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鄢懋卿真的冒青烟》 第1章 殿试 第1章 殿试 嘉靖二十年,三月十五。 奉天殿,辛丑科殿试。 策题早已颁赐下来,诸多考生都打好了草稿,正一笔一划的书写答卷。 独鄢懋卿一人面前的稿纸上没有半点墨迹,依旧咬着笔杆,托着腮帮,失神的目光状似神游。 这姿态自是引得来往的监试官和巡绰官屡屡侧目,心中悄然将他当做了重点关照对象。 “好消息,穿越过来就上岸了。” “殿试没有淘汰名额,只要能到殿试这一步,就已经拿到了进士功名,无非分个甲第名次。” “坏消息,上的是大明嘉靖朝的岸。” “这一朝皇帝其智若妖,朝廷满朝悍臣,却个顶个的不当人。” “在这个时期为官,难啊。” “投靠清流,为严党不容;” “依附严嵩,被清流攻讦;” “还有派系中无休无止的内斗,更是防不胜防,而且更加残暴,甚至致仕之后都要赶尽杀绝;” “忠心皇帝,不但要被严党和清流合攻,还有极大的可能被皇帝当白手套,用完即弃,弃之敝履。” “何况就连嘉靖帝自己都是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他虽然不玩水,但意图取他性命的火灾也没断过,还差点被宫女勒死,这里面的水不知道有多深;” “可要是选择做个只忠心国祚社稷的孤臣……” 鄢懋卿目光聚焦,看向了不远处一个面皮白皙的书生。 此人唤作沈坤。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将成为这一科的状元,依照明朝的惯例,直接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 然后就是因为坚持不站队,十五年不得升迁,直到母亲过世回淮安老家丁忧,恰逢倭寇窜犯当地,官军腐败一触即溃,于是毅然变卖家产,组织乡兵全歼来犯倭寇,立下经略御侮之功,民间称其为“武状元”,将他的乡兵称作“状元兵”。 然而他最终的命运却是,刚因抗倭之功得到举荐升官,就在未及上任之际遭群臣诬告弹劾,不久逮京拷讯,死于锦衣卫狱中。 鄢懋卿又侧目看向另外一个嘴唇略厚、身材高大的书生。 此人就更有名了,他是高拱。 这一科他是二甲,还被选为了庶吉士,授翰林编修。 最终官拜内阁首辅,却因没斗过张居正和冯保被罢官,致仕回乡之后仍被冯保谋害,虽侥幸得以幸免,但也惊忧成疾,不久病逝。 “最重要的是,明朝俸禄还出了名的低,新科状元保送的翰林院修撰已经是从六品官职,比地方县令还高半品,月俸也才8石,折合成银子不过四两多。” “一个月就这么点俸禄,还时常拖欠,真是很难让人玩命啊。” “据说各级官员要是不鱼肉百姓,不以权谋私,连日常开销都难以维持。” “所以……与其把良心喂了狗,被迫和光同尘,倒不如致仕回乡。” “反正我家在地方上也算略有家产,再加上这个进士的特权身份,不但可使家族免役免赋,社会地位也不算低,至少一般的地方官员不能随便欺辱。” “再凭我从后世带来的见识,借族人之手做点小生意,偶尔接济一下同乡百姓,不显山不露水,日子也能过的美滋滋,还活的没有负罪感。” “后世不是有这么个说法么?” “中产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阶层,既不用像体力劳动者那样吃苦受累,也不必像那些上层阔人那样终日被骄奢、野心和猜忌困扰……” 其实这样的想法自前几日穿越过来时,就已经在鄢懋卿心中生根发芽。 这与他现在这个身份的史料不无干系。 如果不是他穿越过来的话,前主倒也算是祖坟冒青烟。 他在这一科中虽然只名列三甲,但不久就攀附上了严嵩,之后便官运亨通,由行人擢御史,屡迁大理少卿,转左佥都御史,晋左副都御史,可谓扶摇直上,最终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盐政,手握天下利柄,成为这一朝仅次于严嵩父子的巨贪。 不过随着严嵩父子倒台,他也很快落得了一个抄家戍边的下场,可谓罪有应得。 所以说,爬那么高,贪那么多,有什么用?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最后还不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至于改革治国那种出力不讨好的事,鄢懋卿更不会不自量力。 张居正力图改革把自己活活累死,难道有人感谢他么,最终还不是换来了多年骂名,落得一个险被开棺戮尸的下场? 而且不会有人还不知道,张居正改革其实是延续了嘉靖帝前期的新政吧? 嘉靖帝和张居正都干不成的事,鄢懋卿得有多普信,才会头铁去撞这座皇帝和权臣都撞不倒的南墙? “致仕!必须致仕!”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鄢懋卿终于在殿试还剩下半个时辰结束的时候下定了决心。 如今目标有了,最大的难题自然也摆在了面前: 如何安全致仕? 这年头进士及第就等于卖身给了朝廷,哪怕未曾授官,其行动自由也受严格限制,不得擅自离开京城,否则将以“规避选官“论罪。 尤其是在嘉靖这一朝。 “进士者,朕所蓄也,岂容自便?” 这是嘉靖帝的原话。 “规避选官”和“挂印弃官”是他最不能容忍的重罪之一,就连“消极答卷”都不可取,否则都有可能被视作对其统治的强硬抗议,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以嘉靖帝那“果刑戮,护己短”的操行。 只怕绝不会只是革除功名那么简单,最轻恐怕也是流放戍边,甚至直接拉出去斩首或杖毙的可能性都很大。 那就只剩下丁忧和告病了。 但这也有硬性条件,而且治标不治本。 丁忧得死了爹娘才行,这事除非他自己动手献祭,否则不可控制,而且只有三年期限,满期后还得回吏部报道。 就算是装病,也得有太医院和吏部官员出具的官方病状,甚至可能还需由嘉靖帝亲自审批。 且不说鄢懋卿短时间内有没有搞定太医院和吏部官员的能量,但凡这个过程中万一出了一点疏漏,被查出弄虚作假,那就又变成欺君了,风险实在太大。 所以…… 鄢懋卿终于收回思绪提起笔来,不顾偏离策题,仗着前主的文笔兀自奋笔而书: 【敦玄修以凝天命事】 【盖闻至人御世,必先通于神明;圣王临民,当首崇乎道术。】 【……】 【……】 【伏愿陛下: 广延方士,如汉武之待少君,博采长生之诀; 增建斋宫,效宋徽之营艮岳,以聚天地之灵; 常撰青词,仿陶弘景之通真,上达三清之境。】 【……】 【天颜有喜,玄修日新;社稷巩固,亿兆同春!】 一直特别关照鄢懋卿的巡绰官见他忽然开始动笔,当即提高警惕,悄无声息的来到近前审视。 确认鄢懋卿并无作弊行为之后,方才将目光投向他的答卷。 如此只看了几眼,巡绰官已是双目瞪大,惊为天人。 孔圣人“君子之诛”时提出五大当诛之恶: 一曰心逆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 只凭这份答卷,巡绰官便已可看出此獠五恶俱全,日后进入官场起不了势不说,一旦起势必定为祸朝纲! 不过可惜啊,此人的进取心用错了地方,也用错了方法。 殿试答卷需先由内阁大学士和六部重臣等读卷官轮流评阅,天子通常只会翻阅或听取一下圈点最多的一等答卷,决定鼎甲排名。 而当今内阁首辅夏言作为首席读卷官,为人虽略高傲奢侈,但相对而言也还算正直,尤其反对天子玄修。 待他看到这封答卷,只怕拿去当厕纸都嫌污秽。 不将其直接其撕毁,也必是担心缺了答卷被天子追责,强行忍耐罢了,绝不会让天子轻易看到这封答卷。 何况如今反对天子玄修在朝野间、尤其是清流间已经属于政治正确的范畴,就算不久之前天子才将直谏玄修荒谬的太仆卿杖毙,也只是暂时压制住了直谏的声音。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哪个读卷官,也无论内里是忠是奸。 只要有人敢在这么一封答卷上画圈画点,那就等于奸臣自己跳出来了,传出去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倘若日后鄢懋卿还混出了个名堂。 那么被他带着一起载入史册,一同遗臭万年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有一件事倒可以确定。 经过这次殿试,此人必定会给内阁和六部重臣留下一个极为深刻的印象。 而殿试传胪(发榜)之后,除了状元、榜眼、探和庶吉士直接进入翰林院任职,其余新科进士都将进入六部、都察院等衙门观政数月,最终得到各部选举再授予官职。 届时谁选举此人,只怕也无异于奸臣自己跳出来了,谁敢? 巡绰官深深看了鄢懋卿一眼,记住这幅面孔的同时,心中暗忖: “弄巧成拙,自毁前程。” “又蠢又坏说的便是这类人了吧?” (本章完) 第2章 读卷 第2章 读卷 明朝殿试流程很快,通常在殿试结束的四五日后,便要举行传胪大典。 由于嘉靖帝崇道斋醮,时间发生冲突时,偶尔也曾延迟几日,不过大抵不会太久。 故而读卷官的时间也很紧,任务也很重。 次日天蒙蒙亮时,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翟銮、礼部尚书严嵩、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一众读卷官已经到了东阁等待。 待掌卷官将糊了姓名籍贯的答卷送来,众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内阁首辅夏言才姗姗来迟,总算开始了读卷事宜。 一日无话,直到临近傍晚时分。 “嘭!” 王廷相猛然拍案而起,苍白的胡须随着沉重短促的呼吸一荡一荡,仿佛被谁踩了尾巴一般满脸愠意。 “?!” 一众读卷官俱都吃了一惊,诧异望来。 夏言也是反应了两个呼吸,方才疑惑问道: “子衡兄,何故愤懑至此?” “夏阁老,老朽活了近七十载,担过五科读卷官,今日依旧狠狠长了一回见识!” 王廷相用指节将面前的答卷敲的笃笃作响,愤愤然大骂, “此等仅凭白纸黑字便可令一副奸佞谄媚嘴脸几乎近在老朽眼前的答卷,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有朝一日老朽见了此生,定要问他一问,他的圣贤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到这里,王廷相又虚着眼睛看向严嵩,冷哼一声道: “严部堂,国家取士之制历来由礼部专隶。” “你执掌礼部,老朽若是你,少不了还要仔细查一查此生乡试、会试的主考官员,怕不是有人徇私舞弊,才使得此生滥竽充数,蒙混进了殿试!” 此时的严嵩虽然尚未入阁。 但是由于在预示“大礼议”结束的入庙称宗之争中顺应帝心,又在嘉靖帝拜谒显陵时,主动率领百官上表祝贺,再加上从未公开反对嘉靖帝玄修,还写得一手好青词,如今已步入大明的权力中心,并且越来越受嘉靖帝倚重,渐渐有压过夏言的势头。 也是因此,夏言与严嵩之间的权力之争已经逐渐公开。 而王廷相则因为诸多原因早已站队夏言,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攻击严嵩的机会。 严嵩闻言只是站起身来,淡淡笑道: “礼部自有章程制度,不似都察院善无凭无据闻风奏事,怎敢有劳王总宪指点?” 说着话,他已移步来到近前,好奇的看向王廷相正在敲击的答卷。 其余读卷官亦是一同凑了上来,围成半圈查看上面的内容。 然后。 就都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涌现出了类似的想法: “阿谀谄媚,逢迎上意,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 “难道我等已经落后于时代,如今的考生为了进步竟无耻至此,连演都不演了?” 甚至就连严嵩心中都不自觉的涌现出了一丝危机。 他虽善于揣测圣意,近些年得宠于前,但有些事情却也必须持模棱两可的态度,免得在羽翼丰满之前坏了风评,被有心之人借机攻讦。 毕竟流水的天子,铁打的世家。 有些骂名可以替天子背负,有些骂名却万万背不得,否则无异于自掘祖坟。 不过他也得承认,倘若此时朝中出现这样一个为了进步如此不顾头脸的臣子,不往长远了看,说不定短期内真有可能压他一头,甚至打破如今微妙的朝堂格局……哪怕只是被天子拿来当用完即弃的挡箭牌。 “诸位可看清楚了,在此生面前,严部堂怕是也要甘拜下风吧?” 最终还是王廷相打破了这片寂静,又瞅了严嵩一眼,阴阳怪气的道。 “评阅答卷,本属至公,赏则圈之,否则叉之。” 严嵩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目光却逐渐锐利, “倒是王总宪高风亮节,评阅此卷怫然作色,凛然有风霜之气,我自愧不如。” 说到这里,严嵩回身对内阁首辅夏言施了一礼,才继续说道: “夏阁老,我看不若干脆将此卷单独呈递皇上圣裁,奏请皇上褒奖王总宪,使天下知朝廷崇赏刚正之至意?” “严嵩你,老朽……” 王廷相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老脸微微涨红。 他怎敢让严嵩将这件事闹到皇上那里,还给他请功? 太仆卿杨最直言求仙之荒谬被杖毙的事才过去不久,这是替他请功么,这是替他求死! 一时间,东阁内的气氛坠入冰点。 其余读卷官眼观鼻鼻观心,并无一人轻易站出来出言调和。 直到此时,夏言才终于笑呵呵的还礼开口: “严部堂所言极是,评阅答卷,本属至公。” “我观此卷,行文合乎八股,对仗也算工整,引经据典能够迎合论证,可见次生倒也有些学识文采,可以排除礼部的乡试、会试主考官员徇私舞弊之嫌。” “不过……诸位请看。” “此卷通篇共有三处涂改,并有两处错字,仅是卷面便已落了下等。” “除此之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回殿试的策题应是‘边防吏治,何以重整’。” “此卷虽有‘社稷巩固,天下安定’之言,却并未紧扣策题中的边防与吏治,完全偏离了主题,非但答非所问,还自创新说,不能代圣贤立言,对策内容自然也落了下等。” “因此我私以为,将此卷评为三等末流便是,实在不必因这等小事劳神皇上。” “严部堂,诸位同僚,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三等末流,那就是殿试成绩倒数。 这种答卷虽也会一同送到天子面前,但几乎没有被天子查阅的可能。 而夏言这番话亦是说的滴水不漏,既未表达一丁点对天子玄修的主观看法,又从读卷官的专业角度体现了至公至平,还顺便替王廷相收回了此前的攻击,摆出了化解两者之间干戈的和事老姿态。 “夏阁老不愧上柱国之名,评判有理有据,又能为陛下分忧,下官佩服。” 严嵩心中有自己的考量,也并不希望这封答卷出现在嘉靖面前,于是又施了一礼便返回座位继续评阅答卷,似乎已将此事揭过。 一众读卷官见状自然也都纷纷称是,各自坐了回去,心中却不免腹诽: “夏言与严嵩如今已近水火不容之势,想不到今日罕见合舟共济一回,竟是因为这样一封奇葩的答卷?” “不过话说回来,这封答卷究竟是出自哪个自作聪明的狂生之手,这回怕是弄巧成拙,自绝于朝野了吧?” “真是令人不能不好奇。” “可惜要等到传胪典礼前一日才可揭开弥封,搞清此生究竟是谁……” …… 两日后,文华殿。 此时的嘉靖帝朱厚熜还未被宫女勒过脖子,虽然也时常因身体与斋醮的缘故不上朝不祭庙,但总归还未搬去西苑万寿宫隐居,一些重要朝堂活动也还会选择性参加。 比如科举殿试,朱厚熜就相对比较重视。 此刻读卷仪已经结束,一众读卷官已经在光禄勋的安置下吃慰劳宴去了。 朱厚熜并未同去,因为他临时感到一阵腹痛,正在后殿的檀房内“除浊”。 除浊是玄修的文雅说法,也可以称作轮回,反正说白了就是拉屎撇条。 经过读卷仪,朱厚熜已经从读卷官推举的十余封一等答卷中,选定了这一科的状元、榜眼和探,只等明日的传胪大典上揭榜即可。 “嗯——” 今日有点便秘不畅,看来得多除一会浊。 朱厚熜百无聊赖,忽然心念一动,对候在一旁服侍的黄锦道: “黄伴,这殿试的一等答卷朕看得多了,有些其实也不过是泛泛空谈,一等答卷尚且如此,你说那些三等答卷能有多差?” “皇爷,奴婢未曾做过读卷官,实在说不上来。” 黄锦一边为朱厚熜焚香遮味,一边小心答道。 朱厚熜略作沉吟,又道: “二等、三等答卷不是也送来文华殿检验弥封了么?” “闲来无事,你去取几封三等答卷来给朕念念,越靠后越好,也教朕听听朕的这些进士蓄才的底线究竟在哪。” (本章完) 第3章 严公子 第3章 严公子 不多时,黄锦从三等答卷的最下面取来了三封答卷。 檀房很快响起了称不上洪亮的声音,毕竟阅卷这种事虽然不必沐浴更衣,但一边除浊一边阅卷,多少显得对这些进士不太尊重,传出去容易影响当今皇上重视人才的人设。 结果好巧不巧,鄢懋卿那封被排在三甲最末位的答卷,第一个就被念到: “皇爷,这封答卷的题目是:敦玄修以凝天命事。” “盖闻至人御世,必先通于神明;圣王临民,当首崇乎道术……” 欸? 才刚念了两句,黄锦便已感觉这封答卷的内容似乎不太对劲,声音竟不由的越来越小,越来越不自信。 “嗯?” 朱厚熜亦是猛然抬起头来,提臀收腹,目光中划过一丝讶异, “大声点!” “是,皇爷。” 黄锦赶忙提起精神,继续念道: “夫玄修者,非方士之幻术,实天道之显微。《书》曰:’顾諟天之明命。’《易》称:‘圣人以神道设教。’陛下躬叩玄穹,此即尧之钦若昊天、舜之齐七政也……” “噗叽——咕咚!” 伴随着一声轻响,朱厚熜的便秘似乎通畅了一些,狭小的檀房内弥漫起了一股恶臭,就连名贵的龙涎香都遮盖不住。 黄锦一见这封答卷竟有如此功效,当即精神一振,连忙继续念道: “……观汉文之治,秉黄老清净,而太平盛世;唐玄宗初年,崇尚老庄,而开元以兴。是知黄老之术,与孔孟之教,本同末异,皆所以佐王道之成也……” “噗噗噗——咕咚咕咚咕咚!” 黄锦再接再厉: “……伏愿陛下: 广延方士,如汉武之待少君,博采长生之诀; 增建斋宫,效宋徽之营艮岳,以聚天地之灵; 常撰青词,仿陶弘景之通真,上达三清之境……” “哗啦啦啦——” 朱厚熜舒爽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顺畅的除浊了,这一刻甚至觉得腾云驾雾也不过如此! “……微臣草茅微贱,不识忌讳,谨以《道德》《阴符》之旨,效野人献曝之诚……” “……天颜有喜,玄修日新;社稷巩固,亿兆同春!” “咕咚!” 伴随着最后一个水声,朱厚熜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感叹: “啊——痛快!” 黄锦心知此次除浊已经接近尾声,连忙放下答卷,取来丝帛蘸了温水,跪下身去清洗龙沟。 结果才刚一弯腰,一股子远超以往的恶臭便似一堵墙一般迎面拍来,逼得他喉咙一涌险些将隔夜饭吐出来。 这是一封极有味道的答卷,甚冲,甚辣! 好在他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想吐都绝不会在皇上面前吐出来,甚至连皱起鼻子这样的小动作都不会有,最多只是悄然屏住呼吸。 偏偏朱厚熜又在此时发问: “有趣……黄伴,这封答卷是何人所写?” 黄锦被迫刚一开口,便感觉整个胸腔被臭气填满,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回、回皇爷的话,殿试答卷糊了弥封,由内阁填写黄榜时才可揭开,奴婢实在不知。” 朱厚熜闻言倒也并未强求,只是沉吟着微微颔首。 朝廷有些制度不能坏,即使他是天子也不能无所顾忌,更不宜为所欲为。 否则一旦教那些御史言官抓住了话柄,即使暂时不敢直言玄修之事,也定会借题发挥,质疑朝廷选士制度的公信。 若是舆情搅得再乱一些,内阁再以此为由拒绝填榜,延迟传胪,那就轻而易举的将破坏选士制度的锅推到了他身上……类似的事在此前的大礼议和新政中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又觉得这个“敢代圣君立言”的背锅侠和挡箭牌实在难得,不能物尽其用总感觉有些亏心。 如此沉吟良久,朱厚熜终是又问: “明日传胪之后,礼部便要从二甲三甲中馆选庶吉士了吧?” “正是。” “将这几封答卷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不要改变顺序,慰劳宴后送往内阁开封填榜时你也同去,给朕探清此生的身份。”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答应,已经大概猜到了朱厚熜的心思。 毫无疑问,此生已经成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皇上极有可能打算在馆选中运作一二。 而如今的礼部尚书严嵩又颇有逢迎进步之心,只要皇上授意,严嵩定会尽力配合行事,让此生选上庶吉士自然不在话下。 可千万别小看了庶吉士。 庶吉士等同于进士中的优选官培生,将会和状元、榜眼、探一同进入翰林院观政学习。 而翰林院又是内阁大学士最重要的来源,在这里任职的官员未来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含金量绝不比状元、榜眼和探低。 只不过皇上此举明显另有用意。 这对于此生而言,是祸是福恐怕也需另当别论…… …… 傍晚。 豫章会馆。 “相关明日传胪,诸位年兄可有什么可靠的小道消息?” “年兄说笑了,既是小道消息,何来可靠之说?” “说起来,这个时候黄榜二甲三甲的名籍已经填完了吧,不知我们之中有几人能中二甲?” “这次殿试我发挥不佳,二甲是不敢想喽……” “年兄不可妄自菲薄,以年兄你的文采,时运来了高中状元也并非不可。” “年兄莫再揶揄我了,要我说啊,与其白日发梦,倒不如抓紧准备馆选,如今严部堂执掌礼部,我等又挂搭在豫章会馆,保不齐看在同乡的份上,还能侥幸选上个庶吉士……” “……” 鄢懋卿一边沉默干饭,一边听着几个同科年兄东一嘴西一嘴的闲聊。 京城共有两处江西人士捐资建设的会馆。 其中一处叫做江西会馆,另外一处就是豫章会馆。 这种会馆有一个更加直白还带点谐音梗的名字 ——进士房。 顾名思义,这地方就是给进京参加殿试的考生提供便利的居所。 而能够进入殿试的考生,已经是无可争议的进士,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明官场的门槛。 因此捐资建设会馆的人,也并非完全是重乡谊做慈善,其中不乏提前拉拢门生、投资新秀的心思。 鄢懋卿是江西丰城人,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挂搭在了豫章会馆。 据说豫章会馆是近几年才筹建而成的,牵头捐资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礼部尚书严嵩,他是江西袁州府分宜人。 而江西会馆的历史与名气则要相对更大一些。 因为江西会馆如今最大的捐资人,是内阁首辅夏言,他也是江西人,祖籍广信府贵溪。 无论是官职、家世方面,还是资历、羽翼方面,如今的夏言都远在严嵩之上。 因此这一科拢共二十余名江西殿试考生,有十余人都挂搭在江西会馆,只有带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心思的前主,和少数几个“不识时务”的考生,住进了豫章会馆。 这何尝不是一种站队,还没进入官场就被迫开始的站队? 当然,那些挂搭江西会馆的考生,他们的选择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除了鄢懋卿这个穿越者之外,没有人能够洞悉未来,自然也不会有人预知严嵩才是最后的赢家,而年近古稀的夏言竟然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不过现在的鄢懋卿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那就是尽早远离朝堂纷扰,致仕回乡。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一个名叫张裕升的考生凑了过来,笑呵呵的打趣道: “鄢年兄,看你这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必是对明日传胪的结果胸有成竹吧?” “的确如此。” 鄢懋卿放下筷子抹了把嘴,点着头道, “不瞒张年兄说,我在殿试临近结束时才厘清对策思路,匆忙之下在答卷上涂改了三次,细想应该还有几处错字,三甲末等应是稳如泰山了。” “这……” 张裕升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其余几名考生也都收敛起笑容。 这也就是殿试并非淘汰机制,最差也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否则单凭这样的卷面,莫说是殿试,放在乡试和会试中都断然无法入闱。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张裕升等人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来假惺惺的宽慰于他。 就在这时。 一个衣着华丽、短颈肥白的高大胖子领着几个家仆,风风火火的闯入堂内。 众人见了此人,连忙起身施礼: “见过严公子。” 高大胖子简单还过礼后,一只独目却偏偏盯上了鄢懋卿,上下打量一番之后才道: “你就是鄢懋卿?” (本章完) 第4章 刘掌柜 第4章 刘掌柜 这位“严公子”不是旁人。 正是严嵩的独子,哪怕在后世也鼎鼎有名的“小阁老”严世蕃。 与其父瘦削长身的形象不同,严世蕃应是继承了母亲的肥白基因,生了一副又白又胖的富贵模样,却又偏偏天残一目。 这样的形象显然无法参加科举,不过在严嵩的荫庇之下,他还是以官生身份进了国子监读书,随后授予官职屡次升迁,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便已官拜京师顺天府治中(顺天府府尹之辅佐)。 自鄢懋卿挂搭在豫章会馆以来,许是身为读卷官的严嵩为了避嫌,一次都没有来过。 倒是严世蕃先前来了两次,每次来都安排好酒好菜宴请这些进士,给众人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也混了个脸熟。 “见过严公子,在下鄢懋卿。” 迎着严世蕃的目光,鄢懋卿再次行礼。 “……” 张裕升等人则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又打起鼓来。 他们都知道答卷已经在今天下午开封,黄榜的二甲三甲名单也已经填写完毕,只空出状元、榜眼和探等待明日传胪仪上由皇上亲自揭晓。 而严嵩身为礼部尚书,又是这一科的读卷官,填写黄榜的时候要在场的,此刻必是已经提前知道了结果。 那么严世蕃八成也已经心中有数。 此次前来极有可能是为了提前向名次不错的进士贺喜,进一步拉近双方的关系。 可严世蕃偏偏一进来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刚还声称自己连卷面都不达标的鄢懋卿身上,这究竟是何道理? 难道这混账方才是在信口雌黄,假意谦虚? 可恶啊! 卑鄙啊! 所以,鄢懋卿这回殿试怕最差也是二甲前列,状元、榜眼和探都未必没有可能,因此才会受如此重视吧? 若果真如此,那简直比杀了他们几个都难受! 正当几人如此想着,甚至已经开始咬牙切齿的时候。 “呵呵。” 严世蕃却又忽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随即面色一变, “豫章会馆的庙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也别说我不顾同乡之谊,给你三日另觅它处。” 欸? 这又是怎么回事? 张裕升等人闻言又是一怔,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转变闪了腰,再也无法掩饰脸上的惊疑。 他们越发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难道鄢懋卿刚才不是假意谦虚? 可这也完全说不通啊,就算鄢懋卿殿试名次不佳,甚至是三甲末等,那也照样是同进士出身,在六部观政之后再不济也还是能混个保底知县。 知县也是朝廷命官,今后照样有进步的机会。 况且就算这辈子再无进步的机会,那也可以成为一条地方上的人脉,严家在江西会馆之外捐资设立豫章会馆不正是为此么? 严世蕃此刻可以不看好他,也可以对他爱答不理,但却属实没有必要如此撕破面皮。 此举既不合情理,也不合利益,难道严家还嫌门生太多不成? “这……” 鄢懋卿闻言也是有些意外。 他知道自己那封答卷交上去之后,一定会给内阁和六部大臣心中留下一个极为不好的第一印象。 就连严嵩大概率也会对他心生厌恶。 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奸佞怎能容忍一个比自己更奸的小人在皇上面前争宠? 如此一来,他在之后进入六部和都察院衙门观政的过程中,自然不会受人待见,考评结果不佳,也不会有人推举授官,仕途可谓一片黑暗。 等到了那时,他再稍微使点力气和银子,尝试告病致仕。 内阁和六部大臣应该巴不得眼睛清净,互相配合着欺上瞒下一波,就稀里糊涂的放他回乡养病去了,嘉靖帝可能从头到尾都不会知道世间还有他这么个进士。 结果没想到,严世蕃的反应竟会如此出人意料,竟直接撕破了脸,当即将他逐出豫章会馆? 鄢懋卿总觉得严嵩或严世蕃的这个决定有失政治智慧,带了些不太合理的冲动…… 不过转念再一想,此事与他心中的目标并不冲突,于是便也没去深究,更没有表露丝毫不悦与愤懑,只是不卑不亢的道: “这些时日承蒙严公子款待,怎敢再厚颜叨扰,在下这便去收拾行李,告辞。”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向厢房走去。 至于什么“莫欺少年穷”的放狠话环节,还是免了吧。 他现在只想远离朝堂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没必要强行在严世蕃这里种下因果,增加未来的不确定性。 何况这些日子在豫章书院免费吃喝住宿,用的也的确都是严家捐助的银子,至少对他个人而言,严家并未有任何亏欠,鄢懋卿也是讲道理的人。 “……” 望着鄢懋卿洒脱的背影,严世蕃反倒有些不会了。 他原本以为像鄢懋卿这种能写出那封答卷的险恶小人,在被下了逐客令之后,会想尽办法巧言辩解或恶言相向,甚至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命家仆将其扔出去的准备。 可现在看来,鄢懋卿似乎与他想象中有些出入,起码还算有些骨气,也并非胡搅蛮缠之人。 “……” 张裕升等人却还没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望望鄢懋卿,再看看严世蕃,心中好奇却又不敢插话,免得惹火上身。 不过有一件事他们倒可以确定。 既然严世蕃此刻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那么传胪仪之后的庶吉士馆选,鄢懋卿注定也是指望不上严嵩了…… 众人正各怀心思的时候。 “诸位老爷,请问……” 堂外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严世蕃与张裕升等人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布长衣、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外,此刻正伸着脖子向堂内张望: “请问鄢懋卿鄢进士可是在贵馆挂搭……” 话刚说了一半,中年男子忽然又“哎呦”了一声,连忙堆起笑脸施礼赔罪: “这不是严公子吗,小人有眼无珠,失敬失敬!” “原来是鹿鸣阁的刘掌柜,你找鄢懋卿作甚?” 严世蕃也认出了中年男子,不过他更清楚的是这个中年男子的主子是谁,于是也换上一副笑容开口询问。 他虽不相信鄢懋卿能与刘掌柜的主子扯上关系,但顺口探上两句也不多余。 (本章完) 第5章 奔头 第5章 奔头 “鹿鸣阁?” 听到这个名字,张裕升等人再次心生疑惑。 鹿鸣阁虽不是京城最大的书局,但在京城的文人墨客之中也颇有些名气。 鹿鸣阁的涉猎范围很广,不但编辑和刊刻了许多诸如白居易诗集、文集、元次山集之类的诗文合集,还出版了不少通俗文艺书籍。 其中有一举助当朝武定侯郭勋进翊国公加太师的《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也有收录了金、元、明三代散曲、戏曲的《雍熙乐府》,甚至还包括《水浒传》和《三国志通俗演义(三国演义)》。 这些进士进京殿试,闲来无事自然免不了要去逛一逛书局,感受一下京城的文化底蕴与氛围,因此难免对鹿鸣阁有所耳闻。 只是他们一时也想不明白。 鄢懋卿平日里不声不响,怎么就又与鹿鸣阁扯上了关系,竟能让鹿鸣阁的掌柜亲自找到豫章会馆来?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些书局生意上的琐事罢了。” 刘掌柜只是简单一提,并未展开了细说。 严世蕃听罢还当是鄢懋卿赊了鹿鸣阁的书籍,刘掌柜今日是前来讨账,也懒得详细过问,只是摆了摆手调笑道: “得亏你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一些,恐怕便找不到他了。” “这是为何?” 刘掌柜一脸迷惑。 “只怪豫章会馆庙小,鄢懋卿吃住不惯,正要收拾行李另觅他处。” 严世蕃信口将说法颠倒了一下,免得刘掌柜出去乱说,坏了严家礼贤乡士的名声。 刘掌柜闻言面色一变,下意识的追问: “莫不是要去江西会馆?” 这对他来说就是个大问题了,江西的进士进京之后,大多都会挂搭在豫章和江西两个会馆,否则就要钱租住民宅或客栈。 挂搭在豫章会馆,便代表有意愿成为严嵩的门生。 而挂搭在江西会馆,则代表站在了夏言那一边。 此事对于旁人来说或许干系不大,但他的主人与夏言素来不和,说是不共戴天的宿敌都不为过,自然不能不在意。 “那可就不好说了,腿长在他的身上。” 严世蕃知道刘掌柜的主人是谁,自然也知道这层关系。 虽然心知严家都慑于风评不愿扯上关系的人,夏言只会更加敬而远之,故而鄢懋卿不去挂搭江西会馆还好,去了只会自取其辱。 但在刘掌柜面前,他还是故意如是说道,临了又给鄢懋卿使了个绊子。 如此一来,哪怕鄢懋卿是个进士,刘掌柜也断然不会再给他任何好脸色,且看鄢懋卿稍后如何自处便是。 果然。 “这……” 话音刚落刘掌柜就立刻蹙起了眉头,有些急躁的施礼, “严公子,请恕小人失陪,小人需立刻去见鄢进士。” “来个人,引他去。” 严世蕃自觉刘掌柜已经上套,心中好笑的同时大方摆了摆手。 随即又在堂内的玫瑰椅上安然坐下,一边招呼家仆给其他进士进酒,一边等着看接下来即将上演的好戏。 不过严世蕃可不是为了看戏而生事,他还没那么无聊。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是在这些进士之间孤立鄢懋卿。 毕竟他将鄢懋卿驱逐出豫章会馆的真正原因暂时不可明说,可若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些进士即使嘴上不说,心中也难免有所猜疑,少不了私下置喙。 而现在若是能借刘掌柜之手,令鄢懋卿在这些进士面前丑态毕露,使他们羞于与其为伍。 那么即使他便不做出任何解释,这些人也会自我脑补合理。 …… 厢房内。 鄢懋卿刚收拾完了换洗衣裳和书籍,又将此次入京所剩的银钱仔细清点了一遍。 一共八两银子,还有大约三百文零钱。 嘉靖年间物价还算稳定,银钱的购买力也还算不错,一斤猪肉大概是二十文钱,一斤米也不过三文。 因此这些银钱这对平民家庭而言,已经称得上一笔巨款。 这自然得益于他的家境,虽然不敢说是大富大贵,但在乡里也属于衣食无忧还有余粮的地主阶级,怎么都不至于苦了他这个好不容光宗耀祖的进士。 只是不知他的爹娘和亲戚长辈,在得知他这个已经可以在族谱上单开一页的进士,一心只想着致仕回乡继续“啃老”之后,又会作何感想? 不过倒也不必太过忧心。 他爹娘和亲戚长辈都是庶民,谁若对他无礼,依旧可以搬出进士出身应对。 反正现在他在京城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八两多银子,只要不去乱,就算没有豫章书院的免费吃住,撑过之后短则数月、长则一年的观政期也不在话下,估摸着还能有所结余,不慌…… 正如此盘算的时候。 “鄢进士,鄢进士!” 房外忽然传来一个颇为耳熟的呼喊。 鄢懋卿赶忙将银钱收好,仔细压在箱子最底层之后,方才换上笑脸极为热情的迎了出去: “刘掌柜,这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来得正巧。” “正巧?” 刘掌柜一怔。 鄢懋卿让开房门展示着里面刚收拾好的行李,继续腆着脸笑道: “我正要搬离豫章会馆,才刚收拾好行李,正想着是不是该去馆外使钱寻个人帮忙搬运,刘掌柜就到了门外,你说巧是不巧?” “巧,也不巧。” 刘掌柜方才明白过来,随即面露难色: “若鄢进士是要去江西会馆挂搭,请恕小人不能相助,非但不能相助,此前鹿鸣阁与鄢进士定下的合作事宜,只怕也只能忍痛终止,自此不相往来。” “谁说我要去江西会馆挂搭?” 鄢懋卿疑惑。 “那鄢进士这是打算……” “刘掌柜误会了,不过是会馆人多嘈杂,我又是个喜静之人,因此打算搬离出去寻个清静之处独居罢了。” 鄢懋卿并未将严世蕃牵扯进来,免得刘掌柜对其有所顾忌,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果真?” 刘掌柜闻言顿时精神一振。 “还能有假?” “鄢进士可已经找好了去处?” “暂时还没有,原是打算暂住客栈……不过刘掌柜久居京城,可有合适的去处推荐?” “如今天色渐晚,临时去找恐怕难合心意,小人倒恰好有一处空闲的小院,若鄢进士不嫌弃,不若先去暂住几日,日后再做定夺?” “这……那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鄢进士言重,便是这些行李吧,放着我来!” 鄢懋卿并不知道刘掌柜背后还有什么主人。 只知刘掌柜今日亲自前来,此刻还表现的如此殷勤,此前只为试水的合作之事应该是成了。 并且经过最近这些时日的市场检验,效益应该也还算不错。 这算是意外之喜。 自此他在京城还没开始钱,就已经有了外快收入。 今后回到乡里,也多了一条生钱的门路,感觉致仕之后的美好生活已经越来越有奔头喽。 (本章完) 第6章 鹰视狼顾 第6章 鹰视狼顾 “共饮此杯,愿诸位后起之秀今后仕途坦荡,鹏程九万!” 刘掌柜进入后厢之后,严世蕃更是亲自下场劝酒,大堂内很快便又恢复了热闹,甚至比之前还喧嚣了许多,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张裕升等人纷纷起身向严世蕃敬酒表达谢意,少不了一番商业互吹。 不过谁都清楚,刚才的事情并未过去。 张裕升等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刘掌柜进去之后,接下来又将发生什么,心中免不了一番好奇。 严世蕃则眼巴巴的等着刘掌柜讨账不成,与鄢懋卿拉扯着一同出来的狼狈情景。 只要让这些进士看到鄢懋卿那副丧家之犬一般的丑态,这件事就算彻底圆满了…… 终于。 通往后厢的走廊中传来了脚步声。 大堂随之恢复了安静,说话的闭上了嘴巴,敬酒的放下了酒杯,起身的也悄然坐了回去。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齐望向了走廊出口,唯一的区别便是有的人是直勾勾的盯着,有的人则是做贼一般的偷瞄。 随着大堂回复安静,走廊中传来的交谈声也清晰起来: “鄢进士,这次真是多亏了你,鹿鸣阁在小人手中才略微有了起色。” “哪里哪里,主要还是刘掌柜慧眼识珠,换了旁人可未必识货,我便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说出来不怕鄢进士笑话,当初若不是鄢进士将进士身份搬出来,小人便是那不识货的人了。” “何来笑话之说,人之常情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这下一期的话本稿件,还请鄢进士务必尽力,书局上下都眼巴巴的等着开张哩。” “好说好说……” “……” “嗯?” 夹杂着笑声的和谐声音听在严世蕃耳中说不出的不和谐。 这和他预想中的情况不说是毫不相干,也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 怎么就慧眼识珠了? 什么话本稿件,竟能让鹿鸣阁上下都眼巴巴的等着开张? “这又是什么情况……” 张裕升等人亦是面面相觑,只感觉今日见到的奇事太多,脑子已经不知该如何思考了。 听这番对话的意思……鄢懋卿还真和鹿鸣阁扯上了关系,而且还并非泛泛之交,连传胪仪都没开始,鹿鸣阁就已经找上门来求着刊刻他的话本了? 话本,就是后世常说的小说。 其实“小说”的说法早在先秦时期便已出现。 诸子百家中就有一个小说家流派,谓之:“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 只不过小说这种文体,在不同的朝代又有不同的说法,比如魏晋时期将其称作“志人”或“志怪”,唐朝则将其称作“传奇”,而明朝则普遍接纳了宋元的说法,将其称作“话本”。 而自明太祖皇帝松开了刊刻出版的限制,加上明朝百姓的识字率逐渐达到四成,刊刻出版行业也迎来有史以来最为蓬勃的发展期。 在此基础上,通俗文艺作品的市场需求也在飞速增长,这才有了《水浒传》和《三国志演义》等名著小说扎堆刊刻出版的现象。 与此同时,通俗文艺作品的创作者也自然而然的拥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 至少对于明朝的文人墨客而言,能够有书局刊刻出版自己的文章,还能卖的出去获得收益,就已经有了满世界吹逼的资本,哪怕刊刻的是通俗文艺作品。 为此还有不少人自费刊刻出版自己的文章,就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 进士读的是圣贤书,写的是八股文,自然也都自诩文人墨客,当然不能例外。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同为进士,他们写出来的文章除了读卷官之外,拿出去只怕根本没人多看一眼。 而鄢懋卿和他们一样才到京城不久,居然就能鹿鸣阁的掌柜找上门来好声好气的求稿了?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越发比杀了他们更难受,让他们上哪说理去? 与此同时。 一个人率先从走廊中走了出来,身上只背着一个小包袱,两手空空有说有笑,看起来好不轻松惬意。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刚刚被严世蕃逐出豫章会馆的鄢懋卿。 他哪里有半点狼狈,更莫说丧家之犬一般的丑态。 而刘掌柜则紧随其后,吃力的扛着一个木箱子,脸都胀得略微发红,却还陪着笑与鄢懋卿交谈,多少带了那么点讨好的姿态。 这可真不是鄢懋卿不帮把手,实在是刘掌柜过于殷勤,死活不让他搭手。 “严公子,诸位年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 见严世蕃和张裕升等人此刻都目光复杂的望着自己,鄢懋卿淡然一笑,最后又向众人施了一礼,洒脱转身向外走去。 “严公子,小人尚有事务在身,也先告退了。” 刘掌柜亦是对严世蕃微微躬身,转身快步跟上。 “且慢!” 此时此刻,严世蕃心中的疑惑一点不比张裕升等人少,他实在想不出鄢懋卿究竟何等何能,竟能让刘掌柜如此卑微作态,终是忍不住起身喝了一声。 “?” 鄢懋卿闻声停下脚步,身子丝毫未动,唯有脑袋扭转过来望向严世蕃。 严世蕃注意到鄢懋卿回头看向他的瞬间,眼中似乎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意,心脏不由一颤,瞳孔随之微缩。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 ——鹰视狼顾之相?! 卅史以来,唯有一人生得如此险恶的面相,便是奸相司马懿。 不过严世蕃不是相师,一时也无法确定鹰视狼顾之相是否就是如此,只是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却见鄢懋卿眼中的那股子锐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知严公子还有何吩咐?” 刘掌柜的声音适时响起。 严世蕃总算回过神来,随即收回了目光,转而意有所指的试探道: “刘掌柜,你今日来豫章会馆寻鄢懋卿,不知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翊国公的意思?” 翊国公? 听到这个爵位,鄢懋卿微微一怔。 嘉靖朝只有一个翊国公,大明朝也只有一个翊国公,明朝开国勋臣武定侯郭英的五世孙 ——郭勋! 听严世蕃话里的意思,难道刘掌柜竟是郭勋的人? (本章完) 第7章 杀了我吧 第7章 杀了我吧 郭勋其人,很不简单。 他的先祖郭英,自十八岁起便跟随明太祖朱元璋南征北战,据称还曾亲手射杀了陈友谅,最终因战功封武定侯。 而郭勋在承袭了武定侯之后,先是在“大礼议”中支持嘉靖帝,因此大受恩宠。 接着又亲自编撰刊刻《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为其先祖郭英射死陈友谅之功造势。 最终影响嘉靖帝,为先祖郭英争得了与徐达、常遇春等六王并列配享朱元璋太庙的殊荣,他自己也成功进了翊国公,加了太师。 自此以一人之力使郭家的地位和权势达到顶峰,成为了权倾朝野,威福莫比的勋贵世家。 不过鄢懋卿更清楚的是,郭勋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太狂! 进翊国公加太师之后,郭勋简直狂的没边了。 作威作福,网利虐民,光是京师的店舍就多至千余区,为廷臣所恶,御史言官交章论劾。 光是这样倒也还好,关键他在嘉靖帝面前也不知收敛。 据史书记载,嘉靖帝曾给郭勋敕书,命其与兵部尚书一同厘清京师军役,结果他非但久不领命,面对御史言官弹劾,上疏申辩时还质问嘉靖帝:“有何事,更劳赐敕语?” 这简直就是厕所里打灯笼。 故而郭勋已经成功登上了嘉靖帝的死亡名单。 如果鄢懋卿没记错的话,大概再有六个月,郭勋就要被打入诏狱,论死……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的目光移到了刘掌柜身上。 既然严世蕃这么发问,那么应该就不会有错,刘掌柜肯定是郭勋的人。 而他与刘掌柜合作的事,甭管郭勋是否知晓,在外人眼中都等于与郭勋扯上了关系,无非是关系深浅的问题。 这……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 那封答卷已经初步发挥作用,连严嵩和严世蕃都不愿与他产生瓜葛,立刻将他逐出了豫章会馆。 如今再与郭勋有了牵扯,等六个月后郭勋被打入诏狱论死时,正好到了结束观政选官的阶段,不是正好受到一些牵连? 这期间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把握尺度,绝对不能与郭勋牵扯太深。 如此就算受到牵连,也不至于把命给搭进去。 至于郭勋嘛……放弃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即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刘掌柜却已微微躬身,给出了一个鄢懋卿和严世蕃都不想听到的答案: “回严公子的话,既有小人的主意,亦是翊国公的意思。” “这……” 鄢懋卿一点都不想进入郭勋的视线,最起码不想这么早。 不过转念再一想,刘掌柜虽与他有了合作,但他们非亲非故,如果不是郭勋的意思,今日也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殷切,又是亲自替他扛箱子,又是免费让他住宅子。 新科进士怎么了? 说话时客气一些便是,难道还能比京城那些扔出一块砖头能砸死仨的京官更加尊贵? 如此想来,这个回答似乎才是最为合理。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通,他只不过是借着如今通俗话本盛行的势头,借鉴改编了后世一万来字的热门爽文小说,随便找了个书局试水探求回乡之后的生财之路,怎么就惹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因果? 甚至他都有些分不清楚,这事究竟要算作惊喜,还是惊吓? 严世蕃此刻也是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终归还是小瞧了鄢懋卿。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在京城举目无亲,只能挂搭在会馆的寒门进士,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攀附上翊国公? 虽然京城有些官员与富商一早就盯着这些家世不显的寒门进士,只等着将其招为金龟婿,搏一个鸡犬升天的未来。 但那也都要等到传胪仪结束,或者是庶吉士馆选结束之后,看清这些寒门进士的潜力再买定离手。 再者说来,以翊国公的家世与地位,似乎也用不上这种手段。 所以他想不通,鄢懋卿究竟使用了什么高明手段,才能这么快攀附上翊国公。 仅凭那封答卷的影响,鄢懋卿就已经不沾为妙,至少对目前的严家而言弊大于利。 哪怕就是翊国公,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他先前听父亲严嵩说过,如今朝中弹劾翊国公贪纵不法的奏疏已漫天纷飞,如今再加上一个鄢懋卿,今后在后在朝野之中口碑只会更差,受到的非议更多…… 只不过如今父亲严嵩与内阁首辅夏言的权力之争已经公开,而翊国公与夏言又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必要的时候可以互相利用。 因此他觉得有必要立刻将这件事禀报父亲,先商议出来一个章程,免得日后毫无准备。 不过这也仅仅是出于翊国公的关系,并不代表严世蕃后悔将鄢懋卿驱逐出豫章会馆。 何况让他当着这些进士的面吃了再吐,那也是万万不能,否则他与严家只怕都要被看轻几分,今后还有几个人能忠心做严家的门生? 于是严世蕃只点了点头,故作淡定的对刘掌柜道: “既是如此,劳烦刘掌柜代我向翊国公问安,请自便吧。” “小人一定把话带到,告退。” “……” 望着鄢懋卿与刘掌柜渐渐远去的背影,张裕升等人虽插不上一句话,但此刻内心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翊国公! 那可是翊国公啊! 鄢懋卿不声不响,竟已经攀附上了翊国公! 这是何等令人向往的靠山,这是何等令人羡艳的官途,这是何等令人嫉妒的机遇! 杀了我吧,来个痛快! 被严世蕃莫名逐出豫章会馆又如何,难道翊国公不比严家这座靠山更大? 说起来,严世蕃究竟为何要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啊? 不知他现在又是作何感想? 张裕升等人偷偷瞄向严世蕃,心中暗自思忖。 好在我等从未与鄢懋卿交恶,日后还可以时常前往鹿鸣阁制造偶遇,私下与其沟通一下感情。 如此他飞黄腾达的时候,没准儿还能看在同科进士的情分上,拉我等一把…… (本章完) 第8章 冒青烟 第8章 冒青烟 乘车前往新住处的路上,鄢懋卿终于从刘掌柜口中搞清了惹上这番因果的缘故。 问题果然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怪只怪他为了避免试水的沉没成本太高,只匆忙中译中了一万来字的话本稿件交给刘掌柜。 还在尝试说服刘掌柜的时候,突发奇想建议其采用这个时代尚未的期刊连载方式刊刻出版,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 毕竟这个时代与后世的认知程度存在差异,人们的对爽文的接受能力犹未可知,天知道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总不能一上来就闷头写上几百万字再说吧? 再者说来,他愿意闷头半文言半白话的中译中几百万字,刘掌柜还未必愿意在不知钱景的情况下,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刊刻几百万字呢。 他的沉没成本是成本,鹿鸣阁的沉没成本就不是成本了么?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期《玄破苍穹》刊刻了出来,首期只印了五十册,登上鹿鸣阁书架试售。 开篇自然少不了后世网友熟悉的“玄修气劲,三段”。 末尾则毫不客气的断在了肖炎说出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痛快休妻立下三年约之后,药老粉墨登场引出炼丹师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的关键时刻。 事实证明,人类跨越时代和时间的共通语言,除了音乐之外,也必须有爽文的一席之地,只是需要翻译。 正如后世国内的热门网络爽文,进入国外市场之后也并未水土不服,照样风生水起。 第一期《玄破苍穹》面市之后,虽然与京城纸贵的场面毫不相干,但五十册也还是在三日内陆续售出。 刘掌柜见有如此势头,当即又命人加印了两百册。 这两百册又在七日之后全部售罄。 于是刘掌柜再次加印了五百册,这五百册目前则仍然在售,预计再有十天半个月便可售完。 别看这销售数量听起来似乎也不算太多,但在刘掌柜执掌鹿鸣阁的生涯中,除了科举考试必备的圣贤书籍,已经是少数数得上名字的热销通俗读物了。 最重要的是,鄢懋卿这效仿茶楼说书先生的期刊连载方式似乎真的可行。 自第一期《玄破苍穹》面市以来,已经陆续有人前来询问下一期的刊印情况,在得知下一期还没有计划时,甚至屡次催促他搞快点。 而刘掌柜之所以现在才来找鄢懋卿,则是带了一些私心。 因为第一期《玄破苍穹》的稿件,是鄢懋卿免费提供的,若非如此,即便鄢懋卿是新科进士,他也断然不会被其说动。 当初已经事先说好,若此书卖的出去,第二期便要视销量商议分成了。 如今这书有如此势头,刘掌柜觉得自己若是主动去找鄢懋卿求稿,那在议价的时候无疑就会陷入被动,因此才故意抻着,先一边卖着第一期,一边等鄢懋卿主动来鹿鸣阁找自己,届时才更好压低稿费。 结果令刘掌柜没想到的是,这书有人来鹿鸣阁催更也就罢了,居然还还有人直接催到了他的主人翊国公那里。 偏偏翊国公看过第一期之后也拍案叫绝,大呼若是将如此奇书献于当今圣上,必定又是大功一件。 毕竟这书中的描述疑似仙界,又是玄修,又是炼丹,正好契合了当今圣上的关切。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此书并非全本,又断在了关键部分。 若是就这么献上,只怕难以令当今圣上满意,难道还能让圣上也来催更不成? 于是才有了刘掌柜于傍晚时分,跑到豫章会馆来找鄢懋卿求稿,恰逢严世蕃将其逐出会馆的事情…… 当然。 刘掌柜并未将翊国公意欲将《玄破苍穹》献给当今圣上的事告诉鄢懋卿。 只说是翊国公也喜爱此书,一来是怕鄢懋卿挟书自重,二来也怕鄢懋卿口风不紧,传出去为翊国公惹来事端。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施以小恩小惠与鄢懋卿建立交情,毕竟一旦翊国公将此书献上,以当今圣上对玄修之事的痴迷,没准儿很快就会召此书的作者进宫觐见。 鄢懋卿若是机灵一些,成为皇上身边的下一个陶仲文也并非没有可能。 提前投资嘛,刘掌柜怎会不懂? 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鄢懋卿觉得对自己的致仕大业并无负面影响,索性也就不再纠结,大大方方住进了刘掌柜提供的小宅。 至于第二期《玄破苍穹》的稿件嘛。 因为安顿好住处后天色已晚,鄢懋卿又没有提前准备,再加上他明日天不亮还要早起进宫参加传胪仪。 刘掌柜自然也不敢催的太紧,只好拜托他得了空尽快完成,随后便告辞离去。 …… 与此同时,乾清宫。 “鄢懋卿,冒青烟,倒有个好名字。” 嘉靖帝朱厚熜也已经知晓那封有味道的答卷究竟出自何人之手,神色玩味的咀嚼着鄢懋卿的名字, “黄伴,可查清楚了,此人是何出身?” 黄锦微微欠身,小心回答: “回皇爷的话,奴婢都查清楚了,此人是江西南昌府丰城人,三族之内无人入朝为官,其父于正德年间考了秀才,后来屡次乡试落第,便不再参加科举,回到乡里操持家业。” “如此说来,这个鄢懋卿能一路考进殿试,还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朱厚熜笑了笑,越发玩味的道, “他既出身江西,入京以后是挂搭在了江西会馆,还是挂搭在了豫章会馆?” “是豫章会馆。” “那便是有意去做严嵩的门生了。” 朱厚熜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朕便卖严嵩一个便宜吧。” “明日传胪仪结束,你以自己的名义私下给严嵩传个话,就说近日朕睡梦中偶得了一句谶语,谶语曰:‘起白雾者乃为瑞,冒青烟者是为吉’,问他是否能够占透其中的含义,替朕答疑解惑?”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应下。 他此前果然没有猜错,皇上就是打算让严嵩在馆选时暗箱操纵一二,将鄢懋卿选做庶吉士。 可他偏又不肯明说,非要让严嵩从这句云里雾里的谶语中去悟。 皇爷也是老谜语人了…… (本章完) 第9章 传胪仪 第9章 传胪仪 次日一早,传胪仪如期举行。 鄢懋卿与一众新科进士一同进入宫中,由执事官宣读了规矩禁制后,领着前往华盖殿外驻足等待。 不久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官员到场,在鸿胪寺官员的带领下,行五拜三叩之礼,再一同进入殿内。 随后《圣安之章》响起,嘉靖帝朱厚熜驾临升殿。 整个过程中,鄢懋卿与一众新科进士完全就是局外人,连进入华盖殿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有幸一睹真龙天子的面容。 如此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等到华盖殿内鼓捣完了那一套极有仪式感的流程,鼎甲三人的姓名籍贯也填上黄榜。 伴随着三声鞭响,《庆平之章》响起,才正式进入传胪仪最重要的唱名宣制环节,由执事官带领一众新科进士进入殿内。 再经三跪九叩之后,立于丹墀一侧的鸿胪寺官员终于开始大声宣制: “嘉靖二十年三月十九,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立于人群中,鄢懋卿听着鸿胪寺官员抑扬顿挫的声音,看着身边这些个既紧张又兴奋的新科进士,只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如果说他对今日的传胪仪抱有什么期待。 那也只是希望能在致仕回乡之前一睹这位“忠孝帝君”的真容,对比一下他与后世的宝国老师究竟有何不同,否则总是不自觉的将其代入。 至于所谓的殿试甲第,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连严世蕃都连夜将他从豫章会馆中赶了出来,就更莫说夏言、王廷相等还算正直的读卷官,对待那份答卷的态度。 故而鄢懋卿笃定自己就算不是三甲最后一名,那也是一定是倒数几名。 可惜今日就算心中这唯一的期待也未能满足。 因为进入华盖殿之后,他用余光偷偷丹陛中央瞄了一眼,竟发现龙椅的正前方还垂着纱帐,嘉靖帝朱厚熜尚在纱帐之后,保持着高高在上的神秘感。 不过好在后面还有机会。 今日的传胪仪结束之后并不算完,明日还要举行琼林宴,后天还有谢恩仪。 这谢恩仪需要状元带领众进士在奉天殿上表谢恩,算是新科进士第一次上疏,嘉靖帝总要露脸接收以示重视与恩泽,还能跑了他么? 哦对了。 据说在谢恩仪上,皇帝还会赐给每个新科进士五两赏银,不会拖欠的那种……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鸿胪寺官员终于开始唱名: “第一甲第一名,南直隶淮安府贡生,沈坤。” 状元名字一经唱出,尽管华盖殿内依旧保持着安静,但鄢懋卿依旧能够清晰感受到气氛的剧烈波动。 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瞬间活络起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此处真是无声胜有声。 唯有鄢懋卿内心平静。 他早就知道沈坤会成为这一科的状元郎,未来还将成为纵观整个大明朝最悲剧的状元郎之一。 “沈坤在!” 不远处,面皮白净的沈坤先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眼中更是瞬间蒙上一层水雾。 “出班。” 一名执事官上前引着他走出人群,来到御道左侧跪下谢恩。 “第一甲第二名,浙江绍兴府贡生,潘晟。” “潘晟在!” “出班。” “第一甲第三名,南直隶应天府贡生,邢一凤……” 据鄢懋卿所知,潘晟和邢一凤的官途就要比沈坤这个状元好多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潘晟最后好像官至礼部尚书、太子少保,而邢一凤也混到了太常寺少卿。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他只期待在致仕回乡之前一睹嘉靖帝的真容。 而此时此刻,殿内也有不少人正在眼巴巴的等着一睹鄢懋卿的真容。 这些人几乎还都是内阁和六部重臣,他们就想瞧瞧这个五恶俱全的小子究竟是不是头顶流脓,脚底生疮。 甚至还有人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当面问一问他是不是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不过其中也并非没有例外。 比如翊国公郭勋。 他没看过鄢懋卿的殿试答卷,只看过他的《玄破苍穹》。 想来鄢懋卿能凭八股文考取进士,又写得一手跌宕起伏的话本,文字造诣自然不在话下,就算如今已与三鼎甲无缘,郭勋觉得中个二甲应该也不在话下。 最难能可贵的是,《玄破苍穹》还能迎合皇上心中关切,未来简直前途无量! 若能笼络此人好生利用,定能进一步稳固他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去年他给皇上引荐的炼丹方士段朝用就有了奇效。 再比如严嵩。 严嵩根本不在意鄢懋卿把圣贤书读到谁的肚子里去了,对他这个人也毫无兴趣。 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听严世蕃说过,虽然当时嘴上训斥严世蕃行事急躁冲动,但实则压根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不过是驱逐了一个自断前程的进士罢了,就算攀附上了翊国公郭勋又能如何? 有夏言那干自诩清流的廷臣阻挠,莫说是郭勋这个翊国公,就算是当今皇上也未必能将其托举起来,自然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严家的麻烦。 蝼蚁而已,就算他因此怀恨在心又能如何? “……” “第二甲第三名,河南开封府贡生,高拱……” “第二甲第四名……” 唱名仪式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自第二甲开始,就已不再像第一甲那般单独出班谢恩,而是分作六人一组分批次一同出班。 而等到第三甲的时候,则将分作十二人一组一同出班,重视程度明显不同。 鄢懋卿对这个规矩倒略微有些微辞。 不过不是因为厚此薄彼,这规矩在他看来非常公平。 难道还能反过来重视三甲,轻视状元不成,这不倒反天罡了么? 他心中想的其实是,倘若单独一人出班,以他对嘉靖的了解,应该还能再故意搞出点不至于被嘉靖帝在这种场合降罪,但又足以被其厌烦,以致终身不被起用的小tips。 如此一来,便是双管齐下,他致仕回乡的计划自然愈发稳如泰山。 而十二个人一组的话,又与嘉靖帝之间隔着一道纱帐,无法被其精准锁定身份,肯定就没那么容易操作了…… 不过严嵩与夏言等对一二三甲进士人数了如指掌的读卷官们可不这么认为。 因为…… 这一科共录取了298名进士。 其中一甲3人,二甲90人,三甲205人。 二甲6人一组,刚好分为15个出班批次。 三甲12人一组,则在分为17个出班批次之后,恰好多余1人。 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最后余下来的那个人会是谁,他们不说。 不过此事倒也并非他们有意为之,而是传胪仪规矩历来如此,祖宗立下的规矩怎可轻易改变? 他们只是乐见其成而已。 状元,榜眼,探单独出班谢恩,那叫露脸。 鄢懋卿这个三甲最后一名单独出班谢恩,这是现眼。 此獠五恶俱全,合该有此一劫,此乃天意! (本章完) 第10章 第10章 在华盖殿内各怀心思的期待中,传胪仪照常进行。 再过半个时辰,第三甲也已经唱到了二百零四名: “第三甲第二百四名,浙江绍兴府贡生,谷钟秀。” “谷钟秀在!” “以上十二人,出班。” 又有十二人在执事官的指引下去到御前下跪谢恩: “臣跪谢皇上天恩!” 鄢懋卿却在暗自思忖,第三甲第二百零五名究竟会轮到哪个倒霉蛋。 因为不难听出,唱名官在唱到“两百零五”这种数字的时候,不会直接唱成“二百零五”,而是会效古制,省略掉那个“零”字,唱成“二百五”,正如刚刚念完的“二百四”一般。 虽然如今“二百五”还没有骂人的意思,但在鄢懋卿心中,这个二百零五名依旧有够倒霉。 另外鄢懋卿还在盘算着,唱名仪式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 印象中这一科的贡生好像拢共也就在三百名上下,一甲三人,二甲好像是接近百人,那么剩下的三甲自然也剩下了两百来人。 与此同时。 夏言、严嵩、王廷相等一众读卷官与少量提前知道些内情的廷臣亦是悄然提起了精神。 只闻其名,不知其人。 接下来马上就要揭晓答案了,是否相由心生? 他们之中有的已经亲历过多次传胪仪,又提前对鼎甲排名心知肚明,早已对这种仪式感到乏味无趣,似今日这般期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谁还不是个乐子人了? 终于。 随着上一组十二人退下,在一众廷臣的期待中,在鄢懋卿跳脱的胡思乱想中。 “第三甲第二百五名,江西南昌府贡生,鄢懋卿。” 倒霉蛋竟是我自己?! 鄢懋卿一愣,却又不得不被迫大声应道: “鄢懋卿在!” “出班。” 欸? 这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不继续唱名,直接就下令出班了? 鄢懋卿一时脑子没能转过弯来,当即又是一怔。 等看到执事官上来指引时,他才总算明白过来,敢情这一科第三甲总共就二百零五人。 而他作为倒数第一名,就这么被剩了下来,得以享受与状元、榜眼、探一样单独谢恩的特殊待遇? 鄢懋卿的脑子顿时活络起来。 瞌睡有人送来枕头,这不巧了么这不是? 天意如此,合该我心想事成!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同时也已经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热烈目光。 这些目光显然并非羡慕,几乎都的是讥讽、嘲笑、轻蔑与冷眼,有的来自一众廷臣的,有的则来自新科进士。 毕竟对于任何一个还算正常人来说,这份特殊待遇都怎可与状元、榜眼、探相提并论,倒不如说是对殿试倒数第一的公开处刑。 尤其是那些新科进士,光是想想就感觉面皮发烫。 而随着鄢懋卿在执事官的指引下从人群中走出。 一众廷臣也终于完全看清了鄢懋卿的相貌,随即心中竟略感失望。 因为“相由心生”这个词在鄢懋卿身上似乎并不适用。 只见他身材挺拔,天圆地方,面皮白净,眉目端庄,虽不是一眼就能教人记住的美男子,但也绝对与歪瓜裂枣扯不上半分关系,甚至细看之下竟还带了些许英武之气。 这是一张颇具欺骗性的面孔。 如果不是那封答卷暴露了他的禀性,即使是他们亦有可能受到误导,以至于看走了眼!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阿嚏!” 刚刚来到御前,鄢懋卿竟莫名无法自持,掩鼻打了一个喷嚏。 “?!” 这动静在寂静无声的华盖殿中颇为刺耳,将不少人吓了一跳,更是瞬间引去了更多人的目光。 好样的! 夏言、严嵩、王廷相等一干正在失望的廷臣心中顿时一阵雀跃。 这回鄢懋卿的仕途到头了,彻彻底底的到头了! 没有人比他们这干重臣、近臣更了解当今皇上的脾性。 当今皇上共有三大不可触碰的逆鳞:皇权,信仰和礼仪! 皇权自不需多言,当今皇上对权力异常敏感,除非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碍,否则他会把自己的权力填满大明的每一寸缝隙,不容任何人逾越。 这片逆鳞触之即死,还将祸及家人! 信仰即是玄修之事,这已经成为了当今皇上的执念,去年太仆寺卿杨最因谏言玄修之事被杖毙的事还近在眼前。 这片逆鳞触之非死即伤! 礼仪则事关尊严,当今皇上猜忌心极重,亦将此事视作衡量臣子忠心的重要标准。 有给事中曾因退朝时转身太快,被皇上认为失仪,罚俸半年; 有侍郎曾因年老体衰,腿脚不便走得慢,反被斥为怠慢,官降一级; 有御史因上疏字迹潦草,被皇上认为大不敬,贬为地方知县; 有尚书因不路途耽搁,贺表晚上一天,同样以大不敬之罪,直接将其革职; 而在御前打喷嚏,亦是当今皇上颇为在意的失仪行为。 嘉靖十八年,也就是距今两年前,工部尚书蒋瑶就因为身体有恙,奏事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皇上因此龙颜大怒,当场将其革职。 据说此举失仪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皇上认为在他面前打喷嚏咳嗽“带衰”,恐怕妨了他的仙体。 反正不管怎么说,鄢懋卿的仕途这回肯定是才刚开始,就已经到头了。 他如今唯一可以庆幸的就是,这片逆鳞不像皇权和信仰那般致命,起码不是非死即伤。 果然。 “?” 纱帐之后,嘉靖帝朱厚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一旁的黄锦看在眼中,悄然屏住呼吸的同时,已经开始思考昨夜这位主子吩咐他的事还做不做数,稍后待传胪仪结束还要不要传达给严嵩。 要不还是斗胆再向主子确认一次? 被这位主子嫌烦,总好过办错了事受到迁怒…… 说话间,鄢懋卿已经到了御前,“噗通”一声一个滑跪,纳头便叩,放声高呼: “臣鄢懋卿,荷蒙皇上天地之恩,拔置甲第,微臣愚陋,何以克当,惟当竭尽驽骀,仰答鸿造,无任瞻天仰圣,激切屏营之至!” 呦呵?! 一众廷臣和新科进士又吃一大惊,面色微变。 什么叫做“拔置甲第”? 这不是新科状元才能说的词么? 你个三甲倒数第一,只配说“臣跪谢皇上天恩”这七个字,何德何能竟敢如此逾越? 真当将你留到最后,是让你上来发表获奖感言的? (本章完) 第11章 稳如泰山 第11章 稳如泰山 为了升官发财连脸都不要了! 俳优(谐戏艺人,同小丑)! 试图哗众取宠,却又弄巧成拙的俳优! 经此一事,殿内众人已经暗自在心中给鄢懋卿定了性。 他刚才那一声喷嚏已经惊了圣驾,此事已经足以令其仕途断绝,如今又搞不清自己的身份,言语逾越哗众取宠。 这两件事无一不是失仪,俱都触犯了当今皇上的第三大逆鳞,他该不会因此引起皇上的注意是好事吧? 不少廷臣甚至在心中暗自赌咒: “这厮日后若是能够在官场起势,我便将脑袋割下来给人当夜壶!” 夏言、严嵩和王廷相等读卷官见状也是不由的摇起头来。 鄢懋卿的这番作死表现,起初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又觉得都在情理之中。 毕竟他的那份殿试答卷何尝不是如此路数,试图哗众取宠,其实自毁前程,堪称又蠢又坏之典范。 难道此人的脑子与常人不同? 话说回来,他该不会是欲效仿西汉时期的俳优大臣东方朔吧? 可他似乎忘却了一件事情,当今皇上可不是汉武帝。 倘若东方朔生在本朝为官,只怕非但如今坟头草早已长到了三丈高,连个祭拜的后人都留不下来。 甚至就连翊国公郭勋都开始不自信起来。 没想到鄢懋卿居然考了个三甲倒数第一,如今又在传胪仪上如此失仪逾越,与此人扯上关系真的没问题么? 果然。 “?” 纱帐之后,嘉靖帝朱厚熜虽依旧没有任何表示,但眉头明显又蹙紧了几分。 一旁的黄锦心头一颤,默默垂首的同时,心中已经不再踌躇不定。 私下指使严嵩在之后馆选中将鄢懋卿选做庶吉士的事,八成是不用继续办下去了。 不过这事不能妄揣圣意,该向主子确认还是要再确认一下……哪怕是脱裤子放屁,那也得脱。 毕竟这终归是主子的吩咐,主子没有亲口收回之前,他一个奴婢敢不用心去办,那就是态度和忠心的问题,这问题可就太过严重了。 嘉靖帝既然没有表示,传胪仪自然便不能中断。 已经吓得面色煞白的执事官在鸿胪寺上司连续使了几个眼神之后,方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恶狠狠的拉了鄢懋卿一把,快速将其领回班列待命。 倒也不怪这个执事官胆小,更不怪他憎恨鄢懋卿。 毕竟作为向这些进士讲解传胪仪规矩禁制的官员,倘若皇上追究起来,他只怕也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不过这个执事官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还有一众廷臣和新科进士越发幸灾乐祸的目光,却令鄢懋卿颇为受用。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肯定,证明他刚才做了正确的事情,距离致仕回乡的目标又进了一大步! 这回肯定是稳了,稳如泰山的稳! 鄢懋卿一时得意,不由在心中哼起了后世小曲儿: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致仕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我的心了无牵挂~~~” …… 随着唱名仪式结束,传胪仪也接近了尾声。 不久之后奏起显平之章,众官员与进士行三跪九叩礼,嘉靖帝朱厚熜起驾还宫。 礼部堂官上前捧榜,用云盘承榜,黄伞前导,出太和门、午门,至东长安门外张挂公示。 至此传胪仪终于完成。 除了新科状元需配合礼官打着黄伞,领着仪仗一路护送回住处,以示皇恩浩荡之外,其余官员和新科进士已经可以离宫。 此时此刻,严嵩心中的担子也终于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科举事宜历来由礼部专隶,传胪仪也是科举的一部分,并且还是皇上要亲自出席的关键部分,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岔子,他作为礼部尚书,自是难辞其咎。 好在今日的传胪仪虽然出了鄢懋卿那么个奇葩的变数,但总体上还算顺利,皇上也并未因此当众怪罪,这一关就算混过去了…… 然而就在他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严部堂,请留步。”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 严嵩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连忙回头看去,见叫住他的人是黄锦,当即躬身施礼: “见过黄公公。” 黄锦如今虽尚未掌司礼监,也尚未提督东厂,只有一个内官监掌印的身份,但仅凭嘉靖帝那一声“黄伴”,朝中便没几个人敢轻易得罪。 “可否借一步说话,咱家有事请教一二。” “愧不敢当,承蒙黄公公瞧得起,在下定然知无不言。” 严嵩将姿态放得很低,快步跟在黄锦身后。 只因在大明朝,宦官亦是一股不容忽视的政治力量。 眼下他与内阁首辅夏言的权力之争正处于最紧要的时刻。 偏偏夏言自视甚高,非但不屑与宦官往来,还时常以前朝大太监刘瑾为鉴,上疏劝诫皇上限制宦官权力,自然为宦官不喜。 而夏言越是如此,严嵩便越是要反其道行之。 借机拉拢这股政治力量,壮大自己以谋大计,即使有些自贱也在所不惜。 在他心里,这并非是向宦官低头,而是向权力低头。 眼下自贱也是为了未来掌权自重,不寒碜。 只是尚不知道,黄锦此刻忽然找来究竟所为何事,该不会皇上到底还是对今日的传胪仪不满吧? 说话间。 两人已经到了无人之处,黄锦终于停下脚步,随即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片递给内心忐忑的严嵩,笑着说道: “严部堂,你每每撰写的青词都能得皇爷青睐,想来也是身负慧根的人,因此咱家就想着让你帮忙瞧瞧,皇爷前几日自梦中得到的这句谶语究竟是何涵义?” 其实黄锦现在心中亦有诸多疑惑。 自然不是疑惑纸片中那句“谶语”的涵义,而是疑惑这位他已经伺候了近三十年的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因何忽然转了性子? 方才嘉靖帝起驾还宫时,他总算找到时机,斗胆上前询问是否还需继续给严嵩传话。 尽管这件事在他心里,早已没有必要再问…… 结果没想到,嘉靖帝竟只淡淡的反问了他一句: “为何不传?” 黄锦当时就被问懵了。 接着尽管完全不明白这位主子为何对鄢懋卿如此不合常理的宽容,他也还是连忙磕头谢罪,脚不沾地的跑来传话。 (本章完) 第12章 不肖子 第12章 不肖子 “起白雾者乃为瑞,冒青烟者是为吉?” 严嵩初看这句所谓“皇爷自梦中得来的谶语”,也是不明其意,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这……黄公公,不知陶真人对这句谶语作何释义?” 严嵩口中的这位“陶真人”,正是嘉靖一朝深得皇上信任的老道士陶仲文。 如今的陶仲文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非但自己凭借祷病祈福之功,官拜礼部尚书,特授少保,就连他的夫人、儿子、女婿和孙子也都封了爵加了官,所受宠信无人可出其右。 不过此礼部尚书,非彼礼部尚书。 只有严嵩一人的礼部尚书是实职,陶仲文则只是挂了一个虚职,可享等同礼部尚书的一品俸禄罢了。 这种一个堂部多个挂名尚书的情况在明朝极为常见,只是皇上破格提高亲信之人待遇的方式。 话说回来,正所谓术业有专攻。 依常理而言,皇上若真得了什么谶语需找人释义,也应该是先去找陶仲文,就算退而求其次,宫里也还有其他的方士可用,怎么都不该轮到他这个臭写青词的。 换言之,就算黄锦是私自询问,以图揣测圣意,那也是同样的道理。 何况自皇上登基以来,黄锦自伴读升为最亲近的御用太监,二十年来始终谨小慎微,从不与朝中大臣私下来往,与他更是泛泛点头之交。 而今日黄锦忽然私下将他叫住,又将皇上梦中得来的谶言如实相告,这事本就十分突兀。 因此仅是呼吸之间,严嵩便已察觉此事另有蹊跷。 “陶真人尚不知此事。” 黄锦本就是有心算无心,自然也是轻易察觉了严嵩的察觉,只淡淡笑道。 “原来如此……” 严嵩闻言若有所思,所以这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箴言,而是……皇上“无意”透露给他的旨意? 只是这旨意究竟是何用意呢? 礼部执礼乐、教学、宗教、民族及外交之政,皇上若私下有什么旨意,大抵脱不开这个范畴。 而最近几日能够惊动皇上的,似乎只有……这场殿试?! 可是…… 严嵩不断默念着纸片上的字迹,冥思苦想: “起白雾者乃为瑞,冒青烟者是为吉……起白雾者……冒青烟者……怕是与什么人有关?” “起白雾……起白雾……起白雾……究竟是什么?” “冒青烟……冒青烟……冒青烟……鄢懋卿?!” 随着不断默念,一个自昨日起已经在他耳边被提及了无数次的名字猛然挤入脑海。 虽然顺序不同,但每一个字的读音都对得上。 难道皇上的旨意与鄢懋卿有关? 那么“冒青烟者是为吉”的意思是……庶吉士?! “难不成皇上这是指示我动用一些手段,将鄢懋卿选做庶吉士?” 这个念头一出来,立刻就被严嵩下意识的否定! 不应该啊! 不可能吧? 在今日传胪仪之前,皇上应该根本就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个人。 而在今日传胪仪之后,就算此人哗众取宠,终于进入了皇上的视线,那也只会因换来皇上的厌烦,自此永无出头之日,又怎会如此指示于我? 除非…… 严嵩不由又想起了鄢懋卿的那封殿试答卷。 倘若皇上已经知道了鄢懋卿那封殿试答卷中的内容……似乎就有了那么一丝可能。 这种事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发生,没准儿哪个读卷官已经私下向皇上禀告,又或是某个殿试时的巡绰官恰巧看见,亦有可能上达天听。 对了,还有翊国公郭勋。 郭勋昨夜既能命人前来招拢鄢懋卿,未必便没有可能私下向皇上举荐此人。 在以上前提下,再细细想来。 鄢懋卿这三个字似乎都有可能成为一个受皇上重视的理由! 据严嵩所知,当今皇上对官员的名字也极为看重。 曾有个叫吴鹏的官员,只因“鹏”是神鸟名,便被皇上认为僭越,被迫改名之后还被贬为地方县令,暗示吏部终身不得擢为京官。 六年前殿试时还有一个姓“哀”的贡生,本来已经被皇上点了探,却又在揭开弥封之后,被皇上以为姓氏不祥,直接暗示读卷官将其从一甲降到了三甲。 而鄢懋卿的名字,正好与“冒青烟”三字同音。 若皇上的这句“谶语”正如他此刻猜测的这般,那么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而黄锦既然前来向他传达这句“谶语”,恐怕也不会一无所知…… 如此想着,严嵩终于抬起头来,却又故意作迟疑状沉吟道: “黄公公,在下私以为,这‘起白雾者’与这‘鄢懋卿者……’,不不,是‘冒青烟者’,两者兴许指的是两种即将现世的祥瑞。若此等祥瑞日后得以应验,便是天昭当今皇上仁爱有道,故世治而民和,志平而气正,则天地之化精而万物之美起,正合天人感应之理。” 不愧是皇爷如今最青睐的青词代笔,咱家甘拜下风! 黄锦闻言顿时在心中暗叹了一声。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严嵩看似口误实则试探的说出了“鄢懋卿”那三个字,可见对方已经领会到了皇上的旨意,如此黄锦也算完成了主子的任务。 于是黄锦当即对严嵩施了一礼,笑容可掬的道: “听了严部堂这番释义,咱家真是茅塞顿开,多谢严部堂解惑!” “哪里哪里,黄公公言重了。” “咱家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久留,日后得了空再与严部堂把酒言谢,先走一步。” “黄公公慢走。” 望着黄锦的背影,严嵩微微欠身相送,此刻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会错了! 皇上就是想让他动用一些手段,在馆选中将鄢懋卿选为庶吉士。 事已至此,无论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他都只能奉旨照办,还得以个人的名义去办。 否则他理政不如夏言,治吏不如夏言,名望不如夏言,若还不能领会圣意,不能替皇上分忧,又要凭借什么与夏言抗衡。 只是…… 严嵩不由又想起了昨夜严世蕃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的事情。 他和严世蕃显然都严重误判了鄢懋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科进士。 他哪里是什么蝼蚁? 蝼蚁又怎能轻易攀上翊国公,还得皇上如此垂青? 但愿鄢懋卿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亡羊补牢还来不算晚吧…… 别说了,回去必须先狠狠抽严世蕃一顿,教这个只会四处惹事的不肖子长长记性,否则严家终有一日要毁在他手上! (本章完) 第13章 高拱 第13章 高拱 唱名仪式结束之后,鄢懋卿立刻就感受到了来自那些“年兄”们的孤立。 出宫的路上,这些“年兄”明显都在有意无意与他保持着距离,还有人时不时投来或是厌恶、或是嫌弃的目光,甚至有的还带了些许敌意。 而等到了宫外可以自便的时候,这些“年兄”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有人三五成群聚作一团,看似是在私下议论,实则故意提高音量,让鄢懋卿听的一清二楚: “啧啧啧,那不是‘拔!置!甲!第!’的状元郎么,怎么没有黄伞引路、仪仗护送,竟要孤身一人走回去,这究竟是何道理?” “的确是‘拔!置!甲!第!’,倒数第一名难道就不是第一名了么?” “他该不会以为如此哗众取宠,便能得到皇上垂青吧?” “垂青个屁,不治他个失仪之罪已是法外开恩,没见方才出宫的时候执事官还在一个劲的瞪他,那眼神怕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 “呸!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与这种人同科是我毕生的耻辱!” “离这种人远点,当心沾染一身污秽……” “……” 这些进士大多处于年轻气盛的年纪,刚中了进士又意气风发,加之尚未经过官场浸染,自然免不了自视清高、嫉恶如仇。 不过这也就是他们未曾看到鄢懋卿那封殿试答卷。 若是看过,现在恐怕还会有人直接啐在鄢懋卿脸上,当面将他骂他狗血淋头。 当然,这其中亦有不少人是在人云亦云,一来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既清高又合群,二来则是带了些许落井下石的恶意。 毕竟同科进士日后亦是官场上的竞争对手。 他们尚不知嘉靖帝的逆鳞,不懂鄢懋卿今日传胪仪上的失仪,可能面临怎样的严重后果。 只是恨自己没有鄢懋卿这种为了“进步”不顾头脸的勇气与决心,又担心日后争不过鄢懋卿这样的竞争对手,于是巴不得见他提前出局…… “呵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面对这些人的聒噪,鄢懋卿心中却有一种“横眉冷对千夫指,我笑他人看不穿”的豪气, “小爷连内阁、六部重臣和嘉靖帝的厌恶都求之不得,你们这些尚未进入官场的新科进士又算哪块小鱼干?”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你就是鄢懋卿?” 一个嘴唇略厚、身形高大的人挡在了面前。 鄢懋卿定睛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这一科的第二甲第三名,一早就被他有心留意过的高拱。 据鄢懋卿所知,未来的高拱称得上是个能臣。 他虽然在嘉靖这一朝的最后一年才进了内阁,又因与徐阶反目被逼光速致仕,并无太大作为。 但等徐阶退休归乡之后,他很快就又起复归来,不久出任内阁首辅。 在任期间,他着手改革吏治、重整军事、知人善用,可谓励精图治,政绩斐然,被史家评为“练习政体,负经济才,所建白皆可行”。 甚至就连后来张居正的改革得以迅速推行,与高拱出任内阁首辅时打下的基础也不无关系。 不过高拱政绩卓然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他又性格暴躁,负气凌人,不能容物,有所忤触之立燃,以致与同僚仇隙不合,招来诸多非议,最终酿成了日后被张居正和冯保合力逐出朝堂的结果。 而鄢懋卿倒还挺敬佩这种性格鲜明的直人,于是笑着施了一礼: “在下鄢懋卿,不知年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瞧不上你这类人,欲当你面直抒胸臆!” 高拱鄙夷的瞅了他一眼,随即不留情面的斥道。 现场本来就有不少人留意鄢懋卿,此刻见有人公然上前寻衅,自是立刻停下脚步围观过来。 鄢懋卿也不在意,依旧笑呵呵的道: “年兄但抒无妨,我承受得住。” “你!” 见鄢懋卿嬉皮笑脸的模样,高拱只觉得一拳打在了上,心中不由更加恼怒,当即大声斥道: “既举功名,当为生民请命,为社稷效忠,凭功绩晋秩方为正道!” “然你这厮却心术不正,为搏皇上一哂,当众御前失仪,又哗众取宠,以三甲末等之身逾鼎甲之辞,卖节求荣之心昭然若揭,正因由你这等奸邪无耻之人,才使朝中贪惰谄谀之风不绝!” “我虽愚陋不才,亦耻于与你同科及第,恶心!”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有人高声起哄,顿时喧嚣一片: “高年兄说得好,道出了我辈心声!” “高年兄所言极是,谗谄蔽明,则方正靡容!” “高年兄真是一针见血……” “……” 喧嚣声中,忽然又响起一个更加高亢尖利的喊声,瞬间压过了其他的声音: “这番言论亦是我之心声,我张裕升实名支持!!!” “?” 鄢懋卿循声望去,立刻看到了那张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激动而胀红的熟悉面孔。 此人正是昨夜还在豫章会馆中与他闲聊过几句的张裕升。 同时张裕升还是前主来到豫章会馆、乃至来到京城之后所结交的人中,最为亲近信任的一个友人。 在鄢懋卿穿越过来之前,两人便时常一同把酒言欢,畅言时事政事,喝大了就抵足而眠,甚至还曾击掌相约,今后在官场上一定相互帮扶,苟富贵不相忘。 正因如此。 昨夜张裕升询问他是否对殿试名次胸有成竹时,鄢懋卿才会与其开上两句玩笑。 至于严世蕃将他逐出豫章书院时,张裕升像其他人一样冷眼旁观的事,他倒并未放在心上。 一来是因为身为穿越者,鄢懋卿不可能完全代入前主的社交与情感,故而不觉得有多失望; 二来则是因为张裕升与他在豫章会馆都是寄人篱下。 而张裕升的家境又远逊于他,一旦没有了豫章会馆的捐助,只怕吃饭住宿都是问题,因此鄢懋卿也能够理解张裕升的苦衷。 但张裕升此时此刻的举动,他却已不能理解。 眼下可没人逼他如此表态,更没有什么不得已的现实压力…… 与此同时。 张裕升有意回避着鄢懋卿的目光,却又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感觉,心中飘然自得: “不就是哗众取宠么,鄢懋卿做得,我也做得!” “此事传扬出去,定可提升我的名望,或许对接下来馆选颇有益处,万一选上了庶吉士,我今后的仕途必将如日方升……” (本章完) 第14章 互殴 第14章 互殴 看到张裕升刻意回避的目光,鄢懋卿心中已经有数。 这个家伙非但不顾往日情谊对他落井下石,恐怕还将他当作了沽名钓誉的跳板,否则又怎会故意自爆姓名? 人心果然是世间最险恶的东西。 尤其是在仕途魍魉、清浊同流的官场之中,更不可轻信于人,将身家性命寄托在旁人身上,否则只怕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毕竟,如今还仅仅只是在这么一群连个官职都没有的进士之间。 勾心斗角便如此激烈,背信弃义之事已经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难道还不够真实么? 还好自己退意已决,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用不了多久便可离开这个泥潭。 至于这个张裕升嘛…… 正所谓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 前主虽将这个家伙视为可以交心的友人,但鄢懋卿却始终秉持“不与同事交朋友”的原则,从未真正将其当做朋友。 因此如今遭遇如此背刺,心中也并无太多波动,最多只是替前主不值罢了。 再者说来,张裕升并未在后世颇为详尽的明朝史书中留名,可见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可以预见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一生受人摆布,在这吃人的官场地狱中沉沦,永无出头之日,何须放在心上? 而与张裕升这样的小人物相比,鄢懋卿自是更情愿与高拱这位未来的内阁首辅多说两句。 于是待起哄的声音略微小了一些,鄢懋卿又看着高拱咧嘴笑了起来: “年兄高风亮节,仗义执言,在下委实佩服,指教完了吧?” “看你如何狡辩!” 高拱挺起胸膛,俨然已经做好了应对鄢懋卿申辩的准备。 身为第二甲第三名,高拱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自然有些真才实学,怎会怕与鄢懋卿这个第三甲倒数第一辩驳? “既然指教完了,就请年兄往边上稍稍,在下还赶着回家吃饭。” 鄢懋卿却又躬身施了一礼,绕开高拱便抬脚向远处走去。 “还吃?” 高拱脑子一时竟没转过弯儿来,险些岔了气。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被鄢懋卿用来狡辩的说辞,却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一句都不辩解,此情此景之下还一心只想着回家吃饭? 难道鄢懋卿一点都不明白,如果他今日不在众人面前给个说法,那便等于默认了这顶哗众取宠、卖节求荣的帽子么? 而随着日后新科进士进入翰林院和六部各衙门观政,这顶帽子又便将传遍朝廷,只要他还在朝廷为官,这就将是一辈子难以洗刷的污点,亦会成为御史言官永远攻讦的漏洞! 他真就什么都不在乎么? 而回过神来之后,高拱心中又略微有些恼羞。 鄢懋卿那满不在乎的态度,令他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当即脑子一热,又对着鄢懋卿的背影怒喝一声: “鄢懋卿,你心中若还有一丝廉耻,便该当众给个说法,休因你一人败坏了辛丑科进士的名声!” 此话一出,当即牵动了一部分人那本不存在的集体荣誉感,当即又有几人将鄢懋卿拦住: “高年兄说的不错,经过今日之事,只怕皇上与各位阁臣、堂部还以为辛丑科都是似你一般的宵小奸徒!” “今日你理应当众给个说法,否则我等不会善罢甘休!” 就连张裕升也再次跳了出来,挡在鄢懋卿面前义正严词的道: “鄢年兄,我张裕升与你同为江西贡生,你的一言一行亦将影响世人对江西贡生的印象,请鄢年兄自重……” 话未说完。 只听“啪”的一声。 鄢懋卿竟二话不说,猛然抬手一记大嘴巴狠狠抽在张裕升脸上,将他的话也给硬生生给抽了回去。 “!!!” “???” 几名挡在鄢懋卿面前的进士不由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向后连退几步。 连带着那些围观起哄的进士也是吓了一跳,身子后仰挤作一团,避免殃及池鱼。 谁都未曾想到鄢懋卿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宫门外动手打人。 要知道此处不远就有不少守卫宫门的锦衣卫,且不说锦衣卫会不会上来干涉,就算无人问津,只怕也定会将此事上报锦衣卫提督。 而事情报到锦衣卫提督那里,也就等于上报给了皇上…… 一众进士只是将此事过过脑子就已觉得头皮发麻,再细细想来更是不寒而栗。 只觉得寒窗前度过的十余、抑或二十余个春秋已尽数蹉跎,大好的前程瞬间毁在这一次不计后果的冲动! “?!” 就连脑子正有些发热的高拱也在这一瞬间冷静下来。 一双眼睛瞪如铜铃,目光惊愕的望着鄢懋卿。 疯子! 这人就是个疯子! 他虽知道自己性格急躁,时常不能藏蓄隐忍,方才被鄢懋卿无视便已有些上头。 但他始终明白在做什么,理智也始终占据了主导,绝不会轻易做出后果显而易见的事情。 可鄢懋卿明显与他不同。 此人一旦被逼迫的紧了,当真不计后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两者比较起来,究竟谁更暴躁已不言而喻,高拱也只能自愧不如! 甚至高拱心中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方才只是怒骂,并未像张裕升那般,在鄢懋卿一心赶着回家吃饭的时候继续强行阻拦。 否则这一记大嘴巴八成也会落在他的脸上…… 如此鄢懋卿丢的虽是仕途,但他丢的可是脸面,多年后依旧会被人当做谈资的脸面啊! “鄢懋卿,你疯了……” 张裕升亦是被这记毫无征兆的大嘴巴抽的七荤八素,脑中锣儿钹儿罄儿齐响,懵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发烫的左脸羞愤质问。 哪知才一开口。 “啪!” 又一记大嘴巴接踵而至,狠狠抽上他的右脸,又将他的话硬生生抽了回去。 接着鄢懋卿迈步上前,抬手将眼冒金星的张裕升脖子夹在腋下,转过身来拖行着又大步向高拱折返而去。 一边走还一边扯着脖子冲不远处的锦衣卫放声高呼: “我张裕升与鄢懋卿于宫门下动手互殴,锦衣卫负翊卫宫闱之责,难道打算置之不理么?!” “这是又冲我来了?” 高拱见状大惊失色,已然顾不得脸面,慌忙从心的连退数步避其锋芒。 因为只听鄢懋卿此刻的呼喊他便已经明白,鄢懋卿这完全是玉石俱焚的路数,一心要把事情搞大。 宫门下动手绝非小事,恐怕有不敬之嫌。 尤其鄢懋卿打了人还高呼互殴,显然是为了抢先给这件事定下性质。 而皇上日理万机,又怎会在他们这些无官无职的新科进士身上费神? 只怕得知此事之后根本就懒得确认究竟是互殴还是单方面殴打,干脆对与事双方一同降下责罚,以儆效尤便是。 但这责罚,对于他们这种新科进士而言,哪怕再轻恐怕也足以断绝仕途。 所以鄢懋卿万万沾不得。 即使他自认为与鄢懋卿单打独斗未必便会吃亏,也断然不敢与之一较高下。 甚至就算真像张裕升那般挨了耳光,也最好是打不还手,否则那不就真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互殴了? (本章完) 第15章 强极则辱 第15章 强极则辱 “……” 而其他那些刚才还猖狂叫嚣的进士,也早已钻入人群不敢作声,生怕鄢懋卿忽然调转枪口,将他们也拉下水去。 他们此刻有些看不懂鄢懋卿了,他此刻的行为简直自相矛盾! 在传胪仪他为搏皇上一哂,可以不顾头脸,不惜似个俳优一般哗众取宠,比任何人都更想进步。 如今却又敢在宫门外动手打人,还试图惊动锦衣卫,将事情彻底搞大。 难道他不清楚,这事若是闹到了皇上那里,就算皇上不屑调查前因后果,干脆判个各打五十大板,他也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么? 怎么着,他忽然又不想进步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看着挟持张裕升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鄢懋卿,高拱已迅速权衡了利弊,不敢与其纠缠。 可才刚退了几步,他的后背便已经撞到了身后围观的人群,一时间退无可退。 “嗯?!” 高拱隐约能够感觉到,身后的那些进士中正有一些人在暗自发力,故意顶着将他推向鄢懋卿? 这些人绝对是故意的! 高拱不由心中一寒,他们不仅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怕也暗含了毁他前程的险恶心思。 毕竟身为第二甲第三名,他在随后的馆选中被选为庶吉士的可能性很大。 而若是能够借助这次机会毁了他,他们自然便少了一个强力对手。 想不到才刚考中进士,人心之险恶便已体现的如此淋漓尽致,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这就是官场么? 高拱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方才不该强行出头,不该头脑发热,不该招惹鄢懋卿,否则便不会给到这些险恶之徒陷害自己的机会! 与这些人相比,鄢懋卿这样的真小人,看起来都要正直许多。 起码没有人招惹他的时候,他也并未牵扯旁人,只是用自己的独特方式谋求一条进步捷径罢了。 “是谁,谁在推我!” 心中想着这些,高拱怒意再起,回头爆喝一声。 可是他的身后站满了人,后面的人挤着前面,前面的人进退两难,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挤着不退,也分不清谁是真的进退两难,谁又是故作装作进退两难。 明明在他们的身后有挺大的一片空地,若他们想退早可以一哄而散。 但现在这群人挤着,他想再退一步都极其艰难。 与此同时。 眼见鄢懋卿步步逼近。 高拱心中又不由涌现出了一丝绝望,还有那么一丝慌乱。 他绝不能因为这件事断送了前程,没有人知道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他年幼攻读经义,苦钻学问,十七岁便以礼经魁于乡试,中了举人。 可在这之后,他却在科举道路上蹉跎了整整十三个年头,直到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才终于考中进士,得到了入仕施展抱负的机会。 这机会对他来说无疑于一次救赎,若真因这件小事付诸东流,他这一生怕都无法原谅自己…… 近了,鄢懋卿距离高拱更近了,已经近在眼前! 周围的一众进士心思各异,俱都睁大了眼睛,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以至于原本嘈杂的环境都忽然宁静,几乎可与此前举办传胪仪的华盖殿相比。 “……” 高拱神色难看,抬起手来护在身前。 他虽不想当众与鄢懋卿动手,坐实了互殴之名,但也不愿坐以待毙,于是思来想去,决定被动防御。 结果却见鄢懋卿只是淡然一笑,开口说道: “高年兄,既然你方才仗义执言,指教了我一番,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一句话吧。” “什、什么话?” 高拱一愣,不明白鄢懋卿究竟想做什么。 鄢懋卿依旧是笑,摇头晃脑的道: “强极则辱,刚过必摧,与高年兄共勉。” 高拱又是一怔。 啥意思? 这是在反过来指教我? 一个第三甲倒数第一,居然指教一个第二甲第三名? 笑话! 高拱不由气结,很想反唇相讥,可是细想又觉得鄢懋卿并非无的放矢,这话的确精准的点在了他的麻筋上。 他性情易怒,不能藏蓄隐忍的问题,自己就算不想承认此刻也不得不认。 远的不说,就说刚才拦住鄢懋卿的事,仔细回忆起来似乎也是受了他人言语挑拨,以至于越看鄢懋卿越不顺眼,最终没能沉住气才做了这个出头鸟。 而挑拨他的那几个人,则从始至终都躲在人群之中隔岸观火,最多只是跟着人群起了几声哄。 所以…… 心中想着这些,高拱竟忽然觉得面前的鄢懋卿顺眼了许多。 最起码鄢懋卿一眼看出了他的问题所在,也并未藏着掖着,与他一样直抒胸臆。 而反观他此前结识的那些进士,相比从未与他打过交道的鄢懋卿,自是更加了解他的个人问题。 但他们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却还从未有任何一人当面提及这个问题,更未做过任何提醒,相反方才还极尽挑拨之能促成当下的局面。 谁是小人? 谁是君子? 谁可结交? 谁需提防? 经历过刚才的事情,高拱心中若有所悟,竟鬼使神差的抱拳一拜: “多谢鄢年兄指教,高某受益匪浅。” 欸? 周围瞬间响起了兮兮索索的议论声音,不少人面露失望之色。 打呀? 怎么不打了! 尤其与高拱相熟的几人更是失望至极,面面相觑:“高拱咋直接就怂了呢,这是他性格么?” 正说话间。 “散开!”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统统散开!” 人群之外适时传来一阵粗犷的喝声与沉重的脚步声,方才的动静到底还是引来了锦衣卫。 尤其是在鄢懋卿那一嗓子“锦衣卫负翊卫宫闱之责,难道打算置之不理么”之后,就算守门的校尉不愿招惹这群今后可能成为上司的新科进士,也已经不能继续隔岸观火,否则传到皇上耳中,那罪责可就大了。 顷刻之间,人群分出一条道路。 校尉手按刀柄,领着十余名锦衣卫走了进来: “张裕升与鄢懋卿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于宫门下寻衅斗殴,拿下!” (本章完) 第16章 倒戈相向 第16章 倒戈相向 此刻鄢懋卿的胳膊还夹着张裕升的脖子。 锦衣卫一看这阵仗,也不用询问鄢懋卿和张裕升是谁,当即一拥而上将二人分开押住。 “冤枉,我是冤枉的,是鄢懋卿殴打于我!” 张裕升不过是个新科进士,家境又连寒门都算不上,此前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吓得两腿发软,为自己申辩的声音都在发颤, “在场的诸位年兄都可替我佐证,我从头到尾都未还手,这不是斗殴,是鄢懋卿打我!” “不是互殴?” 校尉闻言蹙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二人。 鄢懋卿虽然身上的衣物也有些凌乱,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伤痕。 再反观张裕升,此刻非但衣衫不整,披头散发,透过乱发还可清晰看到左右脸上各有一个肿胀的手印,就连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 如此看来,倒真像是如同张裕升所说的那般,这其实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而并非什么互殴。 不过这个校尉镇守宫门多年,平日里见的贵胄廷臣多了。 早已沾染了不少官场上的圆滑,更知官场上许多事情根本不能以是非黑白定论,自然不会在尚未搞清局势与两者背景的情况下表明立场,免得为自己惹来事端。 于是他只是冷笑了一声,又虚着眼睛看向鄢懋卿: “他说不是互殴,是你单方面殴打于他,你可承认?” “分明是他先动手,我是被迫反击。” 鄢懋卿自是张嘴就来。 “嘶——这就难办了。” 校尉又作为难状,沉吟着道, “你说是殴打,他说是互殴,双方各执一词,那就只好先全部押送北镇抚司,由上峰审问定夺了。” 仅是一句话的功夫,他便已将自己置身事外,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错。 然而听到这话,围观的新科进士却是不由吸了一口凉气。 北镇抚司就是锦衣卫的总理衙门。 哪怕初入官场,他们对北镇抚司诏狱的赫赫凶名也早已如雷贯耳,比汉朝的廷尉(等同于刑部)酷吏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重要的是,锦衣卫抓人、审讯、定罪,无需经过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司。 而进去的人是否能够活着出来,又是否能够全须全尾的出来,可就真的只能仰头去看天意了…… “上官,我是冤枉的,我没动手啊……” 只是这一句话,张裕升便已吓得双腿彻底瘫软,饶是被两名锦衣卫押着胳膊,还是如同一滩烂泥一般滑了下来瘫倒在地。 紧接着空气中便已弥漫起了一股子骚味,腥黄的液体随之自其身下汩汩而出。 他居然吓尿了! “呵呵,就这见识和胆量也敢跳出来学人踩我上位?” 鄢懋卿心中好笑。 他早就了解过锦衣卫的职责所在和运行模式,清楚就这点小事根本不配北镇抚司介入。 而他与张裕升自然也根本就没有资格打入诏狱,最多也就暂时扣押在宫门下的锦衣卫卫所中,然后层层上报请示。 若是一般的平头百姓犯了这种事,那定是九死一生,直接人间蒸发也不会有人过问。 但他们这种身负功名的新科进士,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可不是锦衣卫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最起码得先得到嘉靖帝的明确指示,否则恐有僭越之嫌。 毕竟这可是嘉靖帝最不容触犯的逆鳞。 在他的统治之下,即使二十多年不上朝,也始终没有出来一个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由此已可见一斑。 何况今日才举办了传胪仪,接下来他们这些新科进士还要参加恩荣宴、谢恩仪、释菜礼、馆选等一系列仪式。 锦衣卫自然也不敢擅自将他们扣得太久,否则这些仪式上少了几个人,亦或是谢恩仪上少了几份谢表,事关嘉靖帝尊严,锦衣卫也同样会有些难办。 所以鄢懋卿的推断是。 这件事严格来说其实是发生在皇宫之外的小事,大概率依旧是不了了之。 嘉靖帝虽有极大的可能听闻此事,但为了不给一众新科进士留下“刻薄寡恩”的印象,也为了自己的尊严,基本不可能小题大做,屈尊过问。 只是他和张裕升这两个当事人,无论究竟是单方面殴打还是互殴,都八成会受到嘉靖帝厌恶,今后的仕途必受影响。 如此加上此前的那些操作,鄢懋卿等于已经连上了三道保险。 何愁不能尽快致仕归乡? 与此同时。 校尉嫌弃的瞥了张裕升一眼,悄然向远处走了两步,这才回头扫视众人: “此人说你们皆可为其佐证,谁看清了方才的情景,留下姓名以待锦衣卫问询。” “……” 一听这话,一众新科进士顿时齐齐后退一步,抬头望天。 谁也不愿来做这个证人,毕竟尚未入仕便在北镇抚司留名,恐怕并非什么好事。 何况这件事还极有可能报到当今皇上那里。 谁要是掺和进去,万一最终的结果是各打五十大板,亦或是被皇上视作好事之人,那可就是自毁前程了。 这种几乎没有好处,却要背负风险的事,他们脑子坏了才会愿意去做? “没人愿意佐证?” 校尉心中鄙夷,这些进士真是一科不如一科了,个个如此胆小怕事,明哲保身,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 就在这个时候。 高拱忽然迈步上前,先是看了面如土色的张裕升一眼,又瞅了神色如常的鄢懋卿一眼,这才施礼款款而言: “上官明鉴,此事恐怕是误会。” “在下从头看到了尾,可以证明两人并非寻衅斗殴。” “方才鄢懋卿与张裕升其实只是在争论一些事情,正如文人儒士辩经那般,争到激动之处时,情急之下互相拉扯了几下,故而引发了一些骚乱。” “读书人之间的事,充其量不过是互相拉扯,断然称不上寻衅斗殴。” 欸? 一众新科进士诧异的望向高拱。 若说方才谁骂鄢懋卿骂的最凶,非他高拱莫属,甚至根本就是他起的头。 为何才这么一会功夫,他就忽然倒戈相向了? “倒戈相向”这四个字用得贴切。 高拱此刻口口声声说什么“互相拉扯”,这不仅是在否定张裕升的说辞,亦是在替鄢懋卿开脱! (本章完) 第17章 严部堂 第17章 严部堂 欸? 鄢懋卿也是一脸惊疑,同样不明白高拱究竟为何如此。 是因为集体荣誉感或内心深处的担当? 这世上的确有一些人集体荣誉感强烈,也带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担当。 这种人在集体内部或许负气凌人,专横跋扈,但一旦有损害集体的外力介入,便又会立刻化身集体守护者,表现出真正的担当与责任。 可是就算如此,这也还远不足以解释,高拱此刻公然背刺张裕升,为自己开脱的举动…… 鄢懋卿细细想来。 自己刚才似乎也没做什么会被高拱误会的事情吧? 他最多只是没有像对张裕升一样直接动手,将高拱强行牵扯进来。 至于送给高拱的那句“强极则辱,刚过必摧”。 鄢懋卿虽是站在穿越者的角度真心实意的劝诫,寄希望于高拱有一天能够领会其中的含义。 尤其是希望他未来入阁的时候有所收敛,倘若能够与张居正和睦相处,二人同心协力推行那场的令人扼腕的“张居正改革”,而不是将力气耗费在针锋相对的内斗上,如此或许便有那么一丝改变历史的可能,挽明朝于天倾。 如此,亦有可能改变数百年后,华夏神州被西方列强踏破山河的屈辱命运…… 但在刚才的情境之下,他那句寄语听起来更多还是会给人一种出言威胁的感觉,高拱不怒不可遏就不错了,短时间内应该不可能领悟他的良苦用心,甚至对他有所改观吧? 毕竟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高拱可是在临终前还写了《病榻遗言》四卷,大骂张居正“又做师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的人,这暴脾气也是没谁了。 当然。 鄢懋卿这么做也并非没有一点私心。 他虽只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带着进士功名致仕回乡,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地主。 可同时他也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国家兴盛稳定才是他可以安稳享乐田园的基础。 因此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他也还是做了一次不会影响自己计划的尝试,权将那句寄语当做一次“尽人事听天命”的努力。 所以鄢懋卿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高拱现在究竟为何如此,他那易怒的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 校尉上下打量着高拱,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 “你又是何人?” “在下河南开封府,第二甲第三名进士,高拱。” 高拱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将籍贯和甲第名次悉数报上,俨然一副为自己刚才那番话负责的姿态。 “既然只有你一人愿意佐证,就请你也随我走一趟吧。” 校尉点了点头,当即摆手大声喝道, “宫门重地不得驻留,其余人等统统散了,将鄢懋卿、张裕升与高拱三人带走!” 他才不管什么斗殴还是拉扯,也不管什么殴打还是互殴。 如今锦衣卫既然已经介入,这件事便已牵扯上了他。 而他只需将相关人等扣下,禀报上司便算尽了职责,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追究玩忽职守。 至于后续事情如何发展,这几个人又当如何处置,自有北镇抚司派来处置此事的上司顶着,一切与他这个看大门的门卫无关。 “噫——!” 张裕升闻言当即又是一抽,双眼翻白直接昏死了过去。 原本他心中已经升起了一丝希望。 虽然高拱将此事说成“互相拉扯”,对他来说是无耻的背刺,但如果锦衣卫能够因此把他当个屁给放了,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结果没想到锦衣卫竟软硬不吃,到头来还是要将他带走,这教他上哪说理去? “……” 一众新科进士见状则更加不敢吱声。 甚至不少人在校尉下令之后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快步离去,那感觉很像是逃,仿佛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上官且慢,且不说互相拉扯并非斗殴,此处距离宫门尚有数十丈远,亦算不得于宫门下寻衅。” 高拱当下也是有些急了,连忙又据理力争, “何况我等已有功名在身,可否请上官行个方便,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校尉瞅了高拱一眼,冷声笑道: “宫门下动手互殴,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们方才有人喊的,锦衣卫奉皇命负翊卫宫闱之责,怎可置之不理,难道你是在指使我辜负皇上的信任?” 此言一出,高拱气势立刻矮了一截: “在下不敢……” “带走!” 校尉冷喝一声,按着刀柄头也不回的走在了前面。 锦衣卫立刻架起鄢懋卿和已经不省人事的张裕升跟了上去。 高拱作为证人,虽未被押住,但也被两名锦衣卫一左一右的看着,厉声催促跟上。 “何苦呢?” 鄢懋卿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选择与张裕升同归于尽,是因为张裕升不但背叛了他,还敢蹬鼻子上脸。 但对高拱这个人,他倒没有多少敌意,从未想过将其牵扯进来。 可谁能想到高拱非但临时倒戈,还自己主动一头扎了进来…… 算了算了,人各有命。 何况高拱此刻只是个证人,问题应该不大,就是不知道之后北镇抚司派人来问询时,张裕升会不会强行攀扯,给他也制造一些麻烦。 反正鄢懋卿自己的目的是达到了。 如今加上这第三道保险,致仕回乡指日可待,哇哈哈哈……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一个消瘦中略带几分佝偻的老迈身影自宫门内迎面走来。 他看到眼前的阵仗先是略微顿了下脚步,待看清鄢懋卿等人的面容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一抹疑色。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方才因为与黄锦私下交谈,晚了一步出宫的严嵩。 “陈校尉,若老夫不曾记错的话,这三人应该都是新科进士吧,何故如此?” 严嵩完全停下了脚步,不待校尉施礼便开口询问。 “严部堂,是这么回事……” 校尉连忙见了礼,陪着笑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严部堂? 听到校尉对老者的称呼,鄢懋卿目光一亮。 如今朝堂上姓严的部堂,除了严嵩之外,还能有谁? (本章完) 第18章 暧昧 第18章 暧昧 这还是鄢懋卿第一次见到严嵩。 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第二次。 因为在方才的传胪仪上,他就见过这个遗臭史书的青词宰相。 只不过那时鄢懋卿还不认识严嵩,不能将这幅面孔与其身份对应起来罢了。 说起来,严嵩现在还不是内阁首辅,自然也不会想到自己害死夏言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可以执掌国政近二十年。 更不会想到他非但会在史书中遗臭万年,还将落得一个寄食于墓舍,在贫病交加中去世,既无棺木下葬,还连个吊唁戴孝的人也没有的可悲下场吧?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鄢懋卿并不在意,反正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致仕归乡了。 因此就算日后严嵩掌了权,大肆铲除异己、迫害忠良的时候,也肯定不会记得他这个几乎未曾登上过朝堂的辛丑科小进士,一切朝堂纷争都与他无干。 至于如今的交集。 也不过只是他曾在豫章会馆住了一些时日,还在殿试刚刚结束就被严世蕃驱逐了而已。 只凭这件事就可看出,严嵩父子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 校尉已经将刚才的事与严嵩说了一遍。 严嵩听罢只是微微颔首,矍铄的眸子再次看向鄢懋卿、张裕升和高拱三人。 鄢懋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严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更久,然后就听他笑着对那名校尉说道: “陈校尉,依老夫所见,新科进士未谙宫禁典制,小舛也在情理之中,实无纤芥之过,不宜锱铢计较,不若由老夫担保释之,敕礼部严加训导,岂不庶几两全?” 啥情况? 鄢懋卿心中不由疑惑,严嵩居然在替他们三个担保求情? 亦或者是,替张裕升求情,顺便带上了他和高拱? 鄢懋卿觉得只有这种可能。 高拱不是江西人,这个时候不可能与严嵩有所交集。 他自己又已经被驱逐出了豫章会馆。 那么自然就只剩下了如今还住在豫章会馆中的张裕升,历史上的鄢懋卿可以为了升官发财拜严嵩为义父,那么张裕升自然也有相同的机会…… “?” 高拱亦是一脸迷惑。 倒是此前已经半死不活的张裕升,听到这话瘫软的双腿瞬间就有了力气,撑住自己身体的同时,眼中已经涌出了狂喜的泪水。 “这……” 校尉闻言则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下才挥手道, “即有严部堂担保,卑职怎敢不从,放人!” 别看他这幅作态,实则心里求之不得。 这件事虽算不得烫手山芋,但也不是什么有功之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前下令拿人也不过是为了免责。 而如今既然严嵩开口求情,那么之后就算有事,也都成了严嵩的事。 如此与他再无干系,还能让当朝礼部尚书欠下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多谢陈校尉,近日犬子从贵州置了一批陈酒,下值后老夫命人送两坛过来给弟兄们尝尝鲜。” 严嵩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看上去就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慈祥老者。 加之现在的严嵩还谨小慎微,尚未暴露真实面目,这副模样的确极具欺骗性,令人如沐春风。 “严部堂言重了,不过是卑职的分内之事。” 陈校尉连连谦虚施礼,还不忘冲身后的锦衣卫嚎了一嗓子, “还不谢过严部堂?” “谢过严部堂!”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事情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片刻之后。 鄢懋卿与高拱、张裕升一同跟在严嵩身后离了宫门。 “多谢严部堂今日搭救,高拱铭记于心,日后必有所报。” 高拱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刚走没几步就忍不住跑上前去,作长揖对严嵩大声表示感谢。 张裕升见状生怕落后,也是连忙上前,手抬的比高拱更高,腰躬的比高拱更深,声音也比高拱更加洪亮,可谓极尽讨好之能: “今日之恩,学生张裕升没齿不忘,日后若严部堂用得上,在下愿赴汤蹈火!” 可惜他此刻披头散发,下半身还浸着混了骚尿的土灰,可谓“色香味俱佳”。 饶是严嵩城府再深,也是不易察觉的蹙了下眉。 唯有鄢懋卿只微微躬身行礼,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感谢严部堂搭救。” 鄢懋卿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很给严嵩面子了,不然还真心实意的感谢他么? 感谢他什么? 感谢他三言两语就破坏了自己的第三道保险? 感谢因为他,这件事大概率就这样画上了句号,怕是永远都不会传入嘉靖帝耳中? 还是感谢他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做的那些祸国殃民的事情? “?” 鄢懋卿这般表现,倒教高拱和张裕升有些看不懂了。 此前在传胪仪上,鄢懋卿不是挺想进步的么? 为何如今在严部堂这个恩人面前,却又表现的如此冷淡? 怎么说严嵩也是礼部尚书,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赏识,对今后的仕途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真不知道鄢懋卿是怎么想的…… “呵呵。” 严嵩笑了笑,只道是鄢懋卿才遭遇严世蕃驱逐,年轻人心中有些负气,于是先抬手单独拍了拍鄢懋卿的肩膀,才对三人说道: “不必多礼,你们皆是我礼部选拔上来的俊才,亦是朝廷未来的中流砥柱,若因这点小事毁了前程,我又于心何忍,怎会坐视不理?” “严部堂深明大义,令学生折服,请再受学生一拜!” 张裕升这回倒是机灵,立刻抢在高拱之前献上一记马屁。 高拱也是躬身再拜,看样子似乎已经被感动到了。 “……” 只有鄢懋卿一人觉得严嵩有点不太正常。 昨天严世蕃将他逐出豫章会馆的事,就算不是严嵩的意思,他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不过就算知道他应该也不会在意,自己区区一个新科进士,还是第三甲倒数第一,对于他来说与路边一条又有何异? 可是不知为何。 明明是张裕升凑得更近,严嵩却偏要移上一步来拍自己的肩膀。 拍肩也就算了,还总是用一种疑似暧昧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就好像想对自己做些什么似的。 鄢懋卿心中恶寒。 只听说严世蕃素有男风之癖,连年轻有貌的下僚都要潜规则,可没听说过严嵩也有这种癖好啊? (本章完) 第19章 跟踪 第19章 跟踪 受过三人的感谢,又作了一番礼贤下士的姿态之后,严嵩就先行离开了。 与鄢懋卿这些个目前出行基本靠腿的新科进士不同,他出行乘坐的是四抬官轿,由工部耗资两百两银子打造,算是朝廷赠送的公车,允许公车私用。 这还是在京城,出了京城之后,以严嵩的官品还可以乘坐八抬大轿。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自建立以来就对官员乘轿有着严格的规定: 三品以上文官准乘银顶、皂盖、皂帏的四人抬轿; 四品以下仅允许乘锡顶、两人抬的小轿; 武官严禁乘轿,违者杖责。 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些禁令已逐渐废弛,天子脚下的六部郎中(五品)都已普遍乘坐四抬轿子,勋贵武官出行也极少有人骑马,甚至骑马出行都已经成了廉洁的表现,足见礼制崩坏到了什么程度? 鄢懋卿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或许是因为乘坐轿子显得更有身份,更能体现财力? 毕竟京城的轿夫工食银可不便宜,一个人每月就要一两二,若是四抬轿子,合算下来每年就需费六十两银子。 而新科状元保送的从六品翰林院编修,月俸也才四两多,一般人更加不可能负担得起。 这让鄢懋卿不由想起了后世电影中的一句台词: “你坐什么车?我们坐的都是劳斯莱斯、奔驰,你坐马自达,怪不得你塞车!你坐马自达,你根本没有资格来参加这个会哦!” 京城的四抬轿子,应该就是这个时代的劳斯莱斯和奔驰了吧? 又或者…… 在有些人眼中,骑马的感觉就是没有骑人爽? 反正在这件事上,据野史记载,就连后来的张居正亦不能免俗,他从京城回湖北老家为父亲治丧的时候,坐的竟是三十二抬的奢华大轿,比《大明会典》中规定皇上乘坐的十六抬龙舆还要多出一倍,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而这件事也成了张居正死后,被抄家灭族、甚至险些开棺戮尸的理由之一…… 严嵩这么一走,张裕升也是瞬间换了一副嘴脸。 “哼!” 只见他面色一冷,先是怨恨的瞪了鄢懋卿一眼,又当着高拱的面冷哼一声,随后才拂袖而去。 只不过他那披头散发的模样,配合湿了半截的衣裳,还有那逃也似的背影,只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滑稽感觉。 说不怕那是假的。 倘若再在鄢懋卿面前喷垃圾话,鄢懋卿说不定又要抽他。 光是抽他还是小事,倘若这个疯子再故意将锦衣卫招来,这回可就不可能再侥幸遇上严部堂了。 说起来…… “严部堂方才只是要救我一人,鄢懋卿和高拱都是沾了我的光吧?” 一边走着,张裕升心中还在一边暗自分析,愤懑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定是如此!” “想不到我在严部堂心中竟有如此地位,今后何愁不能升官发财!” “这回真是便宜了他们两个,走着瞧!” “……” 望着张裕升渐渐远去的背影,鄢懋卿与高拱相视一笑。 鄢懋卿率先施了一礼,同样没有一点真心实意的表示感谢: “多谢高年兄方才仗义执言。” 毕竟他本来也不需要高拱替他说话,只高拱自己不知道忽然犯了什么病,非要跳出来横插这么一脚。 “鄢年兄不要误会,我并非是在替你说话,只是今日之事终归因我而起,不愿见此事闹大罢了。” 高拱闻言收敛起笑容,还了一礼正色说道。 “有道理……那就不谢了,告辞。” 鄢懋卿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欸?! 高拱活了三十年,还从未见过似鄢懋卿如此率直不阿的人,不由又是一怔。 他回忆起鄢懋卿方才对严嵩的不冷不热,又回忆起他此前面对自己指责时的风轻云淡,还有对张裕升这个背刺同乡不计后果的当场就报……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传胪仪上发生的事情,可能真是鄢懋卿的无心之举,而并非是为搏皇上一哂耍的心机。 毕竟这种连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会维持的直人,能有什么心机,又能有什么坏心眼? 反观他自己,哪怕有时脾气有些暴躁,也依旧懂得人情世故的重要性,有时还不得不因此做出一些隐忍。 就像刚才,他已明显感觉到身后有些人在故意推搡害他,也已意识到这次是被所谓的同乡挚友当了枪使,可却断然不会像鄢懋卿一样当场拉上他们同归于尽,最多忍不住回去之后将其痛骂一顿,自此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心中想这些,高拱忽然觉得鄢懋卿很对自己胃口。 这样的率直之人,在如今尚未入仕的进士阶段便已开始勾心斗角的官场中,简直是凤毛麟角。 与他相交,满是真诚,没有套路,岂非也是一件人生快事? …… “我好像被人尾行了……” 回去的路上,鄢懋卿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 那是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中年男子。 自他与高拱分开之后,这个中年男子就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快那人也快,他慢那人也慢,他转弯儿那人也跟着转弯儿,始终不远不近,不缓不急。 难道是张裕升怀恨在心,刚走就雇佣了个泼皮来敲他闷棍? 可是以张裕升的家境,应该拿不出钱来雇这种人吧? 还是……鄢懋卿一时之间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的仇家,却又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不径直回家,而是故意绕路往人多的地方走。 为了以防万一,途中他还特意了两文钱,从路边摊位上买了一只陶罐拎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一绕就是近半个时辰,却始终没能甩掉那个中年男子。 “靠!没完了是吧?” 鄢懋卿脚都走酸了,心中不由恼怒起来。 此时正好见到前面有个遮挡视线的胡同,他立刻快走两步,一个闪身进入其中,举起陶罐立于墙边屏息等待。 “嗒嗒嗒嗒……” 急促的脚步声很快传入耳中,这个中年男子果然追了过来。 结果才刚刚追到胡同口,刚要探头向里望去,便被鄢懋卿猛然伸出手来一把揪了进去。 然后只听“夸嚓”一声。 陶罐已经不由分说的掼在了中年男子头上。 (本章完) 第20章 驯服 第20章 驯服 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尚未完全搞清楚状况的情况下,鄢懋卿没打算当街杀人,因此才会选择这种既易碎、碎片又不太锋利的陶罐当做武器。 这么一罐子当头砸下去,足够让任何人懵上那么几秒,便可借机将其制住。 果然。 “哎呦!” 中年男子一时没防备住,当即被掼倒在地。 鄢懋卿眼疾手快,不待中年男子反应过来便已欺身而上,瞬间将其双手反押过来,又用膝盖死死顶住其后背: “你是什么人,为何跟踪我?” “啊!松开,快松开,要断了!” 中年男子吃痛叫了起来。 “休想,我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你无故跟踪于我,不说明白就等着五城兵马司来处置吧!” 鄢懋卿哪里肯给对方半点机会,倘若中年男子的回答不能打消他的顾虑,他会一直如此将其制住,等着围观的百姓多起来,自然有人替他报官。 “我说,我说!” 中年男子见鄢懋卿态度强硬,只得暂时服软, “我是严部堂的家仆,主人命我跟去你的住处,有些话需私下交代于你,你若不信可以看看我腰间的严府牙牌!” “严嵩?” 鄢懋卿心中一疑,腾出一只手来在中年男子腰间一摸,果然摸出一块牙牌。 牙牌上的确刻有严府的字样,这玩意儿虽然没有什么防伪措施,但是结合此人的说辞倒有几分可信。 毕竟不久之前他才与严嵩有过接触,还被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头用疑似暧昧的眼神瞅了半天…… 光是那令人恶寒的眼神,就足以让鄢懋卿怀疑严嵩对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如今私下派人前来传话也瞬间合理了许多。 不过鄢懋卿依旧没有轻易将其放开,反倒更加警惕的问道: “严部堂命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这……鄢进士,不是小人不肯说,只是此处人多眼杂,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中年男子又为难起来,闷声闷气的道。 方才鄢懋卿为了令这个中年男子投鼠忌器,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走,这个小胡同自然也正处于闹市一隅。 鄢懋卿回头看了一眼,见已经有一些好事的人听到动静凑了过来,心知这里也的确不是问话的地方,于是又问: “你身上可曾携带利器?” “断然没有,小人身上只携带了二十两银子。” 中年男子连忙答道。 鄢懋卿闻言这才略微放松,不过依旧扭着中年男子的胳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身。 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可以伤人的凶器之后,这才将其放开,随即翻书一般换了一副嘴脸,一边假惺惺的陪着笑,一边将其扶了起来: “啊呀,你看这事闹的,误会误会,真是误会,你若早些表明身份,又何至于此,哈哈,哈哈哈哈。” “都出血了……” 中年男子则是一脸晦气,一边揉着生疼的胳膊,一边又顺手摸了一把脑袋,这才发现刚才那一下竟被鄢懋卿开了瓢。 不过好在伤口并不大,只是破了点皮,肿了一个包。 “怪我怪我,怪我太过谨慎,哈哈哈。” 鄢懋卿得了便宜也就留了些口德,还好心替中年男子拍了两把灰, “兄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要不咱们先离开此处,边走边说?” …… 片刻之后。 “我家主人让我转告鄢进士,昨日我家公子将你逐出豫章会馆,其实并非严家本意,实在是无奈之举。” 