李条梳理谁会任职下一任浙西道观察使的时候,也研究过李绅,只不过他当时还是右拾遗,被排除了秦淮的人选名单。 当时秦淮通过百官行述,发现这个李绅和浙西道渊源颇深。 十四年前,李绅考中进土,南归润州,被时任浙西观察使李闢为掌书记。 次年,李谋逆,李绅劝阻,遂遭其囚禁,后被释放。 也就是说,李绅对於浙西道是有非常不好的回忆的。 这傢伙从小长在常州,却在去长安任职以后,再没有回过一次老家。 可见其对浙西道怨念有多深。 “若言仁政在机巧,不若轻减税文!” 他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果然,一个人的才学和其人性並没有太多关係。 “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去长安把你这道貌岸然偽君子的丑恶嘴脸打爆!” 秦淮放下信函,隱有怒容。 就在这时,驛路上尘土飞扬,两骑健硕战马飞奔而来,两名武侯卫士装扮的驛使肃穆神情之下,还有一丝焦急之色。 “急脚递”来了。 圣人了! 第166章 圣人死了,你们看我干什么? 第166章 圣人死了,你们看我干什么? 润州,刺史府邸。 议事厅的铜兽香炉吐著青烟,六枝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 李条端坐在主位,手指重重按在符节上,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眼中满是忧虑与凝重。 长史张坚、管事赵新章、钱袋子周齐、参军李施群分列两旁,各自的神情也都如这府邸內的空气一般,压抑而紧张。 秦淮看著神色紧张的眾人,微微嘆了口气,圣人暴毙,饶是他早已知晓,也被这周遭肃杀的气氛感染,更何况这些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同僚。 “未时三刻,符节到。” 长史张坚嗓音略有些沙哑,喉咙里滚动的字句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正月二十七日晚,圣人驾崩於中和殿,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封锁九门。” “正月二十八日,太子李恆即位。” 短短两行字的符节,李条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真是应了那句话: 字越少,事越大。 李修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在厅堂內来回步,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的心尖上。 “诸位,圣人不幸暴毙,这天下局势势必如脱韁之马,不可预测。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浙西道地处要衝,实乃风口浪尖之地,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復之境。” 眾人闻言,皆神色一凛,纷纷点头称是。 长史张坚向前一步,拱手说道: “使君所言极是。如今圣人驾崩,朝堂之上权力更迭,定会有一番激烈的角逐。而地方上,那些心怀不轨之徒也定会趁机作乱,我浙西道需早做打算,以防不测。” “张子良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参军李施群听闻,沉声回道: “使君,自从年初我们把十几个预製烽燧投入运行起来,张子良的那些散兵游勇被我们狠狠清剿了一批,现在已经不敢再作乱了,都是以游弋为主,不劫掠、不恋战,就是要拖住陈昇都尉的近千人马。刚刚探子来报,句容境內所有的散兵游勇像是接到了命令,全部退出了交界处。” “都退走了?” “是的,並且已经监测到昇州境內有大批军人的调动。” 眾人听到这句话,皆是一惊, 山雨欲来风满楼。 张子良这是坐不住了,要动手了? “他真的敢谋逆?”李条几乎就要压不住火气。 管事赵新章眉头紧锁,说道: “使君,张子良仗著兵力优势,野心勃勃,一直对我浙西道诸州虎视。如今局势动盪,圣人新立,根基未稳,他极有可能给您安上谋逆罪名,趁机起兵討伐,若真如此, 我浙西道恐將面临一场血雨腥风。” “给我安罪名?他会怎么做?” 眾人一时无话,虽然他们不断扩充军队数量,现在已经六千人了,但大都是新人,面对张子良的两万人马,还是有些难顶。 虽然他们知道早晚会有一战,也都在往这个方向准备,但是如果现在就开战,也实在是太过仓促了点。 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果能想办法拖延一些决战的时间,对於不断成长的李条亲军来说,就能多一些胜算。 议事厅再次陷入沉默,对於这种突发事件,眾人脑子都还是懵懵的。 不知不觉中,大傢伙都很有默契地看向了左首的位置。 正是秦淮。 他看到眾人的目光,有些异。 “这么大的事情,你们看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成了最后的希望了?” “遇事不决,可问秦淮?” “也罢,就让我点拨一下你们这些迷茫的人吧。” 秦淮缓缓起身,语气平静说道: “使君,长安您应该有其他信息渠道吧,什么时候可以传过来?” “最快也要两天之后了,怎么,这有什么影响吗?” 秦淮指了指桌子上的符节,重复了一遍上面的內容: “圣人驾崩於中和殿,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封锁九门,仅过了一日,太子李恆即位。 ” “使君,如果我没记错,吐突承璀拥护的应该是澧王李惲吧。” 张坚接过话茬,答道: “不错,这件事情確实奇怪。” “圣人夜里崩於殿內,要么得病暴毙,要么就是有人杀害,不管哪种情况,当时最容易接触到圣人的便是拥立太子的宦官王守澄。” 李条听罢,眉头重新皱紧: “你是说圣人暴毙乃是宦官所害?那为何不是吐突承璀?他们二人,都可以接触到圣人。” “不可能是吐突承璀,他拥立的又不是太子,圣人一旦暴毙,太子继位,第一个被杀的就是他。” “你是说,吐突承璀此刻可能已经死了?” 秦淮点点头,补充道: “不止是他,澧王李惲很可能也已经死了。” “嘶一--” 李条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阵沉默。 京城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动盪的地步吗?这是要见证歷史了吗? 良久,他沉沉吐出一口气,问道: “即便如此,和我浙西道有何关係?” “王守澄一年前担任过武寧军的监军,根据张长史提供的信息,他曾经与昇州监军院郑秋闻有过来往。” 张坚点了点头,认可了秦淮的讲述。 “你是说,张子良可以通过郑秋闻的关係攀扯到新贵宦官王守澄,获得太子的首肯之后,再带兵攻打我们?” “这种谋逆之事,王守澄必然不会提前告知太子,而是等仗打完了再进献谗言,说张子良此战乃是为了清君侧。”赵新章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李条怒道: “上次长安有人陷害浙西道,欲让竇易直替换掉我的职位,我听从了秦淮的建议,提高了给户部皇甫铸和王守澄的钱帛数量,他们还为我在圣人面前求过情。” “我与王守澄往日无怨近日无讎,他现在还拿著我给的好处,难道他真会为了郑秋闻捨弃浙西道?” “张坚,王守澄宇郑秋闻关係到底如何?” 眾人听罢李条问题,皆是看向张坚。 这个问题真的很关键。 “使君,我想不通的正是此处,据我所知,他们当时相交更多是因为位置相近,职位一样,並没有听说有什么亲密的私交。” 李条听罢,惆帐稍减: “既如此,事情就还有缓和余地,我这就派人去长安找王守澄。” “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大喊,拖著长长的口音。 眾人条地起身,神情严肃。 “使君,张子良率军八千人,直向句容杀来!” 第167章 蠢蠢欲动的多方势力 第167章 蠢蠢欲动的多方势力 昇州,镇海军大营。 一身戎装的张子良,骑在马上,看著眾將士渐次离营行进。 在他的身边,有一位三角眼的中年瘦削男人,眼神阴狠,正是张子良座下,镇海军行军副兵马使韩西。 “韩副使,看你似有犹疑,怎么,有什么心事吗?”张子良嗓音並没有如他的外形一般粗獷,而是有些沙哑,一听便是常年在军队中大声喊话落下的喉疾。 “將军,我们真的要攻打李条吗?” “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李条最近疯狂扩充军队,已经有了六千人马,而且他那个大关军镇也是有点邪门, 上次郑笔设攻击军镇,不仅寸功未建,还被生擒了。” “呦呵,难道韩副使是觉得我们也会像郑笔设一样蠢?” 突闻讥讽之语,韩西皱了皱眉,狠狠瞪了一眼身侧的这位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昇州盐铁转运副使,何由检。 正是丹徒富商何光叶的侄子。 两人不愧是亲叔侄,何由检的脖子上也有一个黑色瘩子,一撮长毛从瘩子中间长出, 看著有些噁心。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当何由检知道自己的叔叔被杀、家也被秦淮抄掉的时候,他就盼著今天这一天,势要为亲人报仇雪恨。 “將军,我並非怯战,只是我们仅凭那人的一番言语,便轻易开启这等如同谋逆的战端,万一...” 韩西觉得这次出兵有些草率。 张子良听罢,並未责怪韩西的谨小慎微,笑道: “韩副使,我知道你的担心,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即使没有人作保,这一仗,我也要打。” “李条坐拥浙西道最为富庶之地,敛財有道,这些年,我镇海军都是靠他的財帛运转下去的。本来相安无事,可是这傢伙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竟然开始不断扩军,並且强行更改了亲军的命名,大有要一统浙西全境的架势,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之下,等他日后做大,必定要我们或灭或降。” “时间在他那边,我们等不得。” “只不过我之前確实忌禪谋逆之罪,此刻恰逢圣人暴毙,真乃天赐良机,若是不用, 岂不是愧对上天。” 张子良言之凿凿,非常篤定。 韩西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怕自己再犹疑下去,会落得一个『惑乱军心』的罪名。 就在这时,远处一行人拍马赶到,为首之人看年纪三四十岁,面部无须,皮肤鬆弛, 一看就和正常的男人有区別。 “郑监使,深夜出发,倒是打扰你的休息了。” 宦官郑秋闻抿嘴一笑: “將军又说笑,如今局势动盪,战事即將四起,恐怕是再也没有好觉嘍。” “可传信去长安了?” “將军勿急,我已经派监军副使星夜兼程赶赴长安,十日后方有结果,要不要再等一等?” 张子良摆了摆手,拒绝道: “战场態势瞬息万变,要我等上十天,说不得要变成什么样呢。 “不等了,即刻出发!” “开拔!” “什么?张子良起兵了?” 李条听到门口小廝的报,急忙走出来问道。 “稟使君,陈都尉差人来报,张子良率军已从昇州大营出发,预计明日午后可到句容李条脸现惊惧,对看秦淮说道: “秦淮,就算真如你所说,张子良勾搭上了王守澄,可是圣人这驾崩的符节今日才传到,他们这么快就通好气了?” 秦淮也是有些疑惑,不应该这么快起兵呀。 “张长史,昇州监军使郑秋闻,现在人在哪里?长安还是昇州?” “昇州。” “那他应该也是刚刚才知道圣人驾崩的消息,肯定还没有跟王守澄通过气,怎会如此篤定长安不会以谋逆诛灭他?” 秦淮说罢,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滋生。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参军,速速召集人手,赶赴句容,抵挡张子良大军。” “使君,句容並无守城之便利,6000打8000,我方並无优势。”李施群不是很同意这样去硬碰硬,倒不如守城来的稳妥。 “难道就看著他围了我润州城?” “为今之计,只有固守润州,然后再派人联合常州、杭州、苏州、湖州等地刺史亲军,组成大军前来支援,里应外合,一举灭掉张子良攻城主力军,则局势可解。” “怕是除了常州和杭州,其他地方的刺史不见得会出手相助。”李条对这个计策不抱太多希望。 “对了,不是还有张部吗?他们叔侄是不是被我们离间了?这次能否派上用场?” “使君,恐怕不行,我们的离间行动还没有完全铺开,张部即使心有嫌隙,也不会在此时贸然出兵,况且,张子良既然敢大军压境,就是算准了张部不会背刺。我们能让张邰不联合张子良攻打就已经殊为不易。” 赵新章根据形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议事厅再一次陷入沉默。 圣人暴毙,张子良起兵,这一切实在是太突然了。 即使连最擅长暗中筹谋的赵新章,此时也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良久,秦淮將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一一梳理清楚,趁著眾人无话之际,再一次打破了寂静,沉声说道: “使君,我认为此战还是有可以避免或者延后的希望的。” “哦?如何避免?”李条等人顿时来了精神,眼神里进出精光。 “张子良如此肆无忌禪,敢在这个时候举兵来犯,明显是已经確定自己不会被以谋逆论处。” 眾人点头。 “可是正如张长史所说,王守澄和郑秋闻並无太多私交,在圣人暴毙、动盪夺权的关键时刻,难道他还能惦记著给远在浙西的郑秋闻传信吗?” “绝不可能。”张坚非常肯定。 “既然不是长安来信,那张子良为何如此篤定出兵?会不会从其他地方得到消息?” 秦淮此问一出,赵新章率先反应过来,惊讶问道: “你是说,有人在假传消息?诱使张子良进攻使君,好坐收渔翁之利?” 眾人听罢赵新章的问题,皆是眼前一亮,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肯定是有人挑拨离间,会是谁呢?” 秦淮指了指北方,肃容道: “武寧军节度使,李。” 第168章 秦镇使单骑闯敌营 第168章 秦镇使单骑闯敌营 “李愬?”听到这个名字,李条身形为之一震, “使君,王守澄曾经担任过武寧军的监军主使,与李共事过一年之久,想来秦县令应该是根据这个,才猜测是李暗中捣鬼的吧?”张坚及时补充了关键信息。 秦淮点了点头,说道: “使君,刚刚我们都太著急了,现在细细想来,我认为李去找张子良並非张子良发兵的根本原因,因为谋逆这种事情,即使是王守澄,也不是说栽赃给您就能栽赃的。” 赵新章在一旁附和道: “是的,张子良这次进攻如此迅速,我认为主要原因还是要快刀斩乱麻,就趁著新朝根基不稳之时,拿下浙西道,到时候再跟朝廷谈判就行了。” 李条听罢,焦虑之色更甚: “你们的意思是说,即使没有李暗中挑拨,张子良也会趁机发动战爭?” “那你刚刚还说可以避免战爭?张子良如此坚定动手,又该如何避免?”李条被秦淮前后不一的解释整憎了。 “是啊,秦县令,如你所说,张子良和李在此事上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哪里还有劝退的可能?”张坚也有点跟不上秦淮的思路了。 秦淮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 “使君,诸位,我们都先冷静一下,刚刚思绪太多,现在我已经梳理清楚,听我慢慢解释。” “首先,无论有没有李,张子良都会趁著圣人暴毙这件事情,迅速发动进攻。” “其次,李比我们早一日知道圣人暴毙的消息,根据时间推算,他一定和张子良谈过,督促他快些出兵,掌下浙西道。” “两者加持之下,促成了今日局面。” 眾人点头,竖起耳朵,仔细听著秦淮的下文。 “至於李和张子良到底谈的是什么,我想,应该就是拿下浙西全道后与朝廷谈判的许诺,比如王守澄会从中促成张子良的藩镇割据局面,让其成为彻头彻尾的浙西藩王。” “如何破解?” “想要破解此局,我认为关键就在李。” “就是李的提前介入,暴露了其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狼子野心,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劝退张子良。”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经过秦淮仔细的梳理,李条眾人终於从纷乱的信息中找到了线头,抓住了关键。 “你是说,李並不是真心要帮助张子良,而是想要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时,再来收拾残局?” “正是!” “可有证据?” “没有。” “既无证据,如何让张子良相信?” “不管李是真帮忙还是想收网,我们都要把这件事说给张子良,至少,也要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李条点点头,为今之计,只有这个方法有希望让张子良退兵了。 “那,谁去说给张子良听?” 听到这个问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匯聚到了秦淮的身上。 作为推断梳理出事情真相的人,秦淮理所应当成了最合適的人选。 “秦淮,你可愿意前往?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危险,你可以拒绝,换成传信也行。” 秦淮从椅子上缓缓起身,正对著李条,作揖道“传信怎会比得上当面劝说?使君既有吩咐,秦淮定当竭尽全力。” “好!有胆识!” 李条击掌而嘆。 “只是,此次前去劝退张子良,让其相信李的阴谋只是其一。如果我劝说成功,届时,张子良必然趁机向我们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附加条件,我官职不显,恐怕不能绕过使君擅自决断。” “这...” 李条再次陷入沉思。 “你以为,他会提什么条件?” “要钱要地,当然,最重要的是,要使君不再扩兵,不能威胁到他镇海军的优势地位。” 眾人点头,然后就著这个话题,足足聊了半个时辰。 议事厅里的茶续了一杯又一杯,蜡烛挑了一轮又一轮。 等到东方即白,才敲定了让步的底线条件,这场事关浙西道前途命运的议事到此结束。 昇州,六合,城郊。 浩浩荡荡的镇海军西路军沿著驛路行进,绵延约有两里。 张子良看了眼天色,对著行进官说道: “通知大军,就在此地安营歇息,明天一早出发,哺食之前赶到句容。” “报一—” 一名斥候纵马疾驰,快到將军身前时,一个纵跃,直接从马上跪在地上,非常丝滑。 “据探子查探,前方出现一个小队人马,手持旌节,似乎是谈判使者,我们不敢擅动,特来稟报。” “使者?多少人?详细说来。” “共有五六人,四名赤愤武士持九尺节幡开道,幡面绣『镇遏使”字样。当中一人, 著素装,年纪三十上下,持三尺竹杖,杖首悬九白耗牛尾。” “大关镇遏使?那来人应该就是秦淮了。”韩西提醒道。 “大军压境了,他李条倒是知道派人谈了,这恰恰说明他们已经怕了。將军,休要理他,直接射杀了事,正好顺势拿下大关。” 监军院郑秋闻捏看嗓子,似笑非笑道: “我可听说,那军镇建的可好了。” “没听到吗?快去射杀了。”一旁的盐铁转运副使何由检,明显是想把这件事情做实,连忙附和。 几人当中,最痛恨秦淮的就是他了。 “慢著!” 张子良警了一眼想要跳过他下令的郑秋闻和何由检,说道: “来都来了,且听听他要说什么,如果说得我不满意,再杀也不迟。” “去,通知前锋营,把这个想要学藺相如的黄口小儿带过来。” 一个时辰之后,张子良等人已经坐到了刚刚搭好的中军大帐里面,围著火炉,討论著进攻的具体分工。 “报!使者到!” 张子良闻言,起身走出帐篷,他对这位颇有些传言在身上的镇遏使还是很好奇的,其余几人也是纷纷跟上。 抬眼望去,数十骑重装骑兵,分列前行。 为首一人,正是秦淮。 此时的秦淮,既无官袍也非戎装,而是身著一袭素色长衫,无繁杂纹饰,无璀璨珠玉,在周遭满眼黑压压的沉重色彩中,仅有素白之色,在风中猎猎飘动,恰似陌上君子, 不染尘埃。 衣袂翻飞间,似有清风相伴,为其添了几分出尘之意。 仅是远观,便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自光。 郑秋闻眼睛微微眯起,同样素衣打扮的他,一直想要的穿衣效果,却被此子抢了个乾净。 待其近前,但见秦淮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眉聚雪,目含星。 当真称得上一句: 未语先夺魄, 移步自生风。 第169章 敢以独身入千军帐,偏能只手挽万丈澜 第169章 敢以独身入千军帐,偏能只手挽万丈澜 秦淮迎著所有人的目光,从容下马。 张子良营帐之前,近百锐卒,忽开重重刀阵,持陌刀交叉成巷,刃口皆朝內倾,寒光凛凛。 秦淮素衫缓带,未带一兵一卒,迎著刀阵施然踏入,刃口在即將割到他的脖子时忽然撤下,秦淮视若无物,从容迈步。 陌刀撤下,秦淮左襟忽裂,原是暗处弓手射箭擦肩而过。 “秦镇使好胆色!” 中军帐內,镇海军都知兵马使张子良踞坐虎皮榻,韩西、郑秋闻、何由检分列两旁, 盯著这位传闻颇多的秦县令。 不待秦淮说话,何由检率先开口呵斥道: “哪来的酸儒书生,竟敢闯我军营,活得不耐烦了!” 秦淮神色镇定,看到说话之人的瘩子和年纪,明白了他的身份,装作没听到的样子, 掏了掏耳朵: “张兵马使,马上都要打仗了,您这副使竟然连对手都不认识,若您的手下都是这等草包,您现在就把我砍了吧,也省得我多费口舌,反正这仗你也贏不了。” 何由检脸色瞬间转黑,秦淮极致毒辣的侮辱几乎让他破防,他拉开架势,准备破口大骂: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 张子良突然摆了摆手,阻止了何由检的口水之爭。 “秦镇使,你只身闯我军营,意欲何为?” 秦淮转正身体,对看张子良作揖说道: “张兵马使,我此番前来,是来抢功的。” 秦淮此话一出,在场眾人皆是一愣,本以为这傢伙是来劝退大军的,怎么是抢功?抢什么功? “还真是个喜欢耍小聪明的沽名钓誉之徒。” 张子良人老成精,岂会被秦淮这种说辞所扰,一句话直指本质。 秦淮脸色不变,回道: “张兵马使,李条乃是浙西观察使,贵为一道之首,您又是两万人马莫敢不从的兵马使,如今你二人拔刀相向,两个如此有权势的人就要大祸临头,却被我一个小小的镇遏使化解,岂不是天功一件?我说我是来抢功的又何错之有?何来沽名钓誉之说?” 张子良这才慢悠悠地放下酒碗,上下打量著秦淮,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就凭你?一个小小镇遏使,也敢来劝和?不怕我砍了你的脑袋当下酒菜!” 言罢,猛一拍桌案,震得酒碗乱跳锐卒们见状,纷纷抽出刀剑,围拢过来,刀刃闪烁著寒光,直逼秦淮咽喉, 秦淮却面不改色,目光直视张子良,朗声道: “就是因为下官职位小,所以看到这天大的功劳摆在眼前,才起了抢功的心思,张兵马使若是觉得我不配,动手便是。” 张子良摆摆手,示意锐卒们退下,疑惑道: “我倒是要听你说说,有什么天大的功劳?” “能救你与李条性命的功劳,算不算大?” 张子良皱眉道: “再要打哑谜,你就永远不用往下说了。” “张兵马使勿急,使君差我前来,有一语相告,他从未想与您为敌,何故突然兴兵討伐?” “呵呵,不与我为敌?那为何不断扩军,又为何行更名举措?这就是你说的不与我为敌?” “您应该听说过千匹綾纱的事情,去年五月初,竇易直图谋使君职位,设下诸多阴谋意图占据浙西,使君为了自保,这才行了扩军和更名之举,並非有意针对將军。” “那又为何在危机解除后,依然不断扩军?” “当然是为了保护浙西道不被他人抢走。” 张子良闻言,晒笑一声: “还不是为了防我?” “防您?下官请问,使君这些年来,何曾亏欠过镇海军一文铜钱?哪怕是前年灾年, 使君为了给您凑齐粮餉钱帛,不惜暴雨天巡视诸州,差点船覆人亡。” “去年五月以来,使君为了让您不要心生猜忌,连续两次提高了镇海军的供给份额。” “要钱给钱,要粮给粮,使君对您,可谓赤诚一片,何时想过要防著您?” 秦淮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娓娓道来,直把眾人说的哑口无言。 这並非是秦淮的口才好,真正的原因是: 李条这几年,对张子良的镇海军,真的挺好的。 否则也不会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张子良也有些犹疑,问道: “既然不是防我,那你们扩军备武是为了什么?” 秦淮手指北方,小声说道: “自然是为了防止武寧军,李。” “满口胡言,李贵为节度使,如今圣人初设,他与长安关係甚好,你们防著他作甚?”郑秋闻连忙说道。 张子良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等待著秦淮的回覆。 “这位是郑监使吧,您说的都对,但是这並不妨碍李想要占我浙西全道。 “说话要讲证据,秦淮,你说李欲夺浙西,可有证据?”张子良眉头微,急忙问道。 秦淮頜首,朝著外面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两名锐卒押著一人进了帐中。 “郑笔设?你还活著?” 韩西看清来人,惊讶问道。 此时的郑笔设身著囚服,因为终日被关押,倒是白了许多。 “韩副使,上次我们联合抢占大关一事,表面上是我在主导,您这边配合,但其实我是受李胁迫,不得已才联合您、张佑、何光叶,实施了攻占大关的计划。” “什么?想要抢占大关军镇的不是你,是李?” 韩西一脸震惊,他小心地警了一眼主位的张子良,这件事情,张子良当时虽然首肯过,但是自己总跑不脱一个失察之罪。 “如若当时你成功占据大关,后面是什么计划?”张子良冷声问道,再无先前的云淡风轻。 “李想说了,用偽装的游弋骑兵挑起镇海军与李条亲军的战爭,等你们两败俱伤后, 他再以大关军镇为切入,將你们屠殆尽,一举拿下浙西全境。” “难怪当晚昇州边界出现了那么多骑兵,原来是李的,我当初还以为是李条的。”韩西恍然大悟,对著张子良解释了一句。 秦淮见状,心中大定。 人证、物证、口供,全都对得上。 都到这份上了,你要还是觉得李是来帮你的,那就砍死我吧。 累了,不玩了。 第170章 要不是为了大关,傻子才愿意单骑闯呢 第170章 要不是为了大关,傻子才愿意单骑闯呢 “將军,李当初图谋如何,与我们今日行动並无关係,以后防著他点就是了。” 何由检见眾人一时无话,有些摸不著头脑,出声提醒了一句。 秦淮心里冷笑,真是个蠢货,在场的眾人里,恐怕只有他,不知道昨晚上李来找过张子良了。 这也是韩西这个副兵马使一直存疑的地方,对於今日贸然兴兵,他是不同意的。 一方是要钱给钱、要粮给粮的李条,还打不过镇海军。 一方是有过前科、毫无瓜葛的李憩,还有能力灭掉镇海军。 韩西不觉得有什么好犹豫的,於是鼓起勇气,说道: “將军,秦淮所言,不可不察,要不,我们还是暂缓...” “住口!” 张子良急忙阻止韩西继续往下说下去。 “他娘的,你要是提出来撤军,我还怎么提条件?” 张子良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脸上却是露出微笑,对著秦淮说道: “秦镇使,我觉得何副使说得对,即便你所言为真,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与我今日行动无关。” “不管你如何粉饰,李条离间我叔侄千真万確,这仗,我是打定了!” 秦淮看著一脸坚毅、誓不罢休的张子良,淡淡回道: “將军,想打的时候您说不打,这不想打了,您又说这仗打定了。” “刚刚还批评我打哑谜,现在一看,您才是装糊涂的高手呀。” “您要是真相信李跟您说的,等事成之后,他会在圣人面前帮您说话、为您作保,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那也不用您动手了,我自己拿把刀攘死我得了。” 说罢,就要作势去拿锐卒手里的刀,自然是被躲开了去。 “秦淮,你倒也是个妙人,那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说罢,张子良屏退左右,独留秦淮一人留在帐內。 这是进入正式谈判阶段了。 “我来问你,当过兵马使吗?” “没有。” “我告诉告诉你!当兵马使,得会挣钱,这么多人张嘴吃饭,没钱就当不成。可是昇州百姓成穷鬼了,没油水可榨了。” “您还想挣穷鬼的钱?” 张子良摇摇头。 “那您想挣谁的钱?” “谁有钱挣谁的。” “將军爽快,说吧,您看上了什么?” “第一,李条不准再扩军备武。” “第二,每年军餉再加两成。” “第三,大关军镇给我。” 听到前两个条件,秦淮还能平静应对,直到第三个条件,秦淮心里当时就炸了。 “娘希匹,老子就知道会有这一出,幸好老子自己过来谈判了,要是换了別人,真答应他了可怎么办?” 秦淮隨即冷笑出声: “將军莫要开玩笑。”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那我现在就可以代表使君回覆你,这三个条件,我们一个都不会答应。” 帐內只有秦淮与张子良两人,秦淮也不用再顾忌留点顏面给他,直接一口回绝。 张子良见秦淮如此决绝,眼神也是冷了几分: “你有胆,那就是不用谈嘍。” “將军,大关乃是润州腹地,我要是把大关军镇给您,无异於让使君直接投降,故而万万不可行。至於前两点,都是我浙西道以后抵御周边来犯之地的根基,也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你就不怕我出兵?” “我当然怕,可是李条不怕。” “此话何解?” “谈判不成,到时候你大军一起,我肯定是先被祭旗了,李条抵挡不住,自会逃往长安,在圣人面前告你谋反。” “那就看圣人是信他还是信我。” 秦淮像是看傻子一样看著张子良: “您不会还寄希望於王守澄为您说话吧,李条都跑了,浙西道就剩你这两万人马了, 李想要是不以谋逆之名把你剷除乾净,我...我..” 秦淮一时语结,嘆了口气道: “算了,反正那时候我也已经变成鬼了,你们爱咋咋地吧,我也不管了。” 张子良看秦淮在如此严肃的谈判之中,还不忘自嘲,顿时也是会心一笑,说道: “行了,別装了,说说你的条件。” “使君来之前吩附过,將军今日如果能退兵,为了避免日后互相猜忌,他最多扩军至一万人便会停止备武,这也是浙西道如今税赋的供养极限了。” “第二,他会停止对你们叔侄的离间行为。” “第三,去年五月答应的供给份额,和最新增加的一成份额,保持不变。 1 “使君原话,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把钱奉上,不让您这个兵马使难做。” “第四,八千人马此次出兵,舟车劳顿,每人特赏铜钱一百。” 张子良听罢秦淮的条件,久久不语。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再加一条,你那个腐青阳露,每个月送我四百瓶,跟李的数量一致。” 本以为他已经够退让的了,谁料秦淮却是如同拨浪鼓一样,使劲地摇头。 “將军,不是我捨不得送您,您如此通透,自然懂得白送的生意不会长久,我现在当然可以一口答应您的条件,但是等我回去大关,一定会直接无视掉这笔允诺。” “杀头的勾当有人干,赔本的买卖没人做。” “这是人性使然,您加的这一点,完全行不通。” 秦淮语气诚恳,似乎是真在为张子良考虑。 “那你说,怎么办?” “这青阳露的製作成本每瓶是2贯钱,我卖给李3贯一瓶,要不这样,我吃点亏,成本价卖您,每月400瓶,每瓶2贯,我一分钱不挣您的,可好?” 秦淮装出一副肉疼的样子。 谁料张子良摇了摇头,说道: “2贯一瓶太贵了,我顶多付给你1贯。” “將军,我不是说了么,赔本的买卖没人做,您这样,长久不下去的。” “李这次陷害我们两方,我此刻还想著怎么能报復他呢,难道你们就这么忍气吞声了?你回去就给他涨价,涨到4贯一瓶,这个钱,不就补回来了吗?” 秦淮眼前一亮,可以啊,这张子良的脑子也是挺活泛的,看来没少做损人利已的事。 昨晚上你们还在称兄道弟,结果暗地里互相使起绊子来是丝毫不手软。 都是办大事的人呀。 向你们学习。 第171章 真正的乱局才刚开始 第171章 真正的乱局才刚开始 徐州,节度使府邸。 李坐在榻上,脚下的火炉不时传出啪声响。 他不时地望向窗外,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消息。 “稟使君,秦淮只身前往张子良镇海军大营,一个时辰后离开。” 斥候跪在门口,匯报看战场前线最新情况。 “离开了?” “是的,还是张子良亲自护送离开的。” 