中年男子走在路上,眼神依旧有些幽怨,不过却不影响他转达严嵩的意思, “只因殿试读卷时,你的答卷引起了夏阁老与王总宪等一众读卷官不满。” “我家主人既是礼部尚书,又与你同为江西人士,竟因此被夏阁老与王总宪等人一同质疑徇私舞弊,还欲闻风奏事,上述弹劾。” “我家主人也是没有办法,一来是为了避嫌,二来亦是为了护你周全,才不得不忍痛命我家公子先将你逐出会馆。” “主人如此苦心,还请鄢进士多多担待吧。” 对于这番说辞,鄢懋卿虽并不感到意外,但也并不完全相信。 他在殿试时写下那封答卷,为的就是达成这个效果,从而影响自己的仕途。 而严嵩因此被夏言和王廷相借机质疑攻讦,为了避嫌将他逐出会馆,也都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 不过若说严嵩此举也是为了护他周全,他可就要打上一个大大问号了。 非但如此,他还有理由怀疑,严嵩命此人私下来与他说这些话,真正的用意其实是离间他与夏言、王廷相等人。 至于是否还有拉拢他的意思…… 那就不太好说了,至少目前为止,鄢懋卿还完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严嵩如此拉拢,甚至就连命家仆前来转达这番话的动机都令人捉摸不透。 见鄢懋卿只是点头,并未接过话茬。 中年男子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两锭此前已经被鄢懋卿搜身时摸到过的银子: “我家主人还说,虽是迫于无奈,鄢进士暂时不能在豫章会馆挂搭,但我家主人却不会不顾同乡之谊。” “因此鄢进士在京城的食宿依旧由我家主人包办,这二十两银子请务必收下!” “这……无功不受禄,严部堂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看着面前那两锭沉甸甸的银子,鄢懋卿不由更加迷惑。 如果刚才的话不算拉拢,这回总该算是用意明确的拉拢、甚至可以说是收买了吧? 可是严嵩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呢? “除此之外,我家主人还有一些事关鄢进士前程的要紧话交代小人,不过必须鄢进士先收下银子之后,小人才可代为转达。” 中年男子捧着两锭银子递到鄢懋卿面前,却又丝毫没有强塞过来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等待他自己伸手去取。 相同的事他已经做过无数次,还从未有一人能够拒绝。 那感觉就像是男女接吻时,男人只拉近九成的距离,等待女人自己去完成最后一成。 这是一种试探,亦是一种测试。 甚至有时,这还是一种驯服的过程。 鄢懋卿虽然依旧不理解严嵩究竟为何忽然如此收买自己。 但却清楚自己若是此刻收下了银子,便有可能被严嵩默认依附了严党,没准儿接下来还会不遗余力的提拔自己…… 这无疑与鄢懋卿的计划背道而驰,甚至可能被迫越陷越深! 相反若他拒绝,则有可能被严嵩怀恨在心,从而成为他达成计划的强大助力。 于是鄢懋卿一咬牙,强行将已经被勾的极为躁动的好奇心按捺下去,接着淡然一笑: “既然如此,那就不劳兄台浪费唇舌了,告辞。” (本章完) 第21章 通天代 第21章 通天代 严府。 “你说什么?!” 已到耳顺之年的严嵩竟还能像年轻人一般霍然起立,望着中年家仆狼狈模样的老眼之中尽是疑色, “你去给鄢懋卿送银子,非但被他开了瓢,连最要紧的话都没说出口?” 他实在不理解。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鄢懋卿为何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此人究竟是个什么奇葩东西? 严嵩又不由想起了今日在宫门下发生的事情,他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见哪个新科进士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斗殴闹事,鄢懋卿也的确称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一旁正被严嵩罚跪的严世蕃紧随着骂了一声,借机站起身来。 “继续跪着!” 严嵩狠狠一脚踢去,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若非你这逆子擅作主张,此人如今便还挂搭在豫章书院,如何说来都还是我的门生,一切便可顺理成章,我又何须如此补救,还不是在替你擦屁股?” 如今的严嵩还不算太老,又尚未坐上内阁首辅的位子。 严世蕃自然也不能入值内阁代其票拟,权柄尚未握在手中,就算嚣张跋扈也还有个限度。 至少现在他还不敢公然与严嵩顶嘴,只得又老老实实的跪了回去,嘴上却还有话要说: “爹,要我来说,既然此人如此不识抬举,你也不必再费心拉拢,干脆寻个机会毁了他的前程便是。” “那也需在将他选作庶吉士之后!” 白了严世蕃一眼,严嵩颇为无奈的道, “我能与夏言等人制衡,仗的便是对皇上的一片忠心。” “如今皇上特意命黄锦暗示于我,这对严家来说既是一次考验,亦是一次机会,无论如何都必须办成,否则今后朝堂之上怎还有严家的立锥之地?” “原本若是能够将鄢懋卿拉拢过来,再暗示严家将在馆选中助他一臂之力,待他日后选中了庶吉士,对严家感恩戴德便是顺理成章的事。” “如此既可不负皇命,又能将此人收下当狗,自是一举两得。” “如今倒好,此人非但不承严家的情,严家还不得不煞费苦心助他通过馆选,你爹我反倒像是他的狗了!” “还是不需喂养便主动摇头摆尾的狗,你何时见过这样的狗?!” 严嵩不由越想越气,忍不住又抓起了桌上的戒尺。 “爹!爹!你听我说,儿子还有治他的法子!” 严世蕃吓得连忙缩起脖子,连连叫嚷。 “什么法子?” 严嵩终归没有打下去,瞪着眼睛问道。 “严年,你先下去吧。” 严世蕃眼珠子一转,先是屏退了那个中年家仆,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对严嵩说道: “爹,鄢懋卿这贱种不识抬举,我们自然也不必再对他手下留情。” “皇上的旨意自然还是要遵,助他选中庶吉士便是,不过成为庶吉士之日,亦可成为他自绝于朝堂之时。” “爹素来博学强记,应该还记得鄢懋卿的那封殿试答卷中的内容吧?” “届时爹只需将那封殿试答卷誊写下来,儿子再命人找些与严家无干的人在京城大肆抄录传播,到时自命清高的翰林院容不得他,满朝文武亦将排斥于他,自可令他落得一个爬得高摔得重的结果。” “就算皇上因此大发雷霆,最先猜疑的也只能是夏言、王廷相等反对皇上玄修的读卷官,断然不会牵扯到严家身上。” “有了这番猜疑,夏言这内阁首辅自然越发坐不安稳,爹你入阁的事,也将指日可待。” “如此,岂不同样一举两得?” “这……” 严嵩闻言目光划过一抹神采,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戒尺,重新坐回太师椅上, “你起来吧,爹终归是老了,不比你们年轻人才思敏捷,今后这天下终归是你们年轻一代的天下。” “爹怎可妄自菲薄,儿子不过是有些小智,哪里比得上爹的智慧。” 严世蕃嘿嘿笑着站起身来,亲手给严嵩倒了杯茶,两人相视而笑。 ……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 鄢懋卿过得要比其他的新科进士清闲许多。 除了必须参加的恩荣宴、谢恩仪之外,鄢懋卿几乎都待在刘掌柜提供的小宅内,一边不紧不慢的誊写《玄破苍穹》,一边等待朝廷分配观政衙门。 这感觉,就像是提前过上了陶渊明的归隐田园生活。 为了让这样的生活更有氛围感,他还特意在小院里种了一排小葱,闲来无事洒洒水施施肥,自是乐在其中。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刘掌柜总来催稿。 就好像等着他将《玄破苍穹》完本之后,就要立刻将他扫地出门似的…… 而反观其他的新科进士,如今则马不停蹄的进入了一个压力丝毫不亚于殿试的竞争阶段——馆选。 他们想要参加馆选成为庶吉士,就必须在殿试结束后的一个月内,向礼部呈递自己所作的诗、赋、论、策等文章共十五篇,以供内阁、礼部和翰林院联合评审。 这对除状元、榜眼和探之外的新科进士而言,亦是一次鲤鱼跃龙门的宝贵机会,而且机会更大。 毕竟一次馆选能够拔擢二三十名庶吉士,这录取比例已经接近了十分之一,比高中三鼎甲的概率不知道高了多少,非常值得全力一搏。 而鄢懋卿只想尽快致仕回乡,自然不必为此劳心费神。 不过他不劳神费心,却有人不能不急。 “如今距离停止接收文章只剩三日,鄢懋卿还是没有前来呈递文章么?” 严嵩将特意安排去负责接收馆选文章的礼部亲信官员叫到无人之处,压着声音问道。 “回部堂的话,尚未见到此人的文章。” 亲信官员躬身答道。 时至今日,尚未呈递文章的新科进士只剩下了寥寥几个。 毕竟关乎前程的事,几乎人人都是争先恐后的状态,若无特殊的不可抗因素,没几个人敢冒险去卡最后的截止时限。 而严嵩执掌礼部亦已有些时日,自然也对此心知肚明。 通常情况下,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呈递文章的人,大抵便是已经放弃了参加馆选的机会…… “这个贱种究竟在想些什么,竟连馆选都不参与?!” 得知这个情况,严嵩不由又恼怒起来, “他若连文章都不呈递,我又当如何不负皇命,如何助他选中庶吉士,我还能为无米之炊不成?” 暗箱操作虽可以有,但文章也必不可少。 毕竟庶吉士将由内阁、礼部和翰林院联合评审。 若是连文章都拿不出来就暗箱操作,这纰漏未免也太大了些,内阁和翰林院很容易就会发现问题。 届时他只怕非但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这个徇私舞弊的罪名也实至名归,就算皇上也无法出面保他,那才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难不成为了助他选中庶吉士,文章也要我来替他代写不成?” 严嵩愤愤然骂道,骂完却又是一愣, “有何不可?” “凭我的学识文采,凭我对内阁与翰林院官员的好恶了解,写出的文章必定既字字珠玑,亦令内阁与翰林院官员拍案叫绝,赞不绝口。” “如此只怕即使不用任何暗箱手段,亦可令鄢懋卿轻易选中庶吉士。” “日后若教皇上‘无意间’得知此事,亦只会更加感念我的一片忠心,轻易压过夏言一头……” (本章完) 第22章 万寿帝君 第22章 万寿帝君 乾清宫。 嘉靖帝朱厚熜面色铁青,阴仄仄的目光盯着跪在殿下的两人。 而在他面前的龙案上,则摆着一道刑科道给事中高时不久之前才递进宫来的弹劾奏疏。 高时弹劾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威福莫比的勋贵,翊国公郭勋。 在这道奏疏中,高时揭发了十余件郭勋贪赃枉法的罪行,弹劾其目无君上、擅作威福、网利虐民、欺行霸市等等罪名。 但朱厚熜此刻最在意的却是其中一件疑似欺君罪行。 而这件罪行,正与跪在殿下的两人密切相关。 “段朝用,万寿帝君问你话,你仔细回答。” 得到朱厚熜的首肯之后,黄锦上前代为开口, “万寿帝君问你,你此前进宫时自称擅长炼金方术,向万寿帝君进献了一批供奉祭品可通神仙的白金器皿,这批器皿是否确为你自己炼制而成?” 段朝用闻言虽是心头一紧,但还是硬着头皮作答: “回万寿帝君的话,这批白金器皿的确是微臣亲自炼制,使用这些器皿盛放饮食、供奉祭品也的确可以请来神仙,只是尚需假以时日,一旦神仙感应万寿帝君的诚意,自会有所回应。” “可万寿帝君今日却又听闻,这批白金器皿实为翊国公郭勋资助,你又作何解释?” 黄锦看过朱厚熜的神色之后,接着又问。 段朝用正是在一年前受到翊国公郭勋引荐,才有幸被朱厚熜召入宫中启用。 这一年的时间虽然不算太长,但其对朱厚熜的影响却不可谓不大。 甚至数月之前还曾差点成功蛊惑朱厚熜提前退位去做太上皇。 说起这事,就不得不提到天朝秦汉以来就广为流传的“朱砂炼金”传说。 据传只要有人用朱砂炼出黄金,将这种黄金服下或是使用这种黄金器具饮食便可长生不老。 这个说法已经被各类炼金方士反复玩了千余年,秦始皇信了,汉武帝信了,宋徽宗也信了,如今的嘉靖帝对此也是深信不疑。 而段朝用则还懂得与时俱进,在这个说法上略微加以升级。 于是就变成了“只有皇上深居宫中静心玄修,不与外界接触,神仙感应到他的诚意,才可用朱砂炼出黄金,得到长生不老的神药。” 嘉靖帝见他说的煞有介事,竟还真就有了赌一把的心思。 随即竟当场下诏,命朝中大臣辅佐年仅五岁的太子监国理政,自己则隐居深宫两三年,然后再出来像当初一样治国理政。 圣谕传下之时,举朝惊骇! 可是因为此前常有御史言官因谏止嘉靖帝奉道修玄,得罪失官,甚至丧命,一时竟无人敢上书劝谏。 最后太仆寺卿杨最冒死直谏,嘉靖帝因此大怒,下令重杖一百。 然而重杖只打到一半,杨最就已经咽了气,结果嘉靖帝还不解气,仍令杖满一百才肯罢休。 经此一事,满朝百官,跪伏震惧,越发对玄修之事讳莫如深。 不过在这之后,嘉靖帝不知为何又忽然想明白了,自此也不再提自己隐居深宫两三年,让朝中大臣辅佐太子监国的事…… 前世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鄢懋卿心中多少还有些惋惜。 不是惋惜杨最的枉死,而是惋惜嘉靖帝没有将这个荒谬的想法坚持到底。 倘若嘉靖帝真的就此去做了太上皇,朝政自此由夏言、翟銮、王廷相等一干相对还算正直,也还算是辅政有方、有心改革的大臣总理,再加上高拱、张居正等一心革新旧弊的后起之秀前赴后继,没准儿对大明来说还是好事。 如此严嵩父子八成也就没有了败坏朝纲、祸国殃民的机会。 而这对嘉靖帝本人来说,或许也未必便是坏事。 毕竟后世便有许多人说过,如果只看嘉靖帝的前半生,他便可以称得上一代励精图治的明君。 可如果算上荒唐的后半生,那就只能是“明之亡,实亡于嘉靖”的昏君了…… 言归正传。 听到黄锦问出这个问题,段朝用已是面色微微发白,连忙伏身磕了一个响头,用发颤的声音极力申辩: “万寿帝君明鉴,微臣纵是有一万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如此欺君,此事定是有奸徒诬陷微臣,叩请万寿帝君替微臣做主!” 黄锦面无表情,又看向跪于段朝用身后的年轻男子: “王子岩,万寿帝君问你,你入宫前已是段朝用的弟子,对此事可有话说?” “!!!” 此话一出,段朝用立刻回过头去难以置信的望向这个最亲信的弟子。 当他看到对方闪烁回避的目光时,已经明白了什么,瞬间面如土色,身子也瘫软了下来。 果然。 年轻男子叩首答道: “回万寿帝君的话,那批白金器皿皆由小人经手,因此小人可以证实,那些白金器皿皆出自翊国公府。” 黄锦点了点头,略微加重了语气: “万寿帝君再问你,段朝用此前劝说万寿帝君隐居深宫静心玄修,不与外界接触,这究竟是段朝用的主意,还是也有翊国公的意思?” 这是一道真正的送命题。 只要翊国公郭勋与这件事扯上半点关系,便十死无生! 而与郭勋扯上关系的人,怕是也将受到影响。 …… “哎嘛,骇死我嘞!” 鄢懋卿正在院内照料亲手种下的那排小葱,一抬头竟看见低矮的院墙上漂浮着一个满脸微笑的脑袋,不由吓了一跳, “高年兄,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我怎会知道你住在这里?” 高拱学着鄢懋卿的语气反问了一句,随即绕过院墙,推门走了进来, “只不过我家恰好就在这条胡同里罢了,方才经过此处见院内的人与你有几分相像,便停下来仔细瞧了瞧,不想竟果真是你,这就是缘分么?” “你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河南开封府的贡生吧?” 鄢懋卿不免有些诧异。 这一片住宅区虽然不比皇城内朱门青瓦的豪宅区。 但因为地处内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域附近,又最起码都是这种一进以上的独家小院,房价自然也是不低。 反正一般的京官,不努力划拉点外快,肯定是买不起。 而高拱才考中进士进京不久,就在这里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这恐怕都不是一般的富二代了吧? “我的祖父曾在正德年间任工部郎中,家父前些年也在朝廷任光禄寺少卿,因此留下了这么一处房产。” 高拱挺起胸膛,明确表示自己不是什么富二代,而是堂堂官二代, “先不说这些……馆选文章你已呈递礼部了吧,对选中庶吉士可有信心?” “我没向礼部呈递文章。” 鄢懋卿摊了摊手,极为坦率的道。 他根本不可能料到,当下就在距离此处大约六公里的一座大宅院中,竟有一个年过六旬的职业通天代拿出了给嘉靖帝撰写青词的精神,正在废寝忘食的替他准备馆选文章。 “没呈递?这是为何?” 高拱不解。 “没有为何,只是不想考,懒得考。” 鄢懋卿笑道。 “鄢年兄怕不是在故意消遣我吧?” 高拱不信,斜睨道, “若是过两天馆选名单出来,鄢年兄选中了庶吉士,我却只能去各部观政,届时可休怪我妒火攻心,翻脸给你两拳。” (本章完) 第23章 白嫖 第23章 白嫖 “我倒觉得是高年兄在故意消遣我。” 鄢懋卿笑呵呵的道, “且不说我未曾呈递文章,就算呈递了文章又能如何,难道我一个第三甲倒数第一,还能骑你在你这第二甲第三名的头上拉屎不成?” 第二甲第三名,就是这次殿试的总榜第六,这含金量可一点都不低。 至少说明高拱的殿试答卷是有资格让当今皇上亲自过目的一等答卷,其文采思想足可与状元、榜眼和探相提并论。 只不过出于皇上的个人主观和政治倾向等因素,最后从一等答卷中点出三鼎甲的时候,没有选择高拱罢了,最多只能说是他时运不济。 因此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高拱都是选中庶吉士的热门人选。 这话倒将高拱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谦虚一笑又转而劝道: “鄢年兄怎可因一次殿试失利便妄自菲薄,兴许你当时只是发挥失常,相比较而言,这馆选才最能体现平日的真实水准,鄢年兄不该轻易放弃。” “我有一事不解,高年兄为何对我的事如此上心?” 鄢懋卿自认为与高拱没什么交情。 唯一的一次交集,就只有前些日子在宫门下的那场冲突。 而在那场最终因严嵩介入“化险为夷”的冲突中,两人似乎也并未达成“不打不相识”的共识吧? “只是觉得你我是同一类人。” 高拱收敛起笑容,端正的神色竟有几分告白的味道, “此前你我之间虽有一些误会,但真正接触之后,我才发现你与想象中的略有不同。” “那日在宫门下,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直言直语、不附权贵的特质,尤其是你的那句‘强极则辱,刚过必催’,既像是提醒于我,又像是自我告诫。” “仅凭这些,你便已胜过了我此前来往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高拱不由又想起了那日宫门下的情景。 那些激将他的人,怂恿他的人,推搡他的人,出了事远远躲开的人……一张张险恶虚伪的嘴脸再次呈现在眼前。 这些人在高拱心中,已经与虫豸画上了等号。 今后若要与这干虫豸共事,如何能够治理好这个国家? 相比较而言,鄢懋卿这个似疯似癫的家伙,反倒显得鹤立鸡群。 “?” 听了高拱这番话,鄢懋卿已是满脸疑惑。 我说兄弟,你眼神要是不好,不如捐给有需要的人吧? 什么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直言直语、不附权贵,这些词有一个能与我那日在宫门下做的事关联起来么? 还什么“强极则辱,刚过必催”是自我告诫? 你疯了吧你? 我行的可是后世网文中大行其道的苟道,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致仕! 致仕!致仕!致仕! 重要的事情必须说三遍,是致仕!是回乡!是苟活! “鄢年兄!” 见鄢懋卿神色疑惑却不说话,高拱继续正色说道: “若如今是前朝正德年间,竖阉刘瑾当道之时,我便不劝你了。” “不瞒你说,我的祖父官拜工部郎中,便是竖阉刘瑾当道之时。” “那时朝廷暗无天日,官员若不贪赃枉法向其行贿,就会大祸临身,甚至祸及到家人。” “我的祖父素来清正廉洁,不愿随波逐流,因此在朝中处境日益艰难。” “之后朝廷气候一日不如一日,已无清廉官员的容身之处,我的祖父自知无力改变,于是主动上疏辞官,回到乡里隐居,周济贫民百姓,最终于嘉靖四年无疾而终。” 鄢懋卿真心喜欢这段高家往事。 从这段往事不难看出,高家老爷子与他才是同一类人,他的决定属实明智。 而高拱这个家伙则有点自以为是,明明不是苟圈的人,居然还想硬蹭。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听高拱话锋又是一转,神色竟透出一丝亢奋: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当今皇上虽痴迷玄修,但若忽略这等私事,自登基以来他大力整顿朝纲、裁抑内官、力革时弊、还田于民,足可证明是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 “而继内阁首辅张璁之后,如今又有夏阁老这样的贤臣宰辅国事。” “明君在位,贤臣当道,正是我辈大有作为的时候!” “鄢年兄如今已经中了进士,即将入仕为官,若不借此良机施展抱负,将来岂不抱憾终身?” 说到这里,高拱的面色也微微泛起红来,似乎亢奋的有些过头,就连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也透着毫不掩饰的炙热。 “……” 看着此刻一片赤诚丹心的高拱。 鄢懋卿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差点没忍住向他剧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高拱的这片赤诚丹心,注定很快就会被现实浇上一个透心凉。 他只看到了执政前期的嘉靖帝,却不知中后期的嘉靖帝会变成什么样子。 事实上现在嘉靖帝就已经显露了一些端倪,太仆寺卿杨最的惨死就是证据,只不过高拱目前还尚未真正入局,无法看清嘉靖帝的真实面目罢了。 接下来过不了多久,就将迎来嘉靖一朝最黑暗的中后时期了。 嘉靖帝玄修怠政误国,严嵩父子把持朝政,与前朝正德年间刘瑾当道时,并无本质区别,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鄢懋卿倒也并不担心高拱。 透心凉归透心凉,看高拱现在这亢奋的状态,在历史上肯定也透心凉过,却并非因此消沉。 他只是在翰林院蛰伏了整整十年,从翰林编修升为翰林侍读,随后进入裕王府讲经,搭上了裕王朱载垕这辆快车。 最终又在熬死了嘉靖帝之后,凭与朱载垕深厚的师生之情出任内阁首辅。 所以高拱虽然脾性急躁,但其实也并非不懂审时度势之人,根本不需要鄢懋卿为其担心。 于是鄢懋卿收起了心中那一丝不落忍,笑呵呵的道: “高年兄不必再劝,我没有高年兄那么大的志向。” “我考取功名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庶吉士没有俸禄,而我又坚决不接受白嫖,就算是朝廷也不能白嫖我。” “白嫖?” 这词有够新鲜,高拱还是头一回听说,琢磨了一下才琢磨出其中的含义,只道这是鄢懋卿自贱的说法。 不过鄢懋卿说的也的确属于事实。 二甲、三甲进士前往六部和都察院观政,分别授从七品和八品官职,期间享同等俸禄。 选中了庶吉士,则不授予官职品阶,也没有任何俸禄,每月只能领取少得可怜的补助,勉强维持在物价昂贵的京城不被饿死冻死罢了。 而之所以几乎所有的新科进士都对庶吉士趋之若鹜。 则是因为那句在朝堂中已经成文的“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官场规则。 所以…… 高拱忽然又分不清,鄢懋卿与他究竟是不是同一类人了。 (本章完) 第24章 内幕 第24章 内幕 严府。 “爹,真的有必要做到这步田地么?” 严世蕃这辈子就没受过这个委屈,竟要给一个胆敢不将严家放在眼中的贱种代写文章。 还要用心的写,仔细的写,写的不合父亲心意还得重写! 只因馆选收受文章的期限将至,严嵩的年纪又有些大,一人连写十五篇文章有些吃力,于是只得将严世蕃也拉了过来,两个职业通天代一起给鄢懋卿代考庶吉士。 别看严世蕃没参加过科举,他的文采却一点都没落下。 据史书记载,严嵩晚年那“青词宰相”的名声,基本就是由严世蕃一肩扛起来的。 甚至后来同样以“青词”受宠入阁的徐阶,在这方面也始终被严世蕃压了一头。 “时间紧迫,少说废话!” 严嵩微微顿笔,侧目瞪了严世蕃一眼, “皇上的旨意不可不遵,这法子又是你提出来的,如今鄢懋卿不知为何不来呈递馆选文章,难道此事还能就此作罢不成?” “谁能想到这个贱种竟如此不通人性,连馆选都不参与,鬼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严世蕃咬着牙骂道,一只独眼喷涌出几分恼怒,心中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 “此处用词不妥!” 说话间,严嵩已经将笔戳在严世蕃面前的文章上,随手勾出其中一列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此次评阅文章的翰林院学士中有一个叫陈英达的侍读学士,此人只视科举为选才之道,坚决反对三途并用,文章中务必回避这个问题,否则恐怕难得好评,重写!” “爹,这个陈英达反对三途并用,那不就等于反对我入朝为官么,不过是个侍读学士,我们何必如此委曲求全,迎合此人?” 严世蕃一边心疼自己即将完成的心血,一边将心中的不满提了出来。 他就不是通过科举入仕,而是走了父亲荫庇推举的渠道。 “啪!” 严嵩一巴掌拍在严世蕃后脑, “给我清醒一点,你现在不是在写攻讦辩驳的奏疏,你是在以鄢懋卿身份写馆选文章!” “只要能拿下好评,管他什么立场政见,就是现在教你动笔骂我,你也权当作没有我这个爹,给我写!” …… 五日后。 礼部刚将庶吉士选录榜单张贴在门外,一众新科进士便如同苍蝇一般挤了上去。 下一刻。 “有内幕!鄢懋卿怎会名列第一?!” 人群中不知是谁意外之余没忍住嚎了一嗓子,立时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引得众多正因难以置信而不断揉眼的新科进士瞬间起浪: “说的对,绝对有内幕!” “鄢懋卿在殿试中可是第三甲最末名,如何到了馆选反倒成了第一?” “鄢懋卿一定是贿赂了读卷官,连装都不装一下么?” “强烈要求公开鄢懋卿呈递的馆选文章,否则我等万不能信服,只有求皇上替我等做主!” “科举一途隳坏,则国运难昌!” “必须公开鄢懋卿的馆选文章……” “……” 高拱自然也在人群之中。 他倒是选上了庶吉士,在榜单上又是名列第三,就好像这个“三”字与他有缘似的。 因此鄢懋卿是否名列第一对他并无影响,反正日后进了翰林院,大家都是一样的庶吉士,没有贵贱前后之分。 不过高拱在怔了一下之后,依旧攥紧了拳头转身疾走: “这个挨千刀的谣棍,亏我还将他当做知己,他口中竟没有一句实话!” “这两拳我今日非打回来不可!” …… 礼部衙门之内。 “部堂,外边那些进士喧闹起来了!” 几名官员慌忙跑入正堂,一边喘息一边向严嵩禀报。 “听见了,派个人出去告诉他们,馆选名次是夏阁老、翟阁老与翰林院学士反复确认后定下的,随他们闹去吧。” 外面的声音早就传到了这里,严嵩却依旧翻阅着公文,慢条斯理的道。 说话的同时,严嵩嘴角微微勾起。 他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时没能忍住。 岂止是这些新科进士觉得有内幕,内阁首辅夏言与阁臣翟銮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此前这张榜单刚定下来的时候。 夏言就已经领着翟銮闯了一回礼部衙门,还气势汹汹的表示要上疏揭发礼部在馆选中舞弊,还要弹劾他这个礼部尚书监管不力。 结果呢? 馆选虽由内阁、礼部和翰林院联合承办。 但评阅事宜却不归礼部,只由内阁大臣和钦点的几位翰林院学士负责。 于是严嵩当面命人将刚刚揭开弥封的馆选文章搬了出来,选出其中“鄢懋卿”呈递的文章,让此次也参与了评阅事宜的夏言和翟銮现场查看。 然后,夏言和翟銮就瞬间哑了火。 因为“鄢懋卿”呈递的文章上,不仅有翰林院学士画的圈点,亦有夏言和翟銮亲笔画上的圈点,甚至在某些篇章上比翰林院学士画的更多。 如此统计过后,鄢懋卿圈点数目不但名列第一,甚至还甩开第二名一大截。 这简直就是全方位的碾压,馆选第一名得的名副其实! 如此想起当时的画面。 尤其是想起夏言和翟銮脸上那既尴尬又震惊,甚至还带了那么点无地自容的滑稽表情,严嵩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除了想笑之外,严嵩心中还说不出的沾沾自得。 什么叫实力? 这就叫实力! 这回除了领着儿子替鄢懋卿代考之外,馆选过程中他有心测一测自己与儿子的实力,其他的暗箱手段可真是一点都没使呦。 也就是天妒英才,他的儿子严世蕃因外貌缺陷不能参加科举。 否则考个状元回来还不是手拿把掐,虎父焉有犬子?! …… “鄢懋卿!鄢懋卿!你这谣棍,给我出来!” 听到高拱那气势汹汹的大嗓门。 鄢懋卿只得暂时停下那份很有钱途的中译中工作,来到屋外给高拱打开院门: “高年兄,这又是怎么了?” 高拱二话不说,抬手就在鄢懋卿肩上狠狠捣了两拳: “你清高!” “你了不起!” “庶吉士选录榜单都出来了,你高高名列榜首,这就是你说的不接受白嫖?!” 鄢懋卿被打的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却根本顾不得肩上的疼痛。 只见他嘴巴张的老大的同时,一双眼珠子仿佛见鬼一般凸了出来,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竟比礼部衙门门口那些新科进士更加夸张: “你说什么???!!!” 有内幕!!! 绝对有内幕!!! (本章完) 第25章 和解 第25章 和解 没有人比鄢懋卿更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向礼部呈递馆选文章。 连文章都没有呈递,却能选中庶吉士,甚至还名列榜首,这要是没有内幕,说出来只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但问题是,这究竟是谁搞的内幕,又是因为什么呢? 惊愕之余,鄢懋卿心中的疑虑已无以复加。 他知道庶吉士馆选由内阁、礼部和翰林院联合承办,问题八成也出在在这三个堂部的人身上。 如今内阁只有一个内阁首辅夏言,和一个内阁大臣翟銮。 这两人可以首先排除在外,殿试的时候他们就是读卷官,倘若这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内幕与这两个人有关的话,鄢懋卿至少不应该是第三甲倒数第一。 何况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有个理由。 可鄢懋卿此前连见都没见过这两个人,更不可能给二人如此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理由。 翰林院也基本可以排除。 尤其翰林院与内阁、礼部最大的不同是,翰林院官员基本没有实权,在馆选中只负责评阅文章。 没有实权也就不能为所欲为,想要操纵这场内幕的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难道是严嵩执掌的礼部? 可是这也不在情理之中。 虽然鄢懋卿并未忘记那日严嵩在宫门下的暧昧眼神,也并未忘记那次严嵩家仆私底下的拉拢。 但是鄢懋卿更清楚的记得,他已经很不识抬举的拒绝了严嵩的“好意”。 而以严嵩的性子,能不因此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他已是谢天谢地,又怎么可能如此煞费苦心的搞出这样一场内幕来拔擢他? 嘶…… 不明白! 搞不懂! 脑子全乱套了! 鄢懋卿已经将自己能够想到的,可能与此这件事的人全部琢磨了一遍,最终却又一一排除在外,连一丁点头绪都未曾找到。 现在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尽管他已拼尽全力令自己边缘化、孤立化、讨嫌化,此前的推进过程也颇为顺利。 可如今的结果却正在莫名其妙的朝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仿佛有谁已经洞察了他的计划,正在竭尽所能与他对着干一般! 究竟是谁啊? 是不是有病啊? 为何要如此害我?! “装!接着装!” 望着鄢懋卿那顷刻之间变换了无数次的夸张表情,高拱强行压下在这张脸上再补两脚的冲动,没好气的骂道, “事到如今你非但死不承认,还故意如此惺惺作态,究竟有何意义?” “欸……” 鄢懋卿心里委屈的要死,却又不便与高拱解释,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问道: “高年兄,不知这次庶吉士选录榜单出来,其他人都是何反应?” “不服呗,嫉妒呗,质疑呗,聚众堵在礼部衙门之外要求公开你的馆选文章呗,不然呢?” 高拱冷笑着反问。 “对!公开文章!必须公开文章!” 鄢懋卿瞬间又来了精神。 只要公开文章,不论究竟是谁在作怪,徇私舞弊的事情都有可能暴露出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就能知道这个脑子有病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了,亦有可能搞清楚这个神经病的真实目的……慢着?! 鄢懋卿忽然想到了一种相对比较合理的可能,心头不由一颤: “这该不会是严嵩故意搞出来的捧杀阴谋吧?” “先利用礼部职权故意助我选中庶吉士,还要高高放在榜首,引起公众质疑,自然有人要求公开馆选文章以证清白!” “而我没有呈递馆选文章,如此一来自然会被证实徇私舞弊。” “在科举中徇私舞弊并非小事,就算无法查明涉事官员,我这个涉事考生亦有可能被革除功名,严重一些甚至可能还需面临戍边的惩罚!” “这未免也太狠毒了吧?” “我还想着只是致仕,能够保留功名回乡享福呢……” “……” 然而这一幕看在高拱眼中,却又成了另外一番光景,甚至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悄然浮现出一丝敬佩: “这个谣棍竟如此恃才傲物?” “这是何等的自信!” “若非自信自己的文章一经公开,便可令那干同年自惭形秽,他又怎会巴不得将其公开!” “想来也是,馆选需内阁与多位翰林院学士共同评阅,他能够高居榜首自然并非运气,恐怕真是胸怀惊世逸群之才,此前殿试甲第不佳,果然只是失误所致……” …… 礼部衙门。 “有内幕!有内幕!” “公开文章!公开文章!” 张裕升虽也混在人群之中振臂高呼,但这一回他显然已经学聪明了,坚决不跳出来做那个出头鸟。 毕竟严嵩是礼部尚书,而他作为住在豫章会馆的江西贡生,公然在严嵩执掌的堂部闹事,于情于理都有点里外不是人,最好还是低调一些。 不过即便他此刻藏的再深,也藏不住内心的失魂落魄。 他实在想不通。 那日严嵩明明在宫门下搭救于他,离开时甚至还曾对他三笑留情,难道不正是看中了他,有心提携他的意思么? 为此张裕升心潮澎湃的好几日都睡不着觉。 只觉得以自己的文采,再有严嵩这个礼部尚书助力,这次馆选已是稳如泰山…… 结果不成想今日庶吉士选录榜单张贴出来。 榜单上居然压根就没有他的名字,反倒是在他看来最不可能上榜的鄢懋卿高举榜首?! 什么情况啊这是? 鄢懋卿此前不但被严世蕃驱逐出了豫章会馆,那日在宫门下,他对严嵩这位恩公的态度还极为冷淡,只怕已经彻底得罪了严家。 为何到头来,选中庶吉士的人还能是他? 张裕升绝不相信鄢懋卿这回能够选中庶吉士,凭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 他一个第三甲最末名,能有多少真才实学?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偏执的认为只有一种可能: ——翊国公郭勋! 那日鄢懋卿遭到严世蕃驱逐时,他就知道鄢懋卿攀附上了翊国公。 想不到翊国公竟有如此能量,可以同时操纵内阁、礼部和翰林院,非但让鄢懋卿选中庶吉士,还让他高举榜首? 想着这些,张裕升不由有些悔恨。 如果事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日后依旧无法改变馆选结果,无法动摇鄢懋卿的庶吉士名额的话…… 那么,可以和解么? (本章完) 第26章 制衡 第26章 制衡 养心殿。 “严嵩是个忠臣。” 听过黄锦的奏报,嘉靖帝朱厚熜微微颔首。 黄锦躬下身子,在旁笑着附和: “全赖皇爷慧眼识珠,奴婢只是遵皇爷旨意,暗示严嵩将这个鄢懋卿选做庶吉士,他竟干脆让鄢懋卿做了此次馆选的榜首,此等忠心就连奴婢也自愧不如。” “榜首?” 听了黄锦的话,朱厚熜忽然又皱起了眉头。 黄锦瞬间察觉到朱厚熜神色不对,连忙收敛起笑容,小心翼翼的答道: “奴婢才命人前去礼部衙门查看庶吉士选录榜单,这个鄢懋卿的确高居榜首之位……” “呵呵。” 朱厚熜冷笑一声, “黄伴,今日朕再教你一个为官之道,倘若日后朕交代你办事,你心里不想照办却又不敢忤逆,那就不妨试试加倍去办,或许会有奇效。” 加倍? 黄锦越听越不对劲,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爷明鉴,奴婢正德初年净身入宫,不久选入兴王府为皇爷伴读。” “自那时起奴婢便是皇爷的奴婢,皇爷便是奴婢的主子,主子交代的事,奴婢至死不敢有不办之意,更不敢有丝毫忤逆之心!” 朱厚熜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两秒之后才开口问道: “这榜单出来之后,夏言等人是否提出了异议?” “皇爷庙算如神,榜单尚未张贴之际,夏阁老便闯了礼部,扬言要揭发礼部在馆选中舞弊,要弹劾严嵩监管不力。” 黄锦连忙俯首答道。 “那么,这榜单公示之后,朕的那些新科进士又是否提出了异议?” 朱厚熜又不紧不慢的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爷!” 黄锦又立刻如实回答: “那些新科进士看过榜单之后,立时有人质疑这次馆选存在内幕,聚众围了礼部衙门,要求公开鄢懋卿呈递的馆选文章……” 话未说完,黄锦终于明白了朱厚熜刚才那句话在官场中的“含金量”究竟有多高。 遵旨办事的人,自是一片忠心。 但遵旨加倍办事的人,可就未必是一片忠心了,说不定是居心叵测。 正如这回这般,倘若严嵩只是遵照圣旨,不声不响的将鄢懋卿选做了庶吉士,并未引起夏言与一众新科进士的质疑,那自然称得上是忠臣。 但如今严嵩非但将鄢懋卿选做了庶吉士,竟还让其名列榜首,因此引起了广泛的质疑,给这件事增添了不少的不确定性,如此严嵩的忠心自然也需要再重新审视。 与此同时,黄锦偷偷瞄向朱厚熜的目光也越发敬畏。 民间有句话叫做“从小看大,三岁至老”。 他自这位主子年幼时便陪伴在其身边,至今已近三十个春秋。 可这句话放在这位主子身上,却找不出半分道理,相反陪伴的越久,越是令他感念这位主子的深不可测。 正如这位主子刚才教他的那句为官之道,倘若他真以为是在教他如何办事,那便已有取死之道…… 朱厚熜随即又问: “夏言闯了礼部,新科进士为了礼部,后来呢?” “严嵩命人将鄢懋卿的馆选文章搬了出来当面对质,因这些文章皆有夏阁老的亲笔圈点,夏阁老无言以对,于是拂袖而去。” 黄锦回过身来,立刻将身子伏的更低,如实回答, “至于那些新科进士,奴婢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是他们已经被礼部官员请入衙门,严嵩似乎打算遂了他们的意,破例将鄢懋卿呈递的馆选文章公之于众。” “不知皇爷是什么意思,是否需要奴婢前去阻止!” “那倒不必,严嵩这回能够令夏言吃瘪,又岂会让这些新科进士讨得便宜?” 朱厚熜闻言却又摇头笑了起来,饶有兴致的道, “朕只是不禁在想,这个鄢懋卿的文章能得夏言亲笔圈点,令其无言以对,似乎还真是个人才,只是不知他的青词写得如何?” “奴婢不知……” 黄锦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越来越跟不上这位思维跳脱的主子,光是接话便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行了,此事暂且不论。” 朱厚熜甩了甩道袍袖子,又道, “严嵩要公开文章,朕也有文章公开,鄢懋卿的殿试答卷你还记得多少?” “奴婢虽不敢说一字不差,但也记得大部……” 黄锦立刻想起了鄢懋卿那封很有味道的殿试答卷。 明朝的太监大多不是文盲,非但不是文盲,其中还有许多可与文人儒士一争高下的学士。 尤其是嘉靖这一朝,朱厚熜虽然始终限着制司礼监和内官的权力,但是受到重用的太监无一不是名副其实的有识之士。 比如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还有鲍忠、崔景、麦福等太监,最初都来自文书房,都具有不低的文学造诣。 就连嘉靖末年才出任秉笔太监,后来又在万历前期与张居正联手改革的大太监冯保,也是因写得一手好书法才得到朱厚熜赏识提拔…… 黄锦自幼就是朱厚熜的伴读,自然也不例外,博闻强记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就给朕誊录下来,找几个干净的人泄露到宫外去。” 朱厚熜当即下了一道口谕。 “这……” 黄锦闻言一惊,出于一片忠心不得不立刻提出自己的担忧, “皇爷,殿试答卷如今已收入内阁大库,倘若答卷内容泄露,恐怕有人咬住不放。” 朱厚熜脸上的笑意如菊般逐渐绽放: “那也是那些读卷官与内阁大库的事,与朕何干?若有人咬住不放,朕成全他们便是。” “奴婢遵命……” 余光偷偷瞄见朱厚熜脸上的笑意,黄锦只觉得背心一寒,连忙叩首应下。 时至此刻,他终于大约洞悉了朱厚熜真正的用意。 总结起来就两个字: 制衡! 此前朱厚熜看到那封殿试答卷的时候,而此前让他暗示严嵩将鄢懋卿选为庶吉士,也是为了这一刻。 如今朝堂中各个势力,各类事件都互有制衡,难以一家独大。 正如勋贵郭勋,对抗文臣; 又如严嵩起势,制约夏言; 唯独玄修之事,阴阳失衡,反对者一家独大,朝中竟无一人可与之制衡。 屡次逼得朱厚熜时常不得不亲自下场,背负“昏君”骂名。 (本章完) 第27章 局外人 第27章 局外人 而这封殿试答卷一经公开。 不论鄢懋卿愿不愿意,都已经被皇上强行安在了大多数廷臣的对立面。 这些廷臣如今虽畏惧皇上的铁血手段,不敢再直谏玄修之事。 但又怎会在意鄢懋卿这个新科进士,必定会用群起而攻之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立场,就算短时间内不能将其搞死,也定会令其臭名远扬。 因此从这一刻开始,鄢懋卿就已经注定只能做一个处处受人孤立的孤臣。 皇上最喜欢的就是孤臣。 黄锦有理由相信,只要鄢懋卿不是太过愚钝,未来就极有可能像翊国公郭勋一样青云直上,甚至一步登天。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鄢懋卿需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不会小。 他接下来首先需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在接下来那常人难以负担的巨大压力中,顺利度过每一个庶吉士都必须面对的三年馆课期? 选中庶吉士只能算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始,远不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 接下来的三年,庶吉士将进入为期三年的馆课期。 除了完成经史子集等各方面的学习任务之外,有时还需要模拟处理一些时事政务,以积累实践经验。 而针对庶吉士学习和模拟实践的成果,翰林院则设立了严格的考核制度 ——阁试。 阁试其实就是一种月考制度。 每月将由内阁大学士亲自出题,考试的内容既包括对经典的理解,也涉及对时政的看法。 并且每一个庶吉士的考核成绩还会被详细记录在案,作为评价其在翰林院期间学习表现的重要依据。 如果表现始终不佳,次次阁试都是末等,也并非没有被取消庶吉士资格、赶出翰林院的先例…… 而如今在职的内阁大学士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首辅夏言,另一个则是次辅翟銮。 其中翟銮虽已是二次入阁,但性子清静不争。 多年前他独自主政内阁时,新入内阁的李时和方献夫后来居上,他非但不与其争,竟还主动避让。 而这次再入内阁,面对更加强势的首辅夏言和奋起直追的礼部尚书严嵩,他也始终两不得罪,只在二人之间周旋,以求左右逢源、独善其身。 也是因此,皇上并不怎么喜欢翟銮,认为他难堪大任,批准他二次入阁时颇为勉强。 夏言则是另外一个极端。 他自入阁起便强势总揽朝政大权,当时的内阁首辅李时和阁臣顾鼎臣都不敢和他相争。 后来李时于同年冬天逝世,他就顺理成章的接替了内阁首辅之位,并在次年晋封为少师、特进光禄大夫、拜上柱国。 值得一提的是,“上柱国”是一种至高武勋。 自明朝建立之后,还未曾有过哪个朝臣加拜上柱国,这名号其实是夏言票拟时擅自加进去的。 对此朱厚熜自是心知肚明。 不过相比较翟銮而言,朱厚熜就是更乐于重用和纵容夏言这样的人,什么也没说就命司礼监批了红…… 因此黄锦可以预见。 接下来的馆课期中,夏言将会成为鄢懋卿的大麻烦,而翟銮大抵也只会随波逐流。 这就意味着鄢懋卿必须扛住来自整个内阁的高压,才有可能熬过为期三年的馆课期,熬到散馆入仕之日。 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朱厚熜才能名正言顺的拔擢、重用于他。 毕竟有些制度,就算是朱厚熜也无法轻易改变,除非与大半个朝堂撕破脸,再来一次影响巨大的“大礼议”。 不过,这何尝不是朱厚熜给鄢懋卿设下的一场考验。 或许在朱厚熜心里,鄢懋卿只有扛过了这场考验,才配成为他的御用挡箭牌。 否则,用完即弃也未尝不可…… …… 礼部衙门。 “……” 如同高拱此前脑补的那般。 鄢懋卿的馆选文章一经公示,喧嚣的声音瞬间荡然无存,所有的新科进士都陷入了静默。 即使几乎所有人在观看鄢懋卿的馆选文章之前都带了挑刺的心态,此刻也都还是无法自持的陷入了自惭形秽的状态。 挑刺? 那也需要建立在某一方面强于对方的基础之上。 尤其是从这种专业性很强的诗、赋、论、策之中挑刺,可不是乡里白丁之间的闲话造谣,挑刺的时候必须得说出点真正可以服众的真东西才行。 而鄢懋卿的馆选文章,无论是文采辞藻方面,或是思想策略方面,显然都并非这些新科进士有资格置喙。 君不见这些文章上那密密麻麻的圈圈点点为何物? 那可都是来自内阁首辅夏言、次辅翟銮和一众翰林院学士的欣赏与肯定,下面还有他们亲笔签下的实名认证! 事到如今,他们若还要提出质疑。 那就已经不只是在质疑礼部了,而是在公然质疑内阁和翰林院,质疑大明朝最巅峰的学术机构! 他们何等何能,敢如此欺师灭祖? 更何况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自问能够写出面前的这些精彩文章? 甚至他们也不自觉的开始怀疑,鄢懋卿是不是在殿试中发挥失常才名列第三甲倒数第一? 否则以这些文章的水平,他问鼎状元怕是也未必没有机会…… 渐渐的,有些新科进士默不作声,黯然离去。 有些则带着些许心机,来到严嵩面前,为自己此前的质疑失礼致歉。 严嵩负手而立,脸上始终挂着平易近人的和煦笑容: “呵呵呵呵,这便是严家的底蕴,岂容尔等蝇营狗苟造次?” “鄢懋卿这回占了严家大便宜,不过……” “过不了多久,这贱种就会知道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 刘家小院。 “什么情况啊这究竟是?!” 得知“馆选文章”公开之后,非但没有暴露出徇私舞弊的问题,反倒让他这个庶吉士变成了公认的实至名归,鄢懋卿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烧掉了。 他虽一早就知道嘉靖一朝的官场风气不好,从上到下都充斥着“吃人”二字。 但却未曾想过,嘉靖一朝的朝堂竟还如此诡谲。 一个连馆选文章都没呈递的人,不但被选中了庶吉士榜首,还能如此的天衣无缝,甚至当事人在这次事件中从头到尾都是个蒙在鼓里的局外人,这不是诡谲又是什么? 正当“局外人”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心中逐渐有些恐慌的时候。 “鄢进士!鄢进士!” 院外忽然传来了刘掌柜的声音, “鄢进士快快出来迎接,翊国公亲自登门向你道喜来啦!” (本章完) 第28章 双赢 第28章 双赢 “晚生不知翊国公到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鄢懋卿收回乱麻一般的思绪,虽不知翊国公为何忽然亲自造访,但还是来到屋外施礼迎接。 道喜? 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他住进刘家小院已经有些时日,那时便已是同进士出身,倘若郭勋真有大力拉拢他的意思,此前又怎会只让刘掌柜与他来往,等到现在才来见他? 难道是因为如今这个锦上添的庶吉士身份? 这也解释不通。 对于郭勋这种身份的人来说,进士和庶吉士其实并无本质区别,至少不足以令其态度发生如此转变。 至于这场馆选的内幕是否与郭勋有关。 鄢懋卿也同样持否定看法。 因为据他所知,郭勋虽然在朝堂中地位崇高,但是对内阁、礼部和翰林院的影响力其实极为有限。 尤其是在内阁首辅夏言的影响下,内阁和翰林院恐怕都还将他当做不共戴天的死敌,否则这些年又怎会有那么多翰林院出身的御史和科道言官不断上疏弹劾? 这种情况下,郭勋根本就不具备操纵馆选的条件…… “景卿小友,不必如此多礼。” 郭勋如今亦已是年近七旬的白发老者,此刻却颇为亲近的称呼了鄢懋卿的字表,还屈尊抓住他的手热情笑道, “早就听刘掌柜说鹿鸣阁来了一位文采过人的话本大才,还是一位前途无量的新科进士。” “老夫亦是爱才之人,早就巴不得来与你结交,怎奈公事繁忙无法脱身,只得先命刘掌柜好生招待,今日才得了空便立刻赶来相见。” “如今一见,景卿小友果然是一表人才,真是令老夫相见恨晚呐,哈哈哈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鄢懋卿感受着这不寻常的热情,一边暗自在心中提醒自己,一边神色谦逊的道: “翊国公谬赞,是晚生失了礼数,该前去拜访翊国公才对,实在愧不敢当。” “小友这么说,就与老夫见外了不是?” 郭勋闻言故意板起脸来,冲身后的家仆使了个眼色。 随即在这名家仆的招呼下,候在院外的十几个双手或端或抬的仆从鱼贯进入院内,顷刻间便已将这不大的小院摆了个满满登登。 鄢懋卿细细看去。 只见这些仆从送进来的东西五八门,有厚实松软的锦被,有丝滑反光的锦缎,有泥封陈旧的酒坛,甚至还有人扛进来了两大麻袋米和半扇猪肉,这简直就是在给他置办了一套家业…… “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家中,不知景卿小友在这里住的是否习惯,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 说着话的同时,郭勋又瞅了陪在旁边的刘掌柜一眼。 刘掌柜心领神会,当即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房契,颇为恭敬的双手呈上: “此乃这处房产的房契,请鄢进士笑纳,今后这里就是鄢进士的家了。” “这……” 郭勋如此考验干部,鄢懋卿是否经受得住考验姑且不论,心中却是越发提防起来。 在后世的时候,他在课本上学过一篇叫做《范进中举》的文章,其中就有范进中了举人之后,邻里乡绅纷纷前来送银子、送房产、送田地、送米送肉的相关描述。 不过许是时代不同,又许是乡里与京城也有不一样。 反正鄢懋卿自穿越之后,还真心从未亲身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唯一一次就是严嵩的家仆送来的那二十两银子,还被他给果断拒绝了。 而这一次……鄢懋卿粗略心算了一番。 这地界的房价不算低,像这样的一进小院,约莫需要四五十两银子才能购得。 若是加上刚刚抬进院子里的这些东西,尤其是价值不低的锦被、锦缎与陈酒,加起来怕是也得值个几十两银子。 如此算来,郭勋这略微一出手的见面礼,就已经接近了百两银子。 想想新科状元保送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月俸也不过才四两多,光是今日这些就得不吃不喝攒上两年。 所以…… 鄢懋卿看向郭勋,立刻又想起了他将在四五个月之后被打入诏狱,最后死在狱中的事情。 郭勋如此不遗余力的拉拢自己,该不会是如今已经事发,又或是预感到了即将来临的危机,意图利用自己去做一些事情以求自救吧? 毕竟很多事情都并非一蹴而就,总要有个发展过程,自然也会有一些征兆。 何况据史书记载,嘉靖帝虽将郭勋打入了诏狱,但其实并非是要置他于死地,不久之后就又下敕令以年迈为由命令将其释放。 结果夏言却一边以内阁的名义、以法治为由阻拦敕令下达,一边命言官进一步网罗罪状,强行将郭勋继续关在诏狱中不得释放,定要给他定下一个死罪。 如此僵持了一段时间,郭勋最终没能熬住,不久薨于狱中,此事才算终于了结。 那么既然嘉靖帝没有置郭勋于死地的意思。 在下令将其打入诏狱之前,自然亦有可能故意提前向他透露一些消息,给他一次补救认错的机会…… 心中做着如此猜测。 鄢懋卿又故意做出一副恭敬谦逊的姿态,试探着说道: “翊国公如此垂青,晚生不胜惶愧,然则无功不受禄,若晚生无尺寸功劳效于门下,虽一介亦不敢取用。” “小友高风亮节,实属世间罕睹!” 一听这话,郭勋顿时老眼一亮,脸上笑意不由更盛, “说来也是巧了,老夫心中正有一件双赢之策,倘若小友愿与老夫同心协契,则必成管鲍分金之美!” 郭勋最近的确如鄢懋卿所猜测的那般身陷困局,而且是可能关乎生死存亡的险局: ——他此前亲自向嘉靖帝举荐的炼金方士段朝用,忽然被下了诏狱,如今正由北镇抚司审讯! 此事非同小可。 倘若他与段朝用之间的秘密全部暴露出来,恐怕难逃欺君之罪,就算侥幸不死也将彻底失去皇上的信任,这对他来说同样致命! 然而这次段朝用是秘密下狱,北镇抚司的嘴也出奇的紧,时至今日他依旧不知事情全貌。 不过坐以待毙可不是他的性格。 于是他思来想去,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鄢懋卿和他正在用期刊方式连载的《玄破苍穹》。 向皇上进献此等奇书,应该可以算作功劳一件。 如此就算段朝用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许也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而皇上看过这部奇书,八成还会召见鄢懋卿。 若是能够提前与鄢懋卿联合串通,将其培养成皇上身边的新红人,亦可双管齐下,在关键时刻替他美言几句。 而更令他惊喜的则是,鄢懋卿此刻竟还表现的如此上道。 这小子是个妙人,老夫喜欢! (本章完) 第29章 运气 第29章 运气 “你们都先退下。” 鄢懋卿如此上道,郭勋越看越是觉得这小子合自己眼缘,索性决定不再打与他马虎眼,对亲信家仆和刘掌柜轻喝了一声。 “是。” 刘掌柜答应了一声,与其余家仆一同向院外退去。 “你也出去。” 郭勋又看了一眼事不关己的亲信家仆,特意说道。 “是?” 亲信家仆一愣,嘴上连忙答应着,心中却多少有些意外。 刘掌柜闻言也是不解的抬了下头,眼中浮现疑惑之色。 需知他们这位勋贵主子平日里虽然“好聚书为诗,乐与文儒交”,但是骨子里看待那些个文官,却充满了鄙夷与不屑。 在他的心中,文儒和文官完全就是两类人群。 而文儒一旦入仕成为文官,也就成了擦过屁股的丝帛。 他曾经如是评价擦过屁股的丝帛: “这玩意儿丢入旱厕之后不但脏的更快,还臭的更彻底,就连农家从旱厕里挑粪上肥,还需特意将其拣出来扔掉,否则便要祸害庄稼,不如化在粪里的草纸。 这个说法虽然有些绝对,但刘掌柜和亲信家仆平日里见的文官多了,细想起来也时常觉得不无道理。 而眼下不但中了进士、还选中了庶吉士的鄢懋卿。 应该就属于擦过屁股的丝帛范畴,或者是即将被拿去擦屁股的丝帛范畴。 换在平日,他们这位勋贵主子就算想拉拢此人,最多也就送了礼再与其寒暄两句,出门之后说不定就得啐上一口,还要立刻清洗刚才碰过对方的手。 可是今日,这位主子却连平日不离身边的亲信家仆也要屏退…… 由此不难看出,郭勋对鄢懋卿这块“擦屁股丝帛”的态度,似乎与以往的那些个文官有所不同。 刘掌柜虽不知道郭勋如今面临怎样的困局,但他依旧有理由怀疑,郭勋的态度与鄢懋卿正在鹿鸣阁连载的《玄破苍穹》有关。 因为这位主子在早前看到《玄破苍穹》的时候,就曾有将此书献入宫中换取功劳的心思。 而这,对鄢懋卿来说绝对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 毕竟他们这位主子可是大名鼎鼎的翊国公。 郭家自先祖郭英跟随明太祖南征北战,凭战功被封武定侯那一代起,便有子孙三代与皇室联姻,跻身权势显赫的勋臣国戚。 如今到了他们主子这一代,更是在这位主子的苦心经营之下,进国公加太师,使得郭家的地位和权势达到了大明朝建立以来的顶峰,朝中没有几人可出其右! 眼下主子显然对鄢懋卿另眼相看。 倘若鄢懋卿也足够上道的话,前途自然不可限量,那些个同科进士只怕羡慕都羡慕不来! 心中想着这些,刘掌柜的心思已越发活络起来…… …… 先是屏退了左右,又拉着鄢懋卿进入屋内,连房门都仔细关好之后。 郭勋终于转身寻了张椅子坐下,接着此前的话笑容可掬的道: “景卿小友,你当下一定是在思索老夫那双赢之策究竟是什么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翊国公,还请翊国公明示。” 鄢懋卿取来一个茶盏,用壶中茶水简单涮了一遍,给郭勋斟上一杯茶,而后立于一旁颇为配合的道。 “老夫欲将你正在鹿鸣阁刊印的《玄破苍穹》进献给皇上,不知你以为如何?” 郭勋只是瞄了一眼茶盏,便又盯着鄢懋卿的眼睛,开门见山的问。 “啊?” 鄢懋卿一怔,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船新版本! 《玄破苍穹》是什么? 那就是一部产自后世的网络爽文小说,其中绝大多数内容都是基于想象的胡编乱造,仅供娱乐消遣。 要论娱乐价值,鄢懋卿多少还抱有一丝希望。 毕竟这书在后世已经经过了市场检验,如今在明朝以期刊的形式连载,似乎也没有出现严重的水土不服,至少还算有些令自己满意的销量。 而要论文学价值。 鄢懋卿就算是脑子瓦特了,也断然不敢将其与这个时代已经流传甚广的《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相提并论,两者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可郭勋如今要将《玄破苍穹》进献给嘉靖帝,看中的显然不是它的娱乐价值和文学价值。 而是……玄修价值! 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玄修价值? 就算郭勋敢说,鄢懋卿都不敢认。 否则嘉靖帝若是真信了。 他上哪去给嘉靖帝找可以显示“玄修之力,三段”的魔石碑? 又上哪去找藏在戒指里的炼药师老爷爷? 还有那些一看就是使用网络起名器生成的天材地宝、天级药方、修炼功法和异火榜中的异火? 再者说来,嘉靖帝是好糊弄的么? 他虽然痴迷玄修,一生都在被方士欺骗,但是被他拆穿之后死无葬身之地的方士也不在少数。 如果鄢懋卿没记错的话,嘉靖帝身边说得上名字的方士中,得了善终的似乎就只有邵元节和陶仲文两人。 而这两个人既能得到嘉靖帝信任,又能得到善终,靠的其实是斋醮祈福禳病和所谓的房中术,还有那么一些早就被前人玩烂了的套路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 邵元节如今已经病逝,自然不必多提。 就以如今嘉靖帝身边的红人陶仲文为例。 嘉靖帝体弱多病,他多次设斋醮为其祈福禳病,再搞点符水让其喝下,好了自然是自己的功劳,没好就可以说是患者心意不诚。 这不就是汉朝的大贤良师张角玩剩下的进可攻退可守的老套路? 不过陶仲文的运气也的确是好,因为嘉靖帝身子骨还挺坚强,每次都让他生扛了过来,功劳全都记在陶仲文头上。 还有陶仲文编造的那句“二龙不相见”。 嘉靖帝长子朱载基出生两月即夭折,后来次子朱载壡出生不久就被封做了太子,这句话也在其得了一次痘病之后就应运而生。 自此嘉靖帝对所有的皇子的都避而不见。 直到朱载壡年满十四行冠礼的那一天,嘉靖帝心血来潮在冠礼上与其相见。 结果加冠的第二天,朱载壡就突发恶疾,未能治好,病薨。 自此嘉靖帝对陶仲文越发深信不疑。 这就是陶仲文的运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类似的事例。 比如嘉靖帝两年前南巡行宫着火的事,途中他询问陶仲文,陶仲文答了一句“主火”,是夕行宫果然燃起了大火,宫人死者甚众,就连嘉靖帝都险些被烧死。 这究竟是不是运气,谁又说得清楚? 反正只有陶仲文凭借这些运气,所受的宠幸日渐水涨船高…… 鄢懋卿自问自己没有陶仲文这样的运气,又自穿越之日起就对神经病一般的嘉靖帝唯恐避之不及,如今怎肯主动送上门去? (本章完) 第30章 吃定 第30章 吃定 “不可!万万不可!请翊国公三思!”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当即跳起来大声反对。 “有何不可?” 郭勋闻言蹙起眉头,疑惑的看了鄢懋卿一眼,心说这小子刚才不是还挺上道的么? 才进了个屋的功夫,怎么就又不那么上道了? 难道他想不通老夫这么做,究竟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 “翊国公有所不知,《玄破苍穹》只是晚生闲来无事杜撰的话本,话本中的内容皆是虚构而成,难登大雅之堂。” 鄢懋卿想到陶仲文的同时,也已经想起了一个叫做段朝用的炼金方士。 据史书记载,段朝用就是被郭勋举荐进宫的。 具体是什么时间他虽然记不清楚,但却知道此人只进宫一年就被嘉靖帝识破了骗术,不久之后问罪处斩。 也是因此,郭勋在鄢懋卿心中的印象也瞬间降级为老而不死是为贼的险恶老登。 事实上本来鄢懋卿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史书记载他挟恩宠,揽朝权,擅作威福,网利虐民,这就已经足够鄢懋卿对其心生厌恶。 若非想着与这个老登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打入诏狱,与其扯上一点关系有利于自己致仕回乡。 他恐怕连一点好脸色都懒得给,更别说与其这番虚与委蛇。 而现在,这个老登在明知以玄修之法欺骗嘉靖帝,一旦被拆穿会落得什么下场的情况下,竟还要将《玄破苍穹》进献入宫,让他羊入虎口,已经足以让他将其列入敌人的范畴! “此事小友不必忧心,这些年进献给宫里的札书不计其数,还从未有人因书获罪。” 郭勋以为鄢懋卿只是胆怯,笑了笑道, “何况有老夫担保,你这书如何不能登上大雅之堂?” “至于那书中的内容,你若不承认,谁又敢笃定你这书中记载的事皆是虚构?”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鄢懋卿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抽郭勋两耳光。 如此郭勋被得罪的狠了,应该就不会再考虑与自己“双赢”的事了吧……就是不知道他那群家仆会不会冲进来把自己活活打死。 “景卿小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眼见鄢懋卿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滴溜溜的打转,郭勋还以为他正在考虑得失,于是又循循善诱道, “只要老夫替你将这部书献入宫中,你便可以得到先于其他进士进宫面圣的机会,莫说是你的那些尚未入仕的同年,就算许多三四品的京官,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 “再请翊国公三思,晚生……” 鄢懋卿刚想再说些什么。 “另外!” 郭勋立刻又提高音量打断了他,一双老眼中闪烁着诱惑的光芒, “欣望慈光说法身,法心非假亦非真。” “这世上有多少事能够辨明真假,只要你能够自圆其说,再有老夫全力配合,真真假假又如何分的清楚?” “老夫还要提醒你,你与宫里的那干方士不同!” “那干方士虽有些人受皇上宠信多年,但说到底不过是中九流罢了,永远入不得朝堂半步,再用心也只能得些黄白之物。” “而你如今已是身负功名之人,是仕,是上九流。” “若你能因此得到皇上宠信,便可一举出类拔萃,自此平步青云,有朝一日封侯拜相,权倾朝野,光宗耀祖亦不在话下!” “难道你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不正是这些么?” “如今有这样一条捷径摆在面前,怎可不大力把握,反倒临阵退缩?” “……” 老登! 老贼! 老匹夫! 鄢懋卿闻言心中不由更恨。 这老登竟如此狠毒,非但想将他往火坑里推,居然还想永远断绝他致仕回乡的念想,其心当诛! 鄢懋卿眼中几乎快要喷出火来,语气也强硬了许多,决定直截了当的拂了郭勋的脸面: “总之,谢过翊国公的好意,不过晚生……” “很好!老夫要的就是你当下这个气势!” 郭勋却好像又完全误会了他那越发灼热的目光,竟瞬间面露喜色,拍着桌子站起身来, “《玄破苍穹》老夫一早已经命人呈递进了宫,如今此书虽然只刊刻到了第三期,但其中内容已经足够引起皇上的兴致,应该过不了几日便会下旨召你。” “如今你需要做的,便是想好面见皇上时的说辞。” “不可太过夸大,免得日后不能自圆其说。” “亦不可太过谦虚,免得皇上对你悻然失望。” “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刘掌柜提便是,不管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还是金银珠宝珊瑚玉石,只要老夫能够办到,定会全力支持于你!” “……” 听完了这番话,鄢懋卿再次怔住。 原来这老登已经吃定了自己,今日过来根本就不是与他商量,而是先斩后奏的通知? 好好好! 非常好,好的很! 鄢懋卿怒极发笑,恶向胆边生。 “好你个老登!” “小爷我本来只打算对你‘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既然你如此待我,那就休怪我助你一臂之力了!” “不就是进宫面圣么,也好!” “如今我稀里糊涂被选中了庶吉士,再想只靠那些廷臣不声不响的将我放逐,只怕不论是我还是那些廷臣都得费更大的功夫,说不定还会继续被这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力量阻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理想。” “既然如此,何不拒绝中间商赚差价,直奔主题对朱厚熜这个最终boss深耕细作?” 至于郭勋…… 看着面前这个将他进一步推入深渊的老登。 鄢懋卿暗自咬牙,决心不管这个老登是否还有四五个月就会被打入诏狱,都必须好好的坑他一把,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于是鄢懋卿眼中炙热的怒火悄然消失,瞬间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的躬身施礼: “承蒙翊国公看得起,晚生就不客气了。” “进宫之前,晚生想先炼制几粒书中提到的聚气散,若是侥幸能够练成献于皇上,必可讨得皇上欢心。” “炼制聚气散所需的墨叶莲与蛇涎果价值不菲,晚生粗略算了一下,大约需要费五百两银子,请翊国公务必成全。” 这回换成郭勋怔住,笑容完全僵在脸上: “景卿小友,你方才不是说过书中的内容皆是虚构么?” “翊国公方才也说过,欣望慈光说法身,法心非假亦非真。” 鄢懋卿斜睨道, “如果晚生没记错的话,翊国公方才还说过,不管是天上飞的海里游的,还是金银珠宝珊瑚玉石,只要翊国公能够办到,定会全力支持晚生。” “倘若翊国公连这区区炼药所需的五百两银子都供不上,晚生只怕很难相信翊国公日后能够兑现承诺。” “如此,翊国公可就不能怪晚生到了皇上面前时,再临阵退缩、甚至胡言乱语了。” 郭勋当然不会知道,鄢懋卿早就已经猜测到他如今身陷困局。 刚才又见郭勋那般无所不用其极的引诱自己入套,鄢懋卿自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郭勋自以为吃定了鄢懋卿的时候。 鄢懋卿又何尝没有吃定郭勋? 只是此前没有被逼到这个份上,鄢懋卿不愿无缘无故沾染这个因果罢了。 (本章完) 第31章 献女 第31章 献女 讹诈! 这是赤果果的讹诈! 郭勋对鄢懋卿怒目而视。 作为开国功勋武定侯郭英的五世孙,他从小活到老还从未受过如此恶劣的讹诈! 何况对方还只是一个新科进士,区区蝼蚁一般的小人物。 不如去问一问当今的内阁首辅夏言,看看此獠在他面前敢不敢如此乖张,如此恶劣的讹诈于他?! 而这也恰恰应证了他常对下人私下说起的“擦屁股丝帛”理论,果然天底下的文官都一般黑,而眼前这个鄢懋卿则有过之无不及! 旁人都是前倨而后恭,这小子倒反了过来,前恭而后倨,最后一刻才露出了獠牙。 面对这样的鄢懋卿,郭勋心中竟不由产生了一丝退意。 他不得不怀疑一开始产生利用鄢懋卿的想法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现在倒好,自己还尚未走出当下这个关乎生死存亡的困境,就又陷入了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他完全可以想象,这小子才刚开始就敢如此狮子大开口,日后待其进了宫,得了皇上的赏识和宠信,还不得变本加厉,对他敲骨吸髓? 如今再回想起来,严家此前将这小子逐出豫章会馆,只怕也是看透了他的禀性! 好在…… “这混账东西应该不会想到,老夫其实还并未将《玄破苍穹》呈递进宫,方才只是见他踌躇不前,故意给他一些动力吧?” 郭勋心中冷笑,暗自思忖, “老夫岂会轻易将一个不在控制之内的人引荐入宫,将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他身上?” “多亏发现的早,如此一来,老夫的奏疏也需改上一改。” “这回当吸取段朝用的教训,在奏疏中留上一手,提前与其划清界限,如此日后就算再出了什么岔子,老夫亦无欺君之嫌,只有献书之功。” “而他进宫骗得皇上宠信之日,便是老夫反客为主之时!” “那时他若再敢造次,老夫随时可以设法令其万劫不复,又可轻易申辩脱身,岂容他不就范?” “如此一来,此人一样可为老夫所用,还比段朝用更加牢靠!” 书自然还是要献的。 如今段朝用忽然下狱,嘉靖帝又并未命人前来质询,这使得郭勋越发感觉处境危急。 他思来想去,已经找不到其他可以迅速扭转局势的法子。 因此只能暂时装作对段朝用的事情一无所知,寄希望于借助此书投其所好,向嘉靖帝表达忠心的同时,将嘉靖帝的注意力从段朝用身上引走,再谋后动…… …… 最终,郭勋还是“屈服”于鄢懋卿的无耻,答应出这五百两银子的血。 这笔银子对他来说虽然不算多,但也绝不可能满不在乎,毕竟就连当今皇上当众赏赐大臣,通常也不过才五十两银子。 如此来到院外,郭勋将亲信家仆唤到身边: “稍后回到府上再支五百两银子,命人送到这里来。” 这话正好被不远处的刘掌柜听了去,本就活络起来的心不由越发震撼。 五百两! 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啊! 他为郭勋经营的鹿鸣阁,一年下来的利润也达不到这么多啊! 什么? 鹿鸣阁此前都是亏钱的,若非刊印《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影响了当今皇上,在郭勋进翊国公加太师的过程中起了不容忽视的作用,才受其格外重视,宁愿贴钱也坚持经营,鹿鸣阁只怕早就不复存在,他这个掌柜也早已失业? 那没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最近几个月开始刊印出版《玄破苍穹》以来。 鹿鸣阁倒是真有了一些起色,起码已经扭转亏损,勉强达到了收支平衡的状态。 也是因此,这个月刘掌柜前去国公府报账的时候,因为没腆着脸伸手要钱,连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不得不承认。 鄢懋卿真是鹿鸣阁的贵人,亦是他刘文秀的贵人。 像鄢懋卿这种有真本事的贵人,岂是此前那种口若悬河的方士可比? 刘掌柜只觉得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翊国公只会看得的更明白,如今他肯再五百两银子收买拉拢此人,绝对不会是什么亏本生意! 于是将郭勋送走之后,刘掌柜又私自返回了小院…… …… 鄢懋卿正在喜滋滋的拾掇满院子的贺礼,心里想着如今既有余钱又有空房,是不是该雇个一两个仆从或厨娘来操持家务。 如此自己也能将有限的精力,用在眼下虽然遭遇了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挫折,但他依旧认为近在眼前的“致仕回乡”事业之上。 见刘掌柜去而复返,鄢懋卿也是有些诧异: “刘掌柜,可是翊国公又有什么吩咐?” “那倒没有,只是在下方才未能亲口向鄢吉士道喜,恐怕失了礼数,因此折返回来。” 刘掌柜极为恭敬的躬身施礼,悄然换了称呼陪着笑道。 “道喜?” 鄢懋卿上下打量着刘掌柜,目光在后者空荡荡的双手上打转,仿佛在问“礼呢?” 刘掌柜尴尬一笑,一边上前帮鄢懋卿拾掇物件,一边试探着继续说道: “今日鄢吉士可谓是三喜临门,既高中庶吉士,又得翊国公赏识,更有乔迁新居之喜。” “只是这家中物件渐渐置办起来,家务事也就多了,鄢吉士身份何等尊贵,若还亲自操持家务,翊国公得知恐怕怪罪在下考虑不周。” “因此在下心中便想着,也是时候为鄢吉士寻个伺候丫头了。” “不过若是寻个外人来,又恐怕手脚不利索,未必能合鄢吉士心意,在下也放不下心。” “寻摸来寻摸去,在下想到正好有个侄女。” “此女年如今十而有七,不但容貌端庄,女红厨艺亦不在话下,更难能可贵的是,还生得一双小巧可人的三寸金莲,为此这两年上门提亲的媒婆几乎踏破了她家的门槛。” “若鄢吉士不嫌弃,不如在下先将她唤来府上试试?” “……” 听到这里,鄢懋卿怎还会不明白刘掌柜的意思。 敢情这个家伙是来献女投资的啊? 不过他对自己倒也算有一个明确的定位,丝毫不敢提结亲二字,只说是让自家侄女来做个伺候丫头,端的是有够巧妙。 (本章完) 第32章 婚约 第32章 婚约 至于那所谓的“三寸金莲”。 鄢懋卿则表示完全欣赏不来。 且不说他是不是足控协会名誉成员,就算真是,也断然不会对那种扭曲畸形的小脚产生一丝兴趣。 在他的认知当中,那样的足控根本不属于审美的范畴,而是一种比“三寸金莲”更加畸形丑陋的恋残癖。 不过据他穿越之后观察发现。 明朝这个时期的“缠足”,似乎与后世清朝的“裹脚”有着不小的区别: 首先,据后世统计,清朝末年“裹脚”已经极为普遍,女性“裹脚”的比例超过九成。 而在这个时代,女性“缠足”的比例大概也就两三成,而且基本上都集中在家境比较优渥的中上层阶级; 其次,这个时代女性“缠足”讲究的是“弓”和“纤”二字,达到这一标准就可以被称作“金莲”,也就是自古诗文中经常出现的“纤纤玉足”,尚未盲目追求尺寸。 而等到了清朝,“裹脚”则发展出了“小、瘦、尖、弯、香、软、正”七字诀,为了达到七字诀的标准,许多人不惜从女儿两三岁时就开始裹脚,尽早令趾骨折断畸形; 再次,这个时代“缠足”女性所穿的鞋子也还是比较正常的平底弓鞋。 而等到了清朝,随着西方高跟鞋的流入,平底弓鞋也开始向高跟弓鞋的方向发展,或许这也是使得“裹脚”开始向这个匪夷所思的畸形方向发展的原因之一。 不过若要说这个陋习完全是清朝的锅,似乎也不那么准确。 鄢懋卿记得此前看过一篇文章,其中相关“缠足”的起源之说众说纷纭,最早甚至能强行往大禹的妻子涂山氏身上牵扯。 而史书中真正有关“缠足”的记载,则是出现在宋朝宫廷之中。 不过那时的审美与这个时代相差不大,只讲究一个“弓”和“纤”。 为的是展现出后世民族舞中也经常能够看到的纵跃时的凌云之态,甚至规定只有贵族才有资格“缠足”。 至于为何“缠足”到了清朝就变成了“裹脚”,开始往扭曲畸形的方向大步前进…… 这个问题真不是鄢懋卿强行替清朝洗白。 而是史书中确有记载,从努尔哈赤时期开始,就始终将剃发、易服和禁缠足定为三大征服汉人的国策。 后来的皇太极、顺治、康熙时期,也屡次颁布禁令,禁止缠足,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如同“留头不留发”一般,将缠足者斩首以儆效尤。 甚至就连满清最后的慈禧,也亲自下过禁止缠足的诏令。 结果折腾来折腾去,最终形成的却是“男降女不降”的尴尬局面。 剃发、易服都成功推行了下去,只有“缠足”之事非但越禁越普遍,越禁越畸形,最后就连满清政府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直到灭亡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彻底征服汉人…… 也有人说,这其实是明朝遗留问题。 只因明朝将“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定为官学,又极端强调女性的“三从四德”,还将缠足定为宫廷女性“妇容”的礼仪部分。 三者相辅相成,给人们打上了深可见骨的思想钢印,才使得“缠足”不可避免的向“裹脚”畸形发展。 鄢懋卿也不确定这个说法正不正确。 他只知道人们的思想本就总是非左即右,总能搞出一些令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来,正如后世那句“每一个离谱规定的背后,都有一群更加离谱的人”。 或许最一开始,“缠足”只是一些舞者为了让舞姿更加优美的突发奇想,正如宋朝宫廷中那般; 或许将程朱理学定为官学,强调女性三从四德,其实只是为了完善统治,为了引导宋元遗留下来的社会不良之气,正如明太祖和明成祖那般; 或许许多汉人女性在满清入关之后坚持缠足,那时心中真是带了“男降女不降”的反抗精神,正如满清政府的无可奈何那般; 然后,事情就发展向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设想过的方向…… 这是一件小事,也是一件大事。 如果可以的话,在不妨碍自己“致仕归乡”目标的前提之下,鄢懋卿倒不介意尽一点微薄之力。 反正他不久之后应该就会进宫面圣。 嘉靖帝能相信“二龙不相见”,应该也能相信“缠足束住的是大明国运”这种说法吧? 毕竟后者多少还带了一些逻辑性和科学性。 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嘉靖帝就要被宫女束脖子了,这和死儿子有异曲同工之处……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笑着用一句实话回绝了刘掌柜: “刘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在家乡已有婚约,完婚之前实在不便与未出阁的女子同居。” “是在下唐突了,鄢吉士莫怪……” 刘掌柜手上动作一滞,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望。 “不过我倒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想请刘掌柜帮忙。” 鄢懋卿紧接着又道。 刘掌柜顿时又精神一振,连忙回过身来应和: “鄢吉士但说无妨,在下定鼎力相助!” “稍后待我将我在殿试时所写的答卷复写一遍,劳烦刘掌柜代为刊印百份,再找几个嘴严的人偷偷张贴出去。” 鄢懋卿压着声音道, “刘掌柜,泄露殿试答卷绝非小事,请务必守口如瓶,这是我们二人共同的秘密,可否?” “……” 刘掌柜心头微颤,拥有共同的秘密,那就已经是自己人了吧? …… 夏府。 “这个鄢懋卿能够选中庶吉士,背后必有奸臣指点提携!” 内阁首辅夏言语气笃定的道。 “不知阁老所指的这个奸臣会是谁呢?” 夏言的知己,才刚在夏言的指示下上疏弹劾郭勋的刑科道给事中高时侧着身子问道。 “不可能是老夫与翟銮,也不可能是那干翰林院学士,你说还能是谁?” “可据我所知,严嵩不是在传胪仪之前,便教他那个独眼儿子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书院了么?” “那你恐怕还不知道,传胪仪结束之后,鄢懋卿于宫门与人斗殴被锦衣卫捉拿,出言将他救下的人也是严嵩吧?” 夏言虚着眼睛,仿佛心机之蛙一直在摸他肚子。 高时不由吸了一口气:“嘶——阁老的意思是……” “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书院,未必不能是他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为的就是在这次馆选中避嫌!” 夏言道, “伯元贤弟有所不知,鄢懋卿在殿试中的答卷内容,与这回呈递的馆选文章大相径庭,冲突之处不胜枚举。” “一个人的想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不是受了指点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夏言又起身从不远处的书案上拿来一页折起的纸来递给高时: “伯元贤弟请看,这就是鄢懋卿的殿试答卷。” 高时展开粗略看了一遍,脸色已经发生改变: “此等奸邪之徒,实属世间罕见!” “不错!” 夏言颔首说道, “严嵩虽狡猾奸诈,从未公开支持皇上玄修,但却将皇上玄修时所赐的沉香水叶冠用轻纱笼住,每次面见皇上必戴此冠,极尽逢迎之能。” “此獠与严嵩乃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高时点头表示认同: “这……此等奸邪之徒本就是个祸害,若日后进了朝堂,与严嵩联手只怕害上加害,不知阁老打算如何应对?” “呵呵。” 夏言捋须而笑, “伯元贤弟,你说若是这封殿试答卷不慎泄露出去,鄢懋卿就算选中了庶吉士,又是否能够熬到散馆之日?” …… (本章完) 第33章 留了一手 第33章 留了一手 两日后的早晨。 严府。 “你是说……有人先我们一步曝出了鄢懋卿的答卷?” 严嵩望着头顶伤疤尚在的亲信家仆严年,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主人,千真万确。” 严年躬下身子,言辞凿凿的道, “小人今日后半夜命人偷偷于城内各要道张贴答卷,本来想着办完了此事最早也到了黎明,便想着先眯一觉。” “不想才洗漱了上床,连被窝都没捂热,办事的人就回来了。” “小人一问才知,竟是有人抢在了我们前面,办事的人赶到时,张贴答卷的浆糊还尚未干涸。” 严嵩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下意识的问道: “可查清先我们一步的是谁?” “尚不清楚。” 严年为难道, “不过据办事的人回来说,昨夜城内人影攒动,又个个隐秘猥琐,一旦不慎打了照面便迅速隐入暗处,教人不得不猜测城内有大事发生的感觉。” “办事的人恐怕因此暴露行踪,牵扯进其他的事情之中。” “又见鄢懋卿的答卷已经有人张贴,于是便提前退了回来……” 听了这话,严嵩心中不由又紧张起来,心中暗忖: 有大事发生? 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为何我一点消息都未提前收到? “混账!今后若再有相似的事,无论我是否正在歇息,也无论何时何地,立刻向我禀报!” 严嵩随即严厉的斥责了一句,吓得严年连连告罪,随后才又喝道, “还不速去备轿,我先去礼部衙门打探一番!” “是,小人这就去办。” “还有,严世蕃起来了没有,让他也去外面打探打探!” “是!” 望着严年离去的背影,严嵩轻叹一声,此刻依旧如同丈二的和尚一般,完全摸不着头脑: “居然有人比我还急于曝出鄢懋卿的答卷,究竟会是谁呢?” “夏言?” “那些个读卷官?” “鄢懋卿?” 当初看过那封答卷、知道那封答卷内容的人就这么几个。 可是即使使用排除法,严嵩一时之间也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因为如今除了他之外,此刻曝光那封答卷对其他人而言都是一柄双刃剑,甚至是弊大于利。 算了,不管了…… 反正此事的发展正好符合他的心意,不论是谁都不重要。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尽快搞清楚昨夜是否有大事发生,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 夏府。 “怎会如此?” 夏言刚起床不久,便也收到了类似的报告,随即内心狐疑不安, “会是什么人呢?” “严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想尽办法让鄢懋卿选中庶吉士,又怎会如此毁他?” “鄢懋卿?” “也不可能!也绝对不可能!他就算想借此巴结皇上,也不可能不明白此事的弊端,何况朝堂又并非皇上一个人的朝堂!” “难道是当初的哪个殿试读卷官与我一样,也不愿见鄢懋卿这等奸邪之徒选中庶吉士,擅自为之?” 算了,不管了! 反正此事的发展正好符合他的心意,不论是谁都不重要! 眼下对他而言最要紧的事,也是尽快搞清楚昨夜是否有大事发生,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来人!备轿,去内阁!” …… 翊国公府。 “噗哈哈哈哈,这就难怪鄢懋卿在殿试中名列三甲末等了。” 看过家仆不久之前刚从外面揭回来的答卷,郭勋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难道他不知道夏言等人对皇上玄修之事的态度?” “可惜这封答卷曝出的晚了些,老夫若提前看过,便可提前对这个奸邪之徒有所防范,那日又怎会轻易被他反咬一口?” “不过不论如何,也不论是谁办的好事,此事对老夫来说皆有利无害!” “老夫两日前才向宫里进献《玄破苍穹》,如今这封答卷再被皇上看见,鄢懋卿进宫面圣的事就算成了……” “而殿试答卷本该收于内阁大库,如今却曝了出来,夏言身为内阁首辅,自是难辞其咎!” “来人!” “笔墨纸砚伺候,老夫要上疏弹劾此事!” …… 刘家小院…… 不对,如今房契易主,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鄢家小院。 收到刘掌柜报来的信,鄢懋卿只觉得原本就已十分诡谲的朝堂局势,如今又多了几分诡异。 什么情况啊这是? 为何连这种事都有人抢着去干? 这倒好了,让他白白欠了刘掌柜一个人情,早知道就不找他帮忙了…… 所以,这事究竟是谁在干呢? 严嵩? 捧杀的套路? 夏言? 反击的手段? 又或者,是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鄢懋卿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件事对本来就要自曝的他并无任何影响。 他本来就想着,反正不想引起嘉靖帝的注意,也因郭勋那番操作搅得避无可避。 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将这件事扩大化,让敌视他的人从那些读卷官扩大到整个朝堂,借助整个朝堂的力量助他一举完成致仕回乡的终极目标。 至于嘉靖帝。 鄢懋卿其实并不担心嘉靖帝看到这封答卷之后,会不会对他青睐有加。 反正他早在那封答卷中留了一手,只要嘉靖帝敢当面过问,他就敢给嘉靖帝一个大大的“惊喜”,令其这辈子都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 …… 西苑。 嘉靖帝头戴沉香水叶冠,身着一套玄色道袍,手捻太极阴阳八卦连环诀,正在闭目打坐。 陶仲文则端坐于一旁,捧着几册尚未完本的书籍凝神翻阅。 书籍的扉页上,正是四个楷书大字 ——玄破苍穹。 良久之后。 陶仲文压着欲将断章狗炼化成丹的不忿,缓缓将书籍放下。 嘉靖帝似长了心眼一般,适时吐了口浊气睁开双眼,开口问道: “国师,此书中所载之事,你以为是真是假?” “回万寿帝君的话,微臣不敢妄言。” 陶仲文斟酌着道, “不过判断此事亦是不难,万寿帝君只需将他召来,当面问他几个问题便可知真假。” 同行本是冤家。 仅凭这一点,陶仲文对鄢懋卿就不会有任何好感。 正如此前对待段朝用那般。 段朝用一进宫就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风头一时压过了他。 而他则只是略施小计,推波助澜了一番,便令段朝用妄自称大,最终导致如今场面无法收拾,自绝于万寿帝君。 (本章完) 第34章 勤政殿 第34章 勤政殿 “黄伴,听见陶真人的话了么,命人去将鄢懋卿召来。” 嘉靖帝先不问陶仲文应该问哪几个问题,而是回过头去对不远处正拿着一把拂尘为法器掸灰的黄锦说道。 “奴婢遵旨。” 黄锦停下手里的活,躬身向外退去。 他心里明白,嘉靖帝自前两年南巡行宫起火之后,性情已经变的越来越多疑,就连对待他这个自幼就在王府伴读的奴婢都有所保留。 嘉靖帝此刻先命他前去下旨,就是不想让他听见陶仲文接下来即将提及的问题。 防止他将问题的内容透露出去,令鄢懋卿有所准备。 这自然不只是对他有所保留,同时也是对翊国公郭勋的严重不信任。 毕竟前些日子才出了段朝用那档子事,那事还尚未了解,如今郭勋立刻又献上一部鄢懋卿著作的奇书,如何能够轻易取信于嘉靖帝? 至于鄢懋卿嘛…… 黄锦倒是真有点看不懂了。 人生在世纵有贪欲,无非名利权色四字,追求进步固然是人之常情。 但这个鄢懋卿未免也太想进步了! 此前在殿试中写了那么一封答卷不算,如今又立刻攀附上了翊国公,还搞出了这么一部奇书,这难免给人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大多数时候,用力过猛只会令人厌恶。 以黄锦对嘉靖帝的了解,只怕也是很难会喜欢这样的人物吧? 除此之外。 黄锦还在心中暗自为鄢懋卿捏了把汗,是那种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的捏了把汗。 不仅是因为陶仲文掺和了此事。 也是因为黄锦内心忌惮的人中,嘉靖帝排在第一,陶仲文则排在第二。 旁人或许不了解陶仲文,黄锦却不可能没有一点猜疑。 虽然这个老道士平日里在嘉靖帝面前一副仙风道骨、与世无争的清冷姿态,但黄锦却怀疑这只是他的表象,内里实则阴险毒辣的很。 别的暂且不提。 光是自他进宫之后,皇上宠信的方士一个接一个在“不经意间”暴雷获罪,而这个老道士又非但总是能够置身事外,还时常以老好人的姿态出言搭救,迅速在其余一众方士之中有口皆碑的表现,就已经足够黄锦提高警惕了。 在黄锦看来,这样的人若非大忠,那便必是大奸! 而黄锦则更加倾向于大奸。 因为此前段朝用怂恿皇上隐居深宫静心玄修,将国家大事交由年仅五岁的太子和辅政大臣监理的时候。 皇上也曾询问过陶仲文的看法,而陶仲文明明只需几句话便可在不损害自身的情况下影响帝心,但却并未明确表示反对。 仅凭这一点,便足以让黄锦暗自记恨上陶仲文,认定陶仲文是大奸大邪之人。 毕竟退位让贤容易,想再坐回龙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天底下有哪个忠君之臣能坐视不理? 可惜嘉靖帝如今正当局者迷,而黄锦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因此才不敢在嘉靖帝面前多嘴,避免劝谏不成惹祸上身……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谁还不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了? …… “终于要见到活着的嘉靖帝了……” 宫里的谒者前来召见的时候,鄢懋卿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 面见嘉靖帝虽然并非他心中的执念,但是致仕回乡之前能见上一回也算不虚此行。 要怪就怪嘉靖帝此前实在搞得有些神秘。 传胪仪的时候躲在纱帐后面不算,在后来谢恩仪上也只恩准状元沈坤进殿上表。 搞的鄢懋卿这个第三甲第二百五名明明两次都已经与其无限接近,也还是没有得到一睹其真容的机会。 不过这一回应该是不会再有意外了。 毕竟这一回可是单独召见,而且去的还不是宫里,而是嘉靖帝玄修的个人私密场所西苑,嘉靖帝怎么可能还不露面? 带着这样的心情,鄢懋卿坐上了嘉靖帝派来接引的官轿。 如此一路摇摇晃晃,大约摇了半个时辰之后。 “鄢吉士,咱们到了。” 外面传来谒者的声音,鄢懋卿掀开帘子走下官轿,环视着不远处那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心中感慨万千。 这地方后世已经改名叫“zhong南hai”了。 不过不管叫什么名字,也不管是在这个时代,还是在后世,这里都整个天朝当之无愧的政治中心,鄢懋卿也都是平生头一回有幸踏入。 这种感觉很奇妙,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一定能够泰然处之。 但此时此刻,他却无法自持的心跳加速,还略微有点胸闷,仿佛正有一件无形的重物忽然强压在了肩上…… “嘁,我才不做什么举重冠军,那是严世蕃的专属人设。” 鄢懋卿连忙掐了掐自己掌心,胸闷的感觉终于略微有所缓解。 “鄢吉士,请随咱家来。” 不远处宫殿的台阶上适时传来一个娘娘腔。 鄢懋卿认得此人,此前在传胪仪和谢恩仪上虽未见到嘉靖帝,但却多次见到过这个嘉靖帝最亲近的御用太监: “见过黄公公。” “不必多礼,皇上和陶真人正在殿内等着你,速速随咱家来吧。” 黄锦虽然不知陶仲文给嘉靖帝支的问题是什么,但还是出于个人私心,不动声色的提前向鄢懋卿透露了这个关键消息。 “陶仲文……” 鄢懋卿自然不知黄锦是故意透露这个细节,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心中也还是不由的敲起了小鼓。 陶仲文也在的话,这次面圣保不齐会出一些预料之外的岔子。 不过有句话叫做“无欲则刚”。 鄢懋卿这回来又不是为了获得嘉靖帝的青睐,细想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不需太过在意此人。 甚至倘若陶仲文敢咄咄逼人,他也不介意对其反唇相讥,如此事后陶仲文八成会寻找机会在嘉靖帝面前替他“美言”,自此成为助他达成终极目标的一大助力也说不定。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抬脚跟在了黄锦身后。 进殿之前,他还不忘抬头看了一眼宫门上悬挂的匾额 ——勤政殿! 这三个字好他妈刺眼! 真不明白嘉靖帝怎么能在这地方安心玄修,难道就不怕道心不稳,以致走火入魔? (本章完) 第35章 反问 第35章 反问 刚进入勤政殿,一股浓烈的香火气息便迎面扑来。 “咳咳!咳咳咳!” 这回鄢懋卿是并非故意咳嗽让嘉靖帝觉得自己“带衰”,实在是这烟火气息太呛了嗓子,甚至还有点辣眼。 “!” 这倒把前面引路的黄锦吓了一跳,心说这小子此前在传胪仪上打喷嚏已经引得皇爷蹙眉,如今刚进殿便又咳嗽,只怕在皇上心中已经注定没个好印象了。 何况这回还有陶仲文提前给皇爷支了招,鄢懋卿只怕是凶多吉少…… 鄢懋卿此刻又已紧张起来,哪里顾得上这些细节。 他正在透过缭绕的烟雾,低着头用余光偷偷观察殿内的环境。 只见空荡荡的大殿内,除了两排向内延伸的盘龙柱,最醒目的便是位于大殿中央的一个小型瑶坛。 这个瑶坛应该呈正圆形,目测直径大约在三米左右,上下共分了三层,看起来很像是后世的三层蛋糕。 瑶台的四周,还悬挂着直抵穹顶的纱帐。 不过与传胪仪上不同,此刻这些纱帐都拢了起来,现出了盘坐于瑶坛中央的人影。 那是一个皮肤苍白、脸型清瘦、胡须稀疏但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身子完全裹在一套黄色的袍子之中。 鄢懋卿隐约能够看出,这黄袍并非龙衮服,胸口也没有一条巨大的团龙,所以这应该是道袍,直领,大襟,右衽…… 错不了,这是道教中天师圣主才能穿着的黄色道袍。 想来此人就是嘉靖帝朱厚熜了…… 据鄢懋卿所知,朱厚熜现在才三十出头,这个形象和地位都与其符合。 而在瑶坛的左侧,则立着一个头发白的老者,看起来与夏言、严嵩等人年纪相当。 此人躬身揣着双手,同样身着一身道袍,不过却是仅次于黄色的紫色,象征尊贵与智慧,寓意紫气东来。 他应该就是陶仲文吧? “鄢吉士,还不跪拜万寿帝君?” 耳边传来黄锦的略显急躁的提醒。 鄢懋卿回过神来,当即伏身施礼: “微臣鄢懋卿,蒙赐觐天颜,恭叩君父!” “起来吧。” 大殿中随即响起嗓音浑厚的声音,虽只是随口一句,但却无端给人一种威不可测的厚重感。 “谢君父。” 鄢懋卿再次叩首,缓缓起身。 又是君父? 朱厚熜眉头再次蹙起,黄锦知道他在西苑玄修的时候需称呼“万寿帝君”,或是“飞玄真君”、“忠孝帝君”都行,也已经刻意引导过了此人,他竟敢充耳不闻? 不过朱厚熜并未在此时发作,接着又用那多年前悉心练过的浑厚嗓音说道: “翊国公将你的那部奇书献进宫来,陶真人已经看过,有几个问题需当面问你,你仔细回话。” “微臣遵旨。” 一听这话,鄢懋卿已隐约猜出陶仲文在这件事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不过陶仲文来问和嘉靖帝来问效果是一样的,反倒是陶仲文来问说话可以更大胆一些,无所吊谓。 下一刻,殿内已经响起了陶仲文清冷的嗓音: “鄢吉士,敢问你师从哪位师祖?” “在下读的是圣贤书,自是师从孔圣人。” 鄢懋卿挺直了腰杆作天揖,正色说道。 此话一出,朱厚熜立刻就有点蚌埠住了,当即用蹙得更紧的眉头加以掩盖。 还敢自称师从孔圣人! 如今那封殿试答卷已经泄露出去,只怕天下除了你一人,那些个愚昧无知、不通天理的儒士都宁死不认与你同师同祖了吧? 不过……第一个答案已经揭晓,鄢懋卿无师无祖,不得传承,难有灵根。 与此同时。 陶仲文悄然观察过朱厚熜对第一个问题的反应,见他眉头蹙得更紧,接下来的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再问鄢吉士,鄢吉士是否亲历书中那方仙界,是否见过书中的异火与天材地宝?” 这个问题便是他为鄢懋卿设下的致命陷阱! 如果鄢懋卿敢说去过那方仙界,见过书中的那些异火与天材地宝。 那么陶仲文依旧不会在朱厚熜面前断言真假,相反还会将老好人的人设维持下去,以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继续询问他是否还记得路径,是否能够前去寻仙求宝。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朱厚熜八成会带着疑心命鄢懋卿去办。 如此一来,鄢懋卿的处境便将与秦时之徐福、汉时之栾大如出一辙。 徐福与栾大都是什么下场呢? 一个一去不返,一个败露腰斩。 无论是一去不返,还是败露腰斩,对于陶仲文而言,一点都不重要,没有鄢懋卿对他才重要。 对此陶仲文信心十足,他已见过了无数方士。 任何一个想得宠御前的方士,话赶话说到这里,都只会硬着头皮踏入他设下的这个致命陷阱。 然后在为了圆谎而不得不一个接一个的谎言中痛苦挣扎中沉沦,直至谎言再也圆不下去,迎来最终的毁灭……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陶真人莫不是在与在下说笑?” 却见鄢懋卿腰杆越发挺直,以一种理直气壮的姿态大声反问: “在下的那部书不过是话本,话本自然是杜撰而成,在下如何能够亲历杜撰的世界,如何能够见到杜撰出来的异火与天材地宝?” “旁人无法分辨也就算了,陶真人若连话本杜撰的仙界都无法分辨……” “陶真人已经问了在下,在下也不禁要问陶真人一句:” “陶真人,你是否真亲眼见过仙人,是否真亲眼见过长生不老药,又是否真有助皇上成仙的本事?” 此话一出。 “啪嗒!” 将鄢懋卿引进来之后,早已默默拿起拂尘去一边继续为法器掸灰的黄锦身子一僵,拂尘随之脱手。 前有邵元节,后是陶仲文,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敢当着皇上的面如此揶揄钦点的大明国师。 而且言辞还如此犀利,一开口就是直指对方命门,全然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势。 这一刻,他甚至怀疑翊国公郭勋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旁人向皇上献书引荐,找来的都是能讨皇上欢心的巧言善媚之人,郭勋这回怎么找来了这么个东西,就没有提前通一番气么? “你!你!我……” 陶仲文一时自相矛盾,瞬间破功,虽极力维持着风轻云淡的姿态,但嘴却已经变得不那么利索。 “放肆!” 朱厚熜沉闷的声音也在这一刻适时响起! (本章完) 第36章 九个字 第36章 九个字 “噗通!” 黄锦闻声吓得当场下跪。 甭管嘉靖此刻这声“放肆”究竟是在针对谁。 他在关键时刻拂尘脱手,还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动静,仅凭这一点就该下跪赔罪。 “!” 陶仲文亦是身子一颤,不过依旧保持着一丝风采,悄无声息的跪了下来: “万寿帝君息怒,天下芸芸众生,昧道者居多数,非尽具仙骨灵根,微臣遍历红尘一甲子,俗子诘难已司空见惯。” “恳请万寿帝君莫因此等小事劳神动气,葆摄真元,毋以尘嚣扰损金躯。” 靠,这老道士还是个绿茶婊! 听了这番诡辩,鄢懋卿心中暗骂了一句。 然后身子一矮,竟比黄锦和陶仲文伏得更低,屁股也撅得更高,几乎五体投地: “君父息怒,陶真人所言极是,天下芸芸众生,唯君父一人是天子。” “因此在微臣心中,也唯君父一人可具仙骨灵根,其余皆是凡夫俗子,陶真人亦不例外。” “而微臣方才所言,亦非对陶真人不敬,只是出于对玄修的心驰神往,虚心探讨玄修之法罢了。” “若因此事令君父有损真元,微臣不胜惶恐,罪该万死!” “?!” 黄锦蓦然抬头,望向鄢懋卿的目光中充满了惊疑。 走眼了! 这货是个高手啊?! 看他那极尽所能的卑微跪姿,那径直往皇上心巴里拍的马屁,还有言语间捧高皇上的同时,顺便踩低陶仲文的心机,这不是高手又是什么? 黄锦不由又想起了鄢懋卿的那封殿试答卷,还有他的馆选文章,还有他也奉旨看过一遍的那部尚未完结的《玄破苍穹》…… 殿试答卷已不必多言,早已透出了他的部分品性; 馆选文章则思想文采皆属上乘,令人不能不刮目相看。 黄锦有理由相信,即使没有皇上的暗示,没有严嵩暗箱操纵,鄢懋卿八成也能凭自身实力轻易选中庶吉士; 而《玄破苍穹》虽然通俗,但却情节跌宕,令人流连忘返,即使他刚才已亲口承认乃是杜撰,亦令人不得不佩服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所以…… 坊间有句俗语叫做“恶痞不可怕,只怕恶痞有文化”。 以鄢懋卿毫无底线的小人品性,再加上他这可俗可雅的过人学识,不正应了这句俗语? “……” 陶仲文心头亦是划过一抹寒意。 想不到此人竟如此能言善道,行事风格不似方士,与那些官员亦有不同,今日怕是遇上一个厉害对手了! 心中想着这些,陶仲文也又下意识将身子伏的更低,似乎在与鄢懋卿较劲。 可是不知是因有些身份包袱,还是因年老骨硬,竟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鄢懋卿那般的平沙落雁,只得悻悻放弃。 “呵呵呵,好一个唯朕一人是天子,好一个唯朕一人可具仙骨灵根。” 朱厚熜果然没有继续发作,反倒笑了起来,饶有兴致的盯着鄢懋卿,转而又道, “鄢懋卿,你可知陶真人究竟是何身份?” “微臣不知。” 鄢懋卿闷声回答。 “如今你的殿试答卷已因故泄露,朕正命人严查,其中的内容亦已呈了上来。” 朱厚熜装腔作势的拿出一页纸来,一边看一边继续说道, “朕观这封答卷中,有一句‘常撰青词,仿陶弘景之通真,上达三清之境。’” “你可知道,陶真人便是陶弘景的第三十一代后裔,乃是上清派一脉相承的正统,是真正的传世高人。” “不过不知者不罪,想来陶真人道心清静,也不会与你计较。” 听到这话,陶仲文总算略微松了口气,伏身应和: “万寿帝君圣明……” 结果话未说完,便却见鄢懋卿立刻又故意露出了一脸的茫然,迅速将话茬接了过去: “君父,可否容微臣再看一看这封殿试答卷。” “?” 朱厚熜闻言心中一疑。 他很确定这就是鄢懋卿那封殿试答卷中的原话,黄锦亲口给他念过,甚至他还亲自拿在手中看过。 鄢懋卿亲手书写的答卷,难道他还能有什么疑问不成? 不过为了搞清楚鄢懋卿此刻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还是将那封抄录的殿试答卷递向了黄锦: “黄伴,拿给鄢懋卿。” “是。” 黄锦也是心中不解,连忙起身双手接过,来到鄢懋卿身边: “鄢吉士,请吧。” “谢君父。” 鄢懋卿又伏身行了谢礼,这才起身接过那封抄录版答卷,如此只看了一眼便又立刻一脸疑惑,连连摇头: “不对!” “君父,不对!” “这答卷虽的确是微臣所写,但却不知为何被人隐去了其中几字,请君父明鉴!” “哪里不对?” 朱厚熜侧目看了黄锦一眼,眼下这封殿试答卷是黄锦凭借记忆默写抄录的版本。 他虽然也不确定黄锦是否错漏了几字几句,但却也仔细看过,总体上应该不会与那封原版的殿试答卷存在太大差异。 “请君父赐墨宝,容微臣填上这几个字,君父一看便知究竟哪里不对。” 鄢懋卿言辞凿凿的道。 朱厚熜见状心中自是越发好奇,于是冲黄锦微微颔首。 黄锦心中同样好奇的紧,连忙前去照办,甚至亲手为鄢懋卿研墨。 “……” 唯有陶仲文一人内心蹊跷,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毕竟鄢懋卿如今这般惺惺作态,是从提到陶弘景和他才开始的,这多少让他这个当事人有些心虚。 黄锦很快将墨宝送到鄢懋卿面前。 “多谢。” 鄢懋卿道了声谢接过毫笔蘸饱了墨,随即保持着跪姿,在那封殿试答卷上一笔一划的填补文字。 片刻之后,似乎只写了几个字,鄢懋卿便已收笔。 “完成了?” 朱厚熜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完成了。” 鄢懋卿答应。 “黄伴……” 朱厚熜颔首示意。 黄锦赶忙走上前去,一边好奇的瞅了一眼卷面,一边准备回身呈递给皇上。 而也就因为瞅了这一眼,竟让黄锦瞬间浑身僵硬,脚下仿佛生了根一般,无法再挪动半步。 只见鄢懋卿只在那封答卷上填了九个字,上面的内容已经变成了: 【广延方士,如汉武之待少君,博采长生之诀 ——终驾崩! 增建斋宫,效宋徽之营艮岳,以聚天地之灵 ——靖康耻! 常撰青词,仿陶弘景之通真,上达三清之境 ——亡两朝!】 “黄伴,给朕呈上来?” 朱厚熜见状心中越发好奇,忍不住出声催促。 “奴婢不敢!” 却见黄锦面如土色,两股瑟瑟,当即“噗通”一声巨响跪倒在地,竟生生将殿前的一块京砖凿出了一道裂痕! (本章完) 第37章 活着 第37章 活着 夭寿啦! 天塌啦! 黄锦内心无助的呐喊,背心冷汗如雨后春笋般自毛孔中竞相涌出,仅是顷刻间就湿了一大片。 数月之前,太仆寺卿杨最仅是在皇上宣布隐退的时候,直谏“神仙都是住在山中玄修,君父隐居也是居住在豪华的宫殿里,穿着华丽的衣服,吃着精美的食物,就这也想得道成仙?” 就惹来了皇上的雷霆之怒,将其活活杖毙,打死了都还要鞭尸。 如今鄢懋卿执笔填了这九个字之后,亦是令殿试答卷中的意思完全颠倒。 光是直谏也就算了。 最主要现在这句话看起来已经不只是谏言,而更像是恶毒的诅咒! 诅咒皇上继续执意玄修的话,必定要驾崩、受辱、亡国! 这是活活杖毙就可以消皇上心头之恨的事么? 这恐怕得凌迟! 还得焚尸! 还得诛族! 还得掘了祖坟! 鄢懋卿,冒青烟,你家生了你这么个狂徒,祖坟可真是冒了青烟,遮天蔽日的青烟! 天下竟有如此蠢直之人?! 不! 他虽直,但一点也不蠢! 与太仆寺卿杨最的直谏相比,鄢懋卿绝对是个顶聪明的狂人,他做的事异常巧妙、异常灵睿、异常聪颖!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黄锦心中已经有所明悟。 敢情从殿试刚一开始的时候,鄢懋卿就在下一盘以己身入局、以皇上和满朝文武为棋子、以天下人为棋盘的惊天大棋! 这封殿试答卷就是他下出的第一枚棋子,落子天元。 这是最嚣张跋扈的落子,挑衅天下,掌控全局。 而这枚棋子一落,便立刻引读卷官愤懑不平,使他最终名列第三甲最末等。 至于皇上除浊时恰巧看到这封答卷,这只是一个意外,一个可有可无的意外。 因为鄢懋卿恃才无恐,他早已笃定凭自己的文采学识,定可在馆选中拔得头筹,这是何等的自信? 而这样出人意料的结果,必定会引发那些身居高位的读卷官不满。 因此即使没有皇上这个意外,皇上没有下令曝光这封殿试答卷,那些读卷官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竭尽全力给他这个“奸邪小人”招来骂名。 此事已经得到了证明。 黄锦早已收到密报,前两日全城张贴那封答卷的不止有自己的人,还有一些尚未查明身份的神秘人。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神秘人必定与一众殿试读卷官有关,毕竟除了他们还没有人看过这封答卷! 如此一来,即使没有那场除浊意外,这封殿试答卷也一定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与此同时。 鄢懋卿还提前结交了翊国公郭勋,利用郭勋好向皇上献书举士的特性,以这部奇书为引,诱其将自己举荐入宫。 如此一来,鄢懋卿这个原本绝不可能被皇上单独召见的新科进士,也终于站到了皇上面前…… 这是何等的缜密心机?! 这是何等的煞费苦心?! 这是何等的卧薪尝胆?! 这是何等的爱国忠君?!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如今这一刻的惊天反转。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直面天颜,殊死谏言! 终于明悟了这些,黄锦跪在地上竟忽然泪如雨下,也不知是因为膝盖钻心的疼,还是因为内心有感而发。 鄢懋卿,冒青烟! 我黄锦敬你是条汉子,请受我一拜! 我黄锦对天起誓,今日你这一死,即使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我也定会私下找回你的尸首,偷偷寻个地方将你厚葬! 只是皇上…… 杀一人易,得一仕难啊,皇上! 仅此一事便可看出,鄢懋卿必是忠肝义胆又运筹帷幄的王佐之才。 今日你若杀他,必是你此生最大的损失,亦是大明朝最大的损失…… 皇上,你醒醒吧! …… “黄老师?别这样黄老师!” 眼见黄锦看到那封修改过的答卷之后几乎废膝跪地。 接着不知为何泪如雨,最后甚至不顾礼仪当殿嚎啕大哭起来。 鄢懋卿只觉得黄锦略显夸张,不过想到终归是自己将其给吓哭的,心中多少带了一丝愧疚,于是在心中暗自劝了起来。 毕竟他对黄锦的印象还算不错,起码历史上海瑞上那道天下第一疏的时候,黄锦终归说了两句关键的公道话,从嘉靖帝手中救了海瑞一命。 仅凭这一点便可看出,黄锦骨子里多少带了些忠义厚道,这对于一名混迹朝堂数十年的大太监来说,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 “?!” 看到这一幕,朱厚熜亦是心有所感,随即面色一黑,眉头拧成了疙瘩: “黄伴,大胆将这封答卷呈上来,朕恕你无罪!” “奴婢宁死不敢!” 黄锦抹了把眼泪,砰砰磕头,瞬间见血。 他很想把这封答卷塞进嘴里吃下肚去,这样朱厚熜就看不到了。 可是他同样不敢,因为这样不仅会害死他,鄢懋卿这种已经立了死志的人也一定不会领情,照样可以将这九个字告诉朱厚熜! “……” 然而这一幕看在陶忠文眼中,却是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光景,心中狂喜不已。 好! 很好! 非常好! 鄢懋卿定是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这回即使我不出手,此人也必死无疑! 于是陶仲文果断站了出来,躬身请命: “万寿帝君,既然黄公公有所顾虑,不如让微臣代为呈递。” “去!给朕呈过来!” 朱厚熜恼怒挥袖。 “遵旨。” 陶仲文当即走上前去,一把从黄锦手中夺过那封答卷,顺便扫了一眼的同时,回身便要双手呈上。 而也是这一眼,陶仲文浑身上下顿时如同触电了一般僵住,半晌未能再向前一步。 “陶真人?!” 朱厚熜见状越发惊愕,难不成鄢懋卿刚才那寥寥数笔竟在这封答卷上设下了定身咒,碰到的人都将被定身不成? “微臣、微臣失仪,罪该万死!” 陶仲文瞬间惊醒,随即膝盖一曲跪倒在地。 人生在世,重在趋利避害。 这九个字当前,绝对是跪着比较安全,否则就算不被迁怒,也极易溅一脸血。 不过他倒并未像黄锦那般宁死不呈,而是就这么低低伏着身子,向条蛆一般用膝盖向朱厚熜蛄蛹。 什么仙风道骨,什么高人包袱……活着不比什么都强? (本章完) 第38章 绝杀 第38章 绝杀 终于。 那封“历尽磨难”已经皱皱巴巴的殿试答卷呈到了距离朱厚熜只有一尺的地方。 此时朱厚熜的好奇心早已被黄锦和陶仲文的反应勾到了极限,当即一把将其抓了过来,拿在面前凝神看去…… “……” 鄢懋卿悄然用余光观察着朱厚熜,忽略掉因紧张而浸湿了背心的冷汗,深吸了一口气,暗自从“五”开始倒数: 五! 四! 三! 二! 一! 随着朱厚熜胸腔如同风箱一般骤然膨胀,鄢懋卿同时在心中放声呐喊: “欺天啦!!!”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却并未与他心中的声音重合,竟出人意料的换成了: “鄢懋卿,你冒青烟!!!” 不过朱厚熜的情绪状态倒是全在意料之中。 此刻他已然气的浑身发抖,面目狰狞,血管暴起,双目血红。 缭绕的香火气息之中,甚至能看到他破口怒骂的口中喷洒出来的口水,喷了伏在面前的陶仲文一身。 一边怒骂,他还一边抓狂的将那封答卷揉做一团,使尽全身力气向鄢懋卿掷来,那架势仿佛是要用这纸团亲手将鄢懋卿砸死。 “啪!” 纸团精准的砸在鄢懋卿的脑袋上,又高高弹起,滚落在地。 朱厚熜近乎癫狂的声音接踵而至: “来人!!!” “黄锦,还不叫陆炳进来,将这大逆不道的东西给朕拿下!” “将他关入诏狱,切记不要让他轻易死喽,给朕细细的炮制,用心的炮制,朕不许他死他就不能死!!!” “?!” 黄锦闻言身子巨颤。 他虽然知道这位皇爷此前因大礼议与玄修之事惩治了不少人,也下令处死了不少人,其中许多敕令还是由他代为传达。 但是像现在这样的敕令却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他竟不许鄢懋卿死,欲令鄢懋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由此可见皇上此刻是何等的怒发冲冠,对鄢懋卿又是何等的憎恨厌恶。 不过这也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 此前敢对皇上玄修出言不逊的人,哪怕是朝廷重臣都难逃一死。 而鄢懋卿不过是个小小的新科进士,竟敢诅咒皇上驾崩、受辱、亡国……这怎是一个死字能解皇上心头之恨? 唉,鄢懋卿终归是太年轻气盛,可惜了这一身不世出的王佐才能。 而事到如今,黄锦纵然心有惋惜,也断不敢多一句嘴,甚至连一声叹息都不敢发出,只能快步向外退去,命陆炳携锦衣卫先将鄢懋卿拿下…… 与此同时。 “君父且慢!” 鄢懋卿竟露出了一脸的茫然,诚惶诚恐的道, “君父因何将微臣打入诏狱,莫不是误会了微臣这九个字的意思?” “误会?你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胆敢公然诅咒万寿帝君,哪里有什么误会?” 陶仲文成功避过了朱厚熜的第一波怒火,此刻自是要坐实了鄢懋卿的罪名,当即回过头来落井下石的帮腔。 “陶真人,你这话可不对!” 鄢懋卿的表情更加茫然, “在下填那九个字,分明是在劝导君父大力精进玄修,如何便成了诅咒君父?” “你当老夫这双招子是瞎的么?” 见朱厚熜喘着粗气坐于瑶坛之上,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陶仲文心知这是默许他代言,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抹了一把脸起身骂道, “就算老夫愚钝眼,难道黄公公也是瞎的?万寿帝君眼亮心明,岂容你信口雌黄?!” “呵呵。” 面对如此质问,鄢懋卿反倒笑了起来,也起身大声说道: “陶真人此言不假,正因君父眼亮心明,在下才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居心叵测之人为虎作伥,致使君父断绝了大好仙途!” “?!” 朱厚熜闻言怒不可遏的脸上随之划过一抹疑色。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说得好像这个混账写出恶毒的诅咒,并非是要劝阻朕玄修求仙,反倒是要助朕一臂之力似的? “君父!” 不待陶仲文做出回应,鄢懋卿立刻又面向瑶坛上的朱厚熜施了一礼,正色说道, “诚如微臣方才所言,在微臣心中,天下芸芸众生,唯君父一人是天子,也唯君父一人可具仙骨灵根,其余皆是凡夫俗子。” “若有人能够乘龙登仙,自然也非君父一人莫属。” “微臣虽并非方士巫师,不通正确的玄修法门,但微臣自幼翻阅古籍史书研究此事,却未必不能助君父排除错误的玄修法门。” “如汉武广延方士,善待少君之流,欲博采长生之诀,终是不成驾崩,此法断不可取;” “如宋徽增建斋宫,恭营艮岳之辈,欲以聚天地之灵,却遭靖康之耻,此法亦可排除在外;” “再如南朝齐、梁两朝常撰青词,遵陶弘景之上清经法,欲上达三清之境,然两朝皆遭亡国之劫,此法更应摒弃不理……” 说到这里,鄢懋卿略作停顿,侧目瞟了不远处的陶仲文一眼,方才继续意有所指的道: “请君父明鉴,陶弘景之上清经法尚且应排除在正确的玄修法门之外,何况尚不知究竟传承了陶弘景几成的三十一代玄孙,岂非更应排除在外?” “这才是微臣在答卷上填那九字,欲向表达君父的心意!” 鄢懋卿屈膝跪下,言辞凿凿的道, “君父,微臣寒窗苦读十余年,并非图什么功名利禄,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幸面见君父,将这些结论亲口报于君父。” “若有幸能够抛砖引玉,助君父日后仙途畅通无阻,微臣虽死亦可瞑目!” “?!” 话音落下,陶仲文已然怔住。 他感觉鄢懋卿虽然点了他,但却并非是针对他一个,而是推出了一门地图炮? “?!” 黄锦亦是愣住。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看走眼了,鄢懋卿可能没他刚才想的那么高尚,而且所图非小,野心惊人。 巨奸恐怕亦不过如此,日后的危害也只会比陶仲文等人更大…… 就连朱厚熜脸上的怒意都消退不少,竟主动开口问道: “照你这么说,朕该如何行走仙途?” “可以成仙者,唯君父一人,可以窥得天机,觅得成仙之路者,亦唯君父一人,微臣不过是凡夫俗子,怎敢妄言?” 鄢懋卿俯首, “微臣只私以为,玄修一途乃是红尘渡劫,便如逆水行舟。” “只是不知君父是否想过,凡夫俗子口中说出的玄修法门,其实可能正是上苍为君父设下的障眼之劫,亦是上苍为历代天子设下的蒙心之难,这本身就是一场渡劫考验。” “故而才有汉武之驾崩,宋徽之国耻,齐梁之亡国……” “!!!” “???” 此话一出,陶仲文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身子不由自主的打摆。 绝杀! 这才是真正的绝杀! 鄢懋卿将这句话种进朱厚熜心里,所能产生的影响只会与日俱增,足以砸了天下方士巫师的饭碗,甚至是灭顶之灾! 最重要的是,就连他自己听了这番话,竟都觉得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本章完) 第39章 拖走拖走 第39章 拖走拖走 陶仲文真心无法理解鄢懋卿的真实意图。 鄢懋卿攀附郭勋献上奇书,难道不是为了吃这碗饭么? 至少陶仲文可以确定一点: 郭勋肯定是想吃这碗饭的,否则又怎会有此前的段朝用? 可鄢懋卿此刻的行为,却分明是直接要将锅和灶一起砸了,搞的大家谁今后都无饭可吃! 倘若鄢懋卿能够通过此事获得什么好处也就罢了。 可是陶仲文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他究竟能够从中获得什么好处,只觉得他这是损人不利己,非正常人能够做得出来。 “真是太令人迷惑了,看不懂,不明白……” “但求皇上不要受他蛊惑,但愿皇上不要受他蛊惑……” …… 艺术! 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 黄锦痴痴的望着鄢懋卿,心中竟不自觉的喝起彩来。 相比此前那些清流官员劝谏皇上玄修的手段,鄢懋卿此刻的手段简直堪称艺术! 治水有个核心策略,叫做“堵不如疏”。 鄢懋卿这手段便与这个核心策略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这番话的影响下,皇上就算依旧执着玄修,今后对这些方士巫师的依赖也必将大打折扣,举行斋醮和撰写青词等事自然也必将有所减少。 就是不知道,皇上若完全信了这番话,自行窥探天机、寻觅长生之路的过程中,是否会让事情向越发奇怪的方向发展? 不过这都是后话。 起码鄢懋卿现在的手段的确令人拍手叫绝! 倘若数月之前太仆寺卿杨最也有鄢懋卿这样的手段,或许就不用死的那么惨了吧? 不过,鄢懋卿今日也并非没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最重要的就是,他不该一惊一乍的大喘气,将皇上气的暴跳如雷。 这在皇上看来便是失仪,甚至有不敬之嫌,以皇上的性子,此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但是这也算情有可原。 鄢懋卿不过是个新科进士,生平头一回面见皇上,自然不了解皇上的性子,漏算也属正常。 总之,瑕不掩瑜。 心中想着这些,黄锦对鄢懋卿也是越发欣赏。 从王佐之才,到巨奸大害,再到王佐之才……黄锦今日的心情也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而此时此刻,他又不由在心中为鄢懋卿祈祷起来: “但求他最后这番话能够说进皇爷心里,对他手下留情吧……” …… “嘶——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不过……” 盯着伏在地上屁股高高撅起的鄢懋卿,嘉靖帝朱厚熜目光流转,面色看起来却越发阴沉, “这混账东西头一回受召面圣,便敢在朕面前这般抖机灵,有损朕的威严,今日若不给他一些教训,今后他还不蹬鼻子上脸?” “还有陶仲文这干方士巫师,他又怎知除了玄修求仙,这些人于朕而言,还有其他的用处?” “另外……” “他方才这番话,怕不是脱胎于阳明心学?” 阳明心学始创于正德年间,这是王阳明自己的说法。 王阳明在讲学时还将那段受大宦官刘瑾迫害,流落贵州龙昌开化乡民的经历称作“龙场悟道”。 不过朱厚熜更清楚的是,阳明心学真正得以广泛传播,其实是在他登基之后的嘉靖三年。 那一年王阳明在乡丁忧,先是受邀在稽山书院讲学,主讲的就是阳明心学。 次年,见阳明心学已经在文生儒士之间具有一定影响。 于是王阳明又在绍兴创建了阳明书院,他的弟子亦开始四处讲学不断扩大影响,竟使得阳明心学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一度可与被大明奉为官学的程朱理学分庭抗礼。 而随着阳明心学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 程朱理学与阳明心学又分别处于“唯理”与“唯心”两个极端,自是天然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就导致了继正德年间清流与宦官之后,又出现了理学派与心学派之间的政治斗争。 对于朝堂上的政治斗争,朱厚熜本就十分敏感。 而对于大明统治的根基,朱厚熜亦极为理智。 所以尽管他十分青睐王阳明的才学,继位之初就下旨将其封了新建伯。 但在这个问题上,他还是坚定不移的选择了打压心学扶持理学,甚至还亲自下了一道诏书: “自今教人取士,一依程朱之言,不许妄为叛道不经之书,私自传刻,以误正学!” 自此阳明心学受到压制,程朱理学一家独大。 王阳明这个人也不再受到重用,于几年后因病去世。 朱厚熜当然知道王阳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是个能文能武的全才,甚至认同阳明心学中的许多理论。 但在这件事上他从不后悔。 作为大明的天子,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一个人才和王朝的统治根基,孰轻孰重! 而鄢懋卿方才的那番话,本质上便与心学如出一辙。 朱厚熜虽然认为有些道理,就像当初他也认为阳明心学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一般,亦如这些年来他披着程朱理学的外衣,所行之事却大多唯心一般。 但是他是绝对不会在任何场合亲口承认的,大明朝的官学,只能也必须是程朱理学! 所以…… 鄢懋卿这个疑似推崇心学的新科进士,也必须再经历一番琢磨,磨平了棱角再说,别把屁股坐歪了! 如此沉默了半晌。 直到鄢懋卿、黄锦和陶仲文都开始心虚的时候,他才模棱两可的开口: “鄢懋卿,朕听出来了,你方才的这番推测虽乍一听有些道理,但其实不过是些没有证据的唯心之论,是也不是?” “是。” 鄢懋卿总觉得这个问题很怪,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郭勋与你的进献给朕的书籍只是话本,并非玄修奇书,恐有欺君之意,你认不认?” 欸? 鄢懋卿心头猛然一颤,茫然抬头。 这话问的什么意思,我不一开始就承认这是杜撰的话本了么,怎么能算欺君? 这完全不在我预想的范围之内啊…… “君父,微臣不认……” “够了!” 朱厚熜厉声打断了他,拂袖转身, “黄锦,将此人拖出去廷杖四十,你亲手替朕打,打完轰出宫去,朕不想再看见他!” “……” 黄锦闻言心头一喜,刚替鄢懋卿松了一口气。 却见鄢懋卿已瞬间面色惨白,眼泪鼻涕横流,如同杀猪一般的凄厉哀嚎响彻整个勤政殿: “君父饶命啊——!” “微臣知错了,微臣不敢了,微臣再也不胡言乱语了!” “君父教微臣认微臣就认,君父教微臣不认微臣就不认还不行么?” “今后君父教微臣往东微臣绝不往西,教微臣追狗微臣绝不撵鸡!” “君父!君父!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吧,微臣是个人才,微臣还有用处啊……” “???” 黄锦无语,谁来告诉我眼前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 陶仲文愕然,这货刚才当着皇上的面与老夫针锋相对,不是挺有骨气的么,为何又如此装腔作势? “……” 朱厚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眉头紧皱,嫌弃的挥手: “黄锦,你还愣着做什么,拖走拖走!” (本章完) 第40章 差评 第40章 差评 半晌之后,一个人被几个锦衣卫架着扔出了西苑。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鄢懋卿。 “果然啊……” 拍了拍土灰从地上爬起来,迎着周围侍卫幸灾乐祸的目光,鄢懋卿一边一瘸一拐的向远处走去,一边喃喃自语: “皇上口中的打、着实打和用心打是不一样的,让谁来打结果也不尽相同。” “嘶——” “黄锦这狗东西下手还是稍微有点重的,虽然不致伤筋动骨,但肯定已经红了肿了,没有一晚上怕是消不下去。” “不过这个仇我就不记下了。” “反正不久之后我挨了廷杖被扔出西苑的传闻就会有人知道,接下来的计划自然更好实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再过半个月我说不定就可以致仕回乡喽。” “说起来,明天就是去翰林院报到开馆的日子了。” “正好先借此事请假在家休息几日,引着那些人去猜测打听,我也抽空办点正经事……” 心中盘算着这些。 鄢懋卿并未径直返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去了距离西苑不远的正阳门。 过了正阳门后,便是朝廷各部衙门所在的千步廊。 这地方不属于禁宫的范围,各部京官凭牙牌可以自由出入。 馆选结束之后,鄢懋卿已经拿到了庶吉士的牙牌,出入这里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就出现了以下令人咋舌的场面: …… 镇守正阳门的金吾卫查过鄢懋卿的牙牌,按例顺嘴询问了一句: “难怪面生,原来是新晋的庶吉士……您这腿脚是怎么回事?” “唉,甭提了。” 鄢懋卿苦下脸来,垂头丧气的道, “方才皇上召在下去了趟西苑,在下胡言乱语触怒了皇上,才挨了顿廷杖被丢了出来。” “这不想着明日还要来翰林院报道,不得已过来向翰林院的上官告个假嘛。” “呃???” 金吾卫顿时瞠目结舌,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鄢懋卿。 要说新科进士能被召进皇宫的都是凤毛麟角,更别说被皇上召去西苑觐见,这无疑算是天大的恩赐与机遇吧? 可是这个家伙进了西苑却又触怒了皇上,还挨了廷杖被丢了出来,这又要怎么算? 而且,此前也没听说过哪个新科进士能够受皇上召见啊,更别说是去西苑了…… 于是金吾卫又试探着道: “鄢吉士莫不是在故意消遣在下吧?” “谁敢拿皇上的事来消遣,不要命了?” 鄢懋卿挺起胸来,正色说道, “你若不信可以去问西苑门口的锦衣卫兄弟,他们刚才可是亲眼看着我被丢出来的。” “过!” 金吾卫肃然起敬,当即连退五步,仿佛生怕沾上灾厄一般远远让在一边,一个字都不肯再与他多言,甚至就连目光都尽力回避。 真不知道这傻子究竟在显摆个什么劲…… …… 鄢懋卿就这么一路诉说着自己在西苑的悲惨经历,在一众注目礼下畅通无阻的连过几道门。 最终踏入了翰林院的门槛,见到了今日当值的翰林院学士,陈英达。 “你是?” 陈英达放下正在检查的实录会要,蹙眉看向这个扰他清静的年轻人。 衣衫不洁,差评! 鬓有垂发,差评! 走没走相,差评! 礼数不端,差评! 此人若是他的学生,仅凭此刻的表现,散馆之日就休想从他这里得到一分好评,更别想留在翰林院或出任科道官,只能滚去六部和地方做牲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翰林院这种大明的顶级学府,自然也不例外,也存在着鄙视链。 在所有的翰林人心中,大学士是无可争议的第一等,各级翰林官员则是第二等,候补进来的庶吉士则处于最底层。 当然,这只是翰林院内部的鄙视链,其实并没有那么尖锐。 而对外的话,鄙视链则主要体现在庶吉士经过三年馆课,散馆时分配的去向上面。 第一等,自然是留在翰林院为官,类似后世大学的留校; 第二等,则是前往都察院出任御史或给事中这样的科道言官,监察百官,纠正时弊,类似后世军队中的白头盔; 第三等,就是前往六部和地方出任官员,亦是他们私下戏称的牲口…… 在翰林人眼中,六部和地方的基层官员丧失话语权,无权评论时弊,难以代圣贤立言,终日只能重复上司交代的基层事务,可不就等同于无法言语、任劳任怨的牲口? 何况新科进士就算没有选中庶吉士,也会前往六部观政,短则半年多则一年便可选官入职,最后一样是选为六部和地方官员。 如果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三年,无官无俸,生活清贫,最后却落得一样的结果。 这就是对一个庶吉士彻头彻尾的否定,是赤果果的淘汰,不怪其他的翰林人瞧不上…… “见过师长,学生鄢懋卿……” 鄢懋卿自然不知陈英达在想什么,躬身又施了一礼,却因牵动屁股微微侧身。 哪知话未说完,陈英达便已将手中的实录会要拍在了桌上,瞬间睁大眼睛瞪着他道: “你就是鄢懋卿?!” 他已经看过了鄢懋卿那封前两日忽然曝光出来的殿试答卷。 不只是他一人,翰林院的官员也都已经对那封很有味道的殿试答卷耳熟能详,这两日都在私下议论明日报道之后,该如何对待这个心逆而险的奸邪之徒! 而他作为这次馆选的读卷官,因为在鄢懋卿呈递的文章上圈点最多,也因此引来了几个嘴贱同僚的嘲笑。 可这又怎能怪在他身上? 怪只怪鄢懋卿呈递的馆选文章实在太具有欺骗性,非但与那封殿试答卷简直判若两人,还几乎字字句句都是摸着他的心思写的,他如何能够防备的住? “是,学生想告个假。” 鄢懋卿也看出陈英达面色不善,不过依旧陪着笑道。 “明日是庶吉士头一天报到,亦是拜谒孔子庙和举行释菜礼的重要日子,你竟敢告假?” 陈英达听到这话,简直气的想笑。 心无先师,目无尊长,差评中的差评! 你敢不来一个试试,看看翰林院能不能借故清退了你! 鄢懋卿躬身解释: “师长,学生实在是事出有因,方才皇上召在学生去了趟西苑,结果学生不慎触怒皇上,才挨了顿廷杖被丢了出来……” “你当翰林院是什么地方,不过是触怒了皇上,挨了顿廷杖罢了,此等蝇头小事岂是你告假的……欸?!” 陈英达压根懒得听鄢懋卿解释,不耐烦的挥着手大声斥责,结果话说到一半他才猛然反应过来,眼珠子瞬间突出,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本章完) 第41章 太医院 第41章 太医院 如果换做是严世蕃在此,必定对这位名叫陈英达的侍读学士印象深刻。 正是因为陈英达只视科举为选才正道,坚决反对朝廷三途并举。 才使得严世蕃在替鄢懋卿代写馆选文章的时候,非但被严嵩勒令重写了十几遍,后脑勺还挨了好几巴掌,最终也只能含泪在文章中极尽所能的迎合陈英达的政见。 这也难怪陈英达在评阅馆选文章时,在“鄢懋卿的馆选文章”上画下了最多的圈点。 从而使得他在鄢懋卿的殿试答卷曝光出来之后,受到几位嘴贱同僚的揶揄嘲弄…… “师长,学生所言千真万确,西苑门外的锦衣卫与正阳门下的金吾卫皆可为学生证明。” 面对陈英达那略显夸张的惊愕表情,鄢懋卿倒显得宠辱不惊,转瞬之间就把金吾卫也拉进来当了证人,左脚踩右脚了属于是。 “咳咳!” 陈英达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随即清了清嗓子调整过状态,端出一副先生姿态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若果真如此,这假老夫倒也不是不能批准。” “不过你需先与老夫解释清楚,皇上今日为何要召你去西苑,你又如何触怒了皇上,竟被皇上处以廷杖,老夫听罢自有判断。” 好奇! 实在是太好奇了! 