李眉头微皱,这位唐王朝中期少有的名將,曾经创造过雪夜入蔡州活捉吴元济的奇蹟,圣人曾亲赞『有谋略”。 “使君,看来秦淮劝退张子良成功了。” “想不到当日手下留情放过的一个小小县令,如今竟然给我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配合裴度,把竇易直换上来。” 武寧军都知兵马使吴鸣岐挑眉说道,语气里不无遗憾。 “当时裴度被贬,对我们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的命令,我们自然不用再予理会, 再加上李条这个草包一连几步的应对都颇有章法,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而且他在之后也没有再躺平任嘲,而是不断扩军备武,往节制镇海军的方向努力。” “可是这次终归还是没有打起来。” “秦淮这个傢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使君,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浙西道作为我大唐漕粮、財赋重地,无论如何,都要收到我们自己手里。” “既然李条不敢打,我就换个敢打的人来!” “那秦淮怎么办?我怕这小子还有主意。” “那就一併调走,他建的大关不是在长安出名了吗?正好弄去工部。” 从大营返回的秦淮,刚到句容的边界,就看到李施群和一眾骑兵举著火把正在迎接他李施群看著秦淮安全返回,知道大势已定,紧的神情终於放缓。 二人相对无言。 他没有问秦淮谈判情况到底如何,只是催促著再快一些,使君等人都在润州等著他。 等到两人拍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润州府却是灯火通明,明显没什么人进入睡眠, 这次谈判太重要了,事关所有人的前途命运。 整个浙西道消息灵通的人,都在等著秦淮前去昇州的结果。 润州府外也是聚集了全道各类消息贩子。 有从政的官员、从商的商人、本地的大户,他们都要根据今晚的谈判结果,决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秦淮还没有进入府门,他安全归来的消息就已经以润州府为中心,飞快地往四地散去。 这让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头都落了地。 只要能回来,问题就不大。 “秦淮,快进来。” “路上寒冷,冻得不轻吧?” 李条將自己用的暖炉亲自递给了秦淮,让他暖暖手。 “使君,幸不辱命!” 秦淮拱手作揖,適时表现出兴奋之色。 “好!” “有勇有谋,不愧是你!” 李条和眾人都是一脸开心,看到秦淮带来好消息,恨不得往他的脸上狠狠亲一口。 “你先坐下来,具体怎么谈的,把经过仔细说说。” 秦淮这才將整个谈判过程敘述了一遍,提到了刀阵,还向眾人展示了自己被弓弩手射破的衣角。 “果然是骄兵悍將,忒无礼了些。”张坚一脸气愤。 李条点点头,当听到秦淮爭取到的谈判条件时,他瞳孔睁大,一脸不可置信,隨即转为狂喜,再次確认道: “扩军不超过一万人,不搞离间,不用提高供给份额,就这?” “还有低价购买400瓶腐青阳露。” “哈哈,秦淮,你真是个天才,这点钱你都要算计,也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子大还是钻钱眼里了,你难道就不怕张子良会当场翻脸?” “使君,我真的有400瓶腐青阳露。” 秦淮心道,废话,又不是亏你的钱。 前面三个条件跟我关係不大,可是白送这么多酒精,那都是我的血汗钱呀。 “秦县令,你此番交涉,遇强显崢嶸,泰山崩前而面色不改;临险生韜略,虎狼环伺志气愈昂。” “使君,秦淮是让浙西道免於兵灾的大功臣,应该重赏。” 赵新章诚心夸讚,这两日,他们昼夜未眠,圣人驾崩、镇海军乱,给他们带来的衝击实在是太大了。 秦淮几乎是凭藉一己之力,从重重乱局中找到问题的癥结,並且孤身闯敌营,不卑不亢,劝退敌军,挽狂澜於既倒,扶大厦之將倾。 “秦淮,赵管事说的对,你想要什么赏赐?” “使君,秦淮此举,都是职责所在,不管是对策还是谈判条件,都是在使君的带领下达成的,怎敢贪功?” “只是使君既然要赏,秦淮若是不受,恐教使君难安,此非为官之道。” “唯有一事,还望使君行个方便。” “只管说来!” 李条大气说道,眼前危局已解,他心情大好。 “如今局势动盪,大关军镇被人凯之心越来越重,此番谈判,张子良竟然公然要占据大关,秦淮深感不安,还望使君再准秦淮扩军,同时许我大关营建水军。” “水军?你不是只有几艘船吗?” “现在是只有几艘,但是下官有预感,不管是漕运维护还是水匪清剿,水上用兵的需求会越来越大,下官此举,也是未雨绸繆。” “好,张长史,即刻擬文,大关军镇由秦淮自行营建,人数不超2000为宜,大关水军即日成立,归属大关军镇,由秦淮一併节制。” “谢过使君!” 秦淮大喜,李条说的是『不超2000为宜”,那就是没有硬性的人数限制了。 目睹全过程的赵新章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大傢伙都两天没有合眼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李条打了个呵欠,一声令下,轰散了眾人。 秦淮正欲离开,却被赵新章拦住,二人很有默契地走到僻静之地。 “秦县令,今日能得安寢,需要向你道谢。” “赵管事此言就太见外了,这是我们共同完成的。” “秦县令,我有一事不明,能否告诉我你要设立水军的真实目的?你是不是有预感会发生什么?” 秦淮闻言,轻轻嘆气,沉声说道: “真正的乱局,才刚开始!” 第172章 我们去润州找秦淮吧 第172章 我们去润州找秦淮吧 刚出府门,秦淮就看到了崔夏和张午师,这二人为了第一时间等到秦淮,就一直在门外候著。 他们刚刚就看到了秦淮进去,只是人太多了,没敢打扰。 “镇使,我们回哪里?” 再见秦淮,崔夏二人激动之余谨慎不减,他们是愈发地感受到秦淮对於浙西道对於大关的重要性了。 秦淮一旦出事,则大关將不復存在。 实在是无人可以替代。 “大关。” 扬州,一处四进的朱门大宅。 李杨最近的心情不错,扬州的漕运生意虽然因为李施群的插手,没有以前好做,但是他的重心本就不在此。 此刻他手里握著一个木质黑盒,正是秦淮製作的『百疫退散”礼盒。 “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会赚钱有个屁用,只有这个东西,才能让我面见叔父。” 就在这时,小廝匆匆跑进屋子。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李公,门外一人,说他...他叫秦淮。” “什么?”李杨刷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放好礼盒,快步走出门外。 “秦县令?”李杨惊讶喊道。 “李公,好久不见。” “秦县令,您怎么来我这里了?以您今日声名威望,这不是折煞李某了嘛。” 李杨毕恭毕敬,將秦淮迎了进去。 “有什么事情,您派人通知一声就行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李公作为我青阳露的第一大客户,我来做个回访。” “回访?” “就是了解一下李公对这青阳露的评价。” 李杨恍然,隨即出声赞道: “这东西太好用了,据武寧军反馈,凡是伤口用上这个东西,基本上都会快速癒合, 再也不像以前,一个小伤口就要了命。” “不知节度使可有什么评价?” “叔父既为武寧军节度使,对士兵的生命非常看重,自是极为重视此神露。” 秦淮点了点头,他从李杨近期的转变就能看出来,这傢伙漕运生意减了,却比上一次见面更加春风得意,很明显,因为採购酒精有功,得到了李的赏识与重用。 他的日子肯定比以前好多了。 “既然能救命,自然是极好,只是,我怕这笔生意可能无法继续下去了。”秦淮略显遗憾说道。 “什么?”李杨神色一紧,惊讶问道。 “张子良不是退军了吗?他不会因为记恨叔父就要停了这笔生意吧。” 秦淮却是一脸无奈: “我素来敬重李节度使的为人,以使君为榜样,只是,苦於我入不了使君的眼,怕是无法再为使君服务了。” “秦县令这是说的哪里话?您的大名,如今浙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家叔都夸您身负奇术、年轻有为,何来入不了眼之说?” “李公有所不知,我既有官身,自是身不由己,不能像李公一样自由隨性,我最近听说,我自己的职位会有变动。” “嗯?职位变动?秦县令要调离此地吗?” “是的,不瞒您说,我最近为盛名所累,已有预感,將离开此地,赴京任职。” “这” 李杨终於明白秦淮来找他是干什么了。 “我听闻使君在长安有些门路,不知道能否为我的前程打点一下?” “秦县令是不想调离对吧?” “不错,不瞒李公,我最近在研製家传神药方面已有精进,而且腐青阳露已有扩產之法,若是就此离任,怕是不仅神药难產,连你我的生意也就此断绝了。” “什么?你的家传神药有希望售卖?” 看到秦淮頜首,李杨颇为激动,急忙说道: “秦县令需要我做什么,只管说出来就好。” “还请李公在使君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保住我大关镇遏使的职位,如有可能,帮我引荐一番,我有要事要向使君匯报。” “好!” 李杨答应得非常爽快,秦淮是他前途的重要保证,没了秦淮,他这辈子顶多就是一个漕运富商而已。 “我也就不留秦县令吃饭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启程赶往徐州,能儘快敲定此事,也能让秦县令早日放心。” “如此,有劳李公了。” 杭州,西湖。 孤山上,一男子登高远眺,身后两位娇滴滴的大美女,非常吸晴。 “焰儿,你把当日秦淮跟你说的话原样说与我听。” 卢焰看著父亲凝重的神情,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道: “我听闻,圣人身体不佳,喜服金丹,性情急躁,经常暴怒,责备左右,身边服侍之人接连获罪,正月万物伊始,诸事繁杂,我担心中和殿內恐有变数,令尊如不著急,可以身体抱恙拖延一二,待局势明朗再谈入京之事。” 卢元辅听罢,久久不语。 “那他有没有说如果圣人真的了,阿爷应该怎么办?这京城,去还是不去?” 卢薇在一旁肃容问道。 现在的局面,確实不太乐观。 前圣人的遗詔,新圣人的登基,以及河北三镇最近频繁的人事变动,简直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现任的卢龙节度使刘总,本身就是弒父夺位,听说最近心理不安,有退隱之心。 如此一来,卢龙镇,也就是幽州,这个曾经作为安史之乱的发起地,势必再次陷入內乱。 这种局面之下,別说他了,就是范阳卢氏,也如浮萍一般,不知去向何处。 父女三人都是心思剔透的聪明人,如何看不出现在的局势已经是『危如累卵”。 卢焰摇摇头,她现在只想回到秦淮身边。 圣人暴毙这种事情都能被他猜中,也许,他能指导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走下去。 “父亲,我们要不要去趟润州?” “秦淮不仅料到长安大变,还能孤身闯营,劝退张子良叛军,免浙西於兵灾,此人非同小可,绝非等閒之辈,值此两难时刻,我们要不要去请教一番?” 卢薇劝了一句,她与秦淮仅仅两面之缘,却已经產生了非常信赖的奇怪心理。 卢微一听要去找秦淮,顿时眼晴放光。 卢元辅看著两个宝贝女儿的希冀神情,笑道: “也罢,我已卸任杭州刺史,正好北上路过润州,我们就在润州停留一段时间。” 第173章 辅国辅君,宰执天下 第173章 辅国辅君,宰执天下 大关军镇,城门入口处。 “镇使也真是的,別的军队出去一趟,回来要么满载酒肉,要么驮著小娘子,我们倒好,弄的灰头土脸的。”一位土兵满身尘土,抱怨道。 虽然嘴上抱怨,但是脸上依旧嬉笑如常,明显並未真的介意。 崔夏一鞭子抽到了抱怨士兵的屁股上: “怎滴?帮老百姓修房子委屈你了不是?昨夜一阵狂风,你在砖瓦房里睡得舒坦,老百姓的茅草屋被掀翻了多少?再敢背后议论镇使,下次我就抽你的脸。” “都尉你不要生气,小胡乃是正话反说,刚刚修房子的时候他可积极了。” 挨了一鞭子的小胡连连点头,一脸委屈。 “镇使最近几天严抓纪律,你们都给我小心点,莫要坏了规矩,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 崔夏的严厉並不是空穴来风。 最近,一连三天,秦淮都在大关军镇主抓扩军工作,从选人標准到训练方式,全身心投入。 正是工部郎中张合信中提到的新任多府监主事卢刺史,吴同因为公权私用,还没被调离原职位了。 “崔夏,他的能力才学见识你们都是亲眼见证,客气的话你就是少说了。” 崔夏是仅担任著多府监的监事,名义下和胡主事乃是同级,张合特意交代过卢刺史, 所以我们此次来访並有任何逾矩之事,基本下完全由崔夏主导。 治军理念没了,制度保证也得跟下。 “杭州刺史胡宗民?” 所以崔夏將曲辕犁的製作方法和图纸交给了卢刺史,同时送了几把样品让其带回长安“卢元辅,此去长安,任何职位?” 至於其我的锄头、铁耙、铁锹,因为制铁工艺要求低,长安有法炼製出来,卫晶就以铁矿普通为由,有法提供具体技术细节和製作方法。 “你且问他,此番长安调动一事,你还没听了他的建议,有没立刻动身,现如今,他觉得你该怎么做?” “耕者让畔,行者让路;豪杰游侠,望风归附: 胡宗民听到那个问题,久久是言。 並委託秦淮將名將郭子仪、李晟等“秋毫有犯”的事跡编写成册,树立“良將爱兵, 良兵爱民”的榜样,於有声处是断感化。 黄童白叟,欢呼踊跃;德化所至,草偃风从。” 同时士兵们也要学习《孙子兵法》,以“下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为训,教导士兵“用兵为是得已,护民方为至德”。 卫晶需要了解胡宗民到底是如何规划自己的政治生涯的,否则,我也是坏给建议。 卫晶见卫晶言所问之事和自己猜测特別,当即答道: “崔夏,虽然卫晶言並未与他见面,但是他这8000贯赏钱,可是卢元辅给的。”一旁的卫晶为卫晶言打著圆场。 卢刺史在工部少年,自然明白曲辕犁的珍贵之处,连番感谢之前,便带著能让我荣誉加身的曲辕犁样品,迅速回了长安,甚至连小关炼铁场內部都有退去看一眼。 卫晶要求,扰民必须严惩,明確规定“劫掠民財者斩,殴伤平民者杖一百、徙边”, 设置“军法司马”专司纠察。在那一点还没连坐制度,实行“伍保法”,同队土兵互相监督,一人犯法则全队受罚,迫使土兵彼此制约。 “呵呵,那个功劳你可是敢领。”胡宗民谦让了一句,隨即让崔夏坐上,当即退入正题,问道: 那明显是哪个州的刺史,崔夏可是敢怠快。 倒是让一直以为秦淮不懂军事的李严、崔夏等老兵大吃一惊,虽然有很多具体的训练细节秦淮不甚清楚,可是他这建军理念实在是非常突出,远超李严的预期。 “崔夏呀,他下次救了你的男儿,当时为了徒生事端,你有没当面感谢,他是会埋怨你吧。”卫晶言看著面容姣坏的崔夏,笑意殷殷。 崔夏一听,露出感激之色,那笔钱,对於初建的小关,还是很重要的。 就在卫晶整军备乱之际,长安来人了。 “这范阳卢氏呢?您是怎么考虑的?” 不仅如此,所有的士兵都要学习认字读书,特別是《孟子》的“忠义护民”的民本思想,弱调军队存在的根本是“护民安境”,而非单纯效忠將领或朝廷,当然,前面那句话被崔夏隱去了。 “若是太常寺卿那种官职,卢元辅可愿意?” “崔夏见过卢元辅。” “崔夏,慢来见过卢元辅。” “或者你那么问,卢元辅,您为官究竟为何?” “看来圣人暴毙,带来的也是全是麻烦。” “能把曲辕犁全国推广开来,已是不能载入史册的小功了。” 崔夏抬眼望去,见其七官和卢焰姐妹没相似之处,更加篤定。 “若是以后,你自然是想做这辅国辅君、宰执天上的重臣,但是经此一事,你已心生进意,只希望能保你的两个男儿安稳度过那一生。” 比如选拔的士兵要脱离生產,专职训练作战,比如极为严明的军事制度。 再加下来的路下,我们还没知道了圣人暴毙的消息,都非常著缓回去。 就在崔夏刚刚送走长安来的官员,就收到了李严的传令,让我速速赶到府邸。 此次来访,和下次境遇完全是同。 在严惩几个偷农民牧羊的士兵前,“是拿百姓一针一线”就成了小关军人铁的纪律, 任何人是敢再犯。 “少谢刺史奖赏,小关营建至此,离是开您的帮助。” 倒是省去了卫晶许少麻烦。 李条我们出兵帮助受了风灾的居民修房子不是源於此规定。 “崔夏岂敢!” 崔夏拍马赶到,就看到卫晶正和一身紫色袍服的中年女人对坐饮茶,连忙行了一礼。 崔夏还要求定期组织士兵回乡修桥补路,对於一些自然灾害或者民间的正当求助,崔夏要求必须出兵帮忙,弱化我们“保家卫土”的乡土认同。 甚至连军镇的训练墙下都刷著崔夏要求做到的宣传標语: “肯定圣人有没暴毙,据你了解,很可能是户部尚书,可是现在出了那么小的变故, 你在长安的情报也还没失准,说是得会安排什么职位了。” 第174章 让我女儿住在大关可以吗? 第174章 让我女儿住在大关可以吗? 卢元辅听罢这个问题,脸色变幻不定,终究还是沉沉吐气,回道“范阳卢氏人才辈出,在京在野在军都有不少高官武將,说到底,我也只是其中一脉而已,宪宗在世时,我是家族文官一途的者,被寄予厚望,可是如今圣人新立,山雨欲来,我有预感,今后变数极大,已非我能掌控的了,不瞒你们,我已生了退隱之心。” 秦淮听懂了卢元辅的意思,本来宪宗励精图治,在削藩上功绩卓著,连河北三镇也已经趋附,卢元辅作为文官,自然极被器重。 可是如今圣人都能被杀被换,就是傻子也知道,这一个时期的和平怕是难以为继了。 秦淮听罢,沉思良久。 他本来已经为与李憩的见面,梳理好了说辞,可是现在面对的不是名將,而是一位世家大族的文官,情况反而更复杂,他要再仔细想一想。 根据秦淮了解,宪宗暴毙,其子穆宗上位之后,很快就暴露其贪图享乐、迷恋丹药的本性,加上推行的愚蠢的『长庆销兵』的削藩政策,不到一年,河北三镇復叛,这其中, 就包括卢元辅家族所在的卢龙镇,也就是幽州。 唐朝的反叛与后世略有不同,因为此时下克上的风气很重,所以反叛之中经常夹杂看各种『士兵杀节度使”『士兵分旗易主』『军队內乱”等乱象。 这种局面的形成,最直接的后果便是人人自危,任何人、任何家族都不能保证自己能在诸多乱局中独善其身。 像卢元辅这样的文官,註定是风雨飘摇的结局。 “卢刺史,当今圣人性情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非常清楚,他的即位之路一定是非常惊险,不管是十年前的储君之爭,还有圣人暴毙时的中和殿之爭,关键是当今的圣人並不是主导局势之人,这就说明...” 说到这里,秦淮適时闭上了嘴巴,显然在等著李条的授意。 “秦淮,这里没有旁人,你但讲无妨,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半句。” “这就说明圣人一定会非常忌惮各家势力做大,所以削藩势在必行,可是他又没有阿爷的雄略。” “依下官猜测,长安党爭会更加剧烈,对各地藩镇的管控日益鬆散,不出一年,河北三镇必反!” 秦淮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两位高官听罢,久久不语。 一个节度使的叛乱,一个长安的党爭,正好跟他们俩人一一对应,息息相关。 “秦淮,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卢元辅还是想再听听具体的建议。 “如果我是您,我会主动退出权力漩涡,去长安报导之前,先通过长安的关係,打点一下,求得一个閒职,离党爭距离越远越好。” “此举固然会导致您备受冷落,仕途中断,但是值此乱局,得与失顷刻翻覆,无人能够未卜先知。” “一动不如一静。” 卢元辅点点头,回道: “那我两个女儿呢?” “那肯定不能跟您一同回长安,倒不如称她们抱病,在外地修养。” “另外,如果圣人有徵召,让您任某镇的节度使,切记一定要推脱掉。” 秦淮知道这个时期节度使被杀被囚的例子很多,再次提醒道。 “除非,是让您来浙西道。” “哈哈...“” 李条和卢元辅同时笑出声,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秦淮还有心情搞转折,倒是缓和了气氛。 “秦淮,既然你说长安党爭会越来越加剧,让卢兄不要捲入其中,那我呢?藩镇越来越乱,我浙西道又该如何自处?” “不瞒使君,如果我所料不差,此刻正有人想往圣人那里吹风,要换掉您这位观察使。” “什么?我浙西乃財赋重地,换谁来能有我提供给长安的税赋漕粮多?” 李条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敛財能力。 浙西道的职田经营、检田括户、市舶与商税,还有一些非常规“进奉”,都做得有声有色。 “您不要忘了,浙西道还养了两万镇海军,而这里面还有很多叛党李时期的旧部。” “你是说,李希望我能灭了张子良及其镇海军,让浙西既没有骄兵为患,也可以供给长安更多税赋?” 秦淮摇摇头,说道: “他不是希望您灭了张子良,而是希望你们两败俱伤,再一併灭掉。”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卢元辅插了一句: “李兄,上次你们劝退张子良,固然解决了眼前的困难,让李憩的阴谋没有得逞,可是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你不想跟张子良打仗,他肯定想著把你换掉,换一个能与张子良血並的观察使。” 秦淮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不只是您,怕是我这个镇遏使也会一併换掉。” 李条听罢,修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步。 “卢兄,你那里可有关係阻止这件事?”李条把主意打到了卢元辅的京城人脉上,毕竟,他两个女儿也是要留在这里的。 “李兄,不管圣人是哪一位,李都是他们极为倚重的名將,而且他与已经得势的王守澄关係甚好,他想干的事情,怕是没有人会阻拦。尤其是他的理由光明正大,就是要削藩。” “我敢断言,只要李將此方案提出,圣人一定会同意的。” 秦淮也说道: “不错,如果我所料不错,以后节度使频繁换人將成为常態,只有如此,才能给圣人一些『安全感”。” “那该如何应对?”李条此时脸上再度显现愁云,以为大难已过,没想到李这傢伙,竟然后手不断。 “为今之计,只有面见李,劝其不要为难我等。” 秦淮老实答道。 “谁去见?他会见吗?”李条对自己的谈判水平没有什么信心。 “使君,我认为您不適合见,到时候他逼您攻打张子良,您又该如何?而且这是『王见王”,一旦谈判破裂,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谈判一事同样事关大关安危,而且我与李,还在勾当腐青阳露这笔生意,也算有些交集。” “下官不才,愿前去一试。” 李条闻言,大喜: “好!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要儘快动身,面见李想。” 卢元辅在一旁抚须而嘆: “李兄,你有秦淮助你谋事,大事可期矣!” 隨即转过头来,悄声问道: “秦淮,我那两个女儿,就让她们待在大关,可好?” 第175章 出名之后,遇到的都是好人 第175章 出名之后,遇到的都是好人 大关军镇,城墙之上。 太平河上络绎不绝的船只商队,两岸不断拔地而起的建筑摊贩,以大关为中心,沿河一带,显然已经成了丹徒最热闹、最繁忙的商业中心。 就是缺少桥樑,导致交通不便,使得隔不远就停著渡船。 “怎么这么多船堵在渡口?” “镇使,韩大家的诗相传甚广,再加上您智退张子良,拯救浙西道,现在的大关,已然成了浙西道最炙手可热之地,军镇门口挤满了要来做生意的、想参军的、想做工的,您看那几艘船,有两艘是从韩刺史的袁州过来的,一艘装满石炭,还有一艘都是他赎买回来的年轻人。” 邱大伟指看远处的船只一一介绍道。 秦淮点点头,看来韩愈已经找到了他诗中描述的煤矿產地。 “还有一艘是句容县县令陈以升送过来的,他知道我们需要死鱼烂虾肥之后,每个月都会给我们送来一船,我们硝石田的面积已经扩了一倍有余。” “他应该不要钱吧?” “不要钱的,若不是您,他的句容早就被张子良占了,哪里还敢跟您要钱。” “还有两艘,是常州过来的船只,一艘都是铁矿石,还有一艘,是水泥。” 说到这里,邱大伟迟疑了一下,问道: “镇使,这水泥是不是张修集製作的?” “不错,我教他的。” “他在那边,还好吗?” “挺好的,当初我是故意开除他的。” “哈,当时看到您找到了跟锡山冶矿一样的石炭销路,我们就回过味来了。” 秦淮笑笑,对著另一侧的杨潜说道: “杨匠,水泥来了,你儘快熟悉一下它的用法,可以先在军镇里面铺路测试,等你明白了它的好用之处,再结合铁质筋骨,桥樑就可以建起来了。” 杨潜点点头,道: “镇使,这个水泥如果真的如您所说的这么神奇,那桥基、桥墩、桥面都可以用水泥为基、铁条为骨,桥樑营建的难度將会大减。” 秦淮頜首,递过来一张图纸: “这是铁骨水泥拱桥的施工图纸,先建一个简单一点的,让大傢伙通行畅快一些,爭取一个月建好。” 杨潜又问道: “镇使,大关渡口现在来看,有些太小了,停泊的船只太少,很容易拥堵,是否也要扩建?” 还不等秦淮开口,邱大伟连忙补充道“镇使,现在各地蜂拥而来的民夫越来越多,人手问题已经不足为虑。” “既然如此,那就扩。” 隨即,他朝看另一侧的李严问道: “都尉,现在还觉得我这个军镇大吗?不知道当时是谁一直嫌大不让建的?” 听看秦淮的调侃,李严有些顏,自嘲道: “我乃营巢燕雀,又怎知镇使鯤鹏之志。” 一旁的杨潜及时接上: “我乃凿木匠夫,岂能测镇使巧工之思。” 二人一唱一和,邱大伟见状,也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出几个字: “俺也一样。” 刊沟,出了正月之后,这条漕运要道虽然水量依然不多,但是好在没有结冰。 秦淮站在船首,这是他第二次走这条路了,只不过上次去的是彭城,这次是徐州。 站在他身侧的,除了张午师,还有也走过这条线路寻找石炭的邱二光。 当然,还有李杨。 “李公,让你来回奔波,秦淮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秦县令说的哪里话,只要能够促成您跟使君的这次合作,我多跑两趟,又算得了什么。”李杨眼角含笑,非常诚恳回答。 秦淮不置可否,转而问道: “李公,这次你面见使君,是否有提到帮我留在大关一事?” 李杨听罢,眼神有些躲闪: “我说过了,使君说您的调令乃是圣人决定的,他没有左右圣人的能力。” 秦淮眼神微眯,李此言,明显是託词。 这个时期,一个县令的任命,正常的流程基本上是吏部銓选、中书门下覆核、皇帝御批,调动亦然。 但是对於远离长安的地方,比如岭南,或者藩镇割据比较强烈的地方,比如河北三镇,县令的任命大部分是节度使直接任命,然后上报吏部走个流程即可。 对於贡献度比较高的道,比如浙西道,长安一般在对官员考核政绩的时候,都会听取节度使或者观察使的意见,决定本地官员的任命。 比如句容县新上任的县令陈以升,就是这种调任路线。 但是这次不一样,李明显是想一口吃下浙西道,那么人事任命权,他一定会全力抢夺,掌握在自己手里。 整个浙西道,除了各地刺史常规的亲军,有战力的也就是李条和秦淮两个人而已。 既然李动了调走李条的心思,那把秦淮调走,也就成了顺手为之。 所以此次徐州之行,不管李什么態度,秦淮都要亲自去一趟。 “秦县令不要太过担心,使君也说了,还是希望让我请您过去当面交流。” 李杨见秦淮脸色不好,忙找补了一句。 秦淮摆摆手: “我不是担心自己被调走,而是惦记著我大关那些瓶瓶罐罐,如今形势太过混乱,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去研究清楚了。” “李公,此次见面,可有什么指点於我?” 李杨闻言,作沉思状,良久才开口道: “秦县令,我也不瞒您,我不知道使君这次为什么非要您过去,在我看来,这趟行程並不是必要的,可能使君有他自己的考虑吧。” “李公觉得会是什么考量?” “我也说不好,这次见过叔父,总感觉他比以前更著急了,像我以前去徐州,他总会留我下来住上一日再走,结果这次,连饭都没让我吃,就让我赶紧回来叫您来了。” 就在这时,从船舱里走出一人,对著李杨说道: “你家叔父除了著急,可有什么其他症状?” 李杨见突然那的来人,男性中年,医者模样,疑惑道: “秦县令,这位是..:?” “哦,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是人称丹徒神医的刘封郎中。” 第176章 面见李愬,再向阎罗借三辰 第176章 面见李愬,再向阎罗借三辰 徐州,刺史府邸。 秦淮上次彭城之行,刘悟是在凉国公府会见的李,此次却是在刺史府邸,按照李杨的说法,李是自从去年中秋节之后便从彭城搬到了这里。 秦淮大概猜出了李的用意,徐州是武寧军的治所,搬家的目的还是为了军事管理更方便一些。 当秦淮隨著李杨一同入府的时候,他终於见到了这个险些让他万劫不復的唐朝名將, 李。 年约五十,脸型方正,鼻樑高挺,神情坚毅,一看就是久经沙场却又沉稳內敛的將军。 除了脸色有一丝苍白。 让秦淮异的是,这位权倾一方的大將,家中摆设极为简单,从空荡的院落到正厅, 几乎可以用寒酸二字形容,厅內除了必备的家俱,几乎看不到什么装饰之物。 “你就是秦淮?”李声音中气十足。 秦淮恭敬行礼,回道: “丹徒县令秦淮见过使君。” 前圣人能实现『元和中兴”,不得不说,李绝对是其中的重要功臣之一,秦淮对此,还是心存敬意。 “你们都先退下吧。”李摆了摆手,只留下秦淮一人在內。 “秦淮,你是个聪明人,我不跟你兜圈子,放弃大关去长安吧,我保你前程无忧。” “另外,你也別用青阳露威胁於我,我知道是你做出来的,我也確实很看重此物,但是,相比较而言,我更看重浙西道。” 秦淮微微嘆气,李心思剔透,一上来就道出了秦淮今天最大的谈判依仗。 简单的几句话,就让秦淮很难应对了。 很显然,这次谈判,比他想像中的要困难许多。 对方明显已经想清楚了所有得失,主导了谈判內容,秦淮想要像对付李条那样,耍点小聪明、编些话术,肯定是行不通的。 “使君,您对我这么一个小小县令,能以金印悬肘,秦淮感激莫明。可是大关军镇已有兵士近千,周遭依附者近万,让我为了自己的前途,去捨弃大关、捨弃他们,这件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好一个金印悬肘、不弃糟糠,我本来念你是有才之人,特意让你跟著李条一同回京,既然你有情有义,不想领我的人情,那你可以走了,调你进长安的事情,我不会再参与。” 秦淮仔细看著李的表情,见其不似撒谎,心里有些发堵。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开,而是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使君,能不能不要把李条调回长安?” 李听罢,眉毛斜挺,轻哼之声从鼻孔传出: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管好你自己就好。” “好,那我问一个跟我息息相关的事情,浙西道承平日久,您为何非要轻启战端?” 闻言,李再次抬头打量了秦淮一番,见其丝毫不退、语气坚毅,微微笑道: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你要是猜对了,我就给你一个向我提建议的机会。” “使君想尽最快速度剷除张子良的两万骄兵。” “我为什么要剷除他?你是不是以为我想当浙西道的藩王?” “您剷除张子良,並非为了自己,而是想將浙西道彻底收归国有,盈我大唐国库,壮我大唐军士。” 李先是眼底一丝异之色闪过,隨即声音愈发冷厉: “既然你已知我的筹谋,为何还要处处作对?如今还想阻挠我调离李条,汝之行为, 与叛唐何异?” 好一顶大帽子,看来我力保李条、智退张子良,还是惹恼了他的。秦淮看著李生气的神情,暗暗想著。 这可是叛唐的质问,即使李再怒,秦淮也不准备让步,他脸色不变,不急不缓,解释道: “叛唐?使君的行动若是真的对我大唐有益,那我现在就是被你砍了也不冤枉,要是你的筹谋错了又当如何?是否可以算我救了大唐?” 对於秦淮的无礼,李没有动怒,他刚刚说过了,要给秦淮一个提建议的机会。 “圣人暴毙,长安动盪不止,各地势力蠢蠢欲动,如此时机,一旦浙西道轻启战端, 定会让摇摇欲坠的局势更加混乱,正所谓『开战容易止战难”,您就那么有把握能快速灭掉浙西道的这些军队,而不引起其他连锁反应吗?” 李以手捂嘴,咳了一声,道: “纵观浙西道周边,岭南偏远,而淮南本身就是李氏一族,周遭能数得出来的军队就我武寧军一支,要不是还要防著北边的藩镇,我又何须如此费事,我自己派兵就能灭了张子良的骄兵悍將。他们今日不反,明日必反。” “比张子良这些骄兵过份的势力多了去了,以您之才,不应该返回长安,助新圣人施政吗?” 秦淮丝毫不让,据理力爭,继续说道: “如果下官所料不差,圣人接下来会频繁更换各道节度使,不出一年,河北三镇必叛,而这,才是威胁我大唐根基的大事,您不去长安帮助圣人消弹这等隱患,何苦一直盯著这么区区两万人的弱旅?” 李憩听罢,脸色晦暗一分,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 “你为何有此推断?” 秦淮这次破天荒的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食指指了指天。 “河北三镇要叛这事还用我说?难道你看不出来?答案当然是现在这个新圣人,他不中用呀。” 李明白秦淮的意有所指,轻轻嘆息一声: “也许你说的对,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我已有预感,自己时日无多,彻底將浙西道收归国有,就是我能为大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秦淮听著这略显悲凉的话语,不觉有些动容。 “都快死了,还想著怎么维繫大唐的统治呢,不愧是能记入史书的唐朝中晚期少有的名將。” 他缓缓起身,对著这位两鬢已有些斑白的五十岁將军说道: “使君气竭尚呼、臂垂犹斩,报国之心,拳拳可表,下官感佩於心。只是,既然有此报国之志,何不在此帅旗倒悬之时,再向阎罗借三辰呢?” 李想再次嘆道: “寿命天定,如何借得?” 第177章 玉葫正气露 第177章 玉葫正气露 “使君此言差矣,古之圣贤,或修身以延年,或积德以福泽后世,皆证寿天非天定。 若寿皆由天定,则圣贤与凡人无异,何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教?” “话虽如此,可我尽访名医,也治不了这腹痛之疾。” “我丹徒有一郎中,姓刘名封,虽无远名,但是医术颇好,我这次来,也把他带来了,可否让其为您诊治一二?” 李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略带疑惑看向秦淮。 “使君不要误会,我並非有意调查您,而是来之前,我找李杨了解过您的情况,从其话语中,我猜到您有隱疾,这才带了郎中。” 李想脸色稍缓: “既如此,就让他进来吧。” 大关军镇。 “焰火娘子,大关现在分成了四块,最里面的高墙围著的就是军镇,平常士兵训练、 食宿都在其中,任何人不得靠近,还有一块是最靠北边的炼铁场和烧砖场,中间就是大关牙人和民夫的生活区,您现在所在的,也是大关的外围,叫游客区。” 周全抱著小蝶,指著远处的標誌性高炉,对著卢薇卢焰二位娘子仔细介绍。 两位小娘子姿容太过出色,引得周围人驻足围观,窃窃私语。 “镇使说了,您二位以后可以住在这里,这是一栋独院,僻静,而且日夜都有专人把守,专门为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准备的。” “秦淮住在哪里?”卢焰好奇问道。 “镇使和牙人们都在生活区住著,也是一栋独院。” “他那还有別的房子吗?” “应该有的,要不我直接带你们过去看看吧。 周全说著,就准备往里走,二位娘子太过招人眼了,他觉得还是秦淮那边更合適一点按照秦淮的吩附,两位娘子可以在生活区和游客区自由行动。 “换个住的地方,镇使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太好了,姐姐,这样我们就可以住在一起了。” 小蝶兴奋地从周全身上跳下来,蹦蹦跳跳跑到两位小娘子中间,一手拉起一个,朝著生活区走去。 “使君,可有注水?”刘封將手从李的手腕处移开,开启了问诊。 所谓注水,就是指腹泻。 秦淮閒来无事的时候,也看了一些《诸病源候论》之类的医书,他记得里面曾记载:“注下者,大便稀沥或如水注,水谷不化,洞泄如注。” “每日六七次,日渐虚脱。” “这种症状,维持多久了?” “快一年了,从最开始的每日两三次,渐次增多,直至现在,已经极难忍耐。”李神情有些痛苦,显然,被这疾病折磨得不轻。 “脐周可有痛感?” “日夜发作,难以安眠。不仅如此,还会畏寒口渴,饭后呕逆。” “郎中可说过什么?” “郎中说我胃脘瘩满,乃是泄泻。” 一旁候著的秦淮见问诊完毕,寻思这症状,不就是慢性肠胃炎嘛。 在这个时代,拉肚子也能把人拉死。 本来以为是什么疑难杂症,秦淮担心自己的大蒜素治不好李,还特地把刘封一块喊了过来。 “我看这药方,倒也无误的,既然没有效果,那么秦县令的家传神药,或可一试。”刘封放下黄抓药的方子。 “当真?”李將信將疑,他对这种什么家传神药向来不是很认可,这一年来,他因为江湖郎中所谓的『神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使君,如果侥倖,我这药液能將您从病痛折磨中解救出来,是否可以暂缓浙西道兵戈?” 秦淮適时提出自己的要求,虽然李的表现至今都还是比较正常,但是秦淮可不敢赌,至少要获得一个口头上的承诺。 对於李这种名將,哪怕是口头承诺,有时候也比白纸黑字来的可靠。 闻言,李没有立即表態,良久,他捂著肚子说道: “若你那药真能让我多活几年,我即刻北上,浙西道的事,以后再议。” “至於李条之位,我不会再主动將其调离,但是...” 秦淮点点头,他明白李的意思,李不会主动去圣人面前申请调离李条,可若是圣人自己的决定,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朝著刘封点点头,就看到其从药匣之中取出一个玻璃瓶,装满水的瓶底有一滴金黄色的蒜精。 刘封熟练地把水倒掉,小心翼翼地將蚕豆大小的蒜精,用薄木勺引入早已经备好的蚕皮外衣,这外衣一看就知道是特殊处理过的,上下两瓣,中间可用胶衣包裹一圈。 比最初治疗陈启的麵皮『胶囊”精致多了。 这是秦淮发明的“胶囊』”,从以往病人的用药情况反馈来看,他发“肠溶』才是最好发挥其功效的方法,可是肛门入药对於这个时代来说,局限性还是有点大。 像李这种位高权重的人物,秦淮都找不到敢对著李说『脱下裤子从后入药』的人也因此,秦淮就发明了这种蚕衣大蒜素。 经过试验,还是比较容易度过胃液屏障,发挥应有的功效。 就是吞咽有些许困难。 “使君,此药入口之后,要直接吞服,不可咀嚼。” “这是什么药?味道怎会如此刺鼻?” “此乃玉葫正气丸,因为药液里面加入了大蒜,故而刺鼻。” 所谓玉葫,就是大蒜的雅称。 李闻言,伸出手接过蚕皮蒜精,仰起脖子一口吞下。 秦淮看到李此举,內心大动,他本以为李会像当初面见刘悟一样找他试药,可谁知李竟然对他完全不设防,压根就没想过可能会被毒害的事情。 不管是被病痛折磨想要求一个解脱也好,还是看透秦淮为人也罢,都说明李乃是胆大心细、不拘小节的人。 “这样的人,还是儘量不要做对手,至少不是现在。” 秦淮心中默默记下。 “使君,此药液一日三次,每次饭后服用。” 李点点头,再次捂著肚子,他的腹痛又上来了。 “既如此,我等先行告辞,明日再来看您。” 刚走到门口,秦淮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使君,我可以去趟沛县吗?” 第178章 劫车救人 第178章 劫车救人 沛县,湖陵泽。 石炭矿洞如同巨兽张开咽喉,上百名矿工背著藤筐在陡峭的矿道里攀爬。 牙人们每背出一筐石炭,便会在门口帐簿上,用硃砂笔在上面画圈计数。 一圈,就是一文钱。 前些年矿洞不深的时候,一天可以挖矿十几筐,可是隨著矿坑越来越深,越来越陡, 一天能挖出七八筐就不错了。 当然,如果碰到被砸死的矿友,搬出来户体可以换取三文钱。 一高一矮两位满脸黑的牙人,刚从矿洞爬上来,卸下肩上沉沉的担子,一屁股坐在土堆上,开始间歇休息。 “听说了吗?牙转子刘资羽被抓了?这会儿呀,正要押到县衙那里呢。” “啥?”矮个子牙人明显吃了一惊。 “可惜了,要是没有刘公找到高价收购的买家,我们现在怕是一天连五文钱都挣不到“他只是个牙转子而已,又不是漕帮的人,能犯什么事?” “听说是前几天,刘资羽找到了一处浅矿,按照规定,他可以摆脱牙转子的身份,当上浅矿的监事。结果却被陈九盯上了,本以为是天上掉馅饼,没想到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福祸难料呀。” 听到陈九的名字,矮个子明显撇了撇嘴,再也不敢说什么。 话说两边,离矿洞不远处的一个渡口,因为常年拉煤,整个渡口的石板都黑得发亮。 “二光,这就是出售我们石炭的產区?” 秦淮跳下李为其准备的漕船,踩著沟沟洼洼的地面,沿著车辙印往里走去。 “邱公来过这里?”李杨作为半个本地人,自然而然当起了秦淮的嚮导。 邱二光正想回答,就看到远处一辆囚车缓缓而来。 “镇使,你快看!”语气之中充满了焦急与震惊。 秦淮几人连忙望去,就看到一个柏木囚车,手腕粗的柵栏里,是一个穿著粗麻衣的中年男子,麻衣表面还有血渍。 “这是...刘资羽?” 秦淮几人透过血污看清囚车之中人的面目,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围了上去。 “你们要干什么?这是陈主事指定要押往县衙的罪犯。” 牵马的两个武夫装扮的牙人怒斥一声,虽然眼前的这几人穿著气度都不像是普通人, 但是这毕竟是在矿区,乃是他们的地盘。 来到这里,是龙你也得盘著“什么陈主事?”李杨对这里也不是特別熟悉,出声问道。 “你连陈主事都没听过?得得得,都赶紧让开,耽误了押解犯人,把你们一併收拾了两名牙人说完,见无一人动弹,就想上来推揉。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秦县令?你们怎么来了?” 囚车上的刘资羽声音有些虚弱,他没想到,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却碰上了秦淮一行人。 也许还有救。 两名牙人一听什么县令,立即收回了想要推人的手,有些犹疑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拦住我们的去路?” 秦淮不准备做自我介绍,丹徒距离这里几百里地,这些牙人可能连丹徒都没听过,自然也不认得什么丹徒县令。 李杨也是有些犹豫,他虽然是李憩的族亲,但是毕竟主业都在扬州,徐州甚少来此, 而且也无官身。 至少在这两个牙人面前,秦淮一行人是没有什么身份可以亮出来的。 见他们不说话,其中一个矮胖牙人一鞭子抽到囚车上,鞭尾顺著缝隙精准打到刘资羽的头上。 “让你乱说话,还敢逛骗我等?果然,牙转子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见此情形,秦淮怒极,张午师和邱二光心领神会,上去就是猛端二人腰间。 两名虚胖的牙人瞬间倒地,他们是又惊又怒,没想到在这里还有外地人敢殴打他们。 “你们给我等著。” 放下狠话就要跑,张午师又是一脚,再次端翻,恶狠狠道: “钥匙!” 矮胖牙人吃痛,连忙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隨意扔在地上,也顾不得拉起另一位同伴,连滚带爬就往里跑走了。 秦淮没准备拦住他。 想要解决此事,必须得管事之人出面,李杨的身份才好使。 邱二光连忙捡起钥匙,將刘资羽从囚车里扶了出来,又把自己的大擎披到了冻得瑟瑟发抖的刘资羽身上。 “刘公,这是怎么回事?上个月还在正常送货呢。”邱二光出声询问。 刘资羽紧了紧衣领,对著二光递过来的水囊猛喝了几口,指了指远处的山头: “我在那边的山里寻得一处浅石炭矿,本想转个身份,当上新矿监事,结果却被这里的管事陈九抢了,非说我中饱私囊,贪婪无度,过度开採,说是要押我送官办理,实质上就是想抢这处浅矿。” 原来,湖陵泽的石炭產区,不管是谁发现的,所有权都归本地漕帮,但是发现之人可以成为新矿监事,可以投入自有钱帛,从而参与矿场的开发经营,比如產矿多少,找什么买家。 如果经营的好,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差事。 这个规定,也是鼓励眾人积极寻矿开矿。 本来刘资羽因为秦淮这个『高净值客户』的关係,在这个矿区就积累了很好的名声, 现在他要是成为新矿监事,势必对老矿的人员、產出、经营造成影响,虽然钱还是漕帮赚了大头,但还是涉及到了利益的重新划分。 因此,刘资羽就被陈九惦记上了。 “陈九是什么人?” “漕帮的主事之人是田甘,陈九算是他的副手之一,你看到的这个矿区最深最危险的矿洞,就是他负责的。” 秦淮瞭然,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到底,还是地盘、钱帛、地位之爭,亘古不变。 “李公,你认识田甘吗?” 李杨点点头,说道: “虽然不是很熟,但是在刺史府邸见过,他对使君非常尊敬。” 秦淮眼前一亮,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可是田甘最近並不在矿区,要不然,陈九也不敢如此待我。” 刘资羽急忙说出最新情况,看起来,他跟田甘的关係也不错。 就在这时,一声公鸭般的嗓音传来: “哪个不要命的?敢来湖陵泽撒野?” 第179章 四两的事儿,非要上秤? 第179章 四两的事儿,非要上秤? “陈九?”刘资羽从地上站起来,看清来人,一脸怒意, “你们几个,把这些妨碍公务的刁民都给我打押了。” 陈九对著身后几个摩拳擦掌的手下吩咐道,他来之前就已经从头到尾梳理了一下刘资羽的关係网,確认这傢伙决不会认识什么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且慢。” 李杨往前一步,说道: “陈九,你还认得我吗?” 陈九闻言,堆满横肉的脸上,细细的眼晴微微眯起,看清来人后,顿时化作一个笑脸“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李郎君,你不在扬州当差,大老远的跑我沛县做甚?” 陈九认识李杨,並不只是因为他是李的侄子,主要还是因为李杨为了搞定与秦淮的酒精交易,曾经亲自来过沛县,帮秦淮搞定石炭增加的销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杨和刘资羽是同行,都是帮助秦淮这个客户购买石炭的中转商“自然是来购买石炭。” “此事好说,只要李郎君將此人交予我。” 李杨摇了摇头,他虽然不知道秦淮与刘资羽的关係,但他能明显感觉到,秦淮绝不会就此袖手旁观。 於情於理,这个帮,他李杨都必须得帮。 “陈九,这是我的朋友,何故如此待他?” “朋友?” 陈九將信將疑,刘资羽什么时候搭上李这条线了?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鼻腔传出一声冷哼,喝道: “本来呢,李郎君的面子我是必须得给的,毕竟使君还节制著我沛县所有的漕丁,可是无奈此子所犯之事太过恶劣,恕我今日不能遂李郎君的愿了。” 说罢,就要再次动手抓人,李杨见陈九不给面子,忙问道: “陈九,田管事何在?” “由管事呀,他出去为使君寻药去了。” 闻言,李杨嘆了口气,指著刘资羽问道: “敢问陈管事,此人所犯何事?” “中饱私囊,损公肥私,意欲窃取沛县矿產,我们已经在其家中发现大量財帛,这就要送官办理。” “你放屁,那些钱都是你栽赃给我的。”刘资羽怒极,吼著嗓子反驳道。 “人证无证俱在,容不得你狡辩!来人,动手!” 陈九大手一挥,完全不给李杨面子,就准备再次拿人。 “等一下。” 李杨再喊一声,只是声量比刚刚明显弱了一些,他悄悄挪了挪,来到秦淮身边,附耳道: “秦县令,今日之事,你看要不要让刘公放弃浅矿,我再说个情,让陈九放了刘公, 双方各退一步,可好?” 听到李杨的建议,秦淮微微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 倒不是秦淮不捨得刘资羽发现的浅层煤矿,而是这个事情如果真的按照李杨的建议来,恐怕害的是李杨自己。 可是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他眼神朝著陈九直视而来,轻哼一声: “你真要拿他?” 陈九看到秦淮冷冽的眼神,再听著这简单但是不失霸气的话,不由得有些心虚,神情比刚刚面对李杨更加凝重了几分。 他早就关注到一直没有说话的秦淮了,这个气质谈吐极为不俗的年轻人,明显才是眼前眾人的主心骨、话事人。 “你是何人?”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现在放了他,把他应得的东西还给他,这事情就还有缓儿。” “若是我执意不放呢?” 秦淮轻声嘆气: “陈管事是吧,你要是不放也行,只是这本来四两的事情,真被你闹到了县衙,上了秤,怕是一千斤都打不住!” 听著这极具威胁意味的话语,陈九破天荒的没有立即反驳,而是皱眉不语。 良久,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发狠道: “一千斤?我倒是想要称一称,看看你到底多少斤两。” “上,给我抓起来!敢有阻拦,一併拿下!” “不用,刘公自己会上去。” 秦淮对看刘资羽使了个眼色。 出於对秦淮的信任,刘资羽点点头,不等几个牙人靠过来,便自行上了囚车。 秦淮几人就在后面跟著,確保刘资羽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这一行站位奇怪的人,就这么往沛县县衙走去。 驛路之上,李杨看著前方吱呀前行的囚车,小声问道: “秦县令,为何不折中一下呢?” 很明显,李杨对於秦淮的选择还是有些不解。 “李公,我且问你,徐州是不是存在一股与使君暗中不对付的势力?” 李杨听罢,微微挑眉,心道: 这件事,他是如何知晓? 秦淮盯著李杨的反应,知道自己所猜无错,於是继续说道: “李公,你作为是使君的亲侄子,刚刚已经亮明身份,亲自出面要求陈九放人,结果他不仅不给你面子,甚至还说“阻拦者一併拿下』。陈九作为沛县漕帮的管事之一,绝对不可能是蠢货,敢说这种话,只代表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並未把使君放在眼里,他背后一定还有其他势力撑腰。” 李杨见秦淮已经猜到,轻轻嘆一口气,解释道: “不瞒秦县令,我家叔父已经被病痛折磨了近一年,眼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此后,不管是武寧军內部还是漕帮这种地方势力,慢慢就凝聚起了一股势力,就等著叔父去世之后,瓜分这块地界,陈九就是其中沛县漕帮的代表。” “那看来沛县县令也是嘍?” 李杨摇头说道: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看陈九有恃无恐的样子,多半是的。” 秦淮点点头,不禁暗暗想到: “怪不得跟李见面的时候,他多次捂著自己的腹部,明显是在强忍著腹痛之疾,却是一直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看来,不管一个人多么有权势、有手段,如果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快要死了,那么这些人所考虑的,便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何应对这个有权势的人死后的局面。 这就是徐州的现状。 “矣,张公去哪里了?” 李杨这才注意到张午师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队伍中了。 秦淮没有回答,而是指著前方逐渐开阔平整的路面: “沛县县衙到了!” 第180章 三分人样没有,十分官样栩栩如生 第180章 三分人样没有,十分官样栩栩如生 崔杜最近有些开心,作为沛县的县令,湖陵泽的石炭產区他眼馋了好几年了,可是自从李这个节度使上任以来,把这个產区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他想尽办法也插不进去, 如此大的利润,他却一直吃不到什么好处。 可是最近情况有变化了。 李病了。 而且据可靠消息,此病癒发难缠,已是不治之症。 所有人,包括他,都已经知道了李这个严酷的上级,已经命不久矣。 油水十足的石炭產区,也终於被他撬到了墙角,这日子,自然比以前舒服多了。 所以当看到陈九押著囚车来到县衙报官的时候,本来正在勾栏听曲儿的他,不但没有对於凭空增加的工作量感到厌烦,反而异常配合。 哪怕听到李杨乃是李侄子的身份,他也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立刻摆起了架势,升堂审案。 陈九为了做死刘资羽的罪状,准备的很充分,人证、物证全都一併带来。 一脸鼠相的崔杜,装出正经审问的样子,依次传唤了所谓亲眼所见刘资羽收受財物的证人,以及当庭呈上了从刘资羽家中搜出来的上千两银锭。 人证物证俱在,任凭刘资羽如何辩驳,依然被押著往定罪的方向走下去。 也就是李杨在现场,要不然刘资羽根本享受不到这么规范的审讯流程,早就被摁著直接画押认罪了。 秦淮在一旁冷冷看著,一直没有说话。 这个狗屁县令,三分人样没有,十分官样栩栩如生。 配合一个管事,两个证人,短短半日时间,就这么把一个清白的人,通过合理合法的手段,便做实了罪名。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几只『老鼠”,当著所有人的面,一口口啃噬乾净。 这就是得罪权势之人的后果。 刘资羽有他拯救,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愿意助其脱困的“秦淮”的。 秦淮看著眼前这一幕幕令人不寒而慄的场景,再代入到普通老百姓的视角,他再次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时代。 戏剧继续上演。 终於到了最后判罚的时刻,也许是秦淮等人过於安静的异常表现,让崔杜、陈九搞不清楚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反而生了些忌惮。 “李郎君,我刚刚为了你已经和陈管事谈过了,只要你让这刘资羽认罪认罚,本官可以將其从轻发落。” 崔杜一团和气,笑里藏刀,对著李杨小声说道。 李杨自然不能擅自做主,不由自主看向身后稳坐堂下的秦淮,后者缓缓起身,对著崔杜说道: “崔县令,这些所谓的外地商人送给刘资羽的银锭,上面分明有火漆烙上的『湖陵官监”四个字,一个外地商人,如何拥有独属於湖陵炭矿的官银?” 听著秦淮合情合理的质问,陈九眉毛一挑,说道: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一定是那个富商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兑换过的。” “既然存疑,是不是应该找到那个商人核实缘由,再来决定定什么罪?” 崔杜见这个看似深藏不露的傢伙,竟然只是挑些程序上的毛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心中大定。 装了半天的深沉,原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个只会空谈、异想天开的草包。 如此,便没有什么威胁了。 “这位郎君,且不说那个商人带著檐帽,证人没有看到其面目,就算按你所说的找到了那位商人,他也不会承认自己触犯律法的事情,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不妨碍继续定罪。” “不用找了,我就是那位送钱的商人。” “什么?” 秦淮此话一出,眾人皆是一惊。 陈九更是皱著眉头,疑惑道: “你到底是何人?你要知道,胡乱说话,可是要吃官司的。” “我听说刘公找到一处浅层石炭矿,我给这些钱,是为购买新矿石炭支付的定金,这也犯法了不成?” “胡说八道,哪有定金支付上千两银锭的?”陈九怒道。 “分明是图谋不轨,意欲占据我沛县炭矿,既然你已经承认是你所为,来人,给我一併押下去,等候发落。” “慢著,你说的对,这个钱確实不仅仅只是购买石炭,还有我为了开发新矿投入的份额。” 见秦淮为了不被关押,语无伦次到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陈九心中大喜: “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根据规定,我沛县炭矿一律不许外人参与,你既然自陈其罪,崔县令,此案可以就此结掉了。” 崔杜同样大喜,虽然不知道秦淮为何冒领罪责,但是只要结果是好的,谁管他过程如何。 “来人!拿下这个意欲窃取我沛县炭矿的贼子!” “等一下。”秦淮再次叫停。 陈九、崔杜眼皮直抖,今天真是犯冲,每次动手,都会被人叫停。 “如果我说,这是使君让我来买份额的呢?” “什么?” 陈九、崔杜闻言,皆是一惊。 陈九脑子活泛,眼珠子快速转动,怒道: “哼,且不说使君抱病日久,久不见客,哪有精力会管你这种小事,就算真如你所言,我沛县依然是漕帮的沛县,现在的使君,可没法一手遮天!” “是吗?” 一声中气十足的反问,声音不大,却让陈九囂张的表情瞬间定格。 他的身体如同被毒蛇盯住,丝毫不敢动弹,只得机械地扭转过来,看到了那个让他视若阎罗的男人。 看著眼前男人英武的模样,哪里像传闻说的久病不起? “使...使...使君?” 陈九两股战战,几欲跪下,初春的天气依旧寒冷,可是他却冷汗直流,顺著脖子流下。 崔杜也好不到哪里去,自恃聪明的他为了夺取更多利益,不惜在李死前抢先站队, 如今的他,早已站在了李的对立面。 “使君,您...您身体好了?” “啪一-” 一声脆响,秦淮闻声望去,只见马鞭在空中甩出最大弧度,狠狠打在了崔杜这位县令的脸上。 崔杜一声惨叫,痛苦倒地,鲜血从手指缝中流下,本就猥琐的老鼠模样,此刻更是拧可怖。 “一场风寒而已,你竟然要咒本节度使死?” 第181章 关扑博戏,掷骰赌果 第181章 关扑博戏,掷骰赌果 “使君,阿爷可曾来信?” 刺史府邸,卢薇卢焰两姐妹,正与李条一同用茶。 “你阿爷每次修书都是两封,一封与我,一封家书给你们,情况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李条看著突然来访的卢氏姐妹,有些疑惑。 卢焰神色略有紧张,说道: “那都是五天前的信了,我们是来问问,使君这里有没有新的信函,只要是长安的都行。” 李条摇摇头: “没有了,现在最新的消息就是,你的阿爷任职太常寺卿,不管如何,也算升了一级,想来这个位置,可以离党爭漩涡远一些了。” 说到这里,李条想起了什么,又道: “你们不会是想去长安吧?你阿爷信中可说了,秦淮对长安局势的判断可都算准了, 现在实在是乱得很,你们可千万不能去。” 两姐妹微微頜首。 “使君,秦淮呢?怎么一连出去这么多天都没回来?” “嗯?” 直到听到这个问题,再看看卢焰微微发红的脸颊,李条这才意识到两姐妹到底为何而来了。 原来为阿爷是假,为秦淮才是真。 暗骂自己愚钝的同时,也再次为秦淮这种吸引绝世美女的能力嘆服。 “这小子桃运真不错。” 卢薇看到李条的神情,知道他把她与妹妹混为一谈了,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解释道: “我只是陪妹妹一块儿来的。” 李条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笑道: “秦淮这次是去徐州找李,来回就算最快的速度,也得十天了。” “徐州?李?他不是张子良兴兵来犯的幕后黑手吗?”卢薇柳眉微。 “正是。” “啊,那他会不会有危险?”卢焰一脸焦急,失声问道,语气中充满担忧。 太平河,看著越来越熟悉的两岸风光,立於船头的秦淮,助跑,弓身,投掷。 一个石片蜻蜓点水般飞掠水面。 一 “镇使,你打了八个水漂,哈哈。” “张公,镇使贏了,该你唱掉歌了。” 这是漕丁们为了打发船上无聊时光,盛行一时的船上游戏,叫做关扑博戏,掷骰赌果。 韦庄曾作诗:“掷琼爭荔枝,输者唱歌。” 秦淮將骰子改成了打水漂,顺便活动下筋骨,锻链身体。 张午师闻言,也不扭捏,直接开嗓。 让眾人晴喷称奇的是,张午师其貌不扬,却有一个好嗓门,清亮、浑厚,极具穿透力,配合有节奏的歌,十分好听,连岸边浣洗的娘子、船上的渔人都停掉倾听,想来是时时开嗓。 一曲作罢,李杨得空,寻了个间隙,说道: “秦县令,我就在前面渡口下了。” “也好,李公这一连数日奔波,一路辛苦了。” 李杨赶紧摆手说道: “不敢当,我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此次徐州之行,若非秦县令出手拯救,我的家族崩坏,也不过片刻之间。”李杨一脸感激之色,对著秦淮恭敬作揖行礼。 除了感激,还有后怕,李杨不知道自己叔父的情况已经这么危急了,徐州的形势也比他预计的差很多。 要不是秦淮的神药,一旦李病逝,那后果,他都不敢往下想了。 “秦县令,我已经在徐州留了人,一旦后续进展传来,我即刻与您匯报。” 前几日的沛县断案一事,李出面,直接化解了危急局面。 秦淮当场便是带著刘资羽离开了县衙,至於后续的处理情况,秦淮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说陈九欲逃,被李憩带来的武寧军当场砍杀。 陈九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得罪的年轻人到底是谁。 县令崔杜更是被李打得面目全非,关进了大牢,生死不知。 秦淮知道,这只是李平乱安內的第一步,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当天晚上在与其深谈一番之后,第二日便是离开了徐州,踏上了这趟返航的船只。 当然,刘封郎中和大蒜精都被留了下来。 要说这药也確实神奇,李仅仅用了一天,身体腹痛的情况就大为好转,根据李想自已的判断,再吃上个三天,就可痊癒。 所以当张午师找他求助的时候,他可以说是一刻不停,直奔沛县。 开玩笑,秦淮可是能救他性命的人,谁与秦淮为敌,跟要他的命无异。 要说这身体不愧是革命的本钱,当李想知道自己的疾病可以痊癒之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瞬间就进发出了惊人的气势,让秦淮看到了这位久经战场杀伐的將军酷吏的另一面。 “一个大蒜素就杀的七七八八了,看来,没有耐药性的细菌,才是好细菌。” 看到李杨下船离去,秦淮安静地坐回船舱。 此次徐州之行,还是要好好梳理一番。 李这个武寧军节度使,虽然两次设计害他,但是究其根本,与秦淮本人无关,只是他想维持大唐长治久安的措施。 此次选择出手救这个算得上『对手』的將军,一方面是秦淮確实担心浙西道的人事变动,给他新生的大关军镇带来诸多麻烦;另一方面也是秦淮出於整个大唐王朝后续发展的考虑,在他的实力未壮大到足以割地自治之前,他还是希望周遭儘可能的和平一点。 秦淮想要行韜光养晦之策,李这样能镇宵小、平叛乱的人,就必须得救。 “唉,摁起葫芦浮起瓢。” 一想到李夜里告诉他的话,秦淮就有些心烦, 秦淮用神药加对大唐局势的精准分析安抚住了李,让他放弃了对浙西道的图谋。 可是正如李所言,即使他不通过王守澄諫言,说不定还会有其他人諫言,甚至圣人自己也可能会撤换掉李修的职务。 不说別的,秦淮刚穿越过来时遇到的千匹綾纱一事,他虽然已有猜测,但是当最终確认幕后之人就是清流代表、宰相裴度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吃惊的。 这位名留史册的宰相,竟然用一系列微操,就为竇易直铺平了经浙西道再回长安的升职之路。 要不是遇到秦淮这个变数,怕是浙西道早就变了天了。 想到这里,秦淮有些无奈,朝舱外喊道: “张公,直接去刺史府吧。” 第182章 『农夫犹饿死』的李绅要来? 第182章 『农夫犹饿死』的李绅要来? 当秦淮从北固山码头下了船,纵马奔向刺史府邸时,远远地,就看到李条站在大门口迎接他的到来。 可见,李条对秦淮这次的徐州之行是多么的重视。 在其身后,卢氏两姐妹並肩站立,一同等候。 本来卢薇被李条误会是为了秦淮而来,就很不愿意出门迎接了,结果架不住妹妹的拉扯,同时秦淮的出访结果关係到浙西道的安危,她也是非常掛念,最终还是跟著一块儿出了府们。 看到秦淮马不停蹄、风尘僕僕的样子,卢焰眼晴里满是疼惜之色。 “使君,天气寒冷,岂敢劳您出府,这不是折煞我等。” 秦淮看到等候的李条,早早地便翻身下马,小跑著来到李条面前站定,诚惶诚恐说道李条的官职大他好几级,他可不能居功自傲,让李条凭空生了忌惮,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哈哈,秦淮,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这一趟徐州之行没有白跑。” 秦淮作揖回答: “幸不辱命。” “两位娘子好。”秦淮对著卢氏姐妹打了个招呼。 “行了,人也看到了,你们回去吧,秦淮呢,我先占用一会儿,晚点还给你们。” 卢氏姐妹闻言,神色大动。 妹妹卢焰的脸已经红透,低头不语。 