一个新科进士竟能受皇上如此垂青,而这个新科进士却又将这天大机遇变成了坏事,这颗瓜绝对保熟,绝对又香又甜,不吃一口不配当孔夫子门生! 何况修书撰史、秉笔实录本就是翰林院的职责之一,如此新鲜的瓜…… 呸!如此新鲜的起居实录,怎能不问清楚,否则岂不成了玩忽职守、尸位素餐? “师长恕罪,不是学生不肯说,而是不敢说,否则传到皇上耳中,恐怕牵连师长。” 鄢懋卿躬身说道。 “这……” 陈英达闻言也觉得有理,犹豫了一下又道, “那就拣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来说,否则老夫如何判断轻重,如何能准你缺席如此重要的开馆仪式?” 鄢懋卿却已不再接茬,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学生并非故意缺席开馆仪式,只是经过了此事,学生如今坐不得、跪不得、站不得,强行参与恐怕怠慢了孔夫子与诸位师长,请师长担待。” “那就将你在西苑的经历说出来,此处只有老夫一人,老夫知道轻重即可,断然不会外传。” 陈英达目光越发炙热,循循善诱的道。 “还是算了……学生不想牵连师长。” 鄢懋卿依旧为难摇头。 “老夫不怕牵连!” 陈英达眼睛一瞪,以师长的身份施压, “你若不说清楚,这假老夫断然不能批准,你明日若无故缺席开馆仪式,这后果究竟有多严重,你自己掂量!” 好嘞,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无故缺席和告假不准还无故缺席完全是两种性质。 前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后者则是板上钉钉的目无师长,不守规矩,自然更容易遭人记恨,翰林院日后借题发挥起来也绝对能够占理。 如此再加上那封殿试答卷的负面影响,鄢懋卿觉得翰林院借故将他从庶吉士中除名的可能性很高。 这正是他的真实目的。 其实他早就可以预见,因为那封殿试答卷,早在传胪仪之前,他就已经受到内阁首辅夏言和阁臣翟銮等读卷官的敌视。 如今答卷再经曝光,翰林院官员与其他的庶吉士中也必有不少“有识之士”敌对于他。 今后他在翰林院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甚至可能没有立锥之地。 与其老老实实的进入翰林院受这些人的鸟气,倒不如尽早给对方一个将自己除名的正当理由,放过对方,也放过自己,岂不他好我也好? 心中想着这些。 鄢懋卿当即不再伪装,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道: “该说的话学生已经说过了,这假学生非告不可,若师长断然不准,学生也没有办法,告辞。” 说着话,鄢懋卿转身便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 背后随即传来陈英达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给我回来,老夫没准你的假,你听到了没,老夫没批准,回来!” “老夫不准假你明日就是无故缺席,否则翰林院便再也容不得你!” “你给老夫站住!!!” 鄢懋卿充耳不闻,扬长而去,只觉得这个老学究搞笑的很。 难怪他在翰林院待到了这个年纪还是个学士,也难怪那句“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与他无关。 就他这性格与情商,憋不住还喜欢乱打听,真要侥幸进了内阁只怕如今坟头草都长到一丈来高了吧? …… 自翰林院出来,鄢懋卿又转道去了相距只有五百余步的太医院。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莫说你是庶吉士,就算你是一品大员,没有皇上的敕令,太医院怎能为你诊治,请吧?” 连门都没进去,鄢懋卿就被一名闻讯赶来的医士拦了下来。 太医院亦是皇上的禁脔之一,通常情况下除了皇上和皇亲国戚之外,没有人有资格请他们诊治,否则便有结交近臣的嫌疑。 而皇上有时下敕令命太医院派人去为某个大臣诊治,则被视为一种特殊的恩宠与赏赐。 不过事无绝对。 在这些太医不当值的时候,依旧会有不少人偷偷接些私活,甚至让家里人在外面开设了医馆,一来可以扩展人脉,二来还可以赚些外快。 而皇上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基本不会上纲上线。 这应该也是一种驭人之道,正如皇上明知许多大臣明里暗里的捞银子一样,大明俸禄就那么一点,没银子就算是皇上也很难使人甘心卖命…… 唯独在太医院。 鄢懋卿没有宣传自己刚被皇上召去了西苑、挨了顿廷杖被赶出来的事情,毕竟这么一来,他就更不可能见到太医了。 而尽快接触上能够给自己开病假条的太医,亦是他致仕回乡的重要一环。 “上官误会,没有皇上的敕令,在下也不敢求太医院的医治。” 鄢懋卿陪着笑道, “只是在下不慎摔伤了腰股,不得已来求太医院给开个病状,向翰林院告假休养几日。” “开病状?” 医士上下打量着他,显然对那些翰林院学士的脾气有所了解, “若我不曾记错的话,明日就是翰林院开馆的日子,如此重要的时候,你竟敢告假不去?” (本章完) 第42章 坑货 第42章 坑货 “在下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么,请上官行个方便。” 鄢懋卿一边苦着脸说话,一边隐秘的拉了一下这个医士的手,一小块一两来重的碎银已经悄然落入医士手中。 沉甸甸的冰凉触感令那医士精神一振,眼中随即划过一抹欣赏,侧身让到一边道: “去吧,前面右手边第一间是吏目的值房,能不能办成我说了不算。” 然后,鄢懋卿就这么进入了经典的踢皮球模式。 吏目:“对不住,我只管文书人事,无法验明伤势,要不你去问问当值的御医?” 御医:“我虽可以验伤,但此事牵扯翰林院,我一个人说了恐怕不算,要不你先去问问右院判?” 右院判:“没有经左通判同意,我不能擅自决定,他同意我就同意。” 左院判:“右院判是这么说的?这事我倒没什么意见……不过你恐怕得去北堂问问,就说是右院判让你去的。” “……” 鄢懋卿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圈皮球踢下来,他居然站到了太医院院使的堂部之中。 这已经是整个太医院职位最高的官员了! 不过通过这件事亦可看出,这个院使在太医院中其实并无太大威望,甚至处境可能还有些憋屈,否则谁敢将皮球踢到他这里? 再细细琢磨一下,貌似这种情况倒也在情理之中。 太医院与官场本就不同,这里的御医大多都是医术家族世袭,多年经营下来人脉错综复杂,很多情况下已经不能以官位论高下,而是要看谁的后台更硬。 这种环境下,这个院使自然不是那么好做的,有时甚至不如牛马…… 而更令鄢懋卿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个院使居然还真让他脱了裤子,亲自查看了他的伤势,随后一脸惊疑的望向了他: “你确定这是摔伤?” “如果在下说这是皇上下令打的,上官信么?” 鄢懋卿尴尬的笑道。 院使意外的打量着他: “如此说来,皇上知道此事?” “自然知道,所以……” 鄢懋卿觉得此时就应该继续左脚踩右脚的借势了。 哪知这个院使竟立刻打断了他,仿佛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内容一般,摇头说道: “不必多言!这个病状我写便是,请稍等片刻。” 就这样,鄢懋卿几经转折,终于如愿拿到了一份此刻虽对他而言毫无实际意义、但却对后续计划有着深重影响的病状。 重点其实就是这个院使在病状上的落款,他终于搞清楚后续称病致仕该找谁求病状了 ——许绅。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鄢懋卿越发觉得太医院的现状合情合理。 此人就是不久之后嘉靖帝遭遇“壬寅宫变”气息将绝时,冒死用药将其从鬼门关中拉回来的太医。 据史书记载,彼时太医院一众太医畏惧获罪,没有一人敢上前用药,最后推来推去,被强行推出来担责的人就是许绅。 而在此事中,他也受了严重的惊悸,很快便吓出了重病,不久逝世…… 身为一把手却能被强推出来担责顶雷,也称得上是个可歌可泣的官场倒霉蛋。 …… 翊国公府。 “你说什么……斯哈!斯哈!啊佛佛佛,烫死乃翁啦!!!” 正在精研茶道的郭勋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惊得一时没能将价值不菲的青瓷茶壶拿稳。 “夸嚓”一声cei了茶壶不说,还溅了一裤裆开水。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郭勋顾不上细细检查是否烫伤,甚至等不及侍女服侍他换好衣服,便立刻又将前来报信的家仆拎到面前,眼对眼牙对牙的追问: “此事究竟是你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 “回主子的话,是小人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言。” 家仆缩着脖子道, “自打前两日得了主子的吩咐,小人便一直暗中盯着刘掌柜那处宅子,连撒尿都不敢眨眼。” “如此盯到今日,小人终于见着一顶官轿进了巷子,从宅子里接走了鄢懋卿。” “于是小人赶紧偷偷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鄢懋卿被抬进了西苑。” “如此大约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小人又眼睁睁的看着鄢懋被几个锦衣卫架着,从西苑里面扔了出来。” “彼时他已是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好容易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走起路来腿脚也不利索了,铁定是在里面挨了板子。” “小人见状哪里还敢耽搁分毫,当即一口气跑回府来向主子禀报……” 听到这里,郭勋已是面如土色,颓然坐回太师椅: “完了……全他娘的完了!” “乃翁一开始就不该指望这个混账东西能够成事!” “这回倒好,乃翁怕是要被这个混账东西给坑死了,这是天要亡了乃翁啊……” 郭勋觉得现在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 ——欲哭无泪! 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从来就没见过比鄢懋卿更坑的货色,即使是如今被打入诏狱的段朝用都不知比鄢懋卿强了多少倍。 尽管这回他提前留了一手,特意在献书的奏疏中与鄢懋卿划清了界限。 为的就是防止鄢懋卿也是个像段朝用一样的坑货,如此可以不担欺君之嫌,只取献书之功。 可是谁能想到,鄢懋卿居然可以坑到这种程度,连一个照面都没扛过去。 如此一来,有没有欺君之嫌尚在两说,献书之功肯定不用再想,能不被皇上迁怒已是谢天谢地。 而没有了献书之功,他又该拿什么来亡羊补牢? 这应该就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吧? “呵呵呵,遇上这么个坑货,乃翁这辈子恐怕要到头喽……” “只希望皇上还念及郭家先祖的开国功勋,还能准许郭家子嗣世袭武定侯便已是天大的恩赐,翊国公怎还敢奢求……” …… 严府。 “爹,成了,咱们成了!” 严世蕃兴冲冲的跑回家中,一把推开书房的门闯了进去。 严嵩正在提前为皇上下月的斋醮祷祀撰写青词,被这突然的一惊吓的老手一抖,不慎将笔下的“甲”字勾成了“电”字。 “滚出去!” 严嵩瞬间如犯了起床气一般气急败坏,一把将毁了的青词抓起团作一团,连同毫笔一同狠狠砸去, “我有没有说过,我撰写青词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 “哪怕天大的事,也没有皇上的青词事大,这是咱们在朝堂上安身立命的根本!” (本章完) 第43章 急报 第43章 急报 “父亲息怒,儿子知错,儿子这就出去跪着……” 严世蕃顿时噤若寒蝉,连连认错向外退去。 怪只怪他一时之间太过得意忘形,竟不慎忘记了父亲的禁令,这顿骂挨得不亏。 “罢了,说吧,究竟什么成了,竟能令你如此激奋?” 严嵩吐了口浊气,气也消了一半,随即瞪了严世蕃一眼,没好气的道。 严世蕃如蒙大赦,顿时又换了一副嘴脸,笑嘻嘻的上前说道: “难道爹忘了,儿子此前不是要收拾鄢懋卿那贱种么,此事已经成了。” “儿子才得到消息,今日鄢懋卿忽然被皇上召去了西苑,又挨了廷杖被丢了出来,这回这贱种非但自绝于朝堂,自此也已自绝于皇上,今后这朝堂之上哪里还有他的立锥之地?” 严嵩闻言一愣: “此事当真?” “自然当真,此事已经得到了锦衣卫和金吾卫的证实,还能有假?” 严世蕃说话间又得意起来,笑的独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隙。 “这是皇上收拾鄢懋卿,与你又有何干,何致你这般得意忘形?” 严嵩又白了严世蕃一眼。 严世蕃不服: “爹你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若非儿子提议将那贱种的殿试答卷曝光,那贱种又怎能得皇上召见?” “若是不得皇上召见,那贱种又怎能惹恼皇上,以致挨了廷杖被丢出西苑?” “因此此事虽然不在儿子的计划之内,但儿子终归也有抛砖引玉之功不是?” “呵呵。” 严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凝神又道, “我如今更在意的是,那贱种究竟在西苑做了什么,因何惹恼了皇上。” 他依旧清楚的记得皇上命黄锦私下传给他的那句“谶语”,总觉得今天这件事另有蹊跷。 “这倒是没传出信来。” 严世蕃满不在乎的道, “不过又有什么所谓,反正事已至此,那贱种已再无翻身可能。” “接下来就算我们不再理会他,夏言那干所谓清流与翰林院接下来对他落井下石时亦已无所顾忌,他这庶吉士非但做不了多久,说不定最后连功名都无法保全。” “行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严嵩想想也是,于是正色对严世蕃嘱咐道, “今后你理当自重,不可再将精力放在这类不起眼的卑贱之人身上,碾死区区一只蝼蚁亦不值得你如此沾沾自喜,反倒叫人看轻了。” …… 内阁值房。 “老夫早已断言,郭勋想借此等奸邪之徒与一部破书翻身,简直是笑话!” 与现如今的严嵩不同,夏言才是在朝堂中只手遮天的那个人物。 再加上他与郭勋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自打段朝用被打入诏狱之后,他就越发留意郭勋的一举一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因此郭勋献书与鄢懋卿受召的事情,早已被他第一时间掌握。 不过在得知鄢懋卿挨了廷杖的消息之前,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像现在口中说的这般轻松,甚至一度担心这回又要给郭勋蒙混过去了。 毕竟像鄢懋卿见面即廷杖的“最速传说”,在以往受到皇上召见的方士巫师中实属罕见。 说得再确切点,应该叫做绝无仅有! “桂洲兄所言极是,奸邪之徒不可托付,到头来必是害人害己。” 翟銮只想做一口安静的不粘锅,虽然点头附和着夏言的话,却只提鄢懋卿不评价郭勋,避免留下任何口实。 “段朝用入狱,鄢懋卿受罚,皇上必定已对郭勋失望透顶。” 夏言则依旧想拉拢翟銮站队,眯起眼睛笑问, “这些年来此獠擅作威福,贪纵不法,网利虐民,如今正是为民除害,铲除国蠹的最佳时机,老夫欲率群臣上疏弹劾,不知石门兄以为如何?” 翟銮点头,却继续装傻: “为民除害,铲除国蠹,我辈清流义不容辞。” “似鄢懋卿这等奸邪之徒,如今选中庶吉士进了翰林院,便如同一颗老鼠屎掉进了粥锅,的确应该尽早清理出去。” 这也算是一种态度,夏言终于不再强求,笑着道: “言之有理,老夫既是内阁首辅,又担翰林院大学士,怎能容忍此獠坏了翰林院的风气。”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声报喝: “报——山西急报!” …… 乾清宫。 “你说什么?!” 刚从西苑回到宫中,朱厚熜就又收到了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消息,拍着龙榻扶手站起身来。 “皇爷息怒……” 黄锦匍匐在地,小心翼翼的道, “奴婢的确收到下面的人来报,鄢懋卿自西苑出来之后就去了千步廊,一路宣扬被皇爷召去西苑挨了廷杖的事,如今已闹得人尽皆知。” “这个混账究竟想做什么?!” 朱厚熜气急败坏,一脚踢翻龙塌下的春凳, “他可将勤政殿中的事也都一股脑说了出去?” “那倒没有……奴婢听说,他只去翰林院告了个假,随后不久就出了正阳门,自行回家去了。” 黄锦答道。 “告什么假?你下手重了?” “皇爷是了解奴婢的,奴婢今日若是下了重手,鄢懋卿就算还能喘气,也必是被抬回去的,断然不能再自己走去千步廊!” “哼……” 一股沉重的龙息自朱厚熜鼻中喷出, “告诉陆炳,去盯紧了这个混账东西,他若再敢四处胡言乱语,不必禀报打入诏狱便是,这回给朕用心的打!” “奴婢遵旨……” 黄锦也是真心服气,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鄢懋卿这么作死的主儿。 此前在西苑皇上都已经手下留情,他究竟还想怎样? 只凭皇上刚才这句话,这回他要是真落入陆炳手里,注定是十死无生。 “且慢。” 就在黄锦即将退出去的时候,朱厚熜却又叫住了他, “算了,告诉陆炳命人暗中盯着此人即可,不要擅作主张,不要轻易暴露,有事及时回来禀报,此人的事由朕亲自定夺。” “遵旨。” 时至此刻,黄锦终于确定,鄢懋卿今日在西苑说的那番话是真的说进了皇上心里。 并且他从鄢懋卿身上看出来的东西,皇上定是看到了更多。 因此皇上才会对这个狂徒如此格外容忍,格外开恩…… 正说着话的时候。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报喝: “报——内阁首辅夏言、阁臣翟銮求见,山西急报!” (本章完) 第44章 奇招 第44章 奇招 “启禀君父,内阁今日收到山西巡抚急报!” 夏言和翟銮进殿之后,立刻伏地奏报, “鞑靼吉嚢、俺答部率近十万部越关南下,掠山西朔州、石洲等地八卫、二十一州县而去,杀掳男女二十余万,牛羊豕畜一百万,衣袱金钱称是,焚公私庐舍四万区,蹂田禾数万顷!” 朱厚熜听了这个消息怎会有好脸色,当即又将刚被黄锦扶正的春凳一脚踢翻: “都是废物,没有一个能教朕省心的东西!” “……” 夏言与翟銮没敢接话,心中却也有些奇怪。 这位皇上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但通常也总是表现的恩威莫测,极少在他们面前这般屈尊骂娘。 何况这些年来,鞑靼人屡犯边境,几乎年年都有,比这严重的情况不胜枚举,此前也没见他似今日这般激动跳脚啊? 如此发泄过后,朱厚熜终于吐了口浊气在龙榻上坐下,看着两人道: “说吧,这回内阁打算如何善后?” “回君父的话,微臣与翟阁老经过商议,共同拟了一道票拟,请君父过目。” 夏言当即将手中的急报与附在上面的票拟一同举过头顶。 黄锦转呈上来之后,朱厚熜只淡淡扫了一眼,面色便又阴郁了几分,随手将急报与票拟扔在一旁的案几上。 还是一样的东西,还是一样的配方! 救济难民,补齐军备,加紧团练,调拨军饷……总之也就改了几个数字,加在一起依旧是两个字 ——批钱! 这次与前面几次相比,要的倒是不算太多,那总数也堪堪达到了八十万两。 每次看到这样的票拟,朱厚熜心里就堵得慌。 这些年收上来的税赋越来越少,要的钱却越来越多,下面这些人简直就是将他当做了大冤种! 若是这些钱出去真能起些作用也就罢了,结果却是钱越越多,鞑靼人南下反倒越发肆无忌惮。 尤其朔州和石洲还紧邻大同与太原,这两个可是大明屯了重兵的九边重镇,面对鞑靼南下侵略,急报中竟然没有丝毫斩获,难道大明每年斥巨资供养的兵马都是摆设不成? 若说朱厚熜对问题所在毫无头绪,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为此他去年还曾下了一道敕令,命翊国公郭勋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等人前去厘清军役。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倘若郭勋与王廷相果真用心办事,而不是与明军上下同流合污,就一定会深陷泥沼。 不过不必担心,到时候他自会出手拉他们一把。 谁成想他一手托举起来的翊国公郭勋,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东西,非但拒不领敕,还在上疏申辩的时候满腹牢骚,奏疏中那句“有何事,更劳赐敕语”几乎就是在指着鼻子埋怨自己为何将他往火坑里推! 这事朱厚熜记他郭勋一辈子,这几年白他娘的宠幸他了,没用的废物! 不过通过这件事,朱厚熜也从侧面证实了一件事: 那就是郭勋这个废物勋贵相对还算是干净,起码没有把手伸进明军里面,与那些抓不住尾巴的奸人同流合污。 所以即使后来御史言官纷纷借此事上疏弹劾,朱厚熜也没生出将其收拾掉的心思。 毕竟这已经是一众大臣勋贵中,为数不多能够被他摸清底细的人了,留着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的用处…… 心中想着这些,朱厚熜缓缓开口: “票拟中所需的钱银,你二人可找到了出处?” “这……” 夏言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 “此事事出突然,微臣尚未来得及与户部沟通,不过微臣看过上月户部的汇总文书,若让户部从库中调拨这笔钱银恐怕有些困难,而此事又十分紧急,因此……” “因此什么?” 朱厚熜目露凶光。 夏言的声音逐渐变小: “因此……微臣还是先去与户部沟通,倘若户部实在难以足数调拨,不知君父的内帑……” “嘭!” 朱厚熜右手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急报与票拟齐齐跳起一寸来高。 夏言心头一颤,连忙改口: “微臣先去沟通,先去沟通,倘若尚有缺失,微臣再想其他的办法,君父不必劳神费心!” …… 次日一早。 “鞑靼么?” 急报中的内容便已在京城传开,鄢懋卿上街喝个豆汁自我虐待的功夫就听人说了好几回。 “听说这回入关的是鞑子的吉嚢和俺答两兄弟,这二个鞑子可不简单呐。” 豆汁摊的贩子显然是个话痨,见有人似乎对这件事有些兴趣,当即来了精神,口沫横飞的道, “知道前些年屡犯咱们边境的兀良哈和瓦剌吧,没啦!” “就是被这两兄弟亲自率军扫平了的,就因为这事儿啊,俺答还被鞑子大汗封了汗王称号,这叫什么?” “这叫一字并肩王懂不懂,从元朝到现在还没哪个鞑子首领有这待遇,你说这兄弟俩厉不厉害?” 鄢懋卿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些事情。 除了这些,他还知道吉嚢、俺答部率军南下的主要原因 ——通贡! 所谓“通贡”,说白了就是互市通商。 自弘治末年以来,明鞑交恶,互市断绝,鞑靼虽然不缺马匹,但却缺少重要的战略生活物资,因此屡次要求与大明通贡,不同意就威胁出兵南下。 这一次也是一样,吉嚢、俺答又派使者前往大同阳和塞要求通贡,承诺一旦通贡,“即约束其下,令边民垦田塞中,夷众牧马塞外,永不相犯,当饮血为盟誓”,否则挥师南下袭扰大明。 面对如此威胁和鞑靼人多年来的言而无信。 嘉靖帝和朝廷大臣都没惯着,非但拒绝了通贡的无耻要求,还扣押了使者,千金悬赏吉嚢、俺答人头。 吉嚢、俺答兄弟因此大怒,于是果真率军南下。 而且据鄢懋卿所知,未来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重演,“南倭北虏”始终都是有明一朝的两大块好不了的烂疮,从未真正根治…… “厉害厉害……”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随口附和了一声,丢下两枚铜钱和剩了大半碗的豆汁起身离开。 不得不说,明朝京城的政治风气还真是开明,一个摊贩子都敢在大街上公然谈论这些事情,也不怕哪句话说错了被抓进大牢。 反正鄢懋卿是没这个胆量。 要说起来,他心中还有一个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甚至挣着钱就可以一劳永逸解决鞑子的奇招呢,他会到处去说么? 绝对不会! 这年头立功你以为是好事? 朝堂上有的是人怕你立功,怕显得人家无能,怕砸了人家饭碗,怕你后来居上……到时候只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还是抓紧时间致仕回乡吧! 最多离京之前将这奇招私下送给一个想进步、有担当、有胆识、最好再有点背景的义士便是,如此也算为国家民族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至于这位义士未来是福是祸,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本章完) 第45章 沈炼 第45章 沈炼 鄢懋卿刚离开豆汁摊不久,摊贩子便立刻收敛起笑容,来到摊位上的一名食客旁边小声说道: “头儿,这条鱼狡猾的紧,不吃钩啊。” “呸!这豆汁真他娘的难吃!” 那食客故意大声骂了一句,随即才目不斜视的小声说道, “我听见了,急什么,这种人身上多的是漏洞,有他露出马脚的时候。” 说完便将三枚铜钱拍在桌上,又故意嚷嚷了一句“下回不来了”,起身向鄢懋卿离去的方向快步跟去。 此人唤作沈炼,现任锦衣卫百户。 他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先授官溧阳知县。 因在任期间为人刚正,嫉恶如仇,又廉洁勤政,严明法纪,死在他杖下的恶霸恶痞不计其数,民间甚至传有“沈茌平,如镜明,如水清,不赏民劝,不怒令行”的说法。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听闻了这些事迹,欣赏他亢直不阿的性子,于是将他调入京城做了锦衣卫。 刚来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锦衣卫经历,正七品文职,与此前的知县同级。 在陆炳的拔擢下,才来几个月就有了升迁,刚刚晋升为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 顺便一提。 沈炼早年曾跟随王阳明游学,崇尚阳明心学,王阳明也对他青睐有加,将他视作得意门生。 再顺便一提。 因为他在严嵩父子后来当权时逆势而行,屡次上疏弹劾,请求诛杀严党,最终落了一个含冤而死的下场,就连他的几个儿子也受到牵连惨遭杖毙…… 而沈炼晋升锦衣卫百户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秘密监视鄢懋卿。 适逢不久之前那封很有味道的殿试答卷曝光,鄢懋卿自然而然就被沈炼划入了奸邪小人的行列。 因此尽管这回他接到的任务只是秘密监视,心中也依旧憋着一股劲,誓要找出一些切实罪状,为皇上揭露鄢懋卿的真面目,断绝这等奸邪小人日后祸乱朝纲的机会,哪怕钓渔执法也在所不惜。 “此人明明健步如飞,昨日却四处宣扬被皇上打了板子,还特意去翰林院告了假,足可见其内心奸险。” 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沈炼悄然跟在鄢懋卿身后。 与此前严嵩的家仆严年不同,锦衣卫的跟踪手段自是更加高明,怎会被鄢懋卿轻易察觉? 不久之后。 鄢懋卿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示意暗中轮替监视的人手看紧之后,沈炼也进入了一处距此只有十几丈远的宅院。 这处宅院最妙的地方就是其中建有一个二层阁楼,阁楼的窗户正对着鄢懋卿的小院。 坐在阁楼上不但可以透过窗眼隐蔽的观察鄢懋卿,倘若有人在院内正常说话,阁楼内也能听到个大概。 如此等沈炼登上阁楼来到窗边,透过窗眼向外望去。 却才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鄢懋卿的小院居然被一群人给围了! “开门!鄢懋卿,我知道你在里面!” 领头的人重重拍打着院门,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 鄢懋卿回屋之后屁股都没坐热,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只得重新起身出来查看。 “催你还礼还宅还钱!” 外面的人大声叫嚣。 一听这话,鄢懋卿心中略微一联系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跟随郭勋一同前来送礼的那个亲信家仆。 看样子昨天西苑的事已经传入了郭勋耳中,郭勋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想来也是连气带吓一宿没睡,所以才一早就派人来收回此前赠送的那些东西。 于是鄢懋卿大大方方的移开门闩: “送出来礼还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少废话!” 亲信家仆一脚将门踹开,一边毫不客气的将鄢懋卿推到一边,一边挥手招呼随行的仆从, “进去搬,把值钱的东西都搬走!” “房契也还回来,还有我家主人的五百两银子,少了一文你今日就甭想好!” 阁楼上的沈炼听到这话,自是精神一振。 礼物姑且不说,房契也暂且不提,鄢懋卿才中进士不久,竟然就敢收五百两银子的贿赂?! 很好,记录在案! 顺便他还不忘将身后的锦衣卫叫了过来,轻声嘱咐了一句: “你去告诉咱们的兄弟,一会跟紧了外面这伙人,务必搞清楚他们去了哪里,究竟是谁的人!” 与此同时。 “你们今日对我如此无礼,你家主人知道么?” 鄢懋卿也不阻拦,只是站在一旁笑呵呵的问道。 “呵呵,你觉得呢?” 亲信家仆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与厌恶。 “我觉得你家主人不知道,而且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今日你如何将这些东西拿走,明日就得如何将这些东西送回来。” 鄢懋卿笑道: “而你嘛……说不定还得因为此事在我面前掌嘴,为今日的无礼赔罪。” “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 亲信家仆撇了撇嘴,一清嗓子在鄢懋卿脚边啐了一口。 他真不明白鄢懋卿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还口口声声笃定他家主子不知此事。 若非得了主子的吩咐,他一个家仆怎么敢擅作主张,率人前来收回主子送出去的礼,这不是倒反天罡了么? “就凭我,凭我昨日在西苑挨了廷杖,今日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鄢懋卿依旧是笑, “你要是不明白,不如先回去问问你家主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许他能告诉你答案。” “这……” 亲信家仆闻言一怔,下意识的打量起鄢懋卿来。 他也是久居京城,宫里的暗语自然有所耳闻,其中似乎就有这么一条:皇上口中的打、着实打和用心打各有不同。 打,是意思意思。 着实打,那就得伤筋动骨。 用心打,这顿板子打完命一准得没。 而鄢懋卿如今好端端的站着,也就是说…… 亲信家仆猛然琢磨过味来,悟出了鄢懋卿那句“我觉得你家主人不知道”的深意。 他这是提前给他家主人留了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而他家主人事后要找台阶化解“误会”,自然也只能让他这个办事的家仆顶锅,到时候向鄢懋卿掌嘴赔罪只怕都是轻的,说不定为表诚意还得挨板子! 另外一边。 沈炼:“狗仗人势,以廷杖之事弄巧索贿,记录在案!” (本章完) 第46章 爰书 第46章 爰书 【鄢懋卿·爰书——锦衣卫百户,沈炼手录。】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一:】 院内种葱。 ……鄢懋卿疑似收受银两五百,住宅一所,礼物不详,遭人上门追讨。 鄢懋卿狗仗人势,以廷杖之事弄巧,拒不归还。 追讨者遂去。 后经查明,上门追讨贿赂者系翊国公府家仆张显,为翊国公亲信,有此人证,此事恐怕非虚,可查。 未时三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半个时辰,开百合固金汤一贴,用途不明。 酉时二刻来人造访。 对话可知此人系新科进士高拱,与鄢懋卿同为庶吉士。 责问鄢懋卿今日告假之事,言语随性,不拘小节,有好言相劝之举,疑似为鄢懋卿故交。 据高拱所言,翰林院学士疑似对鄢懋卿告假之事极为不满,欲上报内阁首辅夏言论处。 高拱停留两刻有余,疑似因鄢懋卿冥顽不灵,气结拂袖而去。 后经查明,高拱居所据此仅相隔两个胡同,宅邸系其父于正德十四年购置,无疑。 戌时四刻。 吹灯,再无外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二:】 院内种葱。 巳时一刻,翊国公郭勋率家仆携礼造访。 先命家仆张显赔礼致歉,又携鄢懋卿进入房内秘谈一刻有余,不知谈论详情,但见二人举止亲密,执手搭肩。 鄢懋卿将礼物照单全收。 未时二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半个时辰,再开百合固金汤一贴,用途不明。 后经查明,茯苓堂系太医院院使许绅之长子开设,未能证实是否与鄢懋卿私交。 戌时三刻。 吹灯,再无外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三:】 院内种葱。 辰时三刻,来人造访,停留一刻,不知所谈。 后经查明,此人系鹿鸣阁掌柜刘文秀,鹿鸣阁系翊国公所有,刘文秀在明翊国公在暗。 鄢懋卿自号牛笔山人,为鹿鸣阁撰写话本,话本名为《玄破苍穹》,以前所未有之期刊形式发售,现已发售四期,每期约两万余字,每期销量均已过千。 未时二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半个时辰,再开百合固金汤一贴,用途不明。 戌时四刻。 吹灯,再无外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四:】 院内种葱。 未时一刻外出。 于茯苓堂停留一个时辰,期间进入医馆后堂良久,外人不得见。 出来时未开百合固金汤,不知因何兴高采烈,口中哼起古怪小曲,回家途中额外购得烤鸭一只。 回到家中将小葱全部拔除,后于院内惬意独酌。 酉时一刻,高拱再次造访。 据高拱所言,明日内阁首辅夏言亲自授课,若知鄢懋卿告假缺席多日,恐以内阁之名将其从翰林院清退,劝其次日前去翰林院报到。 鄢懋卿答应次日一同前去报到,遂邀其共饮,虽交谈甚欢,但言之无物。 时至戌时,天色已晚。 两人闲谈至近日鞑子越关南下之事,鄢懋卿以蚊虫叮咬为由,邀请高拱移步屋内。 高拱几欲告辞,最终不经鄢懋卿拉扯。 两人一同进入房内,彻夜未出。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五:】 寅时三刻,鸡鸣一遍。 高拱一人先自房内鬼祟而出,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趁四下无人悄然返回居所洗漱更衣。 寅时四刻,鸡鸣三遍。 鄢懋卿出门洗漱,不久高拱前来,两人结伴前往翰林院点卯…… …… 翰林院。 “淳于荣。” “学生到!” “夏雨和。” “学生到!” “鄢懋卿。” “学生到!” “嗯?!” 听到这一声“学生到”,翰林院侍读学士陈英达仿佛见了鬼似的浑身一颤,循着声音四处寻找。 没想到还真就在学堂角落的一张桌子后面看到了鄢懋卿那副令人厌恶的面容。 “你、你怎么来了?” 陈英达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见过师长,学生伤痛初愈,今日前来报到。” 迎着堂内一片齐刷刷的目光,鄢懋卿起身施了一礼,神色淡然的答道。 这待遇他在陈英达进来之前就已经体会过了。 这一科的庶吉士总共就二十八名,这些天下来学生之间就算不是知根知底,也都已经混了一个眼熟。 今天堂内忽然多了一个不怎么眼熟的面孔,自然立刻就引起了关注。 不过出于一些心知肚明的原因,这些同年没有一人走上前来与他打招呼,只是一边做贼似的偷偷瞄来,一边不住的窃窃私语,直到陈英达进来才安静下来。 “哼!” 陈英达闻言冷哼一声。 心说这小子定是听说了今日内阁首辅夏言下了早朝之后,要亲自前来翰林院授课的消息,担心缺席馆课多日的事情被夏阁老知悉,因此毁了来之不易的前程,才赶忙跑来临时抱佛脚。 后悔了? 害怕了? 早干什么去了? 晚了! 无论这厮今日来还是不来,他缺席馆课多日的事都早已上报到了夏阁老那里。 就算他今日临时赶了过来,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 心中想着这些,陈英达已不再理会鄢懋卿,准备继续点卯。 结果刚张开嘴,就又再次听到了鄢懋卿那令人厌烦的声音: “师长,学生今日来此一来是为了报到,二来则是为了再续个假。” “续……假?!” 陈英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混账究竟把翰林院当什么地方了,街头巷尾的公用旱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咩? 翰林院自有史以来,只有削尖了脑袋做梦都想考进来的进士,还从未有哪个选中了庶吉士的人敢如此不当一回事,这简直就是在公然践踏翰林院尊严,侮辱天下万千莘莘学子的血泪! “?!” 一众庶吉士闻言亦是一片哗然。 高拱更是满脸惊愕,他真心理解不了鄢懋卿究竟在做什么,昨晚不还好好的么? “正是。” 迎着众人的目光,鄢懋卿移步来到陈英达面前,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摸出一页纸来递了过去, “师长,这是太医院开具的病状。” “学生不幸染上了肺痨,留在翰林院只怕害人害己,不得不告假回乡静养。” “咳咳咳咳……” (本章完) 第47章 烂透了 第47章 烂透了 肺痨?! 听到这两个字,陈英达吓得当即掩住口鼻,连退三大步作防御姿态。 “哗啦——” 一众庶吉士亦是迅速起身,个个身捷如猿,飞速向远离鄢懋卿的方向退却,有人甚至只一晃神的功夫便已退到了堂外。 这玩意儿在这个时代几乎可以与不治之症画上等号,而且还具有一定的传染性,谁若是不幸染上,这辈子基本上就可以说是废了! 有人不由想起了鄢懋卿在传胪仪上的那一声哗众取宠的咳嗽。 不对,不是咳嗽,是喷嚏! 不过又有什么分别,两者都是因肺气虚老、邪气入侵所致,本就触类旁通。 敢情那时鄢懋卿便已患了肺痨? 说来也是,若非实在忍耐不住,谁敢在传胪仪上当着皇上的面打喷嚏,难道还有人敢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甚至这一刻还有人真心感谢起鄢懋卿来。 感谢他这些日子缺席馆课,倘若这个家伙隐瞒病情坚持上课,他们之中说不定有多少人因此受害。 这是恩人呐,多谢年兄不杀之恩! “哈哈哈哈,这回必是成了,我要跳出泥潭啦!” 看着众人如同躲避瘟神一般飞速躲避,鄢懋卿心中笑的前仰后合。 想不到吧? 他才用了五六天的功夫,就成功拿到了太医院院使许绅亲手开具的病状,而且还特意将病症开成了肺痨。 众所周知,这种病不但是不治之症,还具有传染性,患者基本上这辈子都得靠药罐子才能吊命,就算如此往往也活不长久。 这得益于他持之以恒的光顾许绅长子许诚开设的茯苓堂,和翊国公郭勋倾情赞助的钞能力! 最开始几日,鄢懋卿先是与许诚攀上了交情。 然后才图穷匕见,向许诚提出了自己的需求。 最一开始,许诚自然不敢答应,不过在鄢懋卿坚持不懈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且一路将诊银从十两、二十两、三十两、五十两,最后直接提高到一百两的时候,他终于怦然心动。 后世不是有那么句话么? “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将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将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敢于冒绞刑的危险。” 于是许诚摇身一变成了他的说客,转身前去帮自己游说他的父亲,太医院院使许绅。 什么“父亲不必忧心,此人在朝中已经坏了名声,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什么“内阁和六部大臣在殿试中让他名次垫底,自是巴不得让他致仕回乡。” 什么“如今他又受了廷杖,必是已遭皇上厌恶,咱们此举这正是逢迎皇上的心意,非但无过反倒有功。” 什么“父亲,这钱可是白捡的,一切顺理成章,断无半分风险,即使咱们不收,太医院也有的是人去收!” 什么“您的儿媳妇如今又有了身孕,这回八成是个带把儿的,儿子想让他念书科考,日后光耀门楣,今后有的是用钱的地方,父亲也不想让自己的亲孙儿像儿子这般蹉跎一生吧?” 鄢懋卿的“恶魔低语”就这样通过许诚之口转达到了许绅耳中,终于也令他怦然心动。 于是就在昨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亦是许绅休沐的日子。 他带着执掌的太医院公印悄然来到茯苓堂后堂,在那里写下了这纸病状,加盖上了公印,与鄢懋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一刻。 鄢懋卿已经开始展望美好的未来。 待他回乡之后,名声的事不必担忧,他上了那么一封答卷,又因这封答卷挨了廷杖,只需逢人就声称那封答卷其实是反讽玄修之事,因此挨了廷杖被罢即可。 再者说了,明朝有的是贪官污吏被罢官。 还不是一样回到乡里依靠功名活的舒舒服服,甚至还可以修书育人,误人子弟? 下面的人谁管你这些,选中过庶吉士的进士,在百姓心中就是文曲星中的文曲星,心里天生带着敬畏。 然后……回乡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尽快与老家的那个已经订了婚的未婚妻完婚。 这个未婚妻鄢懋卿记忆中曾有过一面之缘,身材和容貌都没得说,最起码也是乡级别。 至于她的家境嘛,自然也要比老鄢家要强上不少,妥妥的白富美一枚。 原本鄢懋卿是没有机会高攀的,不过等他后来考中了举人,就立刻变成了门当户对,甚至还是他的那位准岳父主动找人前来说媒的。 而再等到后来鄢懋卿又高中了进士,两家的身份更是颠倒了过来。 之所以没有在进京之前完婚,则是因为这个未婚妻的母亲忽然因病离世。 这年头与后世不同。 受“程朱理学”的影响,压根没有那种家中老人过世当年还可以办喜事的折中之法,不得不被迫将婚期延后,正如历史上张居正“夺情起复”惹来非议重重是一个道理。 如今算一算,未婚妻的丁忧期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开堪折直须折!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内阁首辅、翰林院大学士夏阁老到——!” 门外适时传来一声报喝。 今日又是皇上称病不上早朝的一天,因此早朝也散的早了一些,夏言也比预计的时间来的更早了一些。 伴随着报喝,夏言迈着方步进入翰林院院内。 却见不少庶吉士非但不在课堂内端正坐着等他莅临,居然还在院内四处闲逛,夏言的眉头立刻锁了起来: “课间无序,成何体统!” “阁老……” 院内的庶吉士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躬下身子立于一旁,甚至没人敢开口解释现在的情况。 “阁老恕罪!” 陈英达则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远远绕过鄢懋卿,一路从堂内跑到院内,大老远便面向夏言跪下, “今日之事实在事出有因,阁老请听下官细细道来……” 唯独鄢懋卿一人内心疑惑: “早朝和翰林院都是卯时点卯。” “最近鞑子才越关南下,掠关杀掳,据说因此受难的百姓高达数十万。” “朝廷不正该在早朝上仔细商议对策么,为何这么快就结束了?” “我这回本来也有那么点趁朝廷上下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于我蒙混过关的心思,如今看来朝廷也没人将这件事真当回事啊?” “烂了,朝廷从上到下果然已经烂透了……我走的正是时候。” (本章完) 第48章 对狙 第48章 对狙 听完陈英达的解释,夏言眉头不由锁的更紧,心中却说不出的舒畅。 肺痨啊…… 这便是天意么? 看来此等奸邪之人,就连老天也容不得他! 好好好! 出了这样的事情,如今他已不需再多此一举,只要以内阁的名义批了鄢懋卿的病假,便可以顺理成章的让此獠从翰林院消失。 并且不要忘了,如今吏部尚书一职也暂时由他兼领。 回头他只需命人拿来现存于吏部的新科进士名录,在鄢懋卿的名字后面提注“肺痨告假,回乡休养”字样,便可以确保今后哪怕他不再执掌吏部,新晋的吏部尚书也绝对不会考虑召鄢懋卿回朝。 毕竟谁会不知道肺痨是不治之症,怎会将一个痨病鬼召回来任职,难道不怕皇上知道了责问? “见过夏阁老,咳咳咳。” 说话间,鄢懋卿也从堂内跟了出来,远远向夏言施礼。 他心里清楚,告假的事可以跳过嘉靖帝,却绝对不可能跳过内阁。 毕竟他好歹也是个新科进士,还是三年只能选出来那么二三十名的庶吉士。 这也正是昨日听高拱说起夏言今日要亲自来翰林院授课,便立刻决定今早前来点卯的原因。 病状已经有了,夏言又正好来翰林院授课,当场就能以内阁首辅的身份作出批复。 如此正是从根源上杜绝中间商赚差价的可能,免得再有人像郭勋那样跳出来节外生枝…… “站住!你站在那里说话即可,老夫耳朵还不聋!” 夏言立刻喝住他,抬起手来掩住了口鼻。 而就是与鄢懋卿打了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他的脑中忽然又是灵光一现: 此獠虽已是一个痨病鬼,但这痨病鬼似乎依旧有那么一丁点可以利用的价值,老夫为何不将其物尽其用? “是……夏阁老,学生只是想说,此生能有幸与阁老以师生相称,学生虽罹患不治之症,但心中已了无遗憾,请受学生一拜。” 鄢懋卿自然不知夏言心中在想什么,只想着与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把礼数做周全了,如此有利于实现自己的目标,双方也都能够体体面面离场。 哪知话音未落,便听夏言忽然冷哼了一声。 “哼!” 只见夏言已面色冷峻,语气严肃, “你不幸罹患肺痨,老夫心中虽也不无同情,但据老夫所知,肺痨古来有之,恐非一日而成。” “不知夏阁老的此言何意?” 鄢懋卿闻言一怔,心中咯噔了一下。 “老夫并非是针对于你,只是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职!” 夏言挺起胸膛,义正严词的道, “老夫怀疑你在殿试之前,甚至可能是会试之前便已身染肺痨,礼部在甄选人才的过程中徇私舞弊,故意隐瞒不报,才使你得以顺利参加会试、殿试。” “此事非同小可,倘若老夫因心软而置之不理,他人又因怕事而疏忽渎职。” “坏的只怕不仅是朝廷的选才大计,亦将寒了千万莘莘学子的报国之心,世间何来公平正义可言?” 话音刚落,院内已经响起一众庶吉士的喝彩: “早就听闻夏阁老大义凛然,学生今日总算见识过了!” “夏阁老真不愧为上柱国,实乃国之柱石也!” “所言极是,恳请夏阁老务必彻查此事!” “请受学生一拜……” “……” 鄢懋卿此刻则是瞠目结舌。 不得不承认,夏言这番话听起来的确至诚至公,大义凛然,在一众年轻气盛的庶吉士间极具煽动性。 但已在史书中对夏言有过系统性了解的鄢懋卿,却立刻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他的私心所在。 他的确针对的人,的确不是自己。 他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如今的礼部尚书,严嵩! 自己此刻甚至连把枪都算不上,撑死了只能算是一颗子弹,仅仅只被视为耗材的子弹! “诸位安心,老夫定将此事彻查到底!” 夏言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庶吉士安静下来,继续慷慨激昂的说道, “此事当先交由吏部严肃议处,倘若确有徇私舞弊之嫌,由吏部决议革除鄢懋卿的功名之后,再移交刑部按律查办,绝不姑息!” “至于那些牵扯此事的官员,老夫亦将牵头朝议逐一弹劾,绝不手软!” 好家伙,这老东西为了朝堂争斗的私心,竟打算将老子送上绝路?! 先由吏部决议革除了老子的功名,夺走了老子的特权福利。 这也就算了,这老东西还要将老子移交刑部。 此事一旦移交了刑部,那基本就要定案,依大明律科举舞弊可是重罪,最轻怕是也得判个流放,这是还想要了老子的命! 而就算是如此,夏言真的能借这么点捕风捉影的事扳倒严嵩么?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最多也就是指使言官上疏弹劾,略微影响嘉靖帝对严嵩的看法,在舆论场上压过严嵩一头。 而仅是如此,就要肆意剥夺老子的特权福利,甚至罔顾老子的性命?! 这一刻。 鄢懋卿只觉得一股子无明业火猛然从丹田窜起,头皮都随之灼热起来。 老子没招谁没惹谁,只不过是想致仕回乡罢了,老子究竟有什么错,何故如此苦苦相逼?! 好好好,想玩是吧?! 给脸不要脸是吧?! 将老子当做软柿子任意拿捏是吧?! 中门对狙? 胆小者博弈? 那就来啊,谁今日后退一步,谁他妈就是孙子! 在一众庶吉士再一次响起的近乎讨好的喝彩声中,鄢懋卿渐渐直起腰杆,泛起血丝的眼睛直视夏言,朗声问道: “夏阁老,学生可曾得罪过你?” “!” 场内瞬间安静下来,从未有人想过鄢懋卿敢用这样的语气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说话。 “他这模样,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忧心鄢懋卿处境的高拱也是为之一愣。 他很快就想了起来,传胪仪那日鄢懋卿在宫门下抽张裕升嘴巴就有这副神态,只是眼睛远没有如今这般血红…… “鄢懋卿,老夫不过是公事公办罢了!” 夏言不但面不改色,反倒微微扬起下巴,虽没有鄢懋卿高,但却有俯视之态。 “好一个公事公办!” 鄢懋卿微微颔首,脸上竟浮现出一抹笑意, “嘉靖十七年四月,你还只是阁臣,随皇上拜谒皇陵……” “?!” 只听到这个简短的开头,夏言已是面色微变,扬起的下巴瞬间收敛。 (本章完) 第49章 孙子 第49章 孙子 “……归途中你厨中起火,火势不偏不倚偏偏蔓延到了翊国公郭勋、内阁首辅李时的帐篷……” 说到这里,鄢懋卿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姿态,定定的盯着夏言的眼睛。 “……” 夏言虽面色微变,但表面上依旧镇定如常。 鄢懋卿知道一些什么? 还是单凭臆想的阴谋论? 不过这件事情皇上早已知晓,事后还因他没有独自揽下罪责,严厉责备于他,并未生出疑心,亦并未追究。 何况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多,他也早会如愿坐上了内阁首辅的宝座,就算鄢懋卿胡言乱语,也绝不可能伤到他分毫。 只是…… 夏言的余光忽然注意到,陈英达与一众庶吉士此刻正因鄢懋卿这番话,一齐目光狐疑的望向他。 他们显然已经被鄢懋卿引导着,对此事产生了浮想? 不得不承认,鄢懋卿此刻那欲言又止的语气,以及这件事中因果利弊,的确很容易引人浮想! 而浮想便会产生流言。 流言猛于虎也! 难道这就是鄢懋卿的目的,老夫若定要“公事公办”,他就要甩老夫一身屎,败坏老夫的名声? 呵呵呵,想多了,此等故事老夫有的是拨乱反正的法子! 留白了片刻之后,见夏言迟迟没有就范的意思。 鄢懋卿决定再加大一些力度,紧接着又道: “如今上疏弹劾翊国公郭勋的刑道科给事中高时,其实是你私下的知己好友……” “!” 夏言冷笑,这攻击力还差点意思啊。 这又是在公然质疑他公私不分,结党营私? 不过那又如何,老夫是清流,高时亦是清流,清流与清流之间怎能叫做结党,只能说是欣赏! 只是……老夫与高时平日里只有私交,知道我二人之间关系的人朝堂中都是凤毛麟角,鄢懋卿这么个新科进士怎会知道? 难道是郭勋查了出来,私下告诉他的? 若此事被皇上知道,是否会因此生疑,扳倒郭勋的事还能办成么? 见夏言还是没有太大反应,鄢懋卿当即又道: “乾清宫掌事太监高忠……” “够了!你随老夫进来!” 才刚开口,夏言眼皮便猛然一跳,终于不敢继续托大,厉声打断了鄢懋卿。 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掩住口鼻一马当先走进了一旁的值房。 别的事都还好说,这件事却绝不能外传。 高忠是除了黄锦之外,最受当今皇上宠信的太监之一,否则又怎能成为乾清宫掌事? 而在皇上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中,交结内官绝对名列前茅! 最重要的是,他与高忠的确私交甚密。 此前因事被皇上恼怒的时候,他不仅通过高忠的门路进献玉器脱了罪,许多朝政大事也时常互相通气,以求知己知彼。 这些事情皇上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不过若是通过鄢懋卿之口传言出去,皇上心生芥蒂有意去查,想来查个透彻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一来,非但高忠恐怕大难临头,他这个内阁首辅也极有可能深受其害! 尽管仅凭这件事就想让他倒台也没那么容易。 但是一个人捏死一只蝼蚁不值得称道,可倘若捏死这只蝼蚁的时候被咬破了皮,那便已是大亏特亏! 为了区区一个鄢懋卿付出如此代价,实在得不偿失!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是如何知道这些秘事的? 这就不可能是郭勋透露的了。 否则他不断指使御史言官弹劾,郭勋那个直肠子为了报复,早就已经将此事禀报了皇上! “是,阁老(孙子)。” 鄢懋卿终于不再多言,微微笑着跟进了值房。 …… “……” 看到这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陈英达与一众庶吉士面面相觑,掩饰不住脸上的错愕与震惊。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鄢懋卿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他对夏阁老如此不敬,夏阁老非但没有当众发作,像此前那般公事公办,还将他叫进了值房秘谈? 高时是谁? 高忠又是谁? 鄢懋卿刚才究竟想说什么,为什么话都只说了一半,如此吊人胃口难道就不怕遭雷殛了? “景卿贤弟,你这又是何苦……” 高拱亦是越来越看不懂鄢懋卿,内心担忧不减。 通过昨晚的秉烛夜谈,他与鄢懋卿的关系如今又近了一步,已经不再以“年兄”互称,而是以字表兄弟相称。 可是他依旧捉摸不透鄢懋卿的心思,正如这货昨晚满口答应前来翰林院报到,似乎已经是一副振作起来的样子,今早到了翰林院却忽然又拿出了一纸病状要求续假一般。 最重要的是,那病状上所写的病情还是肺痨。 难道他会不知道一旦拿出这纸病状,就算成功续上了假,同时也将永远断绝了他的前途? 而且高拱心里确信,鄢懋卿根本就没患肺痨。 高拱此前在家乡又不是没见过痨病鬼,昨夜两人秉烛夜谈,大半夜鄢懋卿甚至连咳嗽都没咳嗽一声,这是痨病鬼的表现? 再者说来,他还听说痨病鬼是不能饮酒的,受了酒水刺激极有可能丧命。 可鄢懋卿昨夜明显没少喝啊…… 想着这些,高拱不由又想起了鄢懋卿昨夜在房内与他说的事情,尤其是为大明一劳永逸解决鞑子威胁的策略。 尽管直到现在,高拱对这个策略依旧心存疑虑,无法判断鄢懋卿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但是细想起他当时的语气来,倒是多少有那么点临终托孤或临行托事的味道。 所以……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要做什么呢? …… 值房内。 “老夫只问一个问题,你究竟意欲何为?” 与鄢懋卿保持着距离,夏言目光警惕的问道。 “安全致仕(孙子)。” 鄢懋卿的回答极为简短,也极为笃定。 “致仕?为何?” “意欲偷鸡不成,惹来满朝愤懑,又遭皇上厌恶,不尽早致仕还能如何(孙子)?” 听到这话,夏言终于收起了意外的表情,同时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帕: “你倒是个聪明人,押注不成,激流勇退。” “你既然将病状开成了肺痨,这是已经决意安全致仕之后,此生再不踏入官场一步了吧?” (本章完) 第50章 潜逃 第50章 潜逃 “请阁老成全(孙子)。” 一听这话,鄢懋卿就知道夏言这一关八成是硬闯过去了,当即一边施礼默认,一边暗自决定只要夏言成全了自己,今后就不继续在心里暗骂他孙子。 “你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率直的小人。” 夏言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鄢懋卿这样有趣的人,心中惊奇的同时竟还莫名有那么一丝丝的欣赏, “老夫也不是不能成全你,不过老夫还有一个问题……” 既然确定鄢懋卿去意已决,非要利用他来攻讦严嵩又恐怕得不偿失,夏言也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他还是想借机搞清楚鄢懋卿刚才的这几个消息从何而来。 只有确定了鄢懋卿的消息来源,才能清楚分辨自己究竟面临着怎样的威胁,从而提前做出适当的安排加以应对。 “阁老,您说过只问一个问题。” 鄢懋卿却又立刻打断了他,顺势将自己手中的病状递了过去。 “……” 夏言一怔,怎还能不明白再问下去也是徒劳。 那就只好先这样了…… 好在通过此事夏言亦可看出,鄢懋卿背后的那股神秘力量暂时并无针对他的意思,否则也不可能始终对这些事情隐而不发。 相反此刻若是问出了对方的身份才不好办,若是可以拉拢的人倒还好说。 倘若不能拉拢过来,那便无异于打草惊蛇,今日就算成全了鄢懋卿,亦将变得毫无意义。 “好罢,不过你尚需答应老夫一件事。” 夏言随即长出了一口气,接过病状又正色道, “稍后出去,老夫会将这纸病状交给随从,之后不论老夫再对旁人说些什么,你只顾跟随那随从闷头离开便是,不得再发一言。” “你若能照老夫说的办,老夫保证你只需在左长安门等待片刻,便可拿到内阁与吏部的批复。” “如若不能……” “学生明白!” 鄢懋卿当即满口答应,心中却在暗忖, “果然啊,每一个成熟的政客,一定都熟练掌握了政治的艺术——妥协。” “对皇上妥协,对外敌妥协,对政敌妥协,对盟友妥协,对舍得一身剐、敢把他们拉下马的亡命徒妥协……” “却独独从不会对妥协于他们的人妥协,比如被他们执掌命运的下级官员,再比如将他们视作父母、寄予全部希望的百姓。” 鄢懋卿知道自己不够成熟,也做不了政客,所以只好致仕回乡。 现在,目标终于要实现了! …… 片刻之后。 夏言重新掩住口鼻率先出了值房,当着陈英达与一众庶吉士的面,招手将随从唤过来耳语了几句。 “随我走!” 随从接过病状,语气生硬的对鄢懋卿喝了一句。 鄢懋卿遵守此前的承诺,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身后随即传来了夏言慷慨激昂的声音: “老夫在此立誓,此事断然不会到此为止,内阁与礼部必将严查到底!” “当下老夫先命人将鄢懋卿带去吏部核查,倘若查明此人果真在科举中存在舞弊行为,无论牵扯到了谁,老夫都势必将其连根拔除,绝不姑息……” “……” 高拱啊高拱,这就是你说的“明君在位,贤臣当道”么? 我能说什么呢? 我还是祝你好运吧…… 鄢懋卿暗自摇着头,静悄悄的离开了大明朝这座令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的阁臣摇篮,心中未曾泛起一丝遗憾,反倒觉得呼吸畅快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情就轻松愉快了。 跟着那名随从到了左长安门外,随从命鄢懋卿在原地等待,如此只过了两刻就去而复返。 回来的时候,便带来了内阁和吏部共同出具的路引公文。 拿到这纸梦寐以求的公文,鄢懋卿就可以合法离京,致仕回乡了。 “mua!mua!” 辞别那名随从之后,鄢懋卿抱着这纸公文亲了又亲。 随后一刻也不肯耽搁,竟使出了后世短视频里看过的“八步赶蝉”步法,一路小跑着出了正阳门。 途中鄢懋卿还不忘买了一兜子干粮,又雇了一辆带有车厢适合远行的马车,坐着马车回到了自家小院…… …… 【鄢懋卿·爰书——锦衣卫百户,沈炼手录。】 【嘉靖二十年,五月初五:】 【卯时六刻,鄢懋卿出正阳门,步伐诡异丑陋。 注:庶吉士一日馆课结束应在酉时,疑似早退,因千步廊为金吾卫所辖,为防暴露未跟随进入监视,原因不详。 辰时一刻,购干粮若干,雇马车一辆,乘车返回家中。 令马车在院外胡同等待,与车夫一同从家中搬运木箱两只,包袱三个,全部装车。 辰时三刻,鄢懋卿乘坐马车,径直向东南方向行去。 辰时六刻,至朝阳门,排队通关……】 “???!!!” 爰书记到这个地方,沈炼终于面色大变,心中泛起极大的疑心: “鄢懋卿这是打算离京?!” 他也是做过进士的人,而且就是三年前那一科,怎会不清楚新科进士的禁制? 其中最严格的一条,就是未经批准不得擅自离京! 庶吉士自然就更不用说了。 任何人违反了这道禁令,轻则剥夺授官资格,重则革除功名,甚至可能面临流放的处罚,这些都有先例。 最重要的是,鄢懋卿走得很急。 从出了正阳门,到买干粮雇马车,再到收拾好东西抵达朝阳门排队通关,居然只用了短短一个时辰,简直堪称神速,称之为逃命都不为过。 这让沈炼立刻嗅到了一股畏罪潜逃的味道! 难怪陆炳命他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监视此人,敢情是因为此人早就暴露了一些问题,已被北镇抚司掌握! “那么现在我该如何是好?” 沈炼有心当场将其拿下,却又想到陆炳特意嘱咐他不可暴露,于是当即将隐藏于不远处的暗哨叫了过来, “我在这里继续盯着,你即刻前去向陆指挥使禀报,就说鄢懋卿准备离京,如今已经到了朝阳门下,请陆指挥使示下!” “头儿,他可是庶吉士,难道不知道擅自离京是什么后果,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了?” “废什么话,速去便是!”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倘若稍后轮到鄢懋卿通关时,陆炳的指示还没传回来。 他就只好借助锦衣卫百户的身份制造一场混乱,无论如何也必须先将其拖住! (本章完) 第51章 《任民考》 第51章 《任民考》 乾清宫。 朱厚熜面前摆着一道泛黄卷边的奏疏,目光却已全然不在奏疏之上,而是盯着空无一物的大殿一隅出神。 黄锦手拿一块抹布在一旁假装忙碌,轻手轻脚的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扰乱了这位皇爷的思绪。 黄锦心里清楚,皇上这又是在睹物思人了。 那道奏疏乃是阁臣桂萼十二年前所上,名为《任民考》。 奏疏中最核心的一条改革政举,便是“一条鞭法”。 所谓“一条鞭法”,就是废黜原有陈旧落时的赋税、徭役制度,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 如此既可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亦可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可以这么说,桂萼的这道奏疏真是写进了皇上的心巴里。 须知早在这道奏疏呈上来之前,皇上便产生了这个心思,并且为实现这一目标筹划了多年。 为此皇上先利用了父母。 那场持续数年的“大礼议”,看似是在争夺皇统问题,实则是在借故排除旧朝的官僚势力,夺回完整的朝堂权力。 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皇上又利用了从“大礼议”中筛选出来的张璁,着手解决吏治、宦权、皇庄和举才旧弊。 张璁没有让皇上失望,居朝十载竭力革新。 在改革与反腐的过程中,张璁被推到了几乎所有皇亲国戚、太监、官吏、权贵阶级的对立面,弹劾他的奏疏络绎不绝,一度到了京城纸贵的程度。 而皇上也给予了张璁最大的支持。 几乎所有弹劾张璁的奏疏都被留中不发,若是有太过头铁的官员,他也不惜背负刑戮不仁之名,以雷霆手段惩治责罚。 甚至为了配合张璁改革。 皇上还不惜以自身作为表率,最先对自己最大的基本盘外戚开刀,亲自下诏: “自今外戚封爵者,但终其身,毋得请袭。” 甚至还将其定为永制,自绝于“大礼议”中极力维护的母亲蒋太后及陈皇后的娘家,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第三步,便是在张璁改革初见成效时,实施桂萼上的这道《任民考》中的“一条鞭法”。 没有人知道,皇上当年在看到这道《任民考》时有多喜悦。 黄锦只能用这四个字形容——手舞足蹈。 他当即将桂萼召来,给予桂萼与张璁相同的礼遇,命他不惜一切代价将“一条鞭法”贯彻到底。 然而此事最终的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一条鞭法”才到了朝议阶段,便立刻遭到了以原内阁首辅杨一清为首的大量官员强烈反对。 坊间还传出激烈言论,有人威胁要将桂萼与其家人一同逮住杀死,还要掘了桂萼家的祖坟。 甚至光是计划杀死桂萼及其家人的残忍手段,就传出了四十七个版本,每一个版本都令人头皮发麻。 桂萼害怕了,与家人躲在宅中多日不敢出门,连早朝都不敢上。 最终迫于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桂萼一病不起,上疏以疾病求退,皇上一再恩威并施加以挽留,又派太医为其诊治,并赐予酒米蔬肉褒奖。 然而桂萼终是没能抗住,很快便连床都无法起来。 皇上眼见桂萼的身体已经无法胜任此事,不得不准其落叶归根,数月之后便得到了其病逝的消息。 “一条鞭法”自此也随着桂萼的亡故,逐渐不再有人提及…… 那一天,是黄锦自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见到他黯然垂泪。 而第二次,则是在数年后,张璁因病去世的时候。 与桂萼一样,张璁患病期间,皇上甚至亲自请教太医,亲手为其煎制药饵,又命当时还在世的道士邵元节日夜为其祈福禳病。 直到张璁在朝房值班时昏晕过去,不省人事了一天多,皇上才不得已让他回家调养。 也是不久之后,张璁的死讯便传回了京城。 那一天,皇上竟然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就像一个失去了所有心爱之物、再也没有了指望的稚童。 黄锦也不知道皇上这两次究竟是为桂萼落泪,为张璁落泪,还是为自己落泪。 但那时他能够隐约感觉到,皇上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碎成了齑粉,原本他身上那股子凛冽的锐气正在消退,正值青年的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在那之后。 皇上又相继用了李时、夏言为内阁首辅。 但黄锦再也未能看到那股凛冽的锐气,只见皇上日益消沉,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尤其是又在两年前南巡遭遇了那场烧了行宫的火灾之后,皇上更是开始变的疑神疑鬼,时常深夜惊厥而起,就连对他也处处提防。 不过今日黄锦忽然发现,皇上似乎还并未完全放弃,消沉之余,他的内心深处恐怕还怀有那么一丝丝的期望。 他还在尝试着寻找,寻找下一个属于他的张璁、桂萼,否则又怎会重新拿出这道《任民考》? 这绝对不只是受了这次鞑子越关南下、朝廷太仓甚至连八十万两救济钱银都拿不出来的刺激。 皇上因现实打击而不得不隐藏内心深处的图谋,绝不仅于此…… “黄伴啊……” 朱厚熜忽然发出的沙哑声音惊醒了黄锦,连忙躬身答应: “皇爷,奴婢在呢。” “替朕将这道奏疏收起来……下回斋醮的时候与那些青词一同烧了吧。” 朱厚熜的语气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后半句话中竟让黄锦听出了一丝无法言喻的绝望。 “皇爷……” 黄锦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答应,他总觉得这一烧,烧掉的绝不仅是一道奏疏。 就在这个时候。 殿外适时传来一声报喝: “报——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求见,急事!” 朱厚熜瞪了黄锦一眼,待他将那道奏疏收起来之后,才终于说道: “去吧,宣他进来。” 片刻之后。 陆炳气喘吁吁的进入殿内,见面便是一个干净利落的滑跪: “君父,微臣方才收到属下禀报,此前君父命微臣严密监视的鄢懋卿即将离京,如今已经到了朝阳门下。” “这是微臣属下近日监视记录的爰书,请君父过目!” (本章完) 第52章 别砍我马 第52章 别砍我马 “离京?” “他是庶吉士,乃朕之所蓄,谁准许他离京?” 朱厚熜面露不悦之色,随即示意黄锦将爰书呈递上来,亲自翻开查看。 如此只是简单看了一遍,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问题八成是出在了太医院院使许绅身上! 新科进士想要顺利离京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丁忧,二是告病。 丁忧自然不必多言。 告病则需要太医院开具的病状,如此才能得到内阁和吏部批准才能拿到路引文书。 若是没有路引文书,便是擅自离京,非但日后会被追究罪责,甚至不用些非常手段,连京城城门都走不出去。 而鄢懋卿最近几日多次造访许绅儿子开设的茯苓堂,诊病恐怕是假,恐怕设法与许绅建立联系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以鄢懋卿如今的名声,只要能够开出病状。 无论是翰林院的那干学士,还是如今掌管内阁和吏部的夏言,只怕巴不得顺水推舟,一举将其赶走。 如此日后就算真有人追究此事,那也完全可以将罪责全部推到太医院身上,很难与他们扯上重大干系。 何况以鄢懋卿目前的处境,谁又会担心有人追究此事? 若非这些日子他正命锦衣卫严密监视鄢懋卿,这件事八成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混过去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 这件事一看就不是有人绑着鄢懋卿去做的,而更像是他自己主导着一切,甚至还尽可能的隐藏了行踪与目的…… 朱厚熜不由又想起了鄢懋卿的那封殿试答卷。 黄锦都能看出来的那些心机,他自然更不可能看不出来。 无论是鄢懋卿引起他注意的手段,还是鄢懋卿借势面圣的套路,甚至是最后鄢懋卿在勤政殿那独特的谏言方式,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巧妙与智慧! 朱厚熜统统看在眼中,一一记在心里。 尤其是鄢懋卿为了获得这次当面谏言的机会,不怕背负满朝骂名的品质,更是令朱厚熜在他身上隐约看到了些许张璁和桂萼的影子。 若非如此,那日在勤政殿,他又怎会对鄢懋卿网开一面,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没有人知道,自那时起他便已经悄然收起了将鄢懋卿当做一次性耗材使用的心思。 他想给鄢懋卿一个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内心深处,他期待着鄢懋卿未来的成长。 期待着鄢懋卿扛过内阁与翰林院的压力,熬过不用想也知道定会极为艰难的三年馆课期。 期待着鄢懋卿在压力下成长起来,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不像桂萼那般轻易折断,才有可能不像张璁那般束手束脚,心累而死。 朱厚熜只给鄢懋卿预设了三条路: 要么带着朕的期许夭折! 要么给朕成为巨奸! 要么给朕成为巨贤! 若是巨奸,朕会亲手铲除。 若是巨贤……反正朕如今人生已经过半,也已留下了子嗣,便舍弃这些年来的小心,舍命陪他一回又如何,何惧落水、起火、毒药?! 可是现在! 这厮无端扣动了朕的心弦,居然转身就想离开,让朕内心好不容易生出来的些许期许掉在了地上?! “嘭!” 朱厚熜忽然怒不可遏,大声对陆炳咆哮: “去抓!给朕抓住这个人,不要让他跑了!!!” “是!微臣遵旨!” 陆炳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怒意吓得身子一颤,迅速起身向外退去。 朱厚熜紧接着又对黄锦吼道: “黄锦,去太医院找那个许绅,问他是否给鄢懋卿开了病状,若是果真开了,朕也不管是什么病,就让他给鄢懋卿医治,治不好提着头来见朕!” 此时此刻,朱厚熜依旧保持着起码的理智。 他知道现在命人去诘问夏言和翰林院的那干学士没有任何用处,甚至无法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因此必须从这个许绅入手,不管夏言和翰林院那干学士批准鄢懋卿告假的理由有多正当,只要鄢懋卿疾病痊愈,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奴婢遵旨!” 黄锦也是连忙去办。 “……” 正向外退的陆炳听到这道下给黄锦的旨意,已经明白抓了鄢懋卿该如何伺候了,这恐怕是位大爷啊。 …… 朝阳门下。 “公子,下一个就轮到咱们了,不知公子的路引何在?” 车夫转身掀开车帘,恭恭敬敬的询问。 今日他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竟遇上了这么一个财神爷,接到了这么大一个生意。 一路从京城赶往江西,途径万一累死了马匹这位财神爷还承诺包赔,甚至出手就给了十两定钱,这场跑完歇他个大半年都不成问题。 “在这在这!” 鄢懋卿内心也是说不出的兴奋,紧捏着路引文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公子这路引怎么不一样……呦呵!公子竟还是下凡的文曲星,小人失敬!” 车夫凑近瞅了一眼,当即瞪大了眼睛,心中也越发安定。 新科进士,还是庶吉士,到了地方断然不会少了他的银子。 鄢懋卿自然也是故意露给他看。 这车夫知道了他的身份,明白他有吏部官籍,又有与他一同通关朝阳门的记录,想来途中也不敢生出歹心。 说话间。 前面一个挑夫已经放行,总算轮到了自己。 鄢懋卿兴奋的同时心头竟又有些紧张,只要过了这道关,他就可以实现终极理想,彻底跳出大明官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泥沼了! 再见京城! 不!再也不见……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暴喝: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通通闪开!” “怎么回事?” 鄢懋卿吓得打了个激灵,下一刻只听“夸嚓”一声巨响。 欸?! 天怎么忽然亮了? 不对,现在应该就是青天白日,太阳还在天上呢……慢着,太阳?! 鄢懋卿这才猛然反应过来,不是天忽然亮了。 而是他这辆马车本就不算结实的顶棚被人直接掀飞了,连带着左右后三面的厢体都已爆裂开来! 只见一名一手亮着锦衣卫腰牌、一手持刀的便装锦衣卫,此刻正在追赶一名不知犯了什么事的年轻后生。 那后生身手也是颇为敏捷,竟借着他这辆马车与锦衣卫绕起了圈子。 “唰!” 锦衣卫隔着马车一刀向那后生劈去。 鄢懋卿见状心中大急: “唉唉唉,注意着点,别砍我马呀,没马我还怎么走!” “还好还好,只是砍断了套马的缰绳……那也不行啊,这锦衣卫大哥究竟搞什么飞机?!” (本章完) 第53章 抱大腿 第53章 抱大腿 沈炼到底没能及时等来陆炳的指示。 所以他只得按原计划行事,在鄢懋卿即将核验路引文书离京之际,人为制造了这么一场可控的混乱。 尽管这么做略微有些冒险,极有可能为自己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经过这些天的监视和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已经将鄢懋卿当做了一个未来步入官场必将祸国殃民的贪官污吏,又怎能坐视其如此轻易的逃离京城? “站住!” 沈炼还在与自己的下属配合演戏。 “这……” 朝阳门下的兵马司百户见状,自然也是不敢隔岸观火,犹豫了片刻也只得下令: “还不上去帮忙?” 北镇抚司比五城兵马司职级高,甚至连五城兵马司的长官都能肆意抓捕处置,岂是他一个兵马司百户惹得起的? 锦衣卫在他们面前抓捕嫌犯,他若是不表示表示,日后没准儿就被惦记上了…… 哪知下一刻。 “不劳兵马司的兄弟出手,着!” 沈炼已跃过马车飞起一脚,轻易将后生踢倒在地,抢先两下三将其制服。 “好俊的身手……” 鄢懋卿看在眼中,只怀疑这位锦衣卫大哥是故意在演自己, “这么好的身手,你他娘的能让嫌犯跑到这地方来,还能毁了老子的马车,险些砍了老子的马?” 正当鄢懋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一切的时候。 沈炼已经将那后生反手捆了,回身来到鄢懋卿雇佣的车夫面前,咧嘴笑了起来: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不想竟毁了你的马车,不过不当紧,你随我去一趟北镇抚司,北镇抚司会赔偿你的损失。” 车夫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惊险场面吓的面色苍白,虽然心在滴血,但再一听要去北镇抚司,更是吓的当场跪倒在地: “不敢不敢,能助锦衣卫抓捕嫌犯是小人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小人自理便是。” 鄢懋卿也是赶忙在一旁帮腔: “不用不用,这损失由我承担便是,也不值几个钱。” “那怎么行?” 沈炼当即眉毛一竖,正色说道, “方才缉捕逃犯,你们两位也是要紧人证,赔偿损失是一回事,还需劳烦两位随我去北镇抚司录个口供。” 说着话的同时,沈炼已经来到鄢懋卿面前,随后猛然一把夺过他正打算藏到背后的路引文书: “待录完了口供,二位再出城不迟!” “???” 这一刻,鄢懋卿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前世不慎占错了左转道的时候,他的驾照就是这么被执勤的帽子叔叔收走的,那句“明天去三大队处理”直到现在依旧令他记忆犹新。 “呵呵呵……” 看到鄢懋卿如丧考妣的模样,沈炼越发认定此人有问题。 暗自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同时,一招手又从人群中唤出几名便装锦衣卫,一行人七手八脚的押住“嫌犯”,牵着马车便要离场。 哪知才刚转身,右腿却猛然被什么东西自下而上缠了个结实。 “嗯?” 低头一看,却见鄢懋卿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此刻正像条蛇一般死死抱着他腿,眼中含泪巴巴的望着他和他手中的路引: “锦衣卫大哥,我有天大的急事,求你先把路引还我让我出城吧!” “你放心,路引上有我的姓名籍贯,我跑不了也不会跑,回头我一定主动前去北镇抚司录口供。” “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一辈子,请大哥行个方便!” 说着话的同时,鄢懋卿还悄然抓了一把沈炼的手。 沈炼手中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沉甸甸的冰凉,那是一锭银子,估摸着至少得有十两。 他怎会不明白鄢懋卿此刻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货显然是想让他先仔细看一看路引,了解一下他这庶吉士的身份,再看在上面还有内阁和吏部印章的份上,送他一个人情。 这贪官污吏! 用百姓的民脂民膏行贿,竟如此明目张胆! 沈炼心中不由越发恼恨。 【贿赂锦衣卫,记录在案!】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好歹也是一介庶吉士,百姓眼中的文曲星,众目睽睽之下竟如此不知自重? 瘫坐在地? 抱大腿? 还哭鼻子抹眼泪? 他也是中过进士的人,结识了不少同年,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何时见过这么猥琐贱格的新科进士,还是庶吉士? 沈炼余光已经注意到,此刻就连一旁的车夫看向鄢懋卿的眼神都发生了巨变,竟是那么的不自信。 幸好我与此人不是同年,否则哪怕只唤过他一声“年兄”,都将成为毕生的污点! 这一科的进士,真是倒霉…… “过来几个人,架起来带走!” …… 北镇抚司。 “混账,随我出来!” 当着鄢懋卿的面,陆炳先是板起脸来将沈炼叫了出去,随后外面就响起了他的大声斥责, “你是怎么办事的,怎可如此对待鄢吉士,回头看我如何收拾你!” 然后才是鄢懋卿听不见的声音: “我没看错你,这回事情办得漂亮,待我将此事禀报皇上,保你官升一级,等着晋千户吧……” 不久之后,陆炳再推门进来时,身后已经换上了另外一个人。 此人耸着肩膀,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如丧考妣。 “欸?!” 而看到这个人的时候,鄢懋卿亦是瞬间如遭雷击,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因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给他开了病状的太医院院使许绅! “鄢吉士乃皇上蓄士,皇上素来爱惜人才,听闻鄢吉士患上了恶疾,特意敕太医院派人前来为鄢吉士诊治。” 陆炳将鄢懋卿的表情看在眼里,依旧笑容可掬的道, “请吧,许院使?” “噗通!” 许绅闻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一把抱住鄢懋卿大腿,眼泪鼻涕横流: “鄢吉士,我把银子还你,求你松松口吧!” “皇上已经下了敕令,你这病若是治不好,我这性命也保不住,求你看在咱们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的份上,好心放我一条生路,我替一家老小求求你了!” “……” 鄢懋卿早已如丧考妣。 完了! 全踏马完了! 这是他的软肋。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逼死许绅,这病非好不可。 而且还得立刻好,马上好! 否则以许绅那真能被吓死的心理素质,只怕等不到“壬寅宫变”,也不用嘉靖帝动手,这回就有可能轻易将其送走……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嘉靖帝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并未觉得自己此前的计划存在什么明显疏漏,怎么就莫名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还一环套着一环?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就得从头再来,而且难度变的更高? (本章完) 第54章 绝交 第54章 绝交 经过许绅的一番“话疗”,不用998,也不需要5760美刀。 鄢懋卿的“肺痨”就这么神乎其神的康复了,根除! 在陆炳等一众锦衣卫官员的热情陪同下,鄢懋卿耸着肩走出了北镇抚司的大门,胸中说不出的丧气。 “鄢吉士,明日用不用在下命人护送你前往翰林院点卯?” 临别之前,陆炳还笑意盈盈的补了一刀。 “……” 鄢懋卿心里那个气啊,真恨不能在陆炳这张关公一般肤色泛红的脸上踩踏两脚。 可是看到这货那健壮勇猛,高大威武的身型,再想到他还是个武状元出身,还是嘉靖帝目前最信任的人之一,当即决定将心中的怨气发泄在一名跟在他身后的锦衣卫百户身上。 都怪这个该死的锦衣卫百户! 尽管鄢懋卿也知道这个锦衣卫百户只是一个奉命办事的角色,就算自己真出了朝阳门,最后肯定也会被抓回来。 但想到此人在朝阳门下那般演自己,不放两句狠话他心中愤懑,今晚恐怕很难睡着。 而且如果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的话,得罪锦衣卫或许也能提供一些助力。 于是鄢懋卿露出一脸恶相,指着那个锦衣卫百户道: “我记住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沈炼。” 那人上前一步,迎上鄢懋卿怨恨的目光。 “?!” 鄢懋卿一怔。 妈了个巴子的,这人居然是沈炼,难怪演技那么差? 行吧,看在你后来死的那么惨的份上,老子也先不与你这种愣头青计较! 于是吭哧了半晌之后,鄢懋卿决定在陆炳面前给沈炼挖个小坑,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能不能把我贿赂你的那十两银子还我?” “已经充公了。” 沈炼一脸坦荡,正色说道。 …… 垂头丧气的回到自家小院,鄢懋卿依旧沉浸在今日的沉重打击中无法自拔。 原本他还想着一走了之之后,讹诈翊国公郭勋的那五百两银子也就成了一笔烂账,从此以后就不用还了。 现在倒好,人跑不了,这笔账怕也赖不掉了。 说起来…… “谁来告诉我朱厚熜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那封殿试答卷的事我不是已经解释清楚了么,《玄破苍穹》不是也说明白只是杜撰的话本了么,我既不能拍他的马屁,又不能助他修仙,还是个藏不住事的大嘴巴,更不能像宫女一样夹红枣给他吃,他为何偏偏盯着我不放?” “还有那个陶仲文。” “我当他面砸他的饭碗,他就一点都不恨我,没有率一众方士巫师在朱厚熜面前进些我的谗言?” “不给力啊老道士……” “……” 这一想就是一整天。 直到酉时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百折不挠的他才重新做好了心理建设。 再寻找机会吧,有志者事竟成! 凭我的聪明才智,下回一定能成! 再者说来,朱厚熜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在他这一朝获罪罢官简直不要太容易,只需注意方寸,别不小心丢了性命就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景卿贤弟,景卿贤弟!” 院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好邻居高拱上了一整天馆课回来了。 鄢懋卿收回思绪,起身给高拱开了门。 高拱却谨慎的后退了一步,捂着口鼻瓮声瓮气的问道: “景卿贤弟,你这肺痨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为何昨夜不与愚兄说明?” “肃卿兄不必担忧,已经完全康复了。” 鄢懋卿叹了口气,无奈的道。 “完全……康复了?!” 高拱当场愣住,眼睛瞪如铜铃。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不治之症能够完全康复。 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个康复过程只用了一天……不,确切地说是几个时辰,这若是真的,简直就是一场奇迹! “太医院的院史听闻我患了肺痨,亲自前来为我诊治,自然药到病除。” 鄢懋卿咬着牙道。 “肺痨都能药到病除,这院史岂不是神医?!” 高拱闻言只觉得更加震惊。 “是啊,老神了,要不怎么人家能做太医院的院史?” 鄢懋卿却已经不想再提及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瞅着高拱空荡荡的双手道, “肃卿兄,你得知我身患绝症,才下馆课就来探望我,这份情谊真是令我感动,不过你说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我没带礼物啊……” 高拱一时语塞,面皮微微泛红, “回头补上,一定补上!其实愚兄今日前来,一来自然主要是为了探望你,二来则是顺便向你询问一件小事。” “不知肃卿兄要问何事?” 鄢懋卿一边在心里暗骂高拱没有同情心,一边笑着问道。 高拱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声音也虚弱了不少: “就是昨夜你对我说起的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解决鞑患的良策,你确定能行么?” “反正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日后有了机会,肃卿兄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鄢懋卿反问。 “可今日夏阁老在馆课上问策鞑患,轮到我时我将你的策略说了出来,非但惹来满堂质疑,还受了夏阁老训斥……” 高拱满脸委屈的道。 “他们质疑你,那是他们没见识。” 鄢懋卿一边怀疑这个时期的高拱是不是初入官场尚未开窍,一边理所当然的道, “夏阁老斥责你,则是因为夏阁老是主战派,他绝对无法接受大明与鞑子通贡,你这等于撞到了枪口上。” “所以我才说,待你有朝一日有幸成为朝廷的肱股之臣时,再推动此策不迟。” “不过还请肃卿兄切勿忘记我的警告,任何时候都不要说此策是我告诉你的,否则我必与肃卿兄绝交!” 听到这话,高拱顿时眼神闪躲,面露惭愧之色: “那我走?” “什么意思?” 鄢懋卿一怔,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景卿贤弟,说来惭愧。” 高拱低垂下头,不无歉疚的小声嘀咕, “今日那些同窗笑我异想天开,夏阁老又斥我丧权辱国时,我一时吃不住压力,心里想着反正你也得了肺痨,恐怕不久就要回乡养病,今后肯定也不会再踏足翰林院。” “所以……所以……” 鄢懋卿瞬间明白了什么,本就郁闷的心脏又隐隐作痛起来: “所以你就把我卖了?!” “滚出去,绝交!” (本章完) 第55章 义父 第55章 义父 “景卿贤弟,愚兄这不是也没想到么,你这肺痨居然……” 高拱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但也是个认理的人,此刻自知亏欠了鄢懋卿,就算鄢懋卿态度恶劣,也只能被迫忍着。 “请你离开,我不想再看见你!” 鄢懋卿捂着胸口,依旧气急败坏。 “我愿意补偿你,你如今肺痨痊愈,明日便要再回翰林院报到了吧?” 高拱连忙又道, “我对天起誓,自明日起,我在翰林院一定全力维护于你,绝不让你因此事受同窗欺辱!” 他还以为鄢懋卿是因为怕坏了名声恼怒,情急之下也没与此前那封殿试答卷的事联系,只想着如何尽力补救。 哪知他不提这事还好。 一提这事鄢懋卿立刻又想起今日离开北镇抚司的时候,陆炳的那句“明日用不用在下命人护送你前往翰林院点卯”。 这分明就是一种威胁,逼迫他今后老老实实前去上课,否则锦衣卫恐怕就要介入用强…… “走!圆润的离开!!!” 鄢懋卿心脏不由更疼,直接动手将高拱推出了院子,“嘭”的一声狠狠碰上院门。 “呼——” 颓然靠在门后,鄢懋卿的身子慢慢下滑,最后无力的坐在地上。 今天虽然同样是十二个时辰,但这十二个时辰内,他却感受到了来自全世界的恶意,仿佛整个大明从上到下都在与他作对。 他心里清楚。 明日被迫前往翰林院上课,便将锁死他未来的三年时间。 馆课!馆课!还是馆课! 经过这件事,夏言和翰林院的那些学士怎还会不明白嘉靖帝的意思? 尤其是夏言,别看他当了内阁首辅之后略微有些飘了,在有些事情事情上胆敢违背嘉靖的意思,甚至有时为了舆情还敢公然站到嘉靖的对立面。 但这老登其实一点都不傻。 他也写得一手好青词。 嘉靖真正发怒的时候,他也跪的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诚恳。 每当元旦和嘉靖诞辰,他的贺表还比谁上的都快。 而且这老登是真有一些真才实学,绝不是碌碌无为的庸臣。 就拿去年来说,昭圣太后逝世,他在回答太子丧服礼制时,奏疏里有错字,嘉靖因此严厉斥责,甚至还用上了“这内阁首辅你不干,有的是人来干”之类的职场经典pua用语,毫不掩饰命他致仕的想法。 夏言惶恐之下,竟连夜进呈十四篇有关边境防务的策论,用货真价实的才华与智慧,当场稳定了嘉靖的情绪。 所以在明白了嘉靖帝这层意思的情况下。 即使夏言依旧对他怀有敌意,应该也不会继续明目张胆的设法将他逐出翰林院,最多在馆试和三年后散馆的时候,借助他人之手给他使些绊子。 也就是说,未来这三年馆课,他怕是逃不掉了。 “难啊……逼死我算了。” 鄢懋卿完全可以想象,这三年他怕是很难再找到致仕的机会。 毕竟身为一名庶吉士,他就算不断搞事,大部分时候也只能局限在翰林院,连被御史言官弹劾的资格都没有。 这才是他内心最为恼怒、也最为绝望的地方。 高拱只不过继撞上夏言的枪口之后,又撞上了他的枪口,因此受到迁怒。 至于那个针对鞑靼的奇招,其实无伤大雅。 毕竟那奇招在真正成事之前,别说是夏言不信,就算从翰林院传出去,还传到了嘉靖耳中,嘉靖只怕也很难相信。 甚至如果鄢懋卿不是穿越者,有人与他说起这个奇招,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唯一的不同则是。 夏言是个主战派,嘉靖是个务实派,鄢懋卿却是个投机派…… “我不认命……我绝不会就此认命,谁也别想将我套牢,绝不!” 鄢懋卿发狠般的在心中咆哮,尽管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种于事无补的无能狂怒。 就在这时。 “咚咚咚!” 背后的门板又被扣响,鄢懋卿以为是高拱还守在外面,当即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你还不走?再不走当心我用尿泼你?” “欸?” 门外随即传来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高拱,而是刘掌柜, “鄢吉士,你这是怎么了,何故如此恼怒?” “原来是刘掌柜,你来做什么?” 鄢懋卿这才调整了一番情绪,起身将门打开。 而也就在院门打开的同时,他脑中也仿佛随之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一道灵光猛然窜动起来! 翊国公郭勋! 该死,我怎么把郭勋这条致仕支线给忘了! 郭勋本来就是这个play中的一环,我本来就打算与他扯上一些关系,以求在他落马的时候受到牵连,从而助力致仕这个很有前途的终极目标。 如今主线已经走不通了,那何不将这条支线利用起来走个通透? 反正郭勋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如果历史轨迹不变,郭勋也注定要下诏狱,注定会死在狱中,鄢懋卿利用起他来也不会任何心理负担…… “嘿嘿,这不近日又有不少人来书局催促下期话本,小人也是没有办法,只得厚颜前来问一问鄢吉士,下一期话本的稿件何时能够完成。” 刘掌柜眼见鄢懋卿情绪不太好,只得小心翼翼的试探, “鄢吉士若是有要紧事,这话本的事倒也不急,小人过几日再来便是。” “我的确有更要紧的事,你来的正是时候,只是不知此刻我义父是否在翊国公府?” 鄢懋卿张口就来。 “义父?不知鄢吉士的义父是……” 刘掌柜愣了一下。 鄢懋卿点了点头,脸不红心不跳的道: “自然是翊国公,难道还能是旁人?” “呃?!” 刘掌柜闻言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只知道前几日鄢懋卿被召进入西苑却受了廷杖,郭勋与其翻脸派人前来收账的事情。 甚至为了避免脸面上不好看,那日他还特意找了个借口没来参与。 却不知鄢懋卿何时已经不声不响的将他的主子拜做了义父,这事儿郭勋的亲信家仆张显也并未与他提过啊? 不过有一件事刘掌柜倒可以肯定。 那就是张显那日收账并未成功,郭勋也并未继续真正与鄢懋卿翻脸。 否则他的房契就收回来了,鄢懋卿绝不可能继续安稳的住在这里,而他也不敢继续与鄢懋卿来往,今日更不敢前来催稿…… 这件事中一定有些他不配知道的秘辛。 所以,鄢懋卿拜了郭勋为义父的事。 不论是真是假,此刻他都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确保自己两不得罪。 如此权衡了片刻。 刘掌柜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翊国公此刻应该是在府上,只是不知鄢公子问这个作甚?” (本章完) 第56章 高拱日记 第56章 高拱日记 只听刘掌柜口中的“鄢吉士”悄然变成了“鄢公子”。 鄢懋卿便知道自己已经将其忽悠住了。 于是一个时辰后。 在刘掌柜的指引下,鄢懋卿踏着漆黑的夜色顺利进入了翊国公府,站到了郭勋面前。 “鄢吉士,老夫听刘掌柜说,你有极为要紧的事求见老夫?” 那日亲信家仆张显前去收礼收宅收钱,最后却只带了鄢懋卿的一句反问回来,郭勋便对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 毕竟鄢懋卿的反问不无道理。 他在西苑挨了廷杖却还能好端端站着,这的确足以说明皇上下令的时候留了情。 也足以证明鄢懋卿这颗棋子并非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至少没有坏了他的大事,当下与其翻脸的确为时尚早…… 哪知鄢懋卿不但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 “卿半生飘零,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卿愿拜为义父!” “???” 郭勋始料未及,顿时一脸懵逼,这货现在又是在闹哪出? 也就是这句话是后世94版《三国演义》中吕布的台词,原著中压根儿没有这样的话。 否则就凭郭勋这样的资深文学爱好者,同时还在他的鹿鸣阁刊刻过大量的《三国志演义》原著,仅凭这么一句,郭勋便可听出鄢懋卿心怀不轨,狼子野心。 不过即使是这样,郭勋也对鄢懋卿心有提防。 此前先恭而后倨,甚至敢讹诈于他,如今又先倨而后恭,天知道此獠究竟安了什么心思? “!!!” 一旁的张显更是瞠目结舌。 他这些年见过不少与他家主子套近乎的人,却还从未见过像鄢懋卿这样一上来就拜义父的,端的是开辟出了一条全新的赛道,也太他娘的奸了! “其实那日自西苑出来,卿便该来向义父预警。” 眼见郭勋没有答应,鄢懋卿也不失望,只是自顾自的又道, “只是恐怕人多眼杂,万一传入皇上耳中,恐怕为义父惹来猜疑,使得义父的处境愈加危急,因此才不得不掩人耳目,待风头过去一些再来拜访。” 预警? 危急? 这两个词顿时又吓到了如今本就杯弓蛇影的郭勋,不得不上前搀扶: “来来来,你先起来,与老夫细细说来。” “卿今日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今后便只能与义父共同进退,若不能与义父结为父子,卿的一片赤诚之心恐怕不知如何安放!” 鄢懋卿坚持不可能起身,又玩起了老套路。 偏偏郭勋此刻正处于尿急乱投币的阶段,就是很吃这一套。 于是只得先命张显端来一杯茶,点头答应: “既然如此,老夫便认下你这个义子,你敬了老夫这杯茶,自此之后我二人便以父子相称。” “义父,请喝茶!” 如此行过礼之后,鄢懋卿方才站起身来,神色凝重的说道, “如今卿与义父已是父子,有些事自然不敢对义父隐瞒,卿那日被皇上召去西苑,非但见到了皇上,还见到了陶仲文和一个名为段朝用的方士……” 段朝用?! 听到这三个字,郭勋心中不由越发担忧,不过同时也越发确定,今日将鄢懋卿认作义子乃是明智之举: “后来呢?” “后来卿才知道,原来这个段朝用竟是义父举荐的人,此人已经背叛了义父,亲口承认此前向皇上进献的银器乃是义父资助。” 鄢懋卿接着道, “皇上因此龙颜大怒,质问我是否与段朝用一样,与义父联合起来欲行欺君之事。” “我自是咬死不认,怎奈陶仲文始终从旁作梗,定要坐实了义父的欺君之罪,陷义父于死地。” “我为自保,更为维护义父,争论之中一时气急对陶仲文出言不逊,这才惹恼了皇上,以咆哮皇殿的罪名挨了廷杖被扔出西苑。” “义父,我这回虽尚未暴露,但有段朝用背叛,又有陶仲文谗言,义父只怕危矣。” “因此请义父提前加以应对,万不可疏忽自误!” “夸嚓!” 郭勋闻言一把摔了茶杯,怒发冲冠而起: “陶仲文这个杂毛贼道,老夫与他势不两立,真当老夫手中没有他的把柄?” 由不得他不信,毕竟相关段朝用的事,就连郭勋身边的亲信都没几个知道,再加上皇上目前又是秘密处置,朝堂中知道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何况鄢懋卿这个最近才有所接触的外人? 鄢懋卿见状心中暗喜。 很好! 赶紧打起来吧,狗咬狗,一嘴毛。 反正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此驱虎吞狼,事情闹大了丢的可是嘉靖的脸,嘉靖八成一个都不会放过。 等到了那时,鄢懋卿这个郭勋新认的“义子”,自然也有很大概率受到牵连,顺势致仕回乡,正是一举三得! …… 与此同时,高宅书房。 昏暗的油灯之下,正经人高拱正像往常睡前一样,认真的记录手札(日记): 【景卿贤弟,对不住,我说谎了。】 【你着重警告我的事情,我既已亲口答应,自然放在心上,又怎会在馆课时四处乱说,我高拱岂是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 【只因今日下了馆课,宫里的公公拦住了我。】 【公公持有皇上的敕令,乃是奉皇上旨意寻我问话。】 【公公不问旁的,只问昨夜我与你饮酒之后,进入房内彻夜未出所为何事。】 【我虽不知此事为何能够惊动皇上,亦不敢追问。】 【但自古忠孝两难,忠与孝尚且如此,你我之间的情谊又怎抵得过忠孝二字?】 【我立志做个忠臣,然后才是良友,因此不得不尽人臣之本分,将你昨夜所言之事悉数告知。】 【景卿贤弟,你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相信你得知此事,定会理解于我。】 【可宫人已代皇上对我下了禁令,禁止我将此事泄露,这亦是人臣之本分,因此我只能使用此等既不违臣子之道,又不负君子之交的方式提醒于你。】 【若你因此不愿再与我往来,我亦理解。】 【不过景卿贤弟,方才得知你肺痨痊愈时,我是衷心为你欢喜。】 【我今日说过今后会补偿你,在翰林院一定全力维护于你,这句绝非谎言……】 (本章完) 第57章 三无皇上 第57章 三无皇上 乾清宫。 “这算什么鸟奇谋,鄢懋卿还如此藏着掖着?” 看过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佐呈递上来的手录,朱厚熜竟没忍住爆了句不合身份的粗口。 “……” 黄锦默默立于一旁,不敢轻易接茬,只在心中暗自腹诽。 他已经不记得这位皇上多少年不曾爆这样的粗口了,遥想似乎是在二十多年前,这位皇上还在兴王府做世子的时候。 那个年纪的稚童嘛,时常不以爆粗口为耻,反以为荣。 不过……自殿试之后,鄢懋卿这三个字在乾清宫出现的频率是否略有些高了? 不但频率比较高,而且似乎也十分持久。 这都已经过去一两个月了,皇上还能时常提起此人。 若是换在平时,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科进士,早就被皇上抛诸了脑后。 不信现在问问皇上这一科的探是谁,皇上一准儿说不出来,说不定连状元是谁都早已不记得了…… “黄伴,你也来瞧瞧,与朕说说鄢懋卿这所谓的奇谋究竟是一无是处,还是多少有些可取之处?” 朱厚熜一个人骂完了还不够,又瞅了一眼黄锦,当即决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是。” 黄锦回过神来,赶忙躬身上前取过手录查看。 如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之后。 黄锦已是一脑子问号,只觉得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戏弄了一番,心中果真有槽不吐不快。 眼见朱厚熜正等着自己回话,他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才极为克制的说道: “皇爷,奴婢虽不懂军国大事,但也觉得这所谓奇谋有些儿戏,且没有相应论证,看起来只是一厢情愿的臆想。” “就没什么可取之处?” 朱厚熜依旧一脸调笑的追问。 黄锦作沉吟状,小心翼翼的道: “这……奴婢实在看不出来,恳请皇爷提点一二。” “呵呵,依朕所见,这所谓奇谋最大的可取之处,便是的确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只凭一人一张巧嘴便有可能暂时唬住鞑子,至少为大明换来数月、甚至是一年的安稳。” 朱厚熜笑呵呵的道。 “皇爷说的是……” 黄锦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只不过唬住鞑子一些时日,与奇谋中提到的“一劳永逸”却是相差甚远。 而且待鞑子反应过来时,只怕立刻便会恼羞成怒,从而发起更加频繁猛烈的袭扰,大明一样会为此付出代价。 说起鞑子这回率军越关南下,究其根本原因便是派来使者要求通贡,非但被大明一口回绝,还扣留了鞑子使者,并高价悬赏吉嚢和俺答的人头,令其恼羞成怒所致…… 其实在黄锦心里,鞑子畏威而不怀德,任何协议都不能换来和平。 对待他们最正统的策略,应该是像大汉武帝一样以战止战,祭出大汉双璧主动出击,将鞑子彻底打残、打废。 可惜这也同样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毕竟,一来皇上不是大汉武帝(这可不兴说,会诛族,哪怕在心里也必须重新说,免得哪天说漏了嘴)…… 一来,前面的先帝不像大汉文帝景帝一样给皇上留下大量遗产,没钱怎么打? 二来,大明也没有什么大汉双璧,至少现在还未曾找到,没将怎么打? 三来,大明边务早已废弛多年,莫说是那些边防小哨,就连九边重镇如今都有大量编户逃亡,有些地方据说已是“在册不过纸上之捏,在户尤为空中之影”的情况,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可想而知,没兵怎么打? 皇上心里何尝不苦。 光是没兵的事,他便已焦头烂额。 前些日子强压翊国公郭勋厘清军务,就是为了此事,不求根治,哪怕略微有些起色都行。 哪知皇上一手拔擢起来的郭勋竟直接来了个临阵脱逃,打死不肯领命。 不过说起来,此事也不全怪郭勋。 此前皇上也曾派了许多人去办这件事,结果这些人回来要么只抓了两条小鱼应付交差,要么干脆就因为各种突发情况去都没去成,有的甚至死的不明不白,谁还敢继续去趟这个浑水? 都说皇上是九五之尊。 九五之尊也不可能仅凭下面递上来的军籍黄册就厘清军务,还不是得靠信得过的人去查去办? 都说皇上一心玄修,荒废朝政。 可又有谁看见,皇上到了这个时候,依旧在秉烛批阅奏疏,内阁递上来的那些票拟,至少有一半是皇上亲手批红? 这天下终归是皇上的天下,于公于私,天底下又能有谁比皇上更在意天下? 心中想着这些,眼中看着朱厚熜脸上那略带疲惫的笑意,黄锦的鼻子就莫名发酸…… “这些都是近日弹劾郭勋的奏疏?” 朱厚熜忽然又扒拉着一大摞厚厚的奏疏问道。 “正是。” 黄锦赶忙吸了下鼻子,上前一步逐一介绍亲手码放的奏疏, “这几封是翊国公因鄢懋卿殿试答卷泄露之事,反过来弹劾内阁的奏疏;这些,是近日因鞑子越关南下,群臣进呈上来的相关边防事务的策论;还有这些,是户部尚书奉皇爷之命呈递上来的出入账目公文……” “去吧,即刻命人召郭勋进宫,不要声张。” 朱厚熜点头打断了他, “段朝用的事……这个朕亲手立起来的翊国公,也是时候给朕一个交代了。” …… 一个时辰后,今夜月黑风高。 “罪臣罪该万死!” 才将鄢懋卿认作义子不久的郭勋面如土色,此刻已卸去了冠带,也脱去了鞋履,披头散发的跪在朱厚熜面前不住磕头, “还请皇上明鉴,此事绝非罪臣所为,定是有人买通了段朝用的弟子,意图借此污蔑罪臣……” “嘭!” 朱厚熜一掌拍在案上,眼中闪烁寒芒: “难道段朝用也被人买通了,不惜赔上全家性命都要污蔑你这一回?!” “!!!” 郭勋身子一颤,顿时没了声音,只剩下撅起的屁股还在瑟瑟发抖。 “哼……” 朱厚熜随即发出一声沉重的龙息,声音略微缓和一些, “你如今已年近古稀、又是朕一手拔擢,朕实在不忍……杀你,再给你最后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朕今日得了一个奇谋,你先看看吧。” “?” 一旁的黄锦闻言不由一怔,皇上不久之前不是还将其骂作“鸟奇谋”么? (本章完) 第58章 父慈子孝 第58章 父慈子孝 而且如果黄锦没记错的话,皇上不是历来反对与鞑子通贡的么? 此前有官员提议不如先与鞑子通贡,以求边境安稳,皇上还曾严厉斥责: “乃敢听信求贡诡言,辄骋浮词代为奏闻,殊为渎罔。” 虽然鄢懋卿这个“鸟奇谋”看似不是为了委曲求全而与鞑子通贡,但本质依旧还是通贡,这要是拿到朝堂上去朝议,事情办不成不说,皇上的强硬人设岂不也要崩塌? “这……” 听到朱厚熜口中直白的说出“杀你”二字,郭勋亦是心脏骤缩,连忙接过那纸“奇谋”逐字逐句认真阅读…… 朱厚熜则是冷眼看着郭勋。 他给郭勋看的就是司礼监递上来的原版手录,并未隐去其中这奇谋出自鄢懋卿之手的信息。 因为在他看来,这件小事非但不影响大局,相反还能顺便再略微敲打一下郭勋。 毕竟他已经从沈炼的爰书上,得知了郭勋私下使用房产财物收买鄢懋卿的事。 此事亦非人臣所为,他郭勋难道还以为可以欺瞒了朕不成? 果然! 朱厚熜很快就注意到,郭勋才只看到一半,身子便已更加剧烈的颤抖起来。 随即一双老眼中老泪纵横,似乎费了老大力气才始终将眼泪噙在眼中,不让其不争气的滑落下来。 “呵呵,这回终于知道怕了?” 朱厚熜心中暗自欣慰, “朕治不了整个大明,还治不了你?” “知道怕了就好,知道怕了才能明白这次将功赎罪的机会是多么的来之不易,才能懂得用心给朕办事,才不敢再推三阻四。” 然而朱厚熜哪里会想到,此刻郭勋心中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他这眼泪虽有濒临绝境的恐惧,也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但更多的竟然是内心热腾的感动? 感动! 眼泪怎么还克制不住了呢? 老夫终究是上了年纪,眼窝子也变浅了许多…… “想不到鄢懋卿这小子,竟是个如此孝顺的好孩子,老夫此前真是冤枉了他啊。” “这个臭小子,方才他去老夫府上强拜义父,说什么一片赤诚之心无处安放,老夫还误会他又在耍什么招,处处提防于他。” “如今再细细想来,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老夫?” “好孩子,真是老夫的好义子!” “敢情他在西苑得知老夫如今因段朝用之事陷入万劫不复之险境后,竟一声不响的给老夫寻了这么一条活路?” “从这个异想天开的奇谋中便可看出,如此手段只怕最多也就唬住鞑子一时,哪里会是什么能够一劳永逸解决鞑患的良策?” “但这就已经够了,皇上如今无钱可派、无将可信、无兵可用,见了这种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的奇谋,哪怕明知难以成事恐怕也忍不住要试上一试,因为他早已别无选择,这正是这孩子的聪明之处。” “而哪怕唬住鞑子一时也是功劳,还是老夫只动一动嘴皮子就能取得这功劳,这条老命自然也得以保全!” “偏偏这小子方才在府上时还故意不说,这是打听到再过两日就是老夫的寿辰,打算将此事当做一个大大的寿礼献给老夫呐……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得此义子,夫复何求!” “老夫这辈子值了!” “这孩子待老夫这般用心,老夫日后若是亏待了他,岂非畜生不如?” “……” 郭勋终于看完了整篇手录,老泪到底还是没能完全噙住,于是不动声色的抬手擦了一把脸,才伏身明知故问: “请皇上明示,罪臣虽肝脑涂地,马革裹尸,不敢有负圣恩!” “如今鞑子才去不久,救济事宜近在眼前。” 朱厚熜要的就是这个态度,当即点了点头,正色道, “朕欲封你为巡按御史,赐你尚方宝剑,前往朔州、石州一带督查救济事宜。” “不过救济事宜在明,奇谋之事在暗。” “只要能将此事办成,段朝用与这些弹劾奏疏上的事,自有朕来给你兜底!” 郭勋一听就明白了朱厚熜的心思,他压根就没打算将这个奇谋端上朝堂。 不过想来也是。 这个奇谋一旦端上朝堂非但将引得主战派坚决反对,还等于昭告了天下,保不齐有汉奸向鞑子通风报信,还如何施展出来? 何况这种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的事,本来也用不着其他堂部协助,完全没有朝议的必要。 于是像朱厚熜一样别无选择的郭勋立刻答应下来: “罪臣领旨!不过罪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 朱厚熜颔首,只要有人用心给他办事,他向来还是比较护短的。 “罪臣请求皇上恩准鄢懋卿与罪臣同去,这奇谋既是鄢懋卿提出来的,若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岔子,此人在场可以确保顺利无虞。” 郭勋伏身说道。 好孩子,好义子! 你今日拉义父一把,义父怎能将功劳独占,不尽力举你一手? 这便是父慈子孝吧,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准了,此事朕既交给了你,用人用度你决定便是。” “谢皇上圣恩!” …… 次日一早,寅时三刻。 鄢懋卿睁着半只眼睛走出房门,怀着上坟的心情准备洗漱,然后乖乖前去翰林院上馆课。 结果才刚出来,就被院墙外攒动的人头吓了一大跳,惺忪的睡意瞬间全无: “什么情况,昨夜这附近出命案了?” “快快快,公子起来了!” 院外立刻传来一阵喧闹,随即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只能看到一片低垂的人头。 鄢懋卿见状心中越发奇怪,走上前去将院门打开向外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 只见外面起码立了二三十号人,全都低垂着脑袋面向他的院门。 领头的人鄢懋卿还认识,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郭勋的亲信家仆张显。 “恭迎公子!” 见到鄢懋卿,张显立刻率先躬身行了个大礼,剩下的人亦是整齐划一,纳头便拜: “恭迎公子!!!” “嘘!你们小声点,邻居们还没起床,回头都来骂我。” 鄢懋卿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脸迷惑的望向张显, “你们一大早围了我的院子意欲何为?” “我可警告你啊,我不但有功名在身,昨夜还拜了翊国公为义父,这事你也是知道的,别跟我俩造次!” 感谢【幻身迷你】老爷100起点币、【书友20231024184235076】老爷200起点币、【书友20210301106480723122】老爷500起点币的打赏支持。 拜谢。 (本章完) 第59章 死亡凝视 第59章 死亡凝视 “不敢不敢,此前小人有眼无珠。” 张显连连点头哈腰,赔笑讨好的笑容, “今日小人是奉了翊国公之命,特意抬着轿子前来护送公子前去翰林院上馆课。” “?” 鄢懋卿闻言又是一愣。 前有北镇抚司威胁他去上馆课,今有翊国公一大早直接派人前来监督他去上馆课。 这都是什么牛马恶意? 把小学生当倭人整,生日礼物送习题练习册? 不过话说起来,能被锦衣卫和翊国公联手杜绝翘课行为,他这应该也能算是古今中外第一人了吧? 心中自嘲了一番,鄢懋卿看了看张显身后那顶的银顶四抬大轿,立刻开始寻找借口: “这恐怕不太好吧,依规矩只有三品以上的文官才能乘坐四抬官轿,我无品无级怎敢逾越?” “公子不必在意,这是翊国公的轿子,旁人敢说什么?” 张显理所当然的笑道。 “翊国公的轿子怕也不行,我听说朝廷还有武勋禁止乘轿的规矩,你回去之后最好提醒一下翊国公。” 鄢懋卿又故意说道。 “公子果真是一片孝心,处处为翊国公着想。” 哪知张显竟面露感动之色,紧接着便又说道, “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了,如今京城人人坐轿,哪还有那么多逾越不逾越的说法,就看手里有权没权,有钱没钱。” “那两个丫头,还不速速过来服侍公子洗漱更衣?” “还有你们几个,把东西都抬进去,当心着点,磕着碰着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说着话的同时。 立刻有两个脸上略带稚气的小豆芽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立在鄢懋卿身后,躬着身子请求服侍他洗漱更衣。 剩下十几人竟又或抬或端,将一大堆蒙着布的礼物送进院内,毫无边界感进入院内的几个屋子寻找地方归置。 这已经是郭勋自馆选之后送给他的第三波礼物了。 鄢懋卿这一进的小院眼见着就越塞越满,再这么下去恐怕连立锥之地都不再有。 正当鄢懋卿越来越看不懂的时候,张显已经凑到他耳边,小声附耳补充: “公子,翊国公怕公子因银子的事受了委屈,又教小人送来了一千两银子,就藏在那四个下人抬的红箱子里。” “这宅子怕也不合公子的身份,不过公子不必担忧,翊国公已经命小人四处寻摸,小人三日之内一定给公子寻得一处伸得开腿的心仪宅子,只是不知公子对宅院是否有什么特别的需求……” “???” 鄢懋卿听罢心中不由更加迷惑。 这可就不怎么像是来“押送”他去上馆课的了,倒像是“真心实意”的器重于他? 可这是因为什么呢? 难不成就因为他昨夜强行拜了郭勋义父之后的那通“表白”? 可是郭勋实在不像是缺爱的人啊,并且他也不缺子嗣,属实没必要对一个只见过两面就强拜义父的外人如此偏爱吧? …… 乘轿前往千步廊的路上,鄢懋卿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询问张显,张显也是含糊其辞,绝口不提昨夜郭勋忽然被皇上急召进宫的事。 最后鄢懋卿也只能归咎于自己昨夜演技太好,一不小心唤醒了郭勋隐藏在心底的“舔犊父爱”。 不过这样也算是超额完成了计划。 反正他本来的目的也是与即将覆灭的郭勋扯上关系,好在接下来的事件中受到牵连,从而实现致仕回乡的终极目标。 而郭勋此举,虽然不知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无疑是在宣示与他刚刚建立的亲密关系,鄢懋卿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已经变成了如何与郭勋保持距离,避免牵扯的太深,以致一不小心把自己这条小命都给搭进去。 至于那些越来越多的钱财嘛。 希望自己日后逃离京城的时候,郭勋不会命人千里追帐吧?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再过几个月郭勋这条老命都要丢在诏狱,命都没了还要钱做什么,这笔账迟早都会成为一笔无人问津的烂账。 说来也是讽刺的很。 他明明一心只想致仕回乡,却偏偏在京城的宅子越住越大、家产也越来越多了,这都什么破烂世道……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公子,咱们到了。” 张显掀开帘子,陪着笑提醒。 “有劳了。” 鄢懋卿收回思绪,从官轿上下来望了一眼,果然已经到了正阳门下。 紧接着下一刻,他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凝视! 眼下正是朝廷官员进宫或前往各部衙门点卯的早高峰,途经正阳门的人络绎不绝。 有资格和财力乘坐四抬大轿的人,虽然未必认识他,但却认识张显。 没资格和财力乘坐四抬大轿的人,就算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张显,却一定认识四抬的银顶官轿。 更别说其中还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也认得他。 就比如鄢懋卿刚一下轿就迎面碰上的礼部尚书严嵩,他也是刚从轿上下来,之前被鄢懋卿开过瓢的家仆严年正在小心为他整理仪容…… “?!” 鄢懋卿明显注意到严嵩眼中划过一抹惊疑,甚至还特意眨了两下眼,确认自己没有老眼昏。 “见过严部堂。” 鄢懋卿见状淡然一笑,施礼拜了一拜。 如果历史轨迹没变的话,被他拜做义父的人就是这位,而不是翊国公郭勋。 “呃……” 严嵩迟疑了一下,依旧是一副没缓过神来的模样。 结果这一迟疑,鄢懋卿已经迎着无数死亡凝视飘然而去,走向人数最多的那道门廊排队去了。 望着鄢懋卿的背影,严嵩沉吟了半晌,终是轻声问了严年一句: “严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我上回命你给鄢懋卿送去的二十两银子太过寒酸,反倒被他视作是一种羞辱,因此才未能成事?” 与此同时。 “景卿贤弟……” 排队的人群之中,一早腿着前来点卯的高拱亦是神色一阵恍惚, “才一夜未见,他怎么坐着四抬官轿来点卯了?” “难道他此前故意隐藏了家世,其实比我这三代京官的家世显赫的多,如今忽然决定不再伪装了?” “不过他还只是一个庶吉士,此举是否过于张扬?” “稍后还是寻个空当提醒他一番,免得引来他人嫉恨,以此事参他举止逾越……就是不知他还愿不愿与我说话。” (本章完) 第60章 惊喜 第60章 惊喜 高拱的担忧不无道理。 在他身后不远的队列中,就正有一人死死盯着鄢懋卿,眼中升腾起熊熊妒火。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被迫与鄢懋卿“宫门斗殴”的江西进士张裕升。 他虽没有在馆选时选中庶吉士,但却分配去了严嵩执掌的礼部观政。 这顿时又让他坚定的认为此前严嵩对他“三笑留情”并非是自己的错觉,严嵩心中终归是看好他的,只不过他还需要优秀的再明显一些,才能真正走进严嵩心里…… “嘿!文瑞兄,鄢懋卿不过是个庶吉士,便敢乘坐四台官轿,似你这般正直不阿的义士,心中定是已经看不下去了吧?” 旁边一个同在礼部观政的“年兄”碰了碰他的肩膀,扬着眉毛小声道。 “呵呵。” 张裕升回过神来,不由再次想起了那日宫门下“斗殴”的场景,面皮隐隐发烫作痛,又心知这个所谓“年兄”没安好心,于是冷笑了一声反问, “难道伯清兄决意当众站出来与鄢懋卿当面对质,不如在下助伯清兄一臂之力?” “怎敢怎敢,在下人轻言微,只是说说而已……” “年兄”连忙讪笑着摇头退步,不敢再多说什么。 张裕升也不再理他,目光又看向正阳门另外一侧不需排队便可进入的门廊,此刻严嵩正优先穿过门廊进入其中。 “鄢懋卿攀附上了翊国公之后,际遇立刻与从前有了天壤之别。” “论文采,我黄榜名次远在他之上,他能在馆选时选中庶吉士,定有翊国公暗中相助,说不定文章也是找人代笔;” “论名望,我虽不是有口皆碑,如今也名不见经传,但却远强于他那过街老鼠一般的名声;” “论智慧,我乃能屈能伸的大丈夫,他则张扬放纵,四处丢人现眼,早不知遭了多少人嫉恨。” “我有三胜,他有三败!” “他能有如此际遇,只不过是赢在了一次机会。” “如今我何尝没有这样的机会,只要紧紧抱住严部堂这条大腿,未来还长得很,官场沉浮之间,谁能笑到最后还犹未可知!” “鄢懋卿……那日的掌掴之仇,待我亲自来报!” …… 一个时辰后。 “严部堂,学生翻阅嘉靖九年修成的《大明集礼》一书,其中有几处不解,可否请严部堂为学生解惑。” 张裕升借助与严家的同乡情谊,捧着大明的官方礼法书籍来到严嵩面前虚心请教。 “哦?且说来听听。” 严嵩很擅长做礼贤下士的姿态,当即平易近人的笑道。 张裕升依提前做好的标记将书籍翻开,指着上面的几列字正色道: “严部堂请看,此书是当今皇上命三十余名博学鸿儒修成,此处对官员的冠服、车马、器用等各项皆有明确仪注。” “然则自学生入京以来,却发现众多京城官员并不遵循礼法,甚至还有无品无级的庶吉士公然乘坐只有三品以上文官才可乘坐的四抬银顶官轿。” “礼乐崩坏至此,学生痛心疾首。” “学生私以为,严部堂若将此事上疏禀明圣上,既可令皇上与世人明白严部堂深明大义,亦可纠正此等不正之风,还朝堂一片清明,可谓一举两得。” 说完这番话,张裕升心中沾沾自喜。 这回严部堂就该知道我对公务何等仔细,也该知道我对严部堂有一片怎样的赤诚之心了吧? “?” 然而严嵩将这番话听在耳中,眉头却是不易察觉的皱了一下。 此人用心何其险恶,竟敢将他当枪来使?! 京官不遵礼法,逾越乘轿标准的事,他何尝不知,皇上又何尝不知? 皇上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事,此人却怂恿他上疏揽事,岂不是欲将他推到所有京官的对立面去? 还有此人故意提到的那什么庶吉士乘坐四抬银顶官轿的事,倒不如直接报上鄢懋卿的名字算了! 鄢懋卿今日乘坐翊国公的官轿,还有翊国公的亲信家仆陪同。 严嵩怎会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摆明了向所有朝廷官员宣示鄢懋卿是他的人,这个人他翊国公保定了,今后谁与鄢懋卿过不去就是与他过不去! 严嵩如今与夏言的斗争本就处于劣势,忙于拉拢郭勋还来不及,又怎敢因为这点小事与他交恶? 甚至严嵩已经开始怀疑,张裕升有没有可能是夏言的人。 不过这种可能性倒是不大,夏言再不济,也不至于蠢的如此清新脱俗…… “言之有理,此事老夫心中已有计较。” 于是严嵩依旧保持着平易近人的笑容,抬手拍了拍张裕升的肩膀: “你的确是个人才,在仪制司观政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依老夫所见,不如先调去精膳司。” “谢严部堂!” 张裕升大喜过望,连忙施礼谢恩,谢过之后才忽然察觉哪里不对,怎么会是精膳司? 然而待他反应过来时,严嵩已经渐渐走远。 一边走还一边低声对身后的随从道: “老夫不想再看见这个人,让精膳司郎中安排他去收拾厨余。” …… 接下来的两日,对鄢懋卿来说只能概括为四个字: 无事发生。 除了第一天前去报道,吓到了还不知他肺痨“痊愈”的翰林院师生之外。 之后一切就全部归于平静,没有人为难他,也没有人亲近他,只有偶尔投来的意义不明的复杂目光能够证明他的存在。 而相比鄢懋卿的岁月静好。 太医院院使许绅儿子许诚开设的茯苓堂,却在一夜之间门庭若市。 也不知是谁嘴碎传出的消息,许绅那连肺痨都能药到病除的“不世神医”之名不胫而走。 大部分人没有资格求许绅这个院使诊治,于是茯苓堂就成了病人们争相前往的圣地。 自昨日起,排队的队伍越来越长,如今已经排到了两个胡同之外…… “爹,你说……鄢懋卿究竟算咱们家的小人,还是贵人?” 许诚原本心里还有些埋怨鄢懋卿险些令他们家万劫不复,如今看着与之前相比堪称日进斗金的诊费,心中只剩下了难以言表的复杂。 一顿饱和顿顿饱,他怎会不知道哪个更好? “他那日答应痊愈便是咱们家的贵人,还是你爹的救命恩人……不与你说了,神医也是很忙的!” 许绅饭都没吃完就拎着药箱出了门。 如今私下找他诊治的权贵同样不少,二品大员都得稍息排队。 这可都是一个个行走的人脉,如今他在太医院的腰杆都挺直了许多,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不恭恭敬敬与他说话? …… 如此直到第三日。 鄢懋卿刚下馆课就又在正阳门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张显。 “你今日怎么又来了?” 他已经明确告诉张显自己坐不惯轿子,不用再来接送。 张显似乎也听了进去,昨天下午就没来迎接,今日清早也没来护送。 结果这才过了一天功夫,居然就又带着人来候着了。 “公子,今日不同,今日是翊国公的寿辰,翊国公特意命小人来接公子前去赴宴。” 张显躬身陪着笑道。 鄢懋卿一愣,明明不想送礼却还假惺惺的试探了一句: “既是寿辰,那我就这么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太好?” “怎会是空手,翊国公说了,公子献上的寿礼他已经收下,这是他今年寿辰收到的最贵重、也最喜爱的礼物。” 张显笑的越发讨好, “翊国公还说了,他也给公子准备了一个惊喜当做还礼,保准让公子喜出望外哩!” “啊?” 这话倒把鄢懋卿听了个满头问号。 他这会还在想怎么才能逃礼呢,什么时候给郭勋送过寿礼,确定郭勋不是老糊涂,记错了送礼的人? 还有那什么惊喜还礼……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么,就保准能让自己喜出望外? (本章完) 第61章 守常 第61章 守常 待鄢懋卿坐着轿子到达翊国公府时,也终于问清了这场宴会的性质。 只是一场家宴。 想来也该是如此,这个时代没有电灯,照明条件有限,通常招待大量宾客的宴会都会选择在白天举行。 只有真正的亲属挚友才会在大宴结束之后,留下来转场继续私宴或家宴,通宵达旦寻欢作乐。 只不过像鄢懋卿这种未曾主动参加大宴,最后被主人邀请来参加家宴的情况,就多少有些尴尬了。 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郭勋新认的义子。 大宴宾客的时候他不来向义父献礼露脸彰显孝心,等人都走了还要郭勋亲自差人前去接来蹭吃蹭喝,怎么看都有那么点倒反天罡的情节。 不过这也不能怪鄢懋卿不通礼数,主要是也没人告诉他今天是郭勋的寿辰啊…… 好在鄢懋卿不怕尴尬,又不是真心认了郭勋这个义父,所以怎么样都无所吊谓。 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郭勋究竟把什么当做了他的寿礼,又打算给自己一个怎样的惊喜还礼。 带着这样的心情,鄢懋卿进入了翊国公府。 “哎呦呦,瞧瞧谁来了,是你们四弟守常来了!” 刚一进客堂,郭勋便立刻站起身来,以一种极不寻常的热情主动上前迎接。 “守常?” 鄢懋卿闻言又是一怔。 他姓鄢,名懋卿,字景卿,在鹿鸣阁的月刊上自号牛笔山人,哪里来的“守常”二字? 难不成郭勋忽然患上了老年痴呆,已经到了连人都能认错的程度? 然而正当鄢懋卿疑惑之际,与郭勋坐在同一桌的三个中年男人也站起身来,主动对鄢懋卿施了一礼: “见过四弟!” 甚至就连坐在郭勋旁边的老妪,和另外几个桌子上的女人、稚童也齐齐起身施礼: “守常来了(见过小叔、见过四叔)!” 只通过称呼和位子鄢懋卿便可看得出来。 坐在郭勋旁边的老妪,应是郭勋的正妻。 那三个中年男子应该是郭勋的儿子。 至于其他几个桌子上的女人、稚童,则应该是郭勋的小妾、儿媳和孙子辈之流。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宴! 旁的暂且不说,在大明像郭勋这种级别的勋贵,宴请宾客时通常会采用分餐形式以彰显身份排场,只有一家人私下的时候才会采用这种大伙围桌而坐的合餐形式。 最重要的是,怎么还有人将他唤作“守常”? 总不可能这里的所有人都忽然患上了老年痴呆,一齐将他认错了吧? “呃……” 被郭勋一家子这么一搞,他倒不知该不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将错就错”了。 “哈哈哈,老夫说什么来着,守常一准不知守常是谁!” 郭勋见状已经哈哈大笑起来,一把揽住鄢懋卿的肩膀,指着三个中年男子一一介绍道, “你大哥叫守乾,你二哥叫守坤,你三哥叫守纲,你可不就是得叫守常?” “老夫知道你是个孝子,自然不会强求你更改姓名,不过以后在这个家里老夫说了算,你就叫守常!” “……” 鄢懋卿方才恍然大悟,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这是被郭勋赐了郭家的“守”字辈名字,乾坤纲常,家中位列老四? 只不过…… 乾为天,坤为地,纲为三纲。 常为仁、义、礼、智、信五常,还有规矩、准则的意思。 郭勋确定“守常”这个名字适合他? 还有,郭勋不准备再努努力,为郭家增添新丁了? 也是也是,郭勋都到了这个年纪,只怕就算有心也已经无力,将他拉进来凑数以满足不算明显的强迫症需求,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对此,鄢懋卿自己倒是无所谓。 反正据他所知,郭勋的嫡长子的确是叫郭守乾。 他在郭勋死了六年之后才好不容易继袭了郭家武定侯爵位,而不是翊国公,并且从此再无任何记载。 这足以证明郭勋因罪死在狱中后,他的子嗣的确受到了一定的牵连。 不过因为郭勋犯的不是诛族大罪,就算受到牵连也罪不至死,只是影响了子嗣的前途和继袭爵位,而这也正是鄢懋卿想要的。 只是此刻他也已经确定,郭勋绝对不是老糊涂了。 那么他究竟是献给了郭勋一份怎样的“寿礼”,才能受他如此看重,居然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心中越发好奇,鄢懋卿决定顺水推舟,先向翊国公与众人还礼,应了下来很不贴切的名字: “守常拜见义父义母,拜见三位兄长,见过诸位姨母、嫂嫂……” …… 推杯换盏之间,鄢懋卿微醺之时,时间也来到了亥时。 几个稚童逐渐哭闹起来,嫂嫂们逐一领着赔罪离开,郭夫人也先告辞去歇息了。 可是直到此刻,郭勋也并未将他收到的所谓寿礼说出来,更没提及什么所谓的惊喜还礼。 鄢懋卿几次试图主动开口询问,还都被三个已经喝的五迷三道的便宜兄长劝酒打断,心里已经有些急了。 直到此时,郭勋才站起身来: “好了,今日的家宴便到此为止,你们几个也先去歇息吧……守常,你随我来。” “是,义父。” 鄢懋卿连忙起身跟上,辗转去了郭勋的书房。 如此在郭勋的示意下回身关上房门,再转过身来时,这位便宜义父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个印有龙纹的黄色卷轴: “这回多亏了你苦心谋划,多余的话义父就不说了,显得矫情,你还是自己瞧瞧吧。” “这……” 听了郭勋的话,鄢懋卿心知所有的答案应该都在这个卷轴之中,心中却又莫名紧张起来。 