姐姐卢薇倒是没怎么变红,而是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番,最终还是没有说话,气呼呼地拉著妹妹一块儿离开了。 “我还以为她们嫌我大关简陋,搬到您这里了。” 看著两姐妹被人护送著离开,秦淮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们可是专程来我这里寻你呢。” 见秦淮没有理他,李条伴装怒道: “还看?晚点回去再看。” 李条拉著秦淮来到议事厅,不等秦淮坐下,急忙问道: “秦淮,快跟我讲讲,李那边怎么说?” 秦淮这才將与李的会面大致讲了一下,他有家传神药的事情,李条是知道的,所以並未太过惊讶。 “你是说,李想现在不准备对付我浙西道了?” 李条再次確认了一遍,看到秦淮頜首,他又问道: “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想,他会在扫清徐州制衡他的势力之后,便会著手回长安了。” 李条心中大定: “如此甚好,甚好。” 秦淮却是一脸凝重,提醒道: “使君,想把您调离浙西道的可不只有李。” 李闻言,眉毛瞬间挑起: “还有人?” 秦淮正欲回答,却听到门外传来小廝的稟报声: “使君,周別驾求见。” “他来做什么?”李条有些疑惑,正想拒绝,却听到秦淮劝道: “使君,还是见一见吧,周別驾不理俗务已久,说不定有什么急事。” 李条有些不太情愿,正和秦淮谈在关键时刻,嘆了口气说道: “你先在偏厅等一等,我看看他想干什么。” 秦淮点头,转身离开。 偏厅內,秦淮喝了一口荤茶,饶是穿越过来大半年了,还是喝不惯这种大杂烩一锅煮的茶水。 当然,这跟他现在的心境也有关係。 “不会真让李这个乌鸦嘴说准了吧。” 秦淮心里暗暗吐槽,他本来就是想告诉李条要防著点周別驾这个人,没想到名字还没说出来,人倒是先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让秦淮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可不会相信什么巧合。 李条与周別驾的见面持续时间倒也不长,也就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看到李条进来,秦淮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使君,周別驾找您,所为何事?” “矣,先不说他,你先说说,刚刚谁还惦记著对我动手呢?” 因为周別驾突然求见的插曲,秦淮现在反而不好直呼其名了。 “使君,您还是跟我说说,周別驾到底找您干嘛来了吧。” 不得已,秦淮只好再问一遍,在不知道周別驾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之前,他还不能说。 “也没啥大事,就是李绅要来了。” “谁?李绅?” “对,翰林学士李绅,新任的御史中丞、户部侍郎。” “不得不说,他那两句诗,“四海无閒田,农夫犹饿死”,可真不错。” 听到这个任命,秦淮心里陡然一惊,真是怕啥来啥。 周別驾为什么会认识李绅? 秦淮快速分析著这傢伙的行述: 周文渊,润州別驾,本地人,其家族自南朝以来累世簪缨,祖上曾出过数位江左郡守,至唐初因支持李唐平定江南,得赐润州良田百顷。其妻裴氏,出自河东裴氏东眷房分支,与裴度乃是族亲。 这是周文渊明面上的势力,与秦淮並无什么瓜葛。 唯一的关联,就是那个被郑笔设一刀砍杀的句容县令张佑,周別驾是张佑的舅舅。 “使君,李绅来浙西道干什么?” “说是来考察一番,让我做些准备。” “既为考察,自有驛使来信,为何由周別驾转述?” “他们二人曾是国子监旧友,李绅此次出行,是他邀请的。” 秦淮顿感不妙,眉头紧,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没有忘记这傢伙曾经和韩愈斗诗贬损大关工匠机巧的事情。 “秦淮,不管是竇易直还是李,都已经被我们摆平,真的还有人凯我这个位置吗?” 李条见秦淮久久不语,还是回到了他关心的话题上。 “当然有,圣人的心思我们无法揣度,但是近在眼前的,可就有一人。” 秦淮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何人?” “正是刚刚求见您的润州別驾,周文渊。” “什么?” 秦淮真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次轮到李条眉头紧锁了,他对於秦淮的判断能力早有领教,此刻也是没有急於否认或者质疑,而是认真思考起事情的可能性。 “张佑不过就是他的一个外甥而已,而且也不是我杀的,他周文渊作为本地土族,家族姻亲不计其数,张佑甚至不是其中最出彩的,他不会因此就要记恨於我吧。” 李条分析了一下当前形势,他不觉得自己会被周文渊记恨上。 秦淮却是摇了摇头,不同意李条的看法: “使君,本来確实如您所说,周別驾作为本地豪强,犯不著因为一个外姓姻亲得罪您。” 秦淮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但如果,他的家族马上因您而灭族了呢?” 第183章 李绅巡察,无解难题 第183章 李绅巡察,无解难题 “因我灭族?秦淮,你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使君,润州虽为上州,但是这么多年使君的兵力一直维持在2000人左右,可是自从千匹綾纱之局开始,在您察觉到危险之后,不断扩军备武,半年时间,便已经扩军至6000 人,纵使您管理有度、盈利有方,但是对於突然出现如此吞金的巨兽,势必会对润州各位官僚、豪绅造成全面挤压,利益受损在所难免。” “话虽如此,但是也不至於有灭族之危吧?”李条將信將疑。 “我听说,您因为“军屯”的事情,圈占润州周边不少民田,虽然有付钱赔偿,但是其中光是涉及到周氏家族庄园的就有3座,让他每年损失租米五千石。” “我听说,周家势大,漕船生意甚多,您为了更好实行两税法,利用水军扣押周家不少漕船收取“护航钱』。” “我还听说.” “行了,你別说了。”李条打断了秦淮的『逐一列举”,解释道: “也许你说的对,我为了扩军,確实挤占了他周家不少利益,可是我又不是单单针对周家,润州的豪绅哪个不是如此?再说了,我养这么多士兵,不就是为了保护润州整体的利益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您这边军队不断扩大,胃口自然也是越来越大,若大家就此各自安好,形成新的平衡局面,倒也罢了,可是傻子都知道,人的欲望是无底洞的,今日占3 座,谁能確保明日不占5座?”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尤其是您还拥有这么强的兵力,哪个豪绅会不怕?您看看昇州,哪还有像周氏这样的大家族,不都被张子良烧家灭族、劫掠一空了嘛。” 听到秦淮的陈述,李条终於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这是一个骄兵横行的时代,也就是他现在管得牢、看得紧,才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兵灾事件。 站在润州豪绅的角度想,要是哪一天你这些兵都变成骄兵了怎么办? “你是说,不只是周文渊一个人会这样做,甚至润州其他担心兵灾的豪绅也会有这种想法?” “是的,而且不止於此,据我了解...” 秦淮说到这里,有意停顿了一下: “按照规定,周別驾可以拥有部曲,其不仅安排这些部曲每日像镇海军一样操练,还在其登记造册故意隱瞒,几个月的功夫,他就已经臀越了『不超百人』的规定,现在差不多有两三百人了。” “除此之外,周氏家族庄园甚多,他还以经营庄园之名,广泛招募『护院』『和佃户丁壮』”,迄今已有三百人,每日都演武训练,早已经逾越了『不得成建制』的禁令。” “还没说完,周氏家族以“保境安民”为名招募团练乡勇,至今已有乡兵两百,除了以皮甲替代不敢装备的明光鎧甲,与镇海军別无二致。” 秦淮一一陈述,娓娓道来,听到李条的耳朵里,却是如同惊雷在脑海炸响。 李条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周文渊竟然囂张到了这个地步,私人武装都有七八百人了。 如果不是为了对抗新成立的镇海军,他又何故如此著急蓄养私兵? “那他把户部侍郎李绅邀请到我浙西道,是没安好心?” 秦淮頜首,他说这么一大串,就是想点出此事。 “那你觉得,周文渊联合李绅,是想准备怎么对付我?” 秦淮微微摇头,这二人没安好心是肯定的,但是具体怎么筹谋、怎么施策,他不能未卜先知。 “使君,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我暂时还不確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目標就一个,解除镇海军的武装力量。” “至於是把您调走,解散武装,还是逼迫您与张子良火併,两败俱伤,现在还不得而知。” “哼!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隨即眼珠子一转,说道: “秦淮,我们可不可以在李绅来之前,將周文渊..” 李条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而是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秦淮再次摇头,说道: “无论如何,周別驾都是朝廷命官,而且在京在野颇有根基,不管是动用镇海军杀了他还是剷除周氏家族,弹劾您的文书立时便会出现在圣人面前,您也逃不脱『欲叛唐自立』的罪名。” “杀也杀不得,拦也拦不住。如此这般,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李条神情严肃,外患刚解决,內忧又起,从过了年以后,他真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过过。 秦淮没有立即回答,说实话,他也没有想到什么好方法。 “使君,李绅作为户部尚书,既然来考察,肯定是从其自身职务入手,户部主管全国户籍、財帛、赋役、税收等。他很可能会核查我们的两税截留情况,追踪军资来源,財赋审计,检视军队编制,调查军需物资等等。” 李条听到秦淮说的一大堆可供审查的类目,头都大了。 “这该如何是好?是不是从现在就赶紧洗白各类帐簿?” 秦淮摇头,肃容道: “使君,对方如果单纯就是来找茬的,不管我们如何应对,都是无济於事的,等李绅回了长安,嘴长在他身上,我们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根本不重要,全凭他一张嘴。” 李条闻言,心底生出深深的绝望,按照秦淮的分析,这不就是无解之题吗? “使君,为今之计,只能是兵来將挡水来土掩,看看对方到底准备从什么地方找我们的把柄。” 秦淮半安慰半建议道。 “你不是说堵漏洞没有用吗?” “不用堵漏洞,只是我们可以从李绅的动作里,搞明白他们准备如何对付我们,再想法应对。” “好,秦淮,我现在任命你为接伴使兼浙西道镇海军司马,全程接待李绅一行。” “喏。” 这两个职位还蛮有意思的,接伴使不是什么官职,但是从字面意义上来讲很好理解, 全程接待陪伴,从职责来讲,相当於匯集了別驾和长史的共同职责:礼仪、监察、户籍、 赋税、文书等。 而镇海军司马,是一个军事辅佐,虽然是閒职,但是有这样的身份,秦淮就可以插手镇海军的日常工作里了。 两个职位,都是为了秦淮能更方便地『对付”李绅。 秦淮立即应允,隨即问道: “使君,李绅何时到?” “明日!” “明日还好,还有些时...什么?明日?!” 第184章 洗澡共浴,都直播出去了? 第184章 洗澡共浴,都直播出去了? 大关。 回到家中的秦淮,本想著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好好陪著老婆『休息』一下,结果发现明月並不在家,这倒是比较少见。 看了眼天色,还没到睡觉的时间,秦淮所幸让邱大伟把大傢伙召集过来,开会。 秦淮先是把最近的事情大概讲了一遍,重点强调了明天李绅要来考察的信息。 邱大伟和李严分別匯报了大关军镇的发展情况。 其中最重要的,当属大关的核心战力,火枪队,已有240人的规模,並且在不断稳步扩大。 加上弓弩手、骑兵、斥候、拍杆、水军,还有最近刚刚成立的火炮队。 总规模已有1500人。 这是秦淮如今最大的底气所在,再加上铜墙铁壁般的军镇,即使张子良再次大军袭来,秦淮也有信心依靠地利之势,好好守一下,而这,仅仅才过去一个月。 “镇使,如你所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建议镇海军缩减规模,当然,不是真的缩减,比如上表声称『浙西承平”,自愿裁撤镇海军2000人,將精锐转入『丹徒团练使”名下,必要时还可以请朝廷派员监军以示透明。或者將裁撤士兵户籍划归明州盐场“灶户』,战时一日內可重召。” 李严听罢秦淮所述,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秦淮却是摇摇头说道: “你这个方法,我来的时候,长史张坚已经建言过了。若只是长安来人倒也罢了,使劲糊弄,也能糊弄过去。可是本地还有周文渊这种耳目遍布浙西道的家族在,想要暗度陈仓、瞒天过海,难度太大,况且,周文渊一直等到李绅出发好几天才说,就是不想给我们提前准备的时间。” 李严听罢,没有再说什么。 秦淮说的对,对方处心积虑,此法確实不好对付。 李条別说转移军人了,甚至连帐簿都来不及做个新的。 “如此看来,確实是无解之局。” “是的,对方带著目的来的,不管怎么应对,哪怕天衣无缝,也架不住李绅会往圣人那里说什么。” 可以说,秦淮遇到了他穿越以来,最无解的阳谋, 等秦淮再次回到家中,发现明月已经回来了,还准备好了盛满热水的大號水桶,上面氙盒著水汽。 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好好洗澡睡觉的秦淮,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脱个精光,跳进了桶里。 “呼..:”秦淮长长吐出一口气,舒服地喊出了声。 放在任何封建朝代,能够烧如此一大桶热水,都是非常奢侈的行为。 可是在大关军镇却不存在这种情况,焦化煤的过程中,会產生大量的烟气,除了用於砖窑预热之外,还可以用来烧开水。 不仅如此,炼铁场的高温熔炉也被秦淮改造了一番,每次炼铁完成之后的余热,也可以用来烧开水。 这些水量,虽不足以供军镇每个人日常生活用水,但是供给喝水做饭,还是够的。 仅此一点,大关军镇的土兵、牙人、民夫,因为喝生水导致的疾病就大幅减少。 再加上酒精用於外伤,大蒜素用於杀菌消炎,其总体健康水平绝不是外面的人可以比擬的。 “呀,郎君,你怎么这就跳进去了。” 提了一小桶热水的明月匆匆赶来,看著闭目享受的秦淮,满是心疼。 放下水桶,就走到秦淮的脑后,温柔地帮他按摩了起来。 “娘子,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去打水去了。” “再之前呢?” 明月脸上泛起一抹红晕,说道: “我去王兰娘子那里去了。” “哦?这么晚了去那里做甚?” “郎君,阿嫂她怀孕了。” “什么?”秦淮一脸惊讶,隨即恍然,这周全和王兰虽然孩子早天多年,印象里应该年纪蛮大了,可是秦淮细细一合计,发现他们夫妻也就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再次怀孕生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挺好,挺好。”秦淮真心祝福。 “那阿嫂的工作,你要多干一点,让她好好养胎。” 明月轻轻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琉璃瓶,趁秦淮不注意,倒进了浴桶里面。 “嗯?什么味?”秦淮突然闻到一股药味。 回过头来,就看到明月正慌里慌张的往自己怀里藏藏掖掖的,看到秦淮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小脸瞬间红透,把刚塞进去的琉璃瓶拿了出来: “郎君,这是药酒,阿嫂说了,这个可以强身健体,她知道你今日回来,特意把我叫过去,就是想给我这个东西,让我一定要给你用上。” “药酒?”秦淮满是疑惑,从明月手里接过琉璃瓶。 “鹿茸血酒?” 看到这个名字,秦淮瞬间瞭然,闻了闻,里面应该是黄酒,浸泡了鹿茸片,鹿茸已呈暗红色,显然泡了许久。 “既是强身健体的药酒,大方入药就是了,娘子为何扭扭捏捏的?”秦淮以手抵住明月的下巴,调侃了一句。 “妾身...我...我..:”明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秦淮见状,身心大动,猛然从桶里站了起来,水四溅,浸湿了明月的衣裙。 “啊...郎君,郎君洗完了吗?”明月捂著眼睛,惊慌问道。 秦淮不理,而是一把將明月拉了过来,一个横抱,与还未褪去衣物的明月一同浸入热水桶。 悉悉索索,风光旖旋。 良久,明月小脸红晕未散,侧著靠在秦淮的胸口。 感悟著心爱之人有力跳动的心臟,她一脸满足,觉得人生有此夫君,实在是让人幸福的事情。 秦淮同样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幸福,正在回味之时,却被一声提问打断: “郎君,你何时娶卢氏姐妹为妻?” “什么?谁告诉你我要娶妻的?”秦淮有些莫名其妙。 “我刚刚打水的时候,焰火娘子一直踩著椅子往我们院子里看呢,她以为我没发现。”明月俏皮说道,语气里有一丝小得意。 “什么?她们什么时候住在这里的?我不是在游客区给她们分了房子吗?” “第一天就住过来了,就住在我们隔壁。” “什么?”秦淮眼皮狂跳,忙看向蜡烛的方向。 蜡烛--浴桶--窗户--院墙,完美呈一条直线。 也就是说,从光源到外面的院墙,他们俩刚刚在浴桶里的疯狂又热烈的原始动作,如同直播剪影一般投射到了窗户上。 投入了墙上露出的那一双如同剪水秋波的眸子里。 当然,也可能是两双。 第185章 芸芸眾生,不接待你 第185章 芸芸眾生,不接待你 北固山码头。 一座四层楼船缓缓驶来,看著眼前这前所未见的最大楼船,秦淮眼晴微眯,嘴角翘起。 这种等级的楼船也是你一个没有品级的翰林学士坐的起的? 当然,翰林学士虽然没有正式品级,但是掌握中枢机要,拥有“內相”之称,可夜宿禁中参与决策,绝不可小看。 李条贵为浙西道观察使,那是正三品实权官员,管辖润、苏、常等多州,是大唐粮食、丝绸贡赋的核心区,年掌控漕粮200万石,占据大唐接近五分之一,丝绸贡赋占內库近半数,地位显要,自然不可能亲自迎接李绅。 周文渊也许是为了避嫌,哪怕秦淮邀请他,竟然也没有过来,所以此刻的码头上,除了秦淮及一些隨从,並无显赫之人。 倒是显得格外冷清。 吨位巨大的楼船,稳稳停在渡口,本来跳下了事的步骤,李绅非要等到差役將台阶铺好才肯下船。 看到李绅从船舱走出,秦淮凝神望去,他对这个写出《悯农二首》的诗人还是比较好奇的。 但见其人,身著紫色圆领澜袍,这是三品以上官员特有的服色,腰束玉带,头戴乌纱噗头。 虽是中年样貌,但是面如削玉,眉间有悬针纹若非双目微凹,身量清瘤如鹤立,行路时袍角生风。 “果然是天子近臣,这形象沉稳內敛,颇有唐朝士大夫的气质。” 只是看其这官架子十足的做派,想必內里早已醃赞一片。 秦淮对这个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一点好感都没有,更何况知道他这趟就是来找茬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缓步上前,行礼道: “大关军镇镇遏使,秦淮,奉使君之命,特来迎接悯农大夫,李学士。” 要说官场,为何称谓如此重要,秦淮这一句话就足以印证。 秦淮本身有多个职务,镇海军司马、丹徒县令、大关军镇镇遏使。 这里面,最合適的职位是镇海军司马,虽是虚职,但是品级很高,从五品,作为接待来宾最是合適,能让被接待的人感受到重视。 结果秦淮不仅不用这个职务,反而用了大关军镇的职务,要知道,大关可是这位翰林学士专门写诗击过的,秦淮此举,可以说是专门挑了个李绅最討厌的职位来迎接他。 秦淮这句话还提到一个官职,就是对李绅的称呼。 作为翰林学土,秦淮称其为李学士,自然没问题,但是一路上,李绅可从来没听说有人敢叫他李学士,全都是尊称他一声『李內相”。 秦淮不仅不叫尊称,反而还用上了李绅年轻时的成名诗篇,悯农大夫,分明是有取笑的意思。 一句话,两个称呼,就奠定了秦淮此次接待的態度基调。 果然,李绅闻言,鼻子冷哼一声,对著秦淮脾睨而视,冷冷道: “接我你不够格,李条呢?”李绅声线沉鬱,乃是洛阳正音。 秦淮回以冷笑: “哦?敢问李学士现任何职?” 李绅犹豫了一下,他还真没有什么实际的官职,只好说道: “右拾遗。” 哼,一个从八品的諫官,只是因为加入了牛李党爭,被李德裕聘为翰林学士,有什么可拽的? “我乃镇海军司马,从五品,兼任著丹徒县令、大关军镇镇遏使,李学士此番前来, 可有奉詔諭?” 你一个从八品实职的翰林学土,又没有奉詔巡查,由我来接你,那都是抬举你了。 李绅做梦也没想到,本以为此行来浙西道,既可以当爷,又可以颐指气使,大显官威,抬手之间就可以把活给干了。 没想到,一下船就遇到这种下马威, 有那么一刻,他都想直接回长安了。 可是那样一来,岂不是无法完成好友的嘱託了? 暗呼差点上当,李绅反而神色平静了下来,对著秦淮说道: “秦镇使,我乃翰林学士李绅,此番劳驾你来接我。” “哼,此刻低头又如何,后面不把你整死,我就跟你姓。”李绅恶狠狠想道。 “走吧。” 秦淮手一挥,刘传之就命人牵过来几匹马,李翰林一看连轿子也没有,脸色更是难看,不过他不准备计较,反正已经打定主意。 眾人一路前行,不一会,就来到润州城郊的驛站。 “就这?” 李绅看著简陋甚至有些破败的驛站,再也压不住火气。 “怎么了?”秦淮明知故问。 “你难道就让我们內相住在这里吗?”身旁的黑脸小廝一脸怒意,指著斑驳的驛站门扉,斥问秦淮。 李绅受冷遇,他也同样会受,自然对秦淮极为不满。 一个工部的侍郎来润州的时候,李条都可以安排其在府內入主,如今內相来了,结果却是住小破驛站。 秦淮实在是欺人太甚。 “宫殿沈沈晓欲分,昭阳更漏不堪闻。李学士,你的诗做的极好,难道是在宫殿住的久了,看不上这驛站了?” 李绅面容愈发冷厉,秦淮如此安排,分明是存心对抗他的巡查,这样看来,自己这一趟来浙西道是来对了。 这次出差,李绅跟圣人说的是“回乡省亲”,现在他非常后悔没有从圣人那里討一张詔令,害得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极为被动。 住的差点倒也没什么,可是吃的差,他是万万不能忍的。 听说江南的嫩牛舌极为可口,他已经提前让人通知秦淮准备,看现在情形,这口美味他是吃不到了。 “李学士要不要进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嫩牛舌呢。” 秦淮再次出言讥讽。 还想吃嫩牛舌?为了你一顿饭,我得杀掉十几头小牛,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代。 都传言你一顿饭上百贯,果然名不虚传。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四海无閒田,农夫犹饿死。” 真是讽刺! “秦镇使,不劳烦了,我突然想到我在这里有一位好友,我准备去拜访他。” “请便。” 秦淮摊了摊手,示意他们自行前去。 秦淮轻甩马鞭,等著李绅离去,这傢伙却是突然回头,问道: “秦镇使,我可以把你今日所为,当成李条的態度吗?” “自然不是,我这个態度代表的是..” “芸芸眾生。” 第186章 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第186章 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望著李绅几人鬱闷离去的背影,刘传之大感痛快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忧,朝著秦淮小声问道: “镇使,我们这样真的好吗?李绅毕竟是新朝新贵。” “哼,就算安排的再好,也换不回他在圣人面前的一句好话,何必委屈自己,还浪费大量財帛。” “可是使君那里...” “使君已经听了我的建议,这几天抱病休养,谢绝见客。至於有什么怠慢之罪,都系我一人所为。” “那李绅要是去巡查镇海军或者大关军镇呢?” “一律不准进入,他又没有带圣人詔令,不用理他。” “可若是不让他看,到时候在圣人面前,岂不是任由他编撰?” “难道你让他看了,他就不胡说八道了吗?” “这倒也是,可是这样不就把人彻底得罪死了吗?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 秦淮像没事人一样,爽朗一笑: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非男儿。反正他也不会说浙西道的好话,既然如此,倒不如先让我出口恶气,要不然,岂不是太过屈了?” 好一句包羞忍耻非男儿,刘传之被秦淮隨性豁达的笑容和诗作感染,也跟著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偽君子,他又何尝不是鄙夷嫌弃,路过的时候都想著踩上两脚。 这个时代从不缺少『食民之膏尽銖”的贪官污吏,但是像李绅这种靠著悲天悯人的两首《悯农》起家的官吏,竟然转眼就变成了对百姓敲骨吸髓、蚕食鯨吞的恶官,实在是少见。 一边口吐膾炙人口的诗,一边疯狂的吸人血,对於这种人,秦淮如果还要卑躬屈膝、 好生招待,那这穿越之旅实在是无甚意趣,他还不如一头撞死,看看能不能再穿回去得了。 “那现在怎么办?要派人跟看他们吗?” “不用。现在要做的,就是冷落他们。” “要装出最不在意的样子,摆出最有恃无恐的態度,端著最无所畏惧的脸面。” “总而言之,就把他当成一个回乡省亲的八品小官,无须理会。” “喏。” 润州,別驾府邸。 正厅之中,楠木食案之上,摆满了珍美酒。 鲜嫩可口的牛瀆小舌,仅取頜下三寸肉的洞庭鱼,三百转翻烤的驼峰炙,奢靡程度实在是嘆为观止。 李绅手拿犀角镶金製成的筷子,夹起一片牛舌,放入嘴中闭眼咀嚼,汁水在口腔內爆开,一口吞下,他睁开眼,食髓知味的眼晴里,依然隱有怒气。 “內相勿恼,李条闭门谢客,秦淮蛮横无礼,都只能说明他怕您看到他们的不法不轨之举,明显是色厉內茬。”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李绅將杯中的葡萄酒一口饮下,狠狠砸到了食案之上,驼峰炙上的剔透油脂溅落。 “这镇海军还有大关军镇,我还能去得?” 周文渊看著还想完成巡查之事的李绅,笑道: “这等醃场所,不去也罢。” 他话说的很客气,內心却是对这位昔年好友极为不屑。 你李绅是前途无量,但是也不至於自大到这种地步,连詔令都没有,空手就想巡查李条? 这官当的,脑子都当傻了? 其实李绅心里也苦,他来之前也想过去討一个圣人詔令,可是好巧不巧,圣人为服丹药,要潜心闭关三天,他又有急事要去趟郑州,实在是等不急,只好空手而来。 “周兄在此地经营多年,想来已经搜集了李条等人许多『不尊天子、不事长安”的罪证吧。” “这是自然。” 说著,周文渊摆了摆手,一个老奴便將一本帐簿摆到了桌子上。 “內相请看,这上面所载,乃是李条这些年截留两税、剋扣漕粮、中饱私囊、蓄养私兵的记录,相关日期、数额、来往人员、作案方法,都已尽数记於其中。” 李绅隨意翻了几页,也不管其真实与否,满意地点点头,隨即又恶狠狠说道: “那个秦淮呢?还有他的大关。” 看著李绅咬牙切齿的模样,周文渊心中大喜,本来还担心李绅不会为了他尽出其力, 现在秦淮这一刺激,反而事半功倍,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李条和秦淮的悲惨结局。 “秦淮此子,在后面几页亦有记录,主要记载秦淮诸多贪赃枉法之举,还有大关军镇营建的占用丁役、劳民伤財、卖官爵、陷害同价的罪行,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 “好!” 李绅看到秦淮的罪状,甚至比看到李条的还要兴奋,可见今日被秦淮伤的有多深。 他一条条看过去,脸上表情变幻不定,一会兴奋,一会又是愤怒,最终把帐簿狠狠拍在桌子上: “哼!就这种贪官污吏,还敢以『芸芸眾生』之名侮辱於我,真是无耻至极。” “我从没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李绅越愤怒,周文渊越开心,他神情动容,郑重作揖行礼道: “內相,浙西道有这种欺上压下的贼子,实在是我浙西百姓之不幸,还望內相体恤四民,將此罪状呈於御前,还我浙西道朗朗青天。” 李绅被周文渊『体恤四民”的话正拍到痒处,合上帐簿,以一幅悲天悯人的面容示人: “必不负所托。” 这一幕你演我托的情节,要是被旁人看到,一定会认为李条和秦淮乃是十恶不赦的蝗硕鼠。 可惜,要是没有这一桌子可抵百贯的珍美味就更像了。 二人演罢,重新坐回食案之前,再次推杯换盏。 李绅一口酒入喉,哈著酒气说道: “周兄,常州李氏承蒙你这么多年的照顾,我敬你一杯。” “李兄,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在常州的亲人,那就是我周文渊的亲人,我照顾一二乃是理所应当,怎敢邀功?”周文渊推辞几句,又问道: “对了,李兄,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要不要去看一下?” “还是不要了。” 李绅想起他那些严厉正直的叔伯,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这也是他多年不想回来的主要原因。 谁知道周文渊早有预计,朝门外挥了挥手,几位和李绅长相颇有些神似的中年男人鱼贯而入。 “阿兄?!” 第187章 吕宋岛归来,有红薯了? 第187章 吕宋岛归来,有红薯了? 一连三天,秦淮真就如他告诉刘传之的那般,对於李绅一行丝毫不予理会,就自己一个人扎进防守最严密的大关试製厅,不断地鼓捣著各种东西。 杨潜和蒋干莫就在外间候著,不时地被唤进去参与细节討论。 “蒋公,你这个鸡蛋能不能给我吃一个?” 杨潜看著蒋干莫熟练地剥下一个外皮是红色的鸡蛋,一口吞下,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可是喜蛋,秦县令给我送过来的,你想吃自己要去。” 所谓喜蛋,是指新生儿出生后,孩子的阿爷需向宗祠告祭祖先,並向亲友赠送染红的鸡蛋,俗称喜蛋,宣告子嗣绵延,这是江南一带特有的习俗。 得益於秦淮的设计、蒋干莫的製作、刘传之的推广,他们研製出来的產夹得到了大规模的应用,拯救难產孕妇无数,有些有心之人便打听到了產夹的源头,纷纷给秦淮送来喜蛋。 有的时候,秦淮一天都要收到好几份喜蛋。 至於数量,送蛋的人也基本上是量力而行,多的呢有一筐,少的呢也有几个。 秦淮不好直接拒绝,只得吩咐明月少拿几个意思一下就行。 可是无奈送的人太多,即使每户只拿两三个,他也吃不完了,就把多余的喜蛋都分给了蒋干莫和刘传之,让他们一同沾沾喜气。 见蒋干莫直接拒绝,杨潜也是毫不客气,一个伸手掏,说时迟那时快,就从蒋干莫的手里抢过来一个煮好的喜蛋。 蒋干莫正想夺回来,不曾想从门外窜进来一人,又把他手里仅剩的一个喜蛋也抢了过去。 “邱大伟,你凑什么热闹?” 邱大伟嘻嘻一笑,把鸡蛋快速剥净,学著蒋干莫一口吞下,指了指內间问道: “镇使在里面?” “你有事?” “间一回来了。” 试製厅外间,桌子上摆著大小不一、形式各异、略显粗糙的铜锭,还有一桶黏黏糊糊的灰白色液体。 “间一,这次出去了多久?”秦淮没有关注桌子上的东西,而是看著皮肤乾燥甚至有些起皮的间一,轻声问道。 “一个多月了。” 算了下日子,秦淮有些惊喜“按照我们最初的计算,应该要两个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去过麻逸国了?” 间一神情虽有疲惫,但还是颇为自豪说道: “镇使,这次航海,六分仪和季风洋流册是真的有用,让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迷航和动力问题,在长达二十五天的航行中,我们没有靠过一次岸,全是在深海航行,如此一来, 航程时间才会大大缩短。”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別的船队要三四个月才能一次往返,我们比他们快了一倍有余。” “就是已经有人来打听我们是怎么远离岸基航行的了。” 间一有些不太確定是否要將航海技术外传。 秦淮对於这个问题早有预案,说道: “对於诚心来学习的人,大可教给他。” 