他就这样默默打开卷轴,认真查看上面的每一个字。 这似乎还是嘉靖下的一道密诏…… 真的是他能看的东西么?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不是他主动看的,是郭勋给他看的…… 所以,这里面提到了鞑靼,还提到了…… “???” 须臾之间,鄢懋卿的眼睛逐渐睁大,很快到了目眦欲裂的极限。 他的面容也在肉眼可见的扭曲,狰狞,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甚至能看到突突的跳动节奏。 而他握着这道密诏的手,更是骨节发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高拱!你踏马的……我超你祖宗!!!” (本章完) 第62章 谁都别想跑 第62章 谁都别想跑 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这就叫! 悔不当初,他居然会认为高拱那个浓眉大眼的丸八蛋是个嘴巴严实的人,将这个奇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高拱。 如此一番好意,谁能想到高拱转头就在翰林院的馆课上当众说了出来,还将锅甩回了自己头上? 翰林院的人果然也是一群大嘴巴,竟然这么快就让这事传到了嘉靖帝耳中。 偏偏嘉靖帝还就信了,不但命郭勋明里前去督查战后救济事宜,暗里推动这个奇谋,居然还把自己也给算了进去,命自己前去协助郭勋,而且寿辰结束之后两日内就要出发…… 这都什么破事啊? 没有人比鄢懋卿更清楚。 这个奇谋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都只能使用一次,而且必须极度保密。 否则一旦传入鞑子耳中,非但将彻底作废不说,还极有可能让鞑子成为比之前强大百倍的隐患。 可是现在,高拱已经在翰林院公开,还已经传到了嘉靖帝耳中。 若继续这么传下去,传入鞑子耳中只怕也是迟早的事。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嘉靖帝这回是命郭勋暗中推动奇谋,朝中的汉奸就算听闻了这个奇谋也未必会重视,更未必会立刻向鞑子通风报信……且慢! 愤懑之余,鄢懋卿忽然察觉到一个华点! 高拱恐怕并非是在翰林院公开了这个奇谋,而是直接禀明了嘉靖帝! 毕竟以高拱那能混到内阁首辅的能力,以嘉靖帝那极智若妖的智慧,都一定明白这个奇谋必须在极度保密的前提下才能发挥作用。 因此高拱绝对不会将其公开! 嘉靖帝若是知道这个奇谋在翰林院早已人尽皆知,也绝对不会继续冒险尝试! 所以…… 奸臣找到了! 就是高拱这个丸八蛋! 这个丸八蛋不但把自己给卖了,还卖了个好价钱,卖给了整个大明出价最高的人! 很好! 非常好! 以为这样老子就没有办法了么? 老子有的是办法! 不过在这之前,妨碍老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付出代价! “守常,你这是……” 眼见鄢懋卿面目狰狞,脸色时白时青,郭勋倒是看不懂了,有些担忧的开口。 “义父,我这是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鄢懋卿闻声回过神来,声音却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我见皇上在这道密诏中允许义父自主决定用人用度,可否再向义父推荐两个人?” “哦?说来听听。” 想不到鄢懋卿这么快就进入了奉旨办事的状态,郭勋欣慰笑道。 “一个是我在翰林院的同窗,名叫高拱。” 鄢懋卿当即翻开藏于内心深处的小本本,将如今名列在册的两个人逐一念出, “另一个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名叫沈炼,我可以向义父担保,义父这回若得这二人鼎力相助,定可事半功倍。” 妨碍过老子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老子这回舟车劳顿,前去边关大漠喝西北风,谁都休想住在京城享福! “这有何难,不过……不知这二人有何长处?” 郭勋虽答应了,但还是有些好奇的追问了一句。 “高拱嘴大舌长,人送外号舔王,擅长传音入密,可以空口唬住鞑子汗王。” 鄢懋卿咬着牙,恨恨的道, “沈炼手贱腿长,人送诨号哈士奇,擅长拆屋毁房,可以徒手拆了鞑子八白室!” “原来如此……” 郭勋点头暗道,老夫这义子果然不俗,夸人都夸的如此……艺术,听起来跟话本似的,只是不知那“哈士奇”是何寓意? …… 这纵观华夏上下五千年都只能使用一次的奇谋,鄢懋卿当然不忍毁了,也不敢毁了。 否则他就算能够顺利致仕回乡,心里这个疙瘩也永远无法解开。 无法做到问心无愧,回到乡里便无法释怀。 据后世研究表明,心情可是影响寿命的大事,绝对大意不得……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如果不是高拱大嘴巴,这事就不会落到他身上……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而这事只要没落在他的身上,日后办成了什么样他都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心安理得……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倒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只是徒增了许多麻烦……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据鄢懋卿所知,大明武将与文官集团也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大明武将始终被左右朝堂舆论的文官集团压迫,有压迫就有反抗,久而久之已经逐渐发展出了类似阶级斗争的矛盾。 要说嘉靖这一朝,其实并不是没有能打的悍将可以任用。 只以这个时间段为例,鄢懋卿能够说得出名字来的人就有两个: 一个叫周尚文,一个叫曾铣。 曾铣这个人死的也很冤,究其原因主要是卷入了夏言和严嵩的政治斗争,最后与夏言同年而死。 而现在曾铣虽已崭露头角,但正领着巡抚一职在山东修城墙,不提也罢。 倒是周尚文如今正以都督同知的从一品大员身份任大同总兵,这回北上极有可能与其接触。 周尚文这个人相当厉害。 他自正德年间便屡立战功,素有大明“飞将军”之称。 后来自嘉靖元年起,他先后镇守凉州、宁夏、陕西、山西抵御鞑子入侵。 在与鞑子的战争中,他每每与其交锋皆死战到底,三次身受重伤,却极少让鞑子在他的兵马手上讨得便宜,以至于后来鞑子南下劫掠,都想方设法绕着他走。 而就在去年,鞑靼吉嚢所部袭扰固原,周尚文还曾大败鞑靼,斩首吉囊幼子十王,他这个都督同知的从一品大员就是这么来的。 只可惜,周尚文身为传统武将,同样与朝中文官集团的关系极为恶劣。 朝廷派去的巡抚、巡按时常上疏诋毁,都察院御史也得了机会就上疏弹劾,兵部更是频繁苛扣军饷、调任压制。 这导致周尚文此前虽立功繁多,但官途却是一条标准的波浪线。 立了功升,升了就贬,再立功再升,再升了再贬。 也就是他立的战功太多,使得贬职的速度没赶上升职的速度,才勉强在年仅古稀的年纪升上了从一品大员。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 周尚文在距今七年后的“庚戌之变”中,率领的兵马三战三捷,即所摧败,立下首功。 最终于同年得了善终,享年七十五岁。 而令人扼腕的则是,周尚文早年在后军都督府任职时,曾斥责严世蕃骄横无常,与严嵩父子结下了仇怨。 以致他去世的时候正值严嵩父子掌权,竟以朝廷名义不予这位倾尽一生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民族英雄恤典。 当时有一个名叫沈束的给事中因此事为周尚文鸣不平。 还被严嵩设法下了大狱,整整关了十八年才得以重获自由…… 鄢懋卿深思熟虑一番。 认为武将与文官集团的矛盾,或者说周尚文与文官集团的矛盾,也不是不能成为帮助自己尽快致仕回乡的助力。 若是能够顺便为周尚文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扶持,这件坏事未必不能变成一举两得的好事! 总之……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感谢【清风洗明月】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63章 计划之内 第63章 计划之内 两日后,西苑。 “郭勋他们启程了?” 朱厚熜迎风坐于湖畔亭内,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目不斜视的问道。 黄锦才从外面听了属下的报告回来,连忙躬身答道: “回万寿帝君的话,不久之前出了德胜门,不过……” “不过什么?” 朱厚熜回过头来。 “不过这回翊国公不止带上了鄢懋卿,还又多带了另外两个人。” 黄锦将身子躬的更低,小心翼翼的道, “一个是翰林院的另一个庶吉士高拱,另一个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千户沈炼。” “沈炼又是谁?” 朱厚熜闻言微微皱起眉头。 高拱他倒还有些印象,就是进入鄢懋卿房内彻夜未归的同科庶吉士,这所谓奇谋便是从他口中撬出。 不过这个沈炼嘛…… 黄锦事无巨细的回答: “就是前些日子监视鄢懋卿的锦衣卫官员,就是这个人在朝阳门下抓了鄢懋卿,皇上还看过他手录的爰书,前几日陆指挥使因此为他请功,由百户升了千户……” “知道了!” 朱厚熜挥袖打断了他,眉头却越发紧皱, “郭勋这回为何这般不省事,带去一个鄢懋卿也就算了,旁人只当他是假公济私,借机拔擢心腹罢了。” “如今再多一个高拱,又来一个沈炼,他是生怕朝中没人生疑,猜不透他这是去替朕办旁的事?” “……” 黄锦心知朱厚熜的担忧不无道理。 多出一个高拱,一定会引起翰林院官员的猜疑,少不了四处多嘴议论,这就等于引起了夏言、严嵩等一众老狐狸一般的朝臣猜疑。 再多一个沈炼的话,便又无异于笃定了他们心中的猜疑,无端开始怀疑郭勋此行是否另有使命。 如今只怕朝堂中一半的目光都已聚焦在郭勋这一行人身上,时刻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如此一来。 只怕一旦郭勋与鞑子接触,皇上私下有意与鞑子通贡的消息就会长出翅膀飞回京城,引起轩然大波。 当然,除了少数不怕死的主战派敢冒死直谏外,大部分人应该都不敢直接将这口黑锅扣在皇上头上,而是会以郭勋为突破口集中火力攻讦…… 如此郭勋此行压力陡增,搞不好又要撂挑子。 皇上也少不了焦头烂额,光是应对这些反对通贡的声音便筋疲力竭不说。 保不齐坊间还会流传皇上软弱辱国的流言,甚至因此留下骂名,毕竟舆情掌握在下面的那些文官手中,类似的事比比皆是。 偏偏皇上还不能还口,打碎了牙都得往肚子里咽。 否则总不能当众宣布他只是想“暂时唬住鞑子,为大明换取一段时间的安稳”吧,这不等于告诉鞑子不要上当了?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些朝臣不可能知道那个“鸟奇谋”中的内容。 甚至连猜都不可能猜到,否则又怎会被皇上称作“鸟奇谋”? 以至于他们之中就算想要作梗,也不知应该从何下手,这才是确保这个“鸟奇谋”顺利推进下去的关键。 只不过…… 郭勋一行人这才刚出发,就已经让皇上陷入了“一根筋变成两头堵”的被动局面。 此事成了,他不能说,要背负骂名。 此事不成,他更不能说,否则显得他有点呆。 如今唯一的破解之法,就只剩下了那个“鸟奇谋”一举达成鄢懋卿设想的最好结果,真就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自此一劳永逸的解决鞑患,而不仅仅只是唬住鞑子一时。 如此才能显出皇上庙算如神,反过来将那些个谏言反对的朝臣衬托的像个傻子。 可是这可能么? 黄锦觉得皇上现在怕是已经开始后悔赌这一回了,没准儿心里已经在想要不要立刻将郭勋召回来,将他下了大狱了事! 心中如此想着。 黄锦颇为尽责的道: “禀万寿帝君,奴婢以为多带这两个人恐怕并非是翊国公自己的意思。” “何意?”朱厚熜侧目。 “据奴婢所知,翊国公与高拱从未有过交集,与沈炼也同样如此。” 黄锦轻声答道, “而此行的人中,唯一与高拱关系亲密,又与沈炼有过交集的人只有一人……” “鄢懋卿!” 朱厚熜神色一凝,恨恨的喊出了这三个字, “又是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哪里都少不了这个混账。” “他才不过是个庶吉士,便已开始拉帮结派、营私结党,真当朕治不了他么?!” …… 半月后。 一行人一路向北,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眼中绿色也越来越少,反倒是鞑子践踏过的疮痍越来越多。 郭勋也越来越心事重重。 因为不久之前,他收到了皇上的第二道密诏。 这道密诏只传达了一个意思: 【皇上命他不要直接参与与鞑子的私下交涉,全程佯装毫不知情,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鄢懋卿一人去办!】 郭勋虽然不如夏言、严嵩那般狡猾。 但是好歹也在官场混迹了多年,怎还会不明白朱厚熜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上心思有变,有人恐怕要沦为弃子! 而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他心爱的“守常”! 终于,郭勋实在按捺不住,将鄢懋卿唤入帐中,语重心长的嘱咐: “守常啊,等到了地方,你就终日留在老夫身旁,什么也别去问,什么也别去理。” “至于那奇谋的事,就让高拱和沈炼去办吧,老夫看那二人一个才智过人,一个武艺不俗,定能将事情办好。” “你安心便是,有义父在,事成之后依旧少不了你的功劳。” 听了这番话,鄢懋卿也是立刻明白了郭勋的意思。 如他所料,他强行带上高拱和沈炼之后,果然无形中牵动了京城的暗流,使得朱厚熜的心思也有了变化。 有人只怕要沦为弃子了。 而事情闹到这一步,这弃子定是死路一条! 郭勋现在是要保他,让高拱和沈炼去做弃子!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政治,这就是鄢懋卿执意要致仕回乡的原因! 好在,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高拱和沈炼虽然已是他的棋子,但他却从未有过将二人当做弃子的心思,最多带二人来一起吹吹西北风,吃点漠南漠北的沙子罢了。 于是鄢懋卿笑道: “义父,若我保证这奇谋十拿十稳,你还执意要将这足以流芳百世的功劳让给他们二人么?” 感谢【奈_何】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64章 复套 第64章 复套 郭勋听罢先是一愣: “你的意思是……” “义父,你说我这奇谋得以成事的关键是什么?” 鄢懋卿不答反问。 “自然是……你是说奇谋中的预设并非虚言,而是确有其事?” 郭勋眼睛猛然睁大。 如果是确有其事,那么这奇谋可就不是简单唬住鞑子数月或一年了,而是真有可能一劳永逸解除鞑患! 这绝对将成为大明立朝以来前所未有的惊天奇功,可与太祖立国、成祖靖难相提并论,甚至比肩汉武时大汉双璧之功! “那不是预设,而是事实。” 鄢懋卿微微摇头,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因何这般笃定?” 郭勋依旧不敢相信,狐疑望来。 他不是没有查过鄢懋卿,这孩子不过才二十出头,自幼生活在江西丰城。 他能够在这个年纪考中进士,不用想也知道在此之前皆在寒窗苦读,根本不可能拥有万里之外的见识与见闻。 “义父应该知道什么是传教士吧?” 鄢懋卿早已想好了说辞,不急不缓的道。 “你是说那些个妄图来我大明传教的红毛夷?” 这个词对郭勋来说并不陌生,只是面露鄙夷之色。 此前他倒是听说过这些蛮夷之人,他们乘坐大船自海上而来,口中说着晦涩难懂的语言,拿着几本破书四处宣扬他们的“天主”。 不过这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 自打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崇道禁佛,就连此前已经在大明扎下了根的佛教都已大不如前,更莫说那些红毛夷宣扬的天主。 尤其是在皇上禁海之后,这些年已经极少听到传教士的事了。 鄢懋卿自然知道郭勋口中的“红毛夷”指的是什么人,其实就是这个时代大明对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的统称。 他不反对大明在战略上藐视西方,但也认为必须在战术上重视西方。 毕竟此时此刻,这些红毛夷已经找到了美洲。 并且在后来的张居正改革中,这些红毛夷还将利用美洲的海量白银变相掌握大明的铸币权,这绝对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 所以在不影响自己的终极目标的前提下,潜移默化的使得大明开始注意这方面的问题,他也算是为华夏民族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再相信高拱了……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心中想着这些。 鄢懋卿先点了点头,又摇头道: “差不离,不过我说的不是红毛夷,而是罗刹鬼。” “此前我在江西求学的时候,曾见过一个自西北而来的罗刹鬼传教士,他曾为绘制《万国坤舆图》游历漠北,亲口将此事转述于我。” “蛮夷所述之事如何可信?” 郭勋脱口而出。 “来是com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要打招呼喊hello。” 鄢懋卿同样脱口而出。 你也别管他说的是不是罗刹鬼的语言吧,反正他就只会这么一种外语,而这些外语对于郭勋来说都是鸟语,肯定都听不懂。 “守常,这、这是……” 郭勋果然被这句顺口溜震的瞠目结舌。 鄢懋卿正色说道: “这便是罗刹鬼说的鸟语,我顺便跟着学了几句。” “义父,你需知道,自郑和七下西洋以后,大明多年来故步自封,却已经让那些蛮夷明白了天外有天的道理,自此满世界游历探索。” “即使你我都不愿承认,但如今那些蛮夷对这方世界的了解,恐怕已经在大明之上,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这一次,我就借此事证明给义父看。” “而义父如今要想的,不该是如何保我周全,而该是如何才能不功高震主。” “依我所见,义父还是多研究研究卫青传记为妙……” “卫青……大司马大将军卫青?!” 这番自信到令人不得不信的话说出来,郭勋已是被唬的五迷三道,浑浊的老眼中迸射出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炽热。 试问天下武勋,哪一个不将卫青视作一生追逐的目标? 这才是真正名利双收的职场天板,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敢情“守常”这孩子这回不只是救了他一命。 竟还有一手将他捧成大明的大司马大将军的心思? 这还是孝顺么,这已经是伟大的父爱了吧?! 你别管我叫义父了,我叫你一声义父,义父在上,请受我一拜! 当然,郭勋并未说出口来。 他到底是个要脸的人,这么倒反天罡的事怎能做得出来,心里说一说也就罢了……不过! 这事若是真办成了,守乾、守坤、守纲那三个逆子,以后都必须得管守常叫哥! 这叫什么? 这叫父慈子孝,父债子偿,各论各的! …… 再过三日,一行人终于抵达大同。 郭勋表现的比任何人都积极,刚见着前来迎接的大同巡抚龙大有和大同总兵周尚文,就谢绝了已经准备好的接风宴,当场提出要先去见一见如今正被大明扣押的鞑子使者。 这回鞑子越关南下,正是因为大明不但扣押了鞑子派来要求通贡的使者,还公然高价悬赏吉嚢、俺答兄弟二人的人头。 “这……” 龙大有和周尚文一文一武如今虽关系紧张,正每日上疏互相攻击,甚至逼得周尚文都将“告老还乡”当做筹码押了上去,但此刻依旧交换了一下眼神。 两人通过此事已经觉察,郭勋这回以督查救济事宜名义前来,只怕另有目的。 不过郭勋既是国公,又是巡按钦差,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命人尽快安排。 如此不多时。 在龙大有和周尚文的陪同之下,郭勋等一行人在一处守卫严密的监牢见到了被扣押下来的鞑子使者。 据龙、周两人介绍,此人名叫肯切,是俺答麾下的使臣。 其实这回被扣押的使者是两个人,另外一个名叫石天爵。 不过在鄢懋卿等人到来之前,已经经朝廷同意,让鞑子用这次南下掳走的百名汉人换回去了,只有这个还暂时扣着…… “哼!” 见到鄢懋卿等人进来,肯切倒显得挺有骨气,立刻重重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郭勋瞅了他一眼,正打算让龙大有和周尚文二人回避。 却听鄢懋卿已经用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 “两人都是使者,为什么鞑子换走的不能是这个人?” “他知道即将面临什么吗?” “这回俺答彻底惹恼了皇上,皇上准备发举国之力出兵复套,欲将鞑子使者凌迟祭旗,传首九边,以振军威。” “哦……原来是俺答挑的啊,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 郭勋和高拱闻言都是一愣。 这人怎么张口就来,皇上这回用这奇谋难道图的不是不费一兵一卒一两银子么,怎么到他口中就成了发举国之力,还要出兵复套? “!!!” 沈炼却是精神为之一振。 复套好,就该复套,这才提振士气,扬我国威! 他直到现在还对奇谋之事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回究竟是跟着干嘛来了。 “……” 龙大有和周尚文则再次面面相觑。 这后生究竟是谁,怎敢抢在翊国公前面开口说话,懂不懂礼数,明不明规矩? 再者说来,复套那么大的事,不得经过数次朝议才能决定? 他们怎会一点信儿都没收到? “?!” 肯切亦是身子一僵,回过头来看向鄢懋卿,刚才的骨气瞬间折了半截。 (本章完) 第65章 第65章 看着众人的表情,鄢懋卿心知自己这番话已经起到了应有效果。 于是对郭勋微微躬身致歉: “义父莫怪,卿多嘴了。” “哼!” 郭勋回过神来,反应也是极快,当即责备的对鄢懋卿冷哼一声,转而对龙大有和周尚文说道, “方才不过是小儿失口之言,二位切勿当了真,更不可将此事外传。” “二位看……老夫皇命在身,还有几句话需与鞑子使者谈谈,可否请二位暂且回避?” “自然自然,告退告退。” 龙大有和周尚文哪敢不从,当即怀着心事施礼退了出去。 如此直到二人出去之后。 郭勋才又有些疑惑的看向鄢懋卿,用眼神询问他究竟在干什么。 高拱亦是满心不解,巴巴的望着鄢懋卿。 唯沈炼一人紧攥拳头,看起来似乎正因鄢懋卿刚才的话感到激奋。 在这之前他还在疑惑自己这回为何而来,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当今皇上竟有如此雄心壮志,偏偏还选他前来办事,这是他报效国家的机会来了,能否建功立业只看今朝! 只不过……高拱暂且不论。 鄢懋卿这个遇了事就瘫坐在地痛哭流涕,还当街用银子贿赂于他的奸徒,又是何德何能,竟也能与他一同前来? 哦对,他认了郭勋为义父,这该死的关系户…… 正当沈炼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听鄢懋卿已经去到鞑子使者肯切的身边,又笑眯眯的说道: “不过你也先不必惧怕,我们此行来的目的不是杀你,而是搭救于你,咱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 “此言何意?” 肯切虽然骨气折了半截,但依旧冷脸端着。 “你汉语说得这么好,应该知道我们大明有句话,叫做‘和气生财’吧?” 鄢懋卿笑道, “此前马市互通,两国和平,边关将领不必打仗就能从马市贸易中捞银子。” “后来马市关闭,两国虽然交恶但也是小打小闹,边关将领亦可与你们眉来眼去,从朝廷派拨的粮饷军资与走私中捞银子。” “可如今皇上决心倾举国之力开战,没有了此前的一团和气,许多事情就难以为继,还有许多事情会暴露出来……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所以搭救你,何尝不是我们的自救手段?” “???” 一听这话,沈炼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当即气血上涌。 原来是这么个和气生财?! 这是奸邪言论,如此虫豸,其心当诛! 郭勋与高拱亦是满脸惊疑。 尤其是郭勋,这一刻他竟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隐约在鄢懋卿背后站着一个巨大的虚影,那是一个他绝对不愿招惹的庞大的利益集团。 “阁下的意思是……” 肯切却瞬间坐直了身子,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都随之改变。 “你的首领希望通贡,以解物资短缺之困境;我们不希望皇上发兵复套,只想和气生财。” 鄢懋卿接着略微压低了一些声音,正色说道, “如今我正有一计,可以同时解决我们双方的关切。” “不过此计对你的首领益处更多,而你也可以活命不说,还将立下大功,自此青云直上,因此我需要你们也拿出一些诚意。” “你想要什么诚意?” 肯切下意识的追问。 “白银十万两。” 鄢懋卿将手握成拳状。 “多少?!” 肯切瞬间破音。 “???!!!” 郭勋、高拱和沈炼亦是瞬间双目圆睁,内心剧烈震荡。 亏这小子张得开嘴,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胃口,只怕一头大象都能顷刻之间吞下去吧?! “多乎哉?不多也。” 鄢懋卿竟还极为认真的掰着指头给肯切算起了账, “首先是上下走动的费,如今皇上态度坚决,朝廷无人敢冒死直谏,朝议中各部官员噤若寒蝉。” “若想阻止此事,唯有上下打点,上至内阁、司礼监,下至各部尚书、主事,还有一众御史、给事中,方方面面皆需有人配合,方可在朝议中阻止此事,这其中的费已是天文数字;” “其次则是边关将领,部分将领禀直不阿,视鞑靼为一生之敌,正如这回将你扣押这般,唯有将其调走才可成事,这同样需要不少钱。” “再次便是我的计谋,此计非但可以促成通贡,亦可使你的首领迅速获利亿兆,一举超越小王子与吉嚢所部,不再受人掣肘。” “只相比最后这一条,我要这十万两白银不过只是九牛之一毛,你的首领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 郭勋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他虽然已经听出来了个大概,鄢懋卿此刻大方向上仍是在推进那个奇谋。 但是相比鄢懋卿现在的狮子大开口,此前这小子“讹诈”他的那五百两银子,还真是大打折扣的“亲情价”了。 只不过…… 哪有什么复套之事,还皇上态度坚决,朝廷还正在朝议? 这小子真当朝廷里面没有汉奸,俺答打听不来消息,戳不破这个谎言么……且慢! 郭勋忽然又想起了鄢懋卿刚才进来时当着龙大有和周尚文的面说的那番话…… 难不成他是在故意利用这两个人,将“皇上决心复套”的消息传回京城,因此在群臣之间引起轩然大波。 如此便可将皇上高高架起,使皇上为了平息骚乱,不得不捏着鼻子下令朝议此事? 从而牵动大明内外形成配合,就算俺答命人前去验证,也无法戳破这个谎言? 这是什么左脚踩右脚的虚空造牌? 可是如此一来,皇上只怕也会察觉受到了这小子的利用和戏耍。 以皇上的脾气,这小子简直是在玩火,这奇谋就算真办成了,事后又如何能够饶得了他? 与此同时。 沈炼已是怒不可遏,紧攥的拳头止不住的发抖: “奸贼!恶贼!狗贼!” “卖国求荣竟能卖的如此条理分明,算无遗漏,明码标价,明目张胆,从古到今的奸臣全部算上,又有几人可出其右!” “记录在案!记录在案!记录在案!” “必须即刻将此事密报陆指挥使,请陆指挥使禀明圣上圣裁!” (本章完) 第66章 债帅 第66章 债帅 另外一边。 “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大同总兵周尚文刚回到家中,便激奋的大吼起来,将三个常年随他出征的儿子都唤了过来, “为父才得知消息,皇上决意倾举国之力复套,我们父子四人建功立业的时候终于到了!” “果真?” 三个儿子皆是喜出望外。 与此前那些被动防御的小打小闹不同。 复套可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倘若能在此战中立下大功,说不定能够一战封侯! 试问哪个正经武将不想立下不世之功,不想封侯拜将? 说起封侯拜将,三个儿子心中就替这位已经年迈的父亲不平。 明朝历来采用的是“一大功”与“累小功”结合的封爵体系,依照往朝的惯例,他们的父亲凭借此前的累累战功早就有了封侯拜将的资格。 然而因为周尚文在有些事情上的不肯妥协,与那些朝廷文官关系恶劣,导致这些年来始终受到压制,封侯拜将的事才到了兵部便已卡住,难以再进一步。 倘若他们父子能在这回复套中再立大功,那么就算有人有意压制,也不可能再压得住了! “为父亲耳所闻,还能有假?” 周尚文意气风发,大声笑道, “翊国公这回前来大同正是奉了当今圣上的旨意,提前筹备此事!” “君佐,你立刻以为父的名义写一封请缨奏疏,在奏疏中列举为父往日战绩,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城,为父要抢先向皇上毛遂自荐!” …… 大同巡抚龙大有回到巡抚衙门,也立刻叫来了几个幕僚: “皇上有意发兵复套,你们几人近日可收到过相关的风声?” “抚台,如此大的事我等怎敢隐瞒不报?” 几人闻言皆是一惊,一边澄清一边好奇的问道, “不知抚台这消息从何而来,不会是有人以讹传讹,混淆视听吧?” “本院方才接待翊国公,此乃翊国公随行义子的失口之言,怎会是传讹?” 龙大有紧蹙眉头,不无担忧的道。 倘若皇上此时执意复套,那么厘清军务、复查卫所军籍黄册与调配军饷物资便是眼么前的事。 这里面问题很大,旁的暂且不说,光是卫所军籍黄册就是个大问题。 这些年来由于各级卫所军官腐败贪婪,兼并掠夺了许多军籍军户的屯田土地,害得许多人家破人亡,如今已有大量军户脱籍逃亡,甚至还有不少跑去鞑子那边谋求生路。 嘉靖三年的“大同兵变”、嘉靖十四年的“辽东兵变”,都是因此导致。 只不过上报的时候,各级官员以“士卒不愿远戍,官府督之过激”为由糊弄了皇上。 而这种情况发展到现在,各卫所实际在籍的军户已经十不存三,剩下的七成都被各级军官吃了空饷。 这种情况不打仗不说,一旦打仗立刻就有可能暴露。 不过这在他看来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这些年九边重镇各级军官与京城的京官早已形成了一条利益链,内外互通总有办法免责平账,就算皇上亲自来查也未必能查出什么大问题。 因此他最担忧的事不是这些,问题主要还是在于他是一员“债帅”。 所谓“债帅”,就是通过借贷方式巨额贿赂上官谋取将帅职位,升任后通过盘剥士兵偿还债务的军队将领。 他这大同巡抚一职,就是借巨资贿赂兵部尚书张瓒得来。 如今债务还尚未还清,他还尚未回本。 一旦皇上执意复套,虽然利益链上的那些事情有人会帮着平账,但他在战时却难以像现在一样收割铁杆庄稼,说不定战事不利还有可能罢官免职,欠下的债务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平账。 这自然不是他想看到的情况,同样也是许多与他处境相同的“债帅”不想看到的情况。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龙大有即刻命人备下墨宝, “必须立即通信张部堂,力劝他阻止皇上复套!” “对了,翊国公这次似乎是奉了密诏而来,如今知道此事的人恐怕不多,我还应命人将此事传扬出去,届时自会有人与我合力阻止此事!” …… 八日后,乾清宫。 “什么复套?” “怎么就要复套?” “朕何时说过要复套?” 看过大同总兵周尚文的奏疏,朱厚熜求证一般望向黄锦,满头雾水的发出连环三问。 他又不是傻子,如今他要钱没钱,要将没将,要兵没兵,让他拿什么去复套? 这种情况下强行复套,无论成功与否,恐怕都无异于从大明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病人身上抽血,只会令他的处境越发艰难。 何况在他看来,复套成功的几率几乎为零,毕竟明军卫所的情况他虽不是了如指掌,但也早已心知肚明。 这样的军队能有多少战斗力,谈何复套,确定不是又有人要平账? “……” 面对黄锦伏跪在地的沉默,朱厚熜很快就琢磨过味来: “是郭勋……不,八成是那个冒青烟的鄢懋卿!” “郭勋这回是去戴罪立功,断然不敢胡作非为,而那个鄢懋卿则不同,他从出发时就在搞事!” “何况朕已给郭勋补了一道密诏,命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鄢懋卿一人去办,他不会不明白朕的意思!” “所以,是鄢懋卿,一定是鄢懋卿!” “朕悔不当初,就不该答应郭勋的请求,竟准许此人同往!” “这个混账究竟又要做什么,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朕往绝路上逼?!” 朱厚熜越想越气,一把将周尚文的请缨奏疏撕了个粉碎,狠狠掷在地上。 然而就在他尚未发泄完之际。 “报——!” 外面适时传来一声报喝, “内阁首辅夏言有要事求见!” 不多时。 朱厚熜总算喘匀了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夏言获准进入殿内,立刻跪地呈上一封厚厚的奏疏: “听闻君父决心复套,微臣丝毫不敢怠慢,连夜起草了十八道克敌方略,请君父过目圣裁!” “???” 朱厚熜顿时胸口一闷,这事居然连夏言都已经知道了,那还有谁不知道? 哪知不待他缓过这口气来。 “报——!” 外面又传来一声报喝, “兵部尚书张瓒有要事求见!”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有要事求见!” (本章完) 第67章 朕杀他娘 第67章 朕杀他娘 朱厚熜一把按住龙塌扶手,脑子一阵一阵的眩晕。 不用想也知道,张瓒和陆炳这两个人肯定也是为此事而来。 不过他极少允许陆炳掺和朝廷政事。 因此陆炳应该不会擅自逾越向他奏议复套之事,而是即将禀报一些此事背后的相关秘辛。 毕竟此行亦有锦衣卫的人,此刻应该也传回了消息…… 而这些秘辛才是他此刻最想知道的东西,他必须先知道说好的“通贡”怎么就莫名变成了“复套”,郭勋和鄢懋卿等人究竟在搞什么祖坟冒青烟的幺蛾子?! 于是。 “黄伴,先召张瓒进来,教陆炳在外面候着!” “遵旨。” 黄锦身子一颤,连忙退出去召见。 此刻他亦是满头雾水,不过若要让他来推测这件事究竟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高度怀疑与鄢懋卿脱不了干系。 因为别说是此次出行的四个人,哪怕纵观整个朝廷,他也找不出几个比鄢懋卿更加特立独行的人来。 只是这一次,鄢懋卿怕是玩的太过火了。 军国大事,岂是儿戏? 就算此前皇上心中对他给予期望,也绝对容不得他这般上蹿下跳! …… 张瓒获准进入殿内,看见已经先来一步的夏言,先是微微顿了一下脚步,随后才不动声色的跪下启奏: “听闻君父决心复套,微臣不敢掉以轻心,连夜整理出了相关的筹划预估。” “复套绝非小事,微臣以为至少需用兵二十万,预计仅是前期兵马调动集结便需费三百万两白银。”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需再算上粮饷、装备、器械、火药、马匹、脚夫等诸多事宜,微臣预估此战只是开战便需投入至少上千万两白银。” “除此之外,无论此战成败,战后抚恤奖赏的费也需提前规划,恐怕还需准备数百万两白银。” “因此微臣以为,复套之事恐怕尚需从长计议,斗胆恳请君父三思!” 朱厚熜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的问道: “如此说来,复套之事恐怕至少需提前划出两千万两白银专用,夏阁老,各部账目内阁皆有备录,你以为如何?” “禀君父,这么一大笔钱,户部恐怕很难筹措出来。” 夏言直起身子,声音激昂的道, “不过复套之事功在千秋,若君父矢志不移,微臣愿全力配合,实在不行只好苦一苦百姓,骂名由微臣来背!” 夏言心中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一来,如今在严嵩的穷追猛赶之下,他能感觉到自己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正在逐渐减轻; 二来,这回皇上命郭勋前去秘密筹备此事,料想复套之事已是势在必行,他又怎能让郭勋那个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专美于前? 三来,复套之事一旦成功,谁是站在台前的牵头人,谁就将成为这一朝最大的功臣。 只要成为这样的功臣,封侯拜相之事暂且不论,日后就算皇上心中对他再有不满,恐怕也不能不有所顾忌,至少不能轻易拿他开刀,这就是一块无形的丹书铁券! “呵呵呵呵。” 然而夏言哪里会想到,朱厚熜现在只气的想笑。 好一个“骂名由微臣来背”! 敢情这天下不是你的! 成天宣扬什么“天人感应”,一旦发生天灾人祸就请求朕下罪己诏的人不是你来? 还再苦一苦百姓? 河套虽在鞑子眼中水美草肥,但于我大明而言,却也并非什么丰饶之地,一年能收来多少税赋,要多少年才能补回复套的费? 届时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骂的不还是朕,下罪己诏安抚民心的不还是朕么? 骂名你来背? 就算诛了你九族,你背的起么你? 人嘴两张皮,朝野之中替你说话的大有人在,最后你成了大明的功臣,朕却是最大的冤种! 不过表面上朱厚熜却依旧是一副模棱两可的神态,顺势来了一招缓兵之计: “你二人对此事既有争议,那便还是从长计议吧。” “张瓒,你先命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北的总督、巡抚和总兵会奏各自的情况,提出一个更加详尽的章程来。” “夏阁老,你也准备一下,待张瓒提出章程,再召廷臣共议此事。” “都退下吧,朕倦了。” 夏言和张瓒闻言只得伏身告退: “微臣遵旨。” …… “哼……” 待二人退下之后,朱厚熜却是越想越气,面目再次狰狞起来,胸腔如同风箱一般剧烈起伏。 缓兵之计终归是缓兵之计,并非解决了这个难题! 之后的朝议,他还是逃不掉,必须亲自参加。 因为他很清楚,朝中夏言势大,张瓒势微,在朝议中夏言一定会全程压制张瓒。 若他不想让这场堪称胡闹的复套闹剧推进下去,就必须在朝议中亲自下场站队张瓒。 而一旦亲自下场否定复套,与之对应的骂名便将接踵而至…… “都怪这个冒青烟的鄢懋卿,朕饶不了他!” 朱厚熜又一把将夏言那封厚厚的奏疏掷在地上,咬着牙对黄锦喝道, “去将陆炳召进来,教朕好好听听鄢懋卿的胆子究竟能有多大,脖颈究竟能有多硬!” “遵旨……” 片刻之后。 陆炳神色凝重的进入殿内,大老远便已提前跪下,用膝盖一步一步挪动到殿前,方才伏身拜道: “君父,这是锦衣卫千户沈炼自大同送回的密信,请皇上……过目。” “黄锦,给朕呈上来!” 朱厚熜一看陆炳是这副姿态,心脏立刻又向下沉了几分。 鄢懋卿的“鸟奇谋”陆炳是不知道内情的,因此如果密信中只有“复套”的事,陆炳无论如何应该都不至如此。 因此从黄锦手中接过密信,朱厚熜“唰”的一抖便将其抖开,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去。 “……” 陆炳见状悄然将身子伏的更低。 “?” 黄锦看到陆炳如此,立刻提高警惕,也悄然后退两步跪了下来。 如此大约过了三个呼吸的功夫。 只听“呼”的一声,朱厚熜的胸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膨胀,接着几乎掀开乾清宫穹顶的龙吟骤然炸响: “朕杀他娘,索贿十万???!!!” (本章完) 第68章 绣春刀 第68章 绣春刀 “索贿十万……难道是银子?!” 黄锦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万般愕然。 皇上这骂的究竟是翊国公,还是鄢懋卿,亦或是旁的什么人? 不过无论是谁,如果是个人行为的话,这都必将是本朝有史以来打破个人单笔索贿金额纪录的贪墨大案,足以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若仅凭直觉去猜测,黄锦严重怀疑是鄢懋卿! 因为最近能够引得皇上情绪如此剧烈波动的人,鄢懋卿首当其冲。 而且不论是翊国公,亦或是其他的封疆大吏,都已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 这些人就算是索贿,也不会如此办的拙劣,更不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毕竟他可听过坊间传闻,就算是向朝廷部堂索取一个封疆大吏官职,似乎也只需要贿赂一万两银子,又有什么事值得索贿十万两银子呢? 估计也就只有鄢懋卿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能干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来了吧? 不过话再说回来。 其实这事是否是鄢懋卿干的,对他个人而言也已经没什么差别。 反正自皇上给郭勋追加的那道密诏之日起,鄢懋卿就已经注定是一枚弃子了,横竖都逃不出一个死字…… 与此同时。 陆炳心中却是一阵狐疑: “皇上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郭勋与鄢懋卿私下通敌的事么?” 此刻他与黄锦两人有着不小的信息差。 黄锦只知道那个“鸟奇谋”,却不知道沈炼那封密信中的内容。 陆炳则只知道沈炼那封密信中的内容,还已经知道如今皇上决心复套,却不知道那个“鸟奇谋”。 至于这堪称嘉靖朝绝无仅有的索贿大案,皇上只需一句话交给北镇抚司来办就是了,何必如此愤怒? 不过说起来。 沈炼这小子官运是真不赖,才被调来京城没多久就遇上了鄢懋卿这么个“贵人”。 上个月他才因这个贵人由百户晋升千户,这回再立下如此大功,回头我再在皇上这里替他美言几句,不是顺势就能晋升为镇抚使? 只可惜经过这回,他这个贵人恐怕也就用到头了…… …… 朕错了! 错得离谱! 朱厚熜沉重的喘息着,愤怒之余内心中竟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挫败感。 朕此前还对这个混账心有期许,暗自期待着他未来的成长,甚至还自以为是的给他预设了三条路: 要么带着朕的期许夭折; 要么给朕成为巨奸; 要么给朕成为巨贤! 如今来看,是朕一厢情愿了,朕终归是没有识人之能啊…… 此獠需要时间成长,需要官场磨砺么? 他完全不需要! 他天生就是巨奸,无师自通的巨奸! 在这诡谲难测的官场中,他根本就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如狎妓之徒上了扬州船。 在朕这本就不堪入目的朝廷里,有人在渡船,有人在潜水,有人在摸鱼,有人在喝水,此獠他娘的竟敢光着大腚恣意仰泳,眼里可还有朕?! 常言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他现在就敢公然索要十万两贿赂,日后若是有了官职,朕的太仓内帑加在一起,可够他一人贪墨?! 如今唯一值得欣慰的只有一点: 从这封密信来看,那“鸟奇谋”似乎还在继续推进…… 可是那还有个屁用! 因为此獠胡言乱语,朕这边都被逼着不得不朝议复套,甚至不得不亲自下场了,骗过鞑子一时又能如何? 难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朕还能吃了吐吐了吃,只为了这短暂的安稳,连朕以刑戮手段勉强维持的强硬人设都不要了,继续答应与鞑子通贡不成?! “黄锦!”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朱厚熜恼火的喝道, “再给郭勋下一道密诏,八百里加急送往大同,命其暂停一切行动,即刻回京复命!” …… 与此同时。 大同,阳和塞。 “鄢懋卿,你不能出塞去见鞑子!” 沈炼手持绣春刀挡在鄢懋卿面前,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慨与鄙夷, “你可知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你这是卖国求荣的叛国大罪,我前些日子已传书陆指挥使,只待陆指挥使回信便可将你缉拿回京!” “沈千户,稍安勿躁,有话好说……” 高拱见状如日记中立下的誓言那般主动站出来做和事老,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 他知道鄢懋卿的“鸟奇谋”,自然也想得通鄢懋卿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可是这“鸟奇谋”最大的问题,却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甚至即使一切都与鄢懋卿所说的如出一辙,在达成最终的目标之前,也都必须严格保密,否则便有可能功亏一篑。 而这个实现最终目标的过程,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在此期间,鄢懋卿无论遭受怎样的非议,背负怎样的骂名,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整个大明能够理解他的人,就只有知道这个“鸟奇谋”的寥寥数人。 好在,当今皇上也在这寥寥数人之中,皇上知道鄢懋卿究竟是功臣还是汉奸。 同时高拱心里也清楚,鄢懋卿原本是不想、也可以不用承受这一切的。 怪只怪他为了尽忠,将这个“鸟奇谋”告诉了皇上,是他令鄢懋卿陷入了如此两难的境地…… “丸八……肃卿兄,你让一下。” 鄢懋卿却只是淡然一笑,将高拱推到一边,随后“唰”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 “沈千户,听闻绣春刀千锤百炼,锋利异常,只是不知究竟是你那绣春刀锋利,还是我这尚方宝剑更利?” “!!!” 沈炼身子一僵,当即整理衣冠,低头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 “恭请圣安!” “果然还是我这尚方宝剑更利,这不就对了嘛。” 鄢懋卿满意点头,绕过沈炼重新走在前面,“随我出塞!” “噗……” 高拱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实在没想到鄢懋卿居然把皇上赐予郭勋的尚方宝剑都要了过来,留了这么一招天下无敌的“大宝剑”。 说起来,鄢懋卿这个义父拜的是真值,这简直比亲爹还亲,我咋就没这好运? “且慢……” 沈炼被迫行过了礼,刚起身又欲开口。 “嗯?” 鄢懋卿回头眼睛一瞪,只听“噌”的一声轻响,尚方宝剑出鞘半寸。 “别!别!别!” 沈炼慌忙举手解释, “我不阻你出塞便是,但职责所在,我必须与你寸步不离,确保你不会畏罪叛逃!” 感谢【寒天西瓜汁】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69章 摔杯 第69章 摔杯 【记录在案!】 【翊国公郭勋私自将尚方宝剑借予鄢懋卿,允许鄢懋卿将御赐之物携带出塞,助其与鞑子沟通,疑有徇私共谋之嫌!】 【高拱屡次为鄢懋卿帮腔,疑有结党营私之嫌,不知事后可从十万两白银中分得多少。】 【为查明鄢懋卿多次向鞑子提及却始终不肯言明的叛国通贡之谋为何物,使国家防范于未然。】 【亦为防范将此等弃国弃家之奸徒畏罪叛国出逃,不能将其绳之以法,以儆宵小。】 【沈炼虽不才,不敢有负皇恩,不得不将计就计,随其一同出塞沟通鞑子……】 【一旦查明叛国通贡之谋详情,沈炼当立刻修书一封,不惜一切代价命人送回大明,避免国家受其损害。】 【一旦察觉鄢懋卿有出逃不归之心,沈炼当舍命将其正法,岂容此等奸徒存活于世?】 【沈炼心知此行九死一生,然志已决,义不可止,必当捐躯报国。】 【父母膝下,未能尽孝,忠孝难全,儿之罪也。】 【倘有不测,此即为绝笔,伏惟珍重……】 …… 六日后。 “这……” 郭勋看过才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诏,一张老脸顿时愁成了苦瓜,焦虑不安的来回踱步,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皇上密诏中语气严厉,责令老夫暂停一切行动,即刻带上守常回京复命,这明显是临时反悔了啊!”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郭勋也能猜出个大概。 都怪鄢懋卿前些日子在外人面前胡言乱语,他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如今大同军民都已经在盛传“皇上决意复套”,只怕京城都也早已人尽皆知。 甚至他此前就已经有所预测,皇上如今八成已经被架了起来,处境十分被动。 所以…… “如今皇上定是正在气头,倘若老夫遵旨行事,非但守常首当其冲,性命不保不说,老夫此行的将功赎罪也将变成罪加一等……” “不行!老夫断然不能奉旨!” “老夫与守常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休想独善其身!” “而今之计,唯有祈愿守常此前的包票并非夸夸其谈,他这奇谋不但要成事,还必须成就大事,否则断然难以消除皇上心头之恨。” “守常,义父这条老命可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你可千万要争一口气,莫要害了自己,也害死了义父啊……” 郭勋叹了口气,当即命人准备墨宝,咬着牙用颤抖的手写下奏疏: 【奏请宽宥鄢懋卿疏】 【鄢懋卿竭忠报国,忘身徇义,今已衔命出塞,宣威虏庭……】 【伏乞陛下少安宸衷,俟其使还,臣即奉诣阙下,面陈鞮译之事……】 …… 与此同时。 鄢懋卿一行人已经顺利抵达丰州滩(呼和浩特一带)。 鞑子使者肯切虽然依旧被扣押在大同,但是在他的配合下,鄢懋卿出发之前就通过鞑子在大同附近的暗哨,与其首领俺答取得了联系。 因此这次出塞不久之后,他们就遇上了俺答派来接应的人马,一路自然畅通无阻。 此时此刻,鄢懋卿等人正在俺答的大帐内接受宴请。 “几位使者,满饮此杯!” 俺答的声音粗犷豪迈,能说一口蹩脚的汉语,不过他的年纪倒不算大,大概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与嘉靖帝朱厚熜属于同龄。 相比深居宫中的朱厚熜,他的皮肤明显要粗糙许多,脸上带了一些草原牧民特有的高原红特征,额角还有一处大约一寸来长的伤疤。 除此之外,他的发型也有点意思。 是那种适合当方向盘使用的双马尾…… 不对不对,不算是双马尾,而是在鄢懋卿看来更显清纯、也更有反差的双麻辫。 “敬俺答汗。” 鄢懋卿举起金杯,一口灌下杯中的马奶酒。 高拱也是跟着照做。 唯有沈炼一人一言不发,只是象征性的举杯示意了一下,随即便原封不动的放下,始终目光冷漠的望着俺答。 俺答见状只瞟了沈炼一眼,倒也并未计较,接着便盯着鄢懋卿的眼睛直奔主题: “本王见肯切在信中说,鄢使者有一良策,非但能够使本王获利亿兆,亦可促成本王与大明通贡。” “如今鄢使者已经见到了本王,可以将这良策说出来了吧?” 终于要揭晓了么? 一听这话,沈炼立刻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哪知鄢懋卿却淡然一笑,不答反问道: “俺答汗,这良策随时可以献上,不过我要的十万两白银你还未必准备好了……” “哐!” 话音未落,只听骤然一声巨响。 一个坐于鄢懋卿对面的鞑靼首领已经摔杯而起,毫不客气的对鄢懋卿破口大骂: “放肆!黄口小儿,怎敢对我王如此无礼?!” 这是俺答与这个首领提前计划好的事情。 初次见面,鄢懋卿在观察俺答,俺答何尝不是在观察鄢懋卿。 得知鄢懋卿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后生,而除了随行的亲兵,另外两个随行的使者也不过三十来岁的时候。 俺答的心中便已经有了一丝轻视,与属下私下商议在宴会上献给鄢懋卿一个下马威,如此将其镇住才更容易在接下来的接洽中占据主动。 “……” 高拱与沈炼见状皆是心中一紧,他们只听闻鞑子畏威而不怀德,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亲身经历,不免有些紧张。 哪知下一刻。 “哐!咣当!” 鄢懋卿竟也摔杯而起,还顺势掀了面前的案几,指着那个首领的鼻子骂道: “俺答汗,奸臣自己跳出来了!” “此人居心叵测,欲挡你的泼天财路不说,还欲破坏通贡之事,阻止你进一步扩大势力,其心当诛!” “?!” 高拱和沈炼瞠目结舌,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世上已经没什么能让鄢懋卿露怯的事了么? 俺答亦是一怔,想不到这毛都未长齐的小子竟有如此胆魄,这架势居然没能将其吓住? “误会,都是误会……” 不过大事还是要谈的,俺答只是想给鄢懋卿一个下马威,并不希望就此僵住,于是站起身来打起了哈哈。 哪知鄢懋卿立刻又将其打断,更加大声的说道: “俺答汗,此人若是不除,我身后的大人物难以安心,通贡之事只能就此作罢,今日你即便杀了我,那计谋也无可奉告!” “否则此人日后一旦背叛,谁拿了你的银子也没命。” “我与我身后的大人物已信不过此人,请俺答汗立即将此人灭口!” “或者,命人将我等乱刀砍死,此事就此作罢!” “孰轻孰重,请俺答汗定夺!” (本章完) 第70章 绝户计 第70章 绝户计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这就叫! 高拱闻言心脏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但心中却不能不佩服鄢懋卿的胆魄。 在鞑子的地盘这般反客为主,公然要挟鞑子首领,这种事怕也只有鄢懋卿做得出来。 甚至这一刻,高拱竟还隐约从鄢懋卿身上看到了汉唐使者的影子。 如果不是这次出塞并非官方备案的正规出使,他差点都怀疑这个家伙的本意,就是来做人形战书以求名留青史的…… “……” 沈炼见此状况却是暗自摇头,心中生出惋惜。 唉,这胆魄,这智慧,这能力,这口才……哪一样不是人中翘楚? 若非此人心术不正,做这卖国求荣之事,未来未必没有机会成为国之柱石。 真是可惜了,浪费了,端的是暴殄天物,何苦来哉? “?” 就连俺答此刻都已对鄢懋卿刮目相看,不得不收起心中的那丝轻视,重新审视面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后生。 明人有句话,叫做“嘴边没毛,办事不牢”。 不过此人看起来虽然年轻,但却绝对是个办的了大事的能人,只怕是不好糊弄。 如此来看,这后生说能够促成通贡,还有那可以给他带来泼天财富的计谋,也进一步增添了一些可信度。 最重要的是。 现如今俺答正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急需要一股强大的助力维持地位。 通贡也好,横财也罢,都是他迫切需要的助力。 去年他与兄长吉嚢受命宗主大汗卜赤征讨兀良哈万户之后,鞑靼已经只剩下了四股大势力: 其中宗主大汗卜赤,也就是明人所说的“小王子”,统领左翼察哈尔万户、喀尔喀万户、兀良哈万户,势力最大; 他的兄长吉嚢统领领右翼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三万户,势力其次; 而他虽因战功被小王子封了“索多”称号,声望已可与吉嚢比肩,但名义上依旧是吉嚢的下属,只统其麾下土默特万户,势力自然稍逊一筹; 剩下的最后一股势力,则是经过多次战败,不得不入据青海的亦不剌、卜儿孩等瓦剌乜克力部。 这股瓦剌势力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说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不为过,不提也罢。 俺答是个有野心的人,本就不甘屈居人下。 尤其他近日又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的兄长吉嚢因与俘虏的代州娼妓淫乱,如今已疾病缠身,恐怕时日无多。 这立刻令他的野心进一步膨胀起来。 毕竟他在右翼三万户中的声望本就仅次于吉嚢,加之吉嚢的九个儿子都无太大作为。 因此一旦吉嚢过世,他就有可能一跃成为右翼三万户的实际领主,拥有与小王子分庭抗礼的势力与权力。 现在的问题则是。 在此之前,他必须展现出更加强大的实力,才能使鄂尔多斯万户和永谢布心甘情愿的臣服,共同奉他为主。 偏偏吉嚢早已察觉到他的野心,始终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限制他统领的土默特万户十二部的草场面积与数量。 这就导致他的势力始终无法得到扩张。 甚至就连维持土默特十二部的忠心,都需要想尽一切办法开源节流…… 就这么说吧,别看他此前多次南下掠夺大明多有收获。 但实际上情况却是“战利皆归于部曲,甚为创艾”,而因此导致的“畜产死,人民疫病”等恶果却打碎了牙往肚子咽,根本就是赔本赚吆喝,补贴自己的利益换取属下的忠心,这么下去肯定不是个事。 正是因此,他才迫切需要与大明通贡来解决“顿顿饱”的实际问题,甚至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所以就连俺答也不得不承认。 鄢懋卿对于这场下马威的反击不可谓不精准,正是打在了他的麻筋上。 不过如今帐中正有其余土默特十二部的首领看着,他绝对不可能依鄢懋卿所言拿那个首领开刀,否则恐怕令忠心自己的属下寒心。 于是面对鄢懋卿的强势反击,俺答也板起脸来,正色说道: “鄢使者大可放心,本王可以作保,这位首领随本王南征北战多年,他的忠心毋庸置疑。” “俺答汗信得过他,那是俺答汗的事,我与我身后的大人物也一样深受大明天子信任,否则如何敢保证促成通贡之事,可我今日还不是一样站在了这里?” 鄢懋卿迎上俺答的目光,理直气壮的道。 “……” 俺答顿时无言以对。 其余的鞑靼首领亦是瞠目结舌。 即使他们未受三纲五常熏陶,此刻也不得不为鄢懋卿的无耻感到震惊。 他们实在理解不了,鄢懋卿究竟是怎么如此理直气壮的将如此无耻的话说出口的……如此看来,大明天子也是个顶可怜的人啊。 就连高拱和沈炼此刻也同样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个佩服鄢懋卿竟能入戏如此之深,一个佩服鄢懋卿竟能无耻的如此心安理得。 如此缓了口气,俺答才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又用不容商量的强硬语气说道: “我们鞑靼与明朝不同,此事没得商量,你若果真一心求死,本王何惧成全于你!” 这是要谈崩了么? 高拱与沈炼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若是就此谈崩,鄢懋卿活不成,他们两个也休想活着回去。 沈炼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才想起自己的绣春刀已经被鞑靼人扣在了帐外。 然而他们就听到鄢懋卿紧接着又道: “那就加钱!” “俺答汗对属下爱护有加,虽令在下心中钦佩,但却在无形中增加了我们暴露的风险,理应加钱弥补,如此方可体现俺答汗对这次合作的诚意。” 还可以这样? 高拱与沈炼面面相觑,这货的底线竟是如此的灵活? “呵呵,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本王,你想加多少?” 俺答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却依旧故意板着脸,蹙起眉头问道。 “再加白银十万两。” 鄢懋卿作盘算状, “此前的十万两作为定钱,这几日先运往大同交由我的义父翊国公,剩下的十万两则待成事之后另付。” 眼见一众鞑靼首领已经瞪起了眼睛,不过这次却没人敢轻易摔杯。 俺答也是目光一冷,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鄢懋卿当即又补充道: “如果俺答汗听过我的计谋,便绝不会认为我是在漫天要价,只会觉得这笔钱出的物超所值,远超。” “我与我身后的大人物也不怕你们赖账,我们既有促成通贡的能力,便也有随时破坏通贡的能力,只看俺答汗的诚意是否足够。” 见鄢懋卿再一次提到那所谓的“计谋”。 俺答的好奇心亦已被勾的饥渴难耐,同时也不愿轻易放弃这次得以通贡的机会,于是来了一招以退为进道: “若你那计谋果真物超所值,本王答应你又何妨,先将你那计谋说出来,本王自有判断。” “二十万两,一言为定。” 鄢懋卿点了点头,移步来到大帐中央,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始了自己的演说, “在开始之前,请俺答汗与诸位首领先思考一个问题。” “大明与鞑靼通贡,除了牛羊肉、乳酪、皮革等可有可无的物资之外,还能获得什么真正有价值、又必不可少的东西?” “诸位若能想清楚这个问题,通贡的难题就先解决了一半。” “这……” 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陷入了沉默。 这的确是一个他们急需要与大明通贡,而大明却对通贡毫无兴趣的主要原因。 “看来俺答汗与诸位首领已经明白了难题所在。” 鄢懋卿笑了笑,接着又从身上摸出一小块黑黝黝的不规则石头, “不知诸位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这我知道,是石炭,也叫煤,明朝人家都用此物生火取暖造饭!” 一个鞑靼首领像小学生一般站起身来抢着答道。 “回答正确!” 鄢懋卿点头,胡乱扯了一个自己编造出来的数据, “只是京城百姓,一年取暖造饭所需消耗的煤就可达到九万万斤,若扩大至大明全国,则是一个难以估量的庞大数字。” “而市面上一百斤煤的价格,通常在一钱银子左右,这其中蕴含着多么庞大的利益可想而知。” “那么……” 说到这里,鄢懋卿停顿了一下,魅魔般的目光环视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 “如果我告诉你们,其实在鞑靼的某一片区域内,藏有哪怕毫无节制挖掘数百年都挖不尽的煤矿。” “而且这些煤矿还不像大明的煤矿一样深入地底,只需使用火药炸开表面一层薄薄的岩石,便可像捡钱一般露天开采。” “那么请问俺答汗。” “如此能够为鞑靼带来的利益,较我要的那区区二十万两银子,何如?” 说着话的同时。 鄢懋卿笑成月牙的眼睛,瞄向悬挂在俺答身后的巨幅羊皮舆图。 而他目光的焦点,则只停留在漠北一带,也就是后世外蒙古国的那片区域,咧开嘴笑出了一排森白的牙齿,像野兽盯上猎物。 “来了……” 看着鄢懋卿的笑容,高拱只觉得背心发寒。 如果接下来的一切都将按照鄢懋卿那夜与他所说的方向发展,这绝对是世间最为恶毒的绝户计! 为了把奇谋揭秘出来,作者君一口气把这章写成了三千字大章,求下月票不过分吧…… (本章完) 第71章 质子 第71章 质子 “这个挨千刀的汉奸!” 沈炼同样背心发寒,咬牙暗骂。 这个时代煤不但是大明百姓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活物资,亦是冶铁炼铜等产业中必不可少的战略物资。 尽管大明地大物博并不算缺煤,在这之前都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但是正如鄢懋卿所说,大明的大部分煤矿,都藏于开采较为困难的地下。 如果鞑子找到了这样的露天煤矿,还得以与大明通贡,那么在开采成本上必将占有难以想象的优势,这其中的利益简直就是难以估量的天文数字! 与如此惊人的利益相比,鄢懋卿索要的那二十万两,的确不算什么。 可是他有没有想过,大明又将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事情最终又会向什么方向发展呢? 时代和认知的局限性,虽让沈炼一时之间难以将未来的事想个通透。 但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一旦大明与鞑子通贡,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通贡,鞑子一定能够在短时间内拥有巨量的财富,绝对今非昔比! 这一刻。 沈炼心中涌现出一股子强烈的杀意。 他想在鄢懋卿将那煤矿的位置告知鞑子之前将其杀死,阻止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哪怕事后他也必将埋骨他乡…… “纯甫兄……” 高拱忽然伸过手来按住了沈炼悄然握紧了长柄酒沽的手,似有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微微摇头。 “肃卿兄……” 沈炼虽然也疑心高拱与鄢懋卿同流合污,但来到丰州滩后发生的一件小事,还是令他对其有了薛微的改观。 毕竟不是什么人来到鞑子的地盘,看见鞑子抽打掳来的汉人百姓时,都有上前阻挡的胆量。 为此高拱的手背上留下了至今还在渗血的鞭痕。 若非他是此行的使者,此刻只怕已经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样的人就算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所以他究竟在干什么,这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难道此事还另有隐情不成? 沈炼心中终于产生了一丝迟疑,暂时将酒沽放了下来,换来了高拱从哀求转为感激的目光。 …… 与此同时。 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脸上已经浮现出狂喜之色,眼中难以抑制的贪婪目光犹如看见了魔戒的咕噜。 他们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俺答随即强迫自己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又板着脸正色说道: “若你所言非虚,这二十万两白银的确不多……现在你可以将这处煤矿说出来了,待本王验证之后,不会缺你一两银子。” “不急。” 鄢懋卿却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道, “煤矿就在那里,俺答汗随时可以命人去采,采出来的销路才是将其转化为财富的关键所在,我认为俺答汗应该先敲定这个问题。” “何意?” 受自幼生活环境影响,俺答的时代和认知局限性只会比沈炼更大,一时竟没听明白在说什么。 “我就照直说了吧,如今鞑靼以北是无人荒原,以西是人口稀少的西域,以东是以背靠密林的女真,而鞑靼人自己仅是牛粪便已够用,因此煤矿开采出来之后,大明便是唯一的销路。” 鄢懋卿径直来到那副舆图前面,伸手在上面比划了一番,方才转过身来对俺答道, “而与大明通贡,自然便是此计的关键所在,而能够促成通贡的唯有我与我身后的大人物。” “所以……我方才已经说过,我不怕你们赖账,只需要你们与我们内外配合,方可一道促成通贡。” “配合?如何配合?” 一个首领忍不住站起身来,开口问道。 “三件事。” 鄢懋卿伸出三根手指,条理清晰的说道, “其一,悉数释放此前掳掠的明人百姓;” “其二,此前背叛大明投靠鞑靼的官员、军官,全部斩首,传首京城;” “其三,归还河套!” “因你们前些日子南下杀掠朔州、石州,如今大明天子已有意发兵复套,想来此事你们已经有所耳闻,若是没有耳闻可以立刻派人前去打听,通贡的难度今非昔比。” “唯有你们先拿出足够的诚意,再有我们上下疏通从中斡旋,才有可能打动大明天子,令其动摇发兵复套的决心,一举促成通贡之事。” “否则一旦大明天子真正发兵复套,两国刀兵相向。” “无论是你们、我们,还是大明天子都将被朝野之中愈演愈烈的国仇家恨裹挟,通贡之事再难促成!” “???” 听到这里,沈炼终于惊觉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不太对劲了。 能提出这三条要求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卖国求荣之人啊? 倘若鄢懋卿真能侥幸促成这些事情……这样的贪官污吏请务必再给大明多来一些! 区区二十万两银子,他要不是没钱,这笔钱让他来替鞑子支付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鞑子真能答应? 果然。 “不可能!” 一个鞑靼首领当即大声叫道, “前两件事倒是好办,归还河套绝不可能,如今河套根本不在我们手上,我们如何归还?” 另一个鞑靼首领起身补充: “说的正是,右翼三万户听命于吉嚢汗,河套被吉嚢汗分给了永谢布万户,与我们土默特万户无关,我们怎么能归还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恕我直言,有了这片煤矿,再开通贡之路,土默特万户必可在短时间内崛起,迅速称霸大漠。” 鄢懋卿笑道, “因此河套日后必定是俺答汗的囊中之物。” “所以这第三件事只需俺答汗答应,并送去一名质子携带国书稳住大明天子即可,剩下的事自有我们设法斡旋。” “???” 沈炼再次怔住,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要地不成,咋又话锋一转让鞑靼献上质子了呢? 这个家伙简直就是商业鬼才,真是一环扣着一环。 他也就是没有选择从商,而是选择了科举,否则只怕到了哪都能迅速成为巨富商贾吧? 不过这恐怕才是他真正的聪明之处! 有了功名再去经商,来钱岂不是更容易,就像这次,经商又怎能如此轻而易举的一口气赚下二十万两银子? “!!!” 高拱心中同样像是装了一口不断回响的大钟,以致头皮发麻。 虽然事到如今,鄢懋卿所做的一切,大方向上都与当初和他说过的奇谋保持一致。 但是这些细节上的事情,鄢懋卿却并未说过。 因此高拱心中说不出庆幸,庆幸此前将这个奇谋泄露给了皇上,庆幸鄢懋卿被迫亲自前来办这件事。 若换做是他自己来办。 只怕这奇谋只会按部就班的进行,绝对无法做到像鄢懋卿此刻这般既要又要,端的是将每一处细节都做到了极致。 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 鄢懋卿竟然从故意在大同军官面前泄露“复套”之事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他就那么空着手而来,将包括当今皇上在内的所有人都算计其中,虚空营造出了这样一张可以让他狮子大开口的底牌。 最可怕的是,就连这张虚空营造的底牌,他也绝非空谈。 “复套”他同样是认真的,势在必得! 这简直就是他娘的艺术! 令人赏心悦目、又让人自惭形秽的艺术! (本章完) 第72章 加钱 第72章 加钱 “妄想!” 这次换做俺答摔了金杯,对近在咫尺鄢懋卿怒目而视,宛如一头吃人的猛虎, “让本王给大明送去质子,绝不可能!” “若本王做到了这三件事,只怕不需你们协助亦可轻易促成通贡之事,又何必与你们暗通款曲?” 鄢懋卿却只是迎上俺答的目光,微微勾了勾嘴角,不卑不亢的道: “汗王可以试试。” “你在要挟本王?!” 俺答眼中杀意纵横。 鄢懋卿依旧宠辱不惊,毫无惧意的道: “在下不敢,只是就事论事,在商言商罢了。” “哼!” 俺答本是不愿在属下面前落了势头,此刻却只觉得一拳打在了上,冷哼一声又道, “说一千道一万,你始终不敢将这处煤矿所在的位置说出来,莫不是心里有鬼?” “俺答汗若是想激将我,那么恭喜俺答汗,你成功了。” 鄢懋卿笑了起来,索性转身面对巨幅舆图,用手指在漠北靠南的一片区域画了一个圈, “就在我所指的这处地方,俺答汗应该有从大明掳来的火药,只需命人带上火药去炸便是。” 如果是后世略通世界地图的人看到鄢懋卿所指的区域,应该不难分辨这是哪里。 这是后世外蒙古国所辖的领土,属于外蒙古国的南戈壁省,距离中蒙国境线不足两百公里。 而在这个地方,有一座外蒙古国最大的露天煤矿,名为塔温陶勒盖煤矿,后世探明煤炭总储量约为64亿吨,堪称世界之最。 鄢懋卿自然知道大肆开采露天煤矿,未来会给当地环境带来怎样的破坏,会给当地人带来怎样的恶果,又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影响。 后世频繁席卷天朝北方的沙尘暴,多数便是从外蒙古国而来。 但即使后世国家每年耗费巨资植树造林,防沙防风,却始终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那里是后世宁愿与南朝鲜勾肩搭背,与漂亮国眉来眼去,却始终对天朝怀有敌意的外蒙古国,天朝不能也不愿干涉别国内政,只能坐视这个邻国害人害己。 鄢懋卿也知道,这处地区在满清时期,一直是天朝的领土。 但那也仅仅是因为满清皇族始终与鞑子联姻,让渡了许多政治权力,并非是对天朝的认同与融合。 而当满清走向末路的时候,外蒙古国便立即宣布独立,之后为了讨好他国倒戈相向,更是毫无负担的损害天朝利益。 因此想出这个“奇谋”的时候,鄢懋卿同样没有任何负罪感。 他只是以史为鉴,坚持认为,任何征服都需要付出代价,任何认同都需要承担血泪,任何融合都难免经历排异。 起码以这个时代的开采与运输水平,哪怕几十、上百年,也无法造成后世一年的破坏。 而在这个奇谋的影响之下,若能一步到位的完成征服、认同与融合的大一统步骤,那么这片区域未来就将成为天朝的自古以来,成为永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打断骨头也始终连着筋。 或许只有这样,未来北方的环境问题才是天朝自己的家事,才能够举全国之力直指核心,才有可能将其彻底根治…… 有时候鄢懋卿自己也觉得。 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出生在三国时期,或许就有可能活成另外一个贾诩吧? “……” 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目露精光,目光随着鄢懋卿的手指转动,立刻将他所指的方位刻进了脑子。 “你倒也算识相,不过休怪本王丑话说在前头,倘若本王的人去了地方,找不到你所说的煤矿,你们几人也就不用再回去了。” 俺答此刻心满意足,却依旧故意板着脸保持高姿态, “来人,将他们带下去,命人严加看管!” 鄢懋卿又咧嘴笑了起来: “既然俺答汗如此待客之道,那么我也有言在先,从此刻开始,通贡之事便不再是二十万两白银的事了。” “除了需要鞑靼汗配合我们的事,一口价,四十万两,少一文都办不成。” “银子什么时候到,事情什么时候成,请汗王尽早筹备。” 说完不用鞑靼人押送,他便主动向外走去。 他相信俺答在找到煤矿之后,一定会更加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因为后世研究表明,只看到卡上的余额数字,和看到摆在面前的现金,感受必将截然不同…… “???” 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闻言不由一怔。 什么意思,此人竟张狂至此,稍微对他不客气这费就要翻上一番? “……” 高拱与沈炼一边快步跟上,一边面面相觑,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愕然。 这个节骨眼上,鄢懋卿居然想的还是……加钱?! …… 京城,奉天殿后殿。 “郭勋也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搪塞于朕?!” 朱厚熜“嘶啦”一声撕了郭勋自大同送回的奏疏,狠狠将其掷在地上,如此还无法消除心中的怒火,又走上前踩在脚下用力摩擦。 “……” 黄锦跪在一旁不敢作声。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上最近这些时日承担着多么大的压力。 有人为了推动“复套”之事,简直是在作死,非但发动廷臣上疏支持此议,还指使众多御史言官全力弹劾提出反对意见的大臣。 这几日光是弹劾兵部尚书张瓒一人的奏疏,便已经在乾清宫堆积如山。 最主要张瓒这个人也的确很不干净。 如今光是揭发他索贿边将、任用债帅的奏疏便有上百道,皆是证据确凿,涉案金额巨大。 若非这个节骨眼上皇上需要有人在朝堂上反对“复套”,暂时对这些奏疏留中不发,张瓒现在恐怕早就被下狱抄家了。 这件事皇上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张瓒这些罪证险遭早已被人掌握,此前却能隐而不发,忽然在现在集中爆发,自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而且背后的人显然是成功了,如今张瓒非但已经不敢上朝,这几日还连上了几道奏疏称病请求致仕,如此替皇上抗压的人无疑又少了一个。 并且不只是朝堂之上,朝野之下的舆情也已经被煽动起来。 如今谁若是还公开反对复套,立刻就会被打成丧权辱国的汉奸,被人骂到不敢出门。 这无异于将皇上也架到了火上,若不亲自下场背负骂名,只怕已经很难阻止这场“复套”闹剧。 而这个幕后之人究竟是谁,皇上心中也不是没有计较 ——夏言。 黄锦实在不明白夏言究竟在想什么,他好像已经疯了,竟敢如此与皇上唱反调。 不过如果黄锦是像鄢懋卿一样的穿越者,便会知道历史上夏言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而且正是因此而死,还是带着曾铣一起死的…… 黄锦只知道,如今第一场“复套”的朝议即将在前面的奉天殿举行。 事到如今,皇上若是不亲自下场表态,只怕这场“复套”闹剧还将愈演愈烈。 黄锦还知道。 此刻皇上必是已经恨透了鄢懋卿这个始作俑者! 鄢懋卿若还想活命。 甚至就连郭勋、高拱和沈炼想要活命。 恐怕都只剩下了投奔鞑靼、远遁漠北一条活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锦,立刻将严嵩召来见朕!” 朱厚熜忽然一脚踢开踩得稀烂的奏疏,大声喝道。 感谢【三省一诺】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73章 遗书 第73章 遗书 不久之后,正在前殿门外与群臣一道等待朝议的严嵩被秘密召至后殿。 “恭请圣安。” 严嵩伏身请安。 “起来说话。” 朱厚熜望了一眼严嵩戴在头上的沉香水叶冠,那是他半年前在西苑赐给严嵩的道冠,上面的绿叶已经干枯发黄。 同样的道冠他赐了八顶,夏言也是有的。 不过使用轻纱好生笼住,每次上朝都必定戴在头上的人,却唯有严嵩一人而已。 “遵旨。” 严嵩轻轻叩首,站起身来。 朱厚熜神色严肃,声音清冷的问道: “严嵩,朝议开始之前,朕想先听听你对复套有何看法?” 严嵩当即面色一变,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叩首请罪: “回禀君父,朝廷大事皆由夏阁老主持,微臣人轻言微,懦弱无能,不敢妄言朝政,不能拨乱反正,请君父罢免微臣,允许微臣告老还乡!” “这老狐狸……” 黄锦立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啐了一个。 方才他去将严嵩召进来的时候,已经私下向其透露了六个字:“皇爷不欲复套。” 因此严嵩现在已经知道该说什么了。 可他却故意佯装不知抻着不说,反倒如此惺惺作态,使出一招“以退为进”,暗指夏言独断专权,此人心机果然不浅。 不过黄锦并不后悔私下提点严嵩。 因为此举并非是为了与勾结严嵩,而是为了尽职尽忠。 常言道:“会做媳妇儿两头瞒。” 上面是喜欢说谜语装城府的皇上,下面是绞尽脑汁揣摩圣意的大臣。 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上,倘若皇上死活不说明白,严嵩又自作聪明会错了意。 那么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复套朝议还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倒不如由他自己提前内外沟通,把话给说的明明白白,把事办的清清楚楚。 “朕让你说!” 朱厚熜忽然越发恼怒,声音也越发冰冷,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大胆说出来,对与不对朕都恕你无罪!” “微臣遵旨。” 严嵩又磕了下头,将头顶那干枯的沉香水叶冠磕下一片枯叶,这才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 “臣窃以为,今复套之举,未免失之躁进。” “粮饷未充,兵员寡少,铠仗马匹,亦多阙如。” “仓促兴师,恐难期必胜,反致生灵涂炭……微臣死不足惜,伏惟三思啊君父!” 话音落下之时,严嵩再次将额头贴在了地上,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甚至说到“生灵涂炭”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泪都已夺眶而出,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竟全然是一副冒死直谏的姿态。 “放肆!严嵩,你这是长鞑虏志气,灭大明威风!” 黄锦立刻一边暗叹严嵩演技精湛,一边配合朱厚熜出声训斥。 “闭嘴!” 朱厚熜则大声喝住了黄锦,吓得黄锦连忙跪下赔罪,然后才长叹一声道, “朕观严嵩,好歹有忧民之诚,敢进逆耳之言,其学识弘深,有此胆略,诚堪居台阁之任,赞襄机务,岂容你这无根之人置喙?” “严嵩,你先退下准备朝议吧,你的话朕自会熟思。” 入阁! 皇上这是终于有意让老夫入阁! 这张大饼抛出来,严嵩心中顿时犹如一头小鹿乱撞,声音都不由拔高了一些: “微臣告退!” 他已经完完全全明白了朱厚熜的意思,这回只要他能在朝议中阻止复套,入阁的事基本就稳了! 最重要的是,夏言那个老匹夫如今还自以为是,以为皇上真心想要复套,发动所有政治力量推动复套之事,这简直是自寻死路! 此事之后,老夫再进一步,夏言却要遭殃。 那么只要老夫抓住时机落井下石,未必没有机会一举将其扳倒! 如果鄢懋卿看到这一幕,必然就会知道,这是历史上导致夏言和曾铣身死的事件提前了。 只不过这回似乎只有夏言一人,曾铣还没有晋升到足以引起夏言兴趣,将其当作政治盟友大力笼络与支持的地步。 何况这次“复套”,也不是曾铣提出来的。 而是他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 …… 大同。 “守常去了这些时日,怎么还没传回信儿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郭勋心中越发焦躁,已经好几日无法安睡,以至于头上的白发都更密了一些。 他已经收到消息,如今京城正在热议复套之事,就连朝议都已经举行了两回。 而最令他担忧的则是,以夏言为首的主战派始终在朝议中占据主动地位,兵部尚书张瓒已经被骂的不敢上朝。 倒是这一回礼部尚书严嵩莫名支棱了起来,领着此前担任翰林院学士与礼部尚书时笼络的门生,虽在朝议上不占上风,但却始终针锋相对,全然一副与夏言不死不休的姿态。 而这事态在皇上眼中,定是导致朝堂分裂的坏事。 皇上虽然乐于见到廷臣争斗,但却也希望他们斗而不破,像这种程度的分裂只怕已经超过了皇上可以容忍的限度。 而这些罪责,自然全都要算到始作俑者,也就是他和鄢懋卿的头上。 “守常,你可一定要找到煤矿啊,否则我们父子二人这回定是活不成了……” …… 丰州滩。 沈炼正手握毫笔,在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上一笔一划的写字。 “纯甫兄,你在写什么?” 高拱百无聊赖,凑上前去没话找话。 “遗书。” 沈炼也不遮挡,目不斜视的道, “我建议肃清兄也提前写上一封,能不能传回大明不要紧,好歹能留个念想。” “……” 这句话瞬间击溃高拱这些时日强撑的信心,当即厚嘴唇子一瘪,又眼巴巴的凑到鄢懋卿身前患得患失的道: “景卿贤弟,咱们已经被扣了大半月,为何还没有传回音信?” “那煤矿果真是有的吧,若是无法被鞑子找到,咱们这回怕是就回不去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鄢懋卿闻言睁开眼睛,意有所指的揶揄道: “丸八……肃卿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哎呀,景卿贤弟,我那不也是没有办法嘛,难道皇上问话你敢不说?” 高拱苦着脸为自己辩解。 “我敢。” “……” 高拱顿时无言以对,因为他觉得鄢懋卿可能真敢。 与此同时。 “咯嘚哒!咯嘚哒!” 几骑快马扬着烟尘飞奔进去王庭营地,一人举着令旗大声呼喊, “找到了!找到了!” “汗王,属下不负王命,找到了那处宝藏,漫山遍野的宝藏!” (本章完) 第74章 敌袭 第74章 敌袭 汗王大帐。 时隔多日俺答汗再次宴请,而不是拉出去砍头,鄢懋卿等人怎还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一定是煤矿已经找到了! 此刻高拱脸上还留有喜极而泣与劫后余生的泪痕,只觉得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实在是太刺激了。 沈炼虽依旧是一幅宠辱不惊的模样,却也难掩心中的激动,早就将那封写了一半的遗书从本子上撕下来烧了。 毕竟是遗书,留着实在不怎么吉利,日后若被旁人看见还显得他懦弱。 而此时此刻。 鄢懋卿却不容置疑的对俺答伸出了四根手指: “那日我已经提前与俺答汗说过,四十万两外加我此前提出的那三件事情,一文都不能少,一件都不能缺,否则断难成事。” “你……” 眼见俺答蹙起眉头,似乎欲对此表达不满。 “我胆小易惊,不要威吓于我,不要讨价还价,不要浪费时间,否则……加钱!” 鄢懋卿立刻又打断了他,态度坚决的补充, “俺答汗莫要以为我是意气用事,因此坐地起价,其实我要的这些银钱皆有出处,童叟无欺!” “请俺答汗仔细回想,我首次与扣押在大同的鞑靼使者沟通之时,是否便已透露过大明天子有意复套之事。” “倘若俺答汗第一次收到密信,便选择相信我们,我们便可轻易将复套之事掐灭在摇篮之中,顺势促成通贡之事。” “此等难度的事对我们来说不算难题,因此我要价十万两!” “偏偏俺答汗不肯相信,定要我们秘密前来丰州滩当面详谈。” “而在我等赶路前来的同时,复套之事已经被提上日程,满朝文武皆知,百姓情绪激昂。” “这种情形下阻止复套之事已难度倍增,促成通贡之事亦然,因此我要价二十万两!” “然而到了那时,俺答汗依旧心怀疑虑,执意先寻找煤矿,再议合作之事。” “如此又耽搁了大半月,若我所料不错,如今复套之事必定已经愈演愈烈,朝议都已举行了数回,复套之事几成定局,通贡之事无人敢提。” “此时我们若要颠倒乾坤,需要费的力气岂止倍增?” “因此我现在要价四十万两,同样合情合理,甚至还给俺答汗打了折扣。” “若俺答汗继续执迷不悟,待到大明军队粮饷开始调拨,复套已势在必行之际,那时恐怕便不再是加钱不加钱的事了,还请俺答汗尽快定夺为妙!” “……” 高拱与沈炼闻言相视一望,心中竟又不自觉的佩服起鄢懋卿来。 别说俺答,就连他们二人都觉得鄢懋卿的要价合情合理,如果俺答还不尽快拍板拿钱就是亏了。 “……” 俺答这些时日除了派人去寻找煤矿,自然也时刻关注着大明的情况。 因此他已通过密报知道鄢懋卿所言非虚,大明朝廷如今已经针对复套之事举行了两回朝议,而且始终是主战派占据上风,只怕已很难再扭转风向。 而就在方才属下回来报喜的时候,在场的亲信首领也曾劝他尽快达成通贡之事。 否则只怕大明一旦开弓,复套之事便不可能再回头。 甚至那首领还举了一个所有鞑靼人都能理解的生动例子,原话是“若是弓箭空放,既伤人又伤弓”。 而一旦正式开始复套,尽管河套地区不是俺答的地盘,他身为右翼三万户的一个万户首领,也必须服从吉嚢的命令率军迎敌。 甚至就算他选择抗命,在大明人心中,所有的鞑靼人也是一个整体,绝不可能将他单拎出来区别看待。 如此通贡之事就更加不可能达成,而他也只能抱着一块“金砖”,继续过以前的苦日子…… 这是真的找到了煤矿之后,俺答绝对不愿看到的结果。 所以征求过几个亲信首领的意见之后,他已经决定与鄢懋卿合作。 而现在要做的也只是压住心中的狂喜与鄢懋卿讨价还价一番,争取更多的利益,至少不做出太大让步,免得在这些部落首领面前落了面子。 于是他思来想去,很快就从鄢懋卿的话中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漏洞,随即起身问道: “鄢使者,本王有一事不解,你在我丰州滩停留大半月,期间既无通信亦无信使往来,如何便一口咬定复套之事已愈演愈烈?” “我有说过,如今京城正在极力促成复套之事的不是我们的人么?” 鄢懋卿端起银杯,抿了一口马奶酒润了润嗓子,笑呵呵的反问, “难道俺答汗以为,复套就不能挣银子?” “库……咳咳!” 沈炼也正在饮酒,听到这话顿时岔气呛了嗓子。 什么意思?! 鄢懋卿身后的这伙虫豸居然还是两手准备,进可攻退可守不成? 这就叫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觉得脑子里面莫名发痒,似乎开始长脑子了……必须得再长长脑子,否则今后怎能斗得过这些其智若妖的贪官污吏? “好一个一锤定音,此事再无悬念!” 高拱更是内心震荡不已,险些欢呼起来。 此话一出,俺答必将彻底明白过来,此事的主动权从来就在鄢懋卿手中,复套、通贡随时可以转化。 如今是他们需要求着与鄢懋卿合作,而非鄢懋卿求着与他们合作,若不妥协吃亏的只有他们,就算杀了鄢懋卿也无济于事,这是“实力”的碾压! 果然。 “哈哈哈哈,大明官员的手段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 俺答怔了一下之后,忽然大笑起来, “四十万就四十万,取令箭与盾牌来,本王与鄢使者盟誓!” …… 大同,阳和塞。 “为何还不回来?” “怎地还没有信?”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最近一些时日,郭勋几乎每日都要登上阳和塞城墙,立在城墙上盯着一望无际的荒原,一看就是三个时辰,那叫一个望眼欲穿。 自打他上回用那封奏疏搪塞了皇上之后,京城便再无密诏送来。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皇上这回恐怕是真的生气了,如今的杳无音信,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如此唉声叹气的时候。 “主人,大事不好……京里来人了,此人自称是锦衣卫同知阎长平,正在城下等待主人。” 亲信家仆张显来到郭勋身旁,附耳小声说道。 “这,完了呀!” 郭勋闻言心脏一揪,面色煞白的同时,身子也跟着无力的晃动了两下。 锦衣卫同知,是仅次于陆炳那个指挥使的锦衣卫官员,而同知中又数阎长平下手最黑,私下素有“阎王爷”的诨号。 皇上派此人前来此处,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这是直接命锦衣卫抓人来了…… “主人……” 张显连忙将郭勋扶住,刚要开口相劝,余光却忽然在塞外的荒原上看到了一片黑压压的小点,赶忙又抬手指着方向道, “主人,你看那边是不是来了许多人?” “那、那是……难不成是鞑子?!” 郭勋定睛一看,煞白的面色顿时又变成了土色,惊得失声大喊, “敌袭!敌袭!鞑子来掠关了,快命人关闭城门,点燃烽火,坚守城墙!” “快啊你倒是,还不与老夫一同预警?!” 张显刚要呼喊,却又心生疑惑,忍不住问道: “可是主人,鞑子掠关为何不骑马突袭,就这么慢悠悠的走过来?” 感谢【泰妍一米七】老爷的打赏支持。 (本章完) 第75章 两道圣旨 第75章 两道圣旨 “当!当!当!当!” 并未受到张显疑问的影响,城墙上的警钟随之急促响起。 “敌袭!敌袭!敌袭!” 所有昏昏欲睡的军士都瞬间惊醒,有的大声呼喊奔走相告,有的迅速拿起兵器严阵以待,城门前的吊桥也迅速升起。 这些底层的官兵全都明白一个道理: 倘若真是鞑子前来掠关,一旦攻破了城门,谁都休想独善其身。 可同时他们时常又想不明白: 这个就连他们都明白的简单道理,为何上面的人就总是不明白? 对于阳和塞的军民来说,这座关隘是他们安身立命的城门,可对大明来说,大同又何尝不是国家安身立命的城门? 看着身上破烂的衣裳,握着锈迹斑斑的兵器,怀揣发酸打牙的黑菜窝头,想着下值以后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去做的佃户农活。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而战,又是为何拼命…… 但是现在。 鞑子来了,管他娘的,先干再说! 好歹这回翊国公也在城墙上,他起码没像此前的某些巡抚总兵一样,丢下咱们扭头就跑,还不知从哪寻了一支长枪握在手中,来回巡视组织防御不是? “敌袭!敌袭!!!” 郭勋的声音依旧在城墙上回荡,虽因年迈中气略有欠缺,还因紧张有些颤音,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但他心中的确没有闪过一丝逃跑的念头,尽管张显一直在一旁苦苦相劝。 郭勋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没有组织一场战争的能力。 毕竟从出生之日起,他就是武定侯府的世子,生活在安逸的京城。 虽然出生勋贵世家,但莫说是他,就连他的父亲、祖父也从未上过战场,研读兵书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大部分时候都与父亲、祖父一样,好聚书为诗,乐与文儒交。 可他却明白一件事情: 如今他肩负着翊国公的身份,是这里勋爵最高的人! 这里的军士此刻都眼睁睁的望着他,如果他在这个时候下了城墙仓皇而逃,必会影响士气,阳和塞只怕更难守住! 而他只要站在这里,就是一面鼓舞士气的旗帜,他不能逃! 何况,锦衣卫就在城墙下面,他又能逃去哪里呢? 或许此刻战死沙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如此人死灯灭,罪责全消,兴许皇上知道这个消息,还会顾念祖上的情分,起码允许郭家子嗣继续继承武定侯的勋爵。 怎么都好过被锦衣卫逮捕回京,再加上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说话间。 又有一行人顺着阶梯脚步急促的冲上了城墙,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大同总兵周尚文。 而紧跟在周尚文身旁的人,则身着一身香色马麻飞鱼袍。 郭勋见过此人,他正是张显刚才提到过的锦衣卫同知,阎长平。 “周尚文也恰好就在城下?” 郭勋心中不免疑惑,身为大同总兵,周尚文自然不是闲人,不可能像他一样成天在这里cosplay“望夫石”。 应该是陪同阎长平一同前来办事……可既是陪同,大同巡抚龙大有又为何不在? “把总何在?” 周尚文上来之后,来不及向郭勋问候,立刻找到一人质问, “敌军已到此处,夜不收为何没有提前预警?!” 所谓“夜不收”,便是卫所军中哨探的叫法,主要负责外出侦察敌情,因时常夜里也不收队,顾名夜不收。 “这……回总兵的话,夜不收今日受命去给龙抚台翻修旱厕了……” 在周尚文的严厉的目光中,把总犹豫了一下,只得吞吞吐吐的说出实情。 “混账!” 周尚文胡须瞬间炸起,气得大骂一声,却又终归还是无可奈何,回身向阎长平施礼拜道, “阎同知,你看当下……” “战事要紧,周老将军请便,圣旨的事待退敌之后再说不迟。” 阎长平看起来倒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点了点头让到一边。 然而没人看到,面对荒原上黑压压一片的敌情,此刻在京城被人称作“阎王爷”的他,藏于飞鱼服中的手亦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残酷嗜血的人,未必便不恐惧战争,或许面对战争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胆怯。 “圣旨?什么圣旨?周尚文也有圣旨?” 郭勋闻言心中不免疑惑。 他哪里会知道,阎长平此行一共带了两道圣旨。 一道是“请”郭勋带上鄢懋卿等人回京复命。 另外一道便是“请”周尚文前往京城述职。 因为周尚文不仅上了一道奏疏向皇上毛遂自荐,还给夏言写去了一封密信,请求夏言举荐自己为复套将领,承诺事成之后将大力为其表功。 他好歹也是在官场厮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今已经年近古稀,怎会不知朝中有人好办事的潜规则? 为了能办成这件事,贿赂他虽是没有的,但出让功劳却也可以。 恰好夏言对待复套是认真的,正需要拉拢一个真有能力的大将,确保复套战事不出意外。 周尚文的确是他目前能够找到的最为合适的人选。 因此两人一拍即合,在最近的复套朝议之中,夏言便像历史上大力支持曾铣一样,大力推崇周尚文以往的战绩,举荐他为主将。 只不过严嵩在吃下朱厚熜画下的大饼之后,如今正在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复套。 他一时之间找不到夏言的突破口,于是便将矛头指向了周尚文。 如今在严嵩的指使下,朝中正有一群御史言官,正在利用朝廷赋予他们的闻风奏事特权,纷纷上疏诬告周尚文掩败不奏、克扣军饷、贿赂夏言等事,想尽办法将周尚文连同夏言一道拖下水去。 而朱厚熜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自然会顺势配合严嵩。 于是便在命人前来“请”回郭勋等人的同时,下了一道圣旨,将周尚文也一同“请”去京城述职。 这才是周尚文此刻与阎长平一同出现在城下的原因。 如果没有出现这次始料未及的敌袭,现在他正处于“押解”状态。 而且周尚文心里清楚,他本来就与文官不和,这次前往京城只怕如同深入虎穴,尤其皇上只召他却不召空降而来的龙大有,这回入京怕是凶多吉少。 不过现在…… “拿老夫的刀来!” “通知君佐、君佑、君仁三人率周家的男女老少一同上阵,迎战鞑子!!!” (本章完) 第76章 九白之贡 第76章 九白之贡 一时间,阳和塞虽人心惶惶。 但在周尚文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各部军民皆已井然有序,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几乎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密切的关注着荒原上如同乌云般缓缓向阳和塞压来的“敌军”。 结果随着“敌军”越来越近,他们却是越发心惊。 因为眼前的敌军的数量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庞大,一眼竟无法看清全貌,仅是目中所见,只怕便已在十万以上! 如此规模,怕不是左翼小王子与右翼三万户倾举国之力大举南下,岂是一个小小的阳和塞能够抵挡?! 同时众人心中也越发疑惑。 正如张显此前疑问的那般,鞑子大举南下,为何竟大部分都是步行,他们马呢? 近了! 越来越近了! “传令下去,火铳营检验火药,弓弩手预备搭箭,其余各司其职,抵御攻城!” 周尚文大声下令,哨台上令旗挥舞。 每一个人的心脏都在砰砰疾跳,气氛说不出的凝重。 郭勋握着长矛的手已是一片滑腻。 阎长平唇色煞白,悄然来到郭勋身旁相劝: “翊国公,你身子何等金贵,只怕刀剑无眼,我们便不要在这里给周老将军添乱了,不如先随下官去下面等待。” “是啊主人,咱们先下去吧。” 张显也是顺势在一旁皱着脸苦苦劝说。 “生死存亡之际,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老夫又不干涉周将军,怎是添乱?” 郭勋当即梗着脖子大声喝道, “周将军,今日我郭勋便是你麾下一员小卒,听凭你的指挥,生死皆是老夫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干!” 既然回去也是一死,还死的毫无意义,他已下定决心埋骨于此,这个结局对于他与郭家来说才是真正的善终。 “翊国公……” 周尚文回头看向郭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点了下头,一个字都没有说。 与此同时。 “翊国公威武!” 军士之中不知谁忽然喊了一嗓子,竟引得群情激奋: “翊国公老当益壮!” “今日能与翊国公一同御敌,我辈虽死无憾!” “翊国公尚且死战不退,我等何惧之有,挨千刀的鞑子,来吧,今日便战个痛快!” “杀!!!” 一时间,阳和塞内杀声震天,军民俱都红了眼睛。 这是周尚文此前领兵多年都未曾见过的景象,军民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视死如归,仿佛每一个人心中的血液都已沸腾。 周尚文心中忽然感慨万千,一双老眼泛起水色。 这是一群多么简单、多么质朴的军民,多数时候只需上面的一个表率,一个态度,一句褒奖,便可以让他们奋不顾身的献上性命,哪怕最终只能成为战报上的一个数字,依旧含笑九泉。 可仅仅只是这么一点简单的要求,往往都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 这一刻,郭勋同样百感交集,胸中仿佛燃起熊熊烈火,燥热难当。 他活了大半辈子,却还从未体会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它是那么的美妙,那么的自豪,那么的畅然,那么的炙热! 与这种感觉相比,他此前那六十多年仿佛都活到了狗身上,哪怕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也毫无意义,全无滋味,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苟活罢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句话: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今日他若是死在这里,纵然永远无法重于泰山,但也不致轻于鸿毛了吧? “杀!!!” 郭勋立于城楼之上,高高举起长矛,随着人群奋力高呼。 …… 近了! 鞑子更近了! 却莫名在一里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接着几匹快马如同破开水面藻一般撕开黑压压的人群,一边大声呼喊着,一边径直向城下奔来。 “喂!别慌张,自己人……” “别慌张,自己人……” “别慌张,自己人!” 声音由远及近,终于清晰的传入城墙上的周尚文、郭勋等人耳中。 “什么……自己人?” 周尚文已下了死志,闻言不由一怔。 “呃?” 郭勋亦是只觉得一盆冷水浇在了火热的内心之上,身子一僵仔细向城下望去。 随着几匹快马越来越近,他终于看清了来者的面孔,为首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随鄢懋卿一同秘密出使俺答的锦衣卫千户沈炼。 “真是自己人!” 郭勋连忙对周尚文说道, “周将军,速速传令下去,莫伤了自己人!” 然而他也不明白眼下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鄢懋卿此行出塞时,算上所有的随从也不过只有二十余人,为何现在…… 郭勋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城外的那片荒原上黑压压的人群。 至少得有一二十万人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 “沈炼?” 锦衣卫同知阎长平也是认出了沈炼,随即面露疑色。 毕竟这可是锦衣卫中最受陆炳器重的新秀,他怎会不认识? 可他不明白,沈炼怎会从关外回来,他不是应该留在郭勋这个巡按身边,协办督查救济之事么? 说话间。 沈炼等人已经骑马到了城下,大声向城上官兵解释情况: “自己人!” “后面这些都是此前被鞑子掳走的朔州、石洲军民,都是我大明的子民,鞑子已将他们全部释放,请城内守军先收了火铳弓弩,万不可刀兵相向误伤了自己人!” 这是个啥情况? 城内军民听到这话,亦是一头雾水。 此前之间鞑子掳走的人便似肉包子打狗,还是生平头一回见着回头人,而且还是全部释放,这是鞑子能做出来的事?! “先将事情说清楚,鞑子因何如此好心,竟没由来的释放全部俘虏?” 周尚文眉头一皱,大声问道。 此事实在难以理解,让他不得不怀疑其中有诈,甚至怀疑眼前这个“自己人”已经成了敌人,此刻正在助鞑子骗开城门。 “这是鞑子为了与大明通贡表达的诚意!” 沈炼跳下马去,扯着嗓子说道, “鞑子还斩首了数十名大明叛将,送回头颅传首京城!” “还送来白骆驼九头、白马九匹、白牛九只与金锅银锅若干,献上‘九白之贡’,以示对当今皇上的崇敬!” “除此之外,俺答还将自己的长子一道送来,携带鞑子国书前往京城,亲自向皇上献书……” 听着沈炼的话,周尚文只觉得越说越是离谱。 心中笃定沈炼已经背叛大明投靠了鞑子,当即厉声怒斥: “简直一派胡言,传谣也打个草稿,你当老夫是头一天与鞑子打交道?!” “……” 郭勋亦是觉得离谱至极,可他却更关心一件事,遂站出来大声问道: “沈炼,守常何在,为何不出来说话?” “翊国公稍安勿躁,鄢懋卿正在后面压阵,随后便到!” 沈炼施了一礼,正色说道。 压阵? 压个屁的阵! 他怎会不清楚鄢懋卿为何落在了后面? 那个冒青烟的东西分明是非要亲自守着他那沉重的四十万两银子,才与运送银子的牛车一道落在了后面! 若非担心这事当众说出来恐怕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引得阳和塞军民哗变。 而“奇谋”的事又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他才不会替鄢懋卿掩盖此事! (本章完) 第77章 打开城门!(二合一) 第77章 打开城门!(二合一) 也就是说,那奇谋真的办成了? 郭勋闻言心头一颤,可是在见到鄢懋卿之前,依旧打心眼儿里不敢完全相信! 因为这和他所知的奇谋内容出入太大,也远远超出了他预想的结果。 释放俘虏,斩首叛将,献九白之贡,还送上质子国书…… 这是通贡么? 这分明是屈膝乞降! 鞑子若是如此轻易便可招降,那么此前那一百多年的袭扰又算怎么回事,元朝遗留下来的世仇又算怎么回事? 难道自太祖到今日,大明朝廷自上而下除了鄢懋卿之外,都是无能之辈?! 而且不能完全排除鞑子诈降的可能。 纵观此前的一百多年,鞑子就算与大明通贡的时候,各部也依旧频繁南下掠夺明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 尽管依鄢懋卿奇谋所言,鞑子一旦找到了露天煤矿,有了比南下劫掠明人更安稳、更一本万利的生财之道。 定将主动约束麾下部族,甚至不惜付诸暴力镇压,也一定会全力杜绝一切妨碍通贡的纷争,非但起码可以为大明北方边境换来百年安稳,亦可令鞑子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但如果郭勋不曾记错的话,那应该也是大明与鞑子之间“互惠互利”的合作,而并非鞑子单方面称臣乞降…… “沈炼,你可知锦衣卫背叛大明是何后果?” 就连阎长平都忍不住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居高临下审视着沈炼,用警示的语气大声问道。 “原来是阎统领,下官自然知道!” 见到直属上司竟也到了阳和塞,沈炼心中虽然意外,但却越发坦荡, “锦衣卫者,天子爪牙,职司侦缉,不隶三司,若有贰心,处置从重,当夷三族,阖门殄灭,寸草无遗!” “……” 看着沈炼坦荡的表情,阎长平一时也不好判断了。 沈炼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破格升调的,在这之前便已将其底细查了个明明白白。 因此阎长平对沈炼亦有了解。 这个人除了刚直不阿、嫉恶如仇之外,孝心也同样令人动容。 嘉靖十二年,其母俞氏患病卧榻,沈炼曾一连三月衣不解带,昼夜侍于床畔,焚香吁天,乞求上天将母亲的病症转移给自己。 后来俞氏痊愈,乡人皆道是沈炼的孝诚感动了上天,此事在他的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阎长平有理由相信,哪怕不论沈炼的品质,只是顾忌一家老小的安危,他也不敢轻易背叛大明…… 说话之间。 城外的人群中适时走出了一片亮眼的白色。 “哗——!” “那就是传说中的九白之贡么?!” 阳和塞军民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那正是沈炼方才提到的九头白驼、九匹白马与九头白牛,也就是所谓“九白之贡”的贡品。 阳和塞军民常年与鞑子打交道,尤其此前互市的时候,也了解过一些鞑靼人的习俗,因此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知道“九白之贡”对于鞑靼人的含义。 这是鞑靼人最为崇高的认主之贡,献上此贡便是臣服,等于正式承认了大明的宗主地位! 他们此前只是听过“九白之贡”,却还从未亲眼见证过。 这对于渴望和平却又只能以战止战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天方夜谭! 难道这个人说的是真的,鞑靼人这回是真的甘心臣服?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 鞑子明明不久之前才挥师南下,大掠朔州、石洲一带满载而归,甚至几乎没有伤亡,为何忽然之间就降了,而且还降的如此心悦诚服? 谁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 “诸位请看!” 沈炼也转身走向身后的一辆马车,“哗啦”一声掀开上面的篷布。 血腥骇人的一幕顿时呈现在一众阳和塞军民眼中! 那竟是数十颗血淋淋的首级,有的死不瞑目,有的狰狞可怖,有的惊恐扭曲,甚至还有血水顺着马车不断滴落在地。 “这是?!”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沈炼随即从怀中掏出一道折子,大声念出上面的内容: “原太原副总兵,贾景,正德十三年投降鞑靼,枭首,传首京城!” “原大同参将,尚建明,嘉靖三年大同兵变率众投降鞑靼,枭首,传首京城!” “原大同游击,庞同甫,嘉靖三年大同兵变率众投降鞑靼,枭首,传首京城!” “原宣府游击,施泰,嘉靖十一年……” 一个个名字自沈炼口中念出,代表着一个又一个此前背叛大明的将领殒命。 阳和塞军民或许不了解其他地方的叛将,但绝大多数老人对于嘉靖三年大同兵变时的叛将却不可能没有印象。 或许当初背叛大明的底层军士还情有可原,但这些将领却都是压迫兵卒谋取利益的利益既得者。 他们的叛逃与底层军士的处境毫不相干,大多都是在兵变时暗中沟通鞑子,抑或是此前的贪腐之事败露无法向朝廷交代,为了活命主动出卖大明,他们死不足惜! 正如沈炼口中的大同参将尚建明和大同游击庞同甫,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阳和塞军民只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这……” 郭勋、周尚文、阎长平等人听着这一个一个的名字,同样百感交集。 此事若是真的,他们何尝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打今日开始,所有的大明边将的头顶都将悬起了一柄利剑,背叛大明投靠鞑靼不再是出路,而是死路! 任何人在做这件事之前,都必须好好考虑这些前车之鉴的下场! 甚至…… 此前私下沟通鞑靼,至今还未暴露的边将,也将开始惴惴不安,担忧自己是否已被鞑靼出卖! 这何尝不是一个绝户计,绝了所有身在明营心在鞑的边将之户?! 而随着几十颗首级的名字一一念出,沈炼更是直接从插着“犯由牌”的首级中翻出两个,左右手各一个高高举起向阳和塞军民展示: “识得原大同参将尚建明与原大同游击庞同甫的人,睁大眼睛看清楚,是否就是这两个人?” “我认得他们二人,正是他们,他们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军民中有一名年过六十的老者已经站起身来,指着城下颤抖的激奋大喊, “当初大同兵变,他们二人为了逃出关去,杀了我那两个守关儿子……” 话至此处,老者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对着城下下跪叩首,仰天长啸: “大槐,二槐,你们可要在天上看清楚,今日老天开了眼,你们的大仇终于得报啦!” “是他们,就是他们!” “我记得……” 随着老者的凄凉却又欣慰的哭声,军民中更多的人站起身来指认,一时间已有许多上了年纪的人感同身受,人群中发出阵阵啜泣。 “周将军……” 郭勋已经有些动容,红着眼眶看向周尚文,似乎想说些什么。 “欸——!” 周尚文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却轻轻摇头。 职责所在,事到如今他依旧不能轻易下令打开城门。 外面可是整整十几万人,万一是鞑子诈降的手段,一旦出了岔子只怕不只是阳和塞,对于大同而言亦是灭顶之灾,他必须分外谨慎,冷血一般的谨慎,直至确认无疑。 而也就在他们说话间的功夫。 那九头白驼、九匹白马与九头白牛也终于赶到了城门之下。 沈炼亦对阳和塞内军民的反应表示理解,心中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回身又走向“九白之贡”后面。 那是一辆跟随“九白之贡”一同来到城门之下的马车,随行还有十余名一看就是鞑靼骑士。 “出来吧,僧格王子。” 沈炼来到车前,轻声说了一句。 不久之后,车帘缓缓掀开。 一个身着金色卡夫坦长袍,头戴镶金毛皮笠帽的鞑靼少年从车内走出。 少年似乎有些胆怯,目光躲闪的望了一眼城墙上的大明军民,随后在沈炼的点头示意下,右手抚胸行了一个鞑靼礼。 “这就是俺答的长子,鞑靼的王子?” 阳和塞军民再次睁大了眼睛,试图将这一幕刻进脑中。 若这少年真是鞑靼王子,那么这就是在座的绝大多数人头一回接受鞑靼王族的礼拜,光是此事便足够许多人吹一辈子! “僧格王子,请将国书借我一用。” 沈炼对其施礼,从其手中接过一道金黄色的折子,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军民。 随后小心将那折子打开,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大声念道: “臣俺答谨叩头百拜,奏谢大明仁圣皇帝陛下:” “方今普天率土,天朝皇明为尊,实上天之元子,为华夷之正主!” “九夷八蛮,各受封贡,臣等生长北番,不知臣礼,近岁各部落被奸人诱引,坐失扶赏……”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开头,便已令阳和塞一众军民振聋发聩,胸中滚热! 臣! 俺答自称为臣! 这些年来,俺答每次派使者前来“请求”通贡,皆是自称“本王”,后来虽有收敛,也是自称为“小王”,何时这般自称为“臣”? 同时使者带来的书信中更是傲慢无礼,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要求”,必以率军南下相挟。 阳和塞的军民都见过俺答的使者,手纸盒带来的书信亦在塞内传播,这些事情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而这一次,俺答的姿态竟会如此前所未有的低? “……近年各边常调兵出捣,杀虏家口,赶夺马匹,边外野草尽烧,冬春人畜难过,实臣等罪恶自取……” “……臣弟侄子孙,均感天恩,同心内附,誓不敢再挠各边,自取天诛……” “……情愿拜受封职,永为藩夷,如有违犯,必遭天杀……” “……” 听到这里,阳和塞军民已是内心越发震荡,几乎所有人的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怕错过这封国书中的任何一个字。 国书中没有提到通贡的“请求”! 也没有丝毫对大明的埋怨之词,反倒开始自省罪恶,发誓赌咒不再犯边! 只请求天子垂怜封职,便甘心为大明藩属! 这不但是归降,还是几乎没有任何条件的归降…… 这还是鞑子? 此时此刻,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泛起了这个相同的疑问。 鞑子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比如内乱、天灾之类的大灾大难,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吧?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当真可喜可贺…… 但是似乎又不可能是这么回事,鞑子不久之前南下还兵强马壮,又劫掠了大明许多物资,再不济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臣无任感恩陈谢之至,谨奉表文,同白驼九头,白马九匹、白牛九只与金锅银锅各九顶,献上九白之贡,随表具进以闻……” “……望乞皇帝陛下怜悯臣悔祸之意,感恩诚心!” 念罢,收书,沈炼傲然而立,心中同样慷慨激昂。 这绝对堪称他有生以来念过的最美妙、最壮丽、最动人的文章! 哪怕他年轻时跟随王阳明游学,也从未有过任何一篇文章似这封国书这般令他如此荡气回肠…… “这……” 周尚文与郭勋听着这封国书,亦是感觉胸中热血翻滚。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倘若城下的这个鞑靼王子是真的,而这封国书亦是真的,送到如今因“复套”之事争论不休的京城之后,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而当今皇上若是看到这封国书,又会是如何的喜出望外! 这绝对会成为大明有史以来对鞑靼的历史性胜利,此事也必将载入史册,与其有关的人都将载入史册…… 可这是真的么? 为何始终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与此同时。 “吱嘎——吱嘎——吱嘎——” 伴随着车轴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多辆牛车压出深深的辙印,缓缓停在“九白之贡”与鞑靼王子的马车之后。 鄢懋卿从前面的牛车上跳下,高拱紧随其后,一同当着阳和塞军民的面来到沈炼身旁。 “连个门都叫不开,你说你有什么用?” 鄢懋卿鄙夷的瞅了沈炼一眼,而后猛然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 “打开城门!” “我只数五个数,若再不开门迎接,我们便转道去隔壁的镇边塞,宁死不从阳和塞入关!” “这名留史册的机会,与阳和塞和你们再无干系!” (本章完) 第78章 上架感言 第78章 上架感言 刚刚收到通知,今天中午12点这本书就要上架了。 在跪求收订之前。 首先由衷感谢所有看过这本书、投过月票、推荐票,给过打赏、发过评论的读者老爷们,多亏你们这本书才跌跌撞撞走到今天。 可能是书名太过小众的原因。 这本书收藏虽然不怎么高。 但是直到现在收藏和追读的比例依旧在3:1左右,维持在一个挺高的水平,这也是对作者君的一种肯定,给了作者君极大的信心。 还要感谢编辑迦南老大,从审稿到上架的一路支持。 偷偷告诉你们,他是起点最快的编辑(业务(划掉))……有多快?问高拱! 总之,现在这本书终于要迎来最残酷的首订考验了。 拜谢诸位,也拜托诸位。 今天中午12点,可能会因系统的原因延迟几分钟,作者君将开始更新vip章节。 作者君打字很慢,不过今天的保底是五更,最少在一万字以上。 上架之后作者君也会努力更新,除了上架之初的尽量爆发之外,今后稳定下来每天的保底也将提升到六千以上。 恳请诸位老爷届时赏一个首订。 助力作者君和这本书走得更远,作者君感激不尽。 以上。 拜谢,拜托。 (本章完) 第79章 都是我的! 第79章 都是我的! “这后生是谁,竟如此张狂?” 阳和塞的军民尚未走出情绪,此刻忽然听到这极为破坏气氛的声音,都忍不住从城墙上探出头来向下张望。 结果却只看到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年轻后生在下面大声叫嚣,甚至还对他们伸出五根手指,作势开始倒数。 他们绝大多数见都未曾见过鄢懋卿,根本不知道这后生究竟哪里来的底气。 不过说起来,他这番话倒也算话糙理不糙。 倘若沈炼此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俺答真是真心实意归降,这功劳的确不可谓不大。 这些使者、鞑靼王子和那十余万大明军民是自阳和塞入关,阳和塞哪怕只是占一个名字,应该都能沾下了不小的光。 待这些事情再传到京城,皇上龙颜大悦之际,自然有很大概率下令封赏阳和塞军民,军官没准儿可以官升一级,黄册上的在籍军户没准儿也能得赏肉米。 甚至,若是皇上心血来潮,说不定御笔一挥,还有可能赐给阳和塞一个“天下第一塞”的美誉! 可若是他们不开城门阻拦入关,这种好事非但将便宜了旁人,保不齐还会惹来不小的麻烦…… 心中想着这些。 一众军民不自觉的扭头看向了周尚文,这事还是得大同总兵周尚文来抉择。 他们一没有这个权限,二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经过沈炼此前那番解释,已经有许多人心中倾向于相信。 因为鞑子若是真集结了十余万人南下掠关,对付一个小小的阳和塞,根本就不需要如此放低姿态搞这种阴谋诡计,此举怎么想都是脱裤子放屁。 “这……” 感受着众人的目光,周尚文不自觉的看向郭勋。 很早之前他便已经知道鄢懋卿是郭勋的义子,而且无论是私下与鞑子使者接触,还是这次秘密出使俺答,郭勋一定都知道内情。 最重要的是,郭勋可是翊国公,他既然是这里勋爵最高的人,出了事便没有人能替他背锅…… “速速开门迎接,出了事由老夫负责!” 结果不待周尚文开口,郭勋便已目光精亮,满面红光,毫不迟疑的大声喝道。 他已经看清了由鄢懋卿亲自护送回来的那些牛车的车辙! 那深度……必是运载了重物! 结合鄢懋卿此前在鞑子使者面前的狮子大开口,再从车上重物的体积来判断,郭勋几乎是瞬间就对牛车所载的物件有了推断。 银子! 一定是银子! 只不过郭勋是真正见过十万两银子长什么样子的人,清楚那么多银子能占多大体积。 因此此刻看到那些牛车,他只觉得似乎是比认知之中的多了一些,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财物? 不过此刻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鄢懋卿既然能够从俺答那里带回银子,便说明那个“奇谋”已经成事。 如此他这条老命也算是彻底保住了,不必再有多余的担忧! …… 尽管郭勋作保,周尚文在安排进城事宜时也依旧保持着老将特有的沉稳与谨慎。 城门放下来之后,阳和塞的军民依旧保持警惕,先将鄢懋卿等人放进了城内。 至于后面的那十余万被鞑靼释放的俘虏,则暂时被要求停留在原地,派出骑兵前往巡视,确认没有私藏兵器之后,再逐一查明身份依次入关。 “沈千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阎长平则将沈炼唤到了一旁,以上司的口吻私下询问。 “阎统领恕罪,不是下官不肯明说。” 沈炼施了一礼,赔罪道, “而是此事干系甚大,相关秘辛下官只能向陆指挥使一人禀报,倘若冒然说与阎统领听,恐怕对阎统领不利。” 与鄢懋卿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沈炼虽直到现在都未曾想明白这件事背后的逻辑。 但随着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即便再迟钝,也已经觉察出了一丝诡谲。 再想到郭勋名义上是前来督查救济事宜,还携带了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但实际上却从未认真过问救济之事。 还有鄢懋卿毫不避讳的当着他和高拱的面向俺答索贿,事后却丝毫没有给他和高拱分钱,以求糊住他们二人嘴巴的意思。 加之这件事最终达成的对大明来说绝对有利的结果,而高拱又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总觉得这件事远没有他看到的那么简单,甚至说不定就是皇上的授意! 只是有一件事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那就是为什么他会被拉过来参与到这件事中? 细细想来,他在这个过程中压根就没有任何用处,无非也就是在大漠中吃了几斤沙子,顺便在舟车劳顿、风吹日晒、蚊虫叮咬、风餐露宿中吃了一些时日的苦罢了。 再细细想来,高拱除了可能知道一些事情,似乎与他作用也没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我便不过问了。” 阎长平听出沈炼话里有话,也看出这回的事恐怕不简单,因此并未强求,只是又道, “皇上这回命我前来押解郭勋、周尚文、鄢懋卿、高拱与你一同回京复命,此事你如何看待?” “还有此事?” 沈炼闻言心中又迷惑起来,沉吟了片刻才正色道, “下官私以为,除了下官之外,在皇上再有明确的旨意之前,阎统领非但不宜对其余几人无礼,还必须格外用心,确保好生将他们护送回京。” …… 另外一边。 鄢懋卿也被郭勋叫到了无人处,以义父的口吻挤眉弄眼的询问: “守常,咱们那十万两银子是不是全到手了?” 他已经确定奇谋办成了,这条老命也得以保全,于是便将心思打到了鄢懋卿那些牛车上。 那可是十万两银子,整整十万两银子啊! 这些银子已经抵得过他三分之一的家产,他这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波动? “义父,不是咱们,是我,都是我的。” 鄢懋卿当即一脸严肃,出言纠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勋一怔,这一刻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皱着一张老脸道, “守常,义父待你不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义父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鄢懋卿也皱起脸来,痛心疾首的道, “我此前煞费苦心营救义父,如今又起早贪黑出使鞑靼,拼上性命才为义父挣得如此功劳。” “我这般真心待义父,义父好歹也是堂堂翊国公,若还觊觎我拿命挣来的一点零用钱,那便是义父无义,你我父子二人今日只好恩断义绝!” “……” 郭勋顿时瞠目结舌,护食? 就在这时。 “谁来告诉本抚台,今日究竟是何状况?”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大同巡抚龙大有惺惺作态的声音,直到此时他才姗姗来迟。 事实上今日发生的事情他早已知道,甚至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就已经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命亲兵备好了马匹准备弃城逃走。 直到后来又得知这回并非是鞑子前来掠关,他才总算没有骑马逃跑,随即带着满心的担忧前来打探情况。 他怎么可能不担忧? 俺答如今为了向大明天子表达归降称臣的诚意,既然能够将此前那些叛将全部斩首。 那么便也有可能出卖此前暗中与俺答联络沟通,私下高价将严禁出关的物资卖给鞑靼谋取私利的他。 须知这些物资除了走私商人吃下的那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可都是出自他克扣下来的边军粮饷军资,这些事情一旦败露,他只怕是难逃一死。 所以为了自保,他必须做点什么,抢占先机! (本章完) 第80章 要不你先? 第80章 要不你先? 见到龙大有前来问话,一名参将连忙上前施礼,将方才发生的事详细描述了一遍。 “竟有此事?” 龙大有听罢之后,立刻蹙起眉头, “鄢懋卿等人出使鞑子,本抚台为何一无所知,鄢懋卿等人如今何在?” “这……就在那边。” 鄢懋卿眼睁睁的看着那名参将抬手指向了自己,笑着对一旁的郭勋轻声道: “义父,看来这位龙抚台来者不善啊,这回就看义父的了。” “现在你倒想起义父来了?” 郭勋故意冷哼一声,掌心掌背交错, “你一个庶吉士,怕是应付不了一个巡抚,这十万两银子,一家一半,否则休怪老夫袖手旁观。” “既然如此,还是不劳义父出手了,我自行处置便是。” 鄢懋卿果断拒绝。 郭勋自然不会知道,如今鄢懋卿这回回来其实还带了一箱账册。 这箱账册中记录的正是近些年来一众边将、商人与鞑靼走私粮饷军资的相关账目,乃是俺答临别之前额外附送给他的“礼物”。 当然,俺答此举绝非是出于好心。 他的本意其实是“震慑”鄢懋卿和他那所谓“身后的大人物们”。 俺答有理由相信,鄢懋卿这伙为了银子全无底线的大明官员中,利用职务之便曾向他高价走私粮饷军资的一定也不在少数。 虽然无法确定具体是哪些人,但他相信这些账册中一定会有。 所以,俺答就来了一招搂草打兔子,干脆将另有备份的账册送了鄢懋卿一份。 让鄢懋卿带回去与他身后的大人物们回去之后好好地看,细细的看,莫要以为他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项账册鄢懋卿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粗略翻过,因此对近几年向俺答走私粮饷军资的官员已是心中有数,其中大同镇手笔最大、获利最多的人,无疑便是这位正二品的大同巡抚 ——龙大有,龙抚台! 如今看到龙大有似乎是冲自己而来,鄢懋卿心中不免有所猜测。 这该不会是得知叛将都被斩首,担心自己也被俺答出卖……心虚了吧? 其实这账册他是不想现在拿出来的,留着还有其他的妙用。 不过如果龙大有果真不怀好意,郭勋又果真袖手旁观的话,那就只好提前让龙大有知道马王爷为何有三只眼了。 再者说来,可以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还在他身上呢,丝毫不慌……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当即冲正在不远处与上司说话的沈炼招了招手: “纯甫兄,过来一下,我有要事与你相商!” “什么事?” 沈炼听到呼喊微微一怔,随即与上司又说了两句话,两人便一道向鄢懋卿这边走来。 “叫来了锦衣卫?” 正向鄢懋卿迎面走来的龙大有也是心中一疑,随即冷笑一声, “锦衣卫在又能如何,我身为朝廷二品封疆大吏,一切依法依规办事,锦衣卫若无圣上旨意,又能奈我何如?” 说话之间,龙大有已经先一步到了郭勋与鄢懋卿面前。 “见过翊国公。” 龙大有先向郭勋施了一礼,这才开口说道, “翊国公,下官职责所在,听闻了今日之事,有几处疑问不得不向鄢吉士求证一二,可否请翊国公行个方便?” “龙抚台请便。” 郭勋瞅了鄢懋卿一眼,随即四十五度角望天,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多谢。” 龙大有微微欠身表示感谢,这才侧身看向鄢懋卿,面色严肃的问道: “鄢吉士,本抚台听闻你才从俺答贼寇处回来,不知此行是承了皇上的旨意,还是鄢吉士私自为之?” 仅是这一个问题,便已经令鄢懋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恶意。 不过他绝不可能承认这是皇上的旨意,否则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引起俺答的疑心,对“奇谋”的后续发展带来不可预知的影响。 而他也正想见识一下龙大有的手段,于是故作犹豫状配合着道: “这……皇上对此事一无所知,不过在下虽是私自行动,却也有一颗为皇上分忧的赤诚之心。” “若鄢吉士是私自行动,恐怕便有私通鞑虏之嫌!” 这个回答正中龙大有下怀,当即露出獠牙, “鄢吉士,本抚台欣赏你这一片赤诚之心。” “不过私通鞑虏乃是关乎大明边塞安危的大事,倘若人人似你这般私自行动,国家边事岂不乱了章法,九边重镇于外敌岂非再无机密可言?” “本抚台职责所在,恐怕不得不先将你带回府衙审问清楚,再上疏报于当今圣上请求圣裁,来人!” 嘉靖一朝,巡抚一职已成为集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权力于一身的封疆大吏。 哪怕周尚文那样专事军事的总兵,也时常要受其节制。 唯有使用效率最低的上疏手段才可偶尔与其抗争,效果还极其有限,最后往往只能换回皇上的各打五十大板。 龙大有掌握着这样的权力,如今到了自保的关键时刻,自然要将权力发挥到极致。 他不止要抓鄢懋卿,还要将一同出使的高拱和沈炼也一并抓了带回巡抚衙门,好生审问这次出使俺答的经过。 倘若这三人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还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倘若俺答果真向这三人透漏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或者他仅是怀疑三人有所隐瞒……巡抚衙门的监牢也不是没有病死过人。 就算皇上事后过问起来,他在朝中还有廷臣上疏搭救,再不济丢了官职,再严重些判个戍边,怎也好过丢了性命…… “慢着!” “慢着!” “慢着!” 鄢懋卿已经明白龙大有究竟打的什么心思,当即喝了一声,决定祭出账册,看嫉恶如仇的沈炼如何发挥。 哪知刚一开口,竟有另外两个声音与他的声音重迭。 一个来自身旁的翊国公郭勋。 一个则来自沈炼身后的锦衣卫同知阎长平。 “阎统领,要不你先?” 郭勋到底还是没能做到袖手旁观,不过此刻他倒颇为谦让,还对阎长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下官就不与翊国公客气了。” 阎长平施了一礼,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一道圣旨,毫无歉意的致歉道: “龙抚台,实在对不住,鄢懋卿是皇上钦点要抓的人,你要带回巡抚衙门审问,恐怕需等到北镇抚司审完之后了。” (本章完) 第81章 天大的喜讯! 第81章 天大的喜讯! “……” 龙大有完全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他又怎敢和皇上抢人,于是迟疑了一下又道, “既然如此,阎统领请便……高拱何在?” 抓了高拱也行,起码审问他也能知道究竟是否暴露,又是否需要提前防备…… 哪知阎长平立刻再次毫无歉意的笑了起来: “也对不住,高拱也是皇上钦点要抓的人。” “那沈炼……” 龙大有心中不甘,又点了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但是才刚出口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沈炼可是锦衣卫千户,他当着阎长平的面捉拿沈炼,这就有点太不给北镇抚司面子了,日后若落到锦衣卫手中,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更对不住了,沈炼不但是皇上钦点要抓的人,还是咱们北镇抚司的人,北镇抚司自会处置,不敢有劳龙抚台审问。” 阎长平一边笑呵呵的说着话,眼底深处同时划过一抹森然的寒意, “说起来……方才在城墙上的时候,在下听说龙抚台将本该在外侦查敌情的夜不收召去修旱厕了。” “倘若这回真是鞑子南下掠关,只怕阳和塞不及防备,此刻已城破人亡,在下如今自然也不能立在这里与龙抚台谈笑风生了,不知可有此事?” “……” 看着阎长平脸上那古怪的笑意,鄢懋卿心中倒有些欣赏。 他就喜欢这种不仅极其护短又睚眦必报的上司,不过如果是敌人的话另说。 本来他还想着祭出那箱账册,利用一下沈炼的嫉恶如仇呢,现在看来似乎已经用不着了。 “断无此事,阎统领不可轻信谣言,定是有人诬告本官!” 龙大有自是矢口否认。 此刻他终于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 鄢懋卿究竟是何方神圣? 怎么对付他就好像捅了一个不该捅的马蜂窝似的,事情一点没办成不说,还反倒令自己陷入了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谣言不打紧,在下只需将今日本该当值的夜不收召来问上一问,便可还龙抚台清白。” 阎长平依旧弯着眼睛,笑着说道, “龙抚台应该知道边军私用是重罪,只是不知那些个夜不收知不知道边军擅离职守亦是重罪,又究竟怕不怕死……” “不过在证明清白之前,龙抚台恐怕要先受一些委屈了,请随在下走一遭吧?” “且慢!” 龙大有没想到阎长平竟如此不讲情面,拿住这么一点小事便要一举将他摁死。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阎长平心头对他的恨意,根本就不是从他刚才准备对付鄢懋卿的时候开始的,更不是从他提到沈炼的时候开始的。 事实上这不过是一个引子。 沈炼此前的提醒,最多也只能让他尽力去保鄢懋卿和高拱,并不足以让他与龙大有如此针锋相对。 其实真正原因他刚才已经提到了。 他恨的就是龙大有将夜不收召去修旱厕,导致十余万人悄然来到阳和塞近前都没人预警,吓得毫无防备的他险些尿了裤子。 也就是他这回命大,并非是鞑子南下掠关。 否则他现在哪还有命在? 对于这种险些害了自己性命的人,阎长平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龙大有虽不知阎长平如此恨他的缘由,但却知道此刻已经无法再装孙子,只得重新端起气势来正色说道: “阎统领,锦衣卫虽有越过三法司裁决的特权,但本官好歹也是二品封疆大吏,阎统领若无皇上的敕令,恐怕也不能随意裁决本官吧?” 大同毕竟是他的地盘,只要不被阎长平控制,他便能够轻而易举的将那些个夜不收处理干净。 阎长平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找不到人证,便坐不实他的罪名! 哪知话音刚落。 “这回轮到老夫了。” 还不待阎长平开口说话,郭勋便已上前一步,一把抽出鄢懋卿腰间尚未归还的宝剑: “尚方剑在此,如皇上亲临!” “阎长平,皇上敕你彻查此事,不得有误!” “……” 鄢懋卿一怔,想不到这个便宜义父居然也这么会玩。 说好的袖手旁观呢,就算你搞了这么一出我也不会领情哦。 毕竟我本来也不会轻易的狗带,休想分我的钱! “……” 沈炼亦是瞠目结舌。 学到了,学会了! 官场果然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啊…… “……” 龙大有此刻则面如土色,如丧考妣,慢慢瘫软在地。 这回怕是真玩完了,还没有来得及因俺答出卖玩完,倒因招惹了一下鄢懋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提前身陷囹圄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同时,他隐约想起刚才似乎有三个人同时喊了“慢着”。 只是不知鄢懋卿那一声“慢着”,只是紧张时的随口一喊,还是也似郭勋和阎长平这般强横? 悔不当初。 若是刚才没有主动来捅这个马蜂窝,兴许起码不会死的这么快吧…… …… 京城,西苑。 “呼——” 朱厚熜头戴沉香水叶冠、身着黄色道袍,盘膝坐于瑶台之上打坐。 然而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反倒越是想心如止水,心中就越发烦躁。 只因相关“复套”的朝议至今已经举行了四次,如今朝野之间的争论却愈演愈烈,送进宫去的弹劾奏疏每日都堆积如山,情况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倒也不能说严嵩吃下他的大饼之后,不够卖力。 事实上严嵩已经拼尽了全力,甚至无所不用其极,连周尚文那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都未曾放过。 但他的势力终归还是差了夏言一筹,能够让“复套”之事撑到第四次朝议,依旧没有让朝议形成一边倒的局面,已经实属不易。 朱厚熜心知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否则一旦形成不死不休的党争,朝堂中便会形成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掣肘而掣肘、为了攻讦而攻讦的恶性循环,使许多朝政事务都将因此效率缓慢,甚至直接停摆。 所以,朕到底还是不得不亲自下场,尝下自己种下的苦果了么? 都怪那个冒青烟的鄢懋卿……朕杀你娘! “万寿帝君这是生了心魔……心魔不除,只怕终难修成正果。” 旁边传来陶仲文关切的声音。 朱厚熜怎会听不出陶仲文话里有话? 鄢懋卿在大同当着巡抚和总兵的面妄言“复套”,此事也早已传遍京城。 也正是因为鄢懋卿胡言乱语,“复套”之事才一发不可收拾,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陶仲文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他口中的心魔,正是暗指鄢懋卿! 心中想着这些,朱厚熜不由更加烦躁,猛然站起身来一把扯下瑶台四周的纱帐: “今日不修了,修不成正果还修什么修!” 就在这时。 “报——!” 殿外忽然传来黄锦激动到破音的声音, “大同传来喜讯,天大的喜讯啊万寿帝君!” (本章完) 第82章 五五分账? 第82章 五五分账? “大同?” 如今一听到这两个字,朱厚熜就感觉胸中憋闷。 因为鄢懋卿去的就是大同,因为鄢懋卿就在大同给他惹出了这些破事,因为鄢懋卿现在可能还在大同,也不知阎长平是否到了大同,是否已将鄢懋卿拿下! 所以,都怪这个冒青烟的鄢懋卿……朕杀你娘! “喜讯?还是天大的喜讯?” 自张璁和桂萼去世之后,这两个字距离他早已越来越遥远。 他只隐约记得,上一回能让他当做喜事的,真正让他感到开怀的,也就只剩下四年前后宫一年之内连续诞下四个皇子的事了。 然后……一个当年夭折,一个次年夭折,最终只养活了两个。 “会是什么喜讯?” 一旁的陶仲文听到黄锦的声音亦是一脸迷惑,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自上回被鄢懋卿在西苑整治过那一回,尤其是当着朱厚熜的面说出那番足以砸了所有方士巫师饭碗的骇人之言后,陶仲文已经许久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那日之后,他总是在做一个相同的噩梦,梦里朱厚熜满脸杀意,面对面的不断质问于他: “告诉朕!你是不是谣棍?你是不是谣棍?你是不是谣棍……” 因此这些时日,陶仲文始终夹着尾巴做人,在朱厚熜面前更是谨言慎行,每一个字都必须仔细斟酌之后才敢说出口。 好在总算让他等到了解决鄢懋卿这个大麻烦的机会! 前些日子鄢懋卿跟随郭勋去了大同办事,不知是不是脑子抽了风,竟向地方官员透露了一个皇上决心复套的消息。 此事传回京城立刻引起轩了然大波,皇上自那日开始便时常愁眉苦脸,魂不守舍,还总是没由来的暴躁发怒。 陶仲文一看就知道鄢懋卿惹上了事情,自己扳回局面的机会来了! 《孙子兵法》中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叫做“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是如此,关键便在于这个“待”字。 等待敌人犯错永远比主动出击更加安全,更加省力,也更加明智,毕竟出击的时候本身就会露出破绽,等待却不会。 刚才他口中的所谓“心魔”,便是施加给皇上的暗示。 他欲借着这个机会给予鄢懋卿致命一击,一波将其送走,否则他有预感,鄢懋卿这个家伙日后定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大同竟传回了喜讯,还是天大的喜讯? 这喜讯……该不会与鄢懋卿有关,令他起死回生吧? 说话间。 “大同喜讯,请万寿帝君过目!” 黄锦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冲进勤政殿内,刚刚进殿便膝盖一曲。 一个滑跪在光滑的地面上滑出一丈多远,就这么保持着双手呈递奏疏的姿势,精准的停在距离瑶台不足半尺的地方…… 常年混迹皇宫,谁还没练就几样压箱底的本事? “一惊一乍,成何体统!” 朱厚熜斥了一句,扔掉刚刚亲手扯下来的纱帐,伸手将那封急报取来查看。 “……” 陶仲文心中也好奇的紧,很想凑过来与朱厚熜一同查看,可是他不敢,只能强压着心中的蠢蠢欲动立于一旁用余光暗中观察。 如此大约只过了两个呼吸的功夫。 他看到朱厚熜猛然打了个激灵,眼睛不知为何瞪得滚圆。 “这是……” 陶仲文心中不由更加不安。 然后他又注意到,朱厚熜忽然又揉了揉眼睛,还用力眨巴了几下。 才再次将眼睛瞪得滚圆向那道奏疏上看去,竟是一副此前他从未见过的难以置信的失仪神情。 如此又过了两个呼吸。 “成了?!” 朱厚熜猛然尖叫起来,调门前所未有的高,语气前所未有的怪,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说的居然是真的,成了?!” “什么成了……究竟是什么成了啊?” 陶仲文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中充斥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担忧,恨不能立刻将那封急报从朱厚熜手中抢过来。 可他依旧不敢,还在考虑自己现在继续站着是否合适的问题。 他自然不会知道。 即便朱厚熜此刻直接将那封急报递丢给他,他也照样无法明白那句“成了”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鄢懋卿的“奇谋”为何物,急报中也丝毫未曾提到“煤矿”二字。 “呼——呼——!” 朱厚熜急促的出了两大口气,仿佛吐出了多日来积攒的浊气,才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已像换了个人似的,整个人神采奕奕。 释放俘虏! 斩首叛将! 献九白之贡! 送上质子进献国书! 朱厚熜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都只是障眼的表象,并非鄢懋卿此行的关键! 但这些表象全部连在一起,已经无比明确的向他传递了一个信号: 煤矿一定是真的! 鞑子一定已经找到了煤矿! 所以……鄢懋卿那个所谓的“鸟奇谋”绝非空谈,鞑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大明为其布置的上吊绳! 否则鞑子怎会如此卑躬屈膝,怎会如此诚心诚意,怎会如此慈眉善目?! 不过就算如此,鄢懋卿此行促成的这些障眼表象也依旧令他震撼。 他明明是去糊弄鞑子,换做是谁去了不得好言好语,甚至拿出一些诚意以求将鞑子骗进套中? 结果鄢懋卿倒更像是去教训了一顿鞑子,让鞑子上套的同时还甘愿做出如此前所未有的妥协,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这算不算把鞑子卖了,还让鞑子替他数钱? 说起钱…… 对了,这个冒青烟的东西还曾向鞑子索贿十万两白银呢! 他既然连这些比真的还真的障眼表象都能促成,那么那十万两白银也一定拿到手了吧? 这个混账! 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已经达到了朕内帑存银的二十之一,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好罢! 念在他此次出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朕便大发慈悲一回,与他五五分账好了。 朕可给留了五万销,看他不感恩戴德,甘心为朕所用?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忽然又传来一声报喝: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求见,有锦衣卫密报呈递皇上!” (本章完) 第83章 三一分账? 第83章 三一分账? “宣他进来!” 朱厚熜延续着心中那自以为是的“慷慨”,仿佛撒钱一般大手豪迈一挥。 刚才那封密信是郭勋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如今这锦衣卫的密报,应该就是那个随行的锦衣卫千户沈炼递回来的了吧? 正好! 郭勋此前搪塞朕的奏疏中提到过,沈炼也跟随鄢懋卿一同秘密出使俺答。 虽然大方向上不会有太多出入,但是沈炼的密报中,应该便记载了鄢懋卿与俺答交涉时的所作所为,朕亦可顺势了解当时的经过,好做到心中有数…… 说话之间。 陆炳已经进入殿内,先是瞄了一眼掉落在地的纱帐,又瞅了一眼神色古怪的陶仲文和跪在地上的黄锦,果断屈膝下跪: “禀万寿帝君,锦衣卫传回密信,请皇上过目……” 就连陆炳对鄢懋卿的奇谋也只是一知半解,因为他所知道的消息全部来自沈炼。 说起来,纵观整个大明朝,知道奇谋的人就那么几个人:鄢懋卿、高拱、朱厚熜、黄锦、郭勋……还有当初前去质询高拱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 黄锦和王佐还已经被朱厚熜下了封口令,哪怕“奇谋”的事传出去半点消息,他们二人不必申辩,一同杖毙。 也正因如此,陆炳此刻心中难免惶恐。 什么释放俘虏,什么斩首叛将,什么献九白之贡,什么送质子进国书……这些虽是好事,但在他看来依旧难以抵消鄢懋卿在密报中犯下的罪过! 区区一个庶吉士,竟张狂至此。 胆敢私交朝臣,沟通内外,结党营私,索取巨贿,而且还结了一个好大的朋党,连朝堂局势都能随意左右? 奸邪贪婪至此,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端的是刷新了陆炳接手北镇抚司以来查办的巨奸记录! 陆炳相信,皇上看完了这封密报之后,定将大发雷霆,命他掘地三尺彻查到底,势必将鄢懋卿身后的那些个“大人物”挖出来一并处置。 最近北镇抚司,又要忙活起来喽,说不定还得由他亲自给鄢懋卿上刑拷问…… “呈上来吧。” 眼见朱厚熜已经接过了密报,陆炳悄然对黄锦使了个眼色,随即将身子伏的更低,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 黄锦一时之间倒没看懂陆炳的眼色,心中一疑。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锦衣卫的密报中另有蹊跷,将会令这天大的喜讯翻转了不成? 所以,咱家究竟是信还是不信,跪还是不跪? 就在他如此犹豫的过程中。 “竟成了四十万两?!” 朱厚熜肃然起身,脸上稀疏的胡须随着抽搐的脸颊不停颤抖,拿着密报的手几乎将那密报抓碎,声音更是又尖利了许多。 这可是整整四十万两白银,已经是他存银的五分之一! 要知道如今江浙淮一带一年收上来的盐税,压不过尚且不足两百万两啊! 鄢懋卿如此坐地起价讹诈俺答,居然还全部拿到了手中,坐着牛车一路运回了大明?! 这意味着什么? 朱厚熜心头巨颤,他一个大明天子,如今内帑中也只有两百万两存银。 而俺答只不过是一个万户首领,他又能存下有多少内帑,这一波怕不是俺答麾下的土默特部,连带内帑和国库都被鄢懋卿敲骨吸髓,起码拿走了一半的财产? 这个冒青烟的鄢懋卿,胃口究竟有多大?! “就知道会是如此……” 陆炳见状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暗自咬牙强撑。 不过还有一事他想不通透,鄢懋卿索贿四十万两的事虽然的确令人震惊。 但是相比鄢懋卿背后那个可以在朝堂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庞大党羽,应该才是此刻更值得皇上在意的事吧? 毕竟人生最可悲的事,无非人都死了,钱没了。 若是继续任由这个庞大党羽左右朝堂,那可是要亡国的大事。 皇上今后又当如何自处,这不比那四十万两白银更加要紧? 可惜陆炳并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个“庞大党羽”,根本就是杜撰。 而朱厚熜又何其敏锐,他只是在查看密报的过程中略一琢磨,就已经明白鄢懋卿口中的这个“庞大党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那根本就是鄢懋卿用来欺骗俺答的手段。 不过这手段就连他看了也啧啧称奇。 想不到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竟对朝堂局势的嗅觉如此敏锐,仅用了一句“无心之言”,便轻易牵动千里之外的朝堂,利用朝堂之中的文武百官配合他演了这么一出“复套”好戏。 若非有“复套”的压力,再有那煤矿诱惑,俺答怎会轻易就范? 不不不! 不仅是这些文武百官,就连他这个大明天子也被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算计了进去! 他这是空手套白狼,他这是左脚踩右脚,他这是虚空造出了一把必胜好牌!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妖孽至此! 若说谁是他身后的“大人物”,谁是他的同党,深究起来难道不就是朕自己么? 好在这个混账心中还算有数! 虽然算计了朕,但同时也明白该如何令此事收场。 有了俺答释放俘虏、斩首叛将、献九白之贡、送质子进国书这些事情,朕若此时再下场叫停“复套”之议,非但不用背负软弱骂名,还将成为执王道治天下的一代明君! 如此一来,严嵩已经没有了用处,夏言也只能偃旗息鼓。 朝堂也不会继续滑向无尽的党争泥沼,一切都将重归平静,而大明却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北方鞑患! 当真是不废一兵一卒一两银子的不世奇谋! 不不不,非但不废一兵一卒一两银子,竟还倒挣回了四十万两,这是朕此生经历过的最畅快的事情,没有之一! 唯一的问题则是,朕不能因这奇谋给鄢懋卿表功提拔。 甚至朕都不能承认鄢懋卿此次出使俺答,其实是奉了朕的命令,否则恐怕引起俺答怀疑,破坏“奇谋”的后续发展。 好罢! 那朕就再慷慨一些,三一分账,许他从这四十万两中拿去十万两当做弥补吧! 这钱毕竟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朕分他十万两倒也不算太过离谱,真是便宜这混账了…… (本章完) 第84章 拒绝扶帝魔 第84章 拒绝扶帝魔 心中打定了主意,朱厚熜心情大好,当即对黄锦道: “黄伴,替朕拟诏。” “将俺答归降之事昭告天下,再召满朝文武明日卯时于进行第五次复套朝议。” “明白告诉那些臣子,朕将亲自驾临朝议,谁都不准给朕缺席!” 这回朕可以支棱起来了! 这回朕可以扬眉吐气了! 朕已不必再似前面四次朝议一样,躲在奉天殿后殿偷听! 明日朕便要光明正大的坐在这朝堂之上,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些大臣,鞑靼已为朕的王霸之道所慑,甘心俯首称臣! 朕胸怀天下,心系万民。 鞑靼既折服于朕的霸道,朕亦万般不愿劳民伤财,再起刀兵之祸,便以王道待之! 赞美朕吧,伏拜朕吧,景仰朕吧! 朕要这天下、这后世、这生灵都牢牢记住朕的全名: “叫朕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罗天仙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雷轩、天池钓叟——嘉靖皇帝朱厚熜!” 回过身来,朱厚熜又一脸笑意的看向伏跪在地的陆炳: “陆炳,你也即刻修书一封,明白告诉前去抓……迎接郭勋与鄢懋卿等人的锦衣卫,对,就是奉旨迎接,明白了么?” “微臣……遵旨?” 陆炳不由一怔,诧异抬头却看到了朱厚熜那满面红光的笑容。 皇上为何会是如此表现? 这与他预想的情景不说是毫不相干,也可以说是截然相反……所以皇上的意思是? 不过一想到这回派去抓人的是阎长平这个心狠手黑的“阎王爷”,陆炳脚底便猛然蹿起一股子凉意。 别啊,可千万别! 阎长平你的手可千万慢着点,否则你这回说不定就能见着真的阎王爷了,没准儿本指挥使都要因此受到牵连! “……” 如此待黄锦和陆炳陆续退去之后,单独留在殿内的陶仲文不免有些无所适从。 他虽然对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但纵然是再愚钝,也明白鄢懋卿这回极有可能已经不会如他所愿那般被皇上当做“心魔”除掉了…… “陶真人。” 朱厚熜终于还是看向了他,笑容莫名有些渗人。 陶仲文连忙欠身: “微臣在……” “你方才提到心魔,朕的心中倒的确有一个心魔。” 朱厚熜沉吟着道, “你曾与朕说过,朕是真龙,朕的儿子是潜龙,真龙与潜龙相见龙气相克,必致潜龙招来灾祸,损运折寿,因此二龙不可相见。” “可是朕近日琢磨着,天朝千百年来,真龙与潜龙没有几千亦有数百,相见者不胜枚举,似乎也不尽然如此吧?” “不知陶真人可否先替朕除掉这个心魔?” “微、微臣……” 陶仲文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坏了,皇上到底还是将鄢懋卿此前的那番妖言听进了心里,开始以自我心意尝试窥探“天机”了! …… 夏府。 “这是什么情况,俺答被人用刀顶住了后腰?!” 得知朱厚熜昭告天下的内容,正全力推动复套之事,以求立下不世之功,彻底稳住朝中地位的夏言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俺答这已经不只是一般的笑脸人了好吧,而是跪地求饶的笑脸人,这让他还怎么继续推动复套之事? 若是现在他还执意发兵复套,于情于理都有匮缺,舆情只怕很难再像之前那般一面倾倒,甚至有轻启边衅之嫌! 严嵩也不是吃素的。 这情理上忽然出现的匮缺,一定会被其揪住穷追猛打。 倘若再像他此前计划的那般,还要因为复套苦一苦百姓,此前还可以说是“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可如今俺答都已经称臣乞降了,那这说法肯定就站不住脚了。 只要严嵩抓住这一点正常发挥,就足以坏了他的名声,令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这难道就是天意,是苍天与我作对?” 夏言颓然坐在椅上,事至于此,他已无力回天。 要知道这回他可是赌上了一切啊,谁能想到俺答竟会忽然送来这样一记暴击,令他此前所有的计划都功亏一篑…… …… 严府。 “怎会如此? “只差一步,就只差最后一步啊!” 严嵩同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关起门来对着房顶仰天长叹, “只要逼得皇上不得不背负非议亲自下场否决复套之议,夏言那个老匹夫就彻底完了,皇上日后绝对不会轻饶了他,他这条老命怕是都难以保全!” “夏言一旦下野,老夫得以入阁……翟銮那个摆设不提也罢,老夫就算不是内阁首辅,只要入阁便可实际掌控内阁。” “这回倒好,鞑靼忽然称臣归降,皇上否决复套之议非但再无舆情压力,还能借势大力吹嘘一把。” “而夏言那个老匹夫眼见形势不妙,一定也会审时度势,非但不敢再继续力主复套,恐怕还将立刻态度一转极力逢迎皇上。” “如此一来,老夫此前那般劳心费神,在皇上眼中岂不是都成了无用功?” “那么皇上还会记得此前的承诺,念及老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准许老夫入阁的事还作数么?” “况且就算老夫得以入阁,倘若皇上这回未曾罢免夏言,这内阁不还是掌控在他的手中,老夫不是一样处处受制?” “真就只差一步啊!” “这难道就是天意,是苍天与我作对?” …… 十日后,德胜门。 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入京城,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九头白驼、九匹白马和九只白牛。 此情此景立刻引起了一众百姓的围观热议。 在朱厚熜下诏昭告天下之后,几乎人人都已得知了鞑靼臣服归降的喜讯,此刻正是民族自豪感最为爆棚的时候。 鄢懋卿则悄然来到郭勋的亲信家仆张显身边,压着声音问道: “张管家,不知我那新宅子是否安排妥当了?” 当初离京的时候走得急,他还未曾去过郭勋命张显给他寻摸的伸得开腿的大宅子。 只知待他离京之后,便会有仆人替他搬家,回来就能拎包入住。 “小人办事,公子尽管放心,待小人先将主人送回国公府后,即刻引公子前去新宅。” 张显欠身笑着答道。 “不行!我必须立刻马上回一趟新宅,张管家若是不方便,就先派个人引我前去,快快快!” 鄢懋卿斩钉截铁的催促。 别的暂且不说,这四十万两银子必须先送回家,最好是在后院挖个坑埋起来,再跳起来踩上几脚将土夯实。 否则不管是先运去翊国公府,亦或是先被北镇抚司接管,这些银子都极有可能受人觊觎,保不齐就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他用命挣回来的银子,更是他致仕回乡之后享受小资生活的棺材本。 谁敢打他银子的主意…… 他既可以为此和郭勋断绝父子关系,便可以与任何人抗争到底,就算是嘉靖帝朱厚熜也不行。 拒绝“扶帝魔”,从我做起,人人有责! 讲道理,他一没偷、二没抢、三没贪墨公款、四没鱼肉百姓、五没收受贿赂、六没卖官鬻爵。 这是他凭自己本事挣的钱,与大明没有半文钱关系,就算大明天子也管不着与大明无关的境外诈骗吧? 这钱他拿的问心无愧,拿的理直气壮,拿的名正言顺。 他的钱,都是他的! (本章完) 第85章 朕的钱! 第85章 朕的钱! 面对这位深受主人器重的义子提出来要求,张显怎敢不答应? 不过他答应了没用,不待鄢懋卿押着自己的牛车离开队伍分头行动,锦衣卫同知阎长平便已率人挡在了面前: “鄢吉士留步,在下奉了皇上的旨意,入京之后必须立即护送鄢吉士进宫复命。” “阎统领,你看在下这一身风尘臭汗,若不先沐浴更衣整理仪容,此刻进宫恐怕对皇上不敬。” 鄢懋卿面露为难之色。 他现在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此前为了离京的时候了无牵挂,没有为自己培养几个像张显这样信得过的狗腿子。 否则现在他也可以命狗腿子先将银子送回宅子,甚至命狗腿子直接将银子运回江西老家都不在话下,而不是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皇命在身,鄢吉士莫要令在下为难。” 阎长平不容商量的道。 鄢懋卿知道自己拗不过阎长平,更拗不过朱厚熜。 于是回头望了望不远处正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张望的郭勋,还有人群中的高拱和跟在阎长平身后沈炼,立刻又想将他们一起扯进来: “那他们呢?” 毕竟多几个外人在场的话,朱厚熜如果不是脸都不要了,否则有些话就张不开嘴。 他很确定,朱厚熜肯定早就知道了四十万两银子的事,因为沈炼绝对不会替他隐瞒,密信早就送回了京城。 不过他并不后悔此行强行将沈炼拖进此事,还带着他一同出使俺答。 因为这不只是对沈炼的“报复”,也不仅是让他去做保镖,更是让他去做一个见证。 在他和朱厚熜之间作个见证,避免本就疑神疑鬼的朱厚熜在无法掌控全部信息的情况下,再听信一些小人的谗言,对他产生足以致命的猜疑链,这才是“伴君如伴虎”的本质问题。 他只是想致仕回乡,而非命丧京城。 此前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他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一些人。 如今最危险的莫过于陶仲文和夏言,他们一个是朱厚熜最宠信的道士,另一个是当今内阁首辅。 这两个人如今都有足够的理由、亦有足够的能力影响朱厚熜,只靠潜移默化营造出来的猜疑链就让他万劫不复…… “皇上未曾提及翊国公、沈千户和高吉士,因此他们可以先返回家中,等待皇上召见。” 阎长平却始终目不斜视的盯着他,正色说道。 “好罢!” 鄢懋卿此刻终于可以确定。 朱厚熜这是吃定了他,非染指这四十万两银子不可。 不过好在他也并非没有退而求其次的备案,这本来就应该是他的钱,最多只能接受二八分账。 他八,朱厚熜二! 这是不容逾越的底线,势必据理力争! 除此之外,这钱朱厚熜也不是白拿的,这回他就要借助此事促成致仕回乡的终极目标…… …… 养心殿。 这是一座才完工不久的宫殿,乃是朱厚熜于嘉靖十六年下令修建。 朱厚熜为其起名“养心”二字,便不难看出这座宫殿筹建时的初衷,这是朱厚熜特意为自己在皇宫里修建的私人居所,一处闹中取静的世外桃源。 它对朱厚熜的作用,便如同后世许多男人下班之后,那辆停在楼下或地库里可供短暂独处的汽车。 不过现在的朱厚熜应该不会料到。 他的亲孙子万历皇帝以后还会将养心殿进一步扩建,将这处世外桃源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如今朱厚熜就在养心殿内召见了鄢懋卿。 这何尝不是一种殊荣? 毕竟除了少数亲信內监之外,鄢懋卿还是头一个走进养心殿的朝廷官员,何况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无官无品的储士。 “微臣鄢懋卿,恭请圣安。” 鄢懋卿此刻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知道自己被像是遛猴一般先遛去了乾清宫,站在外面等了半晌,又有太监临时出来通知,让他绕了个远又来了养心殿,然后才在这里见到了朱厚熜。 “起来吧,黄锦,赐座。” 朱厚熜微微颔首,对黄锦挥了下手。 “遵旨……” 黄锦闻言不由一怔,这可不是一般的礼遇啊! 往常只有夏言、郭勋、严嵩这类上了年纪的官员才有如此特殊照顾,像鄢懋卿这样的年轻人,起身答话就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了,还赐座? 看来鄢懋卿这回这“奇谋”的事是真办进了皇上心里,皇上恐怕也是真动了惜才之心…… 心中想着这些,黄锦已经飞速搬来一个黄梨杌凳摆在鄢懋卿身后。 结果却见鄢懋卿并非谢恩坐下,而是微微欠身推辞起来: “承蒙君父恩宠,微臣却万万不敢挟恩自重,恳请君父准许微臣站着回话。” 毕竟受了朱厚熜的特殊礼遇,就等于承下了他的人情。 何况朱厚熜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了,这时候若牵扯上感情,后面的许多话可就不那么好张嘴了,肯定大大的伤钱。 “随你好了。” 朱厚熜倒不在意这些,眯起眼睛笑道, “鄢懋卿,你出使俺答的所作所为,朕都已经知道了,此事你办的甚合朕意。” “这次的奇谋是你提起,想必你也明白其中的秘辛不可公之于众,因此朕不能公开为你表功。” “不过你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断然不会亏待了你,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朕私下赏你便是。” 说到“所作所为”四个字的时候,朱厚熜甚至还故意加重了一些语气,显然另有所指。 鄢懋卿这个有心之人,怎会不知道朱厚熜的暗示。 于是。 “微臣职责所在,怎敢居功向君父索要赏赐?” 于是他当即躬身施了一礼,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姿态, “其实君父有所不知,微臣此行还擅自为君父带回了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这话倒把朱厚熜给听糊涂了,眼中浮现些许疑色,不是四十万两么? “正是!” 鄢懋卿正色说道, “这笔财富就藏在奇谋之中,如今俺答已经归附称臣,大明与鞑靼通贡互市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而自这之后,鞑靼与大明互市的大头必是煤炭,君父只需派遣可信之人新设关税衙门,专征煤炭的通关税赋,便可以征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源源不断的充盈国库内帑。” “?” 朱厚熜闻言一怔。 这事还用你来特意提醒? 难道在你眼中,朕便是如此愚蠢之人,竟连如此浅显的事情都考虑不到? 不对! 这不是他这番话的真实目的,这混账恐怕是想借助此事将那四十万两银子蒙混过去! 混账,贪心不足,痴心妄想! 朕的钱! 那关税本来就是朕的钱! 如何能与那四十万两银子混为一谈?! (本章完) 第86章 抄家? 第86章 抄家? “此事朕自有安排,与你无干!” 朱厚熜语气忽然重了许多,瞪着鄢懋卿斥道。 看来不给这个混账施加一些压力,他便以为朕还不知道那四十万两银子的事,打算将其一口吞下当做自己的私产! 这已经不是从朕的手指头缝里扣钱了,而是倒反天罡,龙口夺食! “微臣多嘴了,请君父恕罪。” 鄢懋卿见状连忙躬身致歉,却又立刻指向与他一同进入养心殿的那口大木箱,继续说道, “除了这些财富,微臣还为君父带回了其他的财富,同样不容小觑。” “这又是什么?” 朱厚熜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木箱,只是沈炼的密报中并未提及这个木箱,鄢懋卿也还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 “这是微臣舍命从俺答那里要来的账目。” 鄢懋卿回身将那木箱掀开,从里面取出两本双手呈上, “这些账目涉及大明众多边将与俺答往来走私的明细,其中多有重要的粮饷军资,恐怕都是那些边将克扣私吞所得。” “如今鞑患已经不再迫在眉睫,君父再有了这些账目,正是处置这些附骨之蛆的最佳时机。” “若是能够借此机会厘清边军军务,重新核实黄册军籍,非但每年至少可以省下被这些边军将领吞下的空饷,亦可确保今后拨派的粮饷军资更多被使在刀刃上。” “如此能够节省下来的银子,也不是几万两,不是十几万两,更不是四十万两,微臣估摸着每年起码都在数百万两往上。” “请皇上过目!” “嗯?!” 听到这话,朱厚熜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当即对黄锦挥手: “黄锦,速速给朕呈上来!” 这箱账目可是个好东西,已经不止是钱上的事了。 只要用对了手段,这玩意儿牵扯到的就是如今就连他也难以掌控的军权! 想不到鄢懋卿竟还给朕带回了一个如此巨大的惊喜! 此事甚至比那“奇谋”更加重要,更加关键,更令他惊喜! 朱厚熜深知朝廷的本质是什么,其实朝廷就是一台暴力机器,天子的权力都绝非是上天所授,而是来对核心暴力的掌控,这核心暴力正是军权! 快速翻阅着账目,看着上面那一列列触目惊心的数字。 朱厚熜心中愤懑的同时,几乎已经想好了这箱账目该如何使用。 自然不是像鄢懋卿说的那般,依据账目上的证据下令剜除附骨之蛆了事。 鄢懋卿终归还是太年轻了,若似他所想的那般去办此事,只怕非但成不了事,还有极大的可能令事态走向更加危险的失控,必须从长计议。 然而朱厚熜也必须得承认,鄢懋卿这回的确给了他太多的惊喜,可谓惊喜连连! 在他的心中,这箱账册的价值,怎会只是每年数百万两银子的事? 这根本就是无价之宝,甚至比煤炭的通关税赋更加宝贵! 不过…… 他刚才是不是提到了“四十万两”这四个字? 原来他早已明白朕究竟在说什么,他这是在与朕打起明牌,向朕亮明了不想交出那四十万两银子的态度? 好肥的胆子,好大的胃口! 他甚至都没想过与朕分账,从来打的都是独吞的心思? 这个混账,这眼里可还有朕?! 好! 很好! 好的很呐! 既然如此,朕也不需再与这个混账虚与委蛇! “黄锦,你先退下,命所有宫人侍卫不得靠近养心殿百步!” …… 片刻之后,养心殿内只剩下了朱厚熜与鄢懋卿两人。 “鄢懋卿,你先跪下!” 朱厚熜神情越来越严肃,语气也随之冰冷了许多。 “微臣遵旨。” 鄢懋卿应了一声,不得不向面前的恶势力低头,毕竟这个时代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 “朕就与你明说了吧,你从俺答那里索贿的四十万两白银,朕念及你此行的功劳,就不治你得罪了。” 朱厚熜冷哼一声,转过身去负手而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至于那钱,朕也不会全部收走,许你留下十万两以作私用,你可以磕头谢恩了。” 开始明抢了是么? 鄢懋卿是万万没想到,朱厚熜这回得了大便宜,居然还能拉下脸来行此等强盗行径,为了这点银子简直脸都不要了! 难怪他要将黄锦屏退,还特意命所有的宫人侍卫不得靠近养心殿百步。 他这分明是怕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丢不起这个人! 养心殿! 养的什么心,怕是一颗黑心吧?! 四十万两银子,还不是大明的银子,开口就是三一分账,他怎么张得开这个嘴呢? “如何,尔欲抗命?” 见鄢懋卿半天没有回应,朱厚熜眉头一蹙,回头过来施以威压。 “君父,微臣不明白微臣做错了什么,君父竟要狠心抄了微臣的家?” 哪知鄢懋卿竟依旧梗着脖子不肯磕头谢恩,竟还敢出言质问, “恳请君父给微臣一个抄家的理由,否则微臣心中断难信服!” “抄家?朕何时说过要抄了你的家?” 朱厚熜闻言又好气又好笑。 这个混账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朕只不过是与他三一分账,在他口中竟就成了抄家? “若非抄家,这笔银子君父打算以什么名义走账,如何确保不引人私下议论,从而导致奇谋之事泄露?” 鄢懋卿紧接着又连珠炮般的发问, “又究竟是划归君父的内帑?” “还是划归户部的太仓?” “若是归入君父的内帑,再经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之手糟蹋一番,三十万两银子,能够真正为君父所用,发挥应有作用的还剩几何?” “若是归入户部的太仓,再经各部官员逐级审批到了下面,三十万两银子,真正能够用于国事政务,体现君父爱民之心的钱还剩几何?” “恕微臣直言,这三十万两银子,在微臣手中便是足额的三十万两银子。” “一旦到了君父手中,不上称依旧是三十万两,上了秤只怕连三千两的秤砣都压不起来。” “天下毕竟是君父的天下,这些事情微臣都有所耳闻,君父心中怎会没数?” “君父既心中有数,却不思如何改革官吏滥觞,反要因三千小利而薄于微臣,微臣不过是个小小的新科进士,怎敢心有怨言?” “大不了磕头谢恩,致仕回乡便是!” (本章完) 第87章 适才相戏耳 第87章 适才相戏耳 这其实已经是鄢懋卿退而求其次不成之后,心中预备的继续退而求其次的第三套备案了。 此刻看过朱厚熜的态度,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没办法,任何时代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现在还是皇权专制的时代,压他的还是朱厚熜这个大明天子。 所以如果最终只能拿到十万两银子,却得以顺利致仕回乡的话。 尽管鄢懋卿这心里就像针扎一般的疼痛,但也并非完全不能捏着鼻子接受,就当作是破财消灾了吧…… “放肆!” 心中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一本账目已经带着“哗啦啦”的风声呼啸而来,“啪”的一声拍在鄢懋卿头上。 朱厚熜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又迅速升了起来。 只因鄢懋卿这话说的太脏。 什么叫做“君父既心中有数,却不思如何改革官吏滥觞,反要因三千小利而薄于微臣……”。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个混账竟敢当着朕面说出来,这与指着朕的鼻子谩骂有何区别,究竟是谁给他安上的熊心豹子胆?! 不过恼怒之余。 朱厚熜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混账方才说的都的确是他心中有数的事实。 他在这件事上的确考虑的不够细致。 皇家无私事,皇宫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朝堂中亦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根本就不可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小金库。 因此这笔钱一旦收上来,不是归入内帑,就是归入太仓。 而一旦归入内帑或太仓,且不论这笔钱还是不是真正属于他……入账时倒是的确无法说明缘由。 届时一定有人四下打探,无疑可能暴露出“奇谋”的许多细节。 而朝堂中心思缜密的人多的是,未必便不能通过这些细节推测出一些必须严格保密的东西,从而令形势大好的“奇谋”功亏一篑。 另外。 这个混账说什么这笔钱一旦进了内帑和太仓,“不上秤依旧是三十万两,上了秤只怕连三千两的秤砣都压不起来”,虽然他实在不愿承认,但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只以常见的鸡蛋为例,他心知坊间一枚鸡蛋的价格不过两文,但却也知道在光禄勋的账目上,一枚鸡蛋的采购价竟高达二两银子! 若内帑拨款都以如此比例去计算,鄢懋卿这都已经给他算高了,三十万两银子只怕连三百两的秤砣都压不起来! 偏偏上到光禄勋,下到专供商贾还都有的是理由: 什么皇宫特供的鸡蛋是产自广东的清远鸡鸡蛋,什么运输成本极高,什么沿途损耗极大…… 朱厚熜虽然对此有自己的看法,但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就连大明太祖皇帝都曾特意下过诏书提醒晋王善待身边的厨子,将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视作性命攸关的大事。 年轻的时候朱厚熜不以为然,但继位之后经历了一些事情,他现在也已经越来越对太祖皇帝的告诫深有体会。 其实所有的宫人内官都与太祖皇帝口中的“厨子”无异。 毕竟早期为了推进新政,他早就已经沦为孤家寡人,如今有些事已经不得不视而不见,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不过…… 鄢懋卿这个混账虽然话不中听,但倒真是提醒朕了! 朕既在宫里不可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小金库,就算强行收来也无法以正当名义走账,恐怕令“奇谋”功亏一篑。 甚至朕如此煞费苦心,其中还有八九成都是填补那群“厨子”,何苦来哉? 那么…… 倘若朕反其道行之,将这笔银子暂时寄存在宫外,还有一个敢于龙口夺食又颇有本事的铁公鸡替朕守着,以备不时之需,岂不一举两得? 如此想着的同时。 朱厚熜脸上的怒意正在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竟是如梦初醒般的狡黠笑容,就连看向鄢懋卿的眼睛都仿佛刚抛了光打了蜡一般越来越亮。 “这……又是什么情况?” 鄢懋卿被朱厚熜这么盯着,只觉得心里莫名发毛,仿佛被一股强烈的恶意包裹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对劲! 朱厚熜很不对劲! 依照常理推断,朱厚熜现在不是应该怒不可遏,当场叫黄锦进来打他一顿,再将他扔出宫去么? 他为何忽然不再发怒,他究竟在讪笑什么,这精亮的眼光究竟又是什么含义? “呵呵呵呵,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不过朕适才相戏耳。” 朱厚熜猛然又背过身去隐藏起了自己表情,挥一挥衣袖极为大方的道, “今你建此殊勋,朕素赏不逾时,罚不旋踵,岂以锱铢之利薄待功臣?” “区区四十万两银子,朕怎会放在眼中,既是你凭本事挣来,全部归你便是,稍后朕赐你一道手谕,陆炳自会放行你的牛车,命锦衣卫一路护送去你府上。” “不过有句话你给朕记着,你今日虽得了巨资,但今后仍需克勤克俭,毋得奢靡逾度,朕会命人盯着你。” “倘因你招来非议,坏了奇谋大计,休怪朕重治不宥。” “此事到此为止,朕也倦了,你跪安吧。” 不对劲! 更不对劲了! 鄢懋卿闻得此言,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倒只感觉心脏被谁握住大力捏了几下,心悸的几乎窒息。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朱厚熜方才为了分走他的银子,既然能够连脸都不要了,此刻又怎会忽然如此大方,这岂是一句“适才相戏耳”就能够说通的? 再结合朱厚熜刚才那古怪的表情,以及他刚才所说的这番话…… 不好! 朱厚熜该不会是被他刚才那番扎心之言说的转了念头,忽然打算将他当做和珅那样的人形储钱罐了吧? 以史为鉴,皇帝的人形储钱罐绝对是官场中最危险的职业,没有之一! 事情若果真向着这个方向发展,别说是这辈子,下辈子也别想致仕回乡,只怕能不能落叶归根都是个问题…… “君父且慢!” 鄢懋卿情急之下,竟猛然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朱厚熜的腿,眼泪鼻涕横流, “君父!君父!微臣知错了,微臣适才也相戏耳!” “要不还是按君父刚才说的那般分账吧,微臣只分十万两银子就已心满意足,剩下的都给君父,微臣这就磕头谢恩!” 这也就是当下养心殿里没有侍卫。 否则他这极易引起误会的举动,只怕这一扑就已经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 “……” 朱厚熜也是今生头一回遇上这种敢冲上来抱龙腿的臣子,还把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得了便宜竟还敢这般卖乖,简直无耻之尤! 装! 给朕接着装,严嵩怕都没他会装! 若非看这个混账还算有些用处,朕怎能容得下他! “黄锦!黄锦!黄锦!” “将此人给朕赶出宫去,朕不想再看见他!” (本章完) 第88章 通天 第88章 通天 黄锦可以发毒誓,他这辈子从未见过像鄢懋卿这般情绪转换如此迅速且丝滑的人。 因为被他拖出养心殿的那一刻。 鄢懋卿便瞬间止住了恸哭,还在养心殿的门槛上擤了把鼻涕,随后就像个没事人似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微脏的衣角,大步流星的向宫外走去。 这让黄锦不得不怀疑,鄢懋卿刚才在殿内抱住皇上大腿痛哭流涕、险些将刚进殿的他直接吓尿的冒犯之举,是不是也是有意为之? 因为他将鄢懋卿从皇上大腿上拽下来的时候。 无比清晰的在皇上的衮龙袍上看到了一大片晶莹剔透的拔丝鼻涕…… 黄锦同样可以发毒誓,他这辈子同样也从未见过像鄢懋卿这般敢把鼻涕抹到衮龙袍上的人。 应该不只是他从未见过,此等奇事,简直亘古未有! 最重要的是。 通过这件事上,黄锦还看出了当今皇上对鄢懋卿那前所未有的器重与纵容。 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有理由相信,倘若换作是旁人做了相同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他,亦或是最受皇上信任的陆炳,今天只怕都不可能像鄢懋卿一样竖着走出养心殿…… 不得不承认,这个鄢懋卿的祖坟一定是冒了青烟,否则怎会受皇上如此区别对待? 如今黄锦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 皇上四季常服不过八套,这一套今后肯定是不会再穿了,通知尚衣监尽快再赶制一件吧。 “唉……鄢懋卿真是造孽,一套衮龙袍可就是一万多两银子啊!” 心中分神想着这些的同时。 奉旨将鄢懋卿赶出宫去的黄锦还是得亦步亦趋的跟在其身后,直至将其送出承天门为止。 …… 承天门外。 十余辆盖着篷布的牛车整齐停在门外左侧,只有走动起来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才可听出其中货物的沉重。 数十名锦衣卫披甲执锐,分作几队守在牛车的各个方位,看起来正在执行一次颇为重要的护送任务。 而在场的锦衣卫官员阵容也同样空前。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锦衣卫同知阎长平、锦衣卫千户沈炼都按着绣春刀傲然而立,引得出入承天门的內监官员频频侧目,暗自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啊哈——!” 阎长平这一路回来肩负守备,刚进入京城便又马不停蹄的赶来皇宫复命,难免有些困乏,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老阎,沈炼,你二人此行辛劳。” 陆炳回头看了阎长平一眼,笑着说道, “不过还是再忍耐片刻,待稍后向皇上复了命,我亲自向皇上请示,给你们二人放几日假好好松缓松缓。” “指挥使言重,没什么打紧。” 阎长平立刻收起脸上的倦意,打起精神挺直了腰杆。 沈炼倒是颇为实诚的施了一礼: “谢陆指挥使。” 正说话间。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承天门的侧门走了出来,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被朱厚熜赶出皇宫的鄢懋卿和奉旨将鄢懋卿赶出皇宫的黄锦。 “咳咳,来了。” 陆炳清了清嗓子,提醒身后的锦衣卫机灵着点,随后便露出一脸的笑意迎了上去: “黄公公,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现在陆炳也不确定皇上打算如何处置鄢懋卿。 不过鄢懋卿向俺答索贿的这四十万两银子总归要有个说法,否则皇上便不会命他将银子护送到承天门外了。 所以……鄢懋卿这回恐怕又要随他走一趟北镇抚司了,而且这回应该不会像上回一样,那么容易出来。 此时此刻,沈炼心头也莫名紧张起来。 按理说,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鄢懋卿这种毫无底线的贪官污吏,若有机会一定会将其千刀万剐。 可是单单对鄢懋卿这个人,他心里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看法。 说这个人是奸邪虫豸吧,他这回办成的事偏偏又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就连沈炼都认可鄢懋卿的做法,更佩服他在鞑靼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气魄与智慧。 可说这个人是忠臣贤臣吧,忠臣贤臣又怎会做出公然索贿、结党营私、祸乱朝纲的事来? 所以他现在只觉得鄢懋卿这个人极为复杂,既认为不应该一杆子将其打死,又认为不能轻易将其放过…… 而除了陆炳和沈炼之外。 剩下的锦衣卫则根本不知道这些牛车上装的是银子,整整四十万两银子,就算他们心里有所怀疑,也仅仅只是怀疑。 对于他们而言,今日站在这里也只是等待皇上的旨意,然后像平日一般奉命办事,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陆指挥使。” 黄锦拱手还了一礼,也是笑道, “咱家只是奉命送鄢懋卿出来,至于皇上的旨意,陆指挥使还是听鄢吉士怎么说吧。” “这……” 陆炳闻言不由面露诧异之色,回头望向鄢懋卿。 皇上今日传旨竟然不用黄锦,而是直接将旨意告诉了鄢懋卿,让他做起了谒者的事? 谁来告诉我,皇上这究竟又是何用意? “陆指挥使,这是皇上的手谕,有劳了。” 鄢懋卿也不客气,当即从怀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递了上去。 陆炳保持着诧异的神色,双手将“皇上的手谕”接过去看了一眼,随即便发出一声极为克制的怪叫: “欸?!” 整整四十万两白银,皇上都已经命他将银子押送到了承天门外,如今却又命他率人原封不动的送去鄢懋卿的府邸? 这是不是有点脱裤子放屁了? 要知道这一路过来,这些银两可不知压坏了多少块路砖呢? 而且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这四十万两银子皇上肯定是有意要收进宫去的,为何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什么情况?” 沈炼亦是一脸迷惑,他自加入锦衣卫之后,还是头一回见到陆炳如此失态。 所以……这道手谕上究竟写了什么,竟能惊到一向沉稳持重的陆炳?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纯甫兄,你又卖了我一次。” 鄢懋卿已经上前一把揽住了沈炼的肩膀,故意当着陆炳和一众锦衣卫的面,挤出了一脸小人得志的笑容, “不过你应该没想到吧,我这上头可通着天呢,嘿嘿嘿。” (本章完) 第89章 夫人?! 第89章 夫人?! 听到这话,陆炳与阎长平等人顿时肃然起敬,看向鄢懋卿的眼神都发生巨变。 “?!” 沈炼亦是面色一僵,瞳孔缩动。 什么叫“上头可通着天呢”,他就算是再愚钝也不可能听不懂。 大明朝只有一个天,那就是当今天子! 鄢懋卿刚从皇宫里面全须全尾的出来,并且见了他之后态度还如此狂妄,甚至代替黄公公亲手拿着皇上的手谕。 鄢懋卿口中的“天”究竟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那么,那四十万两银子的赃款…… 与此同时。 陆炳已经与黄锦悄然交换过了眼神,并得到了黄锦的官方默认。 因此不论他心中尚有多少问题,此刻也不敢再质疑那道手谕的真伪,当即露出一脸的笑容,来到鄢懋卿面前问道: “既是皇上的旨意,我自当奉旨行事。” “只是不知鄢吉士的宅邸位于何处,我这就亲自护送鄢吉士返回宅邸。” 其实陆炳知道鄢懋卿住在哪里,毕竟此前他曾奉命指使沈炼监视过鄢懋卿一些时日,只需教沈炼在前面带路即可。 不过监视的事他现在还不想让鄢懋卿知道,因此故意多此一举。 另外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据他所知,鄢懋卿的住宅只不过是个一进的小宅院。 这样的小宅院真的能存的下整整四十万两银子,难道鄢懋卿以后就直接躺在银子上睡觉,踩在银子上走路么? 鄢懋卿闻言却是笑了起来,将提前从张显那里问来的地址说了出来: “有劳陆指挥使,不知陆指挥使是否知道绳匠胡同在哪里,只需径直前往绳匠胡同,寻得一处新挂了‘鄢宅’牌子的宅院即可。” “什么胡同?” 陆炳再次面露惊色,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鄢懋卿显然目前还不知道。 绳匠胡同在坊间其实有一个别名,叫做“丞相胡同”。 绳匠胡同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那地方的宅子至少都是三四进的大宅院。 想住进去非但需要非常有钱,还必须身份足够的人才有资格购买,最起码都得是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否则有人敢买也没人敢卖。 曾经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如今的阁臣翟銮和礼部尚书严嵩的宅子就在绳匠胡同。 哦,他的义父是翊国公,他上头还通着天? 那没事了…… “绳匠胡同,陆指挥使不知道在哪里?” 鄢懋卿还以为陆炳只是年纪不老就有些耳背,毫不在意的重复了一遍。 “……” 陆炳为之沉默了一下,终是挥了挥手: “去几个人探路,前往……绳匠胡同寻找一个挂有‘鄢宅’牌子的宅院,其余人等随我好生护送鄢吉士!” …… 不久之后,鄢懋卿重新坐上了牛车。 牛车发出的“吱嘎”声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刺耳的噪音,但此刻对他而言,却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至于朱厚熜那什么“克勤克俭,毋得奢靡”的警告,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这钱朱厚熜没有入账内帑和太仓,那么就只能是一笔来路不明的无头钱。 既然是无头钱,如果鄢懋卿不主动交出来,那就只能是他的私产,朱厚熜永远无法公开下诏命他拿钱,再想要也只能给他安上一个罪名命人抄家。 所以不论朱厚熜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终归还是鄢懋卿的钱! 想让他去做和珅?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人有身份,有新科进士不得离京的规矩。 银子可没有身份,这样的死物有一万种方式可以运出京城,送回老家埋藏起来。 这事不论是官场还是民间早就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否则京城的那些个贪官污吏都是怎么处理银子的,为何抄家的时候都很难抄出足数? 至于朱厚熜说什么“朕会命人盯着”,鄢懋卿更加不放在心上。 这笔钱连账都入不了,朱厚熜又要用什么名义命人盯着? 再者说来,就算盯着又怎样,现在可没摄像头,只能用人盯着,是人就不可能十二个时辰、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盯着,就不可能没有疏漏。 何况在朱厚熜无法明说究竟盯着什么的情况下,哪怕上级知道什么意思,下级也有可能产生误会,总会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而刚才,鄢懋卿就在钻这个空子。 他那句欺上瞒下的“我上头可通着天呢”,已经足以引起陆炳、阎长平和沈炼等一众锦衣卫官员误会。 他相信只凭这句话,以后在锦衣卫虽不说可以横着走。 但也一定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蛊惑锦衣卫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至少以后肯定不会再出现掀了自己马车车篷的事了! 再至于这些银子…… 什么抄家不抄家的,等朱厚熜忽然有一天发现,这笔银子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还有必要再冒引起朝野非议的风险么? 何况如今他已经给朱厚熜找了煤炭关税这么一条同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路。 这条财路可是一条尚未爬满血吸虫的新路。 再加上那一箱账册震慑,足可确保朱厚熜完全掌握这条新路。 如果他都已经将路铺的如此通畅,朱厚熜却还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最终还是只能盯着他手里这点银子,那就足以证明后世还有人吹的朱厚熜就是个废物,大明朝是真的没救了。 亦足可证明鄢懋卿致仕回乡的想法是多么的明智,必须再接再励…… 心中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鄢吉士,应该就是这里了吧?” 车队停了下来,陆炳来到鄢懋卿面前,指着身后挂有崭新的“鄢宅”匾额的宅门问道。 “这……” 鄢懋卿望着壕无人性的大宅门,竟有些不自信了。 “吱呀——” 门内一个家丁听到外面的动静,将宅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头来张望。 看到门前的阵仗,尤其是陆炳等人身上穿的飞鱼服,那家丁顿时面色煞白,战战兢兢的走出来施礼问道: “诸、诸位上官,不知……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此处可是鄢懋卿,鄢吉士的宅邸?” 一名锦衣卫百户上前问道。 “是、是,诸位上官这是……” “混账,你家主人都到了门口,你这仆人竟不认得?” 那锦衣卫百户忍不住斥了一声。 “上官的意思是……” 那家丁又是一怔,随后在人群中打量了一番,最终目光停留在鄢懋卿脸上……竟猛地一转过身欢天喜地的呼喊着向门内跑去, “夫人!夫人!好消息,咱家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这?” 一众锦衣卫见状满脸诧异,目光齐齐望向鄢懋卿。 “???” “!!!” 鄢懋卿亦是呆若木鸡,仿若丈二的和尚,丝毫摸不着头脑。 什么夫人? 哪里来的夫人? 不对! 刚才这家丁又是打哪里来,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点眼熟? (本章完) 第90章 跌份儿 第90章 跌份儿 鄢懋卿记得很清楚,他根本没有家仆。 甚至就连郭勋此前命张显给他送来的两个伺候丫头,也被他以已有婚约、完婚之前不便与未出阁的女子同居为由给婉拒了。 毕竟他的目标可是致仕回乡。 而且还一直在做着随时随地、说走就走的准备,女人只会影响他离京的速度! 虽然也不能排除忽然搬进了更大的宅子,张显先派了几个家仆来给他看家护院的可能。 但是这依旧不足以解释这个“夫人”是怎么个情况! 就算是郭勋为了笼络他这个义子,买来瘦马或将郭家族中的适龄女子强塞给他,那在完婚之前也不应该被称作“夫人”。 至于刚才那个让鄢懋卿总感觉有那么点眼熟的家丁。 他也丝毫没有头绪。 哪怕仔细回忆了一下也只能确定一件事: 他绝对没有在京城见过这个人,至于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又始终想不起来。 而那个家丁却似乎认得他,而且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所以…… 正当鄢懋卿还在思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 “夫君!夫君!” 伴随着一个银铃般悦耳的女声,一道衣袂飘飘的婀娜身影已然如轻盈的小鹿一般跃出门槛。 随后只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便美眸中立刻蒙上一层水雾,毫不迟疑的朝鄢懋卿飞奔而来。 而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再看清这道身影的同时。 鄢懋卿已是面色一变,霍然从牛车上跳下: “坏了,真是夫人!”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他在江西老家已经订过婚的未婚妻 ——白露! 这个未婚妻鄢懋卿还未曾亲自见过,所有的印象全都来自前主的记忆。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未婚妻也确实给前主留下了颇为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哪怕只是继承了记忆的鄢懋卿,也对她的容貌、她的体态、她的声音、她的一颦一笑垂涎三尺。 甚至前些日子一个人住在京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的时候,还用这些记忆碎片导过那么两次…… 然而此时此刻,亲眼见到这位未婚妻,鄢懋卿却有些高兴不起来。 诚如他此前所想的那般: 他的目标是尽快致仕回乡,女人只会影响他离京的速度! 尤其这位还是他的未婚妻,正儿八经的家室。 她如今也来了京城,鄢懋卿自此就不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洒脱之人了。 而是拖家带口的一家之主,以后再做什么事都难免多了一个软肋,多了一层牵绊…… “素贞,你怎么来了?” 面对这曼妙可人的未婚妻,鄢懋卿有点笑不出来,却也只能强颜欢笑。 白露这个名字是因为她生在二十四气节中的白露那一天,而素贞则是她的字表。 鄢懋卿其实很喜欢这个字表,这代表他和许仙一样都不是一般人,许仙敢干的事情,他鄢懋卿也不在话下。 “夫君,我来了你不高兴么?” 白露也算是大家闺秀,虽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产生过扑进鄢懋卿怀里的冲动。 但当她奔到鄢懋卿面前的时候,却还是保持了起码的克制,未曾在一众锦衣卫面前失了仪态,只是轻轻施了一个夫妻礼。 她实在不愿承认,她这回其实是被逼而来。 自打鄢懋卿中了进士的消息传回去之后,最先患得患失的就是她家中的父亲长辈。 什么京城的达官贵人最爱以巨资招新科进士为婿,什么男子一旦中了进士便最易变心,什么若再不抓紧只怕丢了正妻的位子……这类担忧几乎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耳边。 所以才刚结束丁忧不久,已经因此被耽搁成了大姑娘的她,就被父亲拉去鄢家办了一场夫君缺席却有父母长辈见证的婚礼,然后连同陪嫁一起打包送来了京城。 甚至她父亲都提前打听过了。 京城的达官贵人招新科进士为婿时,陪嫁起步都是一千两白银。 若新科进士高中状元、榜眼、探,或是选中了庶吉士,陪嫁怕是只会更高。 所以他父亲为了不跌份,以至于被鄢懋卿看轻了。 也是咬牙给她陪嫁了一千两银子,就这还没算上一同陪嫁过来的物品和一路护送来京的几十名侍女、家丁。 结果到了京城之后,她却没在豫章会馆找到鄢懋卿。 打听了一番,豫章会馆的人让她去一个叫鹿鸣阁的书局问问。 鹿鸣阁的刘掌柜倒是个热心肠的人,得知她的身份之后非但恭恭敬敬,还亲自将她带到了鄢懋卿如今居住的宅子,然后…… 白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种京城内圈的四进大宅子,是鄢懋卿这种才进京赶考到一年的新科进士该有的么,他该不会已经成了某位达官贵人的贤婿了吧? 再仔细一打听,白露心里甚至不由的害怕起来。 这条胡同里住的邻居可都不是一般人。 什么内阁阁老翟銮,什么礼部尚书严嵩,个个拉出来随便咳嗽一声,怕是整条胡同都得抖上三抖吧? 就连这宅子,也是前内阁首辅杨廷和住过的宅子。 只不过自嘉靖七年杨廷和因罪被削职为民,回了新都老家之后,他的家人也纷纷受到贬黜罢免,这宅子就空了下来,直到如今才卖出去成了鄢懋卿的宅子。 再当她得知鄢懋卿其实是拜了当朝翊国公为义父,近日正随翊国公前往山西督查赈济事宜,而这宅子也是翊国公购来送与鄢懋卿的时候。 她这心里非但没有安稳下来,反倒不由的更加担忧了。 因为她进京之后听人说,翊国公的名声似乎不太好,不是什么好人…… 另外。 当她得知鄢懋卿如今已经不是普通新科进士,而是已经选中了庶吉士之后。 她已经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 父亲这回咬牙给她陪嫁的一千两银子是不是到底还是跌了份? 毕竟一千两银子只是新科进士的起步价,庶吉士肯定就不是这个价了,那得三千两银子起步。 所以……前几日她已经命人送了一封信回去。 尽管她也知道父亲拿了前面那一千两白银的嫁妆之后,如今手里的现银似乎已经不怎么宽裕。 但以白家的家业,挤一挤肯定还是能挤出来的。 因此她依旧在信中要求父亲尽快想办法再命人送来两千两银子,务必补齐应给的嫁妆。 毕竟那可是他们鄢氏夫妻二人的钱! 就算是亲爹,也不能欠钱不还吧,这也太跌份了…… 只不过此时此刻。 注视着鄢懋卿的同时,白露心中也对鄢懋卿身后那十几辆盖着篷布的牛车产生了一丝好奇。 需要这么多锦衣卫持械护送,里面还有穿飞鱼袍的官员。 拉车的牛又都累得不住的打响鼻,那车里拉的东西一定很沉重,也很贵重吧? 究竟会是什么东西呢? (本章完) 第91章 夫君,收手吧! 第91章 夫君,收手吧! 见没有找错地方,陆炳也不再废话,当即命人护送牛车从可以行车的后门进了鄢宅。 事情办到这一步,就算完成了皇上手谕中交代的事,可以回去交差了。 不过率锦衣卫离去之前,陆炳还是特意将鄢懋卿叫到了无人处,压着声音对他说道: “鄢吉士,我与你也算有些交情了,有件事怕是不得不提醒于你。” “陆指挥使请讲。” 鄢懋卿心知这是他刚才在承天门下说过的那句“我上头可通着天呢”正在发挥作用,于是施了一礼道。 “这回你虽办成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但也妨碍了有些人的利益,已经惹来了一些妒恨。” 陆炳还了一礼,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如今朝中已经有人递上了弹劾你的奏疏,要求彻查你私通鞑虏的事情。” “此事非同小可,往大了说可以扯上国家边事机要之安危,就算皇上也不能公开保你,否则恐怕被有心之人钻空子,自此真正坏了军国大事。” “因此你最好提前与翊国公商议出一个章程,切莫掉以轻心。” 这招此前在大同的时候,巡抚龙大有已经用过一次,还险些以此依法依规的将鄢懋卿打入巡抚大牢。 不过那时尚未轮到鄢懋卿自己出手,郭勋和阎长平便已经联手反制,以边军私用的罪名反将龙大有扣押下来,一路押回了京城,打入诏狱以待皇上下诏问罪。 而当时龙大有究竟打的什么心思,鄢懋卿心中早已有数。 如今弹劾他的人只怕也是一样的心思。 也就是说,他这回妨碍了有些人的利益只怕根本不是最核心问题。 最核心的问题应该是有些人担心他从俺答那里听了不该听的东西,恐怕对他们的身家性命造成威胁,因此才要想方设法的对付于他。 不过他们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毕竟鄢懋卿这回的确带回了一箱子足以令他们睡不着觉的账目。 这些账目虽然直接牵涉的主要是那些边将和商贾,但若无朝中大臣提拔支持,他们只怕也没资格去挣那些不该挣的银子。 因此一旦皇上下令彻查,少不了便会攀咬出一些京城的高官大员…… 如今上疏弹劾他的人,一定与这些人有关! 不过鄢懋卿并不担心,甚至希望他们别掉链子。 当他将那箱账目交给朱厚熜的时候,他就已经立于不死之地了。 接下来就看他们究竟有多大能量,又能给朱厚熜施加多大的压力。 如果这些人真能逼得朱厚熜不得不降罪于他,助他这回顺利致仕回乡,他甚至可以点上三支香,亲自登门给他们磕三个响头,感谢他们八辈祖宗! 心中想着这些。 鄢懋卿却依旧对陆炳作出一副感激之色,躬身施礼: “多谢陆指挥使,今日的提点恩情,鄢某铭记于心,他日必有所报。” “鄢吉士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陆炳抬手揽住鄢懋卿的肩膀,用眼神指了指不远处的沈炼,笑呵呵的道,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了……鄢吉士,这个沈炼我是知道的,他其实就是个心直口快的直人,这回也是奉命行事,许多事情都由他不得。” “若是这回这个犟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替他给鄢吉士赔个不是,还请鄢吉士莫要与这犟种计较才是。” 真是绝世好领导啊! 鄢懋卿听着这番话,心里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位陆指挥使了。 别的不说,有事他是真上,绝不让属下自己一个人扛着。 只不过……鄢懋卿不由又想起了沈炼在史书中的悲惨遭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沈炼被严嵩父子冤杀、两个儿子也被杖毙的时候,陆炳应该还是在世的,又过了大约三年才卒于任上。 而从陆炳现在的状态的状态来看,那时他肯定也会全力设法营救。 鄢懋卿猜测,当时陆炳肯定是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怎奈最终还是严嵩父子技高一筹,逼得陆炳实在不能插手,才不得不坐视惨剧发生。 由此可见,严嵩父子不但比夏言厉害,也远比陆炳厉害。 除了朱厚熜之外,这父子二人就是最大的boss…… 于是鄢懋卿也咧嘴笑了起来: “瞧陆指挥使这话说的,都瘠薄兄弟,适才我与沈炼相戏耳。” “什么叫瘠薄兄弟?” “我的家乡话,就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姓兄弟……” …… 锦衣卫一走,鄢宅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了,事情自然也就好办了许多。 白露这回随行的家丁、侍女都是白家最忠心的家仆。 否则他那岳丈又怎敢让这些人陪着自家女儿与一千两银子行走几千里路,不怕人财两空? 其实硬要说起来,这也算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毕竟前几天鄢懋卿才刚想过招募几个狗腿子的事,要将这四十万两银子陆续送走,必须得用信得过的人,否则同样极有可能人财两空。 “素贞,你也在这宅子中住了有些时日,可摸清这宅子的地窖修在何处?” 看着一院子载满白银的牛车,鄢懋卿一边伸出咸猪手揉捏着白露嫩白的柔夷,一边笑呵呵的问道。 白露见鄢懋卿竟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如此不要脸皮,当即红着俏脸瞅他一眼,却也并未将手抽走,只是悄然用长袖遮住,这才轻启朱唇嗔道: “就在后院假山下面,还上了一道厚厚的铁门,一看就知道不是用来存菜过冬的……” 正说着话的时候。 只听忽然传来“夸嚓”一声巨响。 鄢懋卿吓了一跳,连忙循着声音望去。 却见竟是一辆牛车的轴承经过数千里的折磨,终于不堪重负折断。 牛车因此翻在一边,一个掉落的轮子转了半圈之后方才倒下。 而牛车上一个上锁的木箱也随之摔在了地上,瞬间砸烂了两块地砖。 虽然此刻木箱上的铜锁依旧完好无损。 但木箱却未能抗住如此撞击,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白亮之物伴随着清脆的金铁之声撒落一地。 “这是?!” 鄢懋卿明显感觉自己正在占便宜的手被狠狠捏了一下,院子里的家丁侍女们眼睛也瞬间发直。 “都别愣着了,过来帮把手,先将这些车上的箱子都搬进地窖,办完了事人人有赏。” 鄢懋卿装作漫不经心的招了招手,招呼家丁侍女们干活。 “夫君,这些牛车上该不会都是……?!” 白露一双美眸几乎从眼眶中挤出来,漆黑的瞳孔剧烈颤动。 她虽然无法准确看出十余车银子究竟有多少份量,但怎会不知这会是一个怎样的天文数字。 这一刻,白露自住进这个不可思议的大宅子之后,始终压在心中的担忧瞬间越过临界值数倍之多。 只见她猛然转过身一把抓住鄢懋卿的胳膊,几乎是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苦苦哀求: “夫君,收手吧!” (本章完) 第92章 朕要做十五! 第92章 朕要做十五! “夫君恕罪,妾身也是一时心急……” 迎着鄢懋卿和一众家仆惊疑的目光,白露立刻察觉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连忙又将他拉到一边,换回苦口婆心的温柔语气劝道, “夫君,妾身虽是个妇道人家,官场上的事不懂,本也不该多嘴。”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妾身还是明白的,夫君如今才是庶吉士,便有……如此手笔,恐怕过于张扬,稍有不慎便将惹火上身。” “恕妾身直言,若要妾身眼见夫君这般蹈火自焚,虽显赫而危。” “妾身宁愿见夫君落第归乡,执教庠序,妾身则相夫教子,奉箕执帚,碌碌终老而安。” “恳请夫君务必三思……” 说到这里,白露美眸已经悄然蒙上了一层水色,期期艾艾的望着鄢懋卿,尽显一片衷肠。 “夫人……” 鄢懋卿此刻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感动,甚至无法言喻的激动。 油腻的师姐,原来你竟在这里啊! 瞧瞧! 都过来瞧瞧! 这是什么思想觉悟?! 这是什么心有灵犀?! 这是什么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汝之所想,正是吾之所愿,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夫君……” 看着鄢懋卿深有触动的表情,白露亦是倍感幸福,晶莹的泪光在眼中打转。 这年头两条腿的男子遍地走,听得见家妻逆耳之言的夫君何处去寻? 够了,这就已经够了! 此生嫁得如此良夫,妻复何求?! “夫人!” 鄢懋卿一把将白露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自此融为一体。 “夫君……” 这恰到好处的霸道与蛮横令白露没由来的沉沦,心中仿佛有一只小鹿四处乱撞。 虽然不远处还有一众家仆能看见,如此旁若无人似乎有碍风化,但好在已经没有外人,便只好由着他了。 反正我们已是夫妻……听闻京城的达官贵人还时常聚众乱来,侍女家丁在席间来回走动也毫不在意,我与夫君不过是情到深处亲近一些,又碍着谁了? 心中如此想着,白露顺从的将脸颊在了鄢懋卿的肩膀之上。 “夫人,我答应你,我一定尽快致仕回乡,与你碌碌终老而安。” 耳边传来鄢懋卿低沉的声音,仿若深情的告白。 “欸?!” 白露一怔,蓦的抬头望向鄢懋卿,美眸中满是疑惑, “夫君,妾身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多言,都在心里。” 鄢懋卿重新将白露的脑袋按回肩膀,轻轻的抚动,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静谧与温馨, “我懂,我都懂,你只管相信夫君,咱们碌碌终老而安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 白露此刻只怀疑这夫君是不是中了进士、又选上庶吉士之后大喜过望,一不小心邪气入体患了癔症,咋还就听不懂好赖话了呢? 可是若果真如此,他又怎能仅用数月便赚下如此庞大的家业? 仅是那一箱银子,只怕便是白家全家老小倾其一生都攒不出来的了吧? …… 乾清宫。 “这些都是弹劾鄢懋卿,请求朕降旨彻查他私通鞑子的奏疏?” 朱厚熜连续看了几道奏疏,冷着脸将其随手丢在案上,指着面前整齐摆放起来的一摞奏疏问道。 “回皇爷的话,今日弹劾鄢懋卿的奏疏共有四十一道,都在这里。” 黄锦在一旁轻声答道,心中却并不担忧。 鄢懋卿为皇上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往龙袍上涂抹秽物,还在养心殿门槛上擤鼻涕都能被皇上相容,甚至还将四十万两银子全部赏给了他,又岂是这些人能够扳倒的? 要知道皇上此前赏赐朝臣,比如老将军周尚文此前立下战功,也只是赏赐五十两银子罢了,这都快翻一万倍了吧? 再者说来,“扳倒”二字也不成立。 他现在还是一个无官无职的庶吉士,压根就还没站起来,如何扳倒? 不过,无官无职却能被这么多御史言官争相上书弹劾,只凭此事,鄢懋卿也已经可以算是古今第一人了吧? “那就都拿下去吧,无非还是那几个人的意思,他们不亲自上疏,难道朕心里就没数么?” 朱厚熜摆了摆手,蹙眉陷入沉吟。 如此待黄锦将这些弹劾鄢懋卿的奏疏搬下去扔进筐里,再折返回来伺候的时候,却听朱厚熜又没由来的问了一句: “黄伴,明日又是十五了吧?” “正是,奴婢已经命人准备好了斋膳,皇爷随时可以用膳,膳后再去沐浴更衣,早些入睡以待明日斋醮,为万民社稷禳灾祈福。” 黄锦躬身答道。 每月初一、十五朱厚熜会固定举行斋醮的日子,叫做常醮,也叫作小醮,这些年来雷打不动。 而除了这种固定日子的常醮,朱厚熜还会时不时让陶仲文帮忙选个好日子,举行其他更大规模的斋醮。 因此不用朱厚熜明说,他就提前做了准备。 至于明日的早朝……皇爷肯定就不会驾临了。 黄锦心里明白,朝臣也都明白,如今这几乎已经成了不成文的惯例,甚至连缺席的口谕都不用命人去下,朝臣们自行点卯早朝便是。 “不必准备了。” 哪知朱厚熜闻言,却说了一句黄锦听不懂的话, “有人能做初一,朕也能做十五……准备好的斋膳赏给你了,朕今日只想用点荤食。” “这……” 黄锦一怔,斋醮有斋戒洁净之意,必须沐浴更衣,不食荤酒,不居内寝,否则便是祭者不够庄诚。 皇上历来诚心,特别注重这些细节。 若今日打破常例,用了荤食,那明日的常醮究竟还办不办了? 还是说,皇上那句“不必准备了”的意思,是斋醮也不用准备了? “去吧,再将朕的皮弁服取出来备好,还有那箱账目,也给朕仔细看好,朕明日早朝用得上。” 眼见黄锦没明白他的意思,朱厚熜这次倒没做谜语人,好生交代起来, “还有,此事不用通知下去,别叫下面的人有所准备。” “奴婢遵旨……” 黄锦躬下身子,心中莫名心悸。 他哪怕就是再蠢也听得出来,皇上明日突击早朝,怕是要在早朝上办大事! 另外。 皇上忽然打破常例,恐怕也有一层隐喻,恐怕不只是准备打破斋醮的常例,没准儿许多事情的常例都要变了。 不过黄锦觉得,此刻最需要当心的人应该是内阁首辅夏言。 夏言平日做事滴水不漏,但也有一个可大可小的漏洞: 时间观念极差,也就是总爱迟到。 前些年皇上巡幸大峪山的时候,夏言前去伴驾就迟到了一刻半。 两年前奉天殿遭遇雷击,皇上召见阁臣,夏言又迟到了两刻。 这些事都曾惹的皇上大怒,斥责他怠慢无礼,甚至收回了内阁银印,剥夺他少师的勋位,命他致仕以示惩戒。 不过当时也只是略施惩戒而已,没过几天就又让他复职办公。 然而这样的宽容却并未能让夏言引以为戒……虽然后来在皇上面前有所收敛,但在没有皇上的场合,他反倒越发有恃无恐。 听闻不但是早朝,就连前些日子担任殿试读卷官时,他都迟到了半个时辰(早在第二章就埋下的伏笔,作者君设计的很多东西都埋的可远了呢,厉害吧,快夸我)。 让其他的读卷官不得不在东阁等到他来了,才总算开启读卷事宜…… 皇上明日突击早朝,又故意不让通知下去。 黄锦有理由怀疑皇上已有针对夏言之意,他若是敢让皇上在早朝上等着……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本章完) 第93章 变天了?! 第93章 变天了?! 夏府。 “这混账亲口答应老夫致仕回乡,此生再不入官场,竟敢这般戏耍老夫,老夫若不能让他付出代价,这内阁首辅岂不是白做了?” 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夏言虽然语气平淡,但与他亲近的人皆可轻易听出他心中的愤懑。 夏言恨的自然不只是鄢懋卿言而无信。 其实究其根本原因,还是鄢懋卿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那日在翰林院,鄢懋卿胁迫他批准病假的时候,已经透露了太多的东西。 因此在夏言眼中,鄢懋卿就是一颗极不安分的定时炸弹。 若他自那日起真的致仕回乡,他与鄢懋卿本无深仇大恨,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毕竟以内阁首辅的身份对一个已经要致仕回乡的庶吉士赶尽杀绝,夏言自己都觉得有些掉价。 他真正需要对付的,是“利用”了鄢懋卿的人物。 夏言觉得这个人物就是郭勋,毕竟鄢懋卿这么一个连官场都未真正踏足的庶吉士,如果不是被郭勋当做枪使,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的那些秘事。 怪只怪鄢懋卿实在不知好歹! 他明明已经放了这个混账一马,这个混账却扭头就来了一招回首掏。 非但当天就“治”好了肺痨绝症,顺势就跟着郭勋跑去山西、甚至跑进了大漠,最后还办成了这么一件令人始料未及、甚至匪夷所思的大事? 夏言完全可以想象,经过此事之后,此前他欲借助段朝用之事扳倒郭勋的图谋已经破产。 甚至借着这个功劳,郭勋的位子只怕要比此前更加稳固。 相对应的就是他借助“复套”之事稳固首辅之位的计划也彻底破产,并且因为前些日子把动静搞得太大,恐怕还会因此引来皇上介怀。 这叫什么? 这就叫做“夏老妙计安天下,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一回他不但输了,还一次输了两回,仿佛被郭勋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 这简直就是对他的羞辱与嘲讽!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并不认为鄢懋卿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什么关键角色,只是将先戏耍于他、又被郭勋认作义子的鄢懋卿当做了迁怒对象。 毕竟在他看来,一个此前行事那般儿戏,还轻易将底牌暴露给政敌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成这种大事的脑子…… “阁老,我倒听说这个鄢懋卿是先被皇上派去的太医治好了绝症,因此才未能致仕。” 夏言的知己、刑道科给事中高时沉吟着道, “因此我时常在想,鄢懋卿不过是个新科进士,皇上对他的关爱是否过于多了?” “伯元贤弟,你还真信鄢懋卿得了肺痨绝症?” 夏言没好气的道。 高时面露疑色: “阁老的意思是……” “鄢懋卿根本就没得病!只是使钱找太医院院使许绅开了个假病状罢了。” 夏言摇头道, “皇上向来视新科进士为私人储士,想从这些人中拔擢培养亲信嫡系。” “这回命太医给鄢懋卿诊病,怕也不过是惺惺作态收买人心,不想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吓到了本就心里有鬼的许绅与鄢懋卿,因此只得被迫痊愈。” 这正是夏言认为鄢懋卿行事儿戏的原因之一。 他相信鄢懋卿此前是真打算致仕回乡来着,否则实在没有必要特意使银子将病状开成肺痨那样的绝症。 只可惜鄢懋卿的城府还是太浅,以至于太过心急,偏要将时机选在殿试刚结束不久、翰林院刚刚开课的时候。 要知道这个阶段正是皇上最留心新科进士、尤其是庶吉士的时候,何况鄢懋卿还在馆选中高居榜首,再加上又有郭勋的推波助澜,皇上正注视着他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鄢懋卿再蛰伏上几个月,等皇上这股子热乎劲儿过去,以病假致仕回乡的事兴许就能顺利许多…… “可是阁老总不能否认,这回鞑子的事的确与他有关吧?” 高时沉吟了片刻,转而又道。 “伯元贤弟,你终归还是被事情的表象蒙蔽了。” 夏言再次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这回随郭勋前往山西的人,可不止有鄢懋卿一人……” “阁老的意思是,这件事的成败关键,其实是同为庶吉士的高拱和锦衣卫千户沈炼?” 高时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确切点说,只有高拱。” 夏言老神在在,捋须说道, “郭勋是什么人,你我早已一清二楚,他根本没这个能耐。” “而鄢懋卿这个人……不提也罢。” “沈炼又是一个除了头硬之外,看不出任何可取之处的直人,此前出任县令时的所作所为就是证明。” “如此排除过后,便只剩下了这个高拱。” “另外,老夫不妨再透露给你一个秘辛……” “这回郭勋奉命前往山西之前,曾有翰林院的学士亲眼看见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在馆课结束时叫住了高拱。” “两人私下秘谈了半个多时辰,张佐甚至还亲自下笔记录……这回你应该能够明白老夫的推断了吧?” 高时闻言恍然大悟: “若真有此事,阁老便该着重关注这个高拱,此人恐怕胸有大才,若是能为阁老所用,必可令阁老如虎添翼!” “哈哈哈,知我者伯元贤弟,老夫已有此意。” 夏言笑道, “如今老夫命人大力弹劾鄢懋卿,何尝不是在驯服高拱,好教他明白郭勋连义子都保不住,绝非良禽可择之木。” “如此即使他这回已经与郭勋产生了交际,今后也永远不会成为郭勋的门生。” “与此同时,老夫在翰林院再对他多费些心,似他这样的聪明人,自会心甘情愿为老夫所用……” …… 严府。 “父亲,鄢懋卿这回肯定无力回天了!” 严世蕃满面红光,兴冲冲的对严嵩说道, “据儿子所知,这回弹劾鄢懋卿的不止有夏言的人,还有兵部、户部和工部的人。” “内阁与这么多部堂齐心协力对付区区一个鄢懋卿,可谓是牛刀杀鸡,莫说他成了郭勋的义子,就算成了皇上的义子恐怕也难办了吧?” 严嵩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借着此事考教起严世蕃来: “你可知鄢懋卿为何如此遭人嫉恨?” “无非还是钱的事呗。” 严世蕃笑道, “鄢懋卿办成了这件事,今后兵部相关北方边事的拨款必将大打折扣,户部从太仓支取的拨款也将大打折扣,工部也没有了请求拨款修筑城墙的理由。”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他们怎可能不嫉恨鄢懋卿?” 严嵩又不置可否的问道: “但这件事终归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又怎知皇上不会念及功劳,站出来力保鄢懋卿?” “规矩!” 严世蕃也又接着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是皇上掌控国家大小事务的根本,皇上又怎会为了一个鄢懋卿自毁根本?” “而且父亲曾经也说过,皇上年轻时吃过了亲自下场的苦果,不到牵涉自身时断然不会再亲自下场,以万金之躯卷入朝堂争斗。” “而这也是皇上此前明知不能复套,也不愿复套,却不亲自否决朝议,偏要找父亲来费力与夏言抗争的缘故。” 严嵩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明白了这些道理,有朝一日爹不在了,你自己便也可以在朝中独当一面了。” “父亲这话说的可不吉利……只是不知这回父亲打算如何应对?” 严世蕃沾沾自喜,转而又追问起来。 “且助夏言一臂之力,将水搅得更浑吧。” 严嵩老眼中目光越发矍铄, “水越浑浊,皇上越是无力,用得着咱们的时候就越多,咱们浑水摸鱼的机会才能更多。” “不过你需记住,鄢懋卿不过是个过眼云烟一般的小角色,这样的人永远不值得你这般在意,莫要再被心中好恶牵着鼻子走了……” …… 次日。 皇极门,卯时。 文官北向西上,武官北向东上。 本该主持早朝的内阁首辅夏言尚未到来,皇极门下的金台御座同样空空荡荡。 不过百官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早朝,正麻木的听着鸿胪寺唱完了入班,又唱完了大班,机械的对着空荡荡的金台御座行一拜三叩头礼…… 正当他们以为今日的早朝不会与平时有任何不同的时候。 一声报喝骤然响起: “皇上驾到——!” 百官皆是吃了一惊,纷纷向报喝传来的方向张望。 只见銮驾正缓缓自远处行来,朱厚熜龙盘虎踞般坐于驾上,尽显威严高贵之气。 “这是?!” 立刻有眼尖的官员瞪大了眼睛。 今日的朱厚熜极不寻常。 他非但没有因每月十五雷打不动的斋醮缺席早朝,穿的竟然也不是道袍,而是难得一见的最为隆重的皮弁服!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要变天了?! (本章完) 第94章 郭勋疯了吧? 第94章 郭勋疯了吧? 鄢宅。 直到日上三竿之时,鄢懋卿才扶着老腰走出房门,却依旧砸吧着嘴回味无穷。 不得不承认,白露真是人如其名。 不过这个“人如其名”指的是白露的姓与字表,连起来念做“白素贞”。 鄢懋卿觉得白露上辈子肯定就是蛇妖,甚至有可能这辈子就是蛇妖所化,否则新婚之夜的处子怎会如此生猛,直教人欲拔不能? “老爷起来了,婢女这就伺候老爷洗漱……” 白露的贴身丫头早已在院外等待,见到鄢懋卿不由小脸微微泛红,连忙转身去端温水。 鄢懋卿一看就知道这丫头昨夜肯定守在外面听房来着。 这年头这样的贴身丫头,大多都带有通房的属性。 说白了就是替自家小姐试用老爷,又或是在自家小姐每个月不方便的那几天,替小姐与老爷同房。 甚至有时老爷和小姐同房没了力气,她还得扮演沸羊羊的角色,被叫进来在后面帮忙推……因此听房也属于她分内的职责之一。 鄢懋卿心里倒是没有一丁点用她代替白露的想法,不过此刻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只是出言叫住她道: “不必了,你给我打一盆温水过来就不用管了,先进去伺候夫人吧。” “是……” 贴身丫头轻轻应了一声,红着脸含着胸就快步跑了。 鄢懋卿则先在院内伸展了一下手脚,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不过很快他就又陷入了忧愁…… 这次回来他只领到了三天假期,然后就又得每天苦巴巴的前往翰林院点卯上课了。 三年! 庶吉士要上整整三年的馆课! 这让身家已经四十万两白银的鄢懋卿感觉很不公平。 说起来这些银子核算成后世的钱,他现在怎么也算是个亿万富翁了吧? 后世的亿万富翁不是拉屎都有人说是香的,一大群人巴巴的等着他来讲成功学的么,哪里轮得到别人来给他上课?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老爷起来了……” 一个稍上了点年纪的家仆路过见到鄢懋卿一个人站在院里,当即走上前来弓着腰向鄢懋卿赔罪, “老爷恕罪!这些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没人来伺候老爷洗漱,小人稍后一定好好教教他们规矩!” 这是白露带来的管家,名叫白盛。 他之所以也姓白,是白家老爷给赐了姓。 因为此前多年在白家老爷身边,人比较机灵办事又牢靠,因此深得主家信任。 事实上来京城之前他在白家的家仆中就已经混到了二把手的位子,若非有这些必要的因素,恐怕也不会被他那岳父托付护送白露来京的责任。 另外他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白露昨夜与他说私房话的时候提过一嘴。 说是白盛年轻时爬树不慎摔伤了鸟,自此没有了生育能力,到了这个年纪也并未婚娶,更无子嗣后代,再加上家中老人也已去世。 所以他在江西没有任何牵挂,怎么算都是最适合护送白露来京城的家仆…… “哎哎,没有的事,婢女已经去端水了。” 鄢懋卿摆了摆手,笑呵呵的道。 “这还像回事……老爷,今后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开口,小人既是小姐的陪嫁仆人,自此也是老爷的下人,定当用心服侍老爷。” 白盛又连忙弯着腰道。 在他心里鄢懋卿这位老爷早已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初次见面出手怎能那般大方? 昨天将那些牛车上的东西搬进地窖之后,每一个家仆可都得了整整十两赏银呢,几十号人加起来可就是几百两支出。 这手笔……如今这些个路上叫苦不迭的下人,哪一个不说小姐嫁对了老爷,带他们享福来了? 鄢懋卿点头: “知道了,有事叫你,先去忙吧。” “是,小人告退……” 白盛正要转身离去,却又想起了什么,迟疑着停下脚步道, “对了老爷,小人今早出门购置用度,途中听见不少人都在热议官场上的事,还说什么今日之后京城的天怕要变了,就顺势打听了一番,不知老爷要不要听?” “哦,说来听听?” 鄢懋卿的伸展动作随之停止,这个白盛的确不错,不用教就知道打听事,还知道拣他可能感兴趣的汇报。 “其实主要也就三个事。” 白盛在心中精炼了一下,随后尽量言简意赅的道, “这第一个事,是今日本该斋醮的皇上忽然来了早朝,穿了许久未曾穿过的皮弁服,外面的人都说这事极不寻常,怕是有什么说法;” “这第二个事,是当朝的内阁首辅今日早朝迟去了两刻,惹的皇上大发雷霆,非但当场收走了内阁银印,下令命他革职闲住,还贬谪了几十个该举劾内阁首辅早朝礼节失当,却失职未举的御史、序班;” “这第三个事,则是皇上早朝时搬出了一箱子边关将领贪赃枉法的账目,翊国公一反常态主动请命前去彻查,皇上却命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把火烧了,说是既往不咎。” “就这么三个事,小人也不知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小人再去打听的细致一些?” “……” 听完白盛的话,鄢懋卿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内心难免有些震动。 历史上本来即将躺平摆烂的朱厚熜,忽然之间又支棱了起来,这可不就是变天了么? 首先这皮弁服就的确很有说法。 抛开史书不谈,他入京之后便听过坊间传闻,说是朱厚熜已经多年未曾穿过皮弁服,哪怕朔望朝会、颁布重大诏令、接见外邦使臣都是一身道袍。 如今他忽然在早朝时穿上了皮弁服,这个不寻常的举动的确应该有说法; 至于夏言因早朝迟到被革职闲住的事,他倒不怎么感到意外。 他只知道夏言一定有被革职的一天,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就算没有迟到,朱厚熜肯定也能找出有其他的事来。 因为这件事只取决于朱厚熜想不想让他继续担任内阁首辅,而并非他究竟是迟到、还是早退、亦或是左脚先进门或右脚先进门; 再至于朱厚熜处理那一箱子账目的方式,倒在鄢懋卿的预料之内,非常明智。 这事是真不能全部公开,更不能下令彻查。 毕竟出现在账目上的边将不在少数,这些可都是手握兵权的人。 一旦这些人为了保命联合起来搞事,强如大唐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就更别说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大明了,这绝对是足以亡国的大事。 所以当众烧了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不但可以安住这些边将的心,亦可借机笼络他们一波,使得他们在一段时间之内投鼠忌器,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重新掌握兵权。 毕竟账目是当众烧了,可谁又能保证朱厚熜没有看过,亦或是没有备份呢? 真正能让他们安心的,也就只有朱厚熜这个“既往不咎”的态度罢了…… 不过在这件事中,最令鄢懋卿意外的,还是翊国公郭勋的反常表现。 此前朱厚熜让他去厘清军务的时候,他可是宁死都不去的,甚至还上疏质问皇上为何要害他。 而这件事与尚有操作余地的厘清军务相比,才是真正得罪人的事吧。 说不定到了边镇直接遭遇边将叛乱,被一刀宰了都有可能…… 这么较之厘清军务危险百倍的事,他这回非但不用朱厚熜逼迫,竟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主动请缨,他该不会是疯了吧他?!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老爷,老爷,不好了!” 昨天在大门口晾了鄢懋卿一波的那名家丁大呼小叫着冲进院子,满脸惊慌的叫道, “外面来了个自称是宫里来的公公,领着禁军说是前来传旨,还说传的是皇上降罪的圣旨!” “什么?!” 家丁话音未落,就见尚未梳洗的白露闪现般出了房门扑进鄢懋卿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夫君,妾身就知道,都说莫伸手,伸手必被抓……” “妾身不会这么快就要守寡了吧?” (本章完) 第95章 入阁! 第95章 入阁! “……” 看着怀中期期艾艾的佳人,鄢懋卿竟开始怀疑白露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历史上的元配夫人。 因为通过刚才这句“莫伸手,伸手必被抓”,以及昨日到今日的接触来看,白露的三观挺正,还是个挺有想法的女子。 她作为自己在历史上的元配夫人,应该会时常规劝才是,如此历史上的鄢懋卿受其影响,极有可能也不至于成为仅次于严嵩父子的巨贪吧? 不过转念一想,事无绝对,世事无常。 元配夫人也有早逝的,夫君也有王八吃秤砣劝不动的,更别说历史上还有严嵩这个义父循循善诱,官场中更有诸多身不由己的事…… 常言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前主思想是否滑坡,是否自甘堕落,貌似也的确不是一个元配夫人就能决定的。 何况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人都会随着境遇发生改变。 历史上的鄢懋卿会发生改变,白露会发生改变,现在的鄢懋卿也会发生改变……君不见现在的翊国公郭勋都疑似疯了么? 反正鄢懋卿是顶喜欢面前这个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得来的元配夫人,甘心与她厮守下去,只希望没有“早逝”的事…… 心中如此想着。 “夫人不必忧心。” 鄢懋卿扣住手指,在白露白皙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个脑瓜崩,笑呵呵的道, “如果真如你所想的那般,恐怕就不是你会不会守寡的事了,我说不定得被抄家诛族。” “如此你我二人一同到了下面,只要你咬紧牙关不去喝那孟婆汤,咱们十八年后肯定还能再做夫妻。” “???” 白露闻言身子一僵,抬起头来望着鄢懋卿,红通通的美眸睁的滚圆。 然后立刻哭的更伤心了,几乎嚎啕大哭,原本的脸颊上的小溪亦已汇聚成了大河,我见犹怜。 “!!!” 白盛与前来报信的家丁亦是僵在原地。 抄家诛族……肯定也有我们这些下人的事吧? “咣——当浪浪浪浪……” 不远处传来一声脆响,是刚打了温水送来的贴身丫头回来了。 听到鄢懋卿这番话,她此刻亦是面色煞白,吓得眼珠子都在不停地打颤,端在手中的铜盆随之落地。 包括白露在内,这些下人也都是从小地方来的人,这辈子没经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抄家诛族这么大的事对于他们来说,几乎可以与“天塌了”画上等号…… 老爷才回来一天,天就忽然塌了! 那十两银子的赏银甚至都没来得及,天底下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难过的事么?! “我这玩笑是不是开过了……” 从来不否定自己是个“贱人”的鄢懋卿见状都不由开始反思,随即一把将白露推出怀中,挥了挥手对白盛和家丁道, “好了,你二人先去好生将前来宣旨的公公迎入客堂稍等片刻,都留心着点,公公身后的禁军杀人如麻,每一个手里都有几十条人命!” “待我洗漱更衣,随后就到。” 这些人好可爱呀,吓唬一次能哭好久! 不过,这是他们这些个初来京城的人应该承受的,如此人生才称得上完整…… …… 片刻之后。 白露与一众战战兢兢的侍女家丁跪在院内,鄢懋卿则进入堂内接旨。 “咳咳!罪臣鄢懋卿接旨!” 宣旨的公公随即清了清嗓子,用太监特有的嗓音高声朗诵: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鄢懋卿私结虏酋,大亏臣节。 虽微功可录,然功不掩罪,瑜不蔽瑕。 朕思刑赏之衡,决意将其夺俸三载,贬秩三等,用儆百官。 倘仍怙终不悛,定依《大诰》重典,决不姑贷!】 这才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正确念法,只不过这等小事还用不着“诏曰”,因此只能是“制曰”,而下达命令的时候则要用“敕曰”,“敕令”二字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道圣旨给鄢懋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果然如鄢懋卿所料,他目前已经立于不死之地,那些御史言官的弹劾搞不死他; 坏消息则是,那些御史言官实在是不怎么给力,也没扳倒他,一举成全他致仕回乡的野望…… “谢主隆恩,罪臣鄢懋卿领旨。” 鄢懋卿接过圣旨之后缓缓起身,随后笑呵呵的对面前这个此前从未见过的公公道, “劳烦公公前来宣旨,不知公公吃了没有?” “?” 这位公公宣旨无数,显然还是头一回见到宣完旨后问他吃了没有的官员,你当这是路上熟人相遇打招呼么,咱家若是说没吃你又当如何应对? 说起来,他来到鄢宅之后心中也是颇为惊愕。 这可是绳匠胡同的豪宅,房价高的吓人不说,还只有真正的达官贵人才有资格入住。 甚至他还隐约记得来过这里……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前内阁首辅杨廷和的老宅吧。 想不到鄢懋卿这么一个小小的庶吉士,竟有如此能耐,实在不容小觑。 另外,通过这道圣旨中的内容,这位公公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此刻自然更不敢轻易得罪鄢懋卿,于是配合的还了一礼道: “吃了……既然圣旨已经送到,咱家便先回宫复命去了。” “下官送送公公。” 鄢懋卿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强行与这位公公结伴向外走去,一边借势往他袖中一送,一锭早已准备好的银子就送了过去。 “不敢当不敢当,鄢吉士实在太客气了。” 公公顿时喜笑颜开,两人距离明显拉近了许多。 “应该的应该的。” 鄢懋卿也是眨眼一笑,顺势又漫不经心的问道, “对了公公,听闻今日早朝出了大事,夏阁老被皇上革职闲住,那么如今又是谁入了内阁?” 内阁现在就夏言和翟銮二人,如今夏言革职闲住,翟銮又是一口只想做老好人的不粘锅,内阁基本上就要停摆。 朱厚熜不愿站到台前,那就不可能让内阁失去作用,自然就得再选一个大臣入阁主持大局。 而如果历史大方向没变的话,这个人选轮也该轮到严嵩了。 除此之外,虽然如今有些提前,但朱厚熜不久之后应该还会选两个人入阁牵制严嵩,避免严嵩像夏言一样一家独大。 这两个人一个叫许赞,一个叫张璧。 据史书记载,张璧似乎算是个不错的人。 他曾担任朱厚熜设经筵讲学的主讲官,此前担任南京礼部尚书时,当地地水灾频繁,他修太仓储粮,遇灾年赈济贫民,深受当地百姓拥戴。 不过关于他的史料不多,只知他入阁之后,次年就过世了。 而许赞这个人就很值得商榷了。 他是前吏部尚书许进之子,曾任刑部侍郎,有秉公断案之名,名噪一时。 可是据记载他为官期间,却在河南老家修建了一个占地面积高达五百四十亩的“许家园”,当地甚至都因为这个园更名为“园口”,这其中的费恐怕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过他担任阁臣似乎也不长久,也是入阁次年便忤旨落职闲住。 再加上不粘锅翟銮也在同期遭人弹劾,削职为民。 仅是一年时间,内阁就只剩下了严嵩一人,朝中一时无与匹敌。 朱厚熜对此也并非没有担忧,于是又将更加强势的夏言召回复职,以图牵制严嵩。 夏言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回来之后立刻展开强力反扑,几乎瞬间压制严嵩。 为了排除异己,一年内光是被夏言罢官治罪的四品以上大员多达十余人,谴逐不尽公允,引得朝士仄目,然后……他就死了,以内阁首辅之身斩首于西市。 从这段历史便可看出严嵩父子的手段之厉害。 夏言、翟銮、许赞、张璧……一个一个阁臣,要么很难在严嵩入阁之后撑过一年,要么就得去死。 因此严嵩入阁绝对算是嘉靖一朝中不能不提的大事件,这才是真正的朝堂变天! “皇上当朝宣布,命许赞与张璧二人入阁。” 这位公公虽收了鄢懋卿的银子,但也只会说大伙都知道的事,毕竟这点银子还不足以买他的性命。 “没有严嵩严部堂?” 鄢懋卿闻言一怔。 “该有严嵩么?” 公公也是一怔,似乎已经开始琢磨藏于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没没没,下官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毕竟严部堂也算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元老了,下官此前觉得他应是众望所归……公公慢走。” 鄢懋卿连连否定,随即将公公送出了宅子。 既然朱厚熜当朝宣布了入阁人选,而这人选中还没有严嵩的名字,那么入阁的事短期之内恐怕就没严嵩的事了。 不对劲…… 明明应该是夏言下野,严嵩先入阁,翟銮无法与其相抗,朱厚熜为了平衡内阁,才在两年后提拔许赞与张璧入阁。 如今这顺序完全颠倒了过来……朱厚熜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与此同时。 公公出了鄢宅之后,又蹙眉沉吟了许久。 直到路过同一个胡同的严府大门时,他忽然将身后的亲信小太监叫到身旁耳语道: “好儿子,稍后出了胡同,你借口去购置宫里用度,转道去一趟严府,切记从后门进。” “见了严部堂之后,亲自替干爹转告他。” “就说鄢懋卿不慎说漏了嘴,对他赞口不绝,是支持他入阁的人……” (本章完) 第96章 天道不公,何薄于我? 第96章 天道不公,何薄于我? 转身回到宅内,却见白露与一众家仆眼巴巴的望着他,脸上依旧挂满了惶恐之色。 尽管不论是读过书的,还是没读过书,都已大概听明白了圣旨中的内容,知道这回皇上没有下令抄家诛族,应该牵连不到他们。 但是圣旨中降罪的意思却极为明确。 这就已经足够他们惶恐的了,毕竟鄢懋卿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是他们的老爷。 他们每一个人与鄢懋卿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心中怎么可能不惶恐? “夫君,这圣旨……” 白露眼中依旧含泪,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顶着红红的眼眶凑到鄢懋卿身旁,小心翼翼的开口。 “夫人,适才相戏耳。” 鄢懋卿终于不忍继续吓唬这只可怜的小猫,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 “这哪里是什么降罪奏疏,这是一道皇上褒奖我的奏疏,说成是降罪也不过给旁人听的。” “可是这夺俸三载,贬秩三等,难道不是皇上的惩罚?” 白露非但不肯相信,还以为这是鄢懋卿为了让她宽心的说辞。 她觉得如今唯一庆幸的就是诏书中只提到了罚俸降职,好歹没有妨碍夫君的性命,也没有将夫君打入大牢,更没有像夫君此前说的那般抄家诛族。 一众家仆亦是用质疑与敬佩相互交杂的目光望着鄢懋卿,心中纷纷暗道: “咱们小姐真是好命……老爷真是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夫君,事到如今依旧自己扛着,不愿咱们小姐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可惜咱们小姐自幼冰雪聪明,老爷这话怕是非但唬不过小姐,还会引得小姐越发忧心。” “不过无论如何,老爷与小姐这般互相爱护,谁又能说不是天底下最般配的夫妻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哈哈哈哈,夫人,你这呆子有所不知。” 鄢懋卿却很破坏气氛的大笑起来,随即将那圣旨当众打开,指着“夺俸三载,贬秩三等”八个字道, “庶吉士馆学三年根本没有俸禄,只有一点少得可怜的补贴,夺俸三载夺的是哪门子俸禄?” “还有这贬秩三等,庶吉士三年后散馆时才能选官,如今我还无品无秩,贬秩三等贬的又是哪门子品秩?” “皇上剥夺我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来惩罚我,这又算哪门子惩罚?” “!!!” 一众家仆顿时瞠目结舌,原来在老家说出去能吓死个人的庶吉士,竟然没有俸禄,也没有品秩? 如此说来,这还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惩罚。 不不不,干脆就不算惩罚。 可是既是如此,皇上也是个呆子,连这个都不懂么,怎会下这样一道糊涂圣旨? “……” 白露闻言却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看看眼前的圣旨,又看看鄢懋卿脸上那小人得志的笑容。 顿时觉察这是被鄢懋卿给耍了,撅起粉嘟嘟的小嘴嗔道: “夫君,我才不是呆子,你这么一说我就懂了,皇上这是对你……” “知道就好,若说出口来,你可就真是呆子喽。” “嘁……” …… 严府。 “天道不公,何薄于我?” 屏退了所有下人的书房内传出严嵩满是不甘、愤怒与委屈的仰穹长叹。 他不明白,他这一生如履薄冰,事事计划周全而后行,狗也做过,马也做过,牛也做过,唯独没有当过人! 如今他就只想站起身来做一回人,为何就如此艰难? 只差一步! 就只差一步! 皇上此前明明已经许诺让他入阁,为何今日早朝上罢免了夏言之后,宣布入阁名单的时候却没有了他?! 不是说君无戏言么? 他不明白! 皇上交代的事情他也办了。 前些日子的骂名他也背了。 甚至为了与夏言抗争,周尚文那样的老将军他也设计害了! 为何皇上竟又食言反悔,宁愿将远在南京的张璧调来入阁,也不遵守承诺命他入阁? “父亲……” 严世蕃此刻则是一脸的无奈,一边乖顺扶着父亲,一边轻轻抚背为其顺气, “事至于此恐怕也只能放宽了心,莫因此伤了身,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若换在平时遇上事,他定会比严嵩跳的更高,比严嵩骂的更大声,只有严嵩训他的份儿,哪有他宽慰严嵩的份儿? 可是今日之事不同往时。 他明白这件事对严嵩的打击究竟有多大。 刚才回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严嵩的手在不停颤抖,脸上毫无血色,下轿子的时候甚至无法站立。 如果这时候他再火上浇油,只怕这一波就有可能将已经甲之年的严嵩送走…… “还长什么,老夫已经六十多了,人生又有几个六十年?!” 严嵩挣扎着推开严世蕃,拍着书案大声叹道, “旁人还能再等下去,老夫不知还能喘几天气,如何还等得起?” “父亲不可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严世蕃跪倒在地,终于没忍住红了眼眶。 他也不甘,他也愤怒,他也委屈…… 旁人不知严嵩为了入阁付出了多少,他这个儿子却不可能不知道。 甚至有很多时候,他也在与父亲一同给人做狗,比如上回庶吉士馆选的时候,忍着恶心一遍一遍的替鄢懋卿书写文章。 就在这时。 “老爷,公子!” 书房外传来严年小心翼翼的声音, “后门来了一个宫里的太监,说是陈公公的干儿子,有要紧的话带给老爷。” “嗬——呼——!” 严嵩闻言用力的一呼一吸,瞬间将刚才的情绪全部隐藏起来,推门走出书房: “快快有请,备上最好的茶叶,用上最贵的茶具,万万不可怠慢!” 这位陈公公名叫陈喜。 虽然不是司礼监太监,也不是哪个內监的掌印,但因时常担任谒者奉命传诏,也能为他带来许多朝堂秘辛。 这几年为了斗得过夏言,夏言对宫里的小宦官盛气凌人,他就偏偏礼遇他们贿赂他们,以求在一些事情上提前收到消息,占得先机。 而这个名为陈喜的陈公公,就是他收买过来的人。 如今这个档口,任何消息对他来说都极为重要,说不定一件小事就有可能颠倒乾坤,自当格外重视! (本章完) 第97章 宫变! 第97章 宫变! 不久之后。 “公公说的是真的?” 听了这位陈公公干儿子的话,严嵩悄然与严世蕃交换了一下眼神,却依旧不肯相信刚才听到的内容,不得不反复确认。 “小的只替干爹传话。” 这种传话的小太监自然不敢在严嵩面前端架子,甚至连坐都没敢坐,说完便施礼告退, “话既然已经带到,小的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严年!” 严嵩也不强求,当即将亲信家仆叫了进来。 严年快步进来时,手中已经捧了一个礼盒,先将一锭银子交给小太监,又将礼盒送了上去。 “既然公公有事在身,老夫自然不敢强留,这银子请公公拿去吃茶。” 严嵩则一边起身相送,一边笑着说道: “这礼物则请公公务必转交给陈公公,只是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 “严部堂客气了,小的一定送到。” “严年,还不送送公公?” 如此看着小太监喜滋滋的离去。 严嵩才终于收敛脸上的笑意,回身看向严世蕃: “庆儿,你觉得此事有几分可信?” 严世蕃,字德球,号东楼,庆儿则是他的小名。 故而后世有传闻称《水浒传》中西门庆这个角色,就是以严世蕃在坊间的传闻为原型创造出来的。 毕竟“东楼”对“西门”,庆儿对应“庆”这个小名嘛。 “儿子也说不好,要判断此事真伪,先要看父亲认为这个陈公公的话有几分可信才是。” 严世蕃略作沉吟,抬起头来正色说道。 “陈公公的话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 严嵩微微颔首,眉头却依旧蹙起,似乎还是不解, “此人拿了老夫不少好处,在朝中除了老夫也没发现其他的倚仗,他没有理由编这样的瞎话来糊弄老夫。” “何况越是编造出来的瞎话,就越注重伦序,如此编造者才自信能骗到人,才敢拿来骗人。” “而此事毫无伦序,没头没尾,反倒不可能是瞎话……” 严世蕃显然比严嵩更加不解,仅有的一只好眼骨碌碌的转个不停: “可是儿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鄢懋卿这个贱种竟会对父亲赞口不绝,还支持父亲入阁,难道他忘了此前的仇怨了么?” “你倒来说说,严家与鄢懋卿有何仇怨?” 严嵩反问。 “……” 严世蕃愣了一下,细细回想起来。 好像还真没有! 除了他自己在得知鄢懋卿那封殿试答卷的时候,一时冲动跑去豫章书院将鄢懋卿赶出了出去。 严嵩非但从未与鄢懋卿结怨,还曾命严年带着银子前去表达拉拢之善意。 甚至顺势放低姿态将他的冲动之举解释为“万不得已”,以此来化解他与鄢懋卿之间的这个可大可小的仇怨。 就连严年因此被鄢懋卿开了瓢,严家也从未因此公开找过鄢懋卿的麻烦,悄然吃下了这个闷亏。 所以……严家与鄢懋卿根本就无仇无怨! 另外,还有馆选的事。 旁人虽然不知鄢懋卿的馆选文章究竟从何而来,但鄢懋卿这个当事人却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呈递馆选文章。 连馆选文章都没有呈递,却能够在馆选中高居榜首,而且文章还公开了。 鄢懋卿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是有人替他代笔,只是不一定猜得出究竟是谁替他代笔的罢了…… 如此说来。 严家与鄢懋卿岂不是非但无冤无仇,反倒还对鄢懋卿有莫大的恩情?! 这一刻,严世蕃忽然想不通自己之前对鄢懋卿怀有那般恶意,究竟又是因为什么了。 是因为最开始因殿试答卷先入为主的印象? 又或是因为他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之后,这个家伙立刻就攀附上了郭勋,没有像他预料的那么生活穷困,因此令他心有不甘? 再或是因为此前辛苦替他代写馆选文章时,在父亲的训斥与身心疲惫下产生的怨念? 这些原因可能都有。 但现在细细想来,全都不能说是严家与鄢懋卿有什么仇怨,更不足以让鄢懋卿怨恨严家。 反倒是他自己像是个见不得旁人好的怨妇一般,总是忍不住将暗自注意力放在鄢懋卿身上,没由来的使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死缠烂打…… 因此。 鄢懋卿也未必不能对他的父亲赞不绝口,未必不会支持严嵩入阁? 见严世蕃似乎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严嵩方才继续说道: “老夫早与你说过,鄢懋卿好歹与我们也是江西老乡,教你不要心胸狭隘,盯着鄢懋卿不放,这回你终于知道此前错的有多离谱了吧?” “父亲,你可没这么说过,你只说鄢懋卿这种过眼云烟般的小角色不值得……” 严世蕃当即不服反驳。 “闭嘴!” 严嵩沉声喝道,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忽然想通了一些关节一般,整个人仿佛恢复了神采, “老夫总算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这回为何未能入阁了!” “鄢懋卿,关节就在这个祖坟冒着青烟的鄢懋卿身上!” “起白雾者乃为瑞,冒青烟者是为吉!” “皇上早就给过老夫提示,老夫却并未真正明白皇上的用意,竟糊涂至此!” “你可知这回鄢懋卿私通鞑虏的事,皇上是如何处罚的么,皇上罚鄢懋卿夺俸三载,贬秩三等!” “啊?” 听到这话,严世蕃也是一怔, “庶吉士哪有什么俸禄可夺,又有什么品秩可贬,皇上此举确定不是力保鄢懋卿?” “正是如此,老夫虽明白皇上的用意,可是当时只为未能入阁不甘,竟未能想清楚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严嵩站起身来正色说道, “现在细细想来,此前复套之事闹出那样的乱局,逼得皇上不得不亲自参与朝议否决,如此都未能扳倒夏言。” “这回群臣上疏弹劾鄢懋卿,夏言便忽然被皇上革职闲住,难道还不够明白么?” “老夫这回未能顺利入阁,恐怕也是因为暗中命人协助夏言弹劾鄢懋卿,意图制造乱局浑水摸鱼,这些小动作已被皇上察觉所致!” “否则皇上既答应了老夫的事,又怎会轻易食言?” “这便是关节所在,这个鄢懋卿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皇上心里,如今是皇上力保的人,万万碰不得!” “夏言碰了,夏言便立刻倒台!” “老夫碰了,老夫便永远入不了阁!” “通透了,完全通透了!” “好在老夫及时明白了过来,鄢懋卿对老夫亦有如此观感,有心支持老夫入阁,如今幡然醒悟依旧不晚,尚有亡羊补牢的机会!” “严年!” “快!快去准备一份厚礼,随老夫前去庆贺鄢懋卿乔迁新居之喜!” …… 皇宫,养心殿。 此处既是朱厚熜的世外桃源,亦有陶仲文为朱厚熜炼丹的丹房。 此刻朱厚熜并不在殿内。 唯独陶仲文一人带着两个童子坐于耗费巨资修建的丹炉前面,正在忧心忡忡的思危、思变、思退。 自前些日子大同传回喜讯时,皇上将“二龙不相见”视作心魔,对他提出质疑之后。 陶仲文虽然巧言搪塞了过去,但心中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深重了。 早在鄢懋卿第一次在西苑面见皇上,说出那番妖言之后,他就知道皇上一定会受到影响,而且影响还会与日俱增,最终砸烂天下所有方士巫师的饭碗,他自己也休想置身事外。 然而令他没有料到的是。 这影响居然来的比他想象的还快、还重,这才过去多久,皇上不但已经开始质疑“二龙不相见”,甚至连每月十五的常醮都放了他的鸽子! 作为“二龙不相见”的始作俑者。 他完全可以想象,当皇上有一天不只是质疑,而是开始否定的时候,恐怕就是他的死期! 当年给他银子,配合他促成此事的朝廷官员。 有的已经亡故,有的已经下野,有的已经致仕……留下来的也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 如今谁都救不了他,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心中如此想着。 “你们两个好生看着丹炉。” 陶仲文站起身来,走到不远处的法坛,亲自动手倒水研起了朱砂墨。 准备好朱砂墨之后,他又取来一张黄纸,略作沉吟开始在上面用与自己字迹截然不同的笔迹写道: 【‘遐龄万寿丹’,当取天月二德之人心血为引,取心血需剖胸开膛,药人必殒命当场。】 【经查,后宫中天月二德之药人共十六人,择日取血,姓名如下:】 【杨金英、苏川药、杨玉香、邢翠莲、姚淑翠、杨翠英、关梅秀、刘妙莲、陈菊、王秀兰、徐秋、邓金香、张春景、黄玉莲、张金莲……】 【机事不泄,慎之防之!(最后这八个字又特意模仿朱厚熜的笔迹,仿佛单独的批示)】 这些都是他在宫中观察多日,精挑细选出来的宫女,其中有几个胆子颇大,甚至偷窃宫中御物出去贩卖。 他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些宫女利用起来去办一件大事。 事情若是办成了,大明自此就改朝换代了。 他亦可以顺势带上这些年积攒的家产,离开皇宫,离开京城,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善终; 事情若是没办成,那也足以惊了皇上的魂。 今后皇上只会越发疑神疑鬼,而他只需利用此事再施展一些手段,便可永远独占皇上的信任,鄢懋卿那个祸害也不得不受他拿捏。 现在。 他要做的便是“不慎”将这页黄纸遗落在宫里,确保让该捡到的人捡到。 如果鄢懋卿在此,看到这页黄纸,甚至只是看到黄纸上第一个宫女的名字,就会立刻明白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了 ——壬寅宫变! (本章完) 第98章 不要给他们行礼! 第98章 不要给他们行礼! 鄢懋卿不是千里眼,也不是顺风耳,自然不可能获悉陶仲文在搞什么阴谋。 不过他心里还是多少有那么一点预感。 虽然据史书记载,“壬寅宫变”应该是在距今一年多后才会发生。 并且事后刺杀朱厚熜的十六个宫女,和两个所谓的主谋王宁嫔、曹端妃都被火速凌迟处死。 但在鄢懋卿的认知中,这其实依旧是一桩疑点重重的无头案,并未揪出真正的主谋。 后世关于此事也是众说纷纭: 有人相信《明世宗实录》记载,认定王宁嫔和曹端妃就是主谋,或者说王宁嫔是主谋,曹端妃乃是受到了牵连陷害,皆因后宫争宠而起。 这属于比较官方的说法,鄢懋卿持不置可否的态度。 毕竟明朝发生的悬案太多,有些是真没查明真相,有些则是官方故意隐藏真相。 他只是觉得,后宫争宠终归争得还是皇上的宠,搞死了皇上算争的哪门子宠,难道成了太妃地位还有机会? 有人根据《李朝中宗实录》记载,认定是朱厚熜喜怒无常,残害宫人所致。 尤其是他迷信道教,崇尚方术,为炼制丹药“红铅”以求长生,竟采集宫女们初潮的经血,给宫女们的心理造成了巨大伤害。 然而又据《李朝中宗实录》中所载,朱厚熜采集宫女经血来炼制“红铅”分别为嘉靖三十一年与嘉靖三十四年的事,远晚于壬寅宫变的时间。 何况《李朝中宗实录》是朝鲜后来修撰的史书。 仅凭这一点,鄢懋卿就有理由质疑其真实性,毕竟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偷国嘛。 他们如今用的历史教科书都是完全经不起推敲的歪曲编造,用的地图上国家领土面积比俄罗斯都大…… 再者说来,他们也太瞧不起咱们嘉靖帝朱厚熜了。 光是经血么,人家还要吃润过的红枣呢! 而且不光是朱厚熜吃……明朝的士大夫群体和后来的明穆宗也吃,这些“延年益寿”的法子亘古就有,哪怕到了民国时期都还有人吃。 所以鄢懋卿不是在替朱厚熜洗白,他相信这种事朱厚熜肯定干过。 不过绝对不是取经血、吃红枣这么简单,因为这应该还不足以令那些宫女如此玩命。 鄢懋卿觉得,如果真是这个范畴的原因导致壬寅宫变。 那么朱厚熜必是还干了比这更残暴的事情,至少得是让这些宫女认为横竖都是一死,因此才有充足的理由越过敬畏真龙天子的思想钢印,冒着凌迟的风险搏命; 至于其他的说法不提也罢。 什么王宁嫔和曹端妃是受方皇后妒忌诬陷、朱厚熜知道真相心生怨恨,几年后纵容走水不救,致使方皇后被活活烧死之类…… 这些都与壬寅宫变的诱因没有直接关系,并且方皇后也不是直接被火烧死的。 而在她过世之后,朱厚熜为了将其以元后之礼入葬,以待今后与自己合葬,甚至还差点搞出另外一场“大礼议”。 种种迹象表明,朱厚熜其实并没有怨恨方皇后,大抵都是一些不值得取信的阴谋论。 不过。 这些说法都不妨碍鄢懋卿“壬寅宫变”有可能提前发生的预感。 他产生这种预感的原因,主要还是朝堂局势。 因为朱厚熜这回忽然支棱起来了! 纵观明朝276年的历史,明朝皇帝只要一支棱起来,就比较易溶于水,也比较容易被太医药死,反倒是躺平了不上朝比较安全。 鄢懋卿也说不好朱厚熜支棱起来,对于大明来说是究竟好事还是坏事。 另外,如果事情的时间线发生改变,其中的一些细节恐怕也会发生改变。 历史上是因为宫女慌乱之下在绳套上多打了个结,以致于形成了拉不动的死结,才使得朱厚熜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这种几率小到令人不得不相信天意的巧合,这回可就未必还会发生了…… 因此他现在也尚且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应该向朱厚熜预警。 而且就算要预警,他也绝不可能亲自参与此事,否则事后一定会被朱厚熜当做陆炳那样的“救命恩人”,这辈子恐怕更加不可能再有致仕回乡的机会。 所以……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老爷,老爷!” 此前将鄢懋卿晾在大门口的家丁刘癞子声音再次响起, “外面又来人了,一个自称是礼部尚书严嵩的老者,拉了好几辆马车前来拜访老爷,说是携公子严世蕃恭贺老爷乔迁之喜。” “严嵩父子?” 鄢懋卿眉头蹙起。 他来京之后唯一没有当场报复回来的仇。 似乎就只有严世蕃将他逐出豫章会馆的事……这事还记在小本本上呢! 毕竟就连朱厚熜想让他做和珅,他都当场抹了朱厚熜一身鼻涕,又岂容严世蕃造次? 另外。 鄢懋卿觉得以他目前的处境,若是不来一点真正给力的助力,只怕致仕回乡的事便将无限期搁置。 而历史上能够扳倒夏言,又收拾了翟銮、许赞、张璧等阁臣,独占内阁独揽朝政的严嵩父子,无疑是他目前能够想到最强助力。 如此只是沉吟了片刻,鄢懋卿果断说道: “出去转告严嵩父子,就说本老爷人微言轻,当不起严部堂如此礼遇,请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夫君?” 一旁的白露闻言吃了一惊, “伸手不打笑脸人,妾身听闻这个严嵩非但是礼部尚书,与咱们还是江西老乡,为夫君的前程着想,如此待他是不是太过拂面?” “夫人,你知道我当初为何离开豫章会馆么?” 鄢懋卿回头看向白露。 “为何?” “其实我是被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当着一众江西贡生的面,逐出豫章会馆的。” 鄢懋卿咧开嘴笑道。 白露面色一变,清脆的声音顿时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刘癞子,一会出去见了他们,不许再给他们行礼!” …… 高宅。 夏言一身便服坐于堂内,高拱立在一旁亲手为其斟茶: “夏阁老忽然降临陋室,学生受宠若惊,请阁老用茶。” “如今怕也只有你还愿意称老夫一声阁老了吧?” 夏言摇了摇头,惨笑一声。 早朝上发生的事太过突然,突然到他直到现在都感觉极不真实,脑子里面依旧残留嗡鸣。 不只是他一人,就连他的知己高时,也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他是革职闲住。 高时则是与一众御史言官遭到贬谪。 而且皇上似乎还是有的放矢,单单将高时贬谪到了最为遥远的云南边境去当县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再回京任职。 这种情况下,高时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 所以夏言心里明白,他必须在离京之前在京官中为自己埋下几个引子,如此日后才有再次起复的可能。 而被他看好的高拱,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引子。 毕竟在他眼中,高拱才是这回沟通俺答、促成这般大好局面的首功之臣。 而且这次高拱与鄢懋卿、沈炼一同出使俺答,这次弹劾鄢懋卿私通鞑虏的事后,自然也捎带上了高拱和沈炼二人。 沈炼不必多言,已经被陆炳以不负监督职责、如实上报的名义保了下来。 而高拱则和鄢懋卿一样,都领了“夺俸三载,贬秩三等”的象征性惩罚,这更说明高拱已经顺利进入了皇上的视线,因此才会受如此力保,越发坐实了夏言此前的猜测。 所以提前拉拢高拱这个引子,便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一环! “人在朝堂,起伏无常,夏阁老万不可妄自菲薄,更不可心灰意冷。” 