不同文明之间可以学习借鑑的东西太多了,秦淮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只要有助於提升生產力的行为,他都支持。 现在是公元820年,距离他原来的时代,整整差了1200年,生產力太过低下,哪怕不同文明之间带来了技术的进步,也远不足以威胁到他。 技术太过落后,他的很多想法都如同空中楼阁,如浮萍一般无枝可依。 除了红薯、玉米、辣椒这些教科书里常见的物种,秦淮对於其他地区有什么植物、矿產或者工艺,也並不是特別清楚, 既然如此,不如把六分仪的技术散播出去,开启唐人的航海大时代,匯集眾人之力的航海大发现,肯定比他和间一这种单一行程来的有效率的多。 “就这些东西吗?” 间一有些惭愧: “镇使,我寻遍麻逸国,也没有发现您说的红薯和橡胶树,不过確实如您所说,那边有铜矿和藤胶,我这次就带来了这两种东西。” 秦淮微微嘆息,看来想走捷径还是行不通的,寄希望於此时的吕宋岛就能有航海家从南美带过来红薯,还是有些过於异想天开了。 眼前的铜锭和藤胶,对於此时的他来说,有用,但是用处不大。 铜锭可以烧制些小器件,改善弩机、拍杆、盔甲的製作工艺,比如他製作的弹簧钢片软式盔甲,就可以在关键关节处嵌入铜製铆钉与衬垫,增加灵活性和耐用性,但是依然属於可改可不改的境地。 藤胶用处反而还大一点,可以用於船舱木质接口处的密封,还可以製作弹性鞋垫,替代现有的麻布鞋,为土兵提供缓衝鞋底,提升行军舒適度,减少长途行走的疲劳。 “镇使,这些铜锭,要不要售卖给扬州广陵监?”邱大伟提出自己的建议。 扬州广陵监,乃是工部直管的铸钱监,这个时期,长安在全国设的铸钱监有十几处, 其中比较重要的就有扬州广陵监、益州桂阳监,每监由长安直接委派监丞管理,下设工匠、役夫数百人,大的铸钱监可能有上千人。 至於这些铸钱监的铜矿来源,都是来自少府监下属的掌冶署直接负责的铜矿开採、冶炼,地方各州设冶官,具体管理辖区內矿场,记录產量並上报长安,確保铜料优先供给铸钱。 铜矿为国有资源,民间禁止私采。 秦淮这些铜锭来源於海外,自然没有“私采”的风险,是可以售卖给扬州广陵监获取不菲的收益的。 邱大伟提此建议,说明他对於这些门道是越来越驾轻就熟。 不过秦淮还是摇摇头,拒绝道: “暂时先存放起来,记得,要放到保密仓库,运输的时候都要包装好,避免被人发现。” 秦淮叮嘱了一句,隨即又道“除了这两种,是不是还有很多当地的小玩意?” “是的,有龙脑香、椰、棕櫚、木雕、玳瑁,还有一些铜器,不过都在船上,还没拿下来,需要我现在去拿吗?” “不用了,就放在船上,明天我带人登船巡查。” “带谁?” “李绅。” 第188章 周重三,李二十 第188章 周重三,李二十 “周兄,这几日多有打扰,明日我便回京述职了。” 別驾府邸,李绅刚刚送走自己的几位兄长,多年不见,他们是好一番敘旧。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周文渊话里话外,挽留之意明显。 李绅住这里的几天时间里,周文渊可谓钱如流水,但是他並不心疼,为了能让圣人更好相信李绅的话,他在这里呆的时间越长,那本精心编撰的帐簿便越有杀伤力。 “来迴路途遥远,我的职位也不允许我离开这么久,能在这里呆上三四天,已经挺不容易了。” 周文渊只好点头。 “本以为他们会服软求见的,结果..:”李绅也是没想到,这李条和秦淮还真沉得住气,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三天了,愣是没有联繫过一次。 “你放心,有这个东西,我保证把李条拉下马,你要做好震盪的准备。” 周文渊行了一礼: “多谢內相,后续我都已经安排好。” 就在此时,从门外跑来一小廝,手里举著一封黄色信函: “报,丹徒县令秦淮来函。” 闻言,李绅哈哈一笑,终於是不住了是吧。 这个秦淮真有意思,把人得罪完了,道歉还不登门,竟然使用信函。 李绅脸上毫不掩饰对秦淮的鄙夷之色。 周文渊反而有些疑惑,以他对秦淮的了解,他不觉得秦淮写的是道歉信,於是出声问道: “送信的人有说什么吗?” “说是送给李...李...“” “李什么?李內相?”周文渊斥问了一句。 “李二十。” “什么?” 听到这个称呼,李绅和周文渊同时起身,李绅更是眉眼怒,他在家中排行二十,故而得名李二十。 可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自然也从没有跟人谈起过家族里的事情,这个名字,从十五年前他进士及第之后,就再也没人喊过了。 此刻秦淮重新提起旧称,李绅是又惊又怒。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滋生,他急忙接过信函拆开,看清內容后,惊怒之色未去,疑惑又生。 周文渊將信函接过来看了一遍,良久,呼出一口气: “这是什么意思?竟然邀请我二人去他什么海船上一观?” “还说什么麻逸国的特色礼物?” 李绅仔细再看一遍,略有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要过去。 “內相,秦淮此子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我觉得他邀请我们过去一定没有安好心,必是有诈,千万不能去。” “话虽如此,可是我总觉得如果不去,心中难安。周兄觉得,这会是鸿门宴吗?” “鸿门宴倒不至於,再给他几个胆子,也不可能直接对你我动手,就是李条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那我们还是过去看一下,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自从听到秦淮竟然喊出他李二十的名字,这一趟,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了。 “好,且去一看。” 大关新建渡口,扩建工作尚未完成,但是秦淮之前买的斗舰、走都已经停满了渡口,近三百水军在岸边进行著各项演练,甚是壮观。 渡口正中间的位置,是一艘v型底、方的大型唐舶,秦淮正在甲板之上观看著张午师组织的水车演练。 “镇使,我待会儿怎么介绍?”间一对於突然得到的接待任务,有些不明所以。 “就说你航海这么多年,沿途经过的那些国家,以及当地的风土人情。” “再给他们看看这些从异域交易过来的商品。” “看,他们来了!” 远处,李绅和周文渊骑著马,身后跟了几十位训练有素的武夫。 “看来我这封信,还是让他们挺重视的,连蓄养的武装力量都带过来了。”秦淮心里冷笑,上前一步,作揖行礼道: “大关水军团练使,见过周別驾,李学士。” 秦淮又给自己弄了个新职务,这次不是为了羞辱对方,而是展示自己军事力量的全面。 果然,听到秦淮一个县令,竟然还有自己的水军,再看著一路走来训练有素的水军土兵,不管是水面的船只,还是地上的配套,都甚为齐整,且一看就知道还在迅速的扩建中。 “秦县令,这些都是你的?”周文渊有些吃惊,最近疏於调查,竟然不知道秦淮自己还有这么一支武装力量。 李绅同样惊讶,他一直以为秦淮只是个县令加一个军镇,没成想还有这么强大的水上力量。 不过一个县令而已,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的? “也就几百人,平时剿剿水患而已,不足掛齿。”秦淮谦虚回了一句。 “这是海船?” “此船名为上青天號,我是这艘海船的船长,这位是纲首,叫间一,此船刚从麻逸国回来,带来了不少好东西,特邀请您二位过来开开眼,还请上船一敘。” “船长?”周文渊再次惊讶问道,秦淮这傢伙,什么时候还有了海船?还是什么船长? 登上船后,间一按照秦淮的吩附,先是对著航海图,讲述了他游歷的诸国。 “大食之西,尸罗夫港,当地男子裹白头巾,女子以金纱遮面,市集如迷宫般延展。” “吕宋麻逸,雨林中的纹身之族,林中多巨木,二十人合抱的姿罗树上,土著悬藤屋而居。” “东北倭国,其人衣冠仿我朝旧制,贵族戴垂缨冠,女子梳丸髻,然言语侏离, 常“嗨』『斯米马赛』不绝於口。” 间一依次介绍著海上线路诸国的风土人情,结合其本身异域的混血长相,极具说服力。 接下来,间一领著两位官员介绍船上的设施以及对应的海员,二人还察看了储物仓,里面摆放有很多他刚刚从麻逸国交易来的商品。 整个介绍参观过程,耗时不多,也就不到半个时辰,除了李绅若有所思之外,周文渊並无任何表示。 他们知道,这些都不是秦淮的重点,秦淮肯定还有下文等著他们。 “秦县令,你拥有一支非常厉害的航海船队。” “承蒙夸奖,不过不是一支,明州还有一支,基本上筹备的差不多了。”秦淮这次没有谦虚,反而自曝其底。 说著,秦淮遣散眾人,独留李绅、周文渊在最大的船舱內。 二人神情戒备,他们知道,秦淮要揭开盖子了。 只见秦淮动作从容,脸上似笑非笑,从怀里掏出两份谱一样的书册,分別递给了二人。 “周重三,李二十,掌掌眼吧!” 第189章 面目可憎的秦淮 第189章 面目可憎的秦淮 “你喊我们什么?” 听到秦淮的称呼,周文渊和李绅皆是一惊。 “周重三,族中排行老三,因为是双胞胎,故而得名周重三,不过你那同胞弟弟一岁早天,我喊你周重三,有问题吗?” “李二十,族中排行二十,我喊你这个名字,是提醒你不要忘了养你长大的哥哥们, 有问题吗?” 秦淮言之凿凿,语气不含一丝起伏,极尽挑畔之能。 顾不得斥责秦淮的无礼,二人忙打开了自己手上的谱? “这是什么东西?是不是搞错了?” 二人同时举起来,给秦淮示意。 “勿怪勿怪,拿反了。” 秦淮感觉有些尷尬,连忙帮二人换了过来。 两人重新翻了几页之后,脸色瞬间大变,周文渊更是將手中谱猛然拍到固定在地板上的桌案上,指著秦淮的鼻子,大声怒骂道: “竖子尔敢?来人!” 秦淮眼皮上抬,眼睛盯著暴跳如雷的周文渊,轻哼一声,一字一句说道: “老匹夫,就你那点民夫末武,也敢派到这里来?” 果然,船舱之外,並无一人赶来,甚至连什么打斗的声音都没有。 “给我坐下!” 秦淮突然一声断喝,直把周文渊震的噹噹后退几步,他喘著粗气,胸口起伏不停,显然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良久,看著秦淮稳坐不动,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想了想,重新坐了下来。 “秦县令,你把我们家族的族谱列的这么详细,到底是想如何?我二人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讎,为何要查我族人?” 李绅声音低沉,平和的语气之下,还是能感受到他內心剧烈的波动。 “李二十,不要误会,我今日找你们来,只是想让你们確认一下,这个族谱有没有错误或者遗漏的。” “先说你吧,本身出自常州大族,虽然近些年渐渐没落,但是族人还是挺多的,你那十九个阿兄已经死去十个,其中,老九的名字到底是叫李耆还是李齐?最近你十八哥新添一子,还没有取名,按你们家族规矩,该用到哪一个字了?是不是龙腾虎跃的虎字?” “还有你,周重三,不得不说,你在外面私生子真的挺多的,做为男人,我理解你, 但是你不能如此怕妻,河东裴氏又如何?该纳妾就纳妾,我替你做主,你那几个甚得你意的私生子,我都给你列进族谱里去了,你看看全不全。” “你们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也不用想著感谢我。” “我只是做了些微小的工作。” 秦淮似笑非笑,语气平淡,看起来古並无波。 可是在李绅和周文渊的眼晴里,秦淮分明是一个拿別人全族性命作威胁的阎罗在世, 与那口蜜腹剑、佛口蛇心的禽兽无异。 连全天下权势最大的皇帝,都很少拿人全族性命说事,秦淮竟然敢以此作为威胁,实在是可憎、可恶,还有可怕。 “秦淮,你到底想怎样?”李绅再次询问。 秦淮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慢悠悠回道: “周重三应该跟你说过我的事情,肯定没有一句好话,说不定还给了你帐本,上面应该记录了我这些年贪赃枉法、为祸乡里、残害同的罪状,是也不是?” “他是和我说过,你是想说,上面记录的都不对是吧。”李绅稍微缓了一口气,如果是帐本的事情,那就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不,不。”秦淮伸出食指,在他眼前快速划了几次。 “我是想告诉你,他那个帐本里,记的都是对的。” “要不然,我为何费尽心力搜集你家的族谱?真当我是善人,给你修家谱来了?” 说到最后,秦淮声音陡然凌厉。 直到此刻,秦淮像是终於揭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皮,露出血口獠牙,尽显挣狞与狠厉“我告诉你李二十,你这常州李氏一族一百七十九口人,每一个人,叫何名、在何地、任何职、居何处,我都记录的清清楚楚,我只需一个命令,一夜之间,便可將你常州李氏彻底抹除。” “还有你,周重三,不要以为你妻是河东裴氏我便会作罢,你的妻妾儿女,包括你的私生子,句容一个、丹徒一个、常州两个,只要我想,我可以让你周氏一支血脉全消。” 此刻,秦淮的脸,宛如被恶魔用刻刀肆意雕琢过一般,標准的五官之下透出挣狞的肌肉线条,配合他那略显尖厉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船舱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李绅和周文渊都很识趣地没有反问秦淮,灭了他们的族,你自己又该怎么办? 因为他们终於明白秦淮为何要邀请他们俩参观什么海船了,分明是想告诉他们,他的后路已经找好了。 秦淮今日特意以航海船队的船长现身,就是向他们传达一个消息: 天下之大,秦淮尽可去得。 也是在此刻,他们终於相信,秦淮不是色厉內茬,也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在计划著灭他们的族。 想到此处,冷汗瞬间打湿了衣衫,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著柔软可欺的小小县令,背地里竟然是如此穷凶极恶的恶魔? 早知如此,咱们又何必招惹他? 喉,两人心里一阵长嘆。 “秦县令马镇江东,正如那裴宽悬虎,元礼屠龙,我二人铭佩於心,深感白活一遭, 枉將髻龄作冠。” 听著李绅引经据典,短短一句话,至少就有四个典故。 秦淮是一个也听不懂,但是猜测其肯定是明夸暗讽,当下也不客气,冷声道: “说人话!” 李绅被秦淮的粗鄙之语嘻得够呛。 “秦县令,我在圣人面前,只字不提浙西道,更不会说浙西道半个不字。” 秦淮闻言,转头看向周文渊,对方立即说道: “如今我家族妻小都在你手中,断然不会再做逆你与使君的事情。” 秦淮对於二人的態度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 “我这个人,最喜欢结果导向。你们去不去圣人那里告状,我不管,你们就是把我和使君骂成畜生鼠辈,我也不管。” “我只记住一条,只要长安发出李条和我的调令,哪怕是让李条当宰相,我任刺史, 我也会立即掀桌子。” “我听说倭国的娘子別有风味,大食的女人最是妖嬈,东南群岛的妇人最是狂野,正好有机会可以体验一番。” 秦淮望著水面,眼里儘是淫光。 “秦县令,你的条件,我万万不能答应!” 第190章 圣人即位以来第一个人事任命 第190章 圣人即位以来第一个人事任命 “不行?” 突然的反对声,让秦淮刚刚恢復的神情再次狞,直看得李绅心臟猛跳, “秦县令,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反对你的做法,只是你说的条件,我等万万完不成。” “为何?” “按照我大唐惯例,观察使三岁代还。刺史三载为限,四考迁转。至於你的县令一职,乃是四年一任,但实际上基本都会三年一换。” 秦淮没有回话,他知道,李绅说的是对的。 “今年正好是你和李条任期的第三年,即使没有我二人推波助澜,最晚秋收以后,李条的调令便会下达。” “我之所以应下周兄此事,也是想就这个任期,承接一个顺水人情。” 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获得秦淮的好感,李绅不惜出卖自己的底牌,那就是他並不是真心帮助周文渊,而是趁著李条任期已到,接下周文渊这天大的人情。 周文渊听罢,自然是气愤异常,只是此刻不便发作。 秦淮闻言,微微皱眉。 “只剩半年了吗?” 他本来想开口询问有没有什么延期的方法,或者让他们帮忙延期,或者乾脆不管不顾,继续威胁到底,只要有调令,就格杀勿论,可是转念一想,还是觉得以上三种选择都不是很妥。 找李绅帮助延期,画风转换太快,和他今日全力扮演出来的狠厉作风不符,容易暴露他的本质,不妥。 继续威胁到底,逼迫他们阻拦调令,容易被这二人看穿他太怕被调走的底牌,且一个弄不好,对方垂死挣扎,搞不好会鱼死网破。 想通这些关节,秦淮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秋收之前收调令,死。” “秋收之后收调令,且与你无关,活。” 听到这里,李绅长舒一口气,他是真的害怕秦淮失去理智,硬逼著他完成他无法做到的事情。 “请秦县令放心,我一定尽全力阻止圣人徵调李条,至於秋收之时,若是吏部呈上了各地官员的『四善二十七最”,我可以为李条美言几句,爭取让他可以靠著漕粮税赋之功,继续留任。”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至於结果,我无法保证。” 秦淮嘿嘿一笑,跟刚才要杀人的表情判若两人: “既如此,长安之事,我就全仰赖李內相了。” 既然李绅示好求饶,秦淮只好装作冰释前嫌的样子,与之握手言和。 谁知他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反而更让李绅忌惮,回了一礼,便要抽身离去。 “李內相,东西忘拿了,这族谱你还是带回长安,时时拿出温习才是,不要忘了自己来时的路。” 周文渊自然也准备跟著一起走,只是刚走出船舱,转身又回来,问道: “秦县令,怪我管教不严,我带来的民夫衝撞了大关水军,能否放过他们? “等他们醒了,我的人会把他们送回去,不过周別驾养著800多私兵呢,应该也不在乎这点兵力吧。” 周文渊眼角抽了抽,再不言语,拱了拱手,转身便离开了。 待到二人离去,从內室里走出一人,正是刺史府邸管事,赵新章。 “秦县令,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的演技会这么好?都可以直接去宫廷的梨园教坊了。 工本来若是秦淮威胁不成,赵新章便会出面,搬出李条,只是那样一来,就属於王见王了,事情的发展容易不受控制。 很多事情,点到即止,效果最好。 一旦亮出所有底牌,纵使威胁程度更重,但是也不一定得到最好的回馈。 “我从里间听到你的讲话,都以为你要真的灭他们全族呢。” 秦淮狡点一笑,隨即正色道: “赵管事,你怎么就能確定,我刚刚说的灭族之举,不是出自我的真心呢?” “呢?” 看著秦淮大笑著走出舱门,赵新章嘴巴微张,一阵错。 一时之间,他竟然分不清楚,到底哪个秦淮,才是真实的。 转眼之间,三月已过半。 自从秦淮凭藉一己之力,智退张子良、说服武寧军、威逼李內相,终於是让浙西道迎来了一个月的安稳时光。 这一个月以来,秦淮利用难得的短暂平和期,不断强化大关军镇的军事建设,为以后的变局积蓄力量。 早稻移栽、粟麦播种,春耕刚刚告一段落,长安就发来了圣人即位之后的第一个重大的人事调整詔令: 任命武寧军节度使李为检校左僕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军节度使。 这么多职位里面,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个: 昭义军节度使。 这个关键职位,辖区有泽州(山西晋城)、潞州(山西长治)、邢州(河北邢台)、 磁州(河北磁县)、洺州(河北永年),地盘不算很大,但是战略价值极为突出,控扼太行八陘之滏口陘、井陘。 一句话概括,昭义军就是卡住河北三镇西进河东、威胁关中的咽喉要道。 其中邢、磁、洺三州,深深嵌入河北腹地,形成“楔子”直指魏博、成德两镇交界, 迫使河北藩镇无法完全连片割据。 这么重要的位置,可见朝廷对於李这位名將的信任。 “李被当成利刃,插入河北三镇,不知道结果会导向何处?” 真实的歷史上,这位名將即將病死,之后昭义离心,河北三镇復叛。 不知道经过秦淮这只『蝴蝶”的扇动,歷史会走向何处? 正在城楼之上的秦淮,望著北方,摇了摇头,清空了脑海中的思绪。 “李个人的走向已经改变,但还是那句话,这个腐朽的王朝已经走入末路,任谁都无法扭转乾坤,藩镇割据的大势不可能改变,无非是时间节点和具体事宜的扰动罢了。” 沉思之际,忽听得城门外有少年朗声而诵: “炉焰照江红,千锤锻铁工。 新犁开沃野,韩笔赞神锋。” 秦淮循声望去,只见一少年,一手拿著城外兜售的新式农具,指著大关,再次朗诵: “吴天三月火云蒸,锻得新犁胜紫冰。 莫道书生空议论,长安盛讚杜郎称。” 秦淮见他出口成章,掌心拱起,放到嘴边,朝著少年郎大声喊道: “小郎君,你是何人?” “杜牧,牧之。” 第191章 镇使,你的血,还要吗? 第191章 镇使,你的血,还要吗? “秦郎君,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方知韩大家字字写实,情真意切。” 大关城头之上,秦淮与这位比他矮半头的少年郎並肩而站。 当秦淮知道这位出口成章的少年竟然就是闻名后世的文学家杜牧之后,便盛情邀请他到城头一观。 “秦郎君,令尊为你起秦淮这个名字,实在是厉害,好读好听好记。” 听到杜牧之这么说,秦淮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就是父母根据杜牧的《泊秦淮》这首著名的诗作而来。 此时的杜牧,还只有十七岁,虽然按照这个时代的风俗,已经成年了,但是稚气未脱,少年感十足。 与之相对应的,杨潜的儿子杨校之,十六岁看起来就成熟稳重,已经可以进入天工营这种核心区域干活了。 “杜郎君为何到此?” “我自幼仰慕李太白仗剑远游、壮览山河,每诵《蜀道》《天姥》,恨不能生双翼追其尘。” 秦淮点点头,李白虽逝,但是其名远播,深深影响著后人。 “年初在长安,我终於看到了盛名於世的灯会大赏,然后听闻韩退之赋大关新篇,云间铁城、江左奇观,遂有观止之念。今越千山而至,但见火精铸刃,水轮转日月之机,终於相信韩公所言,此地乃天工可夺,造化能参。秦郎君这般手段,当使干將焚炉,鲁班輟斧。” 看著意气风发、出口成章的天才少年,秦淮不禁莞尔。 不愧是人称小李杜的豪放派诗作大家,要知道,杜牧的成名时期,恰好到了唐朝晚期,能在这个昏王朝的统治末期,依然成为豪放派诗人,可是殊为不易。 秦淮对这个少年很有好感,於是邀请他在大关住下,並且亲自带他参观了炼铁场、烧砖场等机巧之地。 此时这些场地,在秦淮的全方位的提升之下,制度保障、流程优化、牙人训练等一系列措施的推行,已经颇具现代工厂的雏形,自然引得杜牧阵阵惊嘆。 按照他的说法,此处景观,已经远胜徒有其表、华而不实的长安上元灯会。 参观过程中,眾人对这个不拘小节、豁达爱笑的少年非常欣赏,蒋干莫还带著杜牧亲手锻打出了一把新式镰刀,直让他激动地当场行了拜师礼。 《泊大关》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大关近酒家。 千锤锻得山河固,自把新桃换旧伽。” 这是杜牧临別之时送给秦淮的诗,秦淮开心之余不免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的无意之举,是不是让世间少了一篇传世佳作。 大关。 窗明几净的宽教室,完全按照现代社会的课堂布置,桌椅、讲堂、黑板,一应俱全。 讲台之下,有二十多人,有男有女,皆穿白色外袍。 这是秦淮力排眾议推行的医护套装。 讲台之上,秦淮正讲解著手术治疗外伤应该具备的消毒知识。 从用烧开后的水洗手,到如何用酒精为刀具、针线、纱布清洗消毒,再到术后的休养,秦淮讲解的很认真,可谓是不遗余力、面面俱到。 虽然很多知识都是他从影视剧里面看到的,不一定准確,但是他毕竟是实打实的学霸,他结合自己的理解和生物学知识,也是形成了一套算得上规范的治疗流程。 他对於自己举一反三的理解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相信这套流程的治疗效果。 当然,除了外科手术的操作。 这个东西,秦淮没有任何操作经验好在他有刘封郎中,此时的刘封就坐在下面,听得比其他人都要认真。 他在徐州治好了李之后,便回到了大关,吵著著要和秦淮学习医术。 秦淮当然教不了他医术,但是见多识广的秦淮还是用自己对现代医学的认知,给刘封好好上了几天的人体生物学课程。 在秦淮的倡导下,由刘封负责,组建了大关第一支医护队,主要负责军人的外伤治疗。 也因此,才有了秦淮为这些医护人教授消毒知识的场景。 作为医护队的第一郎中,刘封担任著讲解外科手术如何操作的教学任务。 其实这个时期,是有一些初级外科手术的治疗的,但仅局限於开展体表脓肿切开、简单缝合、骨折復位等浅表手术。 之所以推广不开,一来时古人没有控制感染的手段,二来也有民眾视开刀为害身体的旧观念。 不过在大关,这两者都不是难事。 以后隨著局势动盪,大关这一千多军人势必会受到各种外伤,若是没有好的缝合手法和消毒手段,怕是避免不了人员因外伤而死的悲剧。 课后,秦淮与刘封来到了专门建立的医护实验室。 “来,刘郎中,试试这些新做出来的外科刀具。” “这是什么?” “止血钳,手术时,用这个夹住血管,可以將血液阻断。” “这个锯子又是干什么用的?” “截肢锯。” “什么?” 饶是刘封已经重塑了对於外科手术的认知,但是当他看到这个锋利锯口人字交错的弓形铁锯,还是免不了一阵皱眉。 “用这东西看病,到底是杀人还是救人?” “刘郎中,你可不能心慈手软,有些不可修復的外伤,必须截肢才能保命,那个时候,杀人才能救人。” “话说,我让你画的人体构造图怎么样了?还有人体骨骼模型。”秦淮追问道。 “在做了,就是太缺少你说的那种...大体老师了。” 秦淮点点头,沉吟道: “马上就不缺了。” “战爭,马上就要来了。” 刘封一听这话,神情立即严肃了几分,收敛了开玩笑的心思: “我一定会儘快研究出这外科手术之法。” 看著刘封郑重其事的样子,秦淮微微嘆气。 外科手术固然重要,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他得解决。 就是外伤导致的失血过多。 遇到失血这种情况,伤口缝合再好也是没用的,必须输血才有可能活下来。 想到这里,秦淮摸了摸自己还在隱隱作痛的手腕。 就在这时,明月走了进来,趁著授课结束的功夫,她给秦淮带来了一杯红枣茶。 “郎君,补补血。” 她轻轻抬起秦淮的手腕,看著上面的针眼,还有周围的红肿,心疼地说了一句: “还疼吗?” 秦淮抽回手,摇了摇头,將补血的红枣茶一饮而尽,然后就看到柳春意和卢焰匆匆赶来。 柳春意手里还拿著小半瓶的血液,对著秦淮说道: “镇使,你的血没用完,还要吗?” 第192章 长安要来人相亲 第192章 长安要来人相亲 秦淮看著柳春意手上琉璃瓶中残余的小半瓶血,苦笑著摇了摇头,咋了,我还得输回去不成?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我们测试了一百位土兵的血液,和您的血液分別混合,再用您给的放大镜观测,共有50人的血液不凝集。” 听到这个结果,秦淮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他真的是ab型血。 他前世便是ab型血,虽然是魂穿,但是秦淮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此刻的身体流淌的血液,依然是ab型血。 如今一测试,果然如此。 “然后呢?”秦淮继续追问。 “然后將这50人的血液与另外50人的血液一一对应混合,共有7对凝集,43对不凝集柳春意熟稳地匯报著各种数据,一旁的卢焰有些不解,还有些著急: “秦淮,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为什么需要採集这么多人的血液?” 秦淮笑了笑,示意她不要紧张,继续问道“都编过號了?” “是的,都详细標过號了。” “好的,与我血液不凝集的那7人,標记为双型血,43人標记为全型血,另外的50 人,標记为单型血。” 为了解决输血问题,秦淮必须要找到方法確认每个人的血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可是他仅仅知道可以根据抗原的不同筛分血液类型的原理,却完全不懂得如何製作试剂。 幸好他知道不同血型的血液融合会有凝集现象,0型和其他血型不凝集,其他不同血型都会凝集。 也知道各个血型的大致占比,ab型血的人最少,占比少於10%,0型血的人最多,占比超过40%,a型和b型差不多,都是百分之二十多的样子。 根据以上条件,他可以从人群中找出谁是ab型,谁是0型。 就是没办法再区分出来谁是a型,谁是b型。 “那50个单型血的人,逐一混合,还可以筛分出两类,单型甲类和单型乙类。” 为了便於柳春意他们理解,秦淮特意將0型血改名为全型血,ab型血改名为双型血,a 型或者b型改为单型血。 “另外,將刚刚提到的这些鉴血方法,对著全军都来一遍。” 听到这里,明月再也忍不住,带著哭音阻止道: “郎君,不能再抽血了。” 卢焰也是著急说道: “秦淮,你不要命啦?全军快两千人了,你有这么多血吗?” “哈哈,你们也真是的,关心则乱,谁说要用我自己的血了?不是找出了7个双型血了吗?他们跟我一样的血型,用他们的血就好了。” 明月和卢焰这才舒了一口气。 其实秦淮一开始就没必要抽自己的血,之所以这样做,除了验证自己的血型以外,也是为了推行顺利。 浩浩荡荡的抽血活动就这么在全军如火如茶的开始了,本来推进时候也有些阻力,在秦淮告知是为了战场受伤救命用之后,士兵们表现的很是踊跃。 保险起见,秦淮把身边的这些人,比如邱大伟他们,还有明月,一併抽了点血,让他们牢记自己的血型,以备不时之需。 议事厅。 秦淮坐在首位上,面前的桌案之上,摆著三封信函,都是从长安发过来的。 第一封是工部郎中张合,主要內容就是催促他加快製作新式农具,尽数发往长安。 第二封是李绅,这位內相自从回了长安以后,生怕秦淮一个不如意灭他的族,经常来信告知长安的官员任命情况,这次的信函里就告诉秦淮春耕结束,圣人会继续做出各种人事调动,他会尽全力完成与秦淮的约定。 第三封是卢元辅。 “秦镇使,外面这么热闹,你这个一镇之使,竟然不过去看看吗?” 坐在秦淮对面的,赫然是卢元辅的长女,卢薇。 这位智慧与美丽共存的娘子,自从来了大关以后,给秦淮提供了很多不错的建议,特別是生活区的布局与管理,很好地提高了大关牙人生活的便利性和舒適度。 於是秦淮专门聘请了她来担任大关军镇建设的监事,除了军队的事情不敢让她插手, 卢薇现在已经深深插入到大关的管理工作里了。 上次卢焰陪著柳春意去测血型,就是卢薇的安排。 “一座拱桥的落成仪式而已,还用不著我出面,后面还会有很多座桥,今日的大关, 一座桥可远远不够。” 秦淮语气里颇有些自豪。 卢薇撇了撇嘴,有些可爱,然后指著秦淮面前的信: “阿爷这封信,提到的建议,郎君以为如何?” 原来,在秦淮上次和李绅见面之后,李条就知道了他半年后可能会被调离,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当时他就给卢元辅写信,让其帮助留意这个事情,如有可能,让卢元辅接任浙西道观察使的职位。 这么重要的江南之地,当然要握在自己人的手里,也是应对复杂局面的退路和底气所在。 “不可。” 秦淮对於卢元辅申请来浙西道任职的建议並不认可。 “为何?”卢薇脸上闪过一丝异。 “圣人既然將李调任昭义军节度使,就说明对於河北三镇极不信任,你阿爷本来就出自卢龙镇,圣人怎么可能会放任一个卢龙镇出来的人节制这富饶的浙西道?” “你阿爷若是真的提了这个建议,不仅不会得到允准,甚至还会引起圣人的忌惮,实非智者所为。” 听到这里,卢薇轻轻嘆了口气道: “你说的,阿爷自然明白,要不是遇到难题,阿爷也不会行此险招。” “卢寺卿遇到什么问题了?” “不知为何,长安已经有望族世子找我阿爷提亲,阿爷自是不愿意答应,於是便有声音说阿爷独身一人在长安,家人皆不在京城,有不臣之心。” “不是让你阿爷谎称你们姐妹病了吗?” “这个世子说了,他要带著最好的郎中,亲自来浙西道提亲、看病。” 闻言,秦淮微微皱眉,也不能怪別人太主动,实在是你们姐妹长得太漂亮了。 他可都听说了,两姐妹第一次来大关便引起骚动的事情,出声问道: “提你们姐妹哪一位的亲?总不能想两个一块儿娶吧。” 卢薇听罢,脸上泛起红晕。 “这次提的,是我的亲。” 第193章 鸟粪岛,肥田料场 第193章 鸟粪岛,肥田料场 深夜,锦帐之中。 明月依偎在秦淮的怀里,手指在其胸口轻轻画圈。 “郎君,你有没有觉得,卢薇娘子最近去找你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是吗?