高拱依旧恭敬的立着,施礼说道, “不过好在当今皇上是少见的明君,夏阁老亦是难得的贤臣,学生相信皇上只是一时受了小人蒙蔽,日后一定会察觉过来,不日便将下诏召夏阁老回京辅佐!” “唉——不说了不说了。” 夏言作势叹了一声,重新打起精神道, “其实这一科进士中,老夫最看好的便是你了。” “当初殿试读卷时,老夫虽不知答卷姓名,但看到你的答卷时,便笃定你未来必成国家栋梁。” “因此哪怕严嵩和张瓒等读卷官极力反对,老夫依旧坚持将你的答卷评为一等,送到皇上那里请皇上点为三鼎甲。” “可惜皇上殿点了旁人的答卷,老夫人微言轻,此事也只能作罢。” “否则依老夫所见,你的才学足可评为状元才是。” 高拱听到这话,连忙又躬身谦虚: “学生何德何能,竟得阁老如此看重,愧不敢当。” “你不必谦虚,老夫不过是与你私下说句公道话罢了。” 夏言面露欣赏之色,却又表现出一丝无奈, “其实这回前来也不为别的,只是想在离京之前,最后再看一眼老夫这些年来最看好的学生。” “倘若老夫还在内阁,待你散馆之时,老夫便可对你委以重任显露才华,也教严嵩、张瓒那个读卷官好好瞧瞧,老夫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可惜这回离京,怕是再无机会……”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老夫又说这些作甚,反倒妨碍了你的心境。” 高拱忙道: “有阁老这番话,学生便已感怀至深,今后定然不敢辜负阁老的期望!” “老夫不日便要离京,也没什么能够送你,便最后再送你几句忠告吧。” 夏言沉吟着又道, “混迹官场,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需格外爱惜羽毛,否则一步走错便是深渊。” “有些人虽可利用,但不可深交,更不可推心置腹。” “尤其是那些坏了名声的人,正如郭勋、鄢懋卿二人,沾之便脏了身,恐怕影响你的仕途。” “想来这回出使俺答,你也是为了促成这利国利民的大事才不得不委曲求全,让他们二人一同冒领了功劳吧?” “今后再有这样的事大可不必如此委屈,你只需修书一封与老夫商议,老夫虽不在朝堂,朝堂中亦有学生无数,只要老夫私下沟通一二,足可助你成就大事,免得你再受制于人。” “还有那郭勋与鄢懋卿二人,他们冒领了你的功劳,便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日若老夫有幸起复,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 听到这话,高拱看向夏言的目光已经改变。 这是在私下拉拢他,结党左右朝政,挟私攻击政敌吧? 这位夏阁老,似乎与他想象中很不一样,并非他此前心目中的大公无私之人! 高拱不由想起了那日在翰林院的事情。 他虽不知鄢懋卿与夏言究竟有何恩怨。 但那日鄢懋卿因病告假,夏言针对他的意图极为明显。 只不过后来鄢懋卿提了几件意义不明的人事,甚至提到了乾清宫掌事太监高忠……夏言便立刻投鼠忌器,还将鄢懋卿叫进了值房密谈。 如今再细细想来,那日发生的事越发蹊跷,直教人觉得夏言是否私德有亏,有什么把柄落入了鄢懋卿手中…… 而且景卿贤弟是什么人,又究竟是谁冒了谁的功,难道有谁比我更有发言权么? (本章完) 第99章 皇上遇刺! 第99章 皇上遇刺! 高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类似偶像塌房的破灭感。 这些年来,他受坊间传闻耳濡目染,早已将夏言当做了匡扶朝政的国之柱石,更被他视作一生追随的目标。 甚至此前有人质疑夏言,他都能与人争执到红温为止。 可是如今当夏言就坐在他的面前。 毫无根据,只凭臆想,明显对人不对事的时候。 他只感觉自己心中那尊遥不可及的国之柱石形象出现了丝丝裂痕。 他虽是个耿直的人,有时还控制不住脾气,但他不是傻子,好赖话他分的清楚,弦外之音他也听得明白。 尤其夏言前面铺垫了那么多,最后才表露出真实意图的套路,更是令他看清了这位偶像的虚伪一面。 此刻的夏言在他眼中,与此前怂恿他与鄢懋卿冲突、还在背后暗自推他的那群新科进士已经没有了差别。 或许是因为此前对夏言过于崇敬。 此刻这种偶像塌房的破灭感,令本就容易暴躁的他在失望之余,还感到出离的愤怒。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可耻的背叛,是一种无情的欺骗,是背后刺来的一柄利刃。 下一刻。 高拱再次拎起茶壶,将夏言面前那个一口都未曾品尝的茶盏彻底斟满。 放下茶壶的时候,又悄然将壶嘴对准了夏言。 “夏阁老,请用茶。” “?” 夏言见状表情一僵,脸色异常难看。 壶嘴对人,茶满送客! 这种茶道上最为浅显的茶语他又怎会不知? 可是他自问刚才的那番话没有任何疏漏,既画足了大饼又给足了里子。 若换做是其他的新科进士,此刻必是早已诚心诚意的向他跪拜,怎敢像高拱这般冷漠无礼? 难道是郭勋给他画的饼更大更圆,甚至已经给了他难以拒绝的实际好处,彻底将其收买了过去? 亦或是即将走人的他,在高拱看来已是一壶凉茶? “哼!不识抬举!” 夏言随之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一个新科进士竟敢对他如此无礼,这绝对是他此生受过的最难以接受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自今日起,这个高拱亦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绝无回旋余地! 他就算是革职闲住,对付不了郭勋,甚至也对付不了郭勋的义子鄢懋卿,难道还对付不了高拱这么一个在朝中既无背景亦无靠山的区区庶吉士? 自断前程! …… 短短三天假期,几乎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鄢懋卿与高拱回翰林院点卯上课的时候。 对于上馆课这件事,白露显然比鄢懋卿上心多了。 天未亮时她便偷偷起床命下人备好了朝食,又亲自服侍鄢懋卿洗漱穿衣。 甚至临出门的时候还将他叫住仔细抚了一遍衣襟边摆,砸吧着小嘴念叨了一句“我夫君真俊俏”,然后才依依不舍的将他送出门去。 鄢懋卿不喜欢坐轿子,所以搞了一辆通勤马车。 坐在有点颠屁股的马车上,他又昏昏欲睡起来,脑中迷迷糊糊的闪回着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玄破苍穹》的连载事宜。 刘掌柜前天还跑来催了一回稿子,于是鄢懋卿理直气壮的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 “哥太监了,以后别再来找哥催稿了!” 理由很简单,之前中译中《玄破苍穹》在鹿鸣阁投稿连载,本来就只是一次闲来无事的市场试水,为的是给致仕回乡之后的生活多找一条生财之道。 既然如今已经证明这条道路可行,而他现在又不缺钱,当然没必要继续下去。 就算鹿鸣阁倒闭也与他无关,反正那是郭勋的产业,又不是他的产业; 其次是郭勋的事。 这是郭勋来鄢宅给“义儿媳妇”见面礼时自己说的,他过些时日就又要去大同了。 自他在早朝上主动请缨之后,朱厚熜虽然当众烧了那箱账目,但并不代表那边的事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朱厚熜最终还是将他任命为宣大总督,前往大同厘清军务的同时,尽快与俺答商议通贡事宜,建立一个全新关市税赋机构。 除此之外,郭勋还从朱厚熜那里领到了一份秘密名单。 名单上没有一个边军将领的名字,全是此前那箱账目中向俺答走私的商贾。 朱厚熜的意思是,这份名单上的人一个不留,统统抄家斩首。 此举既可震慑那些边军将领配合厘清军务,又可借势重构北方的商业网络,有的是想代替挣钱的人拍手称快。 对此郭勋显得非常兴奋,态度也非常积极。 他甚至还说,他这回之所以主动请缨,是因为忘不了阳和塞军民当时那崇敬的目光。 所以鄢懋卿才觉得这个便宜义父是真疯了,这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郭勋好吧。 而且鄢懋卿觉得,朱厚熜八成也是这么觉得的…… 最后就是关于“壬寅宫变”的担忧了。 这两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可是直到现在也没拿定主意。 毕竟担忧终归只是担忧,他实在无法确定这件事是否会提前一年多发生,没有准信儿的事如何取信于人? 别一不小心搞成狼来了的故事,反倒令朱厚熜之后放松了警惕,可能更加容易好心办成坏事! 至少从他个人的角度来分析,朱厚熜支棱起来对于国家来说应该算是利大于弊的,毕竟前期他支棱着的时候,的确办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实事。 而且他很清楚,“壬寅宫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朱厚熜最重要的人生转折点。 至少史书上是这么说的: 自“壬寅宫变”之后,朱厚熜才真正搬去了西苑独居,自此再不上朝,不见大臣,一心玄修……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锦衣卫办案,停下车来,配合检查!” 一声暴喝忽然传来,吓得前面的马夫连忙“吁”了一声一个急停。 “欸?!” 鄢懋卿也出现了应激反应,连忙抬头向车顶张望。 还好还好! 这回没被直接掀了车顶,刚才的声音听起来也应该不是沈炼。 鄢懋卿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松了口气,随即掀开车帘向往张望: “怎么回事?” 却见路口站了满满一排披甲执锐的锦衣卫,甚至还摆上了拒马限制通行,似乎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领头的锦衣卫官员看到鄢懋卿,当即走上前来施礼: “原来是鄢吉士,这是去翰林院点卯啊?” “这位上官认得我?” 鄢懋卿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此前并不认识这个锦衣卫官员。 “鄢吉士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我曾与陆指挥使、阎统领一道护送鄢吉士回府。” “哦,失礼失礼,见过上官。” 鄢懋卿顿时对其一脸笑容还礼,这才顺势问道, “上官,今日城内戒备如此森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嘘!” 那锦衣卫官员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色复杂的压低声音道, “不要多问,皇上昨夜遇刺了……” (本章完) 第100章 鸟主意 第100章 鸟主意 “哈?!” 鄢懋卿惊得险些从马车上掉落下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才三天! 算上那场令文武百官始料未及的早朝,朱厚熜支棱起来也没超过三天,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遇刺了? 这是什么组织效率,竟能如此神速? 莫不是宫里早就被渗透成了筛子,只要幕后的人念头一动,便可以随时随地行刺皇上? 如此莫说是他没来得及向朱厚熜预警。 就算那日早朝之后立刻借他人之口预警,只怕对方再因没有依据略作犹豫,再等上疏或申请进宫面圣也同样赶不及。 没准儿还有可能因为无法解释为何预警,而被打做刺客同党,反倒害人害己! 大明官场的水实在太深,我想立刻回农村! “上官,皇上应该无恙吧?” 好不容易调整好了情绪,鄢懋卿忍不住又问。 “陆指挥使已经连夜进了宫,如今谁也不知宫里情况如何,鄢吉士也最好不要再问,这档口一定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 锦衣卫官员苦笑一声,十分尽职的掀开鄢懋卿的车帘看了一眼,确认车里只有他一个人之后,才挥了挥手命人放行。 皇上可以遇刺,卯还是要正常点的。 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保证朝廷各个堂部正常运行,否则恐怕人心惶惶,生出更大的乱子。 当然,早朝肯定是不用上了。 因为皇宫根本不会轻易放人进去,也不会放任何人轻易出来。 各个部堂的官员只能径直前往各自位于千步廊的堂部衙门点卯,然后原地待命。 “……” 鄢懋卿放下帘子重新坐回车里,心中越发忧心忡忡。 这件事会有不少人受到牵连,而鄢懋卿相识的人中,太医院院使许绅自是首当其冲。 如果朱厚熜像历史上一样因为遇刺陷入昏迷,那么如今已有“神医”之名的许绅就符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条件,哪怕太医院内没有人推他出来,他也必须硬着头皮亲自出手。 如此一来,不知许绅是否还是会像历史上一样被活活吓死。 不过因为时间不同,这次发生的刺杀,也有可能未必就是他所知的“壬寅宫变”。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探出更多的消息。 说不定如今已经有消息传到了千步廊,等他到了翰林院便可以获悉更多的细节。 …… 毓德宫。 “哼——” 朱厚熜满身血污,端坐在一张贵妃榻上,藏于袖中的手正在止不住的颤抖,却依旧强撑着表面上的威严。 不远处是一张沾满了鲜血的黄黎月洞门架子床,两个宫女的尸体倒在床边,身上有几道森然的伤口。 端的是防不胜防! 其实根本不用鄢懋卿提醒。 前几日当他命黄锦取出皮弁服去上早朝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放手一搏的决心,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因此最近这几日他已经命陆炳悄然加大了宫中锦衣卫的巡视强度,并且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去水边,防范一切意外的发生。 明朝皇帝“易溶于水”的事情他又怎会心里没数? 也正因为他此前从不去参与任何与水有关的事情,“火”才常伴他的左右。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回害他性命居然也不是“火”,而是换了另外一种亘古未见的手段,竟是策动了十几个宫女联合起来行刺于他?! 这实在不能怪他始料不及…… 卅史以来,虽然各朝天子的死法五八门,但被身边宫女刺杀的事却是亘古未有! 如果今天他死在了这干宫女手中,一定也可以名留史册。 毕竟作为史上唯一一个死在宫女手中的天子,哪怕再过一万年,他也肯定还会成为人们口中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而他这一死,亦将彻底动摇今后历朝历代的皇权威严。 此事带来的影响,绝对会比魏少帝曹髦被司马昭当街弑杀的更加深远,更加严重! 最大的区别则是。 曹髦死了,至少还留下了一个“宁作高贵乡公死,不作汉献帝生”气节美名。 他若是这么死了,那便只能是历史上死的最憋屈、最窝囊、最卑微的皇帝…… “呼——!” 长长的出了口气,朱厚熜感觉自己略微缓过来了一些,被勒过脖子似乎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呼吸也顺畅了一些。 只是如今缓过劲来,又开始浑身酸痛,一股子脱力感席卷全身…… 好在这回他也算是有心防有心,提前留了一手。 从那日早朝之后,便随身藏了一柄短剑,无论在哪个嫔妃宫中就寝,都一定避开耳目藏在床沿之下以防不测。 这件事就连黄锦都一无所知。 此前他既然受鄢懋卿触动,决意要做近乎亡命的大事,又怎会不随时随地做搏命的准备? 也正是因为这柄不为人知的短剑,才令他在危急时刻得以割断绳套,绝地反击…… 痛快! 原来这种刀刀入肉的反击竟是如此爽利,比之此前那般谨小慎微的制衡权术不知快意了多少! 杀朕? 害朕? 古有大汉武帝用卫青、霍去病驱逐匈奴,终成封狼居胥之功业! 今有朕用鄢懋卿奇谋,不费一兵一卒降服鞑靼,不日便可教鞑靼自己掘了狼居胥山送到朕的面前,何如?!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朕就在这里,这可是朕的天下,还有多少阴谋诡计尽管使出来! “……” 立于一旁的黄锦此刻望着满身血污,却面色如常的朱厚熜,心中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皇上竟私藏利器,不待侍卫来救便凭一己之力反杀两名刺客,将其余刺客吓的四散而逃? 他自幼陪伴在朱厚熜左右,又何时见过这般生猛的朱厚熜? 皇上似乎变了,宛如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这蜕变的引子……黄锦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鄢懋卿! 好像就是从他出现在皇上面前的那一刻,蜕变就已经悄然开始了! 黄锦忽然又想到了一个人 ——翊国公郭勋! 不只是皇上发生了蜕变,就连郭勋也发生了莫名其妙的蜕变! 前些日子在早朝上的主动请缨便是最好的证据,那是此前皇上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可能发生的事! 就好像鄢懋卿身上有一股无形的魔力,任何一个与他接触的人都会受到影响,都会发生难以想象的蜕变,连皇上都不能例外……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炳快步进入殿内: “启禀君父,微臣拷打刺客多时,已有三人没了气息,暂时未能问出幕后主使。” “请君父再多给微臣一些时间,微臣将刺客带回北镇抚司用刑具细细炮制,一定可以撬开她们的嘴!” “哪也不许去,就在宫里问!” 朱厚熜却大声喝道,随即对黄锦摆了摆手, “黄伴,去将鄢懋卿找来,他的鸟主意最多,或许能快些查出主使,莫教逆贼趁机跑了。” (本章完) 第101章 这个庶吉士明明很强却过分谨慎 第101章 这个庶吉士明明很强却过分谨慎 当黄锦命人将鄢懋卿从翰林院叫出来的时候,鄢懋卿也是一脸迷惑,指着自己的鼻子反复确认: “皇上……命我进宫查这个案子?” 昨夜具体是什么情况,黄锦已经粗略的说了一遍。 原来还真是壬寅宫变! 细节也与历史上相差不大。 皇上昨夜在曹端妃的毓德宫就寝,趁着曹端妃起夜时,王宁嫔宫里的答应杨金英与共计十六个宫女伺机行刺,欲用细料仪仗绳将皇上勒死。 不过与历史记载截然不同的是,这回朱厚熜竟没有被勒晕过去…… 而是居然来了一波奋起反击,一举反杀了两个宫女,将其余宫女吓得四散而逃?! 因此现在朱厚熜也就没有宣太医诊治,如此太医院院使许绅也就不用冒死用药,以致惊惧而死了。 而听过事件经过的时候。 鄢懋卿则只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多了一丝魔幻现实主义的感觉。 这是奋起反击就能反杀的事么? 别看女子的力气比男子略小,但这也是十六个宫女啊。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朱厚熜这分明是双拳对三十二手。 如果他真能反抗得了,那怎么说也得是大明战神的水平了吧? 如此在历史上的壬寅宫变中又怎会被按住动弹不得,直到气息将绝陷入昏厥,有宫女因为害怕跑去向方皇后自首,才总算幸免于难? 所以鄢懋卿对此也很不理解…… “快些随咱家走吧,皇上特意点了你的名,说你鸟……主意最多。” 黄锦哪里有功夫与鄢懋卿扯淡,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还出现了不该有的口误。 鄢懋卿闻言又是一脸愕然,一边跟在后面,一边继续追问: “啥意思,皇上究竟是说我鸟多,还是说我主意多?” “鄢吉士!” 黄锦顿足怒视。 在一个没有鸟的人面前,妄言自己鸟多,这厮未免也太羞辱人了吧! “好好好,黄公公恕罪,这事我不问了还不行嘛。” 鄢懋卿毫无歉意的打了个哈哈,依旧喋喋不休, “那黄公公总可以告诉在下,皇上究竟是如何反杀宫女的吧,这总是与案子相干的事情了吧?” “此事鄢吉士自己知道就好,不可外传……其实皇上藏了一柄短剑。” 黄锦总算又压着声音多透露了一点消息。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这是皇上着重警告不可外传的秘辛,皇上似乎还有其他的打算。 不过转念再一想,如果这个人是鄢懋卿的便也无妨。 毕竟鄢懋卿与皇上之间的秘密又何止这一件,甚至与此前的那些秘辛来比,这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会做媳妇两头瞒嘛。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黄锦猛然又察觉到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不只是皇上发生了莫名的蜕变、翊国公发生了莫名的蜕变、就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出现奇奇怪怪的变化! 以前他可是从来不觉得“会做媳妇两头瞒”是自己理所当然该做的事,毕竟朱厚熜近些年来越来越多疑,最忌讳的就是内官与朝臣私下沟通。 而他最近又做了什么呢? 此前“复套朝议”的时候,他就曾私下提醒严嵩“皇上不欲复套”。 如今鄢懋卿只是追问了一句,他就又将皇上着重警告不可外传的秘辛透露了出来…… 如此干系身家性命的大事,他居然会觉得理所当然……他疯了?! “原来如此……可是在下只是个新科进士,根本不会查案啊?” 鄢懋卿顿时将脸皱成了苦瓜,发出一声哀嚎。 历史上这个时期,朱厚熜也的确没有如此光明正大的支棱过,所以即使不用他提醒,朱厚熜自己也有所防备…… 这才是改变了壬寅宫变历史走向的主要原因。 只不过……查案?! 怎么查?! 鄢懋卿心里犯难,他哪里会查什么案子,查案的手段又如何比得了深耕此道多年的陆炳? 陆炳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仅是简单接触过几次,鄢懋卿便已看出了陆炳的城府与手段。 别看他成天笑眯眯的像个老好人,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否则又怎能在诡谲多变的嘉靖朝官场得了善终? 如今陆炳就在宫里,如果连他都查不出来幕后主使。 而史书中又只是将这次宫变安到了王宁平和曹端妃身上,他何德何能,又怎么可能查得出来,朱厚熜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 等等……对啊! 如此不是正好令朱厚熜失望么? 经过奇谋降服俺答这件事,朱厚熜似乎已经对他另眼相看,否则现在也不会特意召他进宫协助查案。 朱厚熜对自己期望越高,那么自己办不成的话,自然也就会越失望,越发看透自己庸碌无能的本质。 如此久而久之,便是“奇谋”的事也会被朱厚熜当做是一次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另外。 这也是在给陆炳面子,毕竟他查不出来的案子,自己却能查出来,那让他这个大明情报局局长岂不是很伤面子? 一举两得! 这绝对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 黄锦看着鄢懋卿这般模样,并未开口接茬。 他总能在鄢懋卿身上看到这股子猥琐的气质,或者也可以说是自轻自贱。 他就不明白了。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明明是有惊世智慧的王佐之才。 为何却又好像毫不自知一般,总是这般惺惺作态,自轻自贱? …… 毓德宫。 方皇后已经来过,卧病的张太后也已经差人来过。 成国公朱希忠、英国公张溶、翊国公郭勋等勋贵也都在宫外求见过。 这些人都被朱厚熜一一拒绝召见,唯一命人前去召见的便只有鄢懋卿一人。 不过此时此刻。 还有一个人也来到了朱厚熜身边,他虽不是像鄢懋卿一样受到召见,但主动前来求见却也没被朱厚熜拒绝。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最受朱厚熜宠信的道士陶仲文。 “万寿帝君罹厄而转安,足徵天佑,臣近日建醮禳灾祈福,幸不唐捐。” 陶仲文微微躬着身子,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高人姿态,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压根就不是他给朱厚熜设计的剧本! 在他的设计中,此事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朱厚熜死! 要么朱厚熜惧! 可是现在,朱厚熜不但没有挂掉,看起来也没有惧怕,相反竟还凭一己之力莫名反杀了两名宫女?! 这对他来说才是最致命的问题! 如果是陆炳擒杀宫女,或换做是任何人前来护驾,这都没有问题! 可朱厚熜如今竟是凭自己的能力自救,这问题可就比天还大了! 如此一来,恐怕只会越发令朱厚熜信奉鄢懋卿的那番妖言,自此也只会越发信奉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他们这些方士巫师“祈”来的天道力量! 这对此前最受皇上宠信的陶仲文,无疑将会是首当其冲的灭顶之灾! “一切皆是因那个冒青烟的鄢懋卿而起,必须尽快设法将其除掉!”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外面传来一声报喝: “鄢懋卿受召前来,正在殿外求见!” “……” 陶仲文闻声心头一紧,眼底深处浮现杀意。 “发生如此大的事,皇上没有命人去召老夫,反倒单独召见了鄢懋卿,可见老夫如今的处境已经极其危急。” “老夫已再无退路,唯有放手一搏!” “今日不是鄢懋卿死,便是老夫活,也教此人瞧瞧老夫的手段!” “既决胜负,也决生死!” (本章完) 第102章 难道君父就没错么? 第102章 难道君父就没错么? “恭请圣安。” 刚进毓德宫,鄢懋卿就看见了满身血污犹如战神的朱厚熜,以及站在朱厚熜身旁的陶仲文。 只凭这一幕鄢懋卿心中便已有了判断。 虽然他此前已经用唯心之言在朱厚熜心中种草,但目前为止应该还远没有发展到影响其对陶仲文信任的程度。 不过倒也没什么打紧。 这本来就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他也不是为了一举杜绝朱厚熜对玄修斋醮的痴迷,哪怕只是让他偶尔反思一下,略微有所收敛就已经可以算是国之幸事。 至于陶仲文嘛。 鄢懋卿觉得两人其实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就算此前曾在西苑中略有些言语上的小冲突,反正他也未曾吃了亏,或者说有仇当场就已经报了,就当做是扯平好了。 如果陶仲文非要觉得那番唯心之言妨碍了他,因此对他怀恨在心,那一定是陶仲文自己的问题。 因为最开始鄢懋卿其实是没打算这么说的,只因陶仲文步步紧逼激起了他的报复之心,他才故意在陶仲文的饭碗里放了一颗老鼠屎,还用勺子搅拌了几下确保那颗老鼠屎彻底化开。 所以,就算怪也只能怪陶仲文自己嘴贱,与他无干…… “鄢懋卿,该知道的黄锦已经与你说过了吧?” 前方随即传来朱厚熜的声音, “现在朕要你助朕揪出幕后主使,无论用什么办法都随你!” “微臣遵旨,只是不知陆指挥使如今查到哪一步了?” 鄢懋卿嘴上答应着,却又开口问道。 “黄锦,叫陆炳进来说明进展。” 见鄢懋卿不够积极,朱厚熜微微蹙眉,但还是摆了摆手。 “君父恕罪,微臣无能。” 陆炳随即被召进殿来,跪在地上请罪: “如今微臣又将两个逆贼拷打至死,这干逆贼依旧坚称前几日在宫里捡到了一页黄纸,以为皇上欲将她们剖胸开膛,取心血为药引炼制仙丹,因此铤而走险谋害皇上,尚未问出幕后主使。” “……” 陶仲文闻言低垂着眼眸,内心平静。 这便是他这计谋的精妙之处,进亦可攻,退亦可守,成与不成都不会有片叶沾身。 区区一张字迹不明的黄纸,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因为他心里明白,皇上心里也明白,包括那些受皇上豢养的方士巫师心里也都明白: 他们的定位其实类似于宫里这些没有根的太监,所有人的利益都牵扯在皇上一人身上。 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新帝登基之后若是不像皇上这般痴迷玄修,恐怕就不会再有如今这么好的待遇了。 而这也是皇上自新政改革以来,相继站到皇亲、外戚、朝臣、权贵……甚至是内官的对立面后,格外宠幸方士巫师的原因之一。 因此无论如何,皇上也不会轻易怀疑到他与一众方士巫师的身上。 哪怕那页黄纸上的内容,疑似与方士巫师有关……也八成会被解读为有心之人的栽赃诬陷。 而为了促成这样的局面,陶仲文选取的时机也极为考究。 他特意选择这个皇上忽然穿上皮弁服去上早朝,还命夏言革职闲住,并一口气贬谪了几十个御史言官,以至于向天下释放出了特殊政治信号的时间点。 如此皇上越发只会将此事限定在“政治斗争”的范围之内,而不会怀疑他们这些从来不预朝政的比孤臣更孤的方士巫师,尤其是素来“小心缜密,不敢恣肆”的他! 皇上遇刺之后不见皇后,不见太后,不见勋贵。 却单单许他进殿觐见,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如今对他最大的威胁,就只有这个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是个大问题的鄢懋卿。 如果不是鄢懋卿的影响。 这次事情依旧会按照他计划的那般发展,哪怕最差的结果也是皇上自此移居西苑,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独他一人得时见! 现在的话,且不说皇上会不会因为这次宫变移居西苑。 就算最终还是移居西苑,只怕也不会只见他一人,还得时常召见鄢懋卿,继续受他妖言蛊惑吧? 这是陶仲文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事关身家性命,不可不搏! “听清楚了?” 听完陆炳的报告,朱厚熜斜睨看向鄢懋卿, “听清楚了就去查,陆炳,你全力配合鄢懋卿。” “微臣遵旨……” 眼见鄢懋卿一来要取代自己的职责,自己反倒成了助手,陆炳心中的确有些不舒服,但想到鄢懋卿“上头通着天呢”,此刻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下。 鄢懋卿也刚想说些什么。 却听陶仲文已经抢先一步躬身说道: “禀万寿帝君,微臣以为陆指挥使掌印锦衣卫多年,为万寿帝君办过许多大案要案,办案手段殊丰,如此恐怕大材小用。” “万寿帝君不如命陆指挥使与鄢懋卿各自查办此案,再有微臣即刻在此为二人设醮祈祷,如此三管齐下,方法与手段各有千秋,兴许可有奇效。” “?” 陆炳一听就感觉不对劲了。 我与陶仲文素来无冤无仇,这素来独善其身的老杂毛今日莫不是犯了猪瘟,主动牵扯事端不说,为何还如此害我?! 他在皇上面前也是始终以孤臣形象示人,陶仲文为他如此说话,难保不会被皇上误会! 更何况。 他也不愿与鄢懋卿这个“上头通着天”的家伙搞什么同台竞技般的各自查案。 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尽力了,查不出来他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如让鄢懋卿担起这个责任。 若鄢懋卿也查不出来那自然最好,不会显得自己能力不足。 若鄢懋卿真查了出来,那也只能算他有本事…… 反正以鄢懋卿如今的庶吉士身份,今后官场方向大抵是科道官、御史和内阁,应该不会进入锦衣卫体系威胁到他。 “准了。” 朱厚熜闻言却只是瞅了陶仲文一眼,淡淡的说了两个字。 鄢懋卿则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一丝拉踩之意,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挑拨之意。 不过他倒也并不在意,只暗喜此前在陶仲文身上埋下的伏笔终于开始发挥作用,这回说不定能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也当即上前一步道: “承蒙君父错爱,微臣实在不通查案之事,陆指挥使都查不出来的案子,微臣肯定也查不出来。” “不过为君父安危着想,微臣倒有一事不得不冒死谏言。” “通过此事不难看出,君父此前一定默许过方士巫师割采宫女为药引吧?” “若非确有其事,否则仅凭这样一页黄纸,又怎能轻易令这些宫女信以为真,甚至不顾凌迟之刑,不顾祸及家人,也这般铤而走险?” (本章完) 第103章 剑呢!朕的剑呢? 第103章 剑呢!朕的剑呢? “???” “!!!” 此话一出,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朱厚熜拍案而起的同时,眼睛早已瞪大如牛,眼珠子几乎从眼眶中挤出来。 朕召这混账进宫来给朕查案,这冒青烟的混账在这里说什么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难道朕惨遭逆贼刺杀,还是朕的错了不成?! “噗通!”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黄锦铁膝功再次发威,竟又生生将脚下的一块京砖凿出了丝丝裂痕。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鄢懋卿竟有如此清奇的脑回路。 皇上命他查行刺大案,他非但不领旨谢恩,竟然还话锋一转将起因牵扯到了皇上身上。 难道这就是他得出来的结论,竟是皇上自己行刺自己不成?! “!!!” 好在陆炳本来就跪在地上没起来,不必像黄锦那般自残。 不过此刻他在身子僵硬的同时,也是连忙将脑袋伏的更低,额头紧紧贴住地面。 就算“上头通着天”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难道此人就不怕一不小心把天玩塌了,第一个压死的就是他这个通着天的大个子?! “……” 陶仲文则又尴尬了,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放下高人包袱立刻跪下。 不过经鄢懋卿这么一搞,他倒是觉得自己这回可能又出现了严重的误判。 因为鄢懋卿根本就不需要他那般下定决心舍命一搏,只需要多给他面见皇上的机会,这个蠢货自己就能将自己玩死…… “君父恕罪!” 鄢懋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一边又在心中暗道“黄老师!别这样黄老师!”,一边诚惶诚恐的来了个宋江跪,嘴上却未曾有一丝停顿, “君父既命微臣查办此案,微臣虽庸碌无能,但也不敢不用心思索,深究其前因后果。” “正因微臣真用了心,才能够想到此事,又为君父安危着想,不得不如实禀明。” “臣闻太祖皇帝在世时,曾因晋王鞭挞厨子,特意下诏斥责相劝。” “在微臣看来,如今这些宫人便似遭晋王鞭挞的厨子,君父若不能善待他们也就罢了,若还默许方士巫师对宫人行残忍割采之事用作炼丹药引,便如同在宫中藏下了无数把利刃,今日没有这些宫女行刺,只怕明日亦将有其他的宫女行刺。” “君父龙体安危,干系国家社稷。” “臣既洞悉此中因果利害,岂敢知而不言?” “若缄默苟容,上负君恩,下愧俸禄!” “如此尸位素餐,何如致仕回乡,免耗廪粟而累黎庶!” 又是致仕回乡? 黄锦惶恐之余,心中不由产生一丝没由来的困惑。 他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鄢懋卿似乎见了皇上几回,这四个字就说了几回,就好像是什么改不掉的口头禅一般。 不过这个家伙未免也太乐观了,他口中说的这些话,是致仕回乡那么轻松的事么? “剑呢!朕的剑呢?!” 朱厚熜闻言已愈加恼怒,沉重的喘息如同愤怒的蛮牛,双脚重重的踏在地上来回走动,布满血丝的眼睛四下寻找。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怕过了这个村就不知何时再有这个店了…… 陶仲文见状心思转动。 虽然觉得鄢懋卿总有一日会自己将自己玩死,但是想到朱厚熜最近的转变越来越大,对他的质疑也越来越多,甚至还不参与斋醮而跑去上早朝。 陶仲文坚持认为决不能再心慈手软给鄢懋卿任何机会,否则等到他自己将自己玩死的时候,只怕自己就已经先死无葬身之地了。 尤其是看到如今沾血的短剑就在一旁,朱厚熜却视而不见四处找剑。 陶仲文便不得不怀疑,鄢懋卿已经对朱厚熜产生了莫大的影响,即使到了此刻也依旧并非真心杀他! 这对于他来说才是最为危险的信号。 这种情况下,哪怕再让鄢懋卿多活一天,再多对朱厚熜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身家性命的极度不尊重! 于是陶仲文脑子一热终于没能忍住,躬身对正在气头上的朱厚熜轻声说道: “万寿帝君,药引之事事关重大,倘若外传恐怕为皇上引来置喙……” “!” 朱厚熜闻言猛然顿足,脸上的怒意随之消失,仿佛瞬间冷静了下来,面色冷若冰霜。 “?!” 鄢懋卿亦是一怔。 朱厚熜不干人事还特别注重名声,陶仲文这是意欲唆使他将我灭口,心思竟如此歹毒?! 这犹如实质的恶意顿时令鄢懋卿心中恶寒。 他只想致仕回乡,绝非死在京城,此刻断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且慢! “倘若外传”是什么意思? 难道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事外界知道的尚且不多? 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后世明代的正史中只说朱厚熜“世宗性卞,待宫人多不测,宫人惧”,并未正面提及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事。 就连朱厚熜采集宫女经血来炼制红铅的事,也只出现在《李朝中宗实录》那样的野史中,也并未正面提及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事,并且记载中的时间要比现在晚了十几年…… 在这个基础上再细细那么一琢磨的话。 陶仲文刚才的这番话瞬间就合理了起来,朱厚熜这样的人就算默许了这种事,也一定会慎之防之,绝不可能对外泄露一点风声! 否则陶仲文又怎会唆使朱厚熜将他灭口? 而这也正是他自穿越以来只在朝野之中听说朱厚熜痴迷玄修,却从未听说过他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原因。 因为这是朱厚熜绝不容许外传的秘事,朝野之间恐怕也没几个人知道,否则那些朝臣又怎会不利用起来? 甚至可能就连那些宫女在看到那页黄纸之前都未必知道真相,只知偶尔有几个宫女莫名获罪永远消失,心中隐约有所猜测却又不敢乱说罢了…… 下一刻。 “君父,逆贼自己跳出来了!” 鄢懋卿当即纵跃而起,指着陶仲文的鼻子大吼, “逆贼一定就在曾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或早就知道此事的人之中,君父连查都不用查,只需宁杀错不放过,便一定可以铲除逆贼!” “君父毋需惋叹留情,夫采生炼丹者,悖人伦而逆天道,若有凭此登仙之理,苍天岂非早已不复存在?” “这些人必定都是苍天为君父设下的障眼之劫、蒙心之难,设心魔以试圣德,故而才有今日一劫!” “君父被他们害苦了呀!” 鄢懋卿当然不可能只通过这点信息,就推断出陶仲文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甚至也完全可以想象,就算此事果真与陶仲文有关,他也一定早就给自己找好了替死鬼,绝不可能以身涉险。 毕竟如果连这点水平都没有的话,他在历史上也就不可能成为嘉靖朝唯一一个得宠了二十年,最后还得以善终的道士了…… 不过这不重要! 因为他现在又直接开了地图炮。 管他陶仲文与这事有没有关系,先将其一把薅进来,报了眼么前的仇再说! 不是要斗法么? 最起码皇上与我已经有了共同的秘密和我的钱两道牵绊,要能灭我口早灭了,还轮得上这么个破秘密? 而你陶仲文呢! 上回在西苑我已动摇你的根基,如今这割采宫女的秘事又已成为只会引来皇上疑心的利刃,你还有什么依仗,弟弟? (本章完) 第104章 逆贼就是陶仲文! 第104章 逆贼就是陶仲文! “???” 黄锦心头一紧,背心冷汗涔涔。 这些事我也是知道的! 毕竟皇爷有些口谕就是让我传的,鄢懋卿这地图炮一开,可是将我也涵盖了进去呀! 鄢懋卿,你冒青烟! 我就算不是友军,那也是中立的啊,中立的你也不放过…… “!!!” 陆炳小心翼翼的埋着头,然而此刻心中却已是惊为天人! 甚至……为何还有那么点气血翻腾的感觉? 这才是男人之间该有的宫斗! 不搞那些鸡鸣狗盗的小动作,当着皇上的面字字见血,句句开膛,没有底线,不要妥协,胜者生败者死! 他并未见过此前鄢懋卿在西苑与陶仲文“斗法”的一幕,自是越发对鄢懋卿刮目相看。 嘿,这年轻人!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竟比沈炼更加刚直,更加头铁。 我竟莫名有点喜欢上他了…… “???” “!!!” 陶仲文这般被鄢懋卿指着鼻子,更是面色发白,心头震颤。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就只说了那么一句试图蛊惑朱厚熜的话,甚至还没有把话说完,竟立刻引来鄢懋卿如此力度的反击!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根本就是伺机报复,甚至为了报复他一个人,不惜将所有与此有关人却全部拉进来一起死…… 强度上的如此之快,就连他都有些支撑不住,心头阵阵发虚。 毕竟鄢懋卿嘴上说的是一群人,那啃秃了指甲的食指,指的却是他的鼻子! 这种心里有鬼还被明刀明枪针对上了的感觉,谁懂啊家人们? 陶仲文不由偷偷瞄了朱厚熜一眼,只是朱厚熜此刻那冷若冰霜的面色便令他心悸不已。 他心中一紧,不得不一把推开鄢懋卿指着他的手,使出全部道行出言反击: “鄢懋卿,你竟敢信口雌黄,妖言惑众,难道皇上身边就没有忠臣,全是逆贼?!” 你开地图炮,我也开地图炮! 我的地图炮波及更广,你也将树敌更多,就连黄锦和陆炳也波及其中,你又当如何应对? 自此陷入自证解释的陷阱吧! 你的道行与老夫相比终归还浅了些,后生! 然而不待陶仲文自信一秒钟,鄢懋卿那啃秃了指甲的食指便又重新指了回来,嘴唇只微微蠕动了两下: “难说!” “???” 陆炳闻言心头巨震,冷汗也冒了出来。 这个混账真是什么都敢说,这回连我都一同牵扯进去了吧,关我什么事? “你你、我我……” 陶仲文一时之间也乱了方寸,吭哧着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会想到鄢懋卿竟如此顾头不顾腚,面对他这逼迫其不得不陷入自证陷阱的反击,竟反其道而行之?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究竟懂不懂规矩,政治斗争是这么斗的么? 难道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他在乎的人和事了么? 终于。 “聒噪!” 朱厚熜冰冷的声音终于传来,令所有人都身子一僵,要么伏的更低,要么微微欠身。 唯一不同的是,鄢懋卿微微欠身的同时,那啃秃了指甲的食指却依旧指着陶仲文,没有一丝放下的意思,指的陶仲文心烦意乱。 朱厚熜抽了鄢懋卿一眼,倒也并未纠正这个问题,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再次开口: “除了鄢懋卿,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 黄锦和陆炳的脑门虽然已经紧紧贴着地面,但此刻依旧重复了一下磕头的动作。 陶仲文也终于放弃了小心维持的高人包袱,屈膝跪了下去。 他们听得出来,朱厚熜这是一语双关,各打五十大板,既训斥鄢懋卿说了不该说的话,又责备陶仲文不该将斗争范围进一步扩大。 只有鄢懋卿依旧站着,手指随着陶仲文跪下也向下移动了一尺,也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佯装不懂。 见鄢懋卿如此不知进退,朱厚熜微微蹙眉,随即又道: “陆炳,朕从未默许任何一人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有人但凭臆想诽谤于朕,这般妖言惑众,该当何罪?” 陆炳不敢不答: “此乃大不敬之罪,又占诽谤妖言罪,轻则流放戍边,重则斩首弃市。” 好样的! 陶仲文闻言心中已是狂喜! 这便是“有心栽树树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么,鄢懋卿自己找死,简直天助我也! 哪知下一秒。 “君父饶命!” 鄢懋卿忽然哀嚎一声,竟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凄惨的哭声回荡在殿内, “微臣知道错了,微臣再也不敢了,微臣也是忠臣,微臣方才虽然聒噪了些,但也是在用心为君父查案啊!” “……” 黄锦、陆炳和陶仲文都不由心生鄙夷,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还有你那手指呢? 直到现在你还不速速放下,指着陶仲文(我)作甚,你还说你知道错了? “哼!” 朱厚熜冷哼一声,拂袖道, “念你初犯,朕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将你刚才的推断再说一遍。” “谢君父开恩!” 鄢懋卿怎会不明白朱厚熜这话究竟何意,当即擦了把眼泪又转口道, “既然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事君父并不知情,那么那些参与此事的方士巫师更加该死,这干逆贼为龙作伥,欺君罔上,既坏君父名声,亦坏君父道行,甚至敢利用此事行谋逆之事,宁杀错不放过,断不可留!” “……” 黄锦和陆炳内心复杂,这货今日是和陶仲文杠上了啊? 惹不起,真是惹不起,陶仲文不过说了半句不利他的话,今日就非要横着出去不行么? “……” 陶仲文如今心中也不自觉的后悔起来,真想撕了自己这张破嘴。 这人不会是属狗皮膏药的吧,就半句话啊,至于如此死缠烂打,一点余地都不留么? 朝堂上的官员要是都是这种玩法的话…… 只怕不知道能有多和谐,毕竟不斗则已,一斗就不死不休,谁敢轻易去斗? “重说!” 朱厚熜眉头也皱的更紧。 他有心化解两者间的矛盾,将此事重新拉回清查逆贼的正事,而不是看鄢懋卿与陶仲文围绕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事斗个没完没了。 毕竟围绕着这件事这般吵来吵去,无论如何都必将牵扯到他! 当然,鄢懋卿的话他也并非没有听进心里,他也已经将逆贼的范围锁定在了这干方士巫师之中。 只不过就算他这么想,也不能这么承认,更不能如鄢懋卿说的那般“宁杀错不放过”。 否则死的人越多,影响就越大,尤其在限定人犯范围的情况下,更是为外界指明了一个方向,反倒越容易引起这方面的非议,传出这方面的谣言,这是他绝对不愿看到的情况! 另外。 朱厚熜心里也清楚,陶仲文并非主攻炼丹之术,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事他也只是一个知情人。 况且陶仲文对他而言,还有其他的用处…… “……” 陶仲文见状心中一松,他已经明白了朱厚熜的心思。 或者说朱厚熜此刻的心思本来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亦是他敢谋划这次行刺的原因之一。 然后。 他就听到鄢懋卿忽然又斩钉截铁的重新说道: “微臣认定这逆贼就是陶仲文!” “诚如微臣此前所言,在微臣心中,可以窥得天机,觅得成仙之路者,唯君父一人,其余人等皆是凡夫俗子,陶仲文也不例外!” “然微臣听闻,君父十八年南巡时,曾询问陶仲文异象征兆,陶仲文答曰主火。” “当夜行宫果然失火,宫人死者甚众,皇上亦险些受难。” “凡夫俗子之身,却可窥得君父都不得知的天机,在微臣眼中绝非天灾,恐怕是人祸!” “而此事中的受益之人,除了舍身救驾的陆指挥使,便唯有陶仲文一人,这便可以成为他的动机!” “微臣还听闻,去年段朝用以妖言欺君,君父险些听信谗言退隐深宫。” “恕微臣直言,皇权绝非儿戏,君父退隐容易,再回来恐怕难如登天,岂不闻赵武灵王之难?” “陶仲文知道此事却不反对,反倒在君父询问时表示支持,叵测之心昭然若揭,这亦可以成为他的动机!” “除此之外!” “微臣推测,自那日微臣前往西苑面圣,直抒胸臆之后,陶仲文忧心失宠,恐怕没少在君父这里说微臣的坏话。” “请君父细细回忆,若陶仲文果真有此行为,那么这便又是一个铁证!” “陶仲文既忧心失宠,又怎甘心坐以待毙,便有极大的可能似那些宫女一般铤而走险。” “倘若君父因此遭遇不测,他便可趁改朝换代之际隐退,好过失宠之后不得善终!” “因此微臣方才才说,逆贼已经自己跳出来了!” “君父,微臣此言皆出自一片忠心,恳请君父三思圣裁!” 种葱! 疯狂种葱! 不管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陶仲文干的,反正他早已死有余辜,鄢懋卿此刻只咬定一件事: 对已经明显想要自己性命的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本章完) 第105章 你说你惹他作甚? 第105章 你说你惹他作甚? “通通!通通!通通!” 这番话掷地有声,陶仲文只感觉心脏被人一把狠狠攥住,捏的他胸口发闷,头昏脑涨。 虽然鄢懋卿依旧未能拿出什么真凭实据,但有些事绝对经不起如此剖析,更经不起皇上细想,否则他的死期便已经到了! 他甚至怀疑鄢懋卿是不是会读心之术。 如果不是会读心之术,鄢懋卿又怎能将这件事说的如此准确,几乎就是他所思所想? 尤其此刻看到方才一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黄锦和陆炳,此刻正悄然侧过头来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他感觉天都已经塌了! 这两人都已被鄢懋卿这番言论说动,皇上心中绝不可能没有任何波澜! 而哪怕是一丝的波澜,都足以将他席卷而死…… 不行! 老夫绝不能坐以待毙,这才是真正干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老夫必须反击! “黄口孺子!万寿帝君当前,安敢胡言乱语,老夫……” “杂毛老道!当我猜不出你这次打算如何继续蛊惑君父么?!” 然而不待他将话说完,鄢懋卿便又立刻用更大的声音将他压了过去, “我甚至能用一首现编的诗文将你那些老掉牙的路数总结出来,你且仔细听着!” “无非四句而已,正是:” “练得身形似鹤形,不怕宫女勒脖颈。” “云在青天水在瓶,全赖奸臣鄢懋卿!” “是也不是,你还有何话可说?!” “……” 黄锦和陆炳彻底心服口服,二人一时竟产生了一丝此刻不只是在给皇上下跪、也是在给鄢懋卿下跪的错觉。 有才! 贴切! 不愧是馆试中拔得头筹的庶吉士,当真有才,真他娘的贴切! 他们是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这步田地,鄢懋卿的攻击力居然还能进一步提升,而且还有余力玩出这样的活儿,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毫无疑问,这首现编的诗文一出,登时便堵死了陶仲文继续申辩的余地。 除非他能说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可是他能么? 甚至仅凭这四句现编的诗文,便让他们不得不心生怀疑。 也就是鄢懋卿如今只是一个庶吉士,没有资格替皇上撰写青词,否则夏言和严嵩是否还有机会凭青词得到皇上青睐? “你你你、我我我……” 陶仲文顿时又感觉一只手猛然攥住了他的喉管,捏的他呼吸不畅,眼冒金星,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口来。 鄢懋卿此刻也是有些上头,不经朱厚熜许可便站起身来,继续指着陶仲文的鼻子道: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 “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欺你年老智昏,你方才不是欲在此设醮祈祷么?” “当下你便当着君父的面在此设醮祈祷,算一算你今日究竟是福还是祸!” “若算得够准,我便收回刚才的话,向你负荆请罪,如若算得不准……君父心中自有乾坤,我又何须多言?” “!!!” 黄锦和陆炳闻言已瞠目结舌,到了这一步这货居然还能继续给陶仲文上强度啊! 这是赤果果的阳谋! 无解! 绝杀! 陶仲文这场斋醮,唯一也只能给出的答案必须是“福”! 任谁都不会不明白,今日他究竟是福是祸,算出的结果究竟准不准,全凭皇上一人心意。 这何尝不是鄢懋卿递给皇上的一柄利刃? 皇上若是无心保他,只需一句“不准”,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给陶仲文安上一个欺君之罪,名正言顺的送他上路。 不需要任何实质性的证据,甚至不需要与这次皇上遇刺的事有所关联。 这算什么? 关系挑拨完了,刀也递上去了……皇上,微臣不知道你什么脾气? 当然,也不能排除皇上力保陶仲文的可能。 毕竟不管怎么说,陶仲文都是追随皇上多年,深得皇上宠信的道士。 但就算这样鄢懋卿也绝对不亏,因为他的赌注只是“负荆请罪”,陶仲文搞不好可就要命丧当场了,用命去换一个道歉,怎么算亏得都一定是陶仲文。 偏偏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陶仲文还不好不接受,否则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如何证明自己的道行? 当然,陶仲文也不是不能要求鄢懋卿也押上性命对赌。 可如此一来。 鄢懋卿提出如此条件,好歹还给皇上留了台阶,皇上若不想陶仲文死,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不会有任何损失。 而陶仲文若是要求鄢懋卿也押上性命对赌,那就是撤了皇上的梯子,将皇上彻底架了起来,必须从两人之间选一个去死。 这可就是陶仲文的不对了,难保不会被皇上当做一种要挟,从而彻底偏向更加“懂事”的鄢懋卿。 陶仲文这回是真是难办了啊…… 陆炳心中甚至已经开始暗自庆幸,幸亏他有先见之明,提前化解了沈炼和鄢懋卿之间的“误会”。 否则若鄢懋卿睚眦必报,一心对付沈炼,他又怎能阻挡得住?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冒青烟,朕将你召进宫来是命你协助查案,不是召你来给朕添乱,本末倒置,不知所云!” 朱厚熜终于忍不住将鄢懋卿喝住,指着殿门冷声喝道, “朕不想再看见你,即刻给朕滚出宫去!” 鄢懋卿一怔,已经明白了朱厚熜的意思,麻溜儿见好就收,躬身告退: “微臣遵旨……” 朱厚熜显然是决定保陶仲文…… 看来朱厚熜和陶仲文之间的关系,绝不像史书上记载的那么简单。 又或者说,陶仲文对于朱厚熜来说还有其他的用处,具有特殊的统战价值,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不过不打紧,经此一遭,陶仲文就算保住了性命,今后也不可能还像史书中那么好过…… 因为戳了朱厚熜肺管子还能“滚出宫去”的他,显然要比陶仲文当下的境遇更好一些,这次“斗法”依旧是他略胜一筹,正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 待鄢懋卿离去之后。 朱厚熜又相继打发陆炳继续拷问逆贼,命黄锦暂时退下。 如此等到毓德宫中没有了其他人,朱厚熜才移步来到陶仲文近前。 此时此刻,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那柄此前怒骂鄢懋卿时、明明近在眼前却视而不见的染血短剑。 “……” 陶仲文的心脏此刻仿佛就在脑袋里跳动,一下一下的心跳顶得头皮紧绷,连忙将身子伏的更低。 “陶真人,你说你惹他作甚?” 朱厚熜似笑非笑的看着伏在脚下瑟瑟发抖的陶仲文……这个陶弘景第三十一代玄孙、天下道观公认上清派正统传人、总领京师三宫道教的老道士……开口问道, “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设斋醮给自己测算祸福了。” “朕只再问你最后一回,那‘二龙不相见’,究竟是真是假?” “想仔细了再答不迟,你的答案便是一场斋醮,干系你今日之祸福。” (本章完) 第106章 杯具状元郎 第106章 杯具状元郎 接下来提前一年多发生的“壬寅宫变”,在史书中肯定也只能被称作“辛丑宫变”了。 事后朱厚熜在当日便遣成国公朱希忠、翊国公郭勋、英国公张荣等勋贵告谢宗庙,并诏告天下表示自己安然无恙,以安人心。 而在这道诏书中。 宫变的首谋依旧是王宁嫔,曹端妃则是共谋,而诱发宫变的原因则是后宫求宠不得心生怨恨。 最终王宁嫔、曹端妃和参与的宫女依旧是凌迟处死,锉尸枭首,示众尽法,抄家诛族…… 不过与历史不同的则是,朱厚熜还在诏书中详细描述了自己脱困的细节。 没有提到反杀,也没有提到那柄短剑。 只说彼时一道惊雷降在毓德宫上,骤然将一众行刺宫女震退,其中两名宫女被当场殛死,其余宫女因此惊惧而逃。 至于陶仲文和那些曾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方士巫师,更是只字未提…… 另外,朱厚熜也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自此决意搬去西苑独居,而是依旧住在皇宫里面。 只通过这个细节,鄢懋卿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对外宣称的消息是对外宣称的消息,朱厚熜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考量,反正鄢懋卿至少已经明显看出了他借助此事神话自己的意图。 但朱厚熜这次既然没有搬去西苑独居的意思,便足以证明他这回没像历史上一样被吓到。 陶仲文自然也已经失去了朱厚熜的信任,断不可能再像史书中一样,独得见辄赐坐,称之为师而不名。 如此朱厚熜肯定也不会日求长生,郊庙不亲,朝讲尽废,君臣不相接了呗? 反正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不管陶仲文这回有没有死,都已与死人无异,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那些个曾割采宫女用作炼丹药引的方士巫师,八成也是一样,只是不会公开处置而已。 这在鄢懋卿看来,已经算是对国家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其余的事根本不是他该关心的,毕竟他只是一个一心只想致仕回乡、连官职俸禄都没有的庶吉士。 他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来翰林院点卯上课…… 这不? 晌午休息时分,鄢懋卿就又被迫坐在翰林院的登瀛堂内,默默享用白露亲手为自己准备的爱心午餐。 其实翰林院也会为庶吉士提供工作餐,只是规格过于简陋,无非两个馍馍和一碗只带了星点油星的咸汤而已。 每次看到这样的工作餐,鄢懋卿就立刻觉得大明马上就要完了。 好在如今有了白露这位贤妻,他也可以像许多家世不错的庶吉士一样,自行携带一些精致的餐食,有肉有菜有营养。 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景卿贤弟,自打弟夫人来了以后,你这日子真是越过越舒坦喽。” 高拱坐在一旁一边扒拉着自己餐盒里的粗茶淡饭,一边半调侃半羡慕的道,眼睛有意无意的盯着他餐盒里的一只鹅腿。 “走开,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想都别想!” 鄢懋卿当即伸手将餐盒护住。 其实高拱的家境也还不错,吃的也不是翰林院的工作餐。 毕竟他在京城也有自家的宅子,还是个二进的宅子,而且早就将妻子接了过来,就连儿子现在都已经十岁了。 不过因为庶吉士没有俸禄,只有一点少得可怜的补助,他一个人既要负担宅子和家仆的消耗,又得负担一家老小的用度。 加之庶吉士的苦日子还长的很,就算有存银也是坐吃山空,所以不太可能像鄢懋卿一样每天胡吃海塞。 “瞧你那抠门的样子,好像谁想吃似的?” 高拱撇了撇嘴,最后又多看了那只鹅腿一眼,转过脸去偷偷咽了口口水。 “我说肃卿兄,要不你还是出去卖吧?” 鄢懋卿看在眼里,眨眼劝道, “咱们庶吉士在外面还是挺有市场的,若是嫂夫人不与你闹别扭的话,你不如委屈一下纳个希望攀附官员的商贾闺女做妾,应该最起码也能作价一千两银子,难道不是人财两得的好事?” “去去去,要卖你自己去卖,我就是饿死了,穷疯了,从泰山上跳下去,也断不会这般作践自己!” 高拱梗起脖子颇有骨气的道。 “嘿嘿,我与你可不一样,我是中了庶吉士才有了夫人,夫人先给我带来了一千两陪嫁,还有两千两尚在路上,再过些时日就会送来京城。” 鄢懋卿的笑容越发灿烂,甚至摇头晃脑起来, “哎呀呀呀,我赚钱了赚钱了,不知道怎么,我左边一只大鹅腿,右便还有爆炒腰。” “活该你在翰林院不招人待见……” 两人正拌嘴干饭的时候。 一道人影忽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鄢懋卿的书案旁,轻轻用指节在书案上叩了两下,随即施礼道: “鄢年兄、高年兄,在下可否向你们二人请教几个问题?” “?” 正如高拱所言,鄢懋卿如今在翰林院除了高拱之外,的确没什么朋友。 不过倒也并非是那种集体凌霸般的孤立,而是一种颇为微妙的隔离状态…… 说白了就是那些庶吉士实在看不透他,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而他对待这些人的态度也比较冷漠,于是双方就形成了这种互不打扰的微妙默契。 所以忽然有人主动前来与他说话,鄢懋卿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见过上官。” 高拱亦是怔了一下,随后立刻起身行礼。 此刻鄢懋卿才终于看清楚,来者竟然是很早以前就进入他视线的同科状元,现任翰林院修撰的沈坤。 也就是那个中了状元本该前途无量,却在翰林院内长达十五年不得尺寸升迁,最后回乡丁忧恰逢倭寇窜犯当地,官军腐败一触即溃,于是毅然变卖家产,组织乡兵全歼来犯倭寇,立下经略御侮之功……结果却在即将因抗倭之功得以升迁之际,又被朝臣诬陷“私自团练乡勇,图谋背叛朝廷”,死于锦衣卫狱中的杯具状元。 “见过上官!” 对于这样的人物,如果无冤无仇的话,鄢懋卿向来十分敬重,也是立刻起身行礼。 “二位年兄不必多礼。” 沈坤又还了一礼,正色道, “听闻你们二位此前随翊国公前往大同协助办差时,曾一同参与了沟通俺答之事。” “在下如今正担负修撰实录之事,因此希望向二位请教当时的经过,以便将此事详细记录下来以供参考,不知是否方便?” “……” 鄢懋卿与高拱对视一眼,这可不是能乱说的事,于是鄢懋卿笑道: “上官,你虽已授翰林院修撰一职,但任职时间尚短,应该还担不起修撰实录之事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鄢年兄。” 沈坤闻言尴尬一笑,又正色施礼道, “在下的确有些私心,只因在下的家乡淮安府,时常遭受倭寇海贼袭扰,因此希望从二位的经历中汲取一些宝贵经验,以求寻得一个能似降服鞑靼一般解除倭患的两全办法。” “请二位年兄放心,日后若在下想出了法子,上疏献策皇上时,一定署上二位的姓名,绝不独占功劳。” “……” 这不是功劳不功劳的事,而是倭寇海贼的问题与鞑患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怎可同日而语? 不过看到沈坤眼底深处那异常坚毅的目光。 鄢懋卿似乎已经明白了沈坤为何在历史上会成为一个杯具状元…… (本章完) 第107章 皇上暗里赏我夫人是什么意思? 第107章 皇上暗里赏我夫人是什么意思? 虽然尚未踏足南方,但鄢懋卿对于南方的倭患也是略有了解。 这个问题极其复杂,朝廷、官员、世家、商贾、海贼、倭人,甚至包括沿海地区的百姓都是这条黑色利益链中的一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任何人动了剿灭倭寇的心思,便是打算断了所有人的财路,都一定会受到这些人最丧心病狂的攻击。 另外,如今倭患其实还只是小打小闹,尚未发展到足以引起朱厚熜重视程度。 真正令朱厚熜重视起来,还是要等到十几年后,几十个倭寇从海上登陆,竟毫发无伤杀穿了大明南方的好几个屯有重兵的卫所,甚至连总兵都死了两个的时候。 而如果鄢懋卿没有记错的话,沈坤应该也是那时候回乡丁忧,见官兵如此不堪一击才散尽家财组织“状元兵”保家卫国的。 这样的人,值得尊敬,称之为民族英雄也不为过。 可惜啊,生不逢时……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笑着开口说道: “如果上官是要询问此事,请恕在下与肃卿兄无可奉告。” “这是为何?” 沈坤闻言眉头微蹙,却还是耐着性子施礼道, “北边的军民是大明子民,南方的军民亦是大明子民。” “二位若果真有制敌之良策,怎可这般厚此薄彼,坐视南方军民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二位大可安心,沈某绝非为贪图功劳之人,只是二位如今还只是庶吉士,纵有剿倭良策恐怕也无法上呈奏疏献策上达圣听。” “沈某可以只行代为上疏之事,并且奏疏中亦可只写二位的姓名,沈某决不居尺寸之功,不求分毫之赏。” 说到这里,沈坤停顿了一下,又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的道: “如此总也好过被上司冒功,二位亦可尽早为皇上所知,今后前途无量。” 鄢懋卿怎会听不出来沈坤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家伙恐怕还以为他们两个在这次降服俺答的过程中,被翊国公郭勋这个上司冒领了功劳。 因此事后才没有得到朝廷的任何封赏,甚至还因此在朝廷中受到打压,反被罚了三年俸禄、降了三级品秩予以警告…… 这是在这里替他们两个鸣不平,希望借此勾出两人的愤懑不甘,用“感同身受”来说服二人呢。 虽然心知这个家伙正在对自己耍比较幼稚的心机。 但鄢懋卿对他却依旧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只是依旧笑着道: “无论上官说什么,在下与肃卿兄都只有四个字送给你,无可奉告。” “你……” 沈坤面色终于有所改变,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却听鄢懋卿紧接着便又继续说道: “不过在下倒可以无偿送给上官一句忠告。” “磨刀不误砍柴工。” “如果上官真想为家乡的百姓做些实事,如今便最好不要在说话尚不作数的时候轻易表明立场,先往上爬,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等上官爬到了说话能够作数的高度时,如果初心还未曾改变的话,再做任何事情都将事半功倍,面临的阻碍也将少上许多。” “就像现在,倘若上官是兵部尚书,只需差人来召我二人前去训话便是,何须对我二人这般好言相劝,我二人又怎敢不答?” “可是如今上官不过只是一个翰林院修撰,就算我用‘无可奉告’四个字搪塞于你,你又奈我何如?” “……” 听到这番话,高拱不由诧异的看了鄢懋卿一眼。 心说鄢懋卿你怎么回事? 就算这事的确不能外传,沈坤也终归是一片赤诚之心,实在没必要这般嘲弄他吧? 再者说来,就算他爬到兵部尚书的位子怕也不行吧? 你确定你小子是会尿兵部尚书的人? “……” 鄢懋卿也同时恶狠狠的瞅了高拱一眼。 多谢你这丸八蛋此前给我上的那记忆深刻的一课。 若非如此我此刻说不定已经回到老家过上梦想中的日子了,哪里还会有这凄苦的三年馆课? 事到如今,我要是再相信任何人,再对任何人胡说八道,那我就是天下头一号的大傻叉。 “呵呵。” 见两人始终“眉目传情”,说话又都是以鄢懋卿为主,高拱未曾提出过任何异议,沈坤怎还会看不出鄢懋卿的态度就是两人的共同态度? 于是沈坤也终于不再与虚与委蛇,冷笑一声像是放狠话一般道, “二位的忠告沈某铭记于心,也祝愿你们二人越爬越高!告辞!” 说完,沈坤拂袖而去,愤然的声音与急促的脚步引来一众庶吉士侧目。 亦有不少人诧异的望向鄢懋卿和高拱。 高拱低头回避目光,无奈的小声道: “景卿贤弟,你不说就不说,何苦要无缘无故刺激于他?” “肃卿兄,警告你将眼光从我的鹅腿上移开,唬——啊呜!” …… 夕阳临近西下之际,上了一天馆课的鄢懋卿终于坐着马车回到家中。 说来也是奇怪。 翰林院仿佛设有结界一般,他一走进去就立刻昏昏欲睡,除了护食的时候,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可是只要一走出翰林院,他就立刻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感觉像是脉动回来了一般。 所以……还是想想怎么翘课的事才是正道,反正他也不需要翰林院的毕业证。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白盛早已满面红光的立在一旁等待,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菊,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 “老爷回来了,今日老爷不在的时候,宫里的公公又来传旨了。” “传旨?我不在传的什么旨?” 鄢懋卿心中一疑。 而且就算真要传旨,馆课时间也应该是去翰林院找他,而不是跑来他家里传旨吧? “不是给老爷传旨,就是给夫人传旨。” 白盛笑的嘴几乎咧到了后脑勺,见鄢懋卿更加疑惑,也不敢再卖关子,连忙继续说道, “宫里来的公公说了,这回老爷又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皇上有心重赏老爷,可是又不便明着赏赐,于是就只能暗里赏赐给夫人,只要老爷自己知道皇上赏罚洞然就是了。” (本章完) 第108章 阉割版丹书铁券? 第108章 阉割版丹书铁券? “天大的功劳?” 鄢懋卿闻言越发一头雾水,他可不记得自己立过什么功劳,而且还是“天大的功劳”, “诏书何在?书中可提到了究竟是什么功劳?” “诏书自然是被夫人收起来了,小人怎敢轻易触碰。” 白盛还道鄢懋卿此刻是故意谦虚,于是挤眉弄眼的配合着笑道, “那时小人跟随夫人一同下跪领旨,并未听见宫里的公公说到什么具体的功劳,不过这功劳夫人不知,小人不知,老爷又怎会不知?” 鄢懋卿见与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于是转而又问: “夫人现在何处?” “正在堂屋内等着老爷,小人这就引着老爷前去。” 白盛连忙躬下身子在前面引路。 片刻之后,鄢懋卿过了两道颇有苏州园林风格的拱门,快步进入堂屋。 随后,他就被眼前明媚的一幕晃了眼睛。 只见白露像个后世的商店模特一样动作僵硬的站在屋内。 头上戴着一个金银光泽交错的珠翠三翟冠,肩上披着一条绚丽如霞的云霞鸳鸯纹彩色长带,彩虹一般绕过脖颈垂于胸前,富贵之气逼人。 而她的身上则套了一件真红色的大衫,里面是青色的鞠衣,鞠衣的胸前缝有一块像明朝官服一样的补子。 不过这补子不是官场上常见的“衣冠禽兽”补子,而是绣了两只凑在一起戏水的鸳鸯。 “这是?!” 鄢懋卿眼睛都看直了,这一身衣冠禽兽的搭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夫君,妾身今日好看么?” 白露还不知道鄢懋卿在想什么,还像个衣服架一般撑着造型,眨着美眸臭美的抛来一个媚眼。 “好看好看,我家夫人穿什么都好看!” 鄢懋卿恐慌之余还不忘先给白露提供了一些情绪价值,然后才忙不迭问道, “这就是皇上命宫里的公公送来的赏赐?” “还不是托了夫君的福,皇上封妾身做了五品诰命夫人,如今若在回到乡里,怕是连知府见了妾身都得以礼相待呢。” 说着话的同时,白露又动作僵硬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犀牛角轴头的丝帛卷轴,喜滋滋的拿给鄢懋卿看, “听闻这诰命文书用的可是最名贵的丝帛,上面绣的织文也是皇室才能使用的玉箸篆,若非夫君这回又立了天大的功劳,妾身这辈子怕是都无福见上一回呢。” “……” 听了这番话,鄢懋卿脑子都是懵的。 而等他看过那道所谓的诰命文书之后,更是整个人都木了。 五品诰命夫人……这其实只是民间的说法,也就是白露不太懂罢了,依照官方的说法,白露现在品阶与称号应该叫做五品宜人。 不过一到五品领到的都是诰命文书,文书上面都有“奉天诰命”的字样,因此说成是诰命夫人也没什么大错,反正这是民间百姓都听得懂的通俗说法。 而五品以下,领到的就是写有“奉天敕命”字样的敕命文书,所以在民间也被称作敕命夫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绝对不是重点! 重点是皇上为什么会莫名送来这样一个既不符合常理,又有违诰封制度的封赏? 在明朝官场上,夫人就算得以受封,通常品阶也应该是从夫从子才对。 也就是说当鄢懋卿做到五品官职的时候,白露封作五品诰命夫人才比较合理,而当鄢懋卿做到二品大员的时候,白露被封做二品诰命夫人才合情合理。 所以诰命夫人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叫做“谐命夫人”,其中这个“谐”字便是配合、协调、得当之意。 朱厚熜如此封赏,怎么想都不合乎常理。 甚至莫名在他们家里造就出了女强男弱的局面,怎么想都有点不太符合大明官学极力推崇的三纲五常,传出去只怕立刻便会引来不少大儒学士跳脚反对。 所以鄢懋卿一时之间竟想不明白朱厚熜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因为前几日他进宫协助查办宫变时戳了朱厚熜的肺管子,朱厚熜便借赏赐之名如此报复于他?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毕竟鄢懋卿当时可不仅是揭开了他默许方士巫师割采宫女炼丹的丑事。 还故意借驳斥陶仲文的机会,提起了他被方士骗的险些隐退深宫去做太上皇的尴尬事迹,这事他心里不可能不尴尬,否则当初太仆卿杨最直谏时就不至于被杖毙了。 可是朱厚熜用这种方式报复于他,是不是过于幼稚了,和他玩踩脚趾游戏? 朱厚熜啊朱厚熜,你好歹是大明天子,敢不敢成熟一点?! 敢不敢一言不合直接废了我的庶吉士身份,命我致仕回乡老死不再相见,难道这样不正是你好我也好的双赢结果么? 不过…… 若非要说朱厚熜此举完全是出于报复,似乎也不尽然。 毕竟诰命夫人说到底也终归还是实打实的封赏,的确具有不少实质性的益处。 首先,诰命夫人虽然没有职位实权,但却是有俸禄的,五品诰命夫人就可以领取正五品官员的俸禄,是正儿八经什么都不用干就可以白领的钱; 其次,诰命夫人的家族也可以获得部分赋税或徭役的减免,这等于除了鄢家免于税赋徭役之外,白家也有了类似的特权身份,这白家今后还不得把他这个女婿捧上天才怪; 再次,诰命夫人的身份还是皇权特许,拥有至高无上的司法豁免权,等同于一个阉割版的丹书铁券。 即是说今后涉讼时,普通的衙门根本无权直接抓捕审讯。 官员必须先上报皇上,由皇上亲自收回诰命夫人的称号之后才能抓人,并且就算被抓入狱,若没有皇上批注还不允许刑讯…… 所以,鄢懋卿此刻已经完全被搞糊涂了。 这赏赐不可谓不丰厚,除了可以行使的权力不同之外,都可以算做是直接将他从无品无级的庶吉士拔擢为正五品官员了。 这哪里是升迁,就算说是飞升也不为过。 可是朱厚熜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鄢懋卿实在不明白那所谓“天大的功劳”究竟是什么,值得朱厚熜忽然如此待他……且慢! 他猛然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对了夫人,你可知今日前来传旨的公公姓甚名谁?” “只知是姓黄。” 白露见鄢懋卿面色时白时红,此刻也疑惑起来。 “姓黄……难不成是黄锦?” 鄢懋卿一怔。 白露作回忆状: “妾身也不知道,只见他腿脚似乎有些不太利索。” “那就是黄锦了!” 鄢懋卿记得很清楚,黄锦前几日施展“铁膝功”,的确是略微伤到了膝盖。 如果是黄锦亲自前来传旨的话,那么这“天大的功劳”只怕还要多加一层隐秘。 难不成……鄢懋卿眉头紧蹙,眼珠子疯狂转动。 该不会这回宫变的主谋就是陶仲文,我为了报复一心与他“斗法”,将他逼上绝路之后精神崩溃,在我滚出皇宫之后就坦白从宽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 鄢懋卿宁死也不希望这个猜测是真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若果真如此,他都不敢想象朱厚熜今后会如何看他,今后致仕回乡的难度岂非又上了一个台阶? 可是若非如此,这“天大的功劳”又能从何而来? (本章完) 第109章 无夫奸罪 第109章 无夫奸罪 豫章会馆。 “吃!给我吃,狠狠的吃!” 严世蕃借着酒劲,掐住一个前来敬酒讨好却将马屁拍到了马脚上的新科进士下巴强灌,卷舌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子狠劲, “今日你能吃下三坛酒,老子就赏你二十两银子!” 其余的新科进士见状纷纷缩着脖子不敢言语,默默躲在一旁,生怕祸及自己。 他们只觉得今天的严世蕃精神状态很不对劲。 此前严世蕃前来豫章会馆宴请众人,虽不说是平易近人,但对他们也伪装出了起码的尊重,绝不会如此虐待。 不过这也就是他们尚不了解严世蕃罢了。 这才是严世蕃的本性,历史上他就曾因在酒桌上虐待宾客,引起沈炼心中不平,起身对他大声训斥,沈炼与严嵩父子之间的仇怨便是因此埋下的种子。 就连老将军周尚文出任东官厅听征总兵官兼后军都督府佥事的时候,也曾因严世蕃在后军都督府供职时骄横无常,欺辱下属,忍不住当面叱责,并欲上疏弹劾。 后来严嵩亲自登门道歉,并设法将将严世蕃调至别部,才终于令周尚文消气。 自此严嵩父子也对周尚文恨之入骨,在朝堂中百般寻衅…… 不过严世蕃也的确有猖狂骄横的资本。 他十九岁以父荫入国子监读书,很快便授左军都督府都事,不久升后军都督府经历。 如今未满三十岁已是京师顺天府治中,成了顺天府衙门实质上的二把手,甚至有时顺天府尹看在他爹的面子上都得退避三舍,京城又有几个人敢与其争锋? 新科进士? 这些个新科进士在百姓眼中或许是下凡的文曲星,但在他心里,不过是一条条摇尾乞怜的狗崽子罢了。 狗崽子都是一样的,只要你给它喂食,偶尔踢它两脚,啐它两口,难道它就不认主人了? 再者说来。 如今夏言已经下野,江西会馆也已名存实亡,如今豫章会馆在江西进士中已是一家独大,有的是人想进来巴结他们父子还进不来哩! “吃!你们也过来吃!” “三坛酒赏二十两银子,日后老子还可保管你们比鄢懋卿那个贱种爬的更高,你们吃不吃!” 严世蕃那只独眼一横,转而又盯上了一众畏首畏尾的新科进士。 这些新科进士自然不会知道,他们此刻其实是受到了严世蕃的迁怒。 而令严世蕃如此撒疯泄愤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被其当众逐出豫章会馆的——鄢懋卿! 他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那日父亲与他将姿态放的那般低微携带厚礼前去恭贺鄢懋卿乔迁新居,甚至他都已经做好了主动放下脸面道歉,只为与其化干戈为玉帛的准备…… 结果鄢懋卿那个贱种竟敢将他们父子二人拒之门外,就连鄢宅的家丁都没给他们一点好脸色?! 给脸不要脸的贱种! 这个仇他严世蕃记下了。 而且他知道父亲严嵩的禀性,严嵩也一定将此事记在了心里,今后但有机会,便绝不会让鄢懋卿好过! 如今已经下野的夏言就是他如此判断的一个力证。 当年他爹严嵩还在翰林院任职的时候,时任礼部尚书的夏言正受皇上宠幸。 彼时严嵩为了得以升迁,便以江西同乡之名拼命讨好夏言。 夏言倒也算是个念及同乡之情的人,后来的确在推官时助了严嵩一臂之力,推举他做了南京礼部尚书,两年后又改南京吏部尚书,如此严嵩才得以在官场中起势,直至坐上了礼部尚书的位子。 不过夏言也有自己的脾性,那就是常年养尊处优而来的侈汰倨傲,时常不将任何人看在眼中。 严嵩官拜礼部尚书之后,几次办酒席邀请夏言,夏言都已读不回,也不赴宴。 后来有一次夏言终于答应赴宴,却又迟去了一个时辰,并且当着一众宾客的面,才吃了三勺酒、用一勺汤沾了沾嘴唇,便立刻起身辞别。 宾客见状也不敢久留,纷纷起身辞别。 这些事始终被严嵩铭记于心,只要与严世蕃提起便咬牙切齿、忿忿不平: “吾生平为夏言所狼籍,不可胜数,他日必有所报!” 也是因此,严嵩在朝廷中站稳脚跟之后,便立刻不再承认是夏言的门生,非但资助豫章会馆与夏言抢夺门生,在朝堂上也与夏言争锋相对,誓与夏言势不两立! 而严世蕃至今还清楚的记得。 就在那日吃了鄢懋卿的闭门羹之后,严嵩回到家中也撕扯着头发对他说了类似的话: “为父今日为这贱种所辱,犹剥肤切面之痛,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如今对他们父子而言,鄢懋卿是否支持严嵩入阁已经不重要了……朝堂中没有鄢懋卿对他们才重要! 正当严世蕃越想越愤懑,掐着那名新科进士的手也越来越用力的时候。 “严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嗯?” 严世蕃愤然回头,看到的却是如今还住在豫章会馆中的张裕升。 张裕升一脸讨好,附耳小声说道: “听闻严公子方才提到鄢懋卿,严公子若果真有心对付此人,在下倒知道一件事。” “当真?!” 严世蕃尚不知张裕升被严嵩打发去了礼部精膳司收拾厨余这件不足挂齿的小事,此刻听到这话的同时便松开了那名可怜的新科进士,一把揪住张裕升的衣领拽了过来。 “在下怎敢戏弄严公子,只是眼下人多口杂……” 张裕升挣扎着说道。 严世蕃当即大手一挥,厉声喝道: “都出去!都给老子出去!” 一众新科进士顿时如蒙大赦,麻溜儿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生怕跑得慢了再遭严世蕃羞辱折磨。 如此待堂内只剩他们二人的时候。 张裕升才在严世蕃那“今日你若说不出个好歹来,你便是好歹”的威胁眼神中,又露出一个很不自然的讨好笑容,忙不迭说道: “在下听闻鄢懋卿的内人近日来了京城,一来就住在了一起。” “你耍老子,这有什么要紧?!” 严世蕃闻言顿时将张裕升揪得更紧,令人反胃的酒气喷在其脸上。 “严、严公子有所不知!” 张裕升连忙解释, “在下此前与鄢懋卿的关系还算亲近(鄢懋卿还没穿越过来的时候),他曾亲口与在下说过,他与这内人只是订过了婚,尚未正式完婚过门。” “这些时日鄢懋卿一直都在京城,从未见他举办过婚事。” “如今未婚之妻来了便与其同住,这便是最要紧的事情!” “若依《大明律》,这便是无夫奸罪,未婚和奸者,当杖八十!” “而依官学之礼法,这也同样是为人不齿的丑事,此等败俗伤化,德薄行秽之人,安可窃位簪缨,岂宜玷辱清华?” (本章完) 第110章 荣誉处决 第110章 荣誉处决 “无夫奸罪……” 严世蕃闻言渐渐松开揪着张裕升衣领的手,一边亲自为他抚平衣襟,一边细细琢磨这四个字的份量。 若能坐实了此罪,鄢懋卿夫妇二人各杖八十都只是轻的。 社会与宗族的惩罚才真正严重。 届时朝野上下必将齐心协力,一同驱逐鄢懋卿这个伤风败俗、德薄行秽的贱种,莫说是庶吉士,就连刚刚取得的功名也一定会被剥夺,自此贬作庶民沦为路边一条。 而一旦形成了这样的局面,甭管皇上此前对这个贱种如何青睐有加,也断然不能公然站出来维护这个贱种。 否则这就是站到了朝廷官学的对立面,恐怕动摇国祚根基! 当然,在鄢懋卿与他的内人之间,最凄惨的肯定还是这个内人。 这种伤风败俗、玷污家族名声的未婚和奸行为,对女子通常比男子愈加苛刻。 家族为了维护名声,通常情况下最好、也最常见的做法往往便是“内部秘密处理”,而不是在公堂上闹得全城皆知。 这所谓的“内部秘密处理”,说白了就有点类似于后世印度年轻男女违反种姓隔离时,对女子搞出来的“荣誉处决”。 如此既可在一定程度上为家族名声洗白,亦可尽早使得家族退出舆情风波。 就算实在不忍下手,最轻也一定是逐出家族,永世不得回家。 而这其实也不过另外一种形式“荣誉处决”,甚至可能更加残忍。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个被逐出家族的年轻女子孤身一人行走在外,苟活下去兴许只会比一命呜呼更加凄惨。 因此绝大多数女子到了这一步,通常都只能在村外找棵歪脖子树上吊…… 严世蕃越想越觉得张裕升提供的这个法子极有可取之处。 这件事倘若真能办成,鄢懋卿便无异于家破人亡,此生必是再难有翻身机会!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张裕升提供的信息是否真实可信。 他倒是倾向于相信张裕升的说辞。 因为这种事情如今在大明朝其实并不少见,基本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的范畴。 毕竟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尤其是鄢懋卿这种出门在外的男子。 至少严世蕃以前就曾听闻,有些男子到了适婚年龄却又无法脱身回乡举办婚礼的,只要男女双方父母长辈没有意见,通常就会在家乡举办一场新郎缺席的完婚过门仪式,然后将新娘送去与新郎一同居住。 如此倒也算完成了婚,情理上都能勉强说通,就连地方官员都不会避嫌,可以光明正大的前去证婚。 说白了,这种事就与“非翰林不入内阁”一样。 两者虽然都并非成文的法条,但在朝堂和民间都早已约定俗成,几乎不会有人跳出来掰扯。 不过《大明律》终归还在那里,程朱理学也依旧是大明的官学。 如果有人定要将《大明律》和程朱理学搬出来,将这件事放到台面上一字一句的攀咬鄢懋卿,并且还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的话,也肯定可以得到大量死守旧制遵祖训的老学究老儒士口诛笔伐。 千万不要小瞧这些老学究和老儒士的影响力。 正所谓“皇权不下县”,大明社会基层的教化很大程度上都要依靠他们,这亦是大明国祚最为重要的统治根基之一。 程朱理学虽是朝廷思想控制他们的工具,但同时也是递给他们的一把尖刀,时常遭到反噬…… 心中如此想着。 严世蕃仅有的一只眼睛却依旧审视的盯着张裕升,直到盯得张裕升头皮发麻,才终于开口问道: “你与鄢懋卿有何仇怨,因何如此针对于他?” “回严公子的话,在下与鄢懋卿素无仇怨,只是见严公子似乎对鄢懋卿意存芥蒂,故敢竭愚衷,聊献刍荛。” 张裕升连忙陪着笑回答。 他觉得自己也不是傻子,怎会轻易承认与鄢懋卿已有嫌隙,或是见不得同为新科进士的鄢懋卿过得这么好,因此心生妒忌? 如此岂不会让严世蕃也认为他是在借刀杀人,对他也有所质疑? “我曾几何时说过,我对鄢懋卿心有芥蒂?” 严世蕃面色骤冷,瞪眼斥道。 张裕升见状不由心中惶恐,连忙小心翼翼的道: “方才公子还大骂鄢懋卿是贱种……” “呵呵,这算什么?” 严世蕃冷笑一声, “你去顺天府衙门打听打听,那些下僚平日也被我叫做贱种,不过是私下粗俗的称呼罢了。” “这……” 张裕升一时倒不知该怎么接茬了,一脸尴尬的立在一旁,心中暗自恐慌起来,难不成这回又表错了情? 他这些时日在精膳司已经收拾够了厨余,又时常遭受同科进士私下嘲笑,还想着借此机会依靠严世蕃化解严嵩对他的误会,想办法咸鱼翻身。 否则若是继续这么下去,他这辈子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 “不过我平日里最欣赏的便是你这种秉正持纲、守节不移的卫道之士。” 不想严世蕃忽然又话锋一转,竟亲自给张裕升斟了一杯酒,递过去与其碰了一下,才继续笑着敬道, “我支持你,鄢懋卿身膺庶常,若果有伤风化之行,断不可姑息养奸,否则恐怕玷辱清华之选,败坏国朝纲纪,遗祸无穷。” “多谢公子赏识!” 张裕升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去吧,去顺天府衙门告发此事。” 严世蕃又笑着道, “顺天府衙门皆是奉公执正的官员,自会秉公处置此事。” “而我亦会助你一臂之力,明日便遣人回一趟江西,一定为你找来可以将此事盖棺定论的人证物证。” “相信我,经过此事之后,世人皆会传颂你秉正持纲、守节不移的美名,朝廷大员亦将对你格外青睐,今后你的仕途定将不可限量!” “对了,听闻你如今在我爹执掌的礼部观政。” “只是不知你正在哪个衙门当差,回头我与我爹说上几句好话,不日便可给你换个更有前途的衙门。” “张裕升再谢公子!” 张裕升闻言更是欣喜若狂,当即下跪伏拜, “在下如今正在精膳司观政,求严部堂与公子提携!” “精膳司?” 严世蕃只听到这三个字,就知道父亲严嵩如今对张裕升是个什么看法,当即也明白该如何行事,于是又道, “好说好说,举手之劳罢了,不过此事尚需有个计较……” 说着话的同时。 严世蕃将方才摆在酒桌上当做彩头借故灌酒的那锭二十两银子推向张裕升,又从身上取出一锭更大的银子摆在一起,随即笑容满面的道: “这些银子你先收着,明日寻个借口搬出豫章会馆。” “如此我在此事中大力支持你时,才可不需避嫌,真正放开手脚,助你立于不败之地。” “而我父亲之后日后大力提携你时,亦可不必有所避嫌,免得有人眼红传出闲话。” “你觉得呢?” (本章完) 第111章 我白露也不吃素! 第111章 我白露也不吃素! 鄢懋卿自然不会料到,他这么快就又被人惦记上了。 不对! 确切地说,他是未曾料到自己这么快就又被朱厚熜之外的人惦记上了。 因为现在光是一个朱厚熜就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脑细胞。 以至于最近每天都在冥思苦想,却依旧无法确定朱厚熜忽然将白露封作五品诰命夫人究竟是何用意,哪里还有闲心顾及其他?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事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好事。 他这边还在煞费苦心的寻找机会,以求三年馆课之前致仕回乡,一步都不踏入官场。 结果夫人白露却首先成了朝廷的五品诰命夫人,拥有了正儿八经的朝廷官身,这教他上哪说理去? 鄢懋卿不得不怀疑,朱厚熜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不管他究竟立下了什么所谓“天大的功劳”,就算不便明里赏赐,那也可以暗里赏点黄金啊、白银啊、宝玉啊之类值钱的东西不是,难道不比赏赐给白露这么个朝廷官身更加隐秘? 再者说了,有什么冲我来就是了,是祸是福我全都接着。 直接跳过我,奔我夫人去是什么意思? 卑鄙,无耻,下作! 居然玩起了偷家这一套,也是个站着撒尿的? 不过鄢懋卿这几日也看得出来,白露与一众从白家带来的家仆显然与他的想法截然不同。 他们一个个已经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夫君,妾身出生得嫁于你,定是妾身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瞧瞧,还是咱们家老爷最有本事,在江西的时候小人就听老家主说过好多回。” “啥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不就是了呗!” “那是,咱们家老爷可是文曲星中的文曲星,天上的神仙下凡,咱们有幸跟随小姐来伺候老爷,这辈子也跟着享福喽……” “……” 而在鄢懋卿看来,因为此事转变最为直观的恐怕非白露莫属。 此前白露毕竟是黄大闺女,虽然在房事上比他想象中的要热烈许多,但对于有些夫妻之间的亲密行为,又多少带了那么点扭捏与抗拒。 但是自那日之后,白露仿佛瞬间便开窍了。 现在两人亲热的时候,他只需要轻轻按一下白露的脑袋,她便立刻心领神会,随后娇媚的瞅他一眼,主动俯下身去…… …… 日子依旧一天一天,馆课也依旧照旧。 明朝女子通常是不怎么抛头露面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更为在意。 就算时逢一年一度的元旦庙会等大型游赏活动,外出时也通常要用面衣蔽面,还要有家里的父亲或夫君陪同。 因此鄢懋卿去上馆课的时候,白露便留在家中操持家事,免得夫君因这些生活琐事劳神。 这天,白露像往常一样坐在后院的凉亭内,在贴身丫头的陪伴下,亲手为鄢懋卿缝制新衣。 “夫人,夫人,大事不好啦!” 白盛不知为何神色慌张的找了过来,大老远便在大呼小叫。 白露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身来,两道柳眉微微蹙起,疑惑问道: “白盛,你好歹也是家里经过事的老人了,有什么事竟能将你吓作这般模样?” “夫人,不怪小人失仪……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啊!” 白盛没几步跑到近前,不顾尚未调匀的呼吸便跪下道, “门外来了四个顺天府的衙役,手中拿了顺天衙门开具的拘票,说是奉了推官的命令,前来领夫人去往衙门应讯!” “拘我?” 白露只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心急如焚的跺起脚来, “问清楚了么,该不会是老爷在外面出了什么岔子吧?!” 顺天府衙门! 那可是掌管京师的衙门啊! 白露他们到底才从江西而来,此前有幸接触到最大的事,也就是与知县衙门相干的事。 此刻光是听到“顺天府”三个字,便只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 “这……唉!” 白盛一时竟有些语塞,拍着大腿大叹一声才苦着脸道, “夫人,事情虽与老爷相干,但也不全是老爷的事。” “小人看了衙役带来的拘票,那上面说这回领夫人去往顺天衙门应讯,是因为老爷缺席与夫人此前在江西办的婚事,因此不成礼数。” “如今老爷又与夫人同住,已有败俗伤化、德薄行秽之实,犯了《大明律》的无夫奸罪……” “……” 听到这话,白露反倒忽然镇定下来,唯有两道柳眉依旧蹙着: “江西走出来的人可不少,每年这么办婚事的,光是县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未尝干碍他人,亦从未有人提出异议。” “莫不是有人无事生非,嫉妒我夫君立功,故意借故陷害我们?” 白盛心中焦急,连忙又皱着脸问: “夫人,要不小人立刻命人从后门出去,请老爷回来处置此事?” “谁都不许去!” 白露忽然冷声喝道,脸上神色竟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决,瞳凝秋水,志固金石,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夫君才华过人,日后必会立下更多功劳,也必定惹来更多妒恨。” “又有俗语说,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若果真是有人借故陷害我们,我今日退一寸,则夫君节折一尺,我此刻柔三分,则夫君颜损十分,如此就算此事过去,夫君日后恐怕亦将遭人耻笑置喙!” “何况此事本与夫君无干,皆因我爹患得患失急于求成所致,这终归是我白家为夫君惹出来的麻烦。” “白家惹出来的事端,我若不能为夫君分忧,反逡巡夫君身后,嗫嚅唯诺,岂非成了夫君之赘疣,夫君之桎梏,还有何颜面立于夫君身侧以内助自居?” “……” 受到白露身上气势影响,白盛仿佛也找到了主心骨,终于略微镇定一些,却又不明白这位自小其实也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姐这是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然后他就见白露只略作沉吟,随后又轻启红唇发出清冷的声音: “白盛,立即修书一封,派两个腿脚利索的家仆昼夜兼程回趟江西老家。” “务必尽快将此事的轻重缓急转告我爹,教他使钱贿赂胁迫并用,管好那日证婚的知县与那些乡里乡亲的嘴巴,确保人人说起此事来,都只知我与夫君是在夫君进京之前便已完婚,绝无缺席之事……办到此事对于我爹来说应该不算难。” “再教他盯好了近期前往县里四处探听消息的外人,这是干系两家兴衰的大事,我爹有的是法子使其有去无回。” “小桃!” “随我进屋,服侍我穿戴凤冠霞帔,想不到这诰命夫人的身份这么快便要用上了。” “对了白盛,出去的时候命家丁手持棍棒,将那四个衙役领去客堂候着。” “再于客堂布一道纱帘,我随后便在帘后亲自会会他们。” “我倒要问问清楚究竟是谁陷害我们,那纸拘传我的拘票又究竟出自谁人之手,日后总要有个礼尚往来!” (本章完) 第112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第112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严府。 家仆严年才掀开四抬官轿的帘子,严嵩便险些迎面撞上一张丑陋的独眼大饼脸: “爹,你下值回来了。” “……嗯。” 严嵩迟疑了一秒钟之后,才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他觉得自己早就应该习惯了严世蕃这副尊荣,毕竟这可是他的亲生儿子,眉眼五官随了他,脸盘与身形则随了他的夫人欧阳端淑。 可是直到如今,偶然乍一撞上这张脸,他还是免不了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说吧,你今日又犯了什么事,需要为父亲自出面去给你擦屁股?” 一边起身出了轿子,严嵩一边试探着问道。 也不怪严嵩开口就没有好话。 只因往常严世蕃这么老实的守在家里等他下值归来,八成都是因为骄横无常捅了平不了的篓子,回来请他出面去帮忙擦屁股。 “爹,瞧你这话说得,难道儿子就没办过什么能让你舒心的事么?” 严世蕃笑嘻嘻的代替严年伸手扶住严嵩,见严嵩开口欲说些什么,连忙又接着道, “……就算以前没有,这回却是真有,儿子这回就是来向你道喜的,不知你方才回来路过鄢懋卿的宅邸时,是否看见了那几个上门拿人的衙役?” “有这回事?” 严嵩方才坐在轿子里打盹,压根就没掀开帘子往外看过。 “老爷,有的。” 严年赶忙接过话茬,躬身说道, “方才鄢宅门口的确有几个顺天府衙门的衙役,不知所为何事,小人也没敢叨扰老爷。” “庆儿,难不成此事与你有关?” 严嵩闻言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用质询的目光看向严世蕃。 毕竟严世蕃现在就是顺天府治中,顺天府衙门的许多事务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严年,你先退下。” 严世蕃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先是出言将家仆严年屏退之后,才又眨着一只独眼开口对严嵩说道: “父亲大可安心,此事与儿子扯不上半点干系。” “其实是有人向顺天府衙门检举鄢懋卿与内人犯下了未婚和奸罪,推官依《大明律》秉公办事,遂出具了拘票,命衙役前往鄢宅缉拿他的内人前往衙门应讯。” “竟有此事?” 严嵩上下审视着严世蕃。 知子莫如父,除非他也瞎了一只眼睛,否则只凭严世蕃此刻这沾沾自喜的模样,他便可一眼看出此事断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不过如果严世蕃说与他扯不上关系,他倒是可以勉强相信,毕竟他这个儿子真办起事来,还是有些手段的。 “千真万确!” 严世蕃笑的更加得意, “未婚和奸罪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罪,但一旦坐实了鄢懋卿败俗伤化、德薄行秽的名声,这事的舆情肯定小不了。” “这回鄢懋卿的仕途指定是到头了,他不仅要将咱们给他争取的庶吉士还回来,功名也休想保住,过不了多久便得夹起尾巴滚出京城。” “父亲,你说这算不算一件能令父亲舒心的事啊?” “……” 严嵩如今的确恨透了鄢懋卿,若能让鄢懋卿撤出功名滚出京城自然舒心。 但是他忽然听闻此事,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自馆选之前开始,当今皇上便似乎已经有对鄢懋卿另眼相看的迹象。 而在前些日子降服俺答的事情中,皇上又疑似借复套的声势与鄢懋卿来了一招里应外合。 甚至就连前几日夏言忽然下野,他又未能如愿入阁的事,他都曾怀疑是否与鄢懋卿存在关联…… 这些事情虽然都没有实质的证据,大部分都是他的个人猜测。 但朝堂上有些事只是猜测便已不得不重视,否则踏错一步便可能是万丈深渊,唯有小心才能使得万年船。 于是严嵩又着重问了一遍: “庆儿,你确定此事无论如何发展,都绝不会与你扯上任何干系?”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父亲只管把心放肚子里,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严世蕃拍着胸膛,信心十足的道, “如今这第一场好戏已经上演,这看戏嘛,素来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因此儿子还特意以父亲的名义下帖宴请了翟銮、许赞、张璧三位阁老,还有各部官员御史和翰林院学士。” “时辰儿子都已经算好了,等这些人到了绳匠胡同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鄢懋卿的内人被顺天府衙役押解出来的时候,只需有一部分官员看到此情此景,稍微打听一下,便可将此事传遍今日前来赴宴的宾客,届时便等于将这件丑事传遍了朝堂。” “毕竟,鄢懋卿虽有功名在身,必须先上报朝廷,由皇帝下令革去功名之后,顺天府衙门才能依法拘捕。” “但他的内人却不过只是个才来京城不久的民女,如何由得了她?” “她若胆敢拒捕或逃跑,逼得衙役不得不使用械具,那么此事只会闹得更大,这场好戏也只会更加精彩,嘿嘿嘿。” “你……” 严嵩闻言却不喜反忧,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可是又说不出这种不好的预感从何而来。 尤其严世蕃还将事情搞得这么大,万一出了岔子只怕不好收场。 “哎呀父亲,你平日里就是太谨小慎微了,所以那些贱种才敢那般放肆。” 严世蕃双手按住严嵩的肩膀,推着他一边走一边笑道, “这回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宴席儿子已经命下人们准备好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换下朝服等着迎接宾客便是,正好借此机会与新来的许阁老和张阁老结交一番……” 正说着话的时候。 “公子!公子!衙役们从鄢宅出来了,情况似乎不大对劲!” 一个被严世蕃派去守在鄢宅门外暗中观察的家仆脚步急促的跑了进来,见到严世蕃便立刻报道。 “?!” 严嵩闻言身子顿时一僵,再也迈不动一步。 “你胡说些什么,哪里不大对劲?!” 严世蕃亦是一怔,当即转过身来瞪起一只独眼厉声喝道。 “公子,小人怎敢胡说,的确是不大对劲啊。” 那家仆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道, “小人奉了公子的命令,一直守在鄢宅门口看着,那四个衙役进入鄢宅之后,大约一刻就从里面出来了。” “可是他们走出鄢宅时,非但没有将鄢懋卿的内人一同押送出来。” “小人看他们还个个面色惨白,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在打摆子,甚至……” “其中一人裤裆都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尿了裤子。” “你说什么?!” 严世蕃闻言差点将眼珠子瞪出来,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顺天府衙门的衙役领着拘票前去缉拿人犯,结果非但没将人犯拿下,还尿了裤子回来的奇事! (本章完) 第113章 复仇,不吃饭,不隔夜! 第113章 复仇,不吃饭,不隔夜! “可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么?” 惊疑之余,严世蕃紧接着又下意识的问道。 “公子吩咐小人暗中观察,因此小人没敢上去询问。” 那家仆匍匐着又道, “另外那几个衙役从鄢宅出来之后,亦是不敢见人,互相搀扶着慌慌张张的钻进小胡同里绕道走了……” “废物!全是他娘的废物!若严良在这里,怎会似你这般死板!” 严世蕃一脚将那家仆踢倒在地,气的破口大骂。 这个“严良”不是旁人,正是严世蕃最得力的亲信家仆,正如严年之于严嵩。 不过此刻严良正奉了他的吩咐去办别的事情,昨日才带了两个随从离京,一路南下去了…… 骂完之后,他蹙眉略作沉吟,便又立刻回身对严嵩道: “父亲,你先去换便服准备接待宾客,我去顺天府衙门一趟,将此事询问清楚再说!” “给老夫回来!” 严嵩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即将其喝住, “既然此事与你‘无干’,纵有天大的事,你此刻也不要跑去掺和,难道怕下面的官员回头不向你禀报,急什么?” 说到“无干”二字的时候,严嵩明显用了重音,一听便意有所指。 “……” 严世蕃闻言一怔,瞬间冷静下来。 父亲提醒的没错,他既然提前将此事摘干净,倘若此刻跑去掺和,的确有可能再无端牵扯上一些干系。 朝堂中有些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证据,只需根据牵扯其中的人去猜测,便可以闻风奏事,便可以因此引起上面的猜疑,从而在猜疑中产生严重的后果。 尤其是现在,当事态走向诡谲的时候,更应该沉下气来按兵不动,待搞清楚真相再有所动作。 是他又受情绪左右,一时冲动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严世蕃心中越想越气,越想越亏。 现在他宴席也准备了,宾客也请来了,海口也对父亲夸下了,到头来却拉了这么一坨大的,简直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天下难道还有比这更令人亏心的事? 他不服! 鄢懋卿也就算了,他的内人又有何能耐,竟能轻易破了他这必死杀招? 就在这时。 外面终于传来一声报喝: “翟阁老到——!” “沉住气,此事待宴席结束之后再说……你先出去迎接,老夫换上便服随后就到。” 严嵩按了按严世蕃的肩膀,最后又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瞅了他一眼,回身向严府深处走去。 …… 严府中一众宾客推杯换盏的同时,鄢懋卿终于下课回到了家中。 “呼——脉动回来了!” 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同时,他已换个人似的神采奕奕,生龙活虎。 白露依旧在马车旁亲自迎接。 不过鄢懋卿只一眼就看出白露今日情绪不高,或者应该叫做忧心忡忡,甚至眸子中还带了些许内疚,看起来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鄢懋卿收敛起脸上的笑容,疑惑问道。 “夫君恕罪!” 白露眼中竟瞬间蒙上一层水雾,藏在衣裳中那藕段般的修长美腿膝盖一曲,伏身跪了下来, “白家为夫君惹来了麻烦,妾身虽已设法极力补救,但夫君若因此休了妾身,妾身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老爷恕罪……” 一众侍女家丁见状,也是跟着一同跪下向鄢懋卿赔罪。 “这是……什么情况?” 鄢懋卿一头雾水, “难道你们把皇上打了,还是把皇上派来传旨的公公打了?” “妾身怎敢……” 白露等人闻言皆是心中苦笑,都什么时候了这位老爷还是这么没溜儿,什么异想天开的话都说得出来。 “既然没打皇上,也没打公公,那天就塌不下来,又能有多大的事?” 鄢懋卿上前将白露扶起,随后又对一众侍女家丁摆了摆手, “都起来,都起来吧。” “夫人你随我进屋细说,天大的事也有夫君顶着,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 “!” 白露闻言身子一僵,下一句可不是什么好话。 却听鄢懋卿已经极为顺畅的接上了下一句: “……笼子一关互相咬。” …… 半晌之后。 “砰!” 鄢懋卿拍案而起,根根青筋暴起,狰狞的面目仿佛要活吃一个人, “祸不及家人,有什么事冲我来也就罢了,竟趁我不在家中冲我夫人来了,此仇不十倍奉还非君子!” 白露刚才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细细与他讲述了一遍。 她命家丁手持棍棒将四个衙役带入客堂之后,这些衙役摸不清状况,已经被这阵仗镇住,进了客堂连坐都不敢坐。 毕竟这年头衙役也不好做,没有足够分量的上司随行办事时,一旦不慎惹了不该惹的大人物,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被当场打死的事情。 甚至就连死了都是白死,回头连个敢替他们伸冤的人都没有。 而没有人知道的是。 其实当他们四人来到只有真正的达官贵人才有资格入住的绳匠胡同,看到鄢宅那壕无人性的大宅门之后,心里就已经开始打鼓了,再见到眼下这杀威阵仗,心中更是惴惴不安起来…… 再到白露穿戴凤冠霞帔出来,坐于纱帐之后面见四人,自是越发令四人胆寒。 他们好歹久居京城,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这身穿戴究竟代表什么身份! 诰命夫人! 不是说好今日来抓的人只是一个庶吉士的内人么,怎么就跳出来了一个诰命夫人?! 虽然心中惊疑,但他们谁都未曾怀疑。 因为这是京城,因为这是天子脚下,绝对没人敢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假冒诰命夫人! 然后就到了白露发挥时刻。 只见她一上来就将“对朝廷诰命夫人不敬”的罪名牢牢戴在他们头上,劈头盖脸一通斥责,甚至作势要下令将几人活活打死,拖着几人的尸首进宫请皇上做主。 四人中竟有一人连第一轮压力都未能扛过,当场就吓的尿了裤子。 接着白露依旧步步紧逼,借势逼问检举人与出具拘票官员的身份。 四人哪里还敢造次,当场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毕竟一个月就那么点俸禄,他们也不想搭上性命,天塌了自然要让上司顶着,难道自己去顶? 于是白露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问出了浮于最表面的仇家身份: 一个是同为江西新科进士的张裕升,如今正在礼部观政,是他前往顺天府衙门检举。 另一个则是顺天府衙门推官李兴国,是他盖印出具的拘票! “夫君,妾身已经命人星夜兼程赶回江西,我爹一定可以确保有人前往老家查证,找不出任何实证……” 见鄢懋卿这般前所未有的怒发冲冠,白露心中越发内疚,轻轻拭去脸颊的泪痕凄然补充。 “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鄢懋卿的夫人!” 鄢懋卿看在眼中,疼在心中,略微收敛脸上的狰狞,轻轻抚了抚白露的脑袋为其宽心。 “夫君……” 结果却见白露微微一怔,俏脸随之一红,随后似是会意一般俯下身去。 “唉唉唉,夫人且慢,现在不是时候!” 鄢懋卿连忙将其拉住,安抚其安心坐下之后,眼中立刻杀意纵横, “张裕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硬闯,这便怪不得我了。” “李兴国,不过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不提也罢。” “呵呵,礼部?顺天府衙门?” “严嵩……严世蕃……我知道就算是你们,你们一定会将事情办极为干净。” “哪怕当真与你们无干,是我冤枉了你们,念在此前我有些事情招惹了你们的份上,这冤屈你们也且受着,就当提前排除威胁吧,也教你们瞧瞧我的手段!” “敢将主意打到我夫人头上……既然已经开始,便没有了后退选项!” “夫人,饭我就不吃了,我先出去一趟!” 说着话,鄢懋卿已经转身迈着急促的步伐出了屋子,院内随即传来他的催促: “备车!速速备车!” “……” 望着鄢懋卿的背影,白露脸上绯红逐渐消退,美眸深处竟隐隐有些担忧。 她仿佛今日才真正认识鄢懋卿,这个她托付终身的男人。 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从头到尾都未曾责怪过自己一句,也未曾埋怨过白家一句。 这担当与维护,令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甚至比从小到大父亲带给她的安全更加坚实厚重。 而他,也明显不像平日里看起来那般好相与。 听他这番话,此刻定是前去处置此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甚至顾不上吃饭。 甚至等不了隔夜。 可是,他刚才似乎还提到了严嵩和严世蕃,而理由却只是他此前招惹过他们父子……这倒反天罡的理由是不是过于蛮横了? 最重要的是,严嵩可是当朝礼部尚书,堂堂朝廷二品部堂。 夫君则只是一个无品无级的庶吉士,若此刻与严嵩为敌,真的能有胜算么? 这才是白露最为担忧的地方,一个庶吉士怎能与一个二品部堂相提并论,岂非螳臂当车,蜉蝣撼树? 夫君,咱们就算要与其为敌,不是也应该卧薪尝胆才对么? (本章完) 第114章 令人拍手称奇的毒计 第114章 令人拍手称奇的毒计 “老爷,咱们这是要去哪?” 马车驶出鄢宅,车夫才想起还没问鄢懋卿这是要去哪,赶忙回头问道。 “去夏阁老夏言府上,不识路就找人打听,随便拉个人就能问出来。” 鄢懋卿当即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不过他说的倒也是事实,夏言虽然如今已经革职闲住,但好歹也是做了多年内阁首辅的大佬。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京城里知道他和知道他住处的人满大街都是。 “好嘞,老爷你坐稳喽。” 车夫应了一声,心中一边暗道鄢懋卿深藏不漏,如今虽只是一个庶吉士,但往来之人竟都是这种咳嗽一声可令京城抖三抖的大人物,一边驱赶马车驶上街道。 鄢懋卿则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暗自在心中打磨已经有了大框架的复仇行动。 张裕升这个人,已经可以视作一个死人了,甚至压根不配让他亲自出手。 毕竟白露的五品诰命夫人是皇上暗里的赏赐,显然不想教外人知道。 而如今经过这么一闹,这暗里的赏赐就算暂时没有广泛传开,也已经暴露了出去。 这是打他鄢懋卿的屁股么,这分明是在打皇上的脸! 皇上若要怪罪,肯定不能怪罪到被迫自保的白露头上,要怪也只能怪张裕升这个没事找事的始作俑者。 他需要做的,将这件事的始末透露给陆炳,确保皇上得知此事,剩下的事就不用他来管了…… 至于那个名叫李兴国的推官,小人物而已,更是不值一提。 而且鄢懋卿有十足的理由怀疑,张裕升和李兴国都不具备筹措此事的能力与胆量,因此一定有幕后黑手。 至于这幕后黑手是谁……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鄢懋卿也有十足的理由怀疑能够与张裕升、李定国产生联系的严嵩父子。 这父子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都是睚眦必报的主儿。 夏言、沈炼、周尚文、杨继盛……这一个个以悲剧收场的历史人物,都出自严嵩父子的手笔,而最初的起因则都是源自一次小小的轻视或斥责。 鄢懋卿回想过后,确定自己也已经具备了被严嵩父子如此针对的必要条件。 前些日子父子二人携带厚礼主动来府上恭贺乔迁新居,他不想与他们扯上这不清不楚的关系,也选择了避而不见。 这对于他们来说,定是认为驳了面子,完全有伺机报复的动机。 这就已经够了…… 真是他们,那就是复仇雪恨。 不是他们,那也是为民除害。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赢,双赢! …… 夏府。 与当下宾客满堂的严府相比,如今的夏府只能说是门可罗雀。 “你说是谁?!” 听到下人进来禀报,夏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一张老脸挺起腰来反复确认。 “主人,来者自称是翰林院的庶吉士,还宣称与主人是江西同乡,名叫鄢懋卿,说是有要事与主人相商。” 家仆躬身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此人求见老夫所为何事,老夫与他有什么好商量的事?” 夏言老脸皱的更紧,宛若一朵盛开的菊,眼中也尽是迷惑之色。 首先,他与翊国公郭勋是不共戴天的政敌,如今他被皇上革职闲住,郭勋还不知道在暗地里怎么欢呼庆祝呢。 鄢懋卿身为郭勋公开的义子,自然也该与其一同举手相庆,没有理由忽然前来拜访才是; 其次,他与鄢懋卿本来也有些嫌隙,甚至还当着一众翰林院师生的面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冲突。 虽然那件事最终小事化了,但最终鄢懋卿却食了言,并未像对他承诺的那般致仕回乡,这件事他至死都不会忘却; 再次,“江西同乡”四个字,引起了他心中最不好的回忆。 想当初严嵩就是依靠这四个字来巴结他的。 而他对严嵩虽不是视如己出,但也的确当做了自己的门生,一路将其提拔到了南京礼部尚书。 怎知后来严嵩赴京朝觐考察之际得到皇上的赏识,被皇上留在京城任职之后,情况很快就发生了改变,竟忽然开始对他呲牙咧嘴、针锋相对,很快就成了他在朝中最大的威胁。 也是因此。 “江西同乡”这四个字在他这里,已经几乎与“白眼狼”划上了等号…… “主人若是不想见他,要不小人出去将其打发走?” 家仆看出夏言眼中的不悦,于是小心翼翼的揣摩道。 “不必,将他领去客堂候着,老夫倒要瞧瞧这回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夏言挥了挥手,终于还是没有将鄢懋卿拒之门外。 因为鄢懋卿手中还有对他不利的事情,甚至不知道还有多少。 尽管他如今已经革职闲住,这些事情对他的杀伤力有限,但他还没有就此甘心回乡养老,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起复。 因此鄢懋卿始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有必要搞清楚他有什么目的,好做到知己知彼…… 片刻之后。 夏言迈着方步进入客堂。 鄢懋卿见状放下茶盏,起身施了一礼,真心实意的笑道: “见过夏阁老,晚生心里盼着致仕回乡却求而不得,想不到竟让夏阁老抢先一步实现了,恭喜恭喜。” “???” 只听到这第一句话,夏言就开始后悔将鄢懋卿放进来。 他这一生阅人无数,见过说话脏的,却还没见过说话这么脏的,这简直就是在他此刻心中最大的痛点上来回搓揉,天下至贱怕也不过如此。 不过多年修成的涵养与城府还不至于让他因为这么一句话便彻底破防,因此此刻也只是没有还礼,面色一寒冷声哼道: “哼!老夫即便虎落平阳,也轮不到你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狺狺狂吠,来人,谁给他斟的茶,撤了!” “是是是,夏阁老恕罪,是晚生不会说话。” 鄢懋卿倒毫无身份包袱,被反骂了也依旧没脸没皮的腆着脸嘿嘿笑着, “夏阁老,晚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吧。” “若无要紧的事,晚生今日断然不敢前来叨扰阁老,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恐怕干系阁老今后是否能够起复,保险起见恐怕需要阁老屏退左右,不知是否方便?” “就凭你这后生,有何资格妄谈老夫日后起复之事?” 夏言闻言差点气笑,他觉得鄢懋卿这回就是代替郭勋来落井下石的。 “晚生的确不够资格,不过若这是翊国公和成国公共同的意思,想来应该还算有些分量。” 鄢懋卿依旧是笑。 这自然是他编造的,他连见都没见过成国公,只听说成国公和他的便宜翊国公平日里还算有些私交罢了。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能利用起来增加自己的份量就可以。 “……” 夏言顿时冷静下来,眼底深处划过一抹重视。 翊国公郭勋就不用说了。 成国公朱希忠的名望与影响尚在郭勋之上,算是勋贵中最显赫的人了,他的能量自然不容小觑。 倘若翊国公与朱希忠联手,那在朝堂中不说能够占据半壁江山,亦可与朝堂上的文官集团勉强掰一掰手腕。 毕竟朱厚熜如今每逢重大事务固定商议的人不超过五个,其中两个便少不了郭勋和朱希忠。 于是只略作沉吟,他终于还是对一旁的家仆点了点头: “再给他斟上茶,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几名家仆应声重新给鄢懋卿斟了茶,随后躬着身子悄然退下。 等到了堂内只剩下两人,鄢懋卿才不紧不慢的赶着茶叶,意有所指的笑道: “说起来,夏阁老应该也不希望严嵩还有机会入阁吧?” “你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夏言自然不会被鄢懋卿轻易套话,只是模棱两可的道。 鄢懋卿则自顾自的继续道: “严嵩一旦入阁,如今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位阁老都并非强势之人,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必定很快便可执掌内阁。” “以夏阁老与严嵩此前的关系,严嵩掌权之后必将严防死守,绝不会再给夏阁老分毫起复的机会,因此我才说这是干系夏阁老今后是否能够起复的大事。” “而我义父最近却从皇上的口风中听出,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位阁老主持朝政不力,皇上已经有意让严嵩入阁了。” 听到这话,夏言的身子立刻又坐直了一些: “此话当真?” “信与不信是夏阁老的事。” 鄢懋卿笑道, “我义父虽不喜欢夏阁老,但也同样与严嵩有些不为人知的嫌隙,因此此前哪怕与夏阁老不和,也从未站队严嵩。” “这回在严嵩入阁的事上,夏阁老与我义父应是目的相同,因此才让我前来联络夏阁老共谋大事。” 夏言紧接着又问: “若是皇上有意,那么此事便是定下了,翊国公不会不了解皇上的脾性,凭我们如何能够阻止?” “正因我义父与成国公更了解皇上的脾性,才更容易阻止。” 鄢懋卿随即压低了声音,扬着眉毛道, “夏阁老在朝中依旧有不小影响,尤其是夏阁老此前执掌的吏部。” “我义父的意思是,请夏阁老指使吏部官员全力廷推严嵩入阁,再发动门生也大举上疏奏请严嵩入阁,甚至还可以大力举荐严世蕃接任空出来的礼部尚书一职。” “我义父与成国公也同时大力支持严嵩,与夏阁老的人联合起来,形成严嵩在朝堂内一家独大,众望所归的局面。” “到了那时,夏阁老觉得皇上将会如何看待严嵩?” “!!!” 听到这里,夏言一双老眼瞬间瞪大,瞳孔骤缩。 如此恶毒却又令人拍手称奇的捧杀之计,确定是郭勋那个前些日子险些完蛋的老匹夫能够想出来的? (本章完) 第115章 我和奸?你刁奸! 第115章 我和奸?你刁奸! 夏言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只要朝堂上形成了鄢懋卿所说的局面。 以当今皇上的脾性,只怕非但不会再考虑让严嵩入阁,只怕还会想方设法将其打压,尽快削弱他的势力。 甚至如果让皇上感受到了威胁,直接命严嵩也革职闲住,乃至借故问罪都并非没有可能! 他虽从来都不是能够轻易被人诓骗的人。 但鄢懋卿口中说出来的那些事情,比如皇上的脾性,比如翟銮、许赞和张璧的性子,再比如内阁如今的情况,这些都一一与他所知的情况对应的上。 而这些信息绝对不是鄢懋卿这么一个……莫说连早朝都上不了,甚至连朝廷事务都无权置喙的庶吉士能够获悉的。 所以他没有理由怀疑鄢懋卿的说辞,也没有理由不相信翊国公和成国公的诚意。 而这计谋…… 恐怕是郭勋和朱希忠共同商议出来的吧?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么两个国公凑在一起,倒也有可能想出如此妙计…… 与此同时。 鄢懋卿还在继续描绘自己心中给夏言设计的蓝图: “只要严嵩无法入阁,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又主持朝政不力,皇上便急需一个得力的人来执掌内阁。” “如今朝野之中最有内阁经验、执政也最得力的人是谁?” “不言而喻,舍夏阁老其谁?” “如此一来,夏阁老便又有极大的可能被皇上起复!” “我义父与成国公商议之后,也正有此意,我义父此前虽然与夏阁老不和,但亦知夏阁老与严嵩之间的往事。” “故而不能不担心严嵩执掌朝政之后像背弃夏阁老一般反复无常,倒不如借此机会与忠厚守节的夏阁老化干戈为玉帛,不图自此两相诚悦,但求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 鄢懋卿说的这些,夏言自然早已想到。 如今动机又已明了,他的疑心又少了许多,心中竟隐隐开始有些兴奋。 事实上只在鄢懋卿说话的功夫之间,夏言便已经纵览全盘,仔细分析过了此举的风险与收获。 无论成败,他的风险都几乎为零。 毕竟力捧严嵩,与攻讦严嵩截然不同,甚至连皇上怕是都看不透,他既没有动机,便不会牵扯进去。 而此事若是成了,他就有可能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至于鄢懋卿口中的那什么“我义父不图自此两相诚悦,但求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听听也就罢了。 郭勋和朱希忠怎会不求任何回报? “忠厚守节”的他又怎能没有回报? 今后在有些事情上,肯定还是要向他们做出让步,起码不能损害他们的利益,否则他与严嵩又有何异? 不过这也并非坏事。 如此郭勋透露给鄢懋卿的那些“把柄”,也就不需再放在心上了,倒也是共赢的两全局面…… 说起来,严嵩这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吧,他当初做出那些背弃之事的时候,可曾想过“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就是他的报应! 做人,还是不能太严嵩。 以为坏了人品之后,旁人不会防着他么? 终于。 “你回去转告翊国公与成国公,此事老夫已经知道了,也请他们二位也做好准备便是。” 夏言微微颔首,此刻再看向鄢懋卿时也顺眼了许多。 这后生虽然嘴贱了些,品性也差了些,但是好歹是郭勋的义子。 这么大的事郭勋都能让他来沟通,而他见了老夫非但不慌乱,还能将事情说的井井有条,可见也并非一无是处。 此事若是真办成了,老夫得以起复。 不妨找个机会利用手中的权力略微提拔他一下,也算给郭勋一些面子。 最起码,这后生是真能替郭勋办事,此前不顾安危冒险出使俺答恐怕也是郭勋的授意,这样的人绝不会生出背弃之心。 仅凭这点便已胜过严嵩百倍,千倍! 得此义子,郭勋也真是赚到了…… …… 半个时辰后。 鄢懋卿挂着满脸泪痕从翊国公府走了出来。 …… 一个时辰后。 鄢懋卿又擤着鼻涕泡从陆炳府上三步一抽噎的离开。 …… 计划中的事情就这么一口气都搞定了。 郭勋见不得这个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义子受委屈,接下来也将动用全部的政治资源全部支持严嵩入阁,与夏言相互配合。 陆炳虽然不会轻易受鄢懋卿左右,但这并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张裕升检举鄢懋卿夫妇,致使皇上暗里封赏白露的事因此败露,打的不是鄢懋卿的屁股,而是皇上的脸就够了。 陆炳知道了,就代表皇上知道了。 而陆炳这样的忠犬人设,甚至不用皇上亲自授意,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甚至刚才出门的时候,鄢懋卿就已经听到了陆炳在院子里大呼“备轿,去顺天府衙门”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陆炳这是前去封口的。 这让鄢懋卿不得不承认陆炳的能力,先封了口避免此事进一步扩散,再进宫向皇上禀报。 这才叫想皇上所想,急皇上所急,朱厚熜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事情推进到这一步,基本也就没鄢懋卿什么事了,自然也可以缓口气,静待好戏上演即可。 至于他与白露那什么所谓的“无夫奸罪”。 鄢懋卿相信白露说的,白家在他的家乡绝对有按住此事的能力。 谁若是真敢跑去丰城打探此事。 如果去的是不能动的朝廷官员,迎接他的便是无法拒绝的收买。 如果去的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甚至是官府的官差,都极有可能直接人间蒸发,这毕竟是最高效也最省钱的做法。 因此这件事炒不起来,不论是皇上,还是白家,都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咕噜——” 肚子发出一声轻响。 忽然感觉饿了,还有点瞌睡。 刚才鄢懋卿可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就好像险境之下被激发了腺素的人一样,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使不完的精神与力气,甚至有些兴奋。 结果现在事情才刚刚办完,整个人就像刚做完马杀鸡一般,略微有那么点颓然。 …… 次日,寅时七刻。 正阳门。 又是各级官员或进入千步廊各部衙门,或前往进入宫中参与早朝的点卯时刻。 张裕升像往常一样徒步前来。 那日严世蕃一共赏了他六十两银子,这对于家境一般的他来说可是一笔巨款,可以在城郊购置一处小一些的房产。 不过暂时他还没有将老家的老婆孩子接来同住的想法。 相反中了进士之后,家乡的糟糠之妻在他心中已经成了拖累,很早就在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将其休掉。 如此他在京城受到达官贵人或是商贾巨富的时候,才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毕竟京城的达官贵人和商贾巨富可极少有人能够接受自家女儿为妾,这多少有些折辱他们的身份。 心中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吱嘎——吱嘎——” 一辆马车从身旁经过,引得张裕升侧目。 朝廷中坐马车前来点卯的官员不多,他们要么像他一样步行,要么就坐轿。 就算没有资格或没钱乘坐四抬大轿的,这些官员也会坐二抬小轿,而不是乘坐马车。 果然。 这就是鄢懋卿的马车。 “嘁……” 张裕升眼底随之划过一抹妒火,在心中啐了一口。 等着吧,鄢懋卿! 顺天府衙门已经受理了我的检举,最多再蹦跶几日,你便没有资格再踏入正阳门了。 而我自此也将受到严部堂提拔,如果还能像你攀附翊国公一般拜严部堂为义父,今后我亦前途无量。 不过说回来,顺天府衙门的效率为何如此之慢。 严世蕃就不知催促一下属下快些办事?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锦衣卫办事,你就是张裕升吧?” 几名锦衣卫忽然拦住了张裕升的去路,为首一人直接将牙牌怼到了他的脸上。 “啊、啊!我是,不知上官有何吩咐?” 张裕升此前险些被鄢懋卿以皇城互殴之名拖下水的时候,便对不怎么讲道理的锦衣卫产生了阴影,此刻再被锦衣卫找上,一时之间竟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为首的锦衣卫随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北镇抚司出具的拘票,再次怼到张裕升脸上,大声喝道: “有城南寡妇前往北镇抚司衙门举案,声称昨夜受你胁迫刁奸,这是北镇抚司的拘票,若不想吃苦,便乖乖随我们前往衙门归案!” 锦衣卫与顺天府那样的地方衙门可不一样。 管你什么功名不功名,官身不官身,只要收到上峰的命令,就算是一品、二品大员也照抓不误,这就是皇权特许的特权! “?”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了正阳门下一众等待验明牙牌通关的官员怪异的目光。 刁奸啊? 这个名叫张裕升的进士怕是完蛋了! 这可是性质恶劣的重罪,此罪一旦坐实,非但功名难以保全,只怕最轻也是杖刑戍边,运气不好还可能被判绞刑。 话说此人也忒下作了些,若真是憋不住,城外的窝棚里又不是没有几文钱就能来一次的私窠子,还不怕留下证据,怎也好过刁奸寡妇不是? 呸,恶心,再不济也该蒙上脸不是,怎还能被人认出来! “啊?不、不不不对,恳请上官明察,此事怕是搞错了吧?” 张裕升瞬间又吓了面如土色,连忙苦着脸哀求解释, “我昨夜并未出门,甚至没有起夜……” “废话少说,你看这是什么,人证物证俱有,岂容你推脱狡辩?!” 后面一名锦衣卫当即上前一步厉声大喝,亮出了手中的一个香叶荷包。 “这这这?!” 张裕升瞠目结舌。 这就是他的荷包,乃是当初离开家乡是妻子亲手为他缝制,上面还清晰的绣着他的名字。 可是他记得很清楚,这个荷包如今应该是放在暂住的客栈里才对,还是他为了防止影响他攀附权贵故意摘下的,只是为何此刻竟会出现在锦衣卫手中? 与此同时。 “?” 刚下了官轿的严嵩听到这边传来的动静,再放眼看来发现竟是锦衣卫拿人,拿的还是他见过的张裕升之后,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该不会是…… 严嵩立刻又下意识的望向不远处刚刚停稳的马车。 鄢懋卿掀开帘子从车上跳下来,抬眼正好与严嵩的目光有所交集,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随后看都未看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张裕升一眼,便小跑着前去排队进门了。 (本章完) 第116章 我陆炳亦非池中之物! 第116章 我陆炳亦非池中之物! “……” 严嵩见状心中的不安感觉不由越发强烈。 昨夜陆炳收到消息后虽立刻前往顺天府衙门封口,但如何能够封得住严世蕃这个顺天府衙门二把手的口? 因此严嵩如今已经获悉那几个衙役上门拿人,却尿了裤子出来的原因: 鄢懋卿的内人才到京城两个月,竟不知何时被封了五品诰命夫人! 昨夜得知这个消息时的画面不自觉的在脑海中重现…… “爹,这不合规矩,那贱种的内人不该有此身份!” 严世蕃当场便上了头,暴跳着强烈要求严嵩纠结朝中门生上疏弹劾此事,还要派人在京城大肆传播掀起舆情,誓要扒了白露这个莫名其妙的诰命夫人身份。 毕竟莫说是自大明开国以来,便是自“诰命夫人”这个封爵出现在天朝历史上以来。 从来也都是夫人从夫品,还从未出现过诰命夫人品阶比夫君还高的情况。 这不符合大明官学提倡的三纲五常,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严世蕃完全可以想象,这件事一旦曝光出来,立刻便会引起轩然大波,甚至舆情将会比所谓的“无夫奸罪”来的更加猛烈。 然后…… 严世蕃便换来了严嵩一记响亮的耳光: “逆子,你这是找死!” “难道你不知诰命夫人是谁封的么?!” “难道你不明白陆炳连夜去往顺天府衙门封口,究竟是替谁封口么?!” “……” 这一记耳光让严世蕃瞬间清醒过来。 他怎会不知这件事牵扯到了谁,他只是一时上头险些又冲动行事。 就算没有这记耳光,过上一夜冷静下来他也一定会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但他就是无法甘心,就是不能服气,就是如鲠在喉。 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庶吉士,鄢懋卿何德何能竟能得皇上如此封赏? 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庶吉士,鄢懋卿何德何能竟能让父亲和他这般无可奈何,不得不看着这贱种成天在同一条胡同里蹦跶? 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庶吉士,那日的闭门之辱难道就这么算了,父亲倾尽一生爬到二品部堂又有什么用?! 这事没完,绝对没完! “庆儿,此事暂且放下,先消停一些时日吧。” 严嵩打完了耳光,又叹了口气安抚起了面前这个年近三十却像个稚童一般瘪嘴欲哭的儿子,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有些事令人无法随心所欲,就算皇上亦不能为所欲为,何况你我父子二人?” “为父猜测,定是郭勋携带鄢懋卿去大同办事时,私下降服俺答的事办进了皇上心里,皇上因此才如此破格暗赏于他。” “如今他也算是皇上眼中的红人了,咱们也不好招惹,正该卧薪尝胆、避其锋芒才是。” “不过此事尚不算完!” “夏言也曾是皇上眼中的红人,甚至坐上了内阁首辅的宝座,还不是一样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何况区区一个鄢懋卿?” “待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待皇上的眼光不在他身上,再将其清算不迟……” 收起回忆,严嵩再次发出无声的叹息。 好在严世蕃还算有些头脑,利用了张裕升这枚棋子的同时,也不忘提前撇清了干系。 如今张裕升虽被锦衣卫拿下,但就算到了北镇抚司之后和盘托出,牵扯上严世蕃以求自保,也依旧尚有申辩的余地。 何况老夫与陆炳素来有些私交,他此前可没少收老夫的好处。 随后向皇上禀报此事时,应该也会有所偏向。 想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吧? …… 到此为止? 鄢懋卿可不这么认为。 张裕升只不过是开胃的前菜罢了,他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郭勋和夏言接下来要替他办的事,也不过只是正餐而已,虽可饱腹,但总教人感觉意犹未尽。 不会有人以为这就已经算完了吧? 没完! 鄢懋卿还给严嵩父子准备了一份掺了剧毒的餐后甜点,只等严嵩父子吃饱了正餐之后,安心上路!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胆敢将脏手伸到他的夫人身上,那便必须拥有家破人亡的觉悟! …… 乾清宫。 “这个张裕升的供词可核实过了?” 看过陆炳刚刚呈上来的供状,朱厚熜微微眯起眼睛。 “回禀皇上,微臣已经命人仔细核实。” 陆炳叩首说道。 张裕升一进北镇抚司就屁滚尿流的招了。 将与严世蕃私下沟通、策划和实施的过程一股脑全部招了。 而陆炳虽与严嵩的确私交甚密,不得不出手维护一二。 但也并未私下替其篡改张裕升的供词,因为谁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心血来潮,亲自提审或命人重审张裕升,这对他来说是绝对无法承受的风险。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别的办法为严嵩和严世蕃洗清嫌疑…… “微臣以为,暂时无法排除张裕升自知性命难保,因此攀咬严世蕃以寻私仇的可能。” 迎着朱厚熜审视的目光,陆炳继续条理分明的说道, “只因微臣命人核实供词时,查出了几件不合常理的事。” “首先是张裕升与严嵩的关系。” “如今张裕升正在严嵩执掌的礼部观政,据查证此人此前时常以江西同乡的名义攀附严嵩,而严嵩却并未因此重用于他,甚至于数月之前命人将其打发去了精膳司收拾厨余;” “其次是张裕升与严世蕃的关系。” “此前张裕升一直挂搭在严家资助同乡的豫章会馆,前些日子严世蕃前往豫章会馆宴请新科进士,席间疑似产生不快,第二日便将其逐出了会馆,而这也正是张裕升的供词中提到的与严世蕃沟通的时间;” “再次是张裕升与鄢懋卿的关系。” “据悉两人本来关系亲密,可在传胪仪结束的时候,张裕升不知为何却当着一众新科进士的面与鄢懋卿为难,最终导致两人于正阳门下斗殴,还因此惊动了值守的锦衣卫。” “综上所述,微臣判断这张裕升疑似心术不正、睚眦必报之人,他口中的供词恐怕尚待商榷。” “请君父亲自定夺。” 这番说辞极有水平,虽字字句句都是真话,每一件事都能得到证实,没有偏向严嵩和严世蕃分毫。 但一旦关联起来,就又全部都成了能够引导朱厚熜思维的“假消息”,令其很难再完全相信供词中提及的内容。 尤其他还特意提到了鄢懋卿与张裕升的嫌隙。 如今鄢懋卿在朱厚熜心中什么分量,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 而以他对朱厚熜的了解,这种亲密挚友的背叛戏码,也最容易引导后者的情绪。 从而影响后者对张裕升的个人观感,坐实了其心术不正、睚眦必报的品性,左右后者对此事的判断。 果然。 “呵呵,你说这个张裕升惹谁不好,偏要去惹鄢懋卿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作甚?” 朱厚熜闻言已经饶有兴致的笑了起来, “若朕所猜不错,一定是鄢懋卿先动的手吧?” “事出突然,锦衣卫也未曾看清全貌,不过的确是张裕升看起来更加狼狈,鄢懋卿则毫发无伤。” 陆炳如此答道。 事至于此,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回他帮了严嵩这么大一个忙,严嵩若不真心实意的感谢于他,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行了,此事尽快结案吧,不要继续闹大。” 朱厚熜笑罢之后将供状随手丢在一旁,摆了摆手说道。 他也不希望这件事继续揪扯下去,否则那不合规矩的暗中封赏之事恐怕知道的人只会更多,只怕朝廷中又会有人叽叽歪歪扰他清净。 …… 这件险些废了鄢懋卿,害死白露的事情。 似乎就这样过去了,甚至没有在朝中掀起一丝波澜。 最终张裕升也只以“刁奸”之罪被革除了功名,判了个杖责一百,流放戍边……不过怪他运气不好,没能扛过杖刑就已一命呜呼。 而他的惨死,非但没有人在乎,还只有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切仿佛重归平静。 唯有严世藩一人却在因为另外一件小事心焦: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严良为何还没从江西回来?” 严世蕃还挺喜欢这个亲信家仆的,此人生的面皮白净,唇红齿白,还分外乖顺听话,办事也十分牢靠。 有事严良干,没事干严良……如此两用的亲信家仆可没那么好找,他还有点不习惯。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电话,不能立刻将消息传过去,否则在这件事尘埃落地的第二日,他就已经联系严良折返回来了。 而现在,命人去追肯定是有点不赶趟,他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等着严良办完了事自己回来,至于带回来的人证物证,既然已经没有用了,暗地里销毁了便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公子,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个家仆刚从外面回来,便立刻喜滋滋的跑到严世蕃面前请赏。 “什么好消息一惊一乍,是严良回来了?” 严世蕃回过神来,续着心中所想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公子,这消息可非同一般,乃是天大的好消息,否则小人怎敢叨扰公子!” 那家仆略微喘匀了气,满面红光的道, “小人方才在街上听人说,如今四处都在议论皇上此前绕过廷推在早朝上特简许赞、张璧二人入阁的事,认为此事不合制度,二人也难堪重任。” “吏部如今已经提案召集九卿与科道官等朝廷重臣举行廷推会议,为皇上推举肱股之臣。” “如今咱家老爷声望最高,呼声最响,这回说不定就要入阁了。” “此话当真?!” 严世蕃闻言瞬间抛开严良的事,肥硕的身子无比敏捷的弹跳而起。 (本章完) 第117章 既打皇上的脸,又打皇上的屁股! 第117章 既打皇上的脸,又打皇上的屁股! “公子,这么大的事情,小人怎敢胡言乱语?” 那家仆还以为严世蕃此刻的表现,是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激动所致,还跪在一旁言辞凿凿的表功。 “滚开!不对劲!” 严世蕃面色却已完全改变,眼中尽是担忧之色,一脚将其踢翻在地, “此事极不对劲,我爹在朝堂中怎有如此大的能量?” “就算是真有此事,我爹也应该提前与我商议,怎会一声不响便搞出这么大动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只要不是受情绪左右上头的时候,严世蕃的智商与反应绝对不容小觑。 因此当这家仆的话才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隐藏在这件事中的凛冽杀意! 满朝文武反对忽然之间反对皇上之前的特简入阁决意,还提案举行廷推会议,大力推举他爹入阁?! 这是推他爹入阁么? 这分明是打皇上的脸,推他爹去死,推严家去死! 皇上是什么人旁人不知,严世蕃常年受父亲教导,又怎会不知道? 若区区廷推制度就能限制皇上,十余年前就不会有张璁那个内阁首辅和桂萼那个阁臣。 众所周知,张璁和桂萼二人虽都是进士,但却都不是庶吉士,因此根本就没进过翰林院。 当时亦有大量官员搬出“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极力反对。 结果呢? 张璁还不是依旧做了内阁首辅,桂萼还不是依旧顺利入阁。 倒是这些反对的官员死的死伤的伤,最终也只能偃旗息鼓,转而从其他方面攻讦张璁和桂萼,唯独不敢再将矛头指向皇上! 如今这些人忽然又跳出来做这种事,还将他爹推成众望所归的入阁人选。 便是将他爹与严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反对皇上的同时,还让他爹和严家代替他们承受皇上的怒火! 严世蕃虽不确定当今皇上是否能够一眼看清这些人的险恶用心。 但就算看清又能如何? 此事根本就是无解的阳谋! 对于朝野内外绝大多数看不清本质的蠢人来说,能够看到的就是他爹在朝中一家独大,满朝文武都是他爹的拥趸,如今已经可以骑到皇上头顶上作威作福了。 如此事态之下。 莫说皇上未必知道,就算明知这是有人在设计陷害他爹,又当如何处置? 解释是肯定解释不通的。 皇上若特意就此事做出解释,却不做一些实质性的举措,恐怕非但不能令人信服,还会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只怕越描越黑。 而皇上向来极为重视的威严与名望,断然不可能容忍这种有人可以骑在他头顶上作威作福的言论。 那么最简单直观的做法便只剩下了一种。 那就是立刻下诏将他爹贬职、革职,如此不需要做出任何解释说明,朝野之间的流言便可不攻自破。 天下的臣民也将立刻收到皇上传递的信号: 大明始终是皇上的大明,大明朝也始终只有一个人能够呼风唤雨。 这个人就是皇上! “我爹如今身在何处,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他还一无所知?” 严世蕃心急如焚,来回踱了两步,当即又道, “备轿!立刻去千步廊寻我爹!” …… 承天门。 “……” 一个身形消瘦的老迈身影跪在门外,在来往宫人怪异的目光中,默默的等待皇上的召见。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严嵩。 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可能还不知道? 甚至早在几日之前,他便已经有所耳闻,只不过那时推举他入阁的官员还不算多,规模也不算大。 这就让他一时放松了警惕,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在朝中到底还算有些声望。 倘若皇上能够听到这些声音,说不定真有可能重新考虑让他入阁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从昨日开始,情况忽然就开始向失控的方向发展。 先是出现了许多弹劾翟銮、许赞和张璧难堪重任,致使一些朝中要务停滞错乱的奏疏。 再到今日,吏部官员更是忽然牵头提案主张举行廷推会议,立刻得到大量官员的支持响应,并出现了大量声援支持他入阁的奏疏…… 严世蕃能够瞬间想到的关节,他又怎会想不到? 这就不是支持他了,而是有人设计害他,并且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陷害! 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没有了应对之法。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进宫向皇上解释,尽可能避免皇上产生他最担心的误会。 可是现在他已经在承天门外跪了整整一个时辰。 皇上也未曾准他进宫觐见。 他的心里无比慌乱,略微佝偻的脊背透出阵阵寒意。 这绝对是他考中进士至今近四十年,遭遇过的最严重的危机! 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权倾朝野之时,他都未曾遇到过如此可怕的事情。 究竟是谁,竟能使出如此令他毫无招架之力的手段…… …… 翰林院。 这件事同样在一众翰林院官员和庶吉士之中引起热议,甚至成了今日馆课的议题。 刚才已经有不少翰林院官员和庶吉士公开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有的认为严嵩既然得到朝中众多官员支持,必是有不少过人之处。 而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又难堪重任,皇上理应顺应民意,先让严嵩入阁执政尝试一番。 这是被严嵩平日里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表象蒙蔽了的。 也有的人认为持反对意见,还认为应该重新起复夏言。 毕竟夏言可是公认的贤臣能臣,皇上此前只因早朝迟到便革职闲住,未免有些太严厉了。 这是被夏言此前贤良温淑、博学多才的表象欺骗了的。 然后…… 楼就莫名其妙的歪了。 先是歪去了皇上避开廷推制度选任阁臣,是否有违祖制,有失公正的方向。 接着又歪去了翰林院的工作餐由礼部供应,这工作餐如此简陋难吃,严嵩这个礼部尚书是否责无旁贷的问题。 再到现在,庶吉士们已经开始自由讨论什么样的餐盒保温效果比较好的问题了…… “景卿贤弟,此事你如何看?” 高拱坐在鄢懋卿身边,用一种极为认真严肃的态度与其探讨。 “我嘛,我抓一把瓜子,反复观看。” 鄢懋卿笑呵呵的道。 “……” 高拱撞了撞他的肩膀,又正色道, “说正经的,你是希望严嵩入阁,还是夏言起复?” “大胆,你以前不是一口一个夏阁老的么,居然敢直呼其名?” 鄢懋卿故意板起脸来斥责。 “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半只脚踏进了官场,我倒觉得天下的官员其实都一个样了。” 高拱并未将此前夏言私下拜访的事说出来,只是含混的说道。 鄢懋卿意外的看着最近成长神速的高拱,沉吟了片刻之后,才笑呵呵的道: “啧啧啧,看不出来肃卿兄还挺有见地嘛,不过要说正经的,他们两个我都不喜欢,如果让我选,我倒希望你入阁。” “……” 高拱无语,还能不能好好探讨一下朝局了? 鄢懋卿脸上的笑容则渐渐收敛。 夏言的手段果然非同凡响,非但将这件事办的循序渐进、滴水不漏,甚至还有那么点环环相扣的感觉。 郭勋与其配合的也是相得益彰,一举将此事推上了高潮。 想来严嵩父子如今除了瑟瑟发抖,已经无法再扭转局势…… 那么现在也该轮到我出手了。 只要今夜将这早已准备好的餐后甜点奉上,便可一锤定音,撒由那拉! …… 下值之后。 鄢懋卿并未径直回家,而是命车夫先去了一趟久未光顾的鹿鸣阁。 “见过公子……” 刘掌柜自是亲自出来迎接,还直接将他接进了后堂,然后才一边拿来一沓子纸张呈给鄢懋卿,一边压着声音道, “公子,您吩咐的事,小人都已经准备好了,请过目。” 这已经是他与鄢懋卿之间的第二个共同秘密了,而且还是此前老套路,只是内容与上一次略有不同。 “很好,今夜全部张贴出去即可。” 鄢懋卿点了点头,接过去细细查看的同时,顺势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笑呵呵的道, “拿去喝茶。” “谢过公子。” 刘掌柜连忙将银子收起,却又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道, “公子,这件事小人实在是看不明白,公子为何非要这般作践自己?” “不该问的甭问,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鄢懋卿头也不抬,目不斜视的道。 只见这一沓子纸张上只揭露了一件密事。 就是鄢懋卿如今只是一个庶吉士,而他的夫人白露却被皇上封作了五品诰命夫人的事。 满朝文武推举严嵩入阁的事,已经将朱厚熜绕过廷推选用阁老的违制之举摆到了台面上,无异于打了朱厚熜的脸。 如今这件事,则又将揭露朱厚熜私下封一个庶吉士夫人为五品诰命夫人的违制之举,这便又是在打朱厚熜的屁股。 既被打了脸,又被打了屁股。 鄢懋卿都不敢想朱厚熜明早得知此事的时候,究竟会进入怎样的红温状态,又是否还能保持起码的理智。 而两件事又都与严嵩父子脱不开干系,甚至还是首当其冲的干系…… 且看朱厚熜在雷霆之怒中,如何“果刑戮,护己短”吧! 来吧,来吧!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毕竟电视剧里严嵩可冒着雨对严世蕃说过:“大明朝只有一个人能替皇上遮风挡雨,那就是你爹我!”,现在考验严阁老的时候到了! 另外。 这件事应该还有机会让朱厚熜收回白露的五品诰命夫人封号。 如此白露便又脱离了官身。 日后待他找到机会致仕回乡,便可毫无牵绊的带着白露迅速离京,免得又得因为这个封号纠缠不清。 机智如我!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举两得,双赢! (本章完) 第118章 欺天啦!!!!!! 第118章 欺天啦!!!!!! 是夜。 “啊——!” 睡梦中的严嵩忽然惊厥坐起,面色煞白,冷汗涔涔,就连白的胡须都根根炸起,脸上尽是惊惧之色。 他和严世蕃在承天门外跪了整整一天,却依旧没能受到朱厚熜召见。 直到夜色降临,皇宫即将宫禁之际。 乾清宫掌事太监高忠才从宫中出来,传皇上口谕命他回家。 在这个要命的关键时刻,他自然不敢向私下高忠询问宫里的情形,更不敢不听口谕,继续坚持在宫外跪着,只能在严世蕃的搀扶下拖着已经失去知觉的双腿被迫返回家中。 因为他清楚的记得多年前的大礼议中,那些得了太监口谕还跪在宫门外伏地不起的官员是什么下场。 这在皇上眼中可不是什么忠心不二,而是大逆不道的逼宫! “夫君,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夫人欧阳端淑同样受惊而醒,一边轻抚着严嵩的后背,一边无奈的出言宽慰, “今日皇上既然未曾有所表示,又命你先回家中歇息,便说明心中多少还念及你这些年的苦劳,不如放宽了心等待结果,是福是祸都有我与你一同顶着。” 严嵩一生未曾纳妾,作为他一生中唯一的元配夫人,欧阳端淑在严嵩心目中的地位自然无人可比,许多时候都是无可替代的精神支柱。 “不是夫人,我忽然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心悸的厉害!” 严嵩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嘴唇发抖的道, “方才我梦见黑白无常就站在床前,他们这是收我来了,我这回怕是很难逃出这个修罗场。”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究竟是谁如此害我,迄今为止我得罪过的人中,没有一人有今日这般的本事,就算夏言也没有这个本事。” “这才是最令我恐惧的事情,就仿佛是天意如此,违抗不得……是天要收我!” 说着话的同时,严嵩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刚才那梦中黑白无常的嘴脸,像极了那日正阳门下鄢懋卿露出的古怪笑容…… 欧阳端淑与严嵩同床共枕数十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惊魂模样,不得不掰正了他的脸,抓住他的手,正色说道: “夫君,你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 “世上恶人何止千万,你这些年才做了多少,就算老天真要来收人,轮也尚轮不到你!” “不可再说胡话,如今你唯一要做的,便是养足了精神明日好生应对此事。” “你是严家的主心骨,我与庆儿可都指着你,谁倒了你都不能倒!” “只要熬过了这一回,咱们一家今后吃斋奉道、行善积德便是,又何惧老天来收?” 看着欧阳端淑的眼睛,感受着她手中温度。 严嵩面色终于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随后竟跪在床上举头行起了三拜九叩之礼,口中还念念有词: “对对对,你说的有理。” “上苍保佑严家,我严嵩在此对天起誓,只要我严家能熬过此劫,今后我定当日日行善积德、夜夜吃斋奉道……” …… 次日。 乾清宫。 “欺天啦!!!!!!” 一声几乎贯穿穹顶的龙吟猛然炸响,惊得乾清宫方圆二里之内的太监、宫女、侍卫全部俯首下跪,不敢发出任何一丁点动静。 “……” 朱厚熜身旁的黄锦更是肝胆俱裂,连呼吸都几乎尽数免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将昨夜发生的这件事禀报给朱厚熜的。 或许是因为不敢不报,不能不报? 又或许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也是懵的,于是鬼使神差? 昨日皇上便已因满朝文武反对许赞、张璧二人特简入阁,还提案举行廷推会议,大力推举严嵩入阁之事气的吃不下饭了。 昨夜竟又有人偷偷将皇上暗赏鄢懋卿的事公之于众,这简直就是拿皇上的逆鳞反复拔插! 如今皇上已经被逼到了死角! 就拿严嵩入阁的事来说。 且不说这件事是否与严嵩相干。 如今形成这样的局面,已经可以与当年那场震动天下的“大礼议”划等号了。 “大礼议”的本质是礼仪之争么? 绝对不是! 那是一场新旧朝堂势力的较量,是最残酷的政治斗争,是皇上为了将完整的皇权夺回手中不得不对整个朝堂发起的挑战! 那么严嵩入阁的事,争得是严嵩是否应该入阁的事么? 也绝对不是! 这在皇上眼中,这是文官集团蓄集了多年力量之后发起的一次反击,为了从他手中夺回阁臣任命权而发起的一次挑战! 这回他若是同意严嵩入阁,那在天下人眼中就代表他做出了妥协,让出了这部分皇权。 这必定有损他的威严,恐怕弱化他对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的掌控,这是绝对不可接受的事情! 甚至哪怕这回他不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只怕在天下人眼中也同样只会被解读为示弱。 示弱也依旧有损他的威严,今后便会有人不断发起挑战,不断试图蚕食他手中的皇权。 这同样是他的逆鳞,否则多年前就不会有那场震动天下又旷日持久的大礼议! 当初的皇上不肯妥协,不肯示弱。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找回了那口锐气,重新振作起来的皇上自是更加不可能妥协示弱! 正因如此,他昨日在得知严嵩跪在宫外求见时,才故意坐视不理。 既不命其退下,亦不下令召见。 他就是要借此向天下人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 谁能入阁,谁不能入阁,只有朕说了才算! 哪怕严嵩是众望所归的阁臣人选,也依旧只能给朕在宫外跪着,乞求朕的垂帘,恳请朕的宽恕! 这在皇上看来,无疑是成本最低的做法,亦是一种保护严嵩的手段。 皇上的确有心保下严嵩。 因为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严嵩这回八成是被人陷害了。 他可太了解严嵩了,这个老东西没有这个胆子,更不会这么愚蠢。 而这件事也恰恰能够证明,严嵩在朝中是一个孤臣。 并且从以往的事情来看,这还是一个既听话又办事的孤臣。 此前的馆选、前些日子的复套朝议,倘若没有严嵩鼎力相助,皇上的意志便不能得以伸展。 皇上如今要办实事,缺的就是这样的孤臣,失去严嵩便犹如自断一臂! 而除了严嵩这件事。 如今发生在鄢懋卿身上的事也是相同的道理。 这在皇上看来,同样是文官集团想从他手中夺走封赏决议权而发起的一次挑战。 发生了昨夜的事,也恰恰能够证明,鄢懋卿在朝中也是一个孤臣。 其实不需要发生昨夜的事,皇上便早可确定。 因为他除了将郭勋拜做了义父之外,哪怕在翰林院都是几乎处于孤立状态,只与高拱走的较近。 并且从以往的事情亦可看出,鄢懋卿虽然没有严嵩那么听话,甚至有时还胆敢利用皇上,但是办事的能力却又远在严嵩之上。 这点皇上早已通过沈炼随同鄢懋卿出使俺答时详细记录的爰书有所了解,黄锦清楚的记得,皇上查阅那道爰书时几乎从头到尾都是一脸姨妈笑,甚至看到拍案称奇的精彩之处时,竟还大笑着与他分享。 这是这些么多年以来,黄锦从未在皇上身上看到的情况。 从那时起黄锦就已确定,鄢懋卿已经真正走进了皇上心里,被皇上视作了秘密武器。 否则前些日子发生宫变时,皇上又怎会特意将鄢懋卿召进宫去协助查办? 偏偏鄢懋卿还就是有这种令人不得不叹服的能力。 连陆炳都查不出来、甚至连那些宫女都不知道的幕后主使,经过鄢懋卿那么一通装疯卖傻般的胡闹之后,居然自己就招了! 皇上如今要办大事,缺的就是这样的福将奇臣,失去鄢懋卿便犹如自断一腿! 因此鄢懋卿这个人皇上更加要力保。 甚至不忍让他去承受不该受的委屈,免得伤了锐气,自此不再锋利! 这。 才是皇上此刻面临的抉择困境,亦是他此刻怒发冲冠的真正原因! 经历过一次“大礼议”,皇上如今已不再年轻,早已明白“大礼议”对朝堂的撕裂,对国家的损害,因此断然不愿“大礼议”再次上演。 但若要皇上自断一臂一腿,向疑似再次形成的“深层朝廷”妥协让权,那也是万不可能! 唉……谁说天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天子亦有一本难念的经。 或许还是天下最难念的经……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锦!” 一声暴喝猛然将黄锦惊醒过来,连忙应了一声“奴婢在”。 “严嵩今日不是又来正阳门跪着了么,命陆炳即刻将其打入诏狱,不要用刑拷问,等候朕的发落!” 朱厚熜红着眼睛大声喝道。 “奴婢遵旨……” 黄锦脑子一时有些跟不上,尚不明白皇上这究竟是要对严嵩打算做什么。 就听朱厚熜紧接着又气都不喘的喝道: “再给朕拟一道旨,因鄢懋卿协办辛丑宫变有功,初授奉议大夫一职,制书日期就写在朕封赏他的夫人之前!” 奉议大夫,初授的文散官名,没有实际职权,和诰命夫人一样只代表相应的资历和地位,类似于职称。 最重要的是,奉议大夫也是正五品。 正好可与白露的五品诰命夫人相配! (本章完) 第119章 天塌了呀!!! 第119章 天塌了呀!!! “奴婢遵旨!” 听到这个地方,黄锦瞬间明白了朱厚熜的心思! 皇上只怕是想……全都要! 将严嵩下诏狱,却明确的告诉陆炳不要用刑拷问,这就是在保他。 皇上这恐怕是在将计就计,心中一定已经另有安排。 如此既以强硬态度维护了完整的皇权,向天下人宣示他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子威严,亦可令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惴惴不安,偃旗息鼓,快速平息这场舆情。 而将鄢懋卿初授奉议大夫一职,还要将制书日期写在封赏白露之前。 如此就变成了先封鄢懋卿,再荫白露。 既合乎官学提倡的三纲五常,又符合历代诰封制度,自可堵住下面那群人的嘴! 但下面那些人可不要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皇上是什么人,没有人比黄锦更加清楚,他可不是不记仇的人。 这回严嵩的事是两难抉择的阳谋,逼得皇上只能二选一,要么惩处严嵩杀鸡儆猴,要么交出廷推入阁权。 皇上被迫做出了选择,虽然看似落了下风,但既然还是有心要保严嵩。 那么此刻便不是退步,而是收拳。 收拳是为了出拳时更有力度! 唯有对鄢懋卿这件事的处置,令黄锦有些意外。 下面那干奸臣应该也是想逼皇上二选一,要么收回白露的诰命夫人封赏,要么被推到大明官学的对立面,严重些甚至妨碍法统。 结果没想到皇上另辟蹊径,走了第三条路。 如此一来,此事反倒成了推动皇上下定决心,不再将鄢懋卿当做秘密武器置于翰林院蛰伏,快速为其加官进爵走上明面的好事。 在这件事上,皇上没有收拳,而是径直出拳予以回击。 如此一退一进,纵观全局上来看,倒也未曾落了下风。 妙啊! 真是妙啊,不愧是皇上! 此等两难之境中亦如此清醒理智,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可做出如此决断……皇上圣明! “呼——!” 望着黄锦振奋离去的背影,朱厚熜长长吐了一口浊气。 累! 乏! 倦! 疲! 这次突发事件,竟让他感受到了比当年的“大礼议”更加巨大的压力,更加刺骨的危险。 想不到时隔多年,“深层朝廷”卷土重来,手段竟如此狠辣,设计竟如此巧妙,招招皆是无解阳谋,竟一举将朕逼到如此地步。 这一刻,朱厚熜甚至感觉后怕。 倘若当年“大礼议”中杨廷和背后的“深层朝廷”有如此程度的水平,那时只有十几岁的他还能扛过来么? 朱厚熜心中没有答案,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查!” “如今暂时稳住了朝局,也暂时稳住了敌人,朕先不打草惊蛇,让陆炳暗中去查,掘地三尺的查!” “如此可怕的‘深层朝廷’,必须顺藤摸瓜,查出真正的幕后核心,斩草除根!” “否则假以时日,必成朕的心腹大患!” …… 严府。 “夫人,天塌了呀!” 一个侍女跪在欧阳端淑面前,泣不成声的哀嚎, “老爷已经被皇上亲自下令打入了诏狱,公子今日跟随老爷一同在承天门外跪请皇上召见,也随老爷一同去了诏狱,如今命严年回来取铺盖被褥来啦!” “你说什么?!” 欧阳端淑面色大变,骤然站起身来,捂着心口踉跄了两下,又无力的坐了回去。 这回她终于确定,严嵩昨夜惊厥时的预感是对的。 这回严家恐怕真是在劫难逃,兴许真是天意如此,是老天来收人了…… 可是她想不明白。 就算是老天来收人,也应该先收严世蕃这个儿子,而不是先收严嵩这个老子。 毕竟这些年以来,严嵩做过的恶事与在她不设限的娇惯下养出来的严世蕃相比,说是九牛一毛也不为过。 (此刻严嵩尚未入阁把持朝政,许多事还没资格做,就连历史上做了内阁首辅之后,也相对比较收敛,反倒是严世蕃肆无忌惮,能够公然说出“朝廷不如我富”“朝廷不如我乐”这样的话来。查阅史书也可以发现,严嵩做的许多事情都是在给严世蕃擦屁股,比如沈炼、周尚文等冤案,都是因严世蕃放纵而起……据说,严世蕃敛财无所不用其极,一次邀请严嵩来观赏,严嵩见数量之巨出乎想象,也顿时目瞪口呆,隐约感到大祸将至。) 诏狱是什么地方,欧阳端淑怎会不知? 既然是皇上亲自下令,这回只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且不说严嵩这把年纪进了诏狱是否能经得住拷打,就算能熬过来,那么接下来也还得承受惩处,天知道皇上这回究竟会降下怎样的责罚…… “逆子,都怪那个逆子!” 欧阳端淑面色煞白,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 “若这回真如老爷昨夜梦见的那般,是老天要来收人,那也定是那个逆子害的,老爷这是受了那个逆子平日胡作非为的牵连!” “不,怪我,全都怪老身!” “若老身平日对那个逆子稍加管束,如今又何至于此,老天又何故收人?” “慈母多败儿,娇子如杀子,老天若要收人,也该来收老身才是啊。” “倘若这回老爷有个三长两短,老身便也不活了!” “看那逆子今后还如何潇洒快活,还凭什么胡作非为……” …… 翰林院外。 “天塌了呀!” 鄢懋卿怀揣黄锦刚刚私下送来的制书,靠在一棵楸树的树干上缓缓滑落,如丧考妣,欲哭无泪。 凭什么? 为什么?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大傻朱! 朱厚熜在严嵩那件事上就能退让,下令将其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凭什么到了自己这里,不过是废黜区区一个五品诰命夫人而已居然不退反进,这难道比处置严嵩更难抉择? 为何朱厚熜会如此执着,竟不惜将他封作正五品的奉议大夫也定要力保一个五品诰命夫人的虚职?! 正五品,这都已经可以和执掌翰林院的翰林学士平起平坐了,今后见了面谁主动给谁行礼都是个问题。 这让他日后还怎么愉快的致仕回乡,火速离京? 最重要的是。 要让朱厚熜罢黜一个正五品的官职。 恐怕之前那种言语和情绪上的挑逗怕是就略显无力了,必须得搞出更大的事情才有可能实现吧? (本章完) 第120章 怎么和上官说话呢? 第120章 怎么和上官说话呢? “景卿贤弟,你这又是咋了?” 不远处传来高拱关切的声音。 他在翰林院素来与鄢懋卿形影不离,刚才课间出来撒尿的功夫,再回去时就不见了鄢懋卿,于是便出来寻找。 结果找来找去,却在翰林院外面一处避人的楸树下找到了他。 还是一个抱着脑袋愁眉苦脸、几欲落泪的他。 “没事儿,只是一时思念我家夫人了。” 鄢懋卿整理了一下情绪,将眼眶中充斥的泪水咽回肚里,站起身来故作轻松的道。 唉,回到家中在白露面前也得强颜欢笑。 若是让白露得知居然是鄢懋卿设计扒了她的五品诰命夫人封号,真不知道她会怎么看待这个“家贼”,会不会因此影响夫妻感情。 也是因此,鄢懋卿才会去找刘掌柜办这件事,而不是派白露带来的那些更值得信任的白家家仆去办。 而这一切的一切…… 鄢懋卿不由回想起事情一步一步发展到今日的起因,看向高拱的目光中立刻又浮现一丝恨意。 都怪高拱这个丸八蛋! “呦呦呦,你家夫人难道是天仙不成,竟能教你这般时刻思念?” 高拱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还在一旁咋舌调笑。 “我家夫人陪嫁三千两,天天给我吃鹅腿,如何?” 鄢懋卿正在气头上,自然立刻反唇相讥。 “……” 高拱无言以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当即顾左右而言他, “走吧走吧,下一堂时事课就要开始了,这堂课陈学士主讲,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迟去了怕是又要当众训斥于你。” “嘁,丸八蛋!” 鄢懋卿又在心里多骂了一句,这才与他并肩返回翰林院。 一边走他还一边在想,既然朱厚熜做了如此决定,恐怕不久就会降下两道诏书。 一道自然是关于严嵩的惩处决定。 一道则是关于白露那个五品诰命夫人的解释,如此他这个正五品的奉议大夫身份肯定便要公之于众。 唉…… 这还让他怎么继续以普通庶吉士的身份与翰林院这群杂鱼相处,岂不是又要受到许多不必要的关注,上哪说理去啊? …… 这堂时事课的主讲陈学士,鄢懋卿一早就打过交道。 此人正是鄢懋卿头一回来翰林院告假时,遇上的那个喜欢乱打听的老学究,翰林院侍读学士陈英达。 这是一个脾气很臭的倔老头。 说起话来嗓门很大,对翰林院的下级官员和庶吉士要求也很高。 小到错字坐姿,大到礼仪制度,但有一处地方出了些许差池,便会立刻引来他不分场合、不顾头脸的训斥。 因此翰林院的下级官员和庶吉士都比较怕他,平日里见了他都立刻绕道而走。 就像现在。 陈英达刚进入堂内,所有的庶吉士便已挺起了腰杆正襟危坐,连呼吸声都轻微了许多。 “哼,这才是翰林学子该有的风貌!” 陈英达来到堂前环视一圈,嘴里也没一句好话,随即一双老眼便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看向了鄢懋卿,极有针对性的说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既然已成为朝廷蓄士,朝廷制度于你们而言,更是方圆中的方圆。” “既不可不知,亦不可不明!” “既然老夫主讲时事,那么今日便不妨紧跟时事,与你们好好讲一讲封诰制度!” “鄢懋卿,这堂课你尤其需要仔细听讲,给老夫站起来听!” “……” 一众庶吉士闻言纷纷回头看向鄢懋卿。 有人表示同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表示不关我事,还有人庆幸陈英达这堂课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自己应该可以放松一些了。 不过话说回来,陈英达也的确算是紧跟时事,这的确是一堂名副其实的时事课。 毕竟鄢懋卿的夫人是五品诰命夫人的事今天早上才传播开来,许多人都是到了翰林院之后才听说。 “站着就站着呗,我在后世的时候还坐过讲台边上的特座呢,这有什么?” 鄢懋卿心中吐槽了一句,倒也没想顶撞这个其实没太多坏心眼儿的倔老头,索性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 “哼!” 陈英达却又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之后才大声讲道, “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 “故君为臣纲,君正则臣亦正矣;父为子纲,父正则子亦正矣;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 “鄢懋卿,你单独跟老夫念‘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连念十遍,令堂内众人都听清楚!” “……” 鄢懋卿无奈,心说诰命夫人又不是我封的,你有本事让皇上念去。 不过出于心中对师长起码的尊重,他还是忍耐了下来,选择乖乖照做: “夫为妻纲,夫正则妻亦正矣……” “哼!” 盯着鄢懋卿念完之后,陈英达依旧是冷哼一声,继续大声讲道: “《大明会典》诰封之制云:妇当视夫若子之品,惟夫官居一品至五品者,妇得授诰命。” “鄢懋卿妇膺诰命,违三纲之道,乱阴阳之序,致天地倒悬,亟宜厘正,刻不容缓!” “鄢懋卿,再将这句话给老夫连念百遍,令堂内众人都听清楚!” “陈学士……” 高拱闻言心中一急,冲动之下竟站起身欲对陈英达提出质疑。 毕竟他可是发过誓的,今后在翰林院一定全力维护鄢懋卿,怎能食言? 如果说之前那十遍还在正常的馆课诵读范围之内,如今再让鄢懋卿连念百遍,这在高拱看来就已经是明摆着欺辱人了。 再者说来,如何封赏又不是鄢懋卿说了算的。 若有不满为何不上疏向皇上进谏去,侍读学士又不是没有上疏的资格,甚至有时皇上举行经筵,还有机会面圣直谏的机会,这般当众欺辱鄢懋卿又算怎么回事? “放肆!” 骤然响起的一声暴喝,强行将高拱打断。 打断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鄢懋卿。 他注意到高拱起身,已经明白这个容易冲动暴躁的家伙打算做些什么。 在翰林院公然顶撞师长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论对错日后都必将受到上下全体官员师生的排斥,这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高拱这辈子恐怕都要毁在这件事上。 所以他此刻不能不出言阻止,坐看高拱一时冲动自毁前程。 其实这事鄢懋卿此前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来干,不过想到锦衣卫都要护送他来上馆课……只怕除了让自己今后在翰林院过得不舒服之外,对致仕回乡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因此才没有付诸实施。 “放肆?” 高拱不由一怔,是对我说的么? “???” 陈英达与一众庶吉士已是满脸惊诧,这话不论是对高拱说的,还是对陈英达说的,鄢懋卿似乎都没有资格说这两个字吧? “鄢懋卿,你大胆!竟敢在堂上……” 陈英达刚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陈学士,你大胆!《大明会典》便是教你这么与上官说话的?” 鄢懋卿立刻又将陈英达打断,从怀中掏出了刚到手不久的银印与制书,腆着并不存在的“将军肚”,迈着方步一步步向讲台走去。 侍读学士,从五品。 奉议大夫,正五品! 谁是上官不言而喻…… 本来还想以普通庶吉士的身份与你们再多相处两天,何故苦苦相逼? (本章完) 第121章 天又塌了呀!!! 第121章 天又塌了呀!!! “上官……什么意思?” 陈英达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直到看见鄢懋卿离开座位,手拿银印和龙纹制书向自己走来,他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银印! 那可是正五品以上文官才能持有的银印,该不会是…… “这……” 高拱与一众庶吉士亦是瞪大了眼睛,满头雾水的望着步伐嚣张至极的鄢懋卿。 在鄢懋卿之前,还从未有任何一个庶吉士敢在任何一个师长面前这般张狂作态,简直难以想象。 不过,他们也看到了鄢懋卿手中的银印和龙纹制书,心中随即越发复杂。 难道说…… 终于。 众目睽睽之下,鄢懋卿一步三晃的晃悠到了陈英达身前。 “……” 如果放在以前,陈英达早已开始在心中给鄢懋卿打分: 目无师长,差评! 走没走相,差评! 礼数不端,差评! 但是现在,他心中却莫名有些慌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方才他对鄢懋卿那般咄咄相逼,如果鄢懋卿真是品阶比他更高的上官,如今走上前来恐怕必是有意要当着这么多庶吉士的面羞辱于他! 他这一生虽无高官厚禄,对待下属与学生又要求严苛。 但自问向来都是就事论事,对自己也是相同的要求,自尊,自爱,洁身自好。 倘若今日受如此羞辱,今后必将在翰林院沦为笑柄,哪里还有丝毫尊严可言,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 与其如此,倒不如以死明志算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就见鄢懋卿已经抖开制书,一手抓着一个卷轴,将制书中的内容怼到了他的脸上。 “陈学士请看清楚,我早已被皇上封作五品奉议大夫,制书日期亦在内子封作五品诰命夫人之前!” 制书后面传来鄢懋卿的声音。 “唔……” 陈英达面色发白,喉咙里不受控制的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仿佛一股自胸中猛窜出来的憋闷之气顶住了嗓子眼儿,呼吸渐渐不畅起来。 千步廊就是皇上的大门口,没有人敢在这里造假制书,更没人敢在这里伪造官印。 因此这肯定都是真的,鄢懋卿早已是比他都高了半品正五品官员。 所以…… 陈英达的目光逐渐坚定,越发矍铄,已经暗自下了决心。 他绝不接受鄢懋卿的羞辱,如果鄢懋卿今日定要用官职羞辱他,他宁愿一头撞死在这讲台之上,亦要留得尊严不屈之名! 下一刻。 制书从陈英达眼前移开。 随即露出了一张极尽谦卑猥琐、甚至还带了那么一丝阿谀讨好的面容,是鄢懋卿的面容。 “哎呀,万望师长恕罪,学生没别的意思,就是向师长解释一下,学生内子的封号并未违反封诰制度。” 鄢懋卿腆着脸弓着腰,以苍蝇搓手的猥琐姿态嘿嘿笑道, “不过方才师长罚学生诵读三纲与封诰制度,学生自然也是认的。” “正如师长开堂时所讲,无规矩不成方圆,朝廷制度更是方圆中的方圆,师长如此严厉何尝不是为学生着想,免得学生日后误入歧途坏了前程?” “怪只怪学生此前忧心亮明身份之后,给翰林院的诸位师长与同年造成压力,因此不得不瞒而不报。”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学生的错,学生甘心受罚,这就继续受罚诵读:” “鄢懋卿妇膺诰命,违三纲之道,乱阴阳之序,致天地倒悬,亟宜厘正,刻不容缓……鄢懋卿妇膺诰命,违三纲之道……” “欸?!” 陈英达始料未及,一双老眼尽是狐疑之色, “鄢懋卿,你……” “对喽,师长以后还是直呼学生的姓名即可,或者若是对学生视如己出,叫学生一声小鄢亦可。” 鄢懋卿点头哈腰,握住陈英达的手不停摇晃,极尽讨好之能, “一日师长,一生师长,师长的教诲学生字字句句铭记于心,请受学生衷心一拜!” “!!!” 高拱与一众庶吉士同样瞠目结舌,暗自用眼睛将眼前这一幕刻进脑中,凿进心里。 因为他们隐约觉得,他们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一个堂堂朝廷正五品官员在从五品官员面前,竟能如此卑贱猥琐的画面了,这绝对称得上是绝唱! “呃……要不,咱们继续上课?” 陈英达此刻只觉得自己比刚才想象中的还要更加不知如何自处,迟疑了一下,才试探性的问道。 “一切听从师长安排,那就继续上课!” 鄢懋卿当即响应,只是返回座位之前,还不忘附耳对陈英达小声说道, “对了师长,学生有一事相求,学生有些家事,想告上几日假,只是这点卯之事……” “学生唐突了,待下了课学生再随师长去值房细说,馆课要紧,馆课要紧。” …… 两日后。 随着两道圣旨颁发下来。 已经成功告假旷课,还不用担心皇上心血来潮检查考勤问题的鄢懋卿正式坐实了正五品官员的身份。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鄢宅上下皆是举手相庆。 唯独懒洋洋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鄢懋卿一人心中闷闷不乐,却还不得不在白露看过来的时候强颜欢笑…… 而与此同时。 严嵩也终于出了诏狱,顺利回到了家中。 不过严府上下却并未因此欢呼雀跃,甚至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反倒全都陷入了无尽的哀愁之中。 如今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心声: “天又塌了呀!!!” 因为皇上在圣旨中,竟直接将严嵩这个堂堂二品大员一撸到底,贬黜去了大同担任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 连带着严世蕃这个受父荫的顺天府治中,也因此直接革职闲住。 “凭什么?!” 严世蕃第一个跳起来表示不忿, “凭什么鄢懋卿那个贱种不降反升,我爹却受皇上如此严重的贬黜?!” “啪!” 一记耳光抽在严世蕃脸上。 这次抽他的竟不是严嵩,而是自小到大未曾动过严世蕃一根手指头的欧阳端淑。 “?” 严嵩也是分外意外,诧异望向身旁的夫人。 严世蕃更是满脸委屈: “娘……” “不成器的东西!” 欧阳端淑戳着严世蕃的肥脸,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慈母多败儿,都怪老娘平日对你太过娇惯,竟将你养成了这么个成天只会惹事的东西!” “你骂鄢懋卿是贱种,先看清楚自己如今是何处境!” “你爹如今只是一个七品知县,你连个官身都没有,又不像人家进士还有功名傍身。” “人家鄢懋卿如今却已经成了正五品官员,就连你爹见了人家都得行礼,你再口无遮拦叫人家听了去……老娘等着替你收尸便是!” “说不定还轮不到鄢懋卿出手,你此前在官场骄横欺人,对你恨之入骨的人不知几何。” “若非看你爹的脸面,你能好端端活到现在?” “如今严家落魄至此,怕是立刻便会有人落井下石,且看谁还能替你遮风挡雨!” (本章完) 第122章 《西游记》的作者来了? 第122章 《西游记》的作者来了? 严世蕃闻言竟还有些不服,捂着脸争道: “大不了咱们举家随我爹迁去大同,远离京师这是非之地便是,再者说来,我爹还有许多门生故吏,难道怕了他们不成?” “你!” 欧阳端淑顿时气的浑身发抖,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意识到将这唯一的儿子娇惯成了什么样子。 事到如今,这逆子依旧如此张狂不吝。 严家就算没有败在今日,迟早也有一日败落在他的手中! “够了!” 长久没有说话的严嵩终于开口, “大同那等兵荒马乱的苦寒之地,你当是什么好去处?” “老夫一个人去便是,你们娘俩就留在京城,守好咱们严家的宅邸与产业,莫教人看咱们在京城无亲无故,借故侵吞了去!” “夫君,这怎么行?” 欧阳端淑心中一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这一生还从未与严嵩分离过。 何况严嵩如今已年过甲,让他一个人去那偏远她又如何放心的下? “夫人,唉……” 严嵩将欧阳端淑揽入怀中,眼眶亦是微微泛红,轻叹一声对一旁的严世蕃道, “庆儿,你先出去,我与你娘说几句交心的话。” “是……” 严世蕃还想说些什么,见此状况也只能先应声退了出去。 如此待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 严嵩的目光随之越发矍铄,也越发坚决,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神色极为严肃的看着欧阳端淑道: “夫人,看见了吧,这就是咱们这些年养出来的好儿子。” “只因他天生独目,咱们为了弥补于他自小便加倍宠爱纵容,如今竟将他养的忘却了敬畏之心,泯灭了惕厉之志,不知山外有岳,天外有穹。” “经过这回的事,老夫是彻底想明白了。” “我们若真是为了他好,希望他活得长久,指望严家不败在他手中,怕是不加以管教也不行了啊。” 欧阳端淑啜泣着点了点头: “夫君所言极是,那日夫君被下诏狱时,妾身便已因此事自省了许久。” “只是如今庆儿已近而立之年,常言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对我们虽有孝心,但却早已不怕我们,事到如今还如何管教?”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严嵩咬着牙发狠似的道, “倘若一次还不行,那就多来几次,甚至几年也在所不惜。” “因此老夫已经仔细想过,这回老夫前往大同就职必须一个人去,留庆儿在京城好好体会人情冷暖,直至他找回敬畏之心,重塑惕厉之志。” “咱们也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严家未来着想。” “在此期间,请夫人也务必咬紧牙关,无论他受了多大委屈,亦不可心生不忍,否则恐怕功亏一篑。” “至于严家自此受到的屈辱,夫人亦不必过分忧心,老夫已向陆炳许诺重金求其私下照料,可以确保老夫自大同回来之前,严家起码不至家破人亡……” 欧阳端淑擦了把眼泪,顺从的再次点头,话说一半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妾身省得……不过夫君那句‘自大同回来’的意思是?” “老夫猜测,皇上这次虽然贬黜于我,但还并未将我视作弃子,说不定是皇上下在棋盘上的一枚奇子。” 严嵩的目光越发矍铄,压着声音道, “老夫向陆炳许诺重金,何尝不是一次试探?” “既然陆炳敢收老夫的银子,敢答应老夫的请求,便说明老夫的猜测是对的。” “因此只要老夫到了大同之后发挥出这枚‘奇子’的作用,把事情办进皇上心里,日后便一定可以卷土重来!” 大同。 严嵩怎会不知大同是什么地方? 又怎会不知去到大同这样的附郭县做知县有多艰难? 三生不幸,附郭知县; 三生作恶,附郭省城; 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官场上流传的这几句话,便是对在这种窘境的真实写照。 所谓“附郭县”,说白了就是辖区内存在更高级府衙治所的县城。 如此知县和上级官员同城办公,政绩都是上级的,出错都是知县背锅,想有一番作为还得看上级的脸色。 而纵观整个大明的知县,最难做的知县非大同知县莫属。 甚至要比附郭京城的大兴和宛平两县的县令更难,难于上青天的难。 因为大同县城内,不仅有知府衙门、巡抚衙门、总兵衙门,甚至还有真正的皇亲国戚,代王府! 大同知府、大同巡抚、大同总兵、代王……这么多大山压在头上,便如同一口口又黑又大的锅负在背上,随时可能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连死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死的。 不过还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 为官多年,严嵩亦早已明白了一个道理: “回报越高的事情,壁垒也一定越高,正如考中进士的难度。” 因此反过来去想,这何尝不是皇上留给他的一次翻身机会,否则皇上大可以将他抄家流放了事,何苦非要再安排一个大同知县加以折磨?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如今大明已经接受了俺答的无条件归降,正是开关互市的关键时期,大同在皇上眼中必是弥足关键。 又适逢大同巡抚龙大有因边军私用被羁押回京。 大同总兵周尚文此前又在复套朝议时受他攻讦,也正在京城述职。 如今大同只剩下了知府和代王,已经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权力真空,这便给了他发挥的余地! 皇上此前明里象征性的罚了鄢懋卿三年俸禄,降秩三品,暗里却封他做了五品奉议大夫,还将他的夫人荫作五品诰命夫人。 这便已经足以证明,沟通俺答的事鄢懋卿是真正办进了皇上心里。 甚至恐怕还不止于此,暗地里应该还有比降服俺答更要紧的事情,皇上亟待有人去办,说不定就与开关互市相关。 也是因此,翊国公郭勋才会再次被皇上任命为山西巡按前往大同。 而皇上如此安排,恐怕也是担心郭勋能力有限,因此将计就计,命自己前往大同协助…… 他若是连这些事情都想不明白,丝毫不能领会皇上的真实用意,此前又凭什么受到皇上青睐,出任最受皇上重视的礼部尚书?! …… 轻松惬意的翘课时光总是那么轻松惬意。 甚至现在就连翰林院每月一度的馆试,都没人前来通知鄢懋卿应试了。 因为完全没这个必要,馆试不过是结束三年馆课之后,散馆选官时的一项考评依据罢了。 而散馆选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留在翰林院做个编修,或是成为六科给事中那样的言官而已。 那都不过只是七品官员,鄢懋卿这个和翰林院最高领导翰林学士品级相同的正五品官员,还有什么必要在意这种考评? 不过今天,鄢宅还是迎来了一个翰林院官员和一个特殊的客人。 这个翰林院官员不是旁人,正是此前与鄢懋卿闹得有些不太愉快的杯具状元沈坤。 而另外一个特殊的客人,则更加令鄢懋卿肃然起敬。 此人名叫吴承恩,竟是沈坤的小舅子。 嘉靖十年他与沈坤一同参加乡试,结果沈坤中了举人,他却名落孙山。 然后如今沈坤已经成了新科状元。 吴承恩则刚刚经历了第四次乡试落第,已经是一个莫欺中年穷的苦逼老秀才了。 不过鄢懋卿却知道,后世四大名著中的《西游记》,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就让鄢懋卿不肃然起敬都不行了。 (本章完) 第123章 杀进京城比考进京城更容易? 第123章 杀进京城比考进京城更容易? “见过上官。” 沈坤也早已知道鄢懋卿现在是正五品官身的事。 心中虽对他上回敝帚自珍的表现略有微辞,但还是端端正正的施了一礼。 说起来,最近鄢懋卿虽然总是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告假不去,但他在翰林院的名声却反倒蒸蒸日上。 这完全得益于翰林院侍读学士陈英达的大力称赞与宣扬。 这个在翰林院任职几十年的老学究,从来不附庸权贵,翰林院上下几乎没人从他口中听到一句好话,开口就是差评!差评!还是差评! 但不知为何在得知鄢懋卿已有五品官身之后,竟忽然一反常态,对其赞口不绝: 位显不忘本,好评! 擢升念师恩,好评! 功成未骄矜,好评! 甚至陈英达还着重提起了一件如今已经被人们忘却的往事。 就是翰林院开馆前一日,鄢懋卿挨了皇上廷杖前来向他告假的那件事…… 通过陈英达的描述,鄢懋卿更被塑造成了敢于向皇上直谏的诤臣,成了值得所有翰林人学习的荣誉庶吉士,而那顿廷杖便是天下最显赫的功勋。 这事真没人反驳得了。 毕竟翰林院向朝廷输送人才的主要方向就是科道言官,科道言官最大的任务就是直谏皇上。 若是有谁在谏言的过程中骗来了皇上的廷杖,那声望和名誉必是一日千里,就连教过他的老师都脸上有光。 而鄢懋卿此前挨了廷杖的事之所以没人在意。 一来是因为鄢懋卿也没对外透露过究竟是因为什么事; 二来则是因为他的那封殿试答卷刚曝光不久,名声本就不佳,没人敢为他说话。 而如今在陈英达的自由发挥和宣扬下,鄢懋卿竟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唯一一个尚是庶吉士便敢直谏皇上的诤臣,成了所有翰林人和御史言官都应该学习的指路明灯! 用陈英达自己的话来说,这就是“好评中的上上好评”! 这也就是鄢懋卿最近没怎么去翰林院,还没有听说这件事,否则他非得气到吐血不可。 谁能想到他只是不愿羞辱一个倔脾气老学究而已,这老学究居然转头就恩将仇报至此,给他搞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来。 到底还能不能让他顺顺利利的致仕回乡了…… “不必多礼,请吧。” 鄢懋卿笑着还了一礼,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虽然不知道翰林院已经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但对沈坤还是略微有些忌惮。 不是忌惮沈坤这个人,而是忌惮沈坤那张几乎言出法随的乌鸦破嘴! 因为在毫无防备的得了五品官身之后,鄢懋卿立刻进行了一次深刻而细致的反省。 结果在反省的过程中,他很快就想起了那日沈坤拂袖而去时说过的话: “二位的忠告沈某铭记于心,也祝愿你们二人越爬越高!告辞!” 这句话对于鄢懋卿来说,不仅可以与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相提并论,还能与他在宫变发生之后,进宫对陶仲文一通胡搅蛮缠,居然就稀里糊涂的破案立功的事交相呼应。 这就让鄢懋卿不得不怀疑,事情最终发展成这样,是否与沈坤这张乌鸦破嘴存在不清不楚的关联…… “在下吴承恩,见过牛笔山人。” 吴承恩口中说出的称呼,倒令鄢懋卿吃了一惊。 牛笔山人,这是他此前找刘掌柜出版《玄破苍穹》时的自号笔名。 吴承恩能够说出这个自号笔名,岂不是说明他也已经看过了《玄破苍穹》? 心中带着“班门弄斧”的心虚,鄢懋卿也连忙以吴承恩的自号相称,施礼说道: “见过射阳山人,射阳山人也先请坐。” 吴承恩闻言意识一怔: “牛笔山人怎知在下以此为号,难道牛笔山人也看过在下的文章?” “这是自然,有几个人没看过你的……” 鄢懋卿刚要回答,语气立刻又是一滞……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如今《西游记》还没出来呢! 据史书记载,吴承恩应该是明年才能完成《西游记》的初稿。 而且还仅仅只是初稿而已,然后他还会继续参加乡试,继续落第,一直到七八年后也没中举,最后只能托关系去了南京国子监读书,然后补了个岁贡生,又在选官环节中惨遭淘汰。 如此一直到了嘉靖三十五年,吴承恩才终于混了个知县,又在一年多后受人诬告,不得不回到家乡归隐。 在这之后,一直到万历元年,《西游记》的正稿才正式完成。 并且再到了万历二十年,也就是吴承恩贫老以终的十年之后,才正式出版…… 不过说起来,历史上吴承恩受诬告致仕的时间,正好与沈坤受诬告死于锦衣卫中的时间重合。 而历史上沈坤组建状元兵的时间,也正好与吴承恩打算投笔从戎,参军抗倭的时间重合,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未成行。 另外,吴承恩也的确有一个名叫吴承嘉的姐姐,也的确是嫁给了“沈氏”为妻。 如此去想的话,吴承恩与沈坤这层令鄢懋卿感到意外的亲家关系貌似就瞬间合理了许多…… “哈哈哈,侥幸看过一些,幸会幸会。”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立刻打了个哈哈,悄然修正了自己险些漏嘴的话。 想想《西游记》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就算出现了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版。 毕竟朱厚熜推行的是崇道禁佛的政策,吴承恩《西游记》中却把佛教抬得那么高,再加上书中又有那么多暗讽官场的内容,甚至玉皇大帝的形象细想都疑似是为了丑化朱厚熜,或是贬低朱厚熜推崇的道教而故意为之。 总之这书只要一出来,恐怕立刻便会被朱厚熜视作禁书。 届时不管是吴承恩本人,还是出版的书局都将受到牵连,后果相当严重! 鄢懋卿不由又想起了书中“大闹天宫”的经典桥段。 若只看这个桥段,再结合吴承恩一生的境遇……这个家伙在撰写《西游记》的时候,极有可能还产生过类似黄巢那种“杀进京城比考进京城更容易”的想法吧? 如此想来…… 总觉得沈坤和吴承恩身上似乎还存在着一些可以助自己顺利致仕回乡的闪光点呢! 唉唉唉,这些闪光点咋还越来越刺眼了呢?! (本章完) 第124章 尽管来攻讦我吧! 第124章 尽管来攻讦我吧! 如此待两人落座之后。 鄢懋卿已经换了另外一副嘴脸,像咕噜见到了至尊魔戒一般,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在两人身上不停打转: “不知二位今日前来府上所为何事?” 沈坤被鄢懋卿盯的心里发毛,下意识将吴承恩推了出来: “上官见笑,其实是下官这小舅子听闻下官与上官如今同在翰林院,不断央求下官为其引荐,下官实在拗不过,因此厚颜前来叨扰。” “在下也是多方打听,才知上官就是写出了《玄破苍穹》这部奇书的牛笔山人,因此不得不前来拜访!” 吴承恩倒也并不扭捏,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不知射阳山人有何指教?” 鄢懋卿闻言只觉得越发心虚。 这玩意儿说是奇书倒也不为过,毕竟这年头压根就没有爽文,的确突出一个“奇”字。 但要说什么文学价值,鄢懋卿就算是眼睛长到头顶上,也断然不敢将这书与《西游记》相提并论,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东西。 如何能得吴承恩如此关注,这不倒反天罡了么? 然后就听吴承恩接着又道: “在下只是有一事不解,听书局的人说牛笔山人已经封笔,为何不继续写下去了呢?” “呃……最近不是升官了嘛,在朝为官自当以国事为重,怎可因小废大。” 鄢懋卿迟疑了一下,心说这位不会是来催更的吧,嘴上却说了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借口。 “上官得接着写下去呀!” 吴承恩立刻又鼓起眼睛眼巴巴的道, “否则如今中断的地方这般不上不下,对看过此书的人而言未免也太过……遗憾了吧?” “……” 鄢懋卿明显能够感觉到,吴承恩那“遗憾”二字本来应该是两个脏字,只是碍于他这正五品官员的身份,话到嘴边才不得不强行咽了回去。 原来还真是当面来催更的,看那眼神只怕就差带着刀片来了…… 不过这也正是后世爽文的强项之一,那些个网络写手哪一个不是深谙断章之道的狗东西。 鄢懋卿本来就是中译中的文抄公,在抄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就将这种不当人的东西一道抄了进去,甚至在这种期刊模式下,还故意放大了一波。 这玩意儿和文学性无关,和书的深度也无关,和读者的文化修养也无关。 只要是开头能够让读者代入进来,再牵扯起读者的情绪和期待,然后在读者情绪和期待起来的时候戛然而止,就算真正断成了。 看吴承恩现在的样子,应该就只是一不小心被代入了进去…… 那这恐怕就更气人了! 毕竟断章狗虽然可恶,但肯定远没有太监了的断章狗可恶。 就连鄢懋卿自己都无法想象,当他在看到一本书临近高潮时断在了要紧地方,然后那狗写手又直接就这么太监了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精神状态。 他觉得如果自己知道那狗东西住在哪里,应该也会直接找上门去…… 要不……来个大纲遁? 迎着吴承恩略带恨意的巴巴目光,鄢懋卿考虑了一下,果断来了一波颇为透彻的剧透: “射阳山人不必这般心焦,其实后面也没什么可看的。” “不过就是主角收集了异火榜上的七种异火,又得了绝世高手的传承,顺便还收了几个红颜知己,最终与前面敌人实力放大一万倍的敌人大战三百回合胜利之后,重新回到最初的原点隐居罢了。” “过程亦是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每遇到一个敌人就放大一点实力而已,连脑子都不需要动。” “十倍、百倍、千倍,不断重复相同的路数,如果感觉实在编不下去了,就换一个场景从头开始,继续重复相同的路数。” “大概……就是如此而已,是不是很无聊,还有必要再看下去么?” “……” 吴承恩闻言一怔,果然已经有了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甚至都感觉自己都已经可以替鄢懋卿续写了。 可是为什么感觉面前这个正五品官员比刚才更可恨了呢? 沈坤亦是瞠目结舌,顿时对鄢懋卿又有一重新的认识,此人是懂得怎么让一个人彻底死心、甚至不可谓不诛心的。 所以此前遭他用“无可奉告”四字搪塞的制倭之事,应该也不用再指望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却听鄢懋卿又呵呵笑了起来: “对了,沈修撰,上回在翰林院时人多眼杂,有些话实在不便当众提及,因此只能回绝了你,你不会因此误会我吧?” “欸?上官这话的意思是……” 这次换成了沈坤怔住,满脸意外的望向鄢懋卿。 他哪里会知道,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 那时鄢懋卿还不是正五品官员,甚至不知道朱厚熜已经暗赏了白露,还想着再搞点什么小事就可以顺利致仕回乡,因此不愿牵扯太多的因果。 而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不搞点稍微大一些的事,以他现在的身份,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实现致仕回乡的目标。 “南方时常遭受倭寇海贼袭扰的事,我亦早有耳闻,若果真能为我大明百姓尽些绵薄之力,我自是当仁不让!” 鄢懋卿挺起胸来,义正严词的道, “只不过据我所知,南倭之患,其势幽深,非若北虏之明也,二者殊质,不可同法而治,固当异术而御。” “因此必须从长计议,不知沈修撰是否认同?” 沈坤闻言瞬间直起身来,惊喜的望着鄢懋卿,起身郑重施礼: “上官所言极是,只是不知上官有何见解?” “在我看来,如今首要之务,便是先使皇上将倭患重视起来,如此方才能有下文,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鄢懋卿正色道, “我曾看过射阳山人的文章,而沈修撰又是新科状元。” “你二人的文笔自然不在话下,又曾亲眼见过倭寇袭扰乡里百姓。” “便请二位将所见所闻进行一些文艺上的夸张,尤其将倭寇的凶虐残暴夸大百倍,撰写成文交由我全权处置。” “为了南方百姓免于倭患,我想二位应该没意见吧?” 说着话的同时,鄢懋卿已经想通透了。 你们两个倒霉蛋一边待着去吧! 这一世倭患之事由我来开头才最为合适,届时触动了南方大量官员和世家商贾的利益,尽管联合朝臣来攻讦我一人便是。 不怕你们不来,只怕你们力度不够,不能助我致仕回乡! 至于解决倭患的方式。 鄢懋卿心中也不是没数。 历史上的方法其实就短期、中期和长期三种方式: 短期:在战场上给予倭寇毁灭性打击,稳住局势; 中期:招抚海贼,分化瓦解沿海海贼与倭寇的联盟; 长期:开放海禁,满足沿海人民的生计和贸易需求,从根本上铲除了“倭患”再生的土壤。 但在鄢懋卿看来,其实贸然开海对大明的危害也同样不小,甚至可能比“倭患”更大。 因为这个时期,倭国已经发现了产量巨大的石见银山,而西班牙也已经到达了银矿资源极为丰富的南美洲。 一旦开海将立刻有大量的白银涌入大明,虽然短期内的确能够促进大明的经济活动,但这也等于大明朝廷将手中的铸币权拱手相让。 等到后续欧洲开始全面战争,西班牙从南美大陆上运来的白银急剧减少时。 已经丧失了铸币权,无法对市场进行有效调控干预的大明。 财政便会立刻崩溃,迅速被拖入亡国危机! (本章完) 第125章 糟糕,吴承恩学废了! 第125章 糟糕,吴承恩学废了! 从鄢宅出来时。 沈坤和吴承恩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如此沉默的行走了许久之后,两人忽然又看向对方异口同声的说了一句: “他人还怪好的嘞……” 然后沈坤抢先追问了一句: “小舅子,你又是觉得这位上官哪里好?” “牛笔山人虽不以我的老师自居,但却在尝试教会我如何著写一部脍炙人口的好书!” 吴承恩脱口而出。 “啊?” 沈坤不由一怔,这又从何说起?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鄢懋卿刚才不过是对这个小舅子说了几句令他死心、甚至诛心的话罢了。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目的的话,其目的也应该是打消吴承恩对《玄破苍穹》的期待,别再跑来里劝他继续不务正业,妨碍他步步高升。 “姐夫有所不知,牛笔山人刚才的那番话虽然听来寻常,对于一个读书的人来说颇为残忍。” 吴承恩沉吟着道, “但对于一个著书的人来说,尤其对我来说,却是揭露了一部书籍循序渐进、引人入胜的深层逻辑。” “再结合他此前那部书中呈现出来的一些在其他书籍中不常见到的路数,若静下心来细细去想,便可总结出一套放在如今极为罕见的著书技法。” “在我看来,说是‘听他一席话,胜著十年书’亦不为过!” “姐夫应该知道,如今著书虽可留名传世,但其实难有实际收益。” “故而多数著出了传世著作的文学大家,生前皆是穷困潦倒,需依靠亲朋好友资助过活,正如我如今乡试落第,又不得不跑来京城投靠姐夫。” “但我却听闻,这位上官的这部书,在鹿鸣阁以期刊形式刊印出版,销量颇为喜人,每月皆可为其挣得数两银子的实际收益。” “因此我私以为,以我的文笔见识,若再将他教给我的著书技法融会贯通,未必不能自此自力更生!” “……” 沈坤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个小舅子文采绝不低于自己,十多岁时就以文才出众而享有盛名,科举的八股文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思想上略微有些执拗,以至于总是用力过猛,在一众考生中显得离经叛道。 因此他的八股文才始终无法获得读卷官的青睐,甚至使得读卷官根本不敢圈点,这应该就是他屡次落地的真正原因。 对此他也曾劝说过这个小舅子,可是始终收效甚微,毕竟改变一个人的思想有时就是比杀死一个人更难。 就像现在,他就觉得这位小舅子的思想又跑偏了…… 这明显不是此行应该重点关注的问题吧? 正如此头疼的时候,就听吴承恩接着又正色道: “姐夫,方才牛笔山人命我们写文,我认为这其实是一次对我的考验,正如老师检验学生的学习成果。” “姐夫自幼研习儒家经典,平日也只写一些八股散文,显然像我这般擅长文艺上的夸张,文章一定无法达到牛笔山人的要求。” “因此文章交给我即可,且看我如何令牛笔山人赞不绝口……” …… 五日后。 “这也太好看了吧?!” 鄢懋卿看着吴承恩刚刚亲自送来的文章,心中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这行文,这修辞,这详略,这设计,这反转,这大明本土化的俏皮话,这配在文中的优美诗文…… “就没了?” 鄢懋卿几乎一口气看到了最后,再往后翻已经没有了下文,顿时有一种抓耳挠腮的冲动。 断章?! 这熟悉的套路,这恍如隔世的感觉…… 吴承恩居然用的也是期刊的写作形式,如今只先写出了接近万字的一期,而且在期待感几乎拉满的同时,强行断在了最要紧的地方,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鄢懋卿无言以对,他本意只是想让沈坤和吴承恩代写两道夸大倭患的奏疏,然后以自己的名义呈递上去…… “依照牛笔山人的要求,目前只写了这么多,恳请山人不吝赐教。” 吴承恩微微低头,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姿态。 “这……” 鄢懋卿难以置信的望着吴承恩,脑子里面嗡嗡作响,似乎听到阵阵耳鸣的声音。 我……究竟做了什么啊?! 一个名垂千古的文学大家,一个写出了《西游记》的惊世文豪,如今竟取了后世网文所长,写出了这样一部杂交话本? 这叫什么? 这叫一个厨子不但精通厨艺,居然还学会了兵法! 但……这是全方位吊打的感觉! 回想起自己那部中译中的《玄破苍穹》,与如今吴承恩只用了五日写出来的《破倭记》相比。 简直就如同一个三岁稚童站在一个绿巨人面前,竟是显得那么幼稚,那么生硬,那么鄙陋,那么相形见绌! 这就是吴承恩!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这是何等可怕的悟性,这是何等骇人的滑坡,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不愧是吴承恩! 就凭那么一部太监的网文,就凭那么一通恶毒的剧透。 他便能够一点即通,非但轻而易举的掌握了网文所长,而且大有一举将“前浪”拍死在沙滩之势? 这不误人子弟么? 后世成为四大名著的《西游记》还有机会成书,或者说写出来之后还能是自己熟知的那本《西游记》么?! “如何?” 吴承恩还在眼巴巴的等着鄢懋卿做出评判,见他面色一变再变,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汝忠兄,以后叫我景卿贤弟即可……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鄢懋卿回过神来,神色越发古怪。 “这……牛笔山人请讲。” 吴承恩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逾越,只是心中好奇的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一直有在构思一部话本吧?” 鄢懋卿真起身来,极为郑重拜道, “求你日后撰写这部话本的时候,一定要凭自己最初的想法去写,务必力求返璞归真,万万不可摒弃初心,我真心实意的求你!” “???” 吴承恩不由一怔,连忙诚惶诚恐的起身搀扶, “牛笔山人折煞我也,在下如何当得起如此大礼!” “什么都别说了,快回去写下一期吧。” 鄢懋卿当即六亲不认,一边推着吴承恩向外走,一边口口声声的催促, “写完第一时间送来我这里,待我细细看过之后,再替你拿去鹿鸣阁刊印出版,分成一文不会少了你的!” 既然《玄破苍穹》都卖得出去。 那么这书一旦刊印出来,绝对只会更加卖座! 如此“倭患”之事也将随着这部书的传播,逐渐在京城造成一定的反响,引起舆情上的议论。 何况朱厚熜本身也是个喜欢看话本的人。 他连郭勋那部往自己先祖脸上贴金的《皇明开运英武传》都看得下去,甚至因此将郭勋从武定侯升为翊国公。 那么吴承恩的这部《破倭记》只要引起了一定反响,就一定可以进入其视线,并且提前引起他对南方倭患的重视! (本章完) 第126章 反书! 第126章 反书! 见到鄢懋卿命人送来的第一期《破倭记》稿件时,鹿鸣阁的刘掌柜自是喜出望外! 如今他和看过《玄破苍穹》的那些人一样,也正处于书荒之中。 不过不同的是,他是无书可印的书荒,而非无书可看的书荒。 自打鄢懋卿坚决太监以来,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点起色的书局,立刻又陷入了那种只能依靠出售以往老书存货勉强维持的半死不活状态。 而他也不得不继续每月腆着脸前往翊国公府“要饭”,用于填补下面那些印刷工匠的工钱亏空。 谁他娘的不想站着把钱挣了啊? 可鄢懋卿非要做个可耻的太监,那书他又续写不出来,他又能怎么办? 好在如今鄢懋卿忽然又良心发现,看在他已经为其办了两次脏活的情谊上,重新送来了稿件出版,鹿鸣阁终于又可以开工了! 最重要的是。 刘掌柜赫然发现,这次《破倭记》的水准明显又比之前的《玄破苍穹》上了好几个台阶! 因此就算有之前的太监黑历史,刘掌柜也依旧充满了信心,觉得大部分被《玄破苍穹》伤了感情的人们肯定还会一边谩骂一边买账。 所以这回他咬了咬牙,只第一期《破倭记》就直接刊印了五百册! 事实证明。 他虽然没有撰写话本的水平,但对书籍的市场判断却依旧在线。 五百册! 短短三日便已售罄,如今已经不得不连夜加印! 只不过这一回当面威胁他,要是这部书再无故中断,就砸了鹿鸣阁的人比较多而已。 嘁! 这种威胁听听也就罢了,他会害怕么? 也不出门打听打听鹿鸣阁是谁的产业,京城有几个人敢与翊国公过不去? 不过刘掌柜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却也是衷心祈祷鄢懋卿这回别再太监了。 他若是再太监一回,鹿鸣阁的名声臭了不说,他那个“牛笔山人”的自号肯定也将臭不可闻,说不定自此可以“汝母婢”之类的脏话相提并论。 以后街上读书人梗着脖子吵架,没准儿一开口就是“你是牛笔山人”、“你才是牛笔山人”、“你全家都是牛笔山人”、“你全族都是牛笔山人”之类! 他相信那些读书人干得出来这种事。 毕竟读书人骂人才是真的脏,读的书越多骂的就越脏…… “唉,说起来还是得勤催着点鄢公子,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免得他如今不差银子便满不在乎。” 刘掌柜望着后堂忙忙碌碌的印刷工匠,只觉得自己的生活重新充实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 “我这何尝不是为了鄢公子的名声着想……” …… 再过几日。 当吴承恩将第二期《破倭记》稿件送到鄢懋卿面前时。 鄢懋卿那颗因为冒名将这部书出版,彷徨中带了几分愧疚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了下来,拿出一锭银子对吴承恩大加赞赏: “汝忠兄写的很好,就这么写下去!” “这是上一期鹿鸣阁送来的分成稿酬,有了这样一个好的开头,今后的分成只会越来越多,一定要再接再厉。” 他果真没有看错吴承恩。 这个家伙心中的确潜藏着“杀进京城比考进京城更容易”的贼心。 只不过纵观他历史上那憋屈的一生,应该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范畴。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嘉靖这一朝,皇帝和大臣个顶个的强悍,没有给他施展“雄心壮志”的机会和空间。 反正如今才刚写到第二期,吴承恩就已经憋不住开始“夹带私货”暗讽时政了。 这期稿件虽然依旧精彩,甚至比第一期更加精彩。 但也进入了正式给读者上世界观的节奏。 在吴承恩的描述中,已经出现了一些位高权重的南直隶官员、威震东南一带的世家商贾、还有朝廷负责海禁事宜的总兵、海道史之流…… 这些官员、世家与商贾虽然在书中都使用了化名,但官职名称却能够与明朝官场上的官职一一对应。 而相关他们的剧情,则无一不是收受贿赂大开方便之门、违反海禁默许海贼贸易、与倭人和西方夷人内外勾结、伪装海贼参与走私从中获利之事。 这剧情一旦放出来。 无异于公然揭开了盖在大明南方官员与东南世家商贾头上的遮羞布,将不能上称的事情端到了阳光之下。 毫不夸张的说,这种书放在后世的网文中,都是要直接被404的禁书。 放在如今这个时代…… 这就是在打朱厚熜的脸,在打那些南方官员和世家商贾的屁股。 甚至广泛传播开来可能还将煽动起大明百姓的反动情绪…… 这对于朝廷而言,就是一本“反书”! 大明一朝的文字狱虽然没有清朝那么激烈,但并不代表朝廷就能容得下这样一本“反书”! 所以鄢懋卿的心彻底安定了。 他这怎么能算冒了吴承恩的名,夺了他的书呢? 他这分明是在替吴承恩挡灾,如此苦心吴承恩又怎么能不担待着点呢? 大不了等这件事彻底过去之后,吴承恩也不会因这本“反书”受到牵连的时候,公开为其正名便是,反正他又不是图名。 …… 然而鄢懋卿并不知道的是。 吴承恩虽然并未在他面前对这种做法提出质疑,但想了两日之后,还是忍不住向沈坤吐露出了心中的不满: “姐夫,我觉得这个鄢懋卿可能只是在利用我。” “何出此言?” 沈坤不解的道。 “前些日子我依他所言写出文章交给他之后,他将文章拿去鹿鸣阁刊刻出版。” 吴承恩紧紧皱着眉头,不无郁闷的道, “虽然事后给了我不菲的分成酬劳,但却只署了他一个人的号称,未曾提及我半个字。” 任何一个文人都将自己的文章视作亲生子嗣,内心自是不太容易接受这种事情,这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这……” 沈坤沉吟了片刻,也是蹙起眉头道, “此事虽然的确有失德行,但那日我们在他府上时,已经亲口答应了他,文章由他全权处置不是?” “人不可言而无信,既然你也应下了此事,如今又怎好再提出质疑?” 吴承恩点了点头: “所以我并未与他提及此事,只是与姐夫你私下里说说。” “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若他果真能使皇上重视起东南倭患,你受此委屈倒也不算屈了……” 沈坤话才说到一半。 便听外面忽然传来家仆的声音: “老爷,崔给事前来拜访老爷!” 紧接着就又传来他在朝中为数不多的知己,兵科给事中崔恒激动的声音: “伯载贤弟,你们翰林院近日可是出了一个秉笔直书的诤臣啊。” “快出来看看此书,终于有人为你时常挂在嘴边的倭患公开发声啦,这绝对比你上疏有用!” (本章完) 第127章 吾辈朝臣之楷模! 第127章 吾辈朝臣之楷模! “翰林院近日出了个秉笔直书的诤臣?” 沈坤闻言一怔,这种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哦对! 如果非要强行联系的话,翰林院最近还真是出了一个曾经骗到过皇上廷杖的“诤臣”。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干脆连馆课都不上的鄢懋卿。 不过这完全是被陈英达吹捧出来的,翰林院的官员与庶吉士都只是不愿与陈英达这个倔老头争辩,听一听也就罢了,其实没几个人是真心实意的信服。 至于能够为翰林院中能够为倭患公开发声的诤臣…… 沈坤一时之间更加想不出来会是谁了。 毕竟自他中了状元出任翰林院修撰之后,因为两次尝试上疏奏明倭患之事,非但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还因此受到了翰林学士的私下警告。 自那之后,翰林院有几位此前待他还算不错的上官就开始疏远于他,而他也被调去做起了修撰前朝实录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 反倒是与他一同进入翰林院出任编修的榜眼潘晟和探邢一凤,如今在院内颇受几位学士重用。 至于在他面前明确表示“当仁不让”的鄢懋卿嘛…… 看他如今做的事情,沈坤也觉得也不太靠谱。 毕竟一个真正正直的人,应该做不出剽窃他人文章的下作事来,因此才对吴承恩说“先走一步看一步”。 心中带着这样的疑问。 沈坤领着吴承恩从房内快步出来,迎接上了崔恒: “良育兄,不知你说的这位肯为东南倭患发声的诤臣究竟是谁?” “你自己看吧!” 崔恒一把将手中的书籍拍在沈坤胸口,颇为豪放的道。 沈坤连忙用手接住,放眼看去。 只见这书的扉页上应有四个楷体大字,名为《破倭记(二)》。 这三个字的侧面还有一列小字: ——牛笔山人著。 “欸?!” 沈坤不由的又愣了一下,还疑惑的看了凑在一旁的吴承恩一眼,这不正是鄢懋卿的自号么? 那日吴承恩将为鄢懋卿撰写文章的事大包大揽下来之后。 他因为在翰林院琐事实在繁忙,便没有再分心过问此事,就连去鄢宅送文章都是吴承恩自己去送的。 因此根本不知道吴承恩究竟写了什么文章,文章中又写了什么内容,只知这个小舅子将文章送去鄢宅之后,鄢懋卿看起来十分满意…… “……” 迎着沈坤疑惑的目光,吴承恩眉头紧锁,微微颔首。 意思是说:姐夫,这书就是我写的,你看,上面没有我的署名! “……” 沈坤会意,心中却更加疑惑。 如果只是剽窃吴承恩的文章刊印出版,怎么能叫做为公然倭患发声呢,这应该最多只能算是铺垫吧? 难道问题就出在这书里? “良育兄,先请进屋落座,我先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说不迟。” 沈坤随即将崔恒引入客堂,交待家仆为其斟茶,自己则捧着书细细查看起来。 “伯载贤弟不必在意我,自便便是。” 崔恒也并不催促,只是坐在一旁笑盈盈的望着他,观察他看过书后是何反应。 然后。 就见沈坤不久之后便蹙起了眉头。 随后又面露惊色,不时眼中又浮现担忧,直至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面色已经失去了一丝血色…… “伯载贤弟,如何?” 这反应与崔恒预料的完全不同,终于忍不住在沈坤合上书的那一刻开口问道, “我已问过鹿鸣阁的掌柜,这一册书籍才出来一个上午,便已售出八百余册,若假以时日,起码可售出数千册,其中的内容定可在京城引起热议。” “如此东南倭患之事,也必将掀起舆情!” “这不正是伯载贤弟你所希望的么,为何此刻却不见你拍手称快?” 沈坤闻言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先将书籍递给了吴承恩查看,然后才不无担忧又意有所指的道: “良育兄,此事虽是我之所愿,但著作此书的人,恐怕将面临不小的麻烦吧?” “伯载贤弟的担忧的确不无道理。” 崔恒完全收敛起笑容,点了点头正色道, “因此我方才才说,翰林院出了一个秉笔直书的诤臣。” “书中影射官场黑暗,官员与地方富商、海贼、倭夷勾结,徇私贪腐的内容过于直白。” “这便是撕破了朝廷的脸面,恐怕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也不是皇上希望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的,此人必为皇上不喜。” “书中的这些违法之事本就取证困难,若有人借机弹劾此人妖言惑众,捏造事实,诽谤朝廷,皇上为了安抚天下民心,维护朝廷的公信,八成也只能借坡下驴。” “届时此书将被列为反书。” “而此人,只怕也将受到皇上惩治,用作杀鸡儆猴。” “……” 听到这话,吴承恩的身子不由抖了一下。 他已经大概翻了一遍,可以确认书中内容皆是出自他手,甚至连一个字都未曾改动。 只是他却并未想过,这样一篇文章,竟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甚至令鄢懋卿身陷如此险境…… “良育兄,失陪一下。” 沈坤注意到吴承恩的异样,而他如今也急需要向这个小舅子确认一件事,如此才能决定下一步应该如何施为。 于是他站起身来,将吴承恩叫到堂外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篇文章可的的确确是出自你手,是否有所改动?” “是,没有任何改动……” “那么鄢懋卿可仔细看过这篇文章?” “他那日是当着我的面一页一页翻看的,还鼓励我再接再厉……” “……” 沈坤瞬间明白了始末,闭上眼睛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胸中随之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敬意,难掩鼻腔中泛起的阵阵酸涩。 良久之后。 “呼——鄢懋卿真乃吾辈朝臣之楷模,忠肝义胆之义士也!” 随着这口浊气缓缓吐出,沈坤仰天长叹一声。 说完他已迈着大步折返回客堂之内,正色说道: “良育兄,你所言不差,本该皆是诤臣直臣的翰林院,终于出了一个秉笔直书的诤臣!” “有此诤臣,实乃大明之福,我虽人轻言微,誓与鄢懋卿共同进退,倘若他日后有难,必当舍命营救。” “不知良育兄是否愿与我一同为其造势,助其一臂之力?” (本章完) 第128章 难道没错就不能被君父骂几句了么? 第128章 难道没错就不能被君父骂几句了么? 乾清宫。 “嗬哈……” 朱厚熜像往常一样翻阅着面前的奏疏,查看着附在奏疏上面的内阁票拟,伸了一个懒腰的同时,竟不由的怀念起了夏言还是内阁首辅时的时光。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夏言此前那个内阁首辅,比现在这三个阁臣称职多了。 原本他还想着如今内阁有三个阁臣,而他又没有立刻选出内阁首辅,可以在三人之中养蛊出一个得力之人呢。 结果原本翟銮那口不粘锅也就不说了。 最近入阁的许赞和张璧居然也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斗志。 三个人非但在内阁玩起了相敬如宾的戏码,共同商议出来的票拟也都是模棱两可的中庸之策,几乎事事让他亲自决断,真是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贯彻了个彻底。 也不怪此前有人弹劾三人难堪重任,致使一些朝中要务停滞错乱,借故推举严嵩入阁。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再想想夏言之前做内阁首辅的时候,如果不提那些令他感觉受到冒犯的琐事。 那个老东西也是真能扛起内阁的担子,令整个朝堂事务井井有条,使他在处理政事时省心省力,否则他又怎会容忍那老东西的傲慢无礼? “皇爷,若是有些疲倦了,不如今日便先歇着吧?” 黄锦怎会看不出朱厚熜的疲惫,一边轻手轻脚的拨弄蜡芯,一边轻声细语的劝道。 若换在此前,朱厚熜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过最近他才刚刚支棱起来,正是心劲儿充足的时候。 于是看了一眼案几上只剩了一小半的奏疏,最终还是提了提精神,开口说道: “也不多了……有没有什么提神醒脑的东西,给朕找些过来。” “皇爷,说起提神醒脑……” 黄锦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去从一沓子奏章中抽出一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奏疏,双手呈递过来, “这道奏疏中的内容,或许能够为皇上提神醒脑,请皇上过目。” “什么奏疏竟有如此功效?” 朱厚熜心中一疑,随即接过翻开查看。 这是一道弹劾奏疏,弹劾的是一部名为《破倭记》的话本。 奏疏中称这部话本在京城已经传播数千册,并节选了其中的几个片段,甚至还附有一首选自话本中的诗文,诗曰: “紫禁城深谏臣稀, 奏章皆作锦绣辞。 莫言天下无弊事, 朱笔一点尽成痴。” 而这道奏疏,弹劾的正是此书妖言惑众、诽谤朝廷,请求将此书列为禁书禁止传播,将著书的作者抓捕归案,以儆效尤! 与此同时。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也在奏疏中附上了一纸票拟,而且这回并非模棱两可的中庸之策: 【是书妖言惑众,谤讪朝堂,大损国信,臣等奏请黜为禁书,械作者下诏狱,以正视听而儆效尤。】 不过这道奏疏朱厚熜只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猛打了个激灵,连身子都坐直了许多。 黄锦说的不错,这道奏疏果然提神醒脑! 非但提神醒脑,简直如梦中惊醒,心跳都随之变快了许多,怎么血压还有些高了呢? 因为奏疏中提到《破倭记》的作者居然是 ——牛笔山人! 朱厚熜亲自看过《玄破苍穹》,自然知道这个牛笔山人是谁的自号。 毫无疑问,又是那个冒青烟的东西,鄢懋卿!!! “黄锦,这《破倭记》你可曾看过?!” 朱厚熜“啪”的一声将奏疏拍在案上,吓得早有准备的黄锦顺势跪倒在地。 “奴婢并未看过……” “立刻去给朕找一部来,朕要好好瞧瞧这话本中还有什么能给朕提神醒脑的言论!” 朱厚熜大声斥道。 “奴婢遵旨……” “还有,立刻命人去将鄢懋卿召进宫来,朕今夜睡不着,这个混账也休想安然入睡!” …… 其实此时还并不算晚。 刚到亥时(21:00)而已。 这个时间若放在后世,对于许多人来说才是夜生活的开端。 不过放在这个时代,对于许多正经人家来说,已经是结束了一天生活与娱乐的休息时间。 鄢懋卿也是吃完了火锅唱完了歌,刚刚结束睡前娱乐,正处于贤者状态。 然后就遇上了麻匪一般的谒者和禁军,被从床上揪起来强行“护送”进了皇宫,见识了一回常人一辈子都未曾见过的亥时三刻的紫禁城。 “冒青烟的混账东西!” 刚进入走进乾清宫,鄢懋卿尚来不及行礼,殿上便已传来朱厚熜的呵斥, “这回你可知朕因何骂你?!” 鄢懋卿眼观鼻鼻观心,俯身跪下叩首: “君父此言差矣,君父是微臣的君父,微臣是君父的臣子。” “难道没有缘由,微臣就不能被君父骂上几句了么?” “嗤……” 没绷住! 黄锦虽经过严格的训练,但这回是真没绷住。 他跟着朱厚熜也算是阅人无数,可似鄢懋卿这般没脸没皮的臣子,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遇上,简直堪称插科打诨的魁首。 不过他也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忙不迭跪下认错: “皇爷恕罪!” 黄锦也真是服了鄢懋卿,他这辈子如履薄冰,在皇上身边谨小慎微。 不想今日竟能因这么一句话失了分寸,着实是极不应该! 皇上骂的没错,都怪这个冒青烟的混账东西,自打这个混账出现在皇上面前,如今他熟悉的一切都在发生改变,就连他自己也受到了影响。 “哼!” 朱厚熜瞪了黄锦一眼,终是没有降罪于他,冷哼一声又回头看向鄢懋卿。 随后“哗啦”一声,将一部书籍劈头盖脸的掷了过去: “好好瞧瞧,这可又是你干的好事?!” 鄢懋卿伏着身子瞟了一眼落在地上的书籍,正是他前几日委托鹿鸣阁刊刻的《破倭记(二)》,于是再次叩首: “回君父的话,这是微臣应该做的本分,微臣不敢居功。” “嘭!” 朱厚熜一巴掌拍在案上,厉声叱道, “你竟敢将妖言惑众、影射朝廷当做臣子的本分,还以功臣自居?” (本章完) 第129章 朱厚熜:你放你的狗臭屁! 第129章 朱厚熜:你放你的狗臭屁! “君父恕罪,微臣不敢。” 鄢懋卿伏身叩首。 他觉得现在问题依旧不大,毕竟朱厚熜得知此事之后,只是连夜将他召进宫来,而非直接将他打入诏狱。 只冲这一点,便可看出朱厚熜这回并非真正动怒。 现在朱厚熜的真实目的,八成是想先从他这里了解一下东南沿海的情况。 毕竟关于这个问题,朝廷中肯对他说实话的官员不多。 甚至可能连相关的奏疏都会被拦在乾清宫外,根本就到不了他的面前,更不会上升到朝议的高度…… 这件事,通过沈坤此前那两道石沉大海的奏疏,还有上疏之后立刻在翰林院受到上峰孤立的遭遇,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朱厚熜现在八成就是一个蒙鼓人。 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而从史书中的记载来看,关于东南一带的情况,朱厚熜被蒙在鼓里的事可多了去了。 且不说日后明明在抗倭之事中立了功却被诬陷死于狱中的沈坤。 还有同一时期取得“自军兴以来,战功第一”之功却同样被冒功诬告,最后斩首弃市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 鄢懋卿有理由怀疑。 朱厚熜只怕连嘉靖元年为了打开大明国门,对大明发动过“屯门海战”这场侵略战争,并在战败遁走之后被他明确下令东南官吏水军,只要见到悬挂相关旗帜的船只就立刻将其击沉的弗朗机人(葡萄牙人)。 如今已经通过贿赂广东地方官吏,重新取得了在香山澳码头停靠船舶和进行贸易特权,正赚钱赚的不亦乐乎的事情恐怕都尚且一无所知。 毕竟如今与朱厚熜接触的多了,他对这个大明天子的性子也越发了解。 像他这种将脸面和威严看得极重,还有那么点记仇和自私的人。 发生过当年那场“屯门海战”之后,弗朗机人若是不敲锣打鼓的前来认错称臣,公开赔礼道歉,将他的脸面给的足足的,将他的威严抬得高高的,继续贸易的事只怕是连窗户都没有一个。 另外鄢懋卿还知道。 再过个几年,弗朗机人就要以曝晒水浸货物为由强行上岸居住了。 并且不久之后还会正式开始定居,并选出地方首领、法官和4名商人代表,形成了管理内部事务的行政机构,逐步达成蚕食大明国土的侵略企图。 而这些行为都没有大明朝廷的官方背书,皆是地方官员欺上瞒下的默许行为。 甚至还有地方官员收受贿赂,协助弗朗机人将此事合法化。 如此一直到朱厚熜驾崩之后,终于在隆庆开海时促成了弗朗机人对香山澳的“租借”法案,助其将原本的非法驻军合法化…… 这种事朱厚熜绝对干不出来,哪怕像历史上一样在“壬寅宫变”之后移居西苑也干不出来。 这个自私的大明天子对皇权太过敏感,只想将皇权填满进大明的每一道缝隙。 有些事他做不到归做不到,但这种大明领土主权上的缺失,一定会被他视作皇权触手的折损,绝对无法容忍。 也是因此,哪怕早就可以与鞑靼通贡和解,哪怕鞑靼为了促成通贡,发起的入侵一次比一次激烈。 终其一朝也未能得偿所愿。 也是因此,哪怕十多年后倭患愈演愈烈,无数朝臣奏请堵不如疏,甚至倭寇本身就是大量朝廷官员与东南世家商贾施压的手段,只为促成开海贸易。 终其一朝海禁也并未废黜…… 当鄢懋卿在心中想着这些的时候。 “不敢?” 殿上传来朱厚熜气极反笑的怒骂, “你早就敢了!” “当朕第一回找见你时,你便敢以殿试点卷暗讽于朕!” “前几日查办宫变之时,你便敢以攻击陶仲文的话,字字句句揭朕之短!” “如今好不容易风平浪静,你却又著作此等反书影射朝廷,究竟又意欲何为?!” “……” 朱厚熜将话说明到这个地步,鄢懋卿终于不需继续揣测这个老谜语人的心思。 这个大明天子果然心如明镜,早就察觉到了他的有意冒犯,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容忍了下来,桩桩件件记在心里。 这种“加减法”在鄢懋卿看来,绝对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如果不能尽快结束这一切,继续让朱厚熜这么玩“加减法”的话,一旦加到一定的程度,可就不是能不能致仕回乡的问题了,而是能不能活着的问题。 既然如今已经话赶话说到这儿了…… “君父,若微臣所猜不错,应该是有人因此事弹劾微臣了吧?” 鄢懋卿微微起身,让自己的丹田气息畅通无阻,随即开口说道: “君父,请恕微臣直言。” “大明朝设官吏数万,东南倭患为祸百姓多年,竟无一人敢对君父言之,若微臣亦不言之,世人只会认为君父的失职,煌煌史册自有后人言之。” “微臣不禁要问,他们不言,我独言之,何为影射?” “我独言之,百官反而弹劾于我,他们是不是想让皇上留骂名于千秋万代?” “?!” 朱厚熜闻言一怔,自一年前太仆卿杨最因直谏被他廷杖致死之后,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了。 而他最厌烦的便是有人用这种以下犯上质问的语气与他说话,于是当即也来脾气,厉声喝道: “照你所言,我大明臣皆佞臣,独你一人是忠臣贤臣良臣?” “微臣只是直臣!” 惶惶之中,鄢懋卿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竟不自觉的脱口而出。 怪只怪朱厚熜这话递的太过精髓,与后世电视剧里的台词几乎如出一辙,让他根本没有办法不这么接下去。 “无父无君的直臣?!” 鄢懋卿毫不畏惧的态度,立刻让本就来了脾气的朱厚熜怒不可遏,豁然站起身来,眼中杀意纵横。 “君父,微臣四岁便无了父亲,家母守节将我带大,出而为官,家母便谆谆诲之,尔虽无父,既食君禄,君即尔父……” 电视剧里海瑞的这段经典台词鄢懋卿可太熟了,也是朱厚熜实在太过配合,恍惚之间他几乎不需要思考,每一个字都如同流水一般丝滑出口。 这简直是一种至高的享受! 令鄢懋卿不自觉的沉沦其中,全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仿佛身处梦境…… 下一刻。 “嘭!” 骤然响起的巨响瞬间将他拉回现实,殿上随即传来朱厚熜气急败坏的咆哮: “你放你娘的狗臭屁!” “满朝文武都知道你父母尚且健在,何来四岁便无了父亲,又何来守节将你带大的母亲?!” “你竟敢欺君,欺君之词张口就来,连草稿都不给朕打一个?!” “???” 黄锦也是一脸惊诧的回头望向鄢懋卿。 这厮是真正的勇士! 若非皇上立时将其揭穿,他都没反应过来,差点就信了他的邪,难怪这厮能将话本编的那般精彩…… (本章完) 第130章 朕也会:朕十二岁便无了父皇 第130章 朕也会:朕十二岁便无了父皇…… “呃?” 鄢懋卿亦是如梦初醒,随后瞠目结舌。 焯? 一不小心入戏太深,居然把海瑞的台词给原封不动的搬出来了? 都怪朱厚熜太过配合,我本来只是想着借鉴一波而已。 谁能想到朱厚熜竟能将这些台词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居然将我完全拉进了戏里,简直是天选嘉靖帝…… 抬头望着朱厚熜那明显已经红温的面容,鄢懋卿赶紧再次叩首: “君父恕罪,微臣断无欺君之心!” “只是微臣近日撰写话本太过投入,一时失神乱入话本,以致不慎胡言乱语。” “不过微臣最后那句‘既食君禄,君即吾父’的确是肺腑之言,若非如此,断然无法说出如此敬重君父之言。” “微臣拳拳之心,叩请君父明鉴……” 呼——这应该算圆回来了吧? 朱厚熜应该不会揪住此事不放吧? 毕竟骗到了他才算欺君不是,没骗到最多只能算欺君未遂,可以从轻处置的吧? 还有黄锦呢! 你光跪在那里瞅我是怎么回事,救一下啊! 现在你不是应该哀嚎着告诉朱厚熜,我也在家里已经备好了棺材,我这欺君是死欺么? “呼——哧——呼——哧——!” 殿上只能听到朱厚熜沉重的喘息,也不知是否相信了他的说辞。 鄢懋卿伏在地上不敢乱动,更不敢再轻易抬头观察朱厚熜的状态,因为直视皇上亦是不敬之举,这时候还是不要再节外生枝的好。 如此等待了良久。 朱厚熜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更没有像以往一样让他滚出宫去,再也不想看到他。 “……” 黄锦也在默默等待命令。 这回还是“滚出宫去”么? 这对鄢懋卿来说,一定是最好的结果。 而以黄锦对朱厚熜的了解,这些事也的确还不足以要了鄢懋卿的命。 毕竟皇上其实也并非冷血之人,从他此前对待张璁和桂萼等人的事上便可看出。 所以皇上如今应该是在思酌。 思酌的应该也不是什么欺君不欺君的事,而是鄢懋卿那本“反书”的事。 这的确是一件令皇上左右为难的事,不过为难的真正原因,还是因为皇上有意力保鄢懋卿,必须在鄢懋卿与那部“反书”可能引起的朝廷公信危机之间做出取舍。 否则这件事也就没有这么难办,皇上也不需要思酌良久了…… 至于书中提到的东南倭患之事,此前皇上的确从未放在心上,甚至压根就没当一回事。 毕竟皇上于正德十六年,也就是刚刚登基的嘉靖元年,便轻而易举的打赢了与弗朗机人的“屯门海战”,之后又在嘉靖三年轻易处置了倭国人搞出来的“争贡之役”。 在这之后,东南沿海一带便再未传来足以引起皇上侧目的事件。 相关官员的述职奏疏亦并无新意,就算不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那也可以总结为“东南无事”四字。 如今鄢懋卿忽然将东南沿海一带的吏治和形势描述的如此危急。 还因为这部《破倭记》在京城引起了如此反响,甚至引来了廷臣的担忧与弹劾,这情况的确使得皇上始料未及。 廷臣的担忧何尝不是皇上的担忧? 就算书中所写之事全部属实,那也应该是与皇上私下商议解决,甚至在朝堂上展开朝议都行。 鄢懋卿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用这样的方式,将此事搞的“家丑外扬”。 难道“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的道理,他一点都不懂么,若因此引发掌控之外的乱局,这罪过他如何当得起……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锦,将鄢懋卿打入诏狱,告诉陆炳严加看管!” 殿上终于传来了朱厚熜的声音。 这声音比之前相比,到底还是冷静了许多,显然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打入诏狱? 听到这话,鄢懋卿心中一急,当即抬起头来为自己争辩: “君父如此处置此事,微臣实在难以信服!” 他要的是致仕回乡,不是打入诏狱。 尽管从朱厚熜口中交代的“严加看管”和“严刑拷打”有着本质的区别,他就算去了诏狱应该也不会受什么大罪。 但是继续这么纠缠不清下去的话。 只怕致仕回乡的事依旧遥遥无期,还要继续在这里等着朱厚熜做“加减法”。 “你不服便不服,与朕又有何干?” 朱厚熜只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斥道, “你越是不服,朕便越要将你打入诏狱,岂容你置喙左右?” “……” 鄢懋卿一怔,为何感觉朱厚熜的法抗忽然之间提升了一大截。 甚至隐约感觉朱厚熜已经摸清了他的套路,此刻已经开始着手反制了呢? 这样的嘉靖帝,今后恐怕只会越来越难对付…… “君父难道是无法解决东南倭患问题,就决定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鄢懋卿情急之下立刻又道, “恕微臣直言,正因大明官场充斥此类官员,因此东南倭患之事才难以为君父所知。” “但这天下终归是君父的天下,若君父亦是如此,便请君父准许微臣致仕回乡,免得今后再碍君父的眼!” 来了来了! 虽迟但到,果然又来了! 黄锦可替鄢懋卿记着呢,这是他每次面见皇上都一定会有的保留节目,绝无一次缺席。 这朝臣惯用的以退为进的路数,我都能看透,皇上怎会看不透? 哪有人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还选上了庶吉士,会真想致仕回乡? 嘁,鄢懋卿这样的人也终归难以免俗,没有新意…… “冒青烟的东西,朕劝你还是省省吧。” 哪知朱厚熜这回竟不怒反笑,一边执笔写着什么,一边冷声说道, “朕也不妨告诉你,朕十二岁便无了父皇,母后守节将朕带大,出而登基,母后也谆谆诲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今朕要将你打入诏狱,你便只能被打入诏狱,你不服又有何用?” “黄锦,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叫锦衣卫进来?” “???” 鄢懋卿呆住,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斗转星移? “奴婢遵旨!” 黄锦连忙起身应下。 正要出去时,却见朱厚熜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张向前一推: “将这道手谕交给陆炳,他看过之后便知该如何炮制这个混账!” “是……” 黄锦上前小心翼翼的收起,悄然瞅了一眼上面的字迹,心跳不由又空了一拍。 (本章完) 第131章 鄢党?! 第131章 鄢党?! 鄢懋卿一夜未归。 白露亦是一夜未睡,始终点着油灯守在窗前等待夫君归来。 “伴君如伴虎”这样的话她也是听过的。 虽然从未有过亲身体会,但是皇上大半夜忽然将鄢懋卿召进宫去,可见肯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因此见不到鄢懋卿安然归来,她始终无法安心下来。 毕竟,他们家后院的地窖里,可还藏着四十万两来历不明的银子呢…… 她虽不是佃户的女儿,从小也吃穿不愁,没有穷怕。 但看到那堆积起来宛如小山的银子之后,她依旧感觉心惊胆战,是一文都不敢啊! 甚至有时她还时常在想,如果没有这么一大笔银子就好了。 反正这些银子她也不敢,鄢懋卿如今也不缺银子,根本不需要动用那笔银子。 再加上鄢家和白家在江西的产业,如果不是非要建造一座宫殿居住,或者非要在江西购置大量田地去做什么百年大世家的话,似乎也用不着捞这么多银子不是…… 就这样惴惴不安,胡思乱想着。 一直等到了晌午时分,家仆才从终于从外面带回来了一道晴天霹雳 ——【鄢懋卿著作反书,影射朝廷,已被连夜打入锦衣卫诏狱!】 “!!!”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白露顿时如遭雷击,身子僵硬,俏脸煞白。 她守着油灯等待鄢懋卿的过程中,预想过无数种平时不敢想的事情,甚至脑子里还出现过一大堆锦衣卫忽然在鄢宅门前将近酒、叩开了门就一股脑冲进来抄家的画面。 但却唯独未曾想过鄢懋卿会以如此草率的原因落马! “快!小桃,服侍我穿戴凤冠霞帔,将面衣也取出来!” 好在白露虽心急如焚,但也尚未乱了方寸,当即对守在一旁的侍女家仆催道, “白盛,立刻备上马车,带好老爷的吃穿用度,再准备五百两银子,送我去往北镇抚司衙门探望老爷!” 这年头有身份的女子虽不方便抛头露面,但也并非完全不能外出,不能面见外人。 这时候就要用到“面衣”这种特殊的服饰了,这东西也叫做“蔽面”,顾名思义就是一种障蔽其面的巾帕,作用有点类似于后世中东妇女用来遮面的“尼卡布”。 “对了,再派个人前往翊国公府!” 白露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当即又补充道, “翊国公不是老爷的义父么,请求翊国公务必想办法营救老爷,所有用度由我们承担,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那四十万两银子本来就是个隐患,如果能够将鄢懋卿营救出来的话,不敢也只能了! 当然,目前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还是得先见到鄢懋卿,了解过此事的严重性之后再做定夺,所以她也并未把话说的太满。 “可是夫人……” 白盛闻言苦着脸说道, “小人听闻前些日子翊国公才离了京,奉旨前往大同办事去了。” 白露心中不由叫苦。 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翊国公离京之后才出了事,如今竟连个能在朝中为鄢懋卿说话的人都没了。 “那便先去北镇抚司衙门,先见过老爷再说!” 正当鄢宅上下乱作一团,白露已经穿戴整齐准备登上马车出门的时候。 “夫人!夫人!” 家仆刘癞子又气喘吁吁的前来禀报, “夫人,外面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前些日子来过府上的翰林院修撰沈坤和吴承恩,另外一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高拱。” “三人说是听闻了老爷的事情,赶来府上与夫人商议营救事宜!” “商议营救事宜?” 白露听了开头的时候,心中还生出了些许不奈,暗道这三人这时候跑来添什么乱,见我又有什么用?! 但当她听到最后的时候,立刻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件事是不是与这三人有关,他们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有助我夫君逃过牢狱之灾?” 毕竟来到京城白露一直都在尽着贤内助的本分。 从不干涉、也不打听鄢懋卿的社交与官场上的事情,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了,甚至连“反书”的事都一无所知。 如今即便是再急,也很有必要先了解过事情的始末,再决定如何营救夫君。 何况…… 如今翊国公不在,翰林院作为朝廷的至高学府,在朝廷中同样有着不容忽视的影响力。 如果能够得到翰林院的支持,未必不能成为营救夫君的助力之一! …… 片刻之后。 “你说的……都是真的?” 听过沈坤的讲述之后,白露一双美眸微微睁大,心中竟有一种今天才真正认识了鄢懋卿的感觉。 “请嫂夫人安心,此事因我们而起,我断然不会坐视景卿贤弟这等义薄云天的义士身陷囹圄,哪怕舍得一身剐,也势必设法将景卿贤弟营救出来!(虽然白露的身份是弟妹,但明朝尊称弟妹时,会将弟妹称作嫂夫人,并非笔误)” 沈坤红着眼睛,用赌咒的语气向白露做出保证, “如今我已联络了几位给事中好友,正在言官之中为景卿贤弟造势,准备一道上疏营救。” “而在翰林院中,我亦已开始竭力为景卿贤弟造势,还有一位侍读学士鼎立相助,已经有了不小的反响。” “这回景卿贤弟绝非孤身一人!” “……” 高拱虽然比白露早一些知道《破倭记》的内幕真相,但也仅仅只是早了两个时辰。 他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鄢懋卿那日在翰林院对沈坤那般冷漠,怎么私底下又与其如此苟合,居然不声不响就搞出了这么大的事。 不过这回沈坤和陈英达在翰林院搞出的声势也的确不小,甚至已经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眼下这种情况,高拱居然隐约看出了此前被他深恶痛绝的“结党”趋势。 而他自己,也已经卷入了其中。 甚至他不经意间“展望未来”,已经可以想象如今这个设法营救鄢懋卿的义士团体,日后受到朝中政敌攻讦时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称呼 ——鄢党! 这操蛋的读音! 居然让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梦回前朝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当道的黑暗时期……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沉吟了片刻之后,终是正色说道: “嫂夫人,诏狱终归不是什么好地方,嫂夫人亲自前去怕是不便,这些吃穿用度不如由我代为去送。” “再者,我在锦衣卫亦有一个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友人,或许通过这层关系,我会比嫂夫人更容易见到景卿贤弟。” “嫂夫人若有什么话要带给景卿贤弟,也可以写成书信,由我代为送达。” (本章完) 第132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第132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两位伯兄,请容我思酌一二……” 听了沈坤和高拱的话,白露倒并未立刻做出回应,一双美眸微微低垂,细细分析刚才从沈坤口中听到的“反书”实情。 她何尝听不出来,沈坤对鄢懋卿是真心实意的敬重。 说什么设法营救之事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只不过她一时之间还无法将“义薄云天的义士”这个称呼与鄢懋卿联系在一起,总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要么,便是她这夫君八面玲珑,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将沈坤唬了个五迷三道。 要么,便是她因为那四十万两银子的事先入为主,误会了夫君的为人。 现在她内心之中倒是更倾向于后者。 因为一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通常都极善明哲保身,怕是做不出这种牺牲小我的事来。 所以…… “沈伯兄,官场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请问你这翰林院修撰是几品官职?” 再抬起头来时,白露似乎已经有了打算,口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沈坤闻言心中疑惑,虽不知白露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对面前这个正五品诰命夫人施礼答道: “嫂夫人见笑,只是从六品官职。” “那么……不知沈伯兄刚才口中提到的侍读学士又是几品官职?” 白露又问。 “是从五品官职。”沈坤又道。 白露闻言又侧目看了一旁的高拱一眼,看那架势似乎是也想询问来着,不过最终话到嘴边却又移开了目光,只是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 “……” 高拱见状心口一闷。 他原本还在想自己这个无品无秩的庶吉士面对同样的问题,应该如何作答才能化解尴尬,起码不被这位嫂夫人看轻了。 如今嫂夫人没有开口询问,无疑也算化解了尴尬。 可是为何现在却感觉更加尴尬了呢,甚至还有点郁闷了呢? 然后就见白露微微欠身,似是带了一丝歉意说道: “两位伯兄,我并无轻视你们的意思,只是说话直了一些,希望两位伯兄莫要介怀。” “如今下诏将这部书定为反书的是皇上,就算其中有人操纵陷害,怕也是能够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人,其中八成有朝廷大员掺和。” “若只有侍读学士和翰林院编撰设法营救,只怕就算发动全部好友,倾尽全部力量,依旧缺了一些分量,结果亦有可能如以卵击石,飞蛾扑火,成事的机会依旧不大。” “不知两位伯兄以为,我说的可对?” “……” 沈坤与高拱闻言相视一眼,随即低头陷入了沉默。 不管他们愿不愿承认,都不得不承认,这位弟妹亦绝非普通女子。 此情此景之下一般的女子早已慌了神,但她的脑子却依旧极为清醒,思路也极为清晰,这番分析他们实在反驳不了一点。 “两位伯兄不说话,我就当是你们默认了。” 白露接着又道, “两位伯兄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新科庶吉士,必是大明年轻一代中学识最高的人。” “三纲五常之礼,我一个妇道人家亦聊熟于心,二位伯兄断然不会不知,恐怕单拎出其中一纲一常应该都可七步成诗吧。” “不知两位伯兄以为,我说的可对?” “这……” 沈坤与高拱闻言再次面面相觑,不明白白露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及这些不相干的事。 然后就听白露又继续说道: “纲常之礼,夫为妻纲。” “我不过是一个见识短浅的妇人,不懂什么赤胆忠心的气节,亦不求什么义薄云天的名声。” “只知如今既然嫁与了夫君,与夫君二人鹿车共挽便是我的本分,夫君安危便是我一家的安危,夫君生死便是我一家的生死。” “因此无论我如何维护夫君,亦是情理之中的事,两位伯兄都不会不理解吧?” “自当理解……” 沈坤与高拱都有点被绕糊涂了,连忙施礼表示认同。 “既然如此,两位伯兄请受弟妹一拜,恳请二位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夫君周旋此事,若有费用度亦由我一肩承担,二位伯兄尽管开口便是!” 白露当即对二人施以大礼。 “不过……” 在沈坤与高拱的“不敢当”中,白露再抬起头来时却已经看向了进门之后就没什么存在感的吴承恩,声音也随之清冷了许多,话锋忽然一转, “成事之前,恐怕尚需委屈一下这位伯兄,近日就先在我家后院暂住吧!” “若你们能够成事,我愿亲自向这位伯兄敬茶赔罪。” “若你们分量不够,最终成不了事,便到了我尽妇道本分的时候。” “我夫君虽义薄云天,但我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妇人,届时恐怕不得不将这位伯兄交出去向皇上说明,用他的命抵我夫君的命。” “哪怕事后夫君怪我怨我,因此与我和离,也在所不惜!” 说到这里,白露只略作停顿,不待沈坤、高拱与吴承恩缓过这口始料未及的气来,便又正色对吴承恩说道: “这位伯兄,我夫君终归是替你发声,因你下狱。” “你若果真念我夫君的好,即便我不提此事,你也该有此心,如此才配得上我夫君如此牺牲。” “你若不念我夫君的好,只想明哲保身,那便是我夫君此前瞎了眼睛,交友不慎,我亦瞧你不起……” “不知你此刻作何感想,是否愿意暂受委屈?” “???” “!!!” 沈坤与高拱此刻已是瞠目结舌,望向白露的目光中不由浮现出敬畏之色。 尤其是对鄢懋卿已经有所了解的高拱,此刻更是大为惊叹。 什么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就叫! 有条有理,先礼后兵,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眼下她分明是要将吴承恩扣做人质,以做最后的保险。 偏偏还能不留任何言语上漏洞,将此事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还丝毫不落鄢懋卿那“义薄云天”的名声,令人挑不出一丝理来。 甚至,道德制高点也被她牢牢占据! 如今就连他都觉得,如果吴承恩今日不肯就范,乖乖束手就擒去做鄢懋卿的保命符。 那他就是天底下最虚情假意、最贪生怕死、最道德败坏的伪君子,哪怕活下来也合该遭人唾弃,一生休想再抬起头来。 “……” 这一刻,高拱的视线忽然模糊起来。 周围的场景都仿佛在逐渐扭曲,光怪陆离之中,竟隐约感觉自己回到了数千里外,重新置身于俺答汗的王庭之中。 然后,他听见了“俺答汗”的声音: “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吴承恩虽不才,也绝非那等贪生怕死的宵小之徒。” “嫂夫人,若这回果真无法营救牛笔山人,我甘愿一命换一命,这本就该是我的劫数,何来委屈之说?” 好一个一锤定音! 景卿贤弟,家有此妻,难怪你顿顿吃鹅腿…… (本章完) 第133章 鄢大夫,你就从了皇上吧 第133章 鄢大夫,你就从了皇上吧 夏府。 郭勋早已离京了,严嵩也早已离京了。 但夏言依旧像钉子户一样耗着没有离京,毕竟他只是革职闲住。 而不是像郭勋和严嵩一样领了职责,皇上也没有下诏限期,不急。 再者说来,如今发生了严嵩那档子事。 皇上将其一撸到底的同时,必是对翟銮、许赞和张璧难堪重负的事也有所察觉。 因此只要他再想办法联系以前的各部门生做些小动作,给如今的内阁制造一些无解的难题,没准儿再过些时日便可以使皇上下诏命他起复,此刻着急离京恐怕白白折腾。 “鄢懋卿竟写了部反书,被皇上连夜下了诏狱?” 夏言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夏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压根不信鄢懋卿那种八面玲珑的人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八面玲珑……就是他现在给鄢懋卿的评价。 毕竟像鄢懋卿这种与他交往都丝毫不露怯,甚至敢在他面前说致命冷笑话,却又能将事情办的利利索索的年轻人,着实是不多见。 不过当他命人出去找来了鄢懋卿用牛笔山人之名出版的两期《破倭记》,再细细看过之后…… 他就更不信了! 这错误何止是低级,简直就是愚蠢! 难不成是他此前对鄢懋卿产生了误判,如今离了翊国公郭勋主持大局,这个后生没有了主心骨,再受人蛊惑了一番,就这么脑子一抽,办了这么一件堪称找死的蠢事? “这个蠢货,竟敢去主动招惹东南那股势力,真是不知者不畏啊……” 夏言微微摇头,自言自语的感叹。 听不出这话究竟是在幸灾乐祸,还是在对鄢懋卿报以毫无诚意的同情。 相关东南那股势力,他做了多年内阁首辅,自然不会心中没数。 就这么说吧。 无论是谁入阁或出任六部尚书,都立刻会有东南那股势力的说客上门送礼。 而这送上门的厚礼,就连他也不敢不收。 是的,是不敢不收! 由不得你不收! 谁若是执意不收,便休想在内阁和六部尚书的位子上坐得安稳,用不了多久就会生出对其不利的政治事端,各个角度弹劾的奏疏也将接踵而至,直至你疲于应对,不得不妥协服软,或者被其扳倒,落寞下野。 夏言吃过亏,因此很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大明是大明,东南是东南。 皇上的手再长,也伸不到东南。 东南的手再短,也伸得进京城。 这话听起来有些倒反天罡,令人难以理解对不对? 其实不然。 作为大明经济最富饶的地区,经过一些人两百余年的整合勾连,东南早已形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政商结合利益共同体,而且是大明最强大的利益共同体。 如今这个利益共同体早已是铁板一块。 收了他们的礼,便是递上了投名状,默认成为了这个利益团体的一员。 就算不为他们办事,在有些事上也必须睁只眼闭只眼。 如果不收他们的礼,那便是不识抬举。 他们便会立刻激活排外的特性,令你事事寸步难行,甚至直接影响国家政务,令你的政绩极其难看…… 这里面的水深到夏言都摸不透,说不清,查不明。 他如今唯一清楚的就是。 这个利益共同体已经掌握了大明的白银流入,其中的利益绝非寻常产业可比,甚至等于变相掌握了大明的铸币权。 只凭这一点,就已经让东南问题足以成为朝堂官员,乃至皇上在有些事上都不得不妥协的顽疾! 毕竟,这早已不是收拾掉一两个人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皇上就算不知道这些事情,又怎会看不出这些年来,东南一带税收正日渐减少的趋势? 只以盐税一项为例。 夏言清楚的记得,他在嘉靖十五年入阁的时候,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每年还能收回来二百一十七万两盐税。 可到了今年,收上来的盐税已经下降到了一百七十二万两。 这些年大明的户籍呈上升趋势,用盐量自然也只能呈上升趋势,但在大明朝廷没有降税的情况下,收上来的盐税却日趋减少,这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相关此事皇上也并非没有命人去核实。 可是前去核实的官员,要么回来提供了“合理”的说辞,要么便遭遇意外一去不复返,甚至还使皇上遭遇的火灾越来越频繁。 这就让皇上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鄢懋卿的这部《破倭记》,尤其是第二期,虽然尚未触及这个利益共同体的根本,但却将一些不该上秤的事情放到了阳光下,为其引来巨大的麻烦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抛开这些事情不谈。 目前对于夏言而言,最要紧的事情仍是起复。 从鄢懋卿这件事中,夏言看到了让他无法拒绝的机会: “如今皇上的态度尚不明了,老夫若想入阁,恐怕仍离不开翊国公和成国公的支持。” “倘若老夫在这个时刻策动门生营救鄢懋卿,无论成与不成,翊国公都将因此欠下老夫一个人情,自此便有机会真正与其化干戈为玉帛,使其与成国公一道全力支持老夫起复!” “何况鄢懋卿将这些事情放到阳光之下,老夫起复之后,说不定在皇上面前亦可借机有所作为,自此稳稳占据内阁。”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轻易错过?” …… 北镇抚司。 并非诏狱,而是后堂别院。 “鄢大夫,皇上如今善待于你,简直前所未有,你便从了皇上吧。” 陆炳凑在鄢懋卿身边,陪着笑苦苦相劝。 鄢懋卿自然不会知道。 此刻翰林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所谓“鄢党”都已莫名其妙的出现了雏形。 而且就算沈坤和陈英达等人的分量尚且不足,如今夏言出于个人利益考量,也已经准备动用了自己多年来在朝堂中培养的力量。 如今两股势力正在不约而同的合力营救于他。 鄢懋卿更不会知道。 这两股力量一旦会师,将会在朝堂上掀起怎样的波澜,又会给自认为起码牢牢掌控着京城朝廷的朱厚熜带来怎样的震撼。 他现在只觉得陆炳有些聒噪: “陆指挥使,我不是说过了么?” “在我的律师……哦不,在该来探望我的人到来之前,我有权保持沉默。” (本章完) 第134章 嘉靖微服私访记? 第134章 嘉靖微服私访记? 鄢懋卿觉得朱厚熜这回的手段十分粗陋,甚至还有那么点幼稚。 这个大明天子将他打入了诏狱之后,什么正规的举措都没有,就让陆炳安排他在北镇抚司后堂别院好吃好喝的住着,监督他续写《破倭记》…… 而且让他写的还是那种朱厚熜对后续剧情发展提出了硬性要求的定制文! 最大的要求就是反转! 必须反转! 已经在书中出现的贪官污吏不用管。 第三期必须立刻反转为皇上得知此事之后殚心竭虑,不顾安危微服私访,亲自前往东南考察民情,秉公核查官员不法之事…… 而且写出来之后,还要交由陆炳呈递朱厚熜亲自审阅。 写不深刻,重写! 剧情不精彩,重写! 皇上读过不满意,重写! 总之。 什么时候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诏狱…… 听到这个甲方君父的要求时,鄢懋卿觉得朱厚熜想要的其实就是一部类似后世《康熙微服私访记》的话本。 完成之后只需要略微改一改名字,将《破倭记》改成《嘉靖微服私访记》就切题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个时候真能出现一部《嘉靖微服私访记》,并且达到脍炙人口的程度的话,恐怕还真有可能左右一部分百姓对朱厚熜的看法。 毕竟很多时候,人类的本质就是人云亦云的复读机嘛。 只是不知道朱厚熜究竟是有这一层心思,还是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故意这么整治自己一波…… 不过这回朱厚熜可整治不到鄢懋卿。 他完全没有自己来写的心思,他的身后可站着吴承恩这么一位写出了《西游记》的大文学家呢,何须自己费心费力? 现在他就是在等。 等着白露派人前来诏狱探望。 然后将朱厚熜的要求转告给吴承恩,最多借鉴后世的《康熙微服私访记》,给他提供一些创作思路,接着坐等收稿。 毕竟已经有前两期《破倭记》珠玉在前,他这三脚猫的抄书水平,怕是一出手就可能因前后文差距过大而露馅…… “哎呀鄢大夫,你这又是何苦呢。” 陆炳甚至亲手为鄢懋卿研好了墨,又拿起一支毫笔蘸饱墨水,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像个幼师一般连哄带劝, “写出来你就可以出狱了,我也就可以向皇上交差了,这怎么说都是你好我也好的好事吧?” 正说着话的时候。 一名锦衣卫从外面匆匆赶来,附在陆炳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陆炳听罢又笑着看向鄢懋卿: “鄢大夫,高拱是不是你在等的人?” “尚不好说,见了才知道。” 鄢懋卿闻言也是有些意外,想不到“落难”之后第一个跑来诏狱探望他的人居然是高拱。 这老小子……这个时间应该算翘课了吧? 算了,以后不再骂他丸八蛋就是了,鹅腿也分他半只好了…… …… 严府。 “好!好啊!真是太好了!” 得知鄢懋卿下狱的消息之后,已经有些日子未出过门的严世蕃拍手称快。 这已经是严嵩被撸去大同做知县之后,他最近一些时日听到的唯一一个能够令其舒心的消息了。 “鄢懋卿这个贱种一定未曾想到,他也会有今天吧?” “敢和东南那伙人对着干,真是嫌命长了……慢着!” “我何不利用此事,既一举铲除这个碍眼的贱种,亦与东南那伙人产生联系,利用那些人的能量助我爹卷土重来?” 严世蕃从未产生过自己位列九卿的想法。 因为他的硬性条件有所欠缺……说的就是那只独眼,朝廷对官员的外貌素来有所要求。 