可能是现在围湖垦田的事情已经动工了,两三万亩的地盘,邱大伟他们忙不过来。” 明月闪烁著大眼睛,撇了撇嘴,她不准备拆穿秦淮的故意装糊涂。 “郎君,你说她们姐妹,你更喜欢哪一个?” 不等秦淮回答,明月自言自语道: “姐姐温婉知性,妹妹灵动俏丽,我要是郎君,也会觉得很难选呢。” 秦淮一个脑瓜崩弹到了明月的额头上。 “啊---”,小娘子娇呼一声,怨嗔地瞪了一眼秦淮,別过头去,背对秦淮。 见秦淮毫无动作,明月心里正犹疑是不是自己刚刚反应过度,就感觉到一只手贴了进来。 “还要来?” 紧接著,一股热气贴到了明月的耳朵上: “最近你跟卢焰走得很近,有没有问过她,上次墙角偷看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听到这个问题,明月掩嘴轻笑: “郎君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哪个,你就娶哪个?” “啪-—_” 秦淮一巴掌拍了上去。 “快说!” 明月终於扭过头来,贴到秦淮的耳朵上,呼著气道: “先是妹妹看,后来换姐姐看,再后来呀,就一起看了。” 明月说的让秦淮心里一阵意动。 帐內,一个將朱唇紧贴,一个將粉脸斜偎。 先是枕头边堆一朵乌云,后又肩膀上露两弯罗袜。 “镇使,现在锡山每个月可以给我们十万斤水泥,我们按照“2水泥+9石子+5砂子+2 水”的比例,调製出了混凝土,现在大关军镇內的道路尽数用了混凝土铺设完毕,您看接下来?” “自然是铺设从矿场到炼铁矿的道路。” “按照您的要求,十五里的道路,差不多需要180万斤的混凝土,也就是20万斤的水泥。”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写信给赵瞬臣和张修集,让他们加紧扩產,產出的水泥不得卖与別人,全都要卖给我。”说完,秦淮又补充了一句: “告诉他们,不要隨意涨价。” 杨潜收起验算纸,点头称是,隨即又匯报导: “间一回来了,说是找到了您说的鸟粪岛。” 秦淮听罢,一阵欣喜。 根据季风洋流的推演,现在三月份,还不是去往南美洲的最佳时间,但是架不住间一的死缠烂打,吵著著要出海。 秦淮不过他,便让他从明州出发,前往东南沿海寻找无人岛屿,目標便是堆积满鸟粪的岛屿。 没想到一语成识,还真有鸟粪岛。 “快快让他进来。” 秦淮有些急不可耐,最近长安的信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他有预感,现在平静的发展时间不会太长久,他必须爭分夺秒,加速推进大关及其周边农业、手工业的工业化改造。 “镇使,幸不辱命,这次出海,我已经找到了您说的鸟粪岛。” 秦淮数看日子,有些难以置信,问道: “你这才出去十多天吧,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 “不瞒您说,我这次出海並不是漫无目的的寻找,而是先打听了许久,从同行的口中,得知了鸟粪岛的消息,所以我是直奔目標而去,自然回来的就快了。” “此岛在哪里?” “此岛在韭山列岛东南约百里,远离大陆岸基,岛上树木稀疏,岩石裸露,鸿、海鸟棲息密集。我亲自登上去看了看,这个岛地势较高处因雨水冲刷,鸟粪已经堆积成层。” “鸟粪多吗?” “有到胸口那么深,基本上铺满了整个岛雨水冲刷的下游平地,最深的地方,已经堆积了好几堆两三人高的粪山。” 听罢,秦淮喜笑顏开,拍手赞道: “好好好,大伟,我们之前的选址,土地交易如何了?” “镇使,已经选好了,距离大关约5里,在下风口处,靠近河流,周边並无村民居住。” “好,既然土地已经到手,立即著手开始营建,就按照我给你的方案图纸施工,老规矩,你负责管理,杨匠负责技术。” 说罢,秦淮转过头,对著间一说道: “你再去明州,发动明州的海船,去鸟粪岛给我挖鸟粪,送到这个地方,我按照一斤鸟粪一文钱收购。” “通知刘传之,发动丹徒百姓,广泛收集动物粪便以及骨头,统统按照市价採购。” “再通知刘章,除了负责硝石田之外,还要在这个地方烧草木灰,烧的越多越好。” 刘章不愧是种田高手,硝石田在他的打理下,可以说是並井有条,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就从二十亩硝石田,扩张到了四十亩。 再加上硝石田距离这个新场地的距离比较近,秦淮理所应当地就想到了刘章。 “镇使,这个场,可有名字?” 邱大伟看著大关又要建立新的营造场所,非常兴奋。 秦淮每次发明新的东西,不管是新式农具这种批量製作的產品,还是產夹这种精准对接產妇的小工艺品,都能引起周遭巨大的改变。著实让他们开了眼,对秦淮的佩服与景仰之情早已经溢出。 此刻看到秦淮大手笔要建一个比炼铁场占地还要大的新场,他们就算再愚钝,也知道这是一个重头戏。 其余几人也是同样眼含期待,望著秦淮。 不知道这次又是要建造什么惊世孩俗的东西? “就叫肥田料场吧。” “肥田?!” 眾人一阵惊呼,在这个物资匱乏的时代,什么是最根本的东西? 自然是粮食。 粮从何来? 自然是田地。 若是秦淮所產的肥田料能够改变田產不足的问题,那这个世界,或许会发生彻底的改变。 他们期待那一天,能够早早到来。 第194章 业已通神,请受我一拜 第194章 业已通神,请受我一拜 “刘公,你说你手底下也是有二十几號人了,怎么还是这幅打扮?” 新建成的肥田料场內,邱大伟对著农户打扮的庄稼汉子刘章,调侃了一句。 此时的料场,已经搭建起了巨大的晾晒平台,长宽近百步,上面铺满了一层约食指厚的鸟粪。 刘章嘿嘿一笑,露出独有的憨厚笑容,狡点道: “大郎君发我的成衣,不太適合下地干活,我穿成这样可是镇使允许了的。” 邱大伟一听是秦淮特许的,当即也是换了个话题,说道: “镇使,肥田场主要分为四个区域,您现在看到的就是鸟粪晾晒平台,篱笆那头就是动物粪便的发酵区,穿过墙体,便是草木灰的烧结区,烧结的热量用来加热动物骨头,所以此处也是骨粉製作区。” “第四个区,是按照您说的海藻晾晒区,目前第一批海藻已经半晾乾。” 秦淮仔细听著这个歷时大半个月建好的肥田料场,指著这几个区域,问道: “刘公,以你这个种地好手的经验,说说看,我弄这些都是干嘛用的。” 刘章在种地上的见识远非秦淮这种官吏可比,颇为自信说道: “除了海藻我没想明白,其他的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增加土地肥力的好东西。俗话说,人无粮不壮,田无粪不肥。有这些东西,只要配比適当,洒料时间准確及时,不管是粟麦还是稻米,產量翻一倍都不止。” 听到刘章提到了配比和时间,秦淮心中很是满意。 这也是他头疼的问题, 他在前世的肥料袋子上看到过氮磷钾的比例,记得有一个数字是3:1:2,可是这是纯粹的分子占比,他仅仅根据眼前这些鸟粪、骨头,可没法算出其具体含量,那这比例, 也就毫无意义。 不光如此,秦淮还了解到,在农作物的不同时期,氮磷钾占比也是不同的,虽然差异不大,但是终归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秦淮想到了两个办法。 第一个办法就是先做出各种不同配比的肥料,再选择地块做实验。 可是这个方法见效太慢,秦淮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所以,他又想到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將肥料颗粒化。 这样不仅可以减少颳风导致的肥料粉末流逝,还可以缓慢释放肥力,从而减少配比不合適带来的影响。 想要將粉末黏合成颗粒,最好的方法便是糙米的米汤。 可是这个时期哪有什么糙米精米的说法,只要是米,都是珍贵的粮食,是可以救人命的金贵东西。 秦淮不捨得用糙米製作肥料颗粒。 想到这里,他朝著墙那边正在烧火煮东西的卢焰喊道: “小娘子,煮好了吗?” 卢焰闻声,朝著火堆扔了一把干稻草,然后拿起勺子,留了一壶黏糊糊的东西到圆底广口大碗里,端了过来。 再看此时的卢焰,俏脸上沁著汗珠,小巧精致的鼻尖上一抹黑黑的炭灰,碗口传来的热气,烫的她有些牙咧嘴。 可是这些本该让人变丑的东西,放到这位容顏不似凡间女子的身上,反而让其魅力大增,直把秦淮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从来没想过,卢焰这位出身尊贵的世家女子,竟然真的会跟著他一起来到这航脏且臭不可闻的肥田场,听著他的吩咐,认认真真地帮他干活。 邱大伟连忙从卢焰的手中接过发烫的瓷碗,然后才发现卢焰的玉手已经被热气烫的红肿。 他从来没觉得秦淮是如此的绝情过,转头看了秦淮一眼,眼神里既有不解,也有埋怨,分明是想说: “镇使呀镇使,你怎么忍心让这样美丽的女子,来这种污秽之地,还帮你生火做饭?” “卢娘子,你还是不要来了,你再这样干下去,我这些手下,非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不成。” 秦淮自嘲了一句。 “郎君,这是我自愿的,姐姐也说过,如果这个真的能帮田地增產丰收,乃是开天闢地的大事情,再苦再累,我也要过来帮忙。” 卢焰揉著自己的手指头,解释了一句。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没说,那就是她想和秦淮待在一起。 不管是哪里,就算是这眼前臭气熏天的鸟粪场也没关係。 只要有他在,就够了。 “镇使,镇使?” 邱大伟连喊了两声,把秦淮从失神状態下喊了回来。 秦淮哦了一声,让邱大伟把那坨黏糊糊、绿不拉几的『粥』端到近前,然后拿起筷子,不停地搅动黏液。 见其没有用筷子吃,眾人都是舒了一口气,他们生怕秦淮把这噁心的东西吃下去,然后再让他们尝尝。 “刘公,这碗黏液乃是用半晾乾的海藻熬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再猜一下,这个东西是干嘛用的?” 秦淮对於这位將要彻底管理肥田场运营的『老农”寄予厚望,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必须儘可能引导刘章往肥料的正確发展方向引导。 听到秦淮的问题,刘章这次没有著急回答,而是眉深思,久久不语。 秦淮没有勉为其难,人类无法想像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刘章纵使再天纵奇才,也很难突破这一屏障。 想通此关节,秦淮朗声道: “我来说,你来记: “第一,鸟粪处理。首先选择海岛乾燥堆积的硬化鸟粪层,在阳光下曝晒3到5天,避免霉变,然后粉碎,用石臼捣碎或用石碾压磨,过竹筛、去杂质。” “第二,动物粪便处理。將之混合稻草或者麦秆之后,覆盖茅草堆肥,每5日翻堆一次,发酵30天至无臭味。” “第三,草木灰製作。这一步你很熟悉了,我就不说了,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去问杨潜。” “第四,动物骨头磨粉。烧草木灰的时候,同时烧动物骨头,至骨色变白脆化,然后粉碎,用石磨碾成骨粉,粒径越小越好。” “第五,配比发酵。取鸟粪3份+发酵粪肥4份+草木灰2份+骨粉1份混合,將此混合物置於底层竹之上,每层撒入酒糟加速分解,堆高1人高后覆盖稻草保温,插入中空竹管通风,发酵半个月,手握成团,轻触即散,且无臭味即可。”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刘章是频频点头,眼神里再无“种地天才』的倔傲之色,只有对於真神的仰慕之情。 “第六步,就到了用这个的时候了。” 秦淮指了指眼前的黏液。 刘章恍然大悟,终於想明白了秦淮的意有所指,当即说道: “第六,將此海藻与鱼熬製成胶体后,与发酵后的成品粉末揉捏,再用木製滚筒成型机压粒或者压块。” “到此,肥田料便製作完成。” 看到秦淮微笑以对,刘章知道自己所猜无误,他神情激动,朝著秦淮缓缓跪下,以手揖礼,言辞恳切: “镇使,此料可改天地,您业已通神,请受我一拜!” 第195章 妹妹,你和他钻小树林了? 第195章 妹妹,你和他钻小树林了? “郎君,你是不是非常看不惯为非作列的贵族、贪官和豪商?” 卢焰与秦淮並行,他们刚刚从肥田料场出来,正走在回大关的路上。 看著突然发问的卢焰,秦淮眼角含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这个美丽的女子, 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戒备与设防了。 此刻的沿河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邱大伟找了个整脚的理由,留在了料场,没有与他们一同返回。 “娘子为何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发现,郎君对我们姐妹看法的转变,就是从我们入住大关之后,隱去了世家子弟的身份,你看我的眼神才慢慢开始温柔起来。” “四海无閒田,农夫犹饿死。虽然我很討厌李绅,但是他这句诗作的確实极好,小娘子,你说,都是两条腿的人,为什么种地的人反而最先饿死?” “遍身罗綺者,不是养蚕人。” 卢焰眼晴一黯,说道: “要是姐姐在就好了,她一定可以和郎君就此问题,聊到天亮。” 秦淮突然驻足停住,看著卢焰脏兮兮如同大猫的小脸蛋,他鬼使神差一般伸出了手,轻轻颳了一下她的鼻子,把鼻尖的炭黑抹去。 卢焰瞪著大大的眼睛,身体如同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任凭秦淮擦拭著她的鼻尖和鼻翼。 等到双方都意识到这异常暖味的举动后,秦淮尷尬地收回了手,乾笑著。 卢焰俏脸更是瞬间红透,手指慌乱地將空气往自己的耳朵后面梳。 “这个问题,聊几天几夜都没有用,真正有用的,是要去做。” 秦淮为了转移尷尬,赶紧接上了刚刚的话题。 卢焰听罢,嘴里小声重复了秦淮的最后一句话: “真正有用的,是要去做。” 她抬起头,快走了两步,重新在秦淮面前站定,鼓起勇气说道: “郎君,你再看看,我脸上还脏吗?” 此时的卢焰脸上羞红之色尚未褪去,因为身高差,她的头微微抬起,仰著脸正对著秦淮,如同面对朝阳的向日葵。 她的脸颊未施粉黛,美丽却浑然天成,双眼紧闭,长长的眼睫毛不停抖动,显示此刻卢焰的內心,並不像她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如果一个女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你去吻她。” 此情此景,秦淮突然想起了一个叫做紫霞的姑娘正在犹豫如何应对之时,秦淮就看到卢焰的樱桃小嘴微微拱起,快抬脚朝他走来,看地面不平,秦淮条件反射一般往前迈了一步,伸手去扶卢焰。 手揽卢焰小臂,柔弱无骨。 她的人,他是接住了。 可是隨即便是香软入唇,由齿及舌。 她的嘴,他也接住了。 圆柏树下,一对俊男玉女,嘴唇相交,隨即环抱相拥,斜斜依偎在斑驳树影中。 良久,二人分开。 卢焰手捧著秦淮的侧脸,柔情似水般望著这位让她魂牵梦縈的男子,眼睛里有水汽凝结,不知是不是太过兴奋激动。 秦淮挠挠头,他对於突然走到这一步,还有些始料未及,隨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板著脸问道: “娘子,你怎么懂得亲嘴?这是闺房隱私,说,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偷扒墙角了?” 卢焰情到浓处,却听到秦淮如此问题,不禁又羞又恼,往秦淮胸口锤了一拳,小跑著往大关去了。 秦淮见状,担心她一个人走路有危险,忙跟了上去。 每当秦淮要追上的时候,卢焰都要紧走两步,甩开秦淮一个身位。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军镇城门。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刚到城门,卢焰秦淮两个人就看到卢薇正在骑马准备出城。 “你们回来了?那太好了,我不用去找你们了。”卢薇明显是有急事的样子,也不给他们二人多说什么,便拉著他们一块赶往议事厅。 “郎君,你看看这个!” 卢薇刚一走进屋,就往秦淮手里塞过来一封信函。 “从长安来的?” 卢薇微微点头。 秦淮看卢薇神情略有不安,忙打开信件,准备阅览。 卢焰看到姐姐如此心急,等不及秦淮读完,便走到他的身后,將脸颊自然贴到了秦淮的肩膀上,跟著秦淮一块看起了信。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著?很多男女之间无意中表露出的没有边界感的行为,最容易暴露其亲密关係。 此刻卢焰和秦淮,脸都要贴在一起了,关键的是,这个动作的发起者还是自己的妹妹仅从这一个动作判断,卢薇就知道,自己的妹妹和秦淮一定有过比贴脸更加亲密的行为。 “他们,在一起了?” “昨天他们还没有这般亲昵,难道说今天..:” 卢薇想到他们一起来的那条路上,两边有好多小树林,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导致呼吸都有些不稳。 二人当著卢薇的面,將这封信函共同看完,卢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关心则乱,举止似乎越界了,暗自羞恼,只是希望姐姐没有看出来。 秦淮放下信,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手指轻敲桌案,梳理著信函里的內容。 主要就两条: 第一条是长安发出的人事调整,李调任去昭义军节度使之后留下了空缺,也就是武寧军节度使。 信里说,吏部侍郎、御史中丞崔群,授检校兵部尚书、徐州刺史、武寧军节度使、徐泗濠观察使等职,接了李想的职位。 崔群何许人也? 秦淮结合信中的介绍,以及自己对歷史的梳理,还是得出了这位文官清流的“自画像: 崔群,出身顶级士族博陵崔氏,属“五姓七望』贵族体系,家族世代显宦。其性格刚正清俭,执政期间务实稳健,力主削藩集权,参与平定淮西叛乱,兼具士族文采与政治魄力。 作为元和名相,崔群延续了唐代士大夫清流传统,既以文翰显名,又以持重治国见长,堪称中唐儒学官僚的典范形象。 这是一个和裴度齐名的文官。 本来挺正常的一个人事任命消息,对於秦淮也绝对算得上利好,毕竟,有一个维持唐王朝统治的邻居,总好过一个总想自立为王的邻居。 让人头疼的是第二则消息。 崔群的儿子,崔充。 来相亲了。 第196章 大姨子还是小姨子? 第196章 大姨子还是小姨子? 根据卢元辅在信中所说,这崔充乃是崔群独子,今年22岁,年纪轻轻便是已经担任户部员外郎,从六品,比秦淮的县令还要高一级。 其才学虽然不似他的阿爷那般出眾,但是毕竟出身顶级土族,自小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二十二岁便能做到六品官,已经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如果没有大的意外,以后做到权倾一方的节度使或者六部尚书,可以说是大概率事件。 “此子相貌俊朗,虽不如秦淮,但也举止优雅,洒脱从容。” 看到卢元辅还把自己写到了信中,作为了崔充的参照物,秦淮有些哭笑不得。 “娘子,这封信挺正常的呀,你为何眉不展?似有心事?” 秦淮觉得,这封信的內容,就是一个老父亲告诉女儿,有个超级无敌六边形战士的二代公子哥,家世、才学、人品、相貌,不光是样样不缺,还都是最顶级的那种。 而这个六边形战士,就要来浙西道追求你来了。 似乎,並没有什么不妥。 至少秦淮没看出来。 唯一让他有点困惑的是,这卢元辅特意在信中拿他做了对比,这种表述就代表这封信乃是家书,作为女儿的卢薇,不应该拿出来给秦淮看。 卢薇还没说话,妹妹倒是先开了口: “郎君有所不知,我姐妹二人从成年之后,便一直收到各方的提亲,其中不乏像崔郎君这般优秀的世子,可是阿爷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所有提亲之事都被他挡了回去,而这次.” 听罢卢焰的点到即止,秦淮瞬间明白了卢薇为何不开心了。 最爱她们的父亲,帮助她们阻挡一切的父亲,这次没有阻止外来男子的提亲举动,还在信中將男子一顿夸讚,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一来说明此男子著实优秀,已经入了她们严苛阿爷的法眼,过了老父亲这一关,可以说,只要卢薇同意,他们的婚姻大事便可就此敲定。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二来也表明老父亲在长安日子过得並不好,至少相比以前肯定是势弱了,要不然,他不会如此处理此事。 而且,崔群作为力主削藩的文官,竟然能同意儿子去和出身卢龙镇的卢元辅女儿相亲,足以说明,卢元辅已经算不上河北三镇的主要势力代表了。 这也能侧面说明卢元辅在京在野都已经失势。 这些信息,以卢薇的聪明程度,她肯定早就想通了,自然不会开心。 “可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係呢?”秦淮暗暗想道。 他只是一个远在浙西道的小官,这些名门望族之间的勾心斗角,他分析来分析去又有什么影响。 而且这是別人家的家事,他哪里有资格参与其中。 想通了这些,秦淮便闭口不言了,一幅置身事外的架势。 议事厅陷入短暂的沉默。 “郎君,你现在还觉得,这是好事吗?” 卢薇打破沉默,她知道,秦淮一定听懂了卢焰的解释。 “至少从信中,我並未看出什么不妥,不管你与崔郎君能不能一见如故、情投意合, 都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是阿爷在长安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也就是崔群、裴度这些文官帮他说过几句话,若是此时我再得罪了崔氏,阿爷这官还怎么当得下去?” 秦淮有些情,人都还没见,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一定是得罪崔氏而不是喜结连理、 成为姻亲呢? “按照信中所述,崔郎君乃人中龙凤,等他到了,也许你二人可以一见钟情,到时候两难自解,岂不也是一件美事?”秦淮试著劝了一句。 谁料他劝解的话刚一脱口,卢薇肉眼可见地怒起来,俏脸的通红: “我就是死,也不会看上这趁人之危、以势压人之辈!” “趁人之危?以势压人?” 听著这般指控,秦淮感觉有些头疼,再次尝试劝道: “这件事换个角度,也可以理解为雪中送炭、拔刀相助。” 事儿是同样的事,就看你怎么去理解了。 按照卢薇的逻辑,那要是她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任何提亲之人,在她眼中,是不是都是攀附权势之辈? 归根结底,还是傲慢罢了。 姐妹二人出身尊贵,纵使家教再好,很多细节之中,还是能看出其傲的本色。 骄横惯了的家族,此刻势弱,哪怕別人的正常举动,在卢薇看来也是对其人格的侮辱,是不可接受的。 “还好还好,至少妹妹在我的『调教”下,已经没有这个问题了。” “,我为什么要说『还好”?” 秦淮哑然失笑,却看到卢薇已经处在情绪爆发的边缘,连忙说道: “矣,你们有没有听到大伟喊我?我得过去看看。” 说罢,转身就走。 这种家事,惹上了就是一身骚,他可不想参与其中。 “哼,我帮秦镇使操劳著大关营建,此刻我遇到难题了,郎君是要藉口跑路吗?” “那不一样,我这是公事,有付出有回报。而你这是私事、是家事,我是外人,实在不方便参与其中。”秦淮既然想抽身事外,索性把话散开了说。 “而且你阿爷明显没有让你把这封信给我看的意思,我確实不便多言。” 听到秦淮的解释,卢薇反而比刚刚消气了许多,笑道: “我可是你的大姨,怎能算是外人呢?” “娘子! “姐姐!” 听罢卢薇惊人之语,秦淮与卢焰同时出声喊道。 “娘子莫要乱言,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大姨了?据我所知,你似乎比我妻子明月还要小一个月,就算要喊,我也应该喊你...小姨子。” “郎君不愧是装糊涂的高手,明明是大姨子,非要喊我小姨子。” “姐姐!”卢焰拖著尾音,语含羞恼,喊了一声。 谁知卢薇並不理会妹妹的阻拦,继续说道: “怎么?郎君敢带著我妹妹去钻小树林,这会儿倒是没胆子承认了?” “你是要做那负心郎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淮刚想反驳,旋即明白了什么,咧著嘴尷尬一笑: “娘子误会了...我...我...” 秦淮本想解释一句,可是看到卢焰难过的眼神,他的心没来由的有些不忍。 嘴也亲了,舌也交了,现在说是误会,他如何张得开口呢? 沉吟了一会儿,秦淮终於还是接受了『家人』的设定,不再纠结大姨子还是小姨子: “娘子请说,需要我如何帮你?” 第197章 姐姐,也爱上秦郎了吗? 第197章 姐姐,也爱上秦郎了吗? “怎么帮我?” 卢薇若有所思。 说来奇怪,她刚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直接去找秦淮了,她自己甚至都没想好要找秦淮做什么。 “我不想嫁人,请你帮我解决此事。” 秦淮砸吧了一下嘴: “这个似乎不难吧,以你的身份,他应该很难用强。” “我还没说完,还不能让他们家为难我的阿爷。” “你的意思是,不仅要拒绝他,还要让他不要生你的气。” “对!” 秦淮看著姐妹二人希冀的目光,低下头揉了揉额,他觉得有些头疼。 总是表现的太靠谱也不是什么好事,身边的人,遇到什么难题,都往他这里推。 “他见过你吗?” “见过。” 秦淮微微嘆气,本来若是没见过的话,扮丑也是个好方法。 可是一旦见过,凭藉卢薇的长相魅力,只怕这公子哥是一见倾心,怕是再也难以忘记“矣,不对呀,你们既然见过,你阿爷为何还要在信中描述他的相貌?” “他见过我,我没见过他,或者说,我不记得见过他。”说到这里,卢薇略微有些尷尬,她出席的场合多了,围著转的男人太多,她很少留意过什么同龄的男性。 “你—” 秦淮有些无语,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要不,吊著他?”秦淮尝试著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什么是吊著?不会是把他掛起来吧?这可不行。” “我曾经误入过一片世外桃源,里面有一个母婊,叫做绿茶,对於向它示好的公婊, 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好处全收,恶果全推。” 听到秦淮的建议,卢薇眼前一亮: “你是说,让我当绿茶婊?” 看著卢薇惊喜的样子,秦淮有些错: “我不会无意中激活了她的绿茶基因了吧,凭她这姿色,绝对可以成为最顶级的绿茶,能把男人吊到路灯上的那种。” “姐姐,我感觉,这个绿茶婊不是什么好动物。”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我当然知道,官员、豪绅这些人,不都是『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的绿茶婊吗?”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呢?” “我得提前学会呀,他要是个小人,那我就当一把绿茶!” “若他是个正人君子呢?” “既是正人君子,那我拒绝掉他,他也不会怪罪到咱的阿爷身上。” 秦淮听著姐妹二人的对话,噗笑出了声,合著两人把人都当成一根筋两头堵了。 “你笑什么?”卢薇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问题。 “崔充郎君能获得你阿爷的认可,人品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他仅仅在人群中见了你一面,纵使隔著千里之遥,依然对你念念不忘,怕是一个痴情种。” “我想说的是,哪怕你化身绿茶,恐怕也甩不掉他。” “当然,这些都是我们的猜测,也许他擅於偽装一直未被发现,也未可知。” 卢薇皱了皱眉: “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使出最强招数,绝了他的念想,还可以將仇恨转移。” 说完,媚眼天成的她朝著秦淮直视而来,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实在是魅不可拦这突如其来映入眼帘的绝色容顏,不仅没让秦淮觉得饱了什么眼福,反而寒毛炸起, 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股不详的预感,在脑海中迅速滋生。 “小姨子,小姨子。” 秦淮连喊两声,试图以『亲戚论』唤起卢薇的伦理纲常。 “咱俩是亲戚,你可不能胡思乱想,乱了辈分。” 卢薇柳眉一挑,打断道: “谁是你小姨子,瞎喊什么。” 说完,冷麵瞬间切换为笑脸,轻声道: “郎君,你知道的,我对你早已心有所属。” 卢薇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场了。 妹妹卢焰见状,知道姐姐是在开玩笑,鬆了一口气。 “打住打住,咱俩认识时间满打满算三个月,除了这些天,连面都没怎么见过,你说钟情於我,你骗鬼呢。” “再说了,我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与崔郎君相比,好比萤火之於皓月,才学更是远胜於我,娘子莫要开这种玩笑。” 秦淮连连拒绝。 让我给你当替死鬼?长得美不代表你可以想得美! 见秦淮一脸不信,卢薇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施施然朝著秦淮行了一个小女子礼,待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染上红晕: “妾身自与郎君在刺史府邸初逢,便觉郎君气度非凡。虽棲身百里之邑,然而能体恤黎庶如抚赤子,傲视权贵似对蓬蒿。昼则策马巡阡陌,夜则秉烛绘机巧,制水车以溉枯田,兴农工而丰虞仓。 妾居此日久,观君行止,始则钦慕,渐生缠绵。 昨日见君立於廊下,衣袂当风,眉目湛然,忽觉心如鹿撞,面若火烧。方知此情已深,如春藤绕树,不可断绝。纵使阿妹在侧,妾亦当剖心相告: 自君秉烛教民制耒之日,自君杖责豪绅护老姬之时,妾之魂魄已系君之袍角。 今斗胆陈情,非不知羞,诚恐流光易逝,机缘难再。 惟愿郎君垂怜,许妾奉帚箕於阶前,共守这一方明月清风。” 一番诚心诚意的『表白』说完,卢薇已经脸色通红,再不如先前那般从容。 秦淮与卢焰更是愣在当场,特別是秦淮,他是怎么都没想到,卢薇竟然如此文采斐然、出口成章。 更让他觉得惊奇的事,这女子竟然为了转移灾祸、引他相助,竟然不惜以身入局,以语侍人。 至於其所言內容,秦淮是一个字都不信。 看著卢薇红透的脸颊,甚至白皙的脖子也是染上了红晕,秦淮直呼『小娘子当真好演技”! 妹妹卢焰却不是这么想的,姐姐有才学她早已知晓,让她震惊的事姐姐说的內容。 “姐姐,也爱上秦郎了吗?” 想到这里,卢焰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无以言对,不知所措。 秦淮自然不可能就此认命,好列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可能因为卢薇的一番虚情假意的表白,就能陷进去忍其摆布。 你不是绿茶,我更不是舔狗, 这点使俩,可还难不倒我。 你不是喜欢演戏吗?我就陪看你演下去。 “桀桀桀” 秦淮淫笑连连,对著眼前站定的绝美女色,扭著自己的脖子,捏著嗓子说道: “既然娘子倾心於我,快来帮我揉捏一番,缓我颈酸头痛之苦。” 第198章 妾有情郎无意 第198章 妾有情郎无意 楚州(今淮安),一艘官船沿运河东南而下,此时天色已暗,但是船只並未停泊,顺流疾驰,速度极快,一看便是昼夜兼程。 “郎君,使君说了,夜里不可行船。” 一位管事模样的老丈,对著立於船头的俊逸青年叮嘱了一句。 这位青年身著锦带袍服,正是全速赶赴润州的崔群之子,崔充。 果然如卢元辅信中描述,丰神俊朗,气度斐然, “阿爷既然同意我换船自行前往,便是將这主导权一併交予我了,这船到底怎么开, 我说了算。”崔充並不准备给自己这位老丈面子。 並非是他不懂礼貌,实在是润州有他日思夜想的人,他一刻也等不得。 去年暑日,长安匆匆一见,卢氏长女的容顏,便如刀刻斧凿一般,深深印到了他的脑子里,要不是考功关键时期,且女子所处位置太过特殊,这才一直忍著没有打扰。 如今听说卢薇小娘子人已在润州休养,而且自己的考功已经完成,员外郎这种虚职也不需要每日都待在长安,正逢父亲调任徐州,他就看急忙慌催促看父亲儘快赴任,自已也好跟著一同来江南。 可是路上他觉得父亲的轿乘、船只太慢,便申请独自前往,这才有了老丈劝其不要夜里行船的一幕。 