像他这种具有生理缺陷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坐到那样的位子,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朝廷已经挑不出个健全人了呢。 “来人,备轿,去赵文华府上!” 严世蕃当即起身对外喝道。 “是,小人这就去办。” 一个家仆连忙应和了一声,转头跑去照办。 望着这个家仆的背影,严世蕃不由又想起了一件事: “说起来,严良此次前去江西已经快两个月了,鄢懋卿无夫奸罪之事都早已过去,为何还没有回来?” 带着这样的疑问,严世蕃坐上了去往赵文华府上的轿子。 赵文华是严嵩如今唯一的义子,当初在国学时,严嵩还是祭酒,他就拜了严嵩为义父。 这些年严嵩升作礼部尚书,对这个义子也不吝拔擢,如今已经令其官拜正三品通政使,职掌呈转、封驳内外奏章和引见臣民之言事者等事。 借着这层关系,再买通部分内官,严嵩才得以准确了解朝堂上的动向局势,总能及时把握机会。 最近严世蕃在经常碰了不少壁,因此才有些日子未曾出门。 不过对于这个赵文华,他还有些自信的,毕竟有严嵩这些年的拔擢之恩,而有时他也会称其一声“义兄”,关系不可谓不近。 最重要的是。 赵文华是江北慈溪人,素来与东南那伙人关系亲密,甚至此前还作为东南那伙人的说客向严嵩献礼游说。 有这层关系在,通过这个人应该可以联系上东南那伙人。 结果令严世蕃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在赵文华宅邸门外等了整整半个时辰,最终却只换回了一句赵府家仆冰冷的回话: “我家老爷如今不在府上,严公子还是请回吧。” “这个过河拆桥的贱种,也不想想他是如何走到今天的?!” 严世蕃顿时目眦欲裂。 若是赵文华不在府上,赵府家仆又怎会让他在外面等上半个时辰,这分明就是借故搪塞! 若换在以前,他怎能忍受如此侮辱,早已在赵府门前破口大骂。 但是现在,这些话他也就只能憋在心里无能狂怒,连一个字都不敢骂出口。 因为《大明律》中有一项骂詈罪,平民之身凡骂官员者,杖六十,若辱骂对象为三品及以上官员,则罪加一等,杖七十至杖一百,甚至可能徒刑一年。 赵文华此刻是这个态度,倘若他再口出狂言,只怕惹来麻烦。 “虎落平阳犬亦欺!” 严世蕃越想越气,放下轿帘的同时,通红的独眼中竟落下两滴不争气的眼泪,他此前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贱种,都必将落得与鄢懋卿那贱种一样的下场,老子说的!” (本章完) 第135章 先著反书,再结党羽! 第135章 先著反书,再结党羽! “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瞎子走了?” 正在宅中悠然听戏的赵文华,一边用一道奏疏在大腿上打着节拍,一边目不斜视的问道。 “是,老爷。” 刚进来的家仆欠身回答。 “呵呵,没有严嵩便连路边一条狗都不如的东西,空着手还想来攀附我,难道忘了这些年来我是如何往他家送礼的?” 赵文华冷笑一声,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 “你打发他走的时候,可曾听见他口出不逊之言?” 家仆答道:“回老爷的话,这倒没有。” “算他识相,若他还看不清楚形势,今日非但教他吃不了兜着走,还要他给我加倍吐出这些年所得的礼物来。” 赵文华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私家戏班身上,奏疏拍打大腿的节拍又响亮了一些, “走着瞧吧,他迟早都得给我吐出来……” 若是眼尖的便可看到,这道奏疏的封面上写着一列大字: ——【请宥鄢懋卿疏】! 除此之外,在他一旁的茶案上,也摆着数道散落的奏疏,封面上写的分别是: ——【宽宥言事疏】、【恳释诤臣表】、【谏停文字狱奏】等…… 这些都是近几日几个翰林院官员和几个科道给事中营救鄢懋卿的奏疏,全都被赵文华利用职务之便扣了下来,并未上达天听。 只凭这么几个人就想为鄢懋卿求情,简直不自量力! 再者说来,将鄢懋卿打入诏狱可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意。 莫说他徇私将这些奏疏扣了下来,就算呈递上去又能如何,难道就能轻易改变皇上的想法么? 按理来说,这些奏疏他本来早该烧了,一丝一毫的证据不会留下。 不过这件事和其他的事还不一样。 此事毕竟牵扯到了东南之事,这些奏疏便都是他立下的功勋。 非但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他在东南官员中的地位,使得在朝中加官进爵时得到更多的助力,日后亦可凭此分得更多的利益,得到更多的话语权……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嗒嗒嗒嗒……” 又一名家仆脚步急促的跑了进来,脚步声令正在听戏的赵文华微微蹙眉。 那家仆依旧不敢怠慢,快步来到赵文华身旁,附耳说道: “老爷,通政使司左参议江学海求见,说是有要事必须立刻向老爷禀报。” 通政使司左参议,是通政使司中主要负责受理四方章奏的官员,虽无通政使敷奏封驳的权力,但却是赵文华最为重要的佐官之一。 “江学海?” 赵文华闻言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这个江学海在他手下也已为官几年,如今已是他的亲信。 此人办事牢靠也沉得住气,若无真正要紧的事,绝不会轻易前来府上禀报事务。 “先将他引去客堂,我随后就到。” 赵文华当即站起身来,对着不远处的戏班挥了挥手, “行了,今日就先听到这里,你们全部退下,稍后去找管家领赏。” 片刻之后。 赵文华在客堂接见江学海时,却见江学海倒不是像严世蕃一样空手来的,竟还带来了一个木头箱子。 而见到赵文华,江学海亦是立刻站起身来,苦着脸施礼道: “上官,请宥鄢懋卿的奏疏恐怕压不住了……” “不过是几个翰林院和给事中的奏疏,怎会压不住?” 赵文华不解的道。 “上官请看。” 江学海也不废话,当即掀开了一同带进客堂的木头箱子,向赵文华展示道, “这是今日通政使司收到的请宥鄢懋卿的奏疏,其中已经不乏一些都察院御史和各科侍郎言官,与前几日拢共只有十几道奏疏相比,仅是今日一日,相关奏疏便已上百!” “上百?!” 赵文华面色大变,连忙来到木箱前面手忙脚乱的查阅。 别说是相关奏疏数量上百,便是这些都察院御史和各类侍郎言官的奏疏,便已经不可能像之前那样压着。 否则以他们的身份,不但有资格核查通政使司奏疏呈递情况的,还有不少人有资格在早朝上当面向皇上奏事,并在朝野之间掀起舆情。 若他还要继续压着,只会立刻令此前的这些违规之事败露。 如此一来,可就不是他这个通政使做到头那么简单了,若皇上追查下来,极有可能是杀头的重罪! 可是赵文华很不理解。 为何前几日试图营救鄢懋卿的都是些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小人物,分量与数量都不值一提。 今日情况却又骤然发生如此令人始料不及的变化,竟已经到了天底下没人能够压住的程度,实在令赵文华大惑不解。 就这么说吧,赵文华担任通政使也已有些年头。 可就连他此前也极少见到如此规模的上疏营救,远远超过了此前对鄢懋卿的弹劾…… “这些上疏的人之间可有什么关联,鄢懋卿该不会有什么党羽?” 赵文华下意识的问道。 这场营救行动既迅速又统一,只有朝中结党才有可能实现,如此猜测才符合逻辑。 而赵文华更清楚的是,如果鄢懋卿身后真有这样的一个党派,那么这个党派在朝中的影响力必是已经到了首屈一指的程度,足以只手左右朝局。 只是他又想不明白,鄢懋卿不过是个没有实际职务的五品需官,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 毕竟朝中官员勾连私通,通常都是权力与利益的交换,放在后世也可以总结为“统战价值”。 可是鄢懋卿这样的明明没多少统战价值啊…… “这……这些官员家乡各不相同、所属堂部亦五八门,属下一时也看不出来。” “算了,这些不需你来在意。” 赵文华起身将木箱合上,只略作沉吟便道, “你立刻将这些奏疏带回通政使司,万不可被人发现带来了我府上,而后什么都不必做,如实呈递进宫便是!” “是!” 江学海应了一声,连忙前去照办。 望着他的背影,赵文华神色越发阴冷: “无论鄢懋卿是否结党,只凭这些营救他的奏疏,便可以坐实他一个结党营私之罪。” “先著反书,再结党羽,两者皆为皇上难容之事!” “鄢懋卿,既然你这般自寻死路,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本章完) 第136章 你们想要一个鄢党,朕便送给你们一 第136章 你们想要一个鄢党,朕便送给你们一个鄢党! 是夜,乾清宫。 “鄢懋卿真乃朕之福臣也!” 黄锦刚怀着复杂的心情将今日的奏疏仔细分类,在御案上整齐摆好,就听到准备批阅奏疏的朱厚熜像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一般,忽然兴致勃勃的感慨了一句。 “……” 黄锦闻言心中一紧。 如果是半个时辰前听到如此感慨,他还会在心里一同替朱厚熜高兴。 但是现在分类过了今日呈递进宫的奏疏,他只担心朱厚熜稍后会不会乐极生悲。 毕竟其中许多奏疏只看扉页上的标题,就已经可以推测里面的内容。 因此他现在心如明镜: 鄢懋卿哪怕关在诏狱里也依旧不是省油的灯,今日似乎又化身成了朝堂的风眼,卷起了一场遮天蔽日的风暴。 不过皇上没有问,他此刻也不敢乱说,还是等皇上稍后自己看吧…… “黄伴,你一定猜不到,鄢懋卿也一定猜不到,他那混账的胡闹之举,经过朕略微这么一思酌,不日便可以变废为宝!” 朱厚熜今日的分享欲比以往都要强烈,自己暗自笑过之后还不算,竟又用一种少年时黄锦才见过的自得神态说道, “鄢懋卿的期刊话本有如此受众,只是在其中夹带了些许政见,便可引来如此反响,这般牵动朝野舆情局势。” “朕为何早没想到,为何不加以利用?” “大明朝识字的人不在少数,然以往朕颁布诏令制度,真正细心去了解的人才有多少,又有多少百姓只能听官员士绅转述,这过程中又有多少受到了居心叵测之人存心曲解?” “究其原因,大抵是因为诏书并非人人得以传阅,有些内容又生硬晦涩,百姓本身便不感兴趣。” “那么若朕颁布了诏令制度之后,再像鄢懋卿这般夹带私货,将其融入精彩纷呈的话本之中,以百姓喜闻乐见的故事形式呈现出来呢?” “如此岂非即可增进百姓了解诏令制度的兴趣,又可在故事中生动形象的释义,避免遭人存心曲解?” “非但如此,这期刊形式亦有一些可取之处!” “今后朕若有心办什么大事,亦可以像鄢懋卿这般夹带私货,先在坊间制造舆情,再通过舆情先发制人,左右官员百姓情绪,使得大势向有利于朕的方向倾斜。” “如此朕也算在民间便也有了自己的喉舌,不需旁人传声!” “这便是那些言官朝臣曾经用在朕这里,肆意掣肘的手段,朕若是拥有了自己的喉舌,便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么今后朕执掌天下,自然少了一些无奈,多了一些把握,岂容朝臣为所欲为?” “除此之外,只要这喉舌利用的好。” “还可由下而上逐步提振朕的名望,重塑朕的威严,不需再依靠他人笼络民心,亦不需担心百姓道听途说,曲解于朕……” “好办法,真是好办法,朕为何早没想到!” “这些遍布天下的书局,也是时候整治一下了……” 听到这里,黄锦已经知道朱厚熜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了。 皇上应该不至于禁绝民间书局,更不会限制刊刻印刷,毕竟知识下沉是太祖定下的祖制。 不过通过出版皇上指定的书籍,像取得“盐引”一样以此换取“印引”的事,却基本上就是一道诏令的事,只看皇上有多大的决心。 不得不承认,皇上方才所言不无道理。 倘若果真能够因此从文官集团手中夺回喉舌,甚至哪怕只是夺取一小部分,皇权便可在民间得到进一步伸张! 只不过…… “皇爷英明,奴婢乃愚钝之人,拍马不及万一。” 黄锦现在心里还装着事,于是先是不动声色的迎合了一句,随后躬身劝道, “皇爷,时候不早了,不如尽早批阅奏疏,亦可早些歇息龙体。” “你这奴婢真是扫兴,鄢懋卿便肯定不会如此……” 朱厚熜似乎也觉得今天吐露的心声有些深了,于是瞅了他一眼之后,悻悻看向御案上那几沓子高高堆起的奏疏,转而又没好气的问, “今日的奏疏为何这么多,可是朝中有何大事发生?” “回皇爷的话,这些都是奏请皇爷宽宥鄢懋卿的奏疏。” 黄锦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的答道。 朱厚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之后,才有些不自信的再次确认: “你确定都是奏请朕宽宥鄢懋卿的奏疏,而不是弹劾于他,奏请朕从严处置的奏疏?” “千真万确,奴婢怎敢欺瞒皇爷。” 说着话,黄锦又指向了一沓子故意放的比较靠后的奏疏, “弹劾鄢懋卿的奏疏虽没有这么多,但亦有三十余道,而且这些奏疏弹劾的并非是反书之事,而是……鄢懋卿结党之事。” “结党?” 朱厚熜顿时蹙起眉头,面色瞬间阴沉下来。 随后默不作声的拿起那些奏疏一一查阅。 因为这两类奏疏的内容基本雷同,因此他查阅的极快,并且到了后来更是越看越快,几乎一目十行,甚至有些只看一眼扉页便扔在一旁。 半晌之后。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 朱厚熜将一道弹劾鄢懋卿结党,并将其党羽称作“鄢党”的奏疏拍在了案上,脸色寒若冰霜: “这干乱臣贼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朕故技重施!” “怕不是朕前些日子将计就计贬黜了朕的严嵩,教他们尝到了一些甜头,此番竟敢又用如此手段咬住朕的鄢懋卿不放!” “难道他们真当朕是泥捏的不成?!” “……” 黄锦默默伏跪在地,心中暗自叹服。 不愧是皇上,我方才还有些疑心,皇上就能一眼识破了这些人的诡计。 可不就是嘛……他们正是用类似的手段捧杀了严嵩,令皇上陷入两难之境,不得不以贬黜严嵩的方式维护入阁决意权力。 如今在鄢懋卿的事上还真是如出一辙,这是逼皇上在力保鄢懋卿和默许结党之间做出抉择,依旧两难。 然后他就又听到了朱厚熜斩钉截铁的声音: “朕若再教他们如愿,便不配坐在这张龙椅上了!” “既然他们如此想要一个鄢党,朕便送给他们一个鄢党!” “黄锦,拟诏!” “自鄢懋卿出诏狱之日起,晋为太子詹事,掌统府、坊、局之事,担负讲读之责,以辅导太子!” “???” 黄锦闻言心脏不受控制的猛抽。 太子詹事,正三品官职,总领太子东宫诸事! 而如今太子不足六岁,尚无主事决断的能力,谁出任太子詹事,自然便是无可争议的太子党首脑! 什么叫一步登天! 这就叫! 最重要的是…… 皇爷,就鄢懋卿那个德行,你真的要让他去辅导太子,确定日后不会后悔? (本章完) 第137章 惊喜也需要风险对冲? 第137章 惊喜也需要风险对冲? 鄢宅后院,一间有家丁看守的厢房内。 “这是权宜之法,是为了营救牛笔山人,也是为了营救我自己……”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吴承恩伏在书案前,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面目狰狞的在纸上书写着违心的文字。 皇上得知东南倭患之后殚心竭虑? 扯淡! 皇上不顾安危微服私访? 更扯淡! 皇上亲自秉公处置东南官员不法之事? 更是扯淡中的扯淡! 近些年他可没少听说相关这位皇上的怠政传闻。 甚至就在去年,皇上痴迷玄修竟还下诏要隐退几年,将政务丢给年仅几岁的太子和辅政大臣。 太仆卿杨最忠心直谏,甚至被他皇上廷杖打死,打到一半杨最已经气绝,还要继续鞭尸打完…… 如此昏聩的皇上。 怎么可能为东南倭患殚心竭虑? 怎么可能不顾安危微服私访? 又怎么可能亲自秉公处置东南官员不法之事? 大明这艘大船,分明就是从顶部开始漏水的,因此朝廷官员有样学样,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因此他和姐夫沈坤参加科举,尤其是他屡试不第,还始终不肯放弃,也并非是欲为当今皇上尽忠,而是欲与朝堂中志同道合的清流官员站在一起,一道为大明尽忠。 可是现在。 他还未能走出屡试不第的愤懑不平,就已经被迫突破了自己底线,掉进了顺非而泽的深坑。 这让他的内心如何能够自洽? 不过若是为了营救牛笔山人这样的义士。 就算内心无法自洽,也只能捏着鼻子上了…… “就这一回……绝对就这一回……这是我射阳山人最后的底线!” …… 北镇抚司。 “要不要卖了吴承恩呢?” 鄢懋卿咬着笔杆一边装模作样,一边托腮暗自思忖, “反正历史上他参加了那么多次科举都没考上,要是不走一走捷径的话,这辈子肯定还是那副衰样。” “这回皇上命我续写《破倭记》,肯定是有其他的用意,尤其命我在续写时如此反转,接下来八成会为《破倭记》平反,甚至可能自此将其当做宣传工具使用。” “如果真如我推测这般的话,我把吴承恩卖给了皇上,他就有机会入朝为官,也算得偿所愿。” “而我则又欺了一回君,并且不用担心因《破倭记》的后续写作问题彻底被皇上套牢,亦不用再为冒了吴承恩的著作而心有不安。” “如此想来,这何尝不是一件一举三得的善举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景卿贤弟,话本写的如何了?” 陆炳不知道忽然从哪里冒了出来,悄然出现在鄢懋卿身后突兀的问道。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比之前越发熟络,甚至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啊!” 鄢懋卿吓了一跳,慌忙用草纸将自己刚在纸上画出来的简笔乌龟盖住,然后才故作淡定的道, “陆指挥使,你这么大只,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真真吓死我也。” “多年来在皇上身边养成的习惯,不信你留意一下黄公公,他走起路来亦是如此。” 陆炳笑了笑,转而又正色道, “景卿贤弟,皇上今日又催促了,你这话本还得再抓点紧,怎好教皇上三番四次过问?” “皇上若是再催,那可不光是景卿贤弟你有负圣恩了,就连愚兄我怕也要被皇上怪罪监督不力,咱们两个都好过不了。” “快了快了。” 鄢懋卿当即又含混的道, “陆指挥使也是性情中人,应该知道这著书之事与寻问柳如出一辙,都是先有了储备才有输出。” “你天天将我扣在北镇抚司,不准我外出采风,这效率自然也提不起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粗鄙言论? 陆炳心中无语,只能忽略掉鄢懋卿的插科打诨,略作犹豫之后,压低了声音决定给其提供一些动力: “景卿贤弟,有些话我本不该多嘴。” “不过既然是景卿贤弟,不该多嘴我也多一回嘴吧。” “不久之前我进宫见了皇上,听皇上的口风似乎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只待这话本完成之后便会兑现……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鄢懋卿闻言一怔,心中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上一回听到“惊喜”二字,还是在郭勋那里,然后他就被郭勋带去了大同,不得不亲自参与自己多嘴告诉高拱的“奇谋”。 甚至他有理由怀疑,朱厚熜最近不断给他加官进爵。 除了在“辛丑宫变”中的歪打正着之外,恐怕亦有奖赏他献策并完美推行那个“奇谋”的心思。 没办法,谁让自己在那件事中表现的那般“天纵奇才”,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是那么的鲜明,那么的出众,那么的拉轰…… ……都怪高拱那个丸八蛋! 这件事的影响太过深远,极有可能已经令朱厚熜对他产生了一些错误的看法,需要用时间和多次失望去逐渐消磨。 所以这回在东南倭患的事上他已经学聪明了。 欺君的事他可以干,趟雷的事他也可以做,但是绝对不会再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丁点结合后世智慧带来的个人见解。 管他是高拱,还是沈坤,还是吴承恩…… 今后只有他能卖别人,任何人都休想再出卖他,休想! “可否请陆指挥使暗示一下,究竟是什么惊喜啊?”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鄢懋卿眼巴巴的追问。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陆炳嘿嘿一笑,竟故意卖起了关子, “景卿贤弟若是真想知道,尽快将这话本著完不就是了?” 最近为了不妨碍鄢懋卿著作话本,陆炳几乎将所有的消息都隔绝在外。 什么朝堂上忽然有人对他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营救行动? 什么弹劾鄢懋卿公然结党,还是一个与“阉党”谐音的“鄢党”? 如今外面已是风起云涌,就连皇宫里都暗流涌动,唯独北镇抚司却始终风平浪静…… “……” 鄢懋卿一时也分不清这究竟是陆炳的套路,还是确有其事。 不过他觉得自己也必须有所准备,务必也给朱厚熜准备一个惊喜,甚至力求先发制人。 如果陆炳说的是真的,那就当做是风险对冲。 如果陆炳说的是假的,那就是迈向理想生活的重要一步。 “既然如此,吴承恩便非卖不行了,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 一名锦衣卫带着一个人进入了后院: “陆指挥使,鄢大夫,您的家仆来送一些用度,说是必须当面交到您手上。”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白露从江西带来的家仆白盛。 鄢懋卿只听到这话就明白了。 这是吴承恩终于完成了《破倭记》第三期,他今日应该就可以走出北镇抚司了! (本章完) 第138章 破不了朱厚熜的防了? 第138章 破不了朱厚熜的防了? 鄢懋卿此刻心中已经下定了“风险对冲”的决心。 于是他索性上前一步,当着陆炳的面将书面上的草纸移开,露出了此前画在上面的简笔乌龟。 “?” 陆炳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眼中浮现出一抹疑色。 说好的著作话本呢,刚才还说什么“快了快了”,结果这厮竟在这里画乌龟? 陆炳下意识的将下面的一沓子纸张夺过来,一一翻着查看。 这里面真就一个字都没有,少数几张带了墨迹的纸张,上面画的不是丁老头,就是小鸡小猫,还有老虎乌龟…… 陆炳顿时踉跄了两步,感觉天都要塌了! 北镇抚司斥公费好吃好喝的供着这厮,自己还一日三次的前来“监督”,结果这么多天就“监督”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这要是让皇上知道,能给他一丁点好脸色看? “鄢懋卿,你……” 什么贤弟不贤弟,什么大夫不大夫,陆炳现在就只想骂人,只想给鄢懋卿带上枷锁! “陆指挥使稍安勿躁。” 鄢懋卿却莞尔一笑,回身接过了白盛带来的一个小包袱。 又当着陆炳的面将那个包袱放在案上,慢条斯理的解开上面的疙瘩,取出里面的衣物。 然后。 令陆炳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鄢懋卿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从衣物中翻出一沓子写满了楷字的稿件,略微翻看了一遍之后便光明正大的递了过来: “陆指挥使,皇上要的话本完成了,请注意查收。” “???” 陆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面瞪出来。 什么完成了?! 这分明就是找人代笔了! 而且如此明目张胆,居然连演都不演一下,当他死了吗?! 这让他如何向皇上交代? 如果不将此事如实禀报,再被皇上知道的话,那就是联合鄢懋卿行欺君之事,恐怕自此失去皇上的信任! 可如果如实禀报。 皇上那边都已经给鄢懋卿准备好了惊喜,而且是天大惊喜。 这是不是多少有那么点打皇上脸的意思,万一皇上感觉表错了情恼羞成怒,会不会因此迁怒于他? 最重要的是,此刻他心中莫名有一种正在被鄢懋卿利用的感觉。 否则这厮此前藏得严严实实,如今又忽然这般明目张胆究竟是为何,难道不正是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然后如实向皇上禀报? 只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通鄢懋卿接下来究竟想干什么…… “鄢懋卿,我方才能不能不在这里?” 陆炳并未立刻接过稿件,而是看着鄢懋卿的眼睛开口问道。 他觉得自己最好是不要掺和这件事,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此才最为保险。 “陆指挥使最好还是在。” 鄢懋卿淡然一笑,打消了陆炳的侥幸心理,却也进一步加重了他心中的疑虑。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炳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此刻他才终于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后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阴险,更有城府,更难对付。 尽管此前他经历了那几件秘事之后,他早已将鄢懋卿纳入了“不可轻易交恶”的评级。 但很显然,这个评级还远远不够。 此前他恐怕不过是无意算计自己,倘若心中有意,他只怕也是防不胜防,休想逃脱…… “请陆指挥使放心,近日在北镇抚司闲住,承蒙陆指挥使这些时日照顾,我又怎会恩将仇报?” 鄢懋卿躬身施礼, “只是请陆指挥使做个见证罢了,绝无丝毫恶意,也断然不会将陆指挥使牵扯进来。” “哦对了,皇上的意思是命我完成之后亲自进宫呈递稿件对吧,那就劳烦陆指挥使带路吧。” …… 养心殿。 “嗯……不错,是朕想在话本中呈现出来的东西。” 朱厚熜细细将话本看了一遍,终是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看向跪在下面的鄢懋卿和陆炳, “鄢懋卿,这话本甚合朕意,朕要赏赐于你……” “君父恕罪——!” 鄢懋卿高亢的声音立刻响起,吓得黄锦连忙偷偷观察朱厚熜的脸色,只怕这一嗓子惊了皇上的驾。 “!” 陆炳闻言亦是心中一紧,本就忐忑的心情又加重了几分。 然后就听鄢懋卿埋着头继续说道: “罪臣交代,这话本并非罪臣所写,而是找人代笔。” “罪臣本欲隐瞒此事冒功,怎料被陆指挥使撞了个正着,警告微臣主动交代此事,否则必向君父揭发。” “罪臣贿赂不成,无法令陆指挥使动摇,只得就范求君父从轻发落。” “君父,罪臣再也不敢了!” “???” 陆炳闻言一怔,他这一路上是千忧心万忧心,却万万没想到鄢懋卿一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套令人“惊喜”的说辞。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非但不需承担任何罪过,反倒还借鄢懋卿之口在皇上面前凹了一波忠心人设。 这不是赚到了么这不是? 可越是如此,陆炳反倒越发看不透鄢懋卿的意图了。 毕竟这事虽对他有好处,但对鄢懋卿而言却没有半点益处,他究竟是图什么啊? “……” 黄锦闻言亦是一怔,他实在看不出鄢懋卿这回究竟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甚至就连朱厚熜也沉默了至少三个呼吸,然后才板起脸来问道: “朕听你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这回又犯了欺君之罪,朕必须降罪于你?” “这……” 鄢懋卿心脏随之一沉。 他确信此前的感觉没有错,朱厚熜最近绝对是进化了,甚至已经进化出了他现在根本无法破防的抗性! 否则为何朱厚熜听了这番话之后。 非但没有像之前那般拍桌子砸板凳,竟还立刻解读出了他这番表态的潜台词? 殿上很快便又传来朱厚熜不怒反笑的声音: “既是代笔,那便是替朕发掘了人才,朕今日依旧要赏赐于你,黄锦!” “奴婢遵旨。” 黄锦连忙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抢在鄢懋卿开口之前放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兹尔鄢懋卿,既脱诏狱,更见贞刚。 特晋太子詹事,秩正三品,掌统府、坊、局之政,总率寮属。 尔其日侍东宫,奉讲读之职;夜课经筵,尽启沃之诚。 务使储君明德辨惑,通晓治道。 凡东宫一应文墨仪轨,皆须详核以闻。 钦此!】 (本章完) 第139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第139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过这道敕令,即使不用任何人代为翻译…… 鄢懋卿也已经瞬间明白了什么踏马的叫踏马的惊喜! 他现在觉得自己目前为止在官场上的晋升之路就像一个二踢脚,绝大多数官员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升的,甚至有些人在一个职位上连续熬个几十年都不见动静。 他倒好,就像已经点了火的二踢脚一样,一个月内竟然连续纵跃两次! 第一次从无品无秩直接跳到了正五品,第二次又直接从正五品跳到了正三品……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大傻朱?! 你要真是在玩二踢脚,那我如今已经跳够了两次,接下来是不是该爆炸了? 最重要的是。 这太子詹事一职与其他的官职有着本质的区别。 其他的官职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侍奉一主,极少有人能够在旧主驾崩、新主登基之后的新朝依旧受到宠幸,许多人的政治生命就将因此结束,甚至是大难临头。 但太子詹事不一样,太子詹事不但活在当下,也同样活在未来! 尤其是如今太子年纪尚小,一旦与其建立起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日后待太子登基,便有极大的可能权倾朝野。 历史上的高拱就是这样的人生轨迹。 他中了庶吉士之后,先是在翰林院蛰伏了十年,然后选入裕王朱载垕府上侍讲。 这一讲又是十余年,与朱载垕建立了极为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 而在这个过程中,当今太子朱载壡加冠次日忽然急病而薨,后来景王朱载圳又在嘉靖四十四年薨于德安王府。 自此朱厚熜就只剩了裕王朱载垕一个子嗣,彻底确立了储君地位。 也是自那时起,高拱在官场上升迁之路便像是坐上了火箭,先一跃升为礼部尚书,次年便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迅速入阁成为阁臣。 后来虽然因与徐阶反目成仇下野,但在徐阶退休之后,立刻又被朱载垕起复,自此在朱载垕的支持下把持内阁,权倾朝野,无人可以撼动。 直到朱载垕去世之后,尚且年幼的万历帝登基,张居正联合冯保和李太后,才终于将高拱革职闲住。 无独有偶的是,张居正驱逐高拱成为权臣。 依靠的也是李太后和冯保与万历帝的亲密关系…… 这便是这个太子詹事的特别之处! 而这却又绝对是鄢懋卿最抗拒的官职之一。 他现在就只想致仕回乡,要是再和太子扯上关系,那岂不是等到下一朝都有可能被天子惦记,强行拉来入朝为官? 这一刻。 鄢懋卿甚至怀疑朱厚熜是不是已经洞悉了他的目的,正在故意和他唱反调,用这种最恶毒的方式整治于他! “鄢懋卿,还不接旨谢恩?” 黄锦念完了诏书,等待了半天见鄢懋卿还伏在地上没有动静,不得不开口替皇上催促。 “呜呜……” 鄢懋卿闻言总算有了些许反应,然而待他抬起头来时,露出的却是一张饱含热泪的“不玩了,把钱还我”表情包, “君父,罪臣一无是处、寡廉鲜耻、器小易盈、鼠肚鸡肠、锱铢必较。” “君父命罪臣辅导太子,恐怕误了太子,毁了大明国本,恳请君父收回成命啊!” “……” 黄锦和陆炳见状皆是不得不暗自表示认同。 别的暂且不说,你就看他现在这副尊荣,连起码的庄严都没有,像是一个能当得起如此重任的人么? 别回头把太子也辅导成这副德行,回头皇爷你就拥有两个活宝了,怕是要哭的比鄢懋卿还难看吧? “呵呵。” 然而朱厚熜却似乎很享受眼下的局面,冷笑一声道, “你即有如此自知之明,朕相信你辅导太子时也懂得如何避开这些不似人君之处,正是朕心中最为合适的人选。” “再请君父收回成命啊!” 不争气眼泪的从鄢懋卿脸上滑落,他再次哭嚎着叩首恳求, “罪臣连自己的学业都已荒废,不信君父命人去翰林院诘问一番,便会知道微臣最近一月其实只去点了三次卯。” “罪臣这等连自己的学业都荒废了的人,如何能够辅导太子?” “……” 黄锦和陆炳暗自无语。 居然这种事都自爆了出来,这是以后都不打算过了? 然后却听朱厚熜又似笑非笑的道: “这有什么,朕有时偶感不适,也不去上早朝,此事不用去问旁人,黄锦便可证明。” “再者说来,你连馆课都不去上,这回入狱却还有许多翰林官员学子营救于你,朕倒觉得恰恰证明了你的本事,你依旧是朕心中最为合适的人选。” “???” 听了这话,黄锦和陆炳更加如鲠在喉。 皇上,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求您了皇上,你这是当局者迷啊! 难道您没注意到,您才接触鄢懋卿几天,连说话都开始有点像鄢懋卿了么? 你好好听听,刚才这顺非而泽的奸臣之言是皇上您金口玉言应该说出口的么? “三请皇上收回成命啊!” 鼻涕泡也从鄢懋卿脸上吹起,他的哭声更加响亮, “君父有所不知,罪臣其实并无真才实学,此前翰林院馆选时罪臣连文章都没有呈递,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被选中。” “此等隳坏科举制度之事,依律君父当将罪臣革除功名,否则国运难倡……” “!!!” 黄锦和陆炳此刻越发瞠目结舌。 这是……都疯了么,什么话都敢说,这回干脆连功名都不要了,真的就不过了么? 再者说来,你当你能选中庶吉士靠的是文章么,靠的其实是……黄锦下意识的瞄了朱厚熜一眼。 “嘭!” 朱厚熜亦是感到一阵莫名心虚,难怪当初查看鄢懋卿的馆选文章时总觉得有那么点严嵩的味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这老东西的确是个难得的忠臣! 不过再这么说下去可就要变成“上梁不正下梁歪”了,他当即一巴掌拍在扶手上将鄢懋卿打断: “够了!” “你三辞三让已彰显谦德,合乎礼制,继续辞让可就是大不敬了!” “陆炳,朕不想再看见此人,将圣旨塞给他,把他拎出宫去!” “微臣遵旨!” 陆炳当即站起身来,眼见鄢懋卿已经张开嘴好像还想继续说话,立刻一个纵跃飞扑上前,强行将几乎快要出口的话按了回去。 “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就在鄢懋卿不甘的呜咽声中,不顾满手的眼泪鼻涕拎起他向殿外拖去。 “……” 望着陆炳与鄢懋卿的背影,朱厚熜摇了摇头,无奈苦笑。 他这个太子啊,虽天生聪慧灵异,深受他的喜爱。 但如今不足六岁便已尽显……说得好听叫做谨慎持重、恪守礼法,说的不好听便是唯唯诺诺、怯声怯气。 前有朝臣私通陶仲文造“二龙不相见”谶言隔绝父子,后有后宫辅官操纵左右,朝堂之中更是暗流涌动……须知太祖当年设计朝堂制度,本来便是为强君明君量身定做,弱君昏君必遭反噬。 若这个太子性格始终如此,日后定是难堪重任。 等到再大一些,若与他只相差一岁的朱载垕和朱载圳被朝臣怂恿左右,一旦生出了争位之心,便可能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载壡啊,朕如此煞费苦心的安排,哪怕你只从鄢懋卿这个混账身上学来十一。” “朕自此也就可以安心了……” (本章完) 第140章 后生可畏【求月票】 第140章 后生可畏【求月票】 沈家。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观吴承恩者,锦心绣口,文采炳焕。 其作熔经铸史,逸气凌云,深合朕心。 特授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秩从七品,掌缮写诰敕、录副典籍。 尔其簪笔丹陛,染翰紫宸,须恪尽草制之责,慎承丝纶之任。 钦此!】 跪着听完了这道圣旨,暂时寄住在沈坤家中的吴承恩已是热泪盈眶,浑身抖得比刚才还厉害。 没办法,发生了此前的事,才从鄢宅返回家中。 刚才这位公公忽然前来传旨,他还以为这是东窗事发,皇上命人抓捕他来了,怎能由得他不心生惧意? 结果听公公诵读完了敕令。 他才赫然发现,这居然不是一道抓捕他的圣旨,而是一道拔擢他入朝为官的圣旨。 这结果简直就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了…… “还不快快谢恩!” 跪在一旁的沈坤连忙碰了碰身旁抖如筛糠的吴承恩,小声提醒。 他的心情,亦是由担忧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惊喜,此刻已是喜出望外。 “谢皇上圣恩,草民感激涕零!” 吴承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哽咽的颤音高呼。 沈坤无奈,再次提醒: “唉,如今你已经该称自称为臣了……” 好在传旨的公公也并未对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纲上线,留下圣旨之后就领着随行人员出门回宫复命去了。 如此跟在后面一直送到胡同口,两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时吴承恩竟忽然又屈膝跪了下来,抹了一把抑制不住的眼泪,对天空四叩首: “父亲!您在天之灵看到了么,儿子没辜负您的期许,今日……入朝为官了!” “……” 沈坤看着吴承恩的背影,鼻腔亦是微微发酸。 他的这位岳父已经过世了,因吴承恩年幼以文才出众而在家乡享有盛名,因此生前对他抱以厚望,十分希望他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甚至在他出生的时候,起名为承恩,又在加冠时取字为汝忠。 也是希望他能读书做官,上承皇恩,下泽黎民,成为一个青史留名的忠臣。 只可惜在这之前,吴承恩已经四次乡试落第,他的这位岳父比吴承恩还要失意,最终也只能带着满心的遗憾过世。 现在好了! 吴承恩虽未能考取功名,但却以秀才之身被皇上破格拔擢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 这也算是一步登天,不是进士,胜似进士了! 毕竟就算是一般的新科进士,未能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的话,通常也就在观政之后出任一个从七品或正七品的官职。 正七品通常都是下派去各个地方的知县,而从七品才有可能留为京官,去往各个堂部任职,并且可能一辈子都不得见皇上一面。 而这个“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的话,则专职奉旨书写书籍。 这已经可以直属于皇上的近臣内官范畴了! 许多既有背景又有家产的新科进士使了钱都抢不来这个官职,甚至比他这种翰林院修撰还要令人眼红…… 这不是一步登天又是什么? “小舅子……” 沈坤不但鼻腔发酸,心里也不自觉的泛起一丝酸意,叹了一声道, “鄢懋卿不只是一个义士,还是你人生中的贵人啊。” “翰林院有些人还自命清高,始终瞧他不上,却不知他早已超脱于整个翰林院之上。” “连你都能受如此荫庇,他在翰林院怕也不过只是混个资历罢了……” 然后就又见吴承恩继续诚心叩拜: “牛笔山人在上,请受在下一拜,在下若还有个待嫁的妹妹该多好啊……” …… 夏府。 “太子詹事?!” 夏言一时没拿稳手中的茶盏,“夸嚓”一声摔落碎了一地, “鄢懋卿究竟藏了多少拙,竟能一举打破老夫的先例!” 想当年夏言亦是大名官场上的神话。 他从谏官开始,不到一年就做到了六卿之一的二品尚书,这已经被满朝文武评为史无前例的升迁。 可是现在,鄢懋卿不过二十岁出头。 竟就在一个月内,从一个无品无秩的庶吉士,成了正五品奉议大夫不说,还一跃成了正三品的太子詹事?! 这升迁速度,就连夏言也不能不摒弃过去的骄傲,重新审视这个敢对他开致命冷笑话的年轻后生。 而且不只是开致命冷笑话。 前些日子他还是内阁首辅的时候,鄢懋卿便敢与他针锋相对,逼得他这个旁人甚至不敢抬头的内阁首辅不得不作出妥协…… “如今细细想来,他恐怕不是胆大包天,而是早就有恃无恐了吧?” 夏言怎会不明白,朝廷官员升迁便是皇上好恶与意志最为直观的表现。 这足以说明鄢懋卿还是庶吉士的时候,便早已成了皇上的宠臣,而且可能还是目前朝中最为在意的宠臣。 而且皇上对鄢懋卿的拔擢还非常有技巧。 通常情况下,各部官员的升迁是避不开部选制度的,有时就算皇上亦不能为所欲为,否则恐怕引来一众朝臣上书谏言。 但鄢懋卿此前的奉议大夫就是一个可以避开部选制度的虚职。 如今太子詹事同样属于不需要通过部选制度,便可由皇上自行决定的内官范畴。 由此不难看出,皇上在鄢懋卿身上的确了一番心思。 “难道……” 夏言一张老脸越皱越紧,心中逐渐有了一丝明悟。 他不由想起了那日鄢懋卿上门与他合谋捧杀严嵩的场面…… 那时他便产生过一些疑虑: 比如翊国公郭勋和成国公朱希忠没有设计这个计谋的脑子; 比如这二人设计严嵩的动机其实并没有那么充分; 再比如鄢懋卿那时表现出来的与年龄不符的细致、稳重与精干…… 只不过那件事符合他的利益,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为这些疑虑找了自洽的理由,因此深信不疑。 可现在再仔细这么一琢磨,这些疑虑便立刻又跳了出来。 反倒是鄢懋卿与严嵩父子之间…… 这一刻,夏言想起了此前严世蕃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的事。 又想起了那个检举鄢懋卿无夫奸罪,却反被锦衣卫以刁奸之罪抓捕杖死的那个名叫的张裕升新科进士。 此人既在严嵩执掌的礼部观政,又是前往严世蕃执掌的顺天府衙门检举…… “该不会……翊国公郭勋和成国公朱希忠都只是一个幌子,这些时日真正操纵朝堂局势的人,其实是……鄢懋卿?!” “甚至就连这次‘反书’事件,亦是他利用皇上和朝臣的一招‘以退为进’之计!” “若果真如此……” “这后生不过才二十余岁,岂非是天生的妖孽?!” 夏言内心深处忽然涌出一股子无法言喻的畏惧,正应了那句“后生可畏”, “兴许……老夫这回得以革职闲住,正是应天之时?” (本章完) 第141章 严嵩的家书【求月票】 第141章 严嵩的家书【求月票】 严府。 “……” 严世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终于没有再骂鄢懋卿贱种,而是直接浑身僵硬,彻底陷入了沉默。 正三品,太子詹事! 这已经是可以在京城乘坐四抬官轿、出了京城可以乘坐八抬大轿的朝廷大员了…… 要知道他爹严嵩可是爬了近四十年,除了没做过人什么都做过,才勉强在甲之年爬到了朝廷二品大员的位子。 而鄢懋卿…… 如果他记忆没有错乱的话,鄢懋卿参加殿试也还只是数月之前的事吧? 甚至鄢懋卿正式开始升迁,根本就是这个月之内的事,就那么从无品无秩,到正五品,再到正三品……给人的感觉竟比喝水都要简单。 而严家呢。 如今他爹严嵩已经成了七品知县,而他这个父荫的顺天府治中,如今也已经成了平头百姓。 如此一进一退,一上一下,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严家的运势被鄢懋卿采阴补阳了一般…… 所以。 严世蕃不是不想骂了,而是不敢骂了。 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担忧,似乎自己每骂鄢懋卿一句,每设计鄢懋卿一次,严家的运势就会被鄢懋卿吸走一成。 甚至,这被吸走的运势可能还会被瓜分给与鄢懋卿走得比较近的那些人。 比如郭勋,他将鄢懋卿收为义子之后,不但化解了段朝用的致命危机,如今还被皇上委以了重任; 比如沈炼,他最开始结识鄢懋卿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最近也连续升迁三次,已经成了南镇抚使,执掌南镇抚司; 比如许绅,他虽没有得到升迁,但如今神医的名声在京城已经越来越响亮,其长子开的茯苓堂门槛都快被求诊的人踏破,简直名义双收; 再比如就连这个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吴承恩,才结识鄢懋卿几天,居然也能以草民之身,被皇上特擢为中书舍人。 再这么下去,整个朝堂怕不是都要姓鄢了吧? 生活在这个时代,严世蕃这个原住民就算再有思想,也多多少少沾了一些迷信,不可能不信玄学。 想着这些的同时,他心中甚至不由产生了一个令自己心寒的假设: 如果当初他没有凭自己的好恶驱逐鄢懋卿,之后又因不断针对鄢懋卿,严家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那么现在,他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呵呵呵,与其去想这些,倒不如想一想凭我现在的境地,又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严世蕃自嘲的笑了起来。 就连他爹严嵩的义子,他曾经的义兄赵文华,如今都已不将他当做人了。 就更别说,他的亲信家仆严良已经离京三个月了,至今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他还不是也一样无能为力……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公子,老爷才从大同寄回了一封家书,夫人叫你前去房内议事。” 一个侍女来到严世蕃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位无法无天的公子,严府没人不怕,即使在自家府上,他平日里也嚣张跋扈、喜怒无常,稍不顺心动辄便无故责罚打骂下人。 此前老爷和夫人见了虽偶尔也会出言相劝,但大部分时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而最近严世蕃在外面四处碰壁,情绪更是极不稳定,已经有不少下人都因此受了罪。 因此这个侍女大老远便提了一口气,只怕一不小心便招来打骂。 “知道了。” 好在严世蕃这回倒是平和许多,只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了。 …… 不多时。 “鄢懋卿此前去了一趟大同,竟办成了这么大的事?!” 看过严嵩从大同寄回来的家书,严世蕃亦是没能忍住,一脸惊愕的站起身来, “难怪了!” “这就难怪了!” “他这是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难怪皇上如此重用于他?” 严嵩在家书中提到了“石炭”的事,这也是他去了大同与郭勋汇合之后,才终于知道的事情。 当然,郭勋并未将“奇谋”的事和盘托出,只是交给了严嵩这个大同知县一个分内的任务: 成立一个独立的,完全对皇上负责的“石炭税赋衙门”,专职俺答通贡石炭之事! 严嵩何许人也。 加之如今俺答已经称臣,大同也进驻了一批商议此事的俺答使者,他只需稍微了解一下情况,便明白了隐藏在这场通贡中的真正关节所在 ——石炭贸易! 俺答发现了大量石炭。 皇上若是通过与俺答通贡,掌握与鞑靼人的石炭官营,便拥有了一个独属于皇上的钱袋子! 而拥有了独立钱袋子的皇上,施展皇权时便会减少许多朝堂掣肘,便会更有力度,更无所顾忌! 这是皇上一直以来最想实现的目标。 鄢懋卿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有可能帮他实现的人,他又怎会不将其牢牢握在手中,死死留在身边? 与此同时。 严世蕃今日积压在胸中的抑郁阴霾也瞬间一扫而空。 他和严嵩已同时意识到,皇上并未真正放弃他爹,这回将其贬黜去大同做知县,何尝不是将计就计给他的一次机会? 只要他爹能够将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明明白白,那么便也是皇上心中的肱股忠臣。 甚至皇上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让他爹去到如此敏感的地方,协办如此关键的事情,这本身就彰显了他爹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他有理由相信。 此事办成之后,皇上不但会将他爹重新召回来,还会补偿严家这些时日承受的委屈,说不定入阁的事就要成了! “赵文华!罗龙文!还有这些时日中胆敢背弃严家的贱种们……希望你们到时候继续保持现在的嘴脸!” 严世蕃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过他肯定不会知道。 现在令他深刻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只待他爹严嵩再次起势,便一定会想方设法清算的这些人,正是历史上最核心的严党骨干。 “庆儿,你总提起这个鄢懋卿,你爹在家书中也提到了他……” 听严世蕃刚才又提到了鄢懋卿,欧阳端淑沉吟着道, “娘近些时日听下人议论,他迎娶的似乎是咱们江西丰城白家的女子?” (本章完) 第142章 我必须立刻马上带太子去玩水【求月 第142章 我必须立刻马上带太子去玩水【求月票】 “正是!” 严世蕃回过神来,当即又咬牙脱口而出, “儿子此前托人查过,那贱人名叫白露,字素贞,正是出自江西丰城白家的女子!” “啪!” 又是一巴掌掴在严世蕃脸上。 “娘?” 严世蕃心里既不解又委屈。 他不明白,这个从小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的母亲。 为何自打父亲遭到贬黜之后,忽然就养成了在他脸上比划的习惯,而且越打似乎还越顺手了? “口无遮拦的东西!” 欧阳端淑随即蹙眉骂道, “若娘不曾记错的话,大约二十多年前,娘的娘家里曾有一个年轻的姨母嫁到丰城白家为妻。” “听闻嫁给的就是如今的白家老爷,只可惜她不是个长寿的人,三年前就过世了。” “不过有了这层关系,白家与娘家便是亲家。” “你与那鄢懋卿和白露如此牵扯起来,极有可能也称得上是远房亲戚,你骂他们何尝不是骂你自己?” 严世蕃闻言却是一怔,神色越发古怪起来: “娘,这个白露的生母正是三年前去世的,她与鄢懋卿订过婚就在家中守孝,今年才结束丁忧与鄢懋卿完婚,被白家一路护送来京城与其圆房,你说该不会……” 他母亲欧阳端淑是江西吉安人,这个时代地方士绅豪门之间联姻频繁。 欧阳端淑能够嫁给江西分宜的严嵩,那么欧阳家的其他女子自然也能嫁给江西丰城的白家,而且此事发生的概率还不低…… “可打听清楚了,她的生母叫什么名字?” 欧阳端淑闻言已是直起身子,神色亦是多了一抹惊异。 “这……儿子亲信的家仆去了江西之后至今未归,这个家仆办事颇为细致,若是回来肯定能够打探清楚。” 严世蕃摇头,提起这个家仆,他的语气又有些患得患失。 “天底下哪有如此多巧合的事,何况还是一个白家,应该不会差了。” 欧阳端淑略作沉吟,却又语气笃定的道, “如此说来,你见了这个白露,按辈分算恐怕还得称她一声小姨母!” “哈?!” 严世蕃顿时僵住,一只独眼瞪大如牛,连舌根都不利索起来, “那那那……儿子见了鄢懋卿,按辈分岂不是还要称他一声小姨夫,就连我爹见了他都需称一声小姨弟?!” “委屈你们父子了?” 欧阳端淑又挆着严世蕃那张僵硬的胖脸斥道, “你先搞搞清楚如今的情势,你爹如今已经不是二品部堂,你更是连个官身都没了。” “反倒是人家鄢懋卿二十来岁就升了三品部堂,今后必是前途无量,说不定你爹一辈子没入成的阁,人家再过几日就先入了!” “到时候你爹想官复原职,你想再入朝为官,兴许都得仰仗人家!” “你说,认下这个前途无量的亲戚,哪里委屈你了,又哪里委屈你爹了?” “可是娘,儿子与他怕是已有嫌隙……” 严世蕃想想母亲说的也有道理,却又吞吞吐吐的道, “此前他在我爹资助的豫章会馆挂搭时,儿子一时冲动将他逐了出去,恐怕已经被他记恨。” “因此前些日子他搬来绳匠胡同时,我与我爹有意化解干戈,携带厚礼前去恭贺乔迁之喜,也被他拒之门外了……” 其他那些更歹毒的事情他没敢说出来。 不过他觉得也没必要说,因为那些事都是他和严嵩私底下办的,没有外人知道。 因此鄢懋卿肯定不会知道,欧阳端淑自然也不会知道…… 结果话未说完。 “混账东西!” 欧阳端淑已是怒不可遏,当即对侍女喝道, “翠莲,把鸡毛掸子给老身取来!” …… 鄢懋卿自然对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奇事一无所知。 不过就算知道,他也只会对历史上的自己感到恶心…… 明明是严嵩的姨弟,为了加官进爵居然将严嵩拜做义父,简直脸都不要了。 说起来,历史上严嵩明确记载的义子也就两个,一个是赵文华,一个就是鄢懋卿。 没准儿严嵩能够将鄢懋卿收为义子,并且不断拔擢于他,让他出任天底下油水最大的巡盐总理,恐怕也是因为这层所谓的远房亲戚关系。 当然,鄢懋卿如今也更不会因为这层关系,便与严嵩父子化干戈为玉帛。 且不论他对这两个人的固有印象,此前发生了“无夫奸罪”的事之后,像他这种“小肚鸡肠”的人便已经再无与严嵩父子和解的余地。 之所以现在没有继续追杀他们父子。 也不过只是暂时没有合适的契机,还需以“致仕回乡”的大局为重罢了…… 就像现在。 “唉……” 鄢懋卿就又在鄢宅上下的欢声笑语中,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暗自伤神了。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出任太子詹事简直就是往明晃晃的火坑里跳,必须尽快卸下这个担子! 毕竟在大明朝做皇子,亦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 朱厚熜一生一共有八个皇子。 老大朱载基,出生一个来月就直接夭折,谥哀冲太子; 老二朱载壡,也就是现在朱厚熜命他前去辅导的这个太子,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十五日行冠礼,十六日加冠,十七日突患疾,未几,病卒,年十四岁,谥“庄敬”,是为庄敬太子; 老三朱载垕,唯一一个活到朱厚熜驾崩的皇子,成了后来的明穆宗,登基之后纵情声色患了“色痨”,顺便还养出了一个万历帝,三十六岁驾崩; 老四朱载圳,因庄敬太子之后朱厚熜长久未立太子,在严嵩的支持下,与徐阶支持的老三朱载垕争储,史称“二王争立”,后来严嵩倒台,而朱厚熜还是对老三朱载垕不满意,结果在朱厚熜驾崩前一年,朱载圳忽然得病去世,自此老三朱载垕成为独子,这才确立了其事实上的储君地位; 然后就是老五朱载墒、老六朱载土沴(土和沴合为一字,众所周知,老朱家喜欢造生僻字,根本打不出来)、老七朱载、老八朱载土夙(同老六)。 这四个皇子没有一个活过一岁,史书中总结起来只有五个字: 生未逾岁殇! 就冲这一朝皇子低得吓人的存活率,如果说这里面没有阴谋和算计,打死鄢懋卿都不会相信。 甚至如果现在还有人想害他,朱载壡就是他最大的软肋! 那些人能够让朱载壡在加冠第二日就立刻亡故,好巧不巧的配合“二龙不相见”的谶语,还让朱厚熜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么现在要弄死不足六岁的朱载壡,只怕就算已经没了陶仲文,也同样是手到擒来的事。 而一旦朱载壡在他任职期间出了什么岔子,顺便再故意设计往他身上牵扯的话。 那极有可能就不是能不能致仕回乡的事了,而是要不要抄家诛族的事了…… 所以他已经暗自下了决心。 这回走马上任他一定要逆行倒施,将太子府搅个鸡飞狗跳,务必让朱厚熜后悔将太子交给他来辅导,尽快另谋高就。 若是能借此机会让朱厚熜失望,扒了他的官职命他滚出京城,那就简直太完美了…… “大傻朱,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我的忍耐可是有限度,我不信你就没有!” 心中如此想着,鄢懋卿将白盛叫到了身边, “帮我准备一套渔具,明日上任第一天,我必须立刻马上带太子去玩水!” (本章完) 第143章 詹事府“内部新规”【求月票】 第143章 詹事府“内部新规”【求月票】 次日一早,鄢懋卿从东华门进了皇宫,前往詹事府走马上任。 是的,詹事府在皇宫里面。 府衙位于文华殿右侧,慈庆宫正门外,距离内阁值房也不算远,都在皇宫的东南侧。 不过与上朝的朝臣不同,他们进宫必须走承天门,从东华门出入皇宫算是阁臣、詹事府官员和部分宫人的特权之一。 通过东华门的时候,鄢懋卿不由想起了一桩发生在万历年间的大案 ——梃击案。 慈庆宫是太子的正规居所,居然能让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通过东华门进入皇宫,手持一根枣木棍闯入慈庆宫,一路冲杀到前殿檐下行刺太子? 甚至最后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揪出了两个太监顶锅,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鄢懋卿心中暗骂了一句,然后…… 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枣木棍! 确切地说这并不完全是一根枣木棍,而是一个以枣木棍为柄的抄网。 这倒不是白盛没用心给他准备渔具,而是其他渔具上多少都带了一些钩刺,进宫的时候被东华门的守卫给卡在了宫外。 说起来,不让带就不让带呗,那些守卫当时都是什么眼神? 咋了? 皇上有规定上班不能带渔具么? 少见多怪! 带着“他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情,鄢懋卿就这么杵着抄网,一路打听着,迎着越来越多异样的眼神找到了詹事府。 然后就见到了十几个毫无斗志的下属官员,并在他们同样异样的眼神中接受了拜见,顺便大致了解了一下太子朱载壡和詹事府目前的情况。 原来现在朱载壡根本就没住在慈庆宫里。 而是住在内廷东六宫的钟粹宫…… 这是正儿八经的后宫,嫔妃佳丽们的居所。 而这个钟粹宫也是皇上于嘉靖十四年才改的名字,之前叫做咸阳宫。 那时正值朱载壡的生母王贵妃有了怀了龙种,并且还对外声称是梦见一个穿着星冠羽服的仙人给了她一个婴儿才怀上的龙种。 加之皇上不久之前刚经历了长皇子生下来才一个月便夭折的悲痛,如果这个龙种是皇子的话,那么生下来就是身世传奇的长皇子,因此对其寄予了厚望。 故而将咸阳宫改为钟粹宫。 “钟粹”二字,有汇集天下精华、汇聚灵秀之气的寓意,由此可见其对这个皇子的重视。 后来王贵妃也是争气,果真诞下朱载壡这个皇子。 于是没过两年,皇上就将尚且年幼的朱载壡册立为皇太子,王贵妃也以子为贵,从昭嫔册立为皇贵妃。 再到如今,朱载壡尚且不足六岁,还需由母亲、奶娘和太监宫女照料。 因此就一直随母亲王贵妃住在钟粹宫。 这种情况下,詹事府自然也还无法真正发挥效能,恐怕至少要等到太子加冠,正式入主慈庆宫之后,才能真正开始履职。 这也是这十几个为数不多的下属官员如今半死不活,甚至就连太子詹事都空缺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影响的主要原因。 至于太子的教育问题嘛…… 礼仪制度和生活起居方面,自然有王贵妃、奶娘和太监宫女教导。 而文化启蒙方面,此前则是由皇上钦点的老师夏言和一人兼领三孤的陶仲文负责。 只不过如今夏言已经被皇上革职闲住,进不得宫。 陶仲文又已有些日子深居俭出,甚至见一面都难,如今也暂时搁置了下来。 因此这些詹事府官员也尚不知道如何安排,只能等着皇上的意思…… 然后就等来了鄢懋卿这个连胡子都没长齐、还第一天就杵着一个抄网走马上任的太子詹事。 “原来如此……” 听罢之后鄢懋卿蹙眉沉吟片刻,忽然问了一句, “既然詹事府如今根本就无法发挥效能,你们来这么早做什么,平日里也来这么早么?” 他可是卡着卯时进宫的,到了这里才发现詹事府早已点过了卯。 唯一的少詹事(詹事府副职,满员2人)还表示詹事府下辖的左春坊、右春坊、主簿厅和司经局官员已经全部在场,并且一一上前自报姓名行礼拜见。 莫不是今天他新官上任,一个个跑来表现的吧? “回部堂的话,詹事府虽无法发挥效能,但卯还是要照常点的,下官等怎敢辜负皇恩。” 少詹事连忙躬身将点卯录递上, “部堂请看,这是日日点卯的记录,上面非但有每个人的亲笔签名,下官还要求他们按上了手印,即使没有部堂亦可确保詹事府官员严格自律。” “还按手印……” 鄢懋卿接过去简单翻看了一下,顿时对这个少詹事的“严格自律”刮目相看。 这不是后世这种资本家前些年鞭策牛马时惯用指纹打卡制度么,怎么封建时代就已经搞出来了,这未免也太自律了吧? 真不怪翰林院那些人将你们称作牲口…… 通过这件事,他便已经对这个少詹事的性格有了一些基础的了解,忍不住问道: “嘶……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下官孔简,嘉靖六年进士,与上官一样,此前曾是翰林院庶吉士。” 这位看起来已经年近五十的少詹事略微挺了挺胸膛,正色答道。 嗯……是个未在史书中留下名字的人。 不过也许是命不好,如果朱载壡没有在加冠第二日就突发恶疾亡故的话,而在那之后朱厚熜一直到去世也未曾立过太子,以至于詹事府在这一朝基本就没发挥过效能的话。 他说不定就有了那么一丝机会,最起码能在下一任皇帝面前提前露脸…… 不过话再说回来。 如果历史走向变成了这样的话,高拱那个去给裕王朱载垕做侍讲的家伙,或许就没机会了。 心中想这些。 鄢懋卿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觉得这个名叫孔简的“严格自律”少詹事或许也有一些可以利用的价值: “我说孔简啊,既然当下詹事府还无法发挥效能,本部堂便觉得没有如此自律的必要了。” “与其将大伙拴在府衙消磨意志,不如改一改点卯制度。” “即日起詹事府各司实施轮岗,确保每司有一人值守即可,剩下的人不必前来点卯,点卯录全部记为全勤,俸禄照发不误便是。” “欸?” 半死不活的众人一听这话,顿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只觉得这位手持抄网空降而来的部堂貌比潘安。 “部堂,这如何使得?!” 孔简则立刻瞪大了眼睛,神色惶恐的道, “都察院与吏部时常派官员前来监察,倘若察觉便是擅离职守之罪,该如何向上面交代?”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么? 鄢懋卿笑了笑道: “怕什么,出了事由我一肩承担,天塌了也是我先顶着,你只管照做便是。” “再者说来,其他部堂这种事情多的是,京营中吃空饷的官军都有一大堆,咱们这才哪到哪?” “只要我不说,你们不说,都察院与吏部来人监察时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就说是我下令外派便是,谁又能知道?” “部堂,就算如此……” 孔简闻言越发焦急,还想说些什么。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日后点卯也不用你了,就换……你来吧。” 鄢懋卿随便从面前的下属中点了一个尖嘴猴腮一看就像小机灵鬼的官员,摆了摆手道, “各司先商量一下轮值次序,本部堂去钟粹宫拜谒一下太子。” “在本部堂回来之前拿出个章程,明日起正式开始实施咱们的‘内部新规’。” (本章完) 第144章 弹劾?诬告!【求月票】 第144章 弹劾?诬告!【求月票】 “这……” 望着鄢懋卿向府衙外走去的背影,一众詹事府官员面面相觑,最后又齐齐望向了少詹事孔简。 早在听闻詹事府要空降来一位部堂的时候,他们心里便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准备,确保最近不出任何差池,免得这三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因此在鄢懋卿进入府衙之前,任谁也不曾想到,这位新部堂的“上任之火”居然是这么个烧法? 这都已经不能叫“火”了,反倒更像是炎炎夏日中的一碗绿豆汤…… 不过这碗绿豆汤却不是他们敢随便喝下去的。 毕竟在他们的头上还有一个老上司孔简。 孔简虽然只是一个副职,但这几年在太子詹事空缺的情况下,就是詹事府实质上的一把手。 他们自然不想得罪鄢懋卿这位新部堂,可也同样不愿得罪孔简这个老上司。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他们尚未领略过鄢懋卿这位新部堂的手段,却早已领教过了孔简那一切照章办事的严苛手段。 若说心里惧怕,他们自然也是更惧怕孔简一些。 毕竟老上司已经对他们心理上完成了服从性测试,而鄢懋卿则还没有显露丝毫峥嵘,他们心里尚且没底…… “既食君禄,怎可尸位素餐欺瞒上级,这岂是为臣的本分?” 孔简环视众人,神色严肃的说道, “我将丑话说在头里,谁明日若是敢不来点卯,休怪我不顾同僚之谊,向都察院与吏部检举。” “倘若这位新部堂怪罪,你们尽管将罪责推到我身上,我自会一肩扛下,与其据理力争!” “是……” 一众詹事府官员闻言,只得纷纷低头。 眼下事态显然已经发展成了新部堂与老上司之间的对抗。 虽然目前争的并非是权力与威严,而是制度,但是这事就和大礼议的本质一样,归根结底还是权力与威严的延伸。 他们夹在中间也很难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两头哄着,誓死不去做那个出头鸟,免得殃及池鱼。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认真执行!” 却听已经走到门外、明明应该听不到这番话的鄢懋卿仿佛背后长了耳朵一般,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孔简与一众詹事府官员, “若新规好生执行的下去便还罢了。” “倘若执行不下去,那就休怪本部堂不认刚才说过的话了!” “?” 孔简与一众詹事府官员闻言皆是一怔。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说是要挟吧,除了语气之外,内容却完全就是妥协的意思,“执行不下去就当我没说”? 可要说不是要挟吧,总又觉得这位新部堂话里有话…… 然后他们就见鄢懋卿嘴角一勾,继续说道: “本部堂若不认刚才说过的话,便只好将那些话安在你们身上,上疏诬告你们不仅此前擅离职守,今日还胆敢结党对上官不敬,奏请皇上从重处置,你们一个都别想置身事外。” “仔细想一想,我三月参加殿试,次月选中庶吉士,七月晋五品奉议大夫,如今才到八月已经便被皇上钦点成了你们的顶头上司,依靠的究竟是什么。” “再好好猜一猜,皇上究竟是愿意信我的诬告,还是愿意信你们的申辩。” “勿谓言之不预!” “尤其是你,孔简,你身为领事的少詹事,必是首当其冲,罪加一等。” “想一想对你寄予厚望的家人,想一想你当初数十年如一日的苦读,想一想你被获罪革职之后的凄凉……” “诬告你们呦!” 说完,鄢懋卿终于调转身姿,迈步消失在了詹事府大门之外。 “……” 孔简与一众詹事府官员俱都呆立当场,瞠目结舌。 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活了大半辈子,有些甚至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 却自问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无赖的上司,甚至他都懒得将“诬告”二字替换成“弹劾”,就这么毫不掩饰的说出口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最重要的是。 怎还会有人威胁他们必须擅离职守,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半晌之后。 终于有人深吸了一口气,总算喘过气来,却又不无担忧的看向孔简: “孔詹事,你看这……” 任谁都听得出来鄢懋卿口中的“依靠”是什么。 自然就是当今皇上! 只有皇上眼中真正的红人,才能有如此惊人的升迁速度,内阁首辅都没有这样的权力。 孔简又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无奈的仰天长叹: “此等奸臣当道,苍天何在,天理何存啊?” “……” 只听这话一众詹事府官员就已经明白,这位少詹事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 生活在这个时代,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仗着皇上宠信为祸朝纲、陷害忠良的余威尚在,怎会不明白一个皇上的宠臣具有怎样的杀伤力,又是怎样的不可抗拒? 没有几个人能在面临失去所有,甚至是失去生命的严重威胁时,依旧固守己见,坚守气节。 因为更多的时候,这根本就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所以…… 咱们以后“被迫”不用天天跑来点这个毫无效能的卯,还可以照领俸禄了? 哇哈哈哈哈,爽死,这样上司请务必多来几个! …… 钟粹宫。 “太子殿下还没捞过鱼吧,下官保证特别好玩,连渔网都带来了,想不想去试试?” 行过礼之后,鄢懋卿凑到还冒着鼻涕泡的朱载壡面前,一边展示着手中的抄网,一边挤眉弄眼的诱惑。 他当然不可能将朱载壡带出皇宫去玩水,这个操作的难度可能比真拎着一根枣木棍硬闯慈庆宫还大。 不过皇宫里也不是一点可以玩的水都没有。 鄢懋卿已经提前打听过了,可以玩的水就在距离钟粹宫不远的后苑。 这所谓的后苑,其实就是清朝正式更名的“御园”,里面有两个不太大的小池塘,养了许多锦鲤。 “上官,你不能带太子去捞鱼!” 眼见朱载壡清澈的眼神已经开始放光,一个徐娘半老的嬷嬷当即将其拉到身后,神色紧张的打量着鄢懋卿, “没有贵妃娘娘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带太子离开钟粹宫,更不能去到水边捞什么鱼!” (本章完) 第145章 太子的完整童年【求月票】 第145章 太子的完整童年【求月票】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鄢懋卿当即板起脸来厉声怒斥, “皇上封本官为太子詹事,便是给了本官便宜行事的权力,如何辅导太子岂容你来置喙?!” 在詹事府了解过朱载壡目前的情况之后。 他心里明白,眼下最需要防范的就是朱载壡身边的奶娘和太监宫女。 因为他已经可以确定,朱载壡在加冠之前几乎接触不到詹事府的属官,偶尔能够见到的人也就只有为他讲经授课的学士老师,吃穿用度和生活起居都由奶娘和太监宫女一手操办。 因此历史上朱载壡在加冠第二日就突发重疾身亡的事如果是人为阴谋,就一定有这些奶娘和太监宫女内外勾结。 这个钟粹宫有坏人,而且是潜伏极深的坏人! 否则历史上朱载壡就不会死的那么不明不白,非但事后没有任何一人被查出来,还让朱厚熜更加深信“二龙不相见”的谶语。 而且以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和认知水平。 办到这种事其实并不算太难。 光是鄢懋卿知道的能够把人害死,还能让这个时代的仵作查不出任何端倪的天然毒素就有好几种。 并且随着东南与西方夷人的走私贸易日益频繁,如今不为大明所知,但已经通过走私悄然流入国内某些人手中的域外奇毒八成也是有的…… 当然,这只是鄢懋卿的推测。 不过若是有人想要坑害了他的话,在他任职期间下手便是最佳的时机,而且还是要命的事情。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鄢懋卿是一个谨慎且怕死的人,只想尽快致仕回乡便是因此。 尤其想尽快推掉这个太子詹事亦是因此。 “上官恕罪,话虽是如此,但奴婢身上也担了贵妃娘娘的职责,此事必须向贵妃娘娘请示。” 嬷嬷显然是被鄢懋卿嚣张的态度给唬住了,语气随即缓和了不少,不过依旧没有轻易退让。 鄢懋卿冷笑一声: “嬷嬷这话的意思是,王贵妃的话比皇上的旨意更有分量?” “奴婢断无此意!” 嬷嬷闻言面色都瞬间煞白,连忙为自己出言辩解, “奴婢只是职责所在,断然不敢疏忽大意,否则太子万金之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奴婢实在无法向贵妃娘娘交代,更无法向皇上交代。” 说着话的同时。 她还不忘一边护着身后的朱载壡,一边对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立刻会意,转身快步向钟粹宫深处跑去。 不用说,肯定是跑去给朱载壡的生母王贵妃通风报信了。 “嬷嬷这话的意思是,皇上不如王贵妃识人,太子在你手中就出不了岔子,到了本部堂手中就一定会出岔子?” 鄢懋卿再次冷笑。 鄢懋卿将这个嬷嬷和那宫女的小动作看在眼中,自然不会猜不出端倪。 不过同时他更清楚的是,王贵妃绝对不会亲自出来拦他,因为后宫妃子与朝廷大臣必须避嫌,这是后宫的规矩。 所以,现在王贵妃最明智的做法。 便是先命人想办法将他拖住,再立刻派人前去求见皇上,将这里的事情告诉皇上,请皇上亲自前来做主。 而这也正是鄢懋卿求之不得的事情。 玩水捞鱼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玩成了自然最好。 没玩成也同样可以给朱厚熜一个“惊喜”,只是“惊喜”没有那么大而已。 再加上不久之前他还在詹事府中那般倒行逆施。 看得出来那个名叫孔简的少詹事亦是一个刚直不阿的正人君子。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孔简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着手书写奏疏,准备上疏弹劾他了吧? 如此一边有人上疏弹劾他带坏詹事府风气,一边有人告状他竟敢带朱载壡玩水,勾起朱厚熜因前朝溶于水的正德皇帝产生的担忧…… 正是双管齐下,稳如泰山,这个太子詹事的危险担子应该立刻就能卸下。 就是“明朝皇帝易溶于水”终归是后世的梗,不知道这时候的朱厚熜究竟有没有总结出这个规律。 毕竟在这之前,其实也就只有正德皇帝朱厚照一人因落水而死,天启皇帝朱由校落水已经是后来的事了,就算玩找规律的数字游戏起码也至少得给出两个数字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嬷嬷,我想随他去捞鱼……” 被拦在那个嬷嬷身后的朱载壡忽然怯生生的说道。 经朱载壡这么一打岔,那嬷嬷也顺势避过了鄢懋卿的自证陷阱,蹲下身来拉住朱载壡好言好语的劝道: “太子殿下,水边实在太过危险,那鱼也又腥又臭又脏,一点都不好玩,咱们听娘娘的话,哪里也不去……” “嬷嬷,你又没捞过鱼,怎么就知道不好玩?” 鄢懋卿紧接着就淡淡的补了一句。 朱载壡闻言也是一愣,好奇的追问起来: “是呀,嬷嬷,你捞过鱼么?” “自然是捞过的,此前未进宫的时候……” 那嬷嬷为了哄住朱载壡,于是又顺势说道。 结果不待她把话说完,鄢懋卿竟又立刻连珠炮般的打岔发问: “你自己都捞过,为什么说不好玩?” “不好玩你为何还要去捞?” “试问天底下有几个孩童小时候没捞过鱼?” “你这个奴婢可以去捞,天下的孩童也可以去捞,可见捞鱼还是好玩。” “如此好玩的事,太子为何就不能去?” “若是如此,这太子做的还有什么意思,岂不是不如百姓家的孩童?” “太子殿下,下官虽不知你有何感想。” “但若换做是下官,下官怕是断然无法接受,宁愿不做这个太子也定要去捞一回鱼,否则这童年如何能算完整?” “???” “!!!” 听到最后这几句话,那嬷嬷已是惊得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这是一个辅导太子的詹事该说的话?! 就教太子宁愿不做这个太子也定要去捞一回鱼?! 皇上实在找不到人了,就给太子找来了这么个奇葩?! 然而还不待她回过神来,却见朱载壡已经被鄢懋卿勾的眼泪汪汪,揪着她的衣角央求起来: “嬷嬷,我也想去捞鱼,我也想要一个完整的童年,否则这个太子当的还不如百姓家的孩童,倒不如不当了。” “太子殿下……” 那嬷嬷胸口一闷,太子居然这么快就被这个奇葩詹事带坏了。 这番话要是让王贵妃听见,绝对不会只是此前罚跪那么简单,最起码得挨一顿胖揍。 正说着话的时候。 “李嬷嬷。” 刚才前去通风报信的宫女又迈着小碎步跑了回来,一边提防的盯着鄢懋卿,一边轻声说道, “贵妃命你将太子带去见她,莫要与这个太子詹事多言。” “知道了……太子,娘娘召咱们了,咱们先走吧。” 那嬷嬷闻言如蒙大赦,当即牵起一步三回头的朱载壡小手,躲避瘟神一般快步向钟粹宫深处走去。 片刻之后。 “哇——哇——!” 鄢懋卿隐约听到钟粹宫中传来一个孩童凄惨的哭声,无奈的摇了摇头: “欸……这水到底还是没玩上,倒是先让朱载壡拥有了一个完整的童年。” “不过也还好,经过此事之后,王贵妃怎么也得跑去朱厚熜面前告我一状,宁死也不愿让我继续辅导太子了吧?” “这应该算是三管齐下了,稳!” (本章完) 第146章 求您替臣妾做主啊皇上!【求月票】 第146章 求您替臣妾做主啊皇上!【求月票】 乾清宫。 “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真是这么说的?” 朱厚熜面无表情的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子冼马,声音低沉的问道。 太子冼马亦是詹事府的官员,从五品,掌詹事府治下司经局,负责管理太子府藏书典籍与文书档案之事。 然而鄢懋卿不知道的是。 在他今日走马上任之前,这个太子冼马已经得到了朱厚熜的口谕与暂牌,命其监视鄢懋卿在詹事府的一举一动,特许随时面圣直达天听。 鄢懋卿还不知道的是。 这个太子冼马,就是他不久之前才随便点出来负责点卯的那个尖嘴猴腮一看就像小机灵鬼的官员。 他的名字叫吕茂学,正德十一年探,曾是翰林院编修,后进学士,最后迁入詹事府。 说白了,詹事府就是一个进阶版的翰林院。 对于绝大多数翰林院的官员来说,大明朝的詹事府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转迁之阶。 毕竟还是教育工作嘛,天底下难道还有哪里能出翰林院之右,皇上不从翰林院中选人,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 因此这里的大部分官员都出自翰林院,而且最低都至少都是某一科的庶吉士,一块板砖扔进詹事府,除了下面那些打杂的小吏,至少还能砸死三个翰林人。 “……” 黄锦此刻也是分外无语。 他感觉与鄢懋卿接触的多了,就连自己的阈值都在不断提升。 若是换在平时,他听完了这个太子冼马的奏报,此刻已经提前跪下避免受到迁怒了。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鄢懋卿肯定还有救。 不过只是带领一整个詹事府擅离职守、狐假龙威招摇撞骗、还光明正大的以诬告相挟而已,能有多大的事啊? 不信你看看皇上,皇上听完这些之后连脸色都还没变一下呢…… “回君父的话,千真万确,微臣不敢改动一字一句!” 吕茂学叩首回道。 与黄锦的淡然处之不同,他现在只觉得鄢懋卿已经彻底完蛋了。 天底下哪有人上任第一天搞出这档子的事,又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还能相安无事的? 皇上既然赐了他口谕和暂牌,命他监视鄢懋卿的一举一动,这就足以说明皇上早对其心有介怀。 鄢懋卿这个太子詹事做不长久,甚至如此任命都是皇上的捧杀之计,就等着他露出马脚(嘘,这词在大明朝可不兴说出来)降罪惩治呢。 而他自己这回能受皇上如此重用,绝对是自家祖坟在冒青烟。 说不定……待鄢懋卿下去之后,这个太子詹事的位子就是他的,反正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朕听你说,他今日进宫,手中拿了一个抄鱼的网兜,还带着这个网兜拜谒太子了?” 朱厚熜闻言沉吟片刻,忽然又问, “他可曾说过除了拜见太子,还要做什么?” “回君父的话,鄢懋卿没有说,微臣担心败露皇上的旨意,也没敢出言询问。” 吕茂学回过神来,连忙又小心翼翼的答道。 “朕知道了。” 朱厚熜微微颔首,沉吟着道, “你回去之后,继续依朕的口谕行事便是,鄢懋卿但有不寻常的举动,立刻前来向朕禀报。” “另外,他提到了京营中军官吃空饷的事……” “他第一日就点了你今后在詹事府点卯,想来也是对你有些眼法(眼缘)。” “朕命你假意对他言听计从,尽快取得他的信任,探取他对此事的看法与口风,详细记下禀报于朕。” “?” 吕茂学闻言怔了一下,总觉得皇上的决定与他预想中的相差甚远,此刻却也只能叩首: “微臣遵旨。” “退下吧。” 朱厚熜摆了摆手,待吕茂学退下之后,眉头却又逐渐蹙起,看似自言自语的疑惑问道, “黄伴,你说鄢懋卿头一回去詹事府,便不偏不倚的点了朕亲自选的这个暗子点卯,究竟是一眼就识破了朕的心思,还是果真与朕这般心有灵犀?” “噗通!” 黄锦闻言瞬间吓得面色煞白,连忙跪倒在地: “皇爷明鉴,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绝不敢将皇上的秘事泄露分毫,更不敢与鄢懋卿里应外合!” 迄今为止,这件事只有朱厚熜、吕茂学和他知道。 如果鄢懋卿不是眼光毒辣或未卜先知,那么将此事泄露出去的最大嫌疑人就是他了。 “起来吧,朕并未质疑你的忠心。” 朱厚熜沉吟着道, “且看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接下来还敢给朕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吧,朕心里倒有些期待了……” “……” 黄锦擦了把鬓角的冷汗,抬起头来惊疑的望着这位他已经伺候了二十多个年头的皇爷。 没有人比他更加笃定,他绝对没有向鄢懋卿泄密,鄢懋卿也没有理由一眼识破皇爷的心思,毕竟这种事可不是仅凭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因此鄢懋卿也相中这个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个小机灵鬼的吕茂才……难道真是与皇爷心有灵犀?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传来一声报喝: “王皇贵妃在殿外求见!” …… 片刻之后。 “皇上,求您替臣妾做主啊皇上!” 王贵妃一进殿便跪倒在地,哭嚎声随即在殿内回荡。 饶是已经提前有了一些心理预期,朱厚熜也还是因王贵妃这意料之外的凄厉哭嚎怔了一下,不得不立刻走上前去紧张询问: “爱妃,究竟为何如此恸哭?” “皇上有所不知,新来的詹事头一回前去拜谒太子,竟要带太子去玩水捞鱼,意图谋害太子啊皇上!” 王贵妃依旧哭嚎着瘫坐在地,控诉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懑。 这倒也怪不得她如此憎恨鄢懋卿。 她顺利诞下朱载壡,朱载壡又被册立为太子,在这个母凭子贵的皇宫里,朱载壡便是她未来最大的指望。 这些年来她始终小心呵护,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岂容有丝毫闪失? 现在却有人一来就要带朱载壡前去玩水捞鱼! 世人皆知水中污秽邪祟横行,前朝正德皇帝便是因落水染上邪祟,自此身体每况愈下,不到半年便因病驾崩。 这不是意图谋害太子又是什么?! 其心当诛!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带网兜进宫,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朱厚熜听罢亦是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也算是饱读史书,还从未听说过历朝历代有哪个太子詹事干过这样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太子詹事的前途与太子相连,在辅导太子这件事上,不是应该比他这个亲爹更上心么…… “不止于此,此人还出言蛊惑太子,只因臣妾拦住没让太子与他前去玩水捞鱼,太子竟妄言不想当储君了啊皇上!” 王贵妃的哭声越发凄厉,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涕泗滂沱。 (本章完) 第147章 子不类父?【求月票】 第147章 子不类父?【求月票】 “这……” 听到这话,黄锦整个人都是木的,不自觉的偷偷抬头瞄向朱厚熜。 皇爷,您前脚还说心里有些期待呢…… 后脚这期待就来了,可这是您心里期待的事情么?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竟敢公然坏朕的国本?!” 朱厚熜闻言终于面露怒容。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鄢懋卿才上任第一天,才见了他的太子一面,居然就能搞出来这么严重的事情? 同时他心中也对朱载壡产生了一丝失望。 他可是大明储君,是朕的接班人,是未来的大明天子! 哪怕他如今不足六岁,心性尚未成熟,也不该被一个才见了一面的人影响至此。 这还只是一个鄢懋卿而已,未来加了冠有了属官,必将会有更多乱臣贼子试图怂恿他、蛊惑他、影响他。 若他始终这般容易受人影响左右,未来如何执掌大明? “皇上,若是让这个太子詹事继续辅导太子,太子学业必将荒废,臣妾也活不下去了!” 看着朱厚熜脸上的怒容,王贵妃只道是朱厚熜已经对鄢懋卿的荒唐行为动怒,哭嚎的声音也再次增高了几分。 她此行只有一个目的,为了儿子的未来,必须让朱厚熜当场下令罢黜这个荒唐的太子詹事! 为了儿子成才,孟母可以三迁,只为儿子创造一个优良的教育环境。 那么他为了自己的儿子未来能够继位大统,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将所有可能教坏儿子的一切因素隔绝在钟粹宫之外! 事实上,在历史上她也的确对这个儿子倾注了所有的心血。 因此当朱载壡在加冠的第二日突发重疾亡故之后,当时年仅三十岁尚处壮年的她,也在一年之后便因心力交瘁早早薨逝,谥端和恭顺温僖皇贵妃。 由此不难看出,这个儿子对她究竟有多重要。 朱载壡,便是她无可替代的命根子! 于是王贵妃的眼泪随之更加汹涌,试图继续在朱厚熜的怒火上浇油: “皇上恐怕还不知道,因为此事臣妾生平头一回动用了戒尺,力求纠正太子的错误,以正大明国本。” “可不知鄢懋卿究竟给太子灌了什么迷惑药,臣妾一连打了他三回,打在他身上痛在臣妾心上,臣妾的心都快碎了,可太子竟只是吃痛大哭,却死活不肯改口。” “皇上也是知道太子的,他天生聪慧灵异,在见着这个詹事之前,素来乖顺听话,谨慎持重,恪守礼法。” “即使不在皇上与臣妾面前时,也不敢有丝毫放纵之举,时刻谨记上天在上监察。” “可是这回,竟被这个詹事蛊惑了心智……” 然而话刚说到此处。 朱厚熜却并未如王贵妃预想中的那般怒不可遏,就连之前脸上的怒容都不知为何被一抹惊异之色取代,甚至一把抓住王贵妃的肩膀将其打断: “爱妃,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臣妾怎敢欺瞒皇上,字字句句皆是事实,如今太子还在钟粹宫罚跪,屁股上那条条尺印便是证据!” 王贵妃抹了一把眼泪,咬着牙言辞凿凿的道。 “你果真一连打了载壡三回,都未能令他改口屈服?” 朱厚熜依旧瞪着眼睛追问。 “千真万确!若非臣妾实在没了办法,怎敢跑来惊扰皇上?” 王贵妃见状心中终于起了一丝狐疑,泪腺发闷不自觉的关小了一些。 这似乎不是皇上此刻应该关注的重点吧? 难道皇上不是更应该着重关注那个名叫鄢懋卿的太子詹事将太子带坏到如此程度的事么? 而且……皇上现在的样子可不像是发怒,反倒更像是有些惊喜,就好像听说了什么高兴的事一般? “……” 黄锦亦是分外不解,心中悄悄打起了鼓。 这位皇爷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这位“娘胎里自带仙人赐福”的太子也异常重视。 甚至皇爷去年受段朝用蛊惑,生出隐退深宫以求玄修之心时,还决意让这位当时年仅4岁的太子代为监国呢。 他又怎能容忍有人这般蛊惑太子? 此事若换在平时,他只怕早已发雷霆之怒,连乾清宫的御案说不定都得因此换新。 可是这回,皇爷的样子可不像是大发雷霆啊,这还是咱家认识的皇爷? 不过话说回来,鄢懋卿也真是不简单,只见了太子一面居然便令其性情如此大变,连打三回都不肯收回妄言……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究竟有什么魔力,何至于此? “载壡甘心挨打罚跪,却不肯低头屈服?” 朱厚熜依旧追问,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会问的问题其实大抵都是一个意思,等于一个问题连问了三遍。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中是怎样的欣慰! 他此前任命鄢懋卿为太子詹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朱载壡渐渐改掉此前唯唯诺诺、怯声怯气的性子。 这性子一点都不类父。 更担不起执掌大明的重任,日后若继位大统只会被这吃人的朝堂一口吞了,怕是连骨头都不剩! 结果没想到。 只一天! 不,确切的说只不过是一个简短的会面! 朱载壡居然就已经拥有了如此胆魄,连王贵妃这个平日里对他严加管束的生母,连打三回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这才是朕的儿子该有的样子嘛。 自此太子登基之后,外戚祸乱朝纲的问题应该不必太过忧心了! 不过有句话叫做“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朱厚熜绝不相信鄢懋卿能够仅凭一个会面,便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何况这个人还是他的儿子。 所以这可能才是潜藏在朱载壡幼小身体里的本性。 此前他在朕面前表现出来的唯唯诺诺、怯声怯气,都是在王贵妃的威压管束下作出来的样子,而鄢懋卿则巧妙的激发出了他本来的心性? 若是如此……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忽然又传来一声报喝, “司礼监掌印张佐有急事启奏!” 司礼监口中的急事,那就一定是朱厚熜必须立刻过问的大事,丝毫不可耽搁。 “爱妃,你先回避。” 朱厚熜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瞬间回过神来。 神色也随之严肃起来,对王贵妃使了个眼色,命其先去后殿候着。 (本章完) 第148章 双喜临门!【求月票】 第148章 双喜临门!【求月票】 片刻之后。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迈着小碎步快步进入殿内。 随即跪地叩首,用哀恸的语气哽咽道: “启禀皇爷,就在半个时辰前……昭圣慈寿皇太后欠安,已经……升遐了!” “升遐”就是“薨逝”的意思。 这是宫里发丧时对皇亲国戚尊崇而隐晦的说法。 并且不同的人薨逝,还有不同的报丧礼制。 像这种皇太后去世的情况,就必须先由皇太后宫中的首领太监确认“升遐”。 然后再由其必须以奔跑的方式前往司礼监,先找到当值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或掌印太监禀告。 再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或掌印太监立刻请见天子,进行最为正式的禀告。 也是因此,此刻前来向朱厚熜报丧的才会是张佐。 “你是说,张太后她……” 朱厚熜闻言踉跄了两步,脸上立刻浮现出悲恸之色。 “恳请皇爷节哀,务必保重龙体。” 黄锦连忙上前将其扶住,脸上同样浮现出关切与悲恸的神色,甚至眼眶都瞬间通红一片,晶莹的泪光早已在眼中打转。 前来报丧的张佐更是泪洒当场,用越发哽咽的声音请道: “跪请皇爷更换素服,起驾前往慈庆宫,见昭圣慈寿皇太后最后一面!” “张佐……你先命人在殿外摆驾,待朕更换素服,随时起驾……唔呃呃呃呃……” 朱厚熜说话的声音已经颤抖,说到最后更是背过身去,耸动着肩膀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哭声。 “奴婢遵旨。” 张佐再叩首,起身慢慢退了出去。 “呼——” 朱厚熜随即深吸一口气,再转过身来时,眼中非但没有半点眼泪,甚至就连脸上的悲恸神色亦瞬间衰减了大半。 黄锦亦是吸了一下鼻子,却不敢像朱厚熜这般变脸,依旧皱着脸悲恸的道: “请皇爷移步后殿,奴婢这就伺候皇爷更换素服。” 人在皇宫,全靠演技。 黄锦心里清楚,张佐心里也清楚,朱厚熜心里更清楚。 张太后薨逝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值得哀伤的丧事,而是值得庆祝的喜讯。 因为张太后并非朱厚熜的生母,而是前朝正德皇帝的母亲。 而此前闹了那么多年的“大礼议”,与这个张太后亦关系密切。 因为当时驾崩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乃是朱厚熜的堂兄,朱厚照没有子嗣,于是由张太后和大学士杨廷和共同摄理国政。 在这期间,朝堂之中暗流涌动,对于由谁继承皇位的问题产生了很大的分歧。 最后还是张太后和杨廷和力排众议,选中了年仅十四岁的朱厚熜“嗣皇帝位”。 问题也正是出在“嗣皇帝位”这四个字上。 这四个字通常用于太子或皇子继承地位。 张太后和杨廷和都自恃有从龙之功,并有以此来约束朱厚熜的意思。 因此执意要求他从鄢懋卿今日进宫所走的“太子门”东华门进宫,并暂时住在文华殿,择日登基。 这是双方势力的第一次较量,年仅十四岁的朱厚熜明白这是进宫之前的一次下马威,因此坚决不从。 最后逼得张太后和杨廷和不得不做出妥协,让朱厚熜在郊外受笺,登基当天中午从大明门入宫,随即在奉天殿即位。 在这之后,大礼议便正式拉开了序幕。 双方围绕着小宗入大宗、继嗣不继统问题展开了一场持续多年的争斗。 最终朱厚熜获得了这场政治斗争的胜利,杨廷和斗不过朱厚熜,不得不上疏致仕,最终还是被朱厚熜降罪,削职为民。 而张太后也不得不被迫接受与朱厚熜的生母蒋太后同居宫中,分庭抗礼,是为两宫皇太后。 这样的开端,注定张太后与蒋太后难以和平相处。 朱厚熜也自然会向着自己的生母蒋太后,毕竟在“大礼议”中,还曾发生过他欲以皇太后之礼迎接母亲蒋氏入京,却被以杨廷和为首的满朝文武恸哭反对的事情。 当时朱厚熜便表示愿意辞去帝位,奉母返回兴王藩土,逼迫杨廷和等人不得不妥协。 关于这件事,自然也被朱厚熜算在张太后头上。 因此登基之后,他在对待张太后和生母蒋太后的态度和尊礼上,也早已有所体现。 长久以来,在朱厚熜心中,张太后与当初以杨廷和为首的前朝遗臣集团本来就是一伙。 甚至整个“大礼议”过程中,张太后都是那些前朝遗臣集团与他对抗的一个重要标靶,甚至可能还是他们的主心骨。 如今张太后薨逝,便等于前朝遗臣失去了主心骨,此刻才算“大礼议”真正意义上的翻篇,始终压在朱厚熜头上的那片阴霾自然也将立刻烟消云散。 这对他来说自然是喜讯。 所以…… 今日他的太子终于显露类父一面! 而张太后又在同一时间薨逝! 这叫什么? 这叫双喜临门! “福臣啊!” “鄢懋卿不愧是朕的福臣啊!” 朱厚熜表面依旧艰难的维持着悲恸之色,心中的喜悦却已有些按捺不住。 真不怪他非要如此联系。 太子朱载壡的事已经不必多言,鄢懋卿是直接参与。 至于张太后忽然薨逝的事情…… 须知张太后与蒋太后此前分别住在慈庆宫和慈宁宫中。 而张太后居住的慈庆宫,本该是太子的正式居所,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太子府,并且宫门外就是鄢懋卿任职的詹事府府衙。 今日鄢懋卿才第一天前往詹事府走马上任,张太后就立刻薨逝。 并且张太后薨逝之后,慈庆宫很快就能腾出来给朱载壡居住,更方便鄢懋卿从旁辅导…… 这怎么可能不教他将鄢懋卿与这件事联系到一起? 何况他本来就是个相当痴迷玄学的人,即使如今陶仲文已经彻底不再被他信任,也不可能让他彻底否认信了多年的玄学宿命之说吧? 这恐怕就是天意吧…… 如此在黄锦的搀扶下进入乾清宫后殿。 “皇上……” 暂在后殿回避的王贵妃立刻又眼中含泪,迎了上来。 “爱妃,张太后她老人家……升遐了。” 朱厚熜龙颜一皱,无比悲恸的道, “朕此刻心如刀绞,悲痛欲绝,太子詹事的事以后再说,那鱼也并非全然不能捞……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本章完) 第149章 部堂,下官要辞职!【求月票】 第149章 部堂,下官要辞职!【求月票】 鄢懋卿回到詹事府府衙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前来慈庆宫的小马辇。 所谓“小马辇”,其实就是明朝皇帝出行的五种銮驾之一,由四匹骏马牵引,主要是皇帝出席一些中等规格的活动时使用。 “朱厚熜忽然来这里做什么?” 鄢懋卿对封建恶势力低头施礼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然后就看到朱厚熜在黄锦的搀扶下从红漆金饰的御辇上走了下来,没有穿龙衮服,也没有穿道袍,而是一身麻白色的素服…… “这是……宫里的皇太后薨逝了?” 鄢懋卿心中不免疑惑。 如今能够让朱厚熜换上素服戴孝的人物只有皇太后。 这一朝有两个皇太后,一个是朱厚熜的生母蒋太后,另一个则是前朝正德皇帝的生母张太后。 而蒋太后早在几年前便已经薨逝,再结合朱厚熜现在亲自来的地方,几乎没有其他的可能,一定是张太后薨逝了! 另外,鄢懋卿也是此时才忽然想起。 现在是嘉靖二十年八月,而历史上这个张太后好像就是这个时候薨逝的。 说起来,这个张太后的晚年也是颇为凄凉。 前些年因为两个弟弟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行骄纵不法之事,被朱厚熜下令抓捕入狱,她苦跪求情不果,最终一病不起,此后就一直在慈庆宫中卧病。 “她这么一死,外戚张氏就没有了任何依仗,她那两个弟弟距离死期也就不远喽……” 心中想着这些,鄢懋卿暗自摇头。 这是朱厚熜与外戚张氏之间的矛盾。 虽然张太后在迎立朱厚熜的问题上发挥了关键作用,立下了从龙之功。 但接踵而至的大礼议又令双方之间的矛盾变得复杂而尖锐,根本无法调和,迟早会有清算的这一天…… 不过这和鄢懋卿没有任何关系。 他现在在意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张太后的丧事办完之后,原本就该是太子东宫的慈庆宫自此就空了出来。 不知道朱厚熜会作何安排,会不会顺势让王贵妃和朱载壡从钟粹宫搬过来居住,从而让詹事府提前发挥效能,越发稳固朱载壡的太子之位? 反正历史上朱厚熜似乎并没有这么做。 鄢懋卿记得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 “慈庆、慈宁两宫宴驾,勋尝请改其一居太子。言不可,合帝意。至是帝猝问太子当何居,言忘前语,念兴作费烦,对如勋指。帝不悦。” 在张太后薨逝之后,郭勋曾奏请让朱载壡迁入慈庆宫。 夏言则认为不合适,符合朱厚熜的心意。 后来朱厚熜又猝然问了一回,夏言不明所以,随即改变了立场,惹得朱厚熜不悦。 所以,考验诸位政治智慧的时候到了! 请听题: “朱厚熜究竟是想让朱载壡迁入慈庆宫,还是不想呢?” 鄢懋卿也看不懂。 从字面意义上看,应该是不想,否则朱厚熜不悦个什么劲? 可是既然不想,夏言已经对他表示了支持,他还对夏言一问再问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考察夏言是否接得住他的谜语? 这可真是君心难测啊…… 不过都无所谓了! 鄢懋卿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上任第一天的所作所为,感觉如今三管齐下,就算不能一举达成致仕回乡的终极目标,也一定可以很快卸下太子詹事的担子。 只要不再做这个劳什子太子詹事。 那太子的事和他就没有任何关系,管他朱厚熜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 鄢懋卿骤然感觉到一道犀利的目光自慈庆宫前的徽音门下射来,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却见朱厚熜已经登上了台阶,此刻不知为何忽然回过头来,正向詹事府衙门这边张望,而且目标感觉还十分明确,就是他! 两人目光相交。 鄢懋卿看出朱厚熜的眼神似有深意,低下头回避的同时,心中雀跃不已! 成了! 绝对成了! 宫里眼线众多,詹事府的事和钟粹宫的事朱厚熜肯定已经获悉。 这是警告的目光! 这是责备的目光! 这是失望的目光! 或许明天我就不再是太子詹事了。 就算如今朱厚熜因张太后的丧礼脱不开身,只要我再接再厉,那也不过只是迟上几日的事。 然后我就可以跳出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了,继续我的致仕回乡大业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 鄢懋卿等朱厚熜那道犀利的目光消失时候,转身进了詹事府。 “部堂,这是各司上报的轮值名单,请部堂过目。” 刚走到院中,尖嘴猴腮的吕茂才已经陪着殷切的笑容迎了上来,拿着一册名录躬身向鄢懋卿禀报。 “各司自行商议好了就行,不必向我请示……” 鄢懋卿点了点头,心里正想着将渔网放回部堂值房就找个借口开溜。 却见又有一道身影从一旁的值房里面走了出来,径直来到了他的面前,双手呈上一纸文书: “部堂,下官家中父母年迈多病,养育之恩不可不报,恳请部堂准许下官回乡奉养,俾尽孝道。”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前对詹事府“内部新规”不满的少詹事孔简。 猜都不用猜,这纸文书肯定是他的辞呈。 “欸?我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用这种理由辞官?” 鄢懋卿不由一怔。 只要他这个上官在上面签了字盖了印,就等于詹事府内部“初步核实”了孔简的情况。 接下来孔简只需将辞呈交到吏部,而其又不是当今皇上在意的人的话,就有可能获准致仕回乡。 哦对,是因为这个法子我当下用不了。 如今我父母尚且不到四十,理由不够充分,除非我的上官就是要借机将我赶走…… 想到这里,鄢懋卿忽然后悔起来。 他回想起此前的所作所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心急,太追求效率了。 如果他当初没有选择在殿试答卷上搞事,而是选择中庸之道。 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进入观政选官环节,再不声不响的得罪上官,不是也可以这样不声不响的致仕回乡么? 何苦走到今天这一步,竟要时不时与朱厚熜对线? 不过再仔细一琢磨…… 话似乎也不能这么说,原本那封殿试答卷应该也是产生相同的效果。 甚至效果相当喜人,他明明都已经通过夏言拿到了吏部的路引文书,甚至都雇好马车跑到了朝阳门下! 谁能想到郭勋会把《玄破苍穹》呈递给朱厚熜? 谁能想到会有人一大群人抢着曝光他的殿试答卷? 谁能想到他连馆选文章都没有呈递,却能选中庶吉士,还是想低调都不行的榜首? 谁又能想到,高拱那个丸八蛋会把他卖给朱厚熜,他何德何能会在这个时候引起朱厚熜的注意? 还有那个沈炼…… 这些全都不是计划之内的事。 而且发生的极不合乎常理,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左右着这一切似的。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部堂,下官如今已年过六十,许多事务已有心无力,恐怕无法胜任职务,恳请部堂准许下官乞骸骨。” 又有一名头发白的老者来到鄢懋卿面前,同样递上一纸文书。 文官六十、武官五十即可请求致仕,这是明朝的法定退休年龄,尽管实际执行过程中不尽如此,但却合法合规。 “部堂,下官有疾在身,也……” “部堂……” 越来越多的官员走出值房,詹事府总共就十几个官员,竟有一半主动请辞。 (本章完) 第150章 真羡慕你们有我这样的上官【求月票 第150章 真羡慕你们有我这样的上官【求月票】 “呵呵呵呵……” 一旁的吕茂才见状心里自是乐开了。 如今皇上已经知道了他那荒唐至极的“内部新规”。 再有詹事府一半官员公然请辞,此事惊动的可就不只有皇上了,连负责批示辞呈的内阁和吏部也必将惊动。 届时内阁和吏部肯定都要派人前来调查此事。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就等于半个朝堂都知道鄢懋卿既奸邪又无能的本质,皇上也将因此承受一定程度的压力,怎还能继续重用于他? 如此一来,自己的机会不就来了? 毕竟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奉皇上口谕办事,甚至得以面见皇上。 至少也算得上是皇上的半个“亲信”,只要鄢懋卿被扒拉掉,那么詹事府上下最有能接替太子詹事一职的人肯定就是他了。 这升职机会不就来了么? “呃……” 面对一半詹事府官员的“逼宫”,鄢懋卿也是不由怔住。 这群家伙究竟是在搞什么飞机? 他之所以搞出那个“内部新规”,真实目的是诱导这里面的正直官员上述弹劾。 就算退一万步,詹事府压根找不出这样的正直官员。 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肯定还是很快就会暴露,从而引起都察院和吏部的关注,传入朱厚熜耳中,令其后悔让自己来当这个太子詹事。 可这集体请辞又是什么鬼? 该不会是因为他此前的“威胁”太过强力。 使得他们觉得胳膊拧不过大腿,又不愿因此失了气节,所以就决定急流勇退了吧? 不过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 这是他们的以退为进之计! 他们试图通过集体罢工的手段来向他施压,阻止“内部新规”执行下去。 这亦是朝廷文官惯用的抗议手段,此前文官集团在大礼议中就对朱厚熜用过,逼得最终赢得了大礼议的朱厚熜,也不得不在某些方面做出了一定程度妥协。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真的找错对象了。 朱厚熜并非真心不想做大明天子。 可鄢懋卿却是真心实意的希望致仕回乡…… 别看他如今家大业大,只要得以安全致仕,他依旧能在半个时辰内携带家眷逃出朝阳门,多用一秒都算他输! 当然,鄢懋卿心里也清楚。 面前这些拒绝“擅离职守”的詹事府官员,和当年大礼议中坚持“祖制”的文官集团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些詹事府官员是在尽忠职守,应该没有太多的政治目的,更多是在坚持政治理想。 他们八成都是真正的可用之人。 相反剩下那些没有站出来请辞的官员,才是混吃等死、随波逐流的官场油子。 不过越是如此,鄢懋卿反倒越觉得应该放过这些人,批准他们的辞呈。 因为如果历史轨迹不变的话。 接下来朱载壡还会继续住在钟粹宫,然后等到十四岁那年加了冠就一命呜呼,自此直到朱厚熜去世,也未再立过太子。 也就是说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詹事府肯定还是无法发挥任何效能。 他们坚持的政治理想,终将在这个过程中消磨殆尽,不得不默默承受理想逐渐破灭的痛苦,将这份遗憾带入坟墓。 而就算有人日后有幸跳出了这片死水一般的泥潭。 以这一朝的官场风气,他们这种太过正直的人,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八成也只能成为殉道者,甚至连个善终都得不到…… “好罢……我成全你们便是!” 望着面前的孔简和几个请辞官员,鄢懋卿心如刀绞的道。 他娘的……老子削减了脑袋却求而不得的事,反倒先便宜你们了,真羡慕你们有我这样的上官,眼馋死老子了! 不过与此同时。 他心中也知道,这件事有很大概率办不成。 因为他签字印章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还要通过吏部和内阁的审批,最后恐怕还得搞到司礼监和朱厚熜那里,这请辞的事才算走完了所有的流程。 而这种规模的请辞,只怕很难不引起内阁和各个部堂的注意,给他惹来一些麻烦。 但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这个力度可要比詹事府的官员上述弹劾大多了! 要是如此都无法让他卸下太子詹事的担子,以后他就把“鄢”字改成“阉”字,自此改名叫阉懋卿! 这才叫双赢! 正是左右都不会亏的双赢局面! “现在就随我去值房,我给你们逐一签字印章,你们也要尽快将辞呈呈递吏部。” 鄢懋卿大手一挥,率先迈着轻快的步伐,杵着手里的抄网向值房里走去。 “???” 孔简与其余几人不由怔了一下。 他们虽并非只是做做样子,但也想过鄢懋卿恐怕会担心事情闹到吏部和内阁,在朝堂上引来大量非议。 因此八成会当场否决了他们的请辞,并不得不就范,取消那荒唐至极的“内部新规”。 却没想到鄢懋卿面对如此局面,竟表现的如此洒脱,甚至…… 这完全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吧? 他竟如此有恃无恐,就算前朝大太监刘瑾也不至于如此无所畏惧吧? 既然如此,那就走着瞧吧! 取消那荒唐至极的“内部新规”,和撵走这个制定新规的太子詹事,结果其实是一样的。 这叫什么? 这就叫做解决不了问题,也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难道上面还能真问都不问就准了他们的辞呈,令詹事府陷入停摆边缘不成? …… 内阁值房。 “詹事府拢共十七名属官,包括少詹事在内共有九人一同请辞,这个鄢懋卿竟然一口气全批准了?” 阁臣许赞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将吏部转递过来的一沓子辞呈递给一旁资历更老的翟銮, “翟阁老,你看此事当如何拟票……” “这可不是小事啊!” 阁臣张璧闻言也凑了过来,极为隐晦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此一来,本就缺官的詹事府究竟还要不要了?” 他们二人前些日子入阁不久,就见过了严嵩唯一的义子赵文华。 不过赵文华并非是来替严嵩当说客的,而是代表东南集团前来送恭贺之礼……也是那种不收都不行的礼。 因为彼时正值有人弹劾他们二人入阁之后难堪重任,力荐严嵩入阁的阶段。 他们也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倘若无法得到东南集团的支持,甚至也开始推波助澜,他们这阁老的位子便注定无法坐稳。 既然收了钱,自然偶尔也要办一些实事。 比如前些日子鄢懋卿借用话本影射东南官场和商贾的事情。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自然会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顺手为东南集团解决掉这个麻烦,同时为自己换取更多的政治资源。 毕竟,如今内阁首辅的位子还空着呢。 (本章完) 第151章 太子喊我去捞鱼【求月票】 第151章 太子喊我去捞鱼【求月票】 “竟有这等事?” 翟銮接过这些辞呈逐一翻看了一遍,眉头也是拧成了疙瘩,嘴上却不紧不慢的道, “此事的确非同小可,非我等可以定夺,恐怕须奏请皇上圣裁。” “……” 许赞和张璧相视无言。 这是他们入阁以来,最常从翟銮口中听到的话之一。 而除了这句之外,还有一句“二位阁老决定便是,老夫没有意见”,出现的频率同样不低。 他是真的一点事都不愿担,既不得罪皇上,也不得罪他们二人,连下面那些呈递奏疏的官员都不愿得罪,甚至绝不轻易表明立场。 主打的就是一个“万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要不先命都察院与吏部联合派人前往詹事府调查一番,查清缘故再着手拟票?” 许赞又有些不信邪的追问了一句, “否则若皇上询问起来,我们一问三不知的话,恐有失职之嫌。” 翟銮随即微微颔首: “二位阁老决定便是,老夫没有意见。” “不过鄢懋卿这个太子詹事终归是皇上钦点,跳过皇上命都察院与吏部去查是否有不妥之处?” 张璧也是不信邪的追问。 翟銮依旧是道: “那就还是奏请皇上圣裁吧,二位阁老决定便是,老夫没有意见。” “……” 许赞和张璧彻底叹服。 似乎终于明白翟銮此前为何在张璁任首辅的时候,能够与张璁和睦相处; 后来换了李时任首辅,又能与李时相得益彰; 再后来换夏言任首辅,还能与夏言相敬如宾,成为一棵名副其实的内阁常青树了。 因为他也没把自己当别的,就当成了一棵与世无争、随风飘摇的树,谁又会和一棵人畜无害的树过不去呢? “既然如此,还是暂时将这些辞呈留在内阁,先责令都察院和吏部彻查此事再拟票吧。” 两人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查出个结果来再说。 这么做自然不是担心有失职之嫌,而是借着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掌握这次事件的主动权,再决定采用何种方式先发制人。 他们就算用脚也猜的出来。 鄢懋卿定是在詹事府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引来如此规模的请辞。 而这些请辞的人,每一个都可以成为攻讦鄢懋卿的利箭。 甚至就算都察院和吏部调查过后,发现鄢懋卿什么都没做。 他身为执掌詹事府的太子詹事,刚去不久便令詹事府变成这副模样,依旧足够证明其无能失职。 他们也依旧可以光明正大的在票拟中建议皇上收回成命,将鄢懋卿罢黜。 “二位阁老决定便是,老夫没有意见。” 翟銮仍然像个机器人一样点头应道,并未表明任何立场。 不过他在听过两人最终的决定之后,内心还是有了一丝波动。 他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孟浪了。 其实他第一次回答的时候,就已经给了他们一丢丢提醒: “此事的确非同小可,非我等可以定夺……” 毕竟鄢懋卿可是一个月内就从无品无秩的庶吉士,连跳两次直接晋升三品大员的新起之秀。 这速度连当年的夏言都无法企及。 如果没有点特别的手段和特殊的支持,是随随便便能够实现的么? 其实这两个人也不是没有想到,否则张璧又怎会说出“鄢懋卿这个太子詹事终归是皇上钦点”这样的话来? 只不过他们还是不信邪罢了…… 反正他信!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但他记的很清楚,夏言革职闲住之前,就曾多次在他面前表示对鄢懋卿不满。 并且下台的时候,又正值夏言大力发动门生攻讦鄢懋卿“私通鞑虏”之际…… 不会真有人相信夏言革职闲住,就是因为早朝迟到吧? 夏言那老东西干什么不迟到,皇上此前能够容忍,这回忽然就容忍不了了? 反正不管旁人信不信,他是坚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靠的不是能力,而是这份小心,否则凭什么成为铁打的阁臣? 且看这两个人这回会不会撞得头破血流,坐实他的猜想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三位阁老,叨扰了。” 门口传来一个阴柔的声音。 三人抬起头来,却见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立刻纷纷起身还礼: “见过张公公。” “皇上口谕,詹事府的事由司礼监全权处置,三位阁老不必过问,请三位将詹事府的辞呈交给咱家吧。” 张佐笑盈盈的道。 “……” 正打算给都察院和吏部书写便条的许赞和张璧不由一怔。 翟銮心中亦是一颤。 他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个鄢懋卿招惹不得! 不过这回皇上先发制人,许赞和张璧倒不必撞得头破血流了,算这二人走运…… …… 詹事府。 鄢懋卿的“内部新规”终归只成功推行了一半。 因为递了辞呈的人依旧坚持每日点卯,没递辞呈的人则开始了轻松惬意的轮值,双方泾渭分明,按人数细究的话恐怕连一半都不到。 不过鄢懋卿不在乎,也不强制。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等着都察院和吏部的人前来核查,然后搞出动静来引得廷臣上疏弹劾了。 结果第二天等了一天,都察院和吏部居然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天又等了一天,依旧没有任何人来理这回事。 除此之外,他这两天每日进宫,也依旧不忘杵着抄网前往钟粹宫拜谒太子。 不过见不着朱载壡就对了,以至于他每次都只能丢下一句“今天太子去不去捞鱼?不去没关系,我明日再来问问。” 如此到了第四天。 鄢懋卿决定也不再去钟粹宫了,反正王贵妃也不会再让他见到太子。 皇宫又辣么大,还只允许步行,实在有点费鞋,不如在詹事府值房里躺着等消息。 “真是不给力啊这些人。” 一边瘫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还一边在心里吐槽, “王贵妃这个状告了这么久,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吏部和内阁收了詹事府的辞呈,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些人究竟都在做什么,哪有这么消极怠工的,还不如我们詹事府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门外忽然传来了吕茂才的声音: “部堂,钟粹宫的李嬷嬷寻你。” “李嬷嬷?” 鄢懋卿睁开半只眼睛,抬眼向门外望去,却见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最近几日连续让他在钟粹宫吃闭门羹的嬷嬷。 “鄢部堂……” 李嬷嬷脸上挂着极为尴尬的笑容, “今日怎地没去钟粹宫,太子在门口等了您半晌呢。” “等我作甚?” 鄢懋卿不解的道。 李嬷嬷脸上的笑容越发尴尬,强撑笑容的腮帮子都在颤抖: “自然是一同去捞鱼,贵妃娘娘准许太子……跟随鄢部堂去捞鱼了。” “哈?!” 鄢懋卿神色木然。 吕茂才闻言亦是身子一僵,升起满头问号。 什么捞鱼? 怎就捞鱼? 这位太子詹事每天杵着个渔网去钟粹宫,就是带太子这般不务正业的?! 与此同时。 “圣旨到——!” 外面忽然又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和, “少詹事孔简、左庶子李成志……左中允冯德贵、左司直郎胡鸿祯!” “速速出来接旨!” 念到名字的人一共九人,无一例外都是此前递交了辞呈的詹事府官员。 这道圣旨显然是有的放矢! (本章完) 第152章 大傻朱,你想要一个鄢党,你如愿了 第152章 大傻朱,你想要一个鄢党,你如愿了!【求月票】 当鄢懋卿来到詹事府院内的时候。 孔简、李成志等人已经齐齐跪在地上接旨,然后就听前来传旨的公公大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查少詹事孔简、左庶子李成志……左中允冯德贵、左司直郎胡鸿祯等人,曩者擅离职守,今复结党渎尊,罪衅滋深。 姑念初犯,依《大明会典·吏律七》笞杖之例,各杖二十,罚俸三月。 责令特命詹事府詹事鄢懋卿监刑执杖,毋得稽延。 咨尔群僚! 东宫重地,当效周召夹辅之诚;储闱清要,宜避汉唐朋党之祸。 此后倘再蹈前愆,定依《大诰》从重究治。 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这、这这……” 话音落下,孔简、李成志等人已然是面色煞白,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件事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因他们固执己见,不肯执行鄢懋卿的“内部新规”,鄢懋卿还真就跑去诬告他们擅离职守、结党对上官不敬了? 最重要的是。 他们明明都递交了辞呈明志,皇上竟查都不查便相信了他的诬告,全然依着他的意思下诏降罪? “怎、怎会如此……” 陪在鄢懋卿身旁的吕茂才亦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清楚的记得,那日他将鄢懋卿前来詹事府上任时说过的奸邪之言禀告皇上时,皇上还将其骂作“狗仗人势的东西”,显然已经心有不满。 可是为何如今处理起这件事来,却又如此配合鄢懋卿,竟让他“一语成谶”? 这一刻。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了刚刚走出值房的鄢懋卿,不由胸中更闷。 只见此时此刻,这个“始作俑者”竟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同样的瞠目结舌,看起来竟比他们更加惊疑? 这奸贼!这恶贼!这逆贼! 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伪装,难道当我们都是傻的么?! “???” “!!!” 鄢懋卿此刻却只觉得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天地都在旋转,哪里又还有顾及这些詹事府官员。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朱厚熜究竟想干什么? 又为何要如此无条件的配合于他?! 如今他满是雾水的脑袋只能从这道圣旨中看出朱厚熜传达的两个信息: 第一,朱厚熜在时刻盯着他; 第二,朱厚熜在全力扶持他,警告这些人老实服从于他。 甚至…… 鄢懋卿不自觉的用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的李嬷嬷。 这才是最令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王贵妃绝对不会允许他带太子去玩水捞鱼,因此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跑去朱厚熜那里告状。 而只要朱厚熜不同意此事,就算太子年幼受了他的蛊惑,这件事也绝对不会再有后话。 这也是鄢懋卿连续去了钟粹宫三天之后,今日就已经偃旗息鼓的主要原因。 也就是说。 就连他要带太子去玩水捞鱼的事,朱厚熜居然也不可理解的同意了?!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朱厚熜的底线究竟又在哪里?! “还不领旨谢恩?” 公公等待了片刻,见自己在上面声嘶力竭的诵读圣旨,詹事府一院子人全都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众人这才终于被惊醒过来。 “罪臣……谨奉圣谕!” 孔简、李成志等人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纷纷叩首接旨。 擅离职守也好,结党渎尊也罢,这两个罪名加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抗旨不尊”。 何况他们此前抗拒鄢懋卿提出的“内部新规”,坚决不与其同流合污,何尝不是守节尽忠? 而“抗旨不尊”,就是除了谋逆之外最大的不忠! 话音刚落。 不待在场众人消化掉眼前的事情,却见那公公立刻又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接过了另外一道圣旨,继续朗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东宫辅导之任,首在詹事。 兹命鄢懋卿总摄府事,特授铨选之权,可自翰林院遴选举学敦笃之士,擢为辅官学士,事得专决,便宜施行。 尔其慎选端良,广求明哲。 昔丙吉举贤不避仇雠,晏婴退庸岂遗故旧,汝当效古人之公心,辅储君以正道。 钦此!】 “???” “!!!” 这回吕茂才、孔简、李成志等人终于彻底绷不住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如牛,头上的发髻都开始一缕一缕炸起化作满头呆毛。 甚至就连一旁本来事不关己的李嬷嬷一时都失了神,不受控制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上这是要将詹事府彻底变成这个一心勾引太子去玩水捞鱼的荒唐詹事的……一言堂?! 甚至不止如此。 他得到了可以自主从翰林院遴选辅官学士进入詹事府任职的特权,那么自此对翰林院的影响也同样难以想象。 毕竟詹事府对于翰林院的一众官员学子而言,可是最有吸引力的升迁渠道,怕是就连执掌翰林院的翰林学士都不得不巴结着他! 甚至…… 如今也就是太子年纪尚小,尚未迁入慈庆宫。 否则恐怕就连王贵妃为了太子的未来着想,也不敢不给这个荒唐詹事好脸色看! “???” “!!!” 鄢懋卿此刻更是头大如斗,整个人如坠冰窖,鼓膜仿佛要被刺耳的嗡鸣贯穿。 大傻朱,你究竟又要干什么?! 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把我当作严嵩来整! 我掌握了如此巨大且没有限制的权力,倘若果真有心像历史上的严嵩父子一样公然结党、败坏吏治、操纵太子、动摇国本,你确定你日后招架得住……且慢! 这虽是一条此前并未设想过的道路,但也未必就不能走通?! 抛开他对朱厚熜先入为主的“果刑戮,护己短”问题不谈,再细细解构其人,朱厚熜似乎也称得上是一个顾念旧情的复杂之人? 想想这一朝受他重用过的内阁重臣: 杨廷和、费宏、杨一清、顾鼎臣、张璁、桂萼、李时、翟銮、夏言、严嵩…… 这些人中,除了夏言一人因为严嵩玩的太没有底线,使其惨遭斩首之外。 剩下的这些人,包括与他在“大礼议”中针锋相对的杨廷和,也包括天怒人怨的严嵩,最后就算削职为民、甚至是抄家,也全都算得了善终。 甚至就连胆敢抗旨不尊、还举荐段朝用欺君的郭勋,下狱之后朱厚熜也曾下令将其释放。 只是夏言假传圣旨,且千方百计罗织郭勋的罪名,才使郭勋最终死在狱中,而并非处以极刑。 所以…… 鄢懋卿感觉已经找到了自己被朱厚熜如此对待的原因。 都怪高拱那个丸八蛋……使他被迫立下了解除鞑患的功劳,又在辛丑宫变中歪打正着,助朱厚熜一举揪出了陶仲文那个幕后主使。 这两件功劳加在一起,恐怕才是朱厚熜将他当做严嵩来整的真正原因! 若是果真如此,他此前的想法只怕已经落后了版本。 这就难怪最近的小打小闹已经很难再突破朱厚熜的防御,甚至无法引起他的情绪波动了…… 既然如此。 大傻朱,你想要一个鄢党,你如愿了! “臣,叩谢天恩!” 鄢懋卿耳中嗡鸣渐消,双手接过公公手中的圣旨。 再站起身来时,他已是心明眼亮,目光环视众人沉声喝道: “将少詹事孔简、左庶子李成志……左中允冯德贵、左司直郎胡鸿祯等人统统拿下,本部堂亲自执杖行刑!” (本章完) 第153章 让英雄去查英雄【求月票】 第153章 让英雄去查英雄【求月票】 “这……” 孔简、李成志等人闻言皆是心脏一沉。 他们同样知道,皇上的廷杖是有说法的,此前无非也就三种: 打、用心打和着实打,三种说法的结果也不尽相同。 打只是略施惩戒,用心打则不死也伤,着实打便是直接打死。 可是现在,皇上的圣旨中又出现了一个全新的说法,叫做“责令鄢懋卿监刑执杖”,也就是“让鄢懋卿打”。 这显然是让鄢懋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意思。 而鄢懋卿此刻显然也准备奉旨行事。 这自然让孔简、李成志等人不可能不恐慌…… 毕竟这几天下来,他们与鄢懋卿不说是不共戴天,也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了。 鄢懋卿虽然称不上壮硕,但是也生的人高马大,并且还是二十来岁一身蛮力的青壮年。 倘若他打定了主意要公报私仇,当众立威。 可别小了看这二十廷杖,打死他们之中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绝对不在话下,打残他们之中的壮年也没太大问题。 而且有这道圣旨托底,就算打死了他们,也不必承担任何责任,不用担心皇上问责…… “你们都是要头要脸的人,本部堂何尝不是个体面人,这回便关起门来行刑,免得旁人将你们的大腚看了去!” 说话之间,鄢懋卿已经进入了府衙堂部,撸起了袖子冲手心里啐了两口唾沫,接过詹事府府吏送来的栗木棍,指着面前刚刚摆好的长凳说道, “将他们给本部堂押进来,呸!呸!” “……” 孔简咽了一下口水,一边被府吏反绑了手臂推搡进堂内,一边眼睛直直的瞪着鄢懋卿,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软,大声仰天长啸: “奸臣当道,苍天何在,天理……” “闭嘴吧你!” 鄢懋卿已经将一团不知从哪找来的破布强塞入孔简口中,令其声音戛然而止。 “皇上,微臣不服,微臣不服啊!” “皇上,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吧,怎可使此等虫豸辅导太子?” “此贼不除,国本动摇……” “皇上……” 其余八人亦是瞬间发挥出了文官的保留节目,个个一边被府吏押送,一边恸哭哀嚎,一时间詹事府鸡飞狗跳。 不过很快他们的口中便也被塞上了破布,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 就连前来传旨的公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得不来到鄢懋卿身旁,附耳小声提醒: “鄢部堂,皇上的意思应该是……教训一下即可。”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公公请先回去复命吧。” 鄢懋卿点了点头,亲自将那公公送了出去,又将押送孔简等人的府吏也全部屏退,甚至还命他们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 隔绝在门外的众人见状皆是面面相觑,只觉得心惊肉跳。 这恐怕不仅是为了这些官员的体面,更是担心稍后行刑的时候,公报私仇的场面太过残暴,影响他们对这位部堂的印象吧? 毕竟…… 刚才那道圣旨的内容,已经令今日轮值的几个詹事府官员对鄢懋卿睚眦必报的性子有所了解。 他是真的说到做到,真就跑去皇上那里诬告了孔简等人! “……” 李嬷嬷亦是眼皮直跳,背后涌起了一股子寒意。 她决定以后见了鄢懋卿绝对客客气气,哪怕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她也要好好说话,绝对不再摆那张臭脸。 …… 堂内。 被反绑手臂的孔简、李成志等人面色惨白,站成一排。 不服归不服,怕还是会怕的。 毕竟怕疼和怕死本来就是人类本能的保护机制,即使真正的义士面对刑罚与死亡,内心也不可能毫无波动…… 然后就见鄢懋卿居然自己在那条用于行刑的长凳上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咧嘴冲他们笑道: “恭喜你们,你们通过了本部堂的考验。” “?” 孔简、李成志等人闻言顿时又面露疑色,面面相觑。 这人变脸的速度怎么比翻书还快? 他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詹事府受命辅导太子,我等一言一行干系国本,自当严格筛选,不容丝毫差池。” 鄢懋卿站起身来,竟正色对面前九人施了一个大礼, “自我出任太子詹事至今,诸位的表现已经令我看清了你们忠贞,尤其今日这般不畏强权、不惧生死的气节,更是令我感念至深。” “我竟忍不住要赋诗一首……”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诸位在我眼中,皆是大明的英雄,是詹事府的脊梁,请受我诚心一拜!” “!!!” 孔简、李成志等人闻言越发瞠目结舌。 敢情从他第一天踏入詹事府的“内部新规”开始,就设计了这样一场考验,不惜忍辱负重,也要为的是替太子筛选出真正德才兼备的属官? 这……这这……这位新来的詹事未免也太认真负责了吧? 这才是真正的忠贞,岂是我们可以比拟? 若果真如此,我们方才竟还那般咒骂于他,这也太令人自惭形秽了吧? 看到他们神态有所变化。 鄢懋卿终于走上前去,逐一取出他们嘴里的破布,为他们松开了反绑的手臂: “最近一些时日多有得罪,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皆是为了不辜负皇上之信任,不有负匡弼国本之重任,还请诸位海涵。” “怎敢怎敢,部堂言重……” “部堂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胸与城府,实在令我等叹为观止……” “部堂之忠贞与气节,胜过我等百倍!” “部堂才是真正的英雄,该受我等一拜才是!” 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与鄢懋卿如此令人惊喜的反转加持之下。 本就耿直的孔简、李成志等人无一不信以为真,甚至有人感动鼻酸,纷纷郑重向鄢懋卿下跪伏拜。 甚至孔简居然还红着眼睛,真心实意的提醒了一句: “部堂,方才那首诗虽是好诗,但却不可再对外念,尤其是那句‘敢教日月换新天’,恐怕被有心之人利用攻讦……” “多谢孔詹事提醒。” 鄢懋卿笑了起来。 笼络党羽谁不会啊,这种极限施压下的笼络效果最佳。 自今日开始,他们便是我鄢懋卿的门生,是我鄢党的部分骨干,是我在朝堂中的嫡系。 正所谓“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 贪官污吏结党,注重的都是利益,乌合之众而已。 我鄢懋卿结党……先以信仰开路,后以英雄自居,再以前程诱惑,主打一个沽名钓誉、大奸似忠! 何况历史已经给出了版本答案。 像前朝大太监刘瑾的阉党、这一