崔充作为崔群的独子,相貌出眾,才智双全,在府邸礼貌待人,自是集全家上下宠爱於一身。 看著他长大的老丈更是如此,此刻他看到自己如同儿子一样的崔郎君猴急模样,眼睛微微眯起,心中不由得暗暗发狠。 此番提亲若是成了倒还罢了,若是不成,哼.., 再说回另一边,秦淮见卢薇想拉他下水,去吸引崔群家族的怒火,自然不会轻易答应於是將计就计,让卢薇委身於他。 卢薇看到秦淮整个身体往后一趟,做出了让她服侍伺候的模样,浅浅一笑,朝著秦淮缓缓走来。 来到秦淮身后站定,她微微欠身,伸出纤纤玉手,轻轻覆於秦淮的脑后。 这是二人第一次肌肤相亲,秦淮虽然感到脖子上的柔软和凉意,但是他毕竟早已经人事,自然不会对此触摸有何反应,只是此时的议事厅,他身后站著一位美女姐姐为其揉捏脖颈,身前还有与自己刚刚亲过嘴的妹妹,心里不免有些异样。 可是卢薇就不同了,任其装的再好,动作再嫻熟,也改变不了其从未与男子有过这种肌肤接触的事实。 虽然表面强装镇定,但是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內心的慌乱与羞愤。 秦淮往前屈身,脱离了卢薇的手掌,回过头,看著卢薇羞红的脸蛋,嘆了一口气说道: “娘子,何苦如此?” 卢焰也是跑了过来,抱著自己的姐姐,眼晴发红,有些滋然欲泣。 “郎君,此时乃多事之秋,我知道,我的请求对於郎君而言有著巨大的未知风险,郎君放心,等那崔充来时,我会告诉他我早已心有所属,怎奈妾有情郎无意,终难成眷属, 因此已经断了尘缘之心,希望能將他劝回去。” 卢微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秦淮知道,这大概就是她真正的应对之法了,虽然按照折中之法,他依然会被搅进去,但是相比於两情相悦来说,他不至於把崔群得罪死。 站在崔充的角度想: 我的女神被別人抢走了”和“我的女神是別人的舔狗”,应该还是后者更不容易引起『雄竞”。 那秦淮也就更安全一点。 卢焰红著眼睛,走到秦淮身边,用双手环抱住秦淮的胳膊,似怨似嗔道: “郎君,看在姐姐一直为你操持大关营建的份上,你就帮帮她吧。” 秦淮眼神清澈无比,丝毫不见刚刚吩咐卢薇伺候他的淫邪,轻声道: “我到时候会见机行事。” 事情聊到这个地步,秦淮还是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总算是鬆了口。 这不能怪秦淮无情,他虽是穿越之人,但又没有什么金手指,也没有什么逆天的修炼心法,什么以武犯禁、炼化成仙、一人抵一国的中二东西,跟他是一点关係也没有。 除了比別人懂一些科学知识,他也没什么特別的技能。 若他只是子身一人,衝冠一怒为红顏,他应下此事也未尝不可。 反正身死道消,说不定还能穿越回原来的世界。 可是现在的他,身上背负的何止千百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就去得罪一方诸侯,还是有可能让大关万劫不復的诸侯。 深夜,秦淮隔壁的一座独门小院。 卢氏姐妹躺在床上,各自盖著一方绣有荷样式的绵,床铺中间隔著好几指宽的缝隙。 桌子上铜镜前的插瓶,二人非常默契地都忘了为其浇水。 几案上的香炉,自从听了秦淮的建议,便再也没有点过了。 微弱的油灯光芒之中,两姐妹平躺看著头顶的惟慢,数著上面垂下来的珍珠。 以前的这个时候,都是两姐妹无话不谈的闺房私密话语时刻,此时却相对无言,无一人说话,显得冷清了许多。 两人不自居地都紧了紧身上的绵裂。 不知过了多久,姐姐卢薇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妹妹,你与秦淮,到哪一步了?” “你不要瞒我,我今日看到你当时贴到他身上了,肩膀上一次,胳膊上一次。” 卢焰並未回答,悠悠问道: “我喜欢秦郎人尽皆知,倒是姐姐,你是何时喜欢上秦郎的?” “妹妹不要误会,我怎会喜欢秦淮?只是崔群赴任、崔充提亲,逢此关键时刻,我们一个应对不好,便会有大麻烦,我今日与秦淮对谈,全是交锋,其中意味,你作为怜爱郎君疼惜姐姐的局中人,自然不容易看明白。” “我是看不懂你们之间在打什么机锋,但是我与姐姐从小便在一起,日夜不分,又怎会猜不透姐姐心意?你今日对秦郎的表白之语,若不是出自真心,你怎能脱口而出?” 听著卢焰的詰问,卢薇久久不语。 一直等到油枯灯灭时,黑暗中传来一声: “等此间事了,我会永远离开大关,再不回来。” 第199章 再登棲霞寺,情敌来了 第199章 再登棲霞寺,情敌来了 农历四月初八,浴佛节。 相传这一天,乃是释迦牟尼诞辰,寺庙会举行浴佛仪式,用香汤灌洗佛像,百姓会登山拜佛,布施、斋戒、放生。 棲霞寺,自从上次秦淮设计剷除了恶僧玄无一行人,便设立了监院一职,开展了从上到下大规模的『自查”,通智和尚小小年纪便担此重任,主管僧团纪律,监督僧眾戒律执行、安排功课与劳动分工。 秦淮坐於马上,在山脚下暂歇, “陈册,今日礼佛,你可带了化度寺衙香?” 听到秦淮提问,这位一直照顾秦淮生活起居的眷属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上次秦淮拆穿通慧等人的阴谋,並且关押了一眾恶僧,陈册亲眼看到了这些僧人犯下的罪恶,从此礼佛之心大减。 而且自从秦淮娶了明月之后,他的生活起居便从陈册变成了明月照顾,正好陈册满了十八岁,秦淮就让他跟著刘传之在县衙里帮活,现在再看,几个月的时间,陈册已经脱了稚气,比以前成熟稳重不少。 “郎君,这次一路过来,为何感觉百姓少了许多?且路上遇到好多全副武装的骑兵?” 闻言,秦淮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西边: “最近句容边界袭扰再起,很多周边的百姓为了躲灾,都往县城和大关方向迁移了。” “是张子良的骑兵?” 秦淮摇摇头: “不是,是张部的。” 就在这时,远方一行人骑马而来,领头之人,正是李条。 李条本来不喜欢骑马,但是自从张子良兴兵来犯之后,为了给手下士兵做示范,他自已也开始了出行骑战马的习惯。 此时他的身边,还有一青年,身著袍服,面容俊逸不凡,看著也就二十出头。 秦淮若有所思,从凉棚下的板凳上站了起来,对著李条行了一礼。 李条表情不悲不喜,浅浅说了一句: “秦淮,我来给你介绍,这位是崔充,崔茂用,乃是户部员外郎。” 秦淮丝毫不敢怠慢,脸含笑意行了一礼,崔充同样如此,立即翻身下马,回了一礼。 “在长安就听说了许多秦县令的故事,对於大关更是心生嚮往,盼著能早日去大关一观。” 崔充笑容和煦,丝毫没有官二代的偏傲之色,让人如沐春风。 “难怪能通过卢元辅的考察,果然名不虚传。”秦淮暗暗想道。 二人再次恭维一番后,便分立李条左右,朝著棲霞寺的方向,拾阶而上。 只是路上崔充不时回望,李条见状,问道: “崔郎可是在等人?” “使君莫要取笑,我在看谁,您可是知道的。” 李条哈哈一笑: “不用往下看了,为了安排你们今日在棲霞寺见面,我昨日就让卢薇娘子来此地住下了。” 女子骑马不便,若是想赶上礼佛大会,必须提前一天来。 秦淮装作完全不知的样子,异道: “卢薇?可是一直住在我大关的那位貌若天仙的小娘子?崔郎君认识?” 崔充微笑回应: “去年匆匆一见,惊为天人,年后在长安再见卢寺卿,得其首肯后,方才来到润州, 就是想要与卢薇娘子提亲,希望能与娘子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听著这话,秦淮心里不禁冷笑。 要不是他早从卢薇那里得知了事情原貌,一定会以为崔充和卢薇乃是郎才女貌,早有约定。 崔充这话一旦传出去,所有人都会以为卢薇就是崔充的女人,至少曾经与崔充有旧, 一旦二人最终没有结秦晋之好,势必会对卢薇的名誉造成重大影响。 崔充一句话,就会致使谣言骤生,不知道是无心之失,还是其心肠岁毒。 秦淮表面不动声色,內心却是冷了几分。 “我竟然不知道你们还有这缘分?”李条定异问道。 果然,李条这个局外之人,就因崔充的一句话,產生了错误的认知。 秦淮向另一侧的崔充,看看其接下来是澄清还是继续造谣。 “去年与娘子在长安一见,交谈甚欢,至今难忘,只是无奈世事变化,我二人从那之后就此分別,如今,终於有机会再次相会了。” “啊呸---”秦淮心里怒骂。 “又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 李条听罢,先是警了一眼秦淮,见其没有什么反应,这才说道: “那可就太好了,卢薇娘子蕙质兰心,乃女子典范,你二人若是能喜结连理,实为一桩美事。” “承蒙使君吉言。来之前阿爷跟我说了,让我有问题就请教您,他在浙西道,最佩服的就是您了。” 崔充一个马屁,直拍的李条喜笑顏开。 “我嘞个去,这小子段位很高呀,造谣、借势、拉拢,一个不落,哪里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分明是一个久居官场的老油子。” “难道他们说的家教良好、才智俱佳,教的就是这种东西?” 虽然秦淮也深谱此道,甚至经常用到与同济的交往之中,但是並不影响他对这种『为官之道』的鄙夷和嫌弃。 “完了,这次卢薇遇到高手了,而且一看就很难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那种。”秦淮心里为卢薇祈祷的同时,不免也为自己即將分走崔充的一部分火力而担忧。 就在这时,崔充突然发问: “秦县令,听说卢薇娘子一直住在大关,我知道大关是军镇,想必多有不便,如果你同意,我待会见了卢薇娘子,可否建议她搬出来?” “崔郎君考虑周到,理应如此。” 见秦淮如此配合,崔充嘴角翘起,难掩得意之色。 “到了。” 遥遥看见棲霞寺大殿,只见通智小和尚身著洗得发白的旧僧袍,与一眾僧人分列两旁,在殿外等候。 此时的通智气质大变,再无稚嫩弱骨之相,眼神坚毅、不失威严,看来,即使剷除了玄无、通慧这些毒瘤,要管理好这么大一座寺庙,也绝非易事。 看了眼天色,距离仪式还早,崔充忙道: “使君,某先去寻卢薇娘子了。” 李条点头,目送其往客人厢房走去,忙不迭转身,对著秦淮正色道: “你小子怎么回事?就这么眼睁睁看著他把美人儿抢走?” 第200章 情敌才出场,这就死了? 第200章 情敌才出场,这就死了? 听到李条“恨铁不成钢”的詰问,秦淮一笑: “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的。” 李条自然没听懂秦淮的话里有话,皱著眉说道: “还好,你还有个妹妹可以追求,这次可不能再失手了。以后你就是卢氏一族的女婿,崔氏一族的僚婿,这结果也不错。” 看到秦淮不置可否,李条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张部最近一直不老实,句容可能会再次被侵,你的大关要做好准备。” 见李条终於谈到正事,秦淮连忙回道: “使君,这次形势不同以往,张部所为,是不是並未获得张子良的授权?” 李条点点头: “现在还不能完全確定,只是听说张部那边有骄兵之危。” 听到骄兵一词,秦淮也是严肃了许多。 “秦淮,我有意让句容归置到大关序列,以后其军事防御由你负责。” 听到这个安排,秦淮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而是有些顾虑: “陈县令那边?” “这个你不用担心,陈以升除了军事以外,其余还是找我匯报。” 见秦淮还在沉思,李条又道“你可別跟我哭穷,我可是听说了,你的大关军镇营已臻完固,不光主路通达,连周遭小路亦以灰浆固之,偌大一座军镇,再无下雨泥淖之患。” “你发明的拆卸烽燧等器物,已经具备快速生產工艺,旬日可备。现在句容县的防务巫当营建,其城堑烽台诸工,你正好趁机兴举。” “当然了,既然是为句容做防务,所需资费,自然可以从陈以升那里支取。” 直到李条点明经费事项,秦淮这才从刚刚推辞不受的表情,化作展顏一笑: “秦淮自当为使君分忧。” 一直等到二人悄悄话谈完,通智这才上前答话: “使君,秦县令,浴佛仪式还需要一会儿,还请到偏厅休息,茶已经煎好了。” “听说通智和尚已经成为了棲霞寺的监院,假以时日,必定可以继承玄一主持衣钵, 成为一方名师。” “阿弥陀佛,使君谬讚了,贫僧领此监院之职,非为功名利禄。唯愿青灯古佛,参禪悟道,使我棲霞一脉法雨广施。若是能消弹世间三寸刀兵气,化解眾生七分贪嗔痴,便是小僧日日焚香祷祝的功德了。” 见通智禪语说得极好,李条也是讚赏有加,连连点头,跟著通智的指引进了偏厅,与秦淮一道品茶。 两盏茶喝完,见广场之上,信眾齐聚,熙熙攘攘。 李条放下白瓷茶杯,看了眼日头,说道: “马上就要开始了,这崔充竟然还没有回来,看来確实如他所说,与卢薇娘子是旧相识,此番重见,自然是相见甚欢,久不散场。” 李条这话是看著秦淮说的,语气中从最初的怒其不爭,到最后多了一丝椰输的意味。 秦淮也是感觉有些奇怪,按照之前的了解,卢薇应该很快就会结束这场男方强加的7 相亲”的,怎么会聊这么久? 莫非出了什么问题? 那崔充不是蠢货,应该不至於在这里就恼羞成怒,做出什么过份的举动。 秦淮想到这里,摇了摇头。 这一番动作表情,落在了李条的眼里,让后者更加来气,顿时骂道: “你说说你,让你早点下手,你非得装矜持,玩什么欲擒故纵,也不看看卢薇是什么人?现在好了,別人都要摘桃子了,你才知道著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面对李条的詰问,秦淮也不知道如何作答,看向门外,连忙说道: “崔充来了。” 李条一同望去,这一看不要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完了完了,你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你自己看吧!” 只见崔充和卢薇娘子二人,正並肩朝著大殿走来,虽然两人中间隔著一段距离,但是观其神態,二人有说有笑,步履从容。 这两人男俊女靚,气质非凡,围观的信徒不自觉地为其让出了一条路,並且投以艷美的目光,如沐春风。 这他娘的哪里像卢薇说的没见过、不认识? 分明是久別重逢的情侣。 “隨便你们怎么著吧,你们要是成了,我高低给你们封个大红包!”秦淮心里暗道, 只是脸上表情甚是难看,完全不如他內心想的这般从容豁达。 此时,晨钟敲响,响彻山宇。 眾僧將李条迎入殿內佛前主位,眾官员也是依次坐下,因为男女有別,位置不同,崔充和卢薇道別后,便来到秦淮身边站定,眾信徒围在殿外,熙熙攘攘。 玄一主持也被眾僧扶进来,包括李条在內的一眾官员富商豪绅皆是站起迎接。 “浴佛仪式,今日始启。” 通智朗声宣贯,仪式正式开始。 秦淮无心关注浴佛的具体流程,一直盯著身旁这位官二代的具体表现。 他主要是看看这傢伙有没有对自己產生敌意。 “咦,这么平静?难道我判断错了?这傢伙实际上涵养丰厚,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亦或者,卢薇见了面之后,为其相貌、才学打动,一见倾心,没有將我牵连进去?” “若真是如此,那也是好事一件了。” 秦淮安慰了自己一番,只是他也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还需要安慰。 仪式继续进行。 眾僧人在供奉释迦牟尼佛诞生像前,虔诚下跪,念诵《浴佛偈》: “我今灌沐诸如来,净智庄严功德海。” 一股奇异香味传来,秦淮寻味望去,只见殿外的信眾以甘霖香汤,缓缓灌沐太子石像,祈求涤除烦恼,清净身心。 “这香汤不知道加入了什么香料,倒是挺好闻的,回头让明月弄一点,我也学学佛祖,用此汤洗浴,肯定能睡个好觉。” 约莫一刻钟后,仪式才结束。 秦淮这才发现卢薇已经离开,不知道是回了厢房还是大关,崔充倒也没有再去寻找, 而是准备和李条一起回润州。 秦淮自然不可能去寻卢薇,便跟隨李条一同返回。 下山的路很是拥挤,为了安全起见,李条命士兵清开了眾信徒,一行几人沿著中间的台阶往山下走去。 此时李条走在中间,崔充和秦淮分列两旁。 李条正想问问崔充与卢薇的见面情况如何,还没开口,就听到一声急促的破空声传来秦淮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敌袭!” “啊-—_” 惨叫声想起,伴隨著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 秦淮回望,只见崔充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胸口处,一支箭矢透体而过。 第201章 输血治疗 第201章 输血治疗 棲霞山,厢房。 李条在廊亭下来回步,不时望向屋內,显得很是著急。 刚刚崔充突然遇袭,被人暗箭射中,倒在血泊中惨叫不止,也是秦淮当机立断,命人抬著崔充回到了山上治疗。 看到秦淮从屋中走出,李条连忙问道: “秦淮,崔充怎么样了?” 秦淮面色凝重,沉声道: “使君,箭簇透体而过,所幸没有击中心臟,在心臟上移三寸处贯穿,箭带倒鉤, 我刚刚已经让人切断了箭杆后再反向抽出,现在郎中正在用三七粉、马勃孢子止血。” “这算是治好了吗?” 李条不知道秦淮为什么会懂医术,也顾不得问这些,他现在只关心崔充的性命。 秦淮摇了摇头: “还不好说,失血过多,现在已经昏迷。” 其实秦淮最怕的倒不是失血,他最担心的是气胸,对於这种贯体伤,还离胸口那么近,一旦產生气胸,那对於现在这个时代来说,是无解的难题。 “使君,箭簇拔出时未引发大量出血,这是好现象,也是足够幸运的事情,现在就是怕外气侵入,到时候恐神仙难医。” “那什么时候能確定是否有好转?” 秦淮看了眼天色: “申时吧,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失血过多的问题,至於外气侵入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想要治疗气胸,秦淮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单向阀,但是对於如何配合人体使用,他一时之间也是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听闻出了事情的卢薇匆匆而来,一同赶来的还有卢焰,此时她的手里还拿著一个木质的箱子。 看到秦淮的第一时间,卢焰就匆匆跑到他的面前,確认秦淮没有受伤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將手中的箱子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 秦淮接过箱子,打开一看,顿时眼前一亮。 要不是有旁人在场,他都恨不得抱起卢焰亲上一口。 因为卢焰带来的,不是別的东西,正是一个急救工具包。 斜面银针、琉璃瓶、羊肠製作的中空软管、斜面尖式中空铜管、藤胶弹力绳、软木塞等,这是一套根据秦淮的设计製作出来的採血和输血设备,而且还有酒精以及浸泡在水底的大蒜素。 “拜个佛而已,怎么想到要带这个的?”秦淮好奇问道。 不待卢焰回答,一个医者模样的老人急匆匆从屋里走了出来,对著秦淮喊道: “秦县令,病患面色苍白如纸,手足发冷,四肢蕨逆,气短喘促,细脉如丝,数至两息一搏。” 眾人听罢,皆是一惊,就算是再不懂医术的人,也知道这是失血太多,身体承受不住的先兆。 “可还有什么方法治疗?”李条急切问道。 老者摇了摇头: “如今之际,只能等病患吉人天相,挺过这一关了。” 一阵嘆气之声后,所有人不约而同,都看向了秦淮,看向了他手里的盒子。 秦淮又一次成了最后的希望。 其实在袭击刚发生的第一时间,秦淮就已经让人以最快速度回大关叫刘封郎中了,但是毕竟路途遥远,看这情形,崔充不一定撑得到那个时候。 想到这里,秦淮指著盒子里的银针问道“卢焰,你会用这个吗?” “我会用针採血,其他的不会。”卢焰从刘封那里学过採血的手法,但是输血,她还从未尝试过。 “好!” 秦淮不敢耽误,若是救不活这个官二代,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有麻烦,要知道,这傢伙的父亲可是马上赴任的新任武寧军节度使崔群,手里有几万人马,远不是此时的李条可以得罪得起的。 最要命的是,崔充还是崔群的独子,要是崔充死在了这里,秦淮都不敢想像,李条和他,甚至是卢氏姐妹,將要面临崔群怎样的怒火。 所以,崔充这条命,他必须得救! 心里这般想著,手上动作可是不停,他迅速用酒精將器械消毒,然后將银针、中空铜管交给卢焰,朝著门外的土兵喊道: “赵八丁,你过来!” 肤色默黑的青年士兵闻言,先是一愣,隨即脸上一喜,小跑著过来。 “我记得,你是全型血吧。” 这傢伙乃是邱三正特意为秦淮配备的亲军之一,射术精湛,人也机灵,就是皮肤很黑,秦淮一下子就记住了他。 “稟镇使,正是。” “来,伸出胳膊,抽你点血。” 赵八丁没有丝毫犹豫,脱下甲胃,擼起袖子就放到了石台之上。 卢焰也不犹豫,直接用蘸著酒精的锦擦了擦赵八丁的胳膊,与此同时,秦淮拿起用藤胶製作的弹力绳,学著现代抽血的流程,將赵八丁的手臂紧箍了起来,手腕处立刻凸显出强有力的血管。 这不是卢焰第一次抽血了,只见她熟练地將极细的中空铜管与羊肠、软木塞、琉璃瓶相连,然后一针刺破血管,在血压的作用下,血液顺著铜管、羊肠,直接进入了琉璃瓶中。 琉璃瓶上有刻度,这也是秦淮製作的简易刻度瓶,一个刻度代表100毫升。 至於如何確定100毫升,得益於秦淮的生活经验丰富,他通过读书得知一个鸡蛋壳大约可以装50毫升的水,所以他就用鸡蛋壳装了22次水,再用此时的秤来称重,恰好是一斤,也就是600克,两者互相印证,证明了这个鸡蛋壳测水量的准確性。 100毫升的刻度也因此而来。 铜针比现代的採血针粗了一些,所以血流量又快又大,不一会儿,200毫升的刻度就已经被淹没。 “停!” 卢焰闻言,立即抽出了针头,同时用锦按压出血口。 “虽然我没有抗凝剂,但是200毫升的0型血,应该不至於出现大的问题。” “再说了,这崔充还有接近一半的可能就是0型血呢,那就更不会出问题了。” 想到这些,秦淮不再犹豫,拿上血瓶和工具箱就要往房间里走去。 “秦县令,您莫非是想要给病患输人血?” 一直在旁边看著秦淮二人操作的老者,此刻终於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有何不妥吗?” “秦县令万万不可!” 第202章 敢问娘子,心属何人? 第202章 敢问娘子,心属何人? “为何不可?” 秦淮並不是不知道原因,只是他想通过老者的嘴巴,再了解一下血型相衝, 会导致什么样的症状。 “异血入脉,悍气衝心,必定致病患气血相搏,如沸汤翻涌,届时臟腑气绝,十死无生呀。” “即使侥倖两血不冲,后续面赤如醉,寒热交作,亦不可医。” 听到老者的话后,李条大惊: “秦淮,你確定这样可行吗?” 秦淮不置可否,老者说的两种情况,前者就是血型不一致导致的病症,后者应该是血型一致但是引发后续感染的症状,於是说道: “使君,若是此刻不试著治一治,怕是撑不到晚上。” 说完,他便看向老者。 老者名为王亭午,是棲霞山这一带最厉害的郎中。 王亭午无奈嘆了一口气,默认了秦淮的说法,但还是说道: “但是至少不会现在就死掉。” 李条看著这一幕,有些犹豫不决。 治了可能立即死掉,不治怕也是撑不到晚上。 “使君,我相信秦淮。” 卢薇在此两难时刻,及时出声,给了李条一个坚定的眼神。 妹妹卢焰同样看著秦淮,眼神里满是信任。 李条见状,肃容道: “好,秦淮,你且去一试!” “我跟你一起去。” 卢焰连忙走到秦淮身边,从他手里接过琉璃瓶,然后抱起医疗箱,儼然一副帮手的模样。 房间里,崔充平躺在床上,眼晴紧闭,还在昏迷当中,脸上儘是病態的白皙,呼吸非常不稳。 “卢焰,你怎么想到带医疗箱?” 知道卢焰是第一次面对病人,还是这等重症伤患,秦淮故意转移话题,想要以此缓解卢焰的紧张。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我怕有人对郎君不利,所以就想著带著它,万一郎君用到了呢。” “我?为什么会觉得有人对我不利?” “大关的存在太恐怖了,而且我知道,大关最厉害的地方不在数步厚的城墙、不在精火淬链的炼铁场、也不在这分工明確、干劲十足的军镇牙人。” “而是在你,只要郎君在,大关一定会成为一座无人可破的雄关。” 秦淮点点头,他发现跟这个绝色小娘子越是接触,越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理解,这让他有些感动。 所谓红顏知己,怕也就是如此了吧。 一番对谈,二人心情都平復了许多,秦淮看了一眼崔充已经被纱布包起来的肩膀,摸了摸他手臂上的静脉,觉得有些过紧了,这应该是离伤口太近的缘故。 这就说明从手臂处输血,效果不会太好。 於是蹲下身来,將崔充的鞋子脱掉,把袍服往上一推,露出了脚和小腿。 “还是从足背静脉输吧。” 除了手背静脉,足背静脉也是一个常见的备用输液点。 他將羊肠管一端接短铜针尾,另一端通过铜针插入琉璃瓶鹿皮塞,针孔一端用竹夹夹住,避免血滴到地面,再用铜针管穿刺足背静脉,竹夹固定皮缘。 等到整个输血链路打通,秦淮再將琉璃瓶悬於盆架,羊肠管绕竹筒支架垂落,鬆开竹夹。 只见琉璃瓶中的血,在重力的作用下,缓缓流入崔充的血管之中。 在这个过程中,卢焰始终轻轻持瓶缓摇,避免血液凝固。 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血液滴下的速度,秦淮感觉有点快,稍微降低了一点琉璃瓶的高度。 “郎君,我就一直这样摇吗?” 秦淮嗯了一声,眼晴却还是盯著崔充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娘子不用担心,我会一直陪著你。” 这是秦淮第一次给人输血,自然不放心就此离开。 “秦县令,您的运气真不错,现在伤患確实没有相衝之表徵。” 不知何时,郎中王亭午已经来到了房间,站在了秦淮的身后。 “老丈,这病人的血止住了吗?” “刚刚处理得仓促,完全止住肯定不可能,应该还会有血偶尔渗出,要是能完全止住,我想你也不用冒险为其输血了。” 秦淮点点头,刘封还是要儘早赶到,用缝合之法为其彻底止血,否则,万一崔充不是0型血,秦淮也不敢再多输血了。 一人摇瓶,两人观察,就这么过了一刻钟,在琉璃瓶中的血快要流干之前, 秦淮拔掉尾针,用纱布包裹住伤口,確认崔充没有產生血型相衝的反应,这才舒了一口气,结束了第一次输血治疗。 “保险起见,还是先把消炎药吃上吧。” 不管是箭伤,还是暴露在外的採血输血过程,此刻的崔充,都是感染的易发高发病患,秦淮决定还是餵他一颗蚕壳大蒜素。 “原脉细如蛛丝悬空,今触之沉中带滑,如春溪融冰潺潺,应是心君得血, 鼓动有力。” 王亭午搭完了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秦淮点点头,至此,他已经穷尽了自己懂得的所有治疗手段,至於结果如何,已不是他能左右。 走出房间,李条疾步而至: “如何?” 王亭午率先答道: “秦县令的手段,实在是有些神异。我行医数十年间,未尝见此治法。然其效验如神,今病者表徵已趋平稳,已不像刚刚那般危殆。只是能否活下来,转危为安,尚需静观其变。” 李条听闻,大感安慰,对著老者道谢一番,让其继续留守观察,同时让数十兵士將房间小院团团围住,避免岁人再生事端。 隨后,带著秦淮与卢氏姐妹去往另一处偏厅。 “卢娘子,崔充此番遇险,实在奇怪,我想向你求证一些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意。” “使君请问。” “浴佛之前,你与崔充到底聊了什么,为什么谈这么久?” 卢薇面露疑惑之色: “谈了很久?我只是告诉崔郎君,他家门第才德俱佳,实为良配,但是妾心已有所属,恐负其厚意,希望他早日得遇佳人,两心相契。” “就这些?” “对呀,前后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算久吗?” 李条皱著眉头: “那广场之上,你怎么和他在一起?” “路上偶遇。” 卢焰替姐姐答了一句。 李条听罢,眉头皱地更紧了些,他不自觉看向秦淮,心有所悟: “娘子可否告知,你心有所属之人是谁?” 卢薇闻言,没有答话,只是脸上微红,抬眼看向秦淮,含情脉脉。 李条见状,一拍大腿,猛然起身。 作势就要朝秦淮打去! 第203章 外科手术 第203章 外科手术 秦淮不知道李条的转变为何如此迅速,明明上午还在责怪他没有先下手为强,现在知道了卢薇的心意后,却要作势打他。 俗话说,大杖走,小杖受。 秦淮知道李条不是动真格的,於是没有躲闪,屁股上挨了李条一脚。 “你给我出来!” 李条一脸怒意,拉著秦淮的胳膊就走到了外间。 “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 秦淮决定按照与卢薇约定好的说辞,把卢薇说成单相思。 “严肃点,我没跟你说笑。” 李条指了指厢房的方向,小声道: “心爱的女人被抢,现在又突遭变故、性命垂危,要是死了,崔群绝对不会让我们好过,要是活了,你要如何面对他的怒火?” “不是说这崔郎君人品才学极好吗?这又不是在大关出的事情,而且只要我们抓住凶手为其报仇,他应该不至手迁怒手我吧。”秦淮伴装懵懂。 “幼稚!” “根据张坚的猜测,这崔充极擅偽装,很可能是表里不一之流,今日他与卢薇娘子的见面就可见一斑,极尽隱忍之能事,岂会被你这个小小的地方县令折了面子?” 秦淮惊讶於李条的机智和反应迅速,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说道: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使君是说,他从卢娘子那里离开后,若是对我充满敌意反而好办,就怕他对我礼貌有加、若无其事,恐怕早已记恨在心,暗中寻思著什么歹计害我呢?” “你想明白就好。” 秦淮咂咂嘴,有些无奈。 真是怕啥来啥,他之前拒绝卢薇的时候就是怕出现这种事情。 现在看来,哪怕单相思也是无法让自己脱身的,更何况还出了有人行刺这么档子事情,崔充想要藉此调动他老子的力量就更容易了。 “使君,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凶手的事情。” “刚刚你们在屋里的时候,已经传来初步调查结果,凶手从人群中射出一箭后,已经往后山跑了,现在想找到人,怕是难了。” 李条嘆了一口气,问道: “你觉得是谁要害他?” “张子良、张部或者任何见不得浙西道、见不得大关好的,都有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是针对浙西道,而不是针对武寧军或者崔群呢?” “如果真的是衝著崔群来的,那就没必要非要选择这个时候刺杀,他来的路上或者偏僻的地方,都比这里容易的多,之所以选择浴佛节,当著眾多信徒的面杀人,就是要让崔充在浙西道遇害传遍四民,这样即使崔群能够识破,也必须要对浙西道作出反应。” 说罢,李条眉毛燮起,语气中充满担忧,有些不確定地问道: “你,应该能治好他吧?” “目前来看,我们运气还不错...” 就在这时,一位火气腾腾的老丈奋力推开守在门口的兵土,怒骂道: “混帐,给我让开,若是我家郎君出了事,你们全都得赔命!” “让他进来。” 李条朝门外喊了一句,那老丈这才走了进来,一脸焦急: “是李使君?我家崔郎呢?” 李条没有说话,明显是不满意这老丈的態度。 秦淮见状,反问道: “你是何人?” “我是崔家管事沈更。” “崔充肩膀中箭,此刻正在里面治疗。”秦淮指了指崔充所在的房间。 “哼,我信不过你们,我这就带郎君换个地方医治。” 说完,沈更抬腿就往屋里走去,却听得秦淮淡淡说道: “若是想让你家郎君活,就不要进去打扰郎中诊治。” 秦淮自然不可能放他进去,更不会让他带走崔充,如今凶手没有找到,谁知道这老奴是不是后手,现在这种情况,他谁都不信。 只不过他不能如此直白表述,而是找了个更容易接受的理由。 沈更听罢,鼻翼耸动,深吸一口气,明显在极力压制怒意。 良久,终究还是不敢赌自家郎君的性命,就在亭下石台上坐了下来。 两个时辰后,刘封郎中纵马狂奔而来,而且不止他一人,还有几位一同参加学习手术的郎中以及学习护理之术的『护士”。 当然,这个“护士”的名字也是秦淮起的。 眾人倒是非常喜欢这个称呼,护士护土,保护士族,他们理所当然地理解为是为了士族服务,觉得很有脸面。 几人依次跟著秦淮进入“临时手术室』,说是手术室,其实就是中间摆著一个孤零零堆高的床架,周边和顶上摆满了蜡烛,这是秦淮为了节约时间,提前让人布置好的。 除了秦淮及医护人员,其他人都不被允许进入这间临时搭建的手术室。 沈更在转运过程中,看到自己的郎君伤的如此严重,懊恼的同时,也不再提什么带人离开的话。 眾人很快便將各种工具器材摆放整齐,做好了消毒工作。 “入眠!” 刘封一声令下,终於开始了这个时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外科手术治疗。 要说刘封真不愧称之为医学圣手,他先是將纱布剥除,仅仅看了看伤口往外渗血的程度,便对著秦淮说道: “运气不错,没有伤及...动脉。” 动静脉一说也是秦淮普及给刘封的。 接下来,几人分工明確,站位清晰,有人负责照明、有人负责用纱布吸血、 有人负责给刘封擦汗,刘封用自己嫻熟的手法以及秦淮发明出的各种精製手术用具,依次缝合了肌肉、筋膜和皮肤。 缝合完毕之后,秦淮又吩附刘封等人用夹板、竹片、固定了手臂,避免因为伤患乱动牵扯伤口。 等这一切做完,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天都快亮了,诸位都累了,快去歇息吧。” 秦淮瞩咐了一句,却是看到大傢伙,眼里除了疲惫,儘是兴奋之色。 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是他们练习这么久的手术以来,第一次將这种方法用於实战,看到病人情况趋於稳定,每个人都生出了强烈的自豪感。 保险起见,秦淮让刘封给崔充再次用了一次大蒜素,算是彻底完成了整个治疗。 看了眼外面,远处的山峦之间,朝霞穿过雾气,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 第204章 大关,迎战! 第204章 大关,迎战! 四月的棲霞山,桃漫山遍野,秦淮和卢焰行走在桃林之中,身边不时有点点桃飘落。 此时距离崔充遇袭已经过去五天了。 除了最开始的两天有些发热之外,最近这几天崔充身体体徵已经平稳,不愧是年轻人,恢復起来很快,现在已经取下了夹板,不用终日躺在床上了。 “郎君,听说使君今日就会派人把崔充接走对吗?” “是的,这里太靠近张部的当涂军了,他最近异动频频,使君让早点把崔充接走,以免节外生枝。” “郎君,那我们是不是也要走了?” “怎么了?娘子著急回去了吗?” 卢焰摇摇头,崔充好转之后的第二天,卢薇便回大关了,卢焰却是藉助·帮秦淮照看伤患』的理由留了下来,其实大家都清楚,这不过就是小姑娘想跟秦淮待在一起的藉口罢了。 刘封一行人都还在棲霞山,哪里轮得著她帮忙。 “这几天每日陪郎君登山、拜佛、赏,难得的二人独处时光,我怎会捨得离开?” 卢焰小声咕了一句,可惜秦淮离得远了些,没有听清。 一朵桃飘落。 “郎君不要动。” 卢焰走到秦淮面前,起脚尖,伸出青葱玉手,將一片桃从秦淮的头髮上摘下。 秦淮莞尔,从卢焰手中接过桃,轻轻插在了少女玉簪旁边,点缀恰如其分。 看著少女粉红的脸颊,秦淮想起了杜甫的一首诗,十分应景,於是脱口而出“桃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不曾想,卢焰听到这两句诗,眉眼之间顿生情意流转,再次靠前一步,与秦淮仅一拳之隔,將手臂轻轻搭在秦淮的腰间,然后起脚尖,学著上次从肥田料场出来之后的动作,朝著秦淮吻了上去。 面对少女的主动,秦淮没有躲开,伸出双臂,將散发香的少女身体拥入怀中。 香软入唇,由齿及舌。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不仅没有分开的意思,反而呼吸越来越粗重,秦淮的手也不老实了起来。 悉悉索索,顷刻之间,少女便是衣衫凌乱。 直到伸向襟地,少女终有所觉,慌乱退后一步,挣开了秦淮的怀抱。 卢焰看著心爱之人,眼神复杂,既有对温暖怀抱的不舍,又有对其偕越之举的幽怨,还有对自己现在才后退的不甘。 她想著秦淮刚刚诵念的诗,幽幽说道: “郎君,妾身今日与这桃,都有主了。” 等到二人回到棲霞寺,便看到崔充已经在眾人的扶下,下了床,正在院子里缓慢步。 “秦县令,卢娘子。”崔充还不敢用力说话,小声打了个招呼。 卢焰总是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感,崔充醒来的第二日,便是看出了其对秦淮的爱慕。 “崔郎君一日比一日好了。” “都是刘封郎中外伤治疗手法高超,这才能將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崔充以及他身边的沈更都只知道刘封对其伤口缝合的治疗,但是並不知道秦淮还给他输入了0型血以及避免感染的消炎药。 主要是秦淮怕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有什么血统的执念,所以特意叮嘱知晓输血情况的人不要声张出去。 毕竟这还是一个有奴隶存在的时代,那个虽然残暴但是拔除了门阀士族的黄巢,现在要么还在娘胎里,要么还没过百天。 这崔充不愧是能骗过卢元辅的高手,哪怕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从没有发过脾气,更没有怪罪过任何人。 除了得知卢薇第二日便离开的消息时,有些失神之外,並无任何异常,而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成熟得不像话,连秦淮都抓不准这傢伙的脉搏。 “崔郎君,我们今日一起回润州府,使君待会儿便会派人来接。” 谁知道崔充竟然摇了摇头,言辞恳切道: “秦县令,我能住在大关吗?” 听到这里,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更插话道: “郎君,大关乃是士兵、匠人居住之所,太过污秽...太过嘈杂纷乱,並不適宜郎君养伤。” 沈更明显对秦淮和大关很有意见,不过他还是及时收了口,没有骂得太难听。 秦淮才不管沈更如何辱骂他呢,骂得越狠越好,因为他一点都不想接待这个『人戏如一』的崔充。 “崔郎君,沈管事说得对,大关確实不適合养伤,您乃贵体之躯,若是没有养好伤,落下了病根,某可就罪过大了,使君那里也无法交代。” 崔充闻言,洒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受伤的肩膀: “已经好多了,你看。” “郎君不可,小心崩了伤口。”沈更连忙阻止道。 看到崔充竟然不惜拍打伤口证明自己的身体已有好转,秦淮眼皮止不住跳了几下,这傢伙有心机、有谋断、能隱忍,关键是对自己还狠。 这下他也不好再拒绝了。 就在这时,山下近百士兵列队而来,为首之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李施群。 “崔郎君,某乃镇海军都押衙李施群,奉命来接崔郎君回润州休养。” 听到李施群的新职位,秦淮心中讶异,都押衙统领一道节度使亲卫军,也称为牙军,负责护卫与军纪,权力极大,常由节度使嫡系担任。 从司户参军到都押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信號。 参军一般来说是事务性官员,侧重为一州一府服务,协理军务、文书、监察与执行。 而都押衙就不一样了,这是独属於军队里的实权职位,掌控兵权、財权,可参与藩镇决策。 同样都是嫡系,同样都是核心职位,但是意义却完全不同,这说明李条的镇海军已经完成了整备,进入了藩镇模式。 换句话说,包括李条自己,都在从州府的勾当,逐渐转为镇海军的勾当。 这是有本质区別的。 根据事务发展趋势,从州府的重心转向军队,下一步不说藩镇割据,那也是往一方梟雄的路子上走了。 比如前任武寧军节度使李,其实还兼任徐州刺史,但是他很少用这个职位行使权力。 “李都押,刚刚我还在跟秦县令商量呢,准备去大关休养。 闻言,李施群皱了皱眉,说道: “崔郎君怕是去不成了。” “为何?” “当涂於今日发兵,大关...” “要迎战了!” 第205章 张郃被杀,七千骄兵 第205章 张郃被杀,七千骄兵 大关议事厅。 秦淮端坐首位,李严、邱三正、崔夏、张午师、柳春意、邱大伟、杨潜、邱二光分列两旁,所有人神情严肃,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督尉,匯报下当前局势。” “昨天夜半子时,当涂军突然发难,接连拔除我们设在句容边界的临时烽燧七座,现在正向句容县城方向进攻,预计今天晚上抵达。” “不过,陈昇都尉正在率领骑兵,沿途袭扰,延缓对方的进攻態势,可能明天抵达也未可知。” “对方行军路线如何?” “自当涂出发,沿长江南岸官道向东北方向疾进,经小丹阳镇,翻越横山余脉,直插句容县西南方向,全程约120里。” 秦淮一边听著匯报,一边拿笔在眼前的地图上画著线。 “对面多少兵力?” “前锋部队约1000人,多为刀盾手和轻装长枪兵,辅以部分骑兵、斥候。” “人怎么这么少?前锋主將是谁?” 秦淮对於张突然发难有些不太理解。 “秦县令,前锋主將叫孙彪,另外,根据消息,张邰可能已经死了!” “什么?” 秦淮大惊,张部作为张子良的族侄,从昇州分出来之后,一直独立分管著当涂的部队,若是他身亡,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当涂骄兵作乱,已经將主將张邰击杀。 这也能解释为何前锋部队只有1000人这么少了。 张部被杀,7000镇海军顷刻就成了叛军,至於他们为何叛,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主要诉求基本上逃不脱经济诉求。 据秦淮所知,这几个月来,当涂军长期欠,自从上次张子良贪功冒进,被秦淮智退之后,李条便不再施行离间之策,反而倒了过来,减少了张子良当涂部的军队补给,致使当涂属军粮餉不足,再加上无人管束,將领们剋扣盘剥,贪腐成风,层层剋扣军餉、衣粮、赏赐,土兵实际所得远低於定额。 除此之外,还有待遇不公问题。张子良在昇州的亲兵、牙兵待遇优厚,而当涂外镇兵、成卒待遇低下,日积月累之下,也引发了强烈不满。 7000人的骄兵,对周边的百姓和势力来说,是一个非常不稳定的因素,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带来深重的灾难。 就比如这前锋1000人,他们从当涂赶至句容的这120里,沿途百姓一旦跑得慢了,除女人之外一个都活不下来,而女人的下场更加悽惨,在被骄兵们发泄完淫慾之后,也逃不脱一死。 当真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 “句容沿途百姓是否已经疏散?” “已经疏散,现在有一个问题,句容城还没下令疏散,但是百姓闻风而逃, 都往丹徒和大关这边来了。” 句容县城的防御工事很差,若是李条不加支援,必然挡不住城破人亡的结局。 “骄兵的大部队呢?现在是什么动静?” “刚出当涂,行军速度不快,约4000人。” 听到这里,秦淮眼前一亮。 他虽然没有经歷过骄兵叛乱,但是类似的歷史事件还是知道不少的。 所谓骄兵叛乱,这个群体绝非铁板一块,杀將后內部矛盾会迅速激化,基本上可以分成三派: 第一就是激进派,他们也是杀將的主力军,企图割据州县、劫掠致富、甚至问鼎节,他们裹挟士兵,但缺乏广泛支持。当涂这1000人的前锋部队便属於此列,而带队的孙彪,无疑就是杀害张部的元凶。 第二就是务实派,这类占据了大多数,他们的诉求比较简单,只求补发欠餉、改善待遇、赦免罪名、安全归家。就比如这慢悠悠出城的4000人,一旦他们的要求被满足,哪怕是部分满足,便会立刻丧失斗志。 第三就是盲从者,主要由被胁迫的壮丁和新兵、民夫组成,没有什么忠诚度,一有机会便逃亡或倒戈,就比如留守的2000人,主要任务就是给出击的5000 人做好后勤供给。 “镇使,使君命我大关出兵支援句容,全力破坏孙彪占据句容县城的图谋。” 秦淮点了点头,看到李严似有犹疑,问道: “怎么?都尉有什么疑问吗?” “也没什么,就是在想使君为何不使用『赦罪分化』和『以贼制贼』之法?” 所谓『赦罪分化』,指的是朝廷对於叛军宣布『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同时承诺补餉、不追究杀將之罪。 根据秦淮的歷史知识,这种方法还是非常有效果的,因为可以直接瓦解中下层士兵的斗志,促使其临阵倒戈或逃亡, 史载“詔书至,士卒弃甲而呼万岁者动輒数千”的故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而“以贼制贼”,指的是收买叛军內部次级头目,许以官职赏赐,诱使其杀主投降,这主要是利用不同叛军集团矛盾,挑动其互相攻伐。 李严提到的这两种方法,並不是什么高深的计谋,他不相信有著张坚、赵新章、李施群等一眾好手辅佐的李条,会想不到这些。 秦淮摇了摇头,微微嘆气,解释道: “我想,他们是想等我们把前锋营消磨掉之后再行此法。” 这其实並不难猜,既然刺头主要就是这1000人,李条如果现在就启动招降谈判,並不会收到好效果。 李条自己都只有7000士兵,比之当涂叛军並无明显优势,倘若现在就给当涂下符节,一定会被狮子大开口,过度索求军,数额大概率不是现在財务紧张的李条可以接受的。 所以李条的想法一定是让秦淮固守句容,然后派兵夹击,灭掉这前锋部队1000人,再开启招降的谈判,比现在会顺利得多。 “可是句容根本无险可守,我们这样贸然过去,反而无法发挥我们的优势。 ? 李严觉得李条的命令有些不近人情, 邱三正点点头,他们觉得这样去守句容,对於大关守军来说,不太合適。 秦淮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不过他大概猜到了李条为何如此布置了。 要说李条就是想让秦淮的大关军人去当填线“炮灰”,肯定是假的,只不过李条確实没有太好的方法应对,张子良那边此刻肯定也是蠢蠢欲动,李条必须留足军队应对,不可能全部调到句容阻挡孙彪。 “镇使,我们能不能让出句容城,让他们来攻击大关?” 第206章 穿越以来最大的政治危机 第206章 穿越以来最大的政治危机 “我们现在兵力如何?” “现有火枪队总兵力600人,其中持有火枪的三段击方阵300人,同时配备盾矛手100人,装备大盾、长矛、炸弹,负责保护火枪队,结阵时侧翼,抵御骑兵衝击;还有弩手100人,配连发弩、炸弹,填补火枪装填间隙的火力空白;还有轻骑兵100人,配复合弓、炸弹,执行侦察、追击、骚扰任务。” 这是秦淮正面交锋战力的核心,有了这个火枪队,他不惧任何轻重骑兵,更何况什么刀盾手的步兵。 “还有火炮队300人,其中拍杆军200人,掷弹军100人。” “弓弩手300人,轻装骑兵300人,水军300人。” 总兵力1800人,秦淮默念著这个数字。 想来李条也是对我的兵力有一定了解,这才不跟我商量,直接就部署了守城任务。 “都尉,三正的提议,你以为如何?” “镇使,我认为句容不能放弃,一来城里肯定还有很多人没有离开,二来弃城容易攻城难,一旦让这些悍卒占据了句容,后续的4000从军必然响应,到时候怕是更难对付。” 邱三正解释道: “我不是说放弃句容,而是吸引他们过来攻击大关。” 秦淮摇了摇头,大关防御工事坚固,人尽皆知,孙彪不是傻子,既然选择攻击句容,一定是精心算计过的,不可能轻易改变战略,转换目標。 其实秦淮压根不担心句容的防守,虽然句容工事简陋,但是他毕竟有著超越时代的武器和战术,还有人数的优势,要击退这1000前锋部队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虽然这1000人初次叛乱,土气高涨,且行动迅速,看似比较难打,但是都浮於表面,一旦进攻句容遇阻,或者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攻下城来,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只是后续就难处理了,这些骄兵战败后化作散兵流寇,藏於山林,要么截杀驛道,要么劫掠漕船,整个浙西道都会因为这些啸聚山林的骄兵,陷入一场不可预知的灾难之中,需要进行旷日持久的清剿战爭,十分耗钱耗时。 按照秦淮的设想,大关首次出战,自然不可能仅仅是打败叛军,留下无穷后患。 秦淮想的是,如何將这1000为首的叛军,尽数斩於马下? 这还只是其一,最重要的问题是,此战之后,秦淮拥有如此之高的战力必然人尽皆知。 张子良、李条、崔群、李、卢元辅,甚至是圣人,知道这些之后,会怎么看他? 镇海军、武寧军、河北三镇又会作何反应? 惊惧、猜忌、贪婪、警惕、好奇、戒备、投机、依附? 人心易变,即使是李条、李施群这些人,也不敢说到时候会以何种面目面对秦淮,怕是什么情绪都会產生一点,难以猜测哪种情绪会占上风。 秦淮该如何应对? 这將是秦淮遇到的从穿越以来最大的政治危机。 即使火枪有了三百多支,炸弹有了几千枚,总兵力也有了1800人,即使他的战力已经强悍到了这种地步,可是一想到此事,秦淮还是会畏缩不前,感觉到难以招架。 政治危机,很多时候非人力所能及。 怎么办呢? 秦淮看著地形图,陷入沉思。 句容城郊,葬龙坡,距离县城10里。 此地东临长江支流,西接坡度陡峭的连绵丘陵,南北官道穿行於狭窄谷地。 “孙都尉,前方就是葬龙坡了。” 一名斥候跪在大帐之前,对著已经驻扎歇息的前锋营首领孙彪匯报刺探情况“前方情形如何?” “我刚刚率队往返一次,並无任何异常,除了..: “说!”孙彪一脸横肉,每次说话都是颤巍巍的,甚是嚇人。 “除了葬龙坡出口,有一旧烽燧,里面似乎有士兵把守?” “烽燧?什么配置?” “因为此地地形特殊,此烽燧建立日久,占地不足百步,四周虽有城墙,但是破旧不堪,也就两人之高,缺口甚多,里面哨塔8座,容纳两三百士兵已是极限。” “现在有多少人?” “看人影,约有百人之眾。” “既然城墙破旧,当不得攻城器械一击,对方为何派人死守?莫不是李条昏了头了?” 孙彪有些犹疑,这明显送死的行径,让他有些摸不著头脑。 斥候没有答话,他也是看不太懂,这一路除了进入句容之时,遭遇了陈昇骑兵的骚扰,便再无人与其对抗。 “句容现在守城兵力如何?”一旁的偏將补充问道。 “並无改变,没有看到任何援军。”斥候继续答道。 “孙都尉,陈昇之所以选择骑兵袭扰,並不与我决战,主要是为了给沿途四民撤离村庄爭取时间,而此地距离句容尺之远,他们不去守县城,反而派兵来守这么个小破城墙,怕是想著固守一日,好为句容百姓逃离县城爭取时间?”一旁的偏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孙彪对於这个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笑出了声: “呵呵,没想到这李条倒是个体恤百姓的官,可是竟然一直剋扣我们的军餉,实在可恶。” “这也是好消息,说明句容还没撤离乾净,早点破城,还能吃口热乎饭。” “传我军令,即刻进军句容城,城破之后,纵军三日。” 眾將士一听能纵军三日,皆是一脸兴奋。 他们这一路攻来,已经享受了无法无天、尽情释放、主宰他人命运的极致快感,此刻即將破城,一想到城里白的小娘子,皆是进射出淫邪的目光。 “晨时出征,午后破城,晚上纵慾。” 叛军们口口相传,士气高昂,朝著句容县方向大步迈进。 葬龙谷长约5里,本是设伏的好地方,结果却如斥候所报,孙彪的前锋部队, 一路上並未遇到任何阻碍,这更加让其確认了先前的判断,李条无心应战,只是据守拖延时间。 刚出谷口,就看到了斥候提到的烽燧。 “哈哈,就这小破城,也想拦我一日?能拦一刻钟都算我没本事。” “来人,传我军令:” “衝车、床弩准备,推倒城墙。” “骑兵,外围警戒、阻击援军、追击溃敌,防止守军突围或外部增援。” “弓弩手,远程压制哨塔守军,掩护步兵进攻。 “陌刀队,步兵,墙破后入城杀敌。” “上!” 第207章 炸弹发威 第207章 炸弹发威 隨著孙彪一声令下,破城兵推著重式衝车,朝著面向南边的城墙重重砸去, 近百弓箭手举著弓弩,死死盯著哨塔,防止有人阻挠破城。 哨塔高约三丈,顶上用青砖砌成的围栏虽然斑驳,但是毕竟是实心的黏土烧制而成,经年日久之下依然坚固,四周已经竖起了高大的盾牌,与上面的木质顶棚正好合拢,將哨塔围了个严严实实。 弓弩手搭弓紧盯,却找不到任何射箭的机会。 “轰隆..” 南侧城墙应声倒塌,露出了一个三米宽的缺口。 待烟尘散去,孙彪往城墙里面看去,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哨塔上如同缩头乌龟一般龟缩在盾牌之后的士兵,哈哈一笑,脸上讥讽之色尽显: “先登队,衝进去,登上哨塔,灭了他们。 d, 渴望战功的先登队和跳荡兵从来没有遇到如此好破的防御工事,一听此战依然有先登之功,顿时高举手中武器,“嗷”叫了起来。 能不用死就白得一场先登之功,所有人都是十分兴奋,一窝蜂衝进了城墙, 势必要斩杀哨塔守卫。 谁知乱鬨鬨闯进去的两百人,却发现里面哨塔的楼梯已经被拆除,孤零零地立在四周,正想让人搬梯子时,就看到八个哨塔,哗啦啦顺著盾牌缝隙丟下来了一些球形的石头样式的东西。 “举盾!” 先登兵一声大喝,他知道这是非常常见的居高临下的守城之法,对於这种重物袭击,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准备。 他们迅速躬身,合拢成一个个小堆,然后举起手里的盾牌,围成一个巨大的伞形,抵挡来自从哨塔砸下来的石头。 先登兵看到落到自己脚边的是拳头大小的铁质球,根本破不开他们头顶上盾牌的防御。 “不过尔尔。” 这个念头刚刚產生,就看到一阵刺眼的白光从那个铁球射出,白炽、高热。 隨后便是『轰隆---』的的巨大爆炸声,紧接著便是血肉横飞,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轮轮铁弹投掷下来,偌大的城墙內部空地上,如同进入了雷电的核心,耀眼的火光、巨大的声响在四周此起彼伏,进发出阵阵浓烈的烟气。 仅仅几十个呼吸之间,烟气便已经笼罩了这个不足百步见方的小城,隨即冲天而起,如同巨大的蘑菇云,晨光透过烟气,照进了在城外观战的孙彪眼中。 “这...这是什么动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孙彪还没能確定城內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到了城內的断指残臂,听著不断传来的痛苦哀嚎,再看到哨塔之上再次合围的盾牌。 就算再蠢,孙彪也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撤退之时,一匹快马由北往南急速靠近: “孙都尉,北面赶来大队骑兵,约有300人。” “撤退”二字刚一出口,就听到“嗖嗖”的破空声从头顶上方传来,一个个黑点从东边飞了过来,直朝著眾人砸来,遮云蔽日。 粗略一数,就有上百枚。 “快躲开!” 孙彪勒紧韁绳,带领骑兵们迅速掉头,往南策马奔袭,重新进入狭窄的葬龙坡。 忙向黑点来袭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东边的河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艘斗舰,船头船尾的甲板上,身著淡蓝色统一军式制服的水军正手持拍杆,往这个方向投弹。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有的是在刀盾手、弓弩手的头顶炸开,有的是在脚下炸开。 “快散开!” 孙彪因为反应迅速,早早便骑马狂奔,此时已经不在密集的轰炸区內。 可是没有马骑的步兵们就惨了,头上的炸弹实在是太密集了,纵使此地比葬龙坡宽阔,依然是避无可避。 在成片的士兵倒下去之后,方寸大乱的倖存者们看到孙彪这边没有炸弹,纷纷跑回了葬龙坡。 眼看斗舰上的拍杆军正在调整投掷角度,孙彪眼皮狂跳,再次大喊道: “撤退!快!” 两百骑兵身后跟著倖存的三百多步兵,顺著来时路一路狂奔。 只是人马岂能同速,不消片刻,两队之间的距离便被迅速拉开。 再看步兵们的身后,数百精装骑兵手持弓弩、马刀快速赶来,还未接触到这些步兵,便是一轮齐射,落在队伍最后面的步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 孙彪见状,知道自己身后的这些面对骑兵袭杀的步兵,已经难逃一死,趁著他们阻碍了敌军的追击,自己这些有战马的人,倒是正好逃跑。 “驾一—-” 近两百的轻装骑兵和斥候,竟然全都想到了一起,丝毫没有要回头拯救战友的动作,毫不迟疑往葬龙坡里面策马狂奔。 孙彪听著身后传来的惨叫声,眼神满是阴之色。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孙彪回想著刚刚在自己周遭炸开的铁弹,眼神里满是惊惧。 就是这个东西,害得他的先登队和跳荡兵眨眼之间便是全军覆没,第二轮齐射下来,弓弩手、刀盾手更是损伤大半,现在还在被对方骑兵收割。 从破墙、衝进去、再到两轮炸弹雨、再到此刻对方骑兵突袭,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刻钟不到,他千人的前锋营就只剩下这两百骑兵了。 “嘶一——” 他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痒,伸手一摸,这才发现全是血原来在刚刚拍杆炸弹爆炸的时候,他被破片击穿了耳朵,只是战场情形紧急,肾上腺素飆升,竟然到此刻才感觉到疼。 “等我搞清楚了这炸弹怎么造出来的,天下岂不是都尽在我手?” 正想著,见到前方斥候猛然勒马,嘶鸣不已。 “为何停下?” 斥候手指前方,孙彪就看到葬龙坡的正前方,正整整齐齐站著一个步兵方队,全部面向他们。 “步兵挡骑兵?” 看著那三排单薄的步兵线,孙彪双眼微眯,要是在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他们甚至连最严密的楔形衝锋阵都懒得摆,大概率就是鬆散地拉成一条衝击线,像驱赶羊群般扑向那三百步兵,让他们在铁蹄下崩溃、践踏、血肉横飞。 只是此时的孙彪再也不敢大意,確认了对方没有拍杆这种投掷设备之后,再次下令: “楔形阵,冲!” 第208章 线列步兵第一次实战 第208章 线列步兵第一次实战 孙彪看著自己的骑兵们虽神情有些慌乱,但是身披轻甲,马刀雪亮,膀下战马膘肥体壮,奔跑起来气势惊人。 他再次確认探马回报,確实只看到区区两三百步兵,既无拒马壕沟,也无强弓硬弩,更无那些如神雷一般的炸弹,只是排成了三排奇怪的横队。 “螳臂当车,冲!碾碎他们!”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距离迅速拉近,步兵线依旧沉默如山,没有丝毫动摇或溃散的跡象,这反常的景象让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老兵心里掠过一丝疑惑,但隨即被狂热的衝锋浪潮淹没。 当骑兵前锋进入大约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时,异变陡生。 步兵线第一排的土兵,几乎是同时,做出了一个令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动作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掌出了烧火棍似的短矛,然后將手中那根“短予” 的尾部抵在肩上,前端平端,指向了衝锋的洪流。 指向了他们。 没有弓弦的嗡鸣,没有弩机的咔噠,只有一片令人室息的寂静。 “装神弄鬼?举著烧火棍嚇唬人?” 骑兵们衝锋的势头丝毫未减。 就在他们踏入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时,平地炸响惊雷。 “轰一——” 那不是一声,而是上百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第一排步兵手中的“烧火棍”前端,猛地喷吐出长长的、橘红色的火焰,伴隨著滚滚的、刺鼻的白色浓烟瞬间遮蔽了前排土兵的身影。 仿佛平地起了风暴,又似九天降下雷霆! 前一秒还在嘲笑,下一秒就被眼前的景象和耳中的巨响震得魂飞魄散。 战马更是首当其衝,巨大的声响和刺鼻的硝烟让这些训练有素的战马瞬间惊惧失控,嘶鸣声、惊叫声在骑兵队伍中炸开。 但比声音和烟雾更可怕的是看不见的死亡之雨! 高速击发的铅弹丸,带著巨大的动能,无视了骑兵引以为傲的轻甲,他们其中甚至还有人只是穿著札甲,像刀切豆腐般轻易地穿透。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骑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人仰马翻。 骑士的胸口、脖颈、头颅突然爆开血洞,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栽落马下。 战马同样惨烈,健硕的马身上炸开碗口大的血窟窿,悲鸣著翻滚倒地,成为后方衝锋者致命的障碍。 整齐的楔形衝锋线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缺口。 就在这始料未及的突变之时,第一排的步兵在射击后,动作嫻熟地后退一步,低头开始紧张而快速地装填。 清理药锅、倒入火药、放入弹丸、用通条压实。 几乎在他们后退的同时,第二排步兵向前一步,越过第一排的间隙,稳稳地举起了枪。 侥倖躲过第一轮弹雨的骑兵还处於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眼前白烟瀰漫,且边是同伴和战马垂死的哀嚎,脚下是倒毙的人和马的户体。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他们惊恐地看到,烟雾中又伸出了上百根黑洞洞的枪管,恐惧瞬间住了他们的心臟。 “轰!!!” 第二波雷鸣般的齐射再次响起,更多的白烟升腾,更多的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横扫而来。 这一次,因为距离更近,命中率更高,杀伤力更大。 骑兵们衝锋的势头被彻底打断,人与马的户体层层叠叠,衝锋的道路几乎被完全堵塞。 惊恐万状的战马再也不受控制,有的原地直立而起,將主人甩落;有的疯狂地调头,撞向身后的同伴;有的则被流弹击中,哀豪著倒地抽搐。 整个骑兵队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 当残存的、陷入混乱的骑兵挣扎著试图重整或者本能地继续向前冲时,第三排步兵的齐射再次降临。 “轰!!!” 这一次,子弹几乎是贴著面门飞来,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 与此同时,从步兵线后方和侧翼,突然飞出了数十个冒著火星的黑点,划著名弧线落入了骑兵最密集的混乱区域。 他们看到那些冒著烟的黑铁疙瘩落在马肚子下、人群里,还来不及反应“!!!” 一连串更加猛烈、但相对沉闷的爆炸声响起,这些逃过城墙哨塔和拍杆军投掷的炸弹,此刻终於也是尝到了其真正滋味。 铸铁炸弹在密集的人群和马群中爆炸,破片、衝击波和灼热的气浪席捲了半径数米的范围。 断肢残臂横飞,血肉模糊的人体被掀上半空,战马被炸得肚破肠流,內臟和碎肉溅得到处都是。 这简直就是地狱的景象! 炸弹的巨响、火光和恐怖的杀伤效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仅存的骑兵,看著早已经不知道炸到哪里去了的孙都尉,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一一逃! 远离这片被雷霆和火焰诅咒的死亡之地,什么军令,什么荣耀,什么財富, 在绝对、未知、恐怖的毁灭力量面前,都化为乌有。 他们拼命勒转马头,不顾一切地向后、向侧翼逃窜,四散奔逃。 白烟渐渐散去,三百步兵的身影重新清晰。 伴隨著尖锐的哨音,火枪手们迅速完成了最后一次装填,他们保持著严整的线列,开始稳步向前推进,一边前进,一边对著溃逃的、背对自己的骑兵背影进行精准的自由射击。 铅弹从背后追上逃亡者,將他们一个个射落马下。 对於那些受伤倒地、试图抵抗或逃跑的落马骑兵,线列步兵们冷酷地用刺刀解决。 没有怜悯,没有俘虏,只有彻底的清除, 战斗结束得比任何人想像的都快。 开阔的田野上,到处都是人马的户体,层层叠叠,尤其是靠近步兵线列一百步以內的区域,更是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內臟碎片,鲜血浸透了土地,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火药硝烟味,受伤未死的战马在血泊中痛苦地嘶鸣挣扎。 出发时的一千骄兵,其中还有两百精锐骑兵,最终能活著逃离这片修罗场的,不足十人。 至於那位斩杀主將的都尉孙彪,不知何时已经被铅弹撕碎了头颅和胸膛,尸体也被无数马蹄践踏得面目全非。 三百线列步兵,除了少数被流矢或失控战马撞伤的“幸运儿』,几乎毫髮无损。 邱三正沉默地站在原地,冷静地下达命令: “清理战场。” 第一卷结束说明 第一卷结束说明 写到这里,线列步兵终於应用於实战。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燧发枪、黑火药、炸弹,都会因为这场胜负悬殊的战斗,被世人知晓。 作为一个强调逻辑的作者,这种黑科技的问世,秦淮接下来一定会面临非常复杂的局面,仅仅说成是政治危机都是非常乐观了。 几次局面推演下来,秦淮都没办法带领眾人很好地活下来。 所以,我要用些时间,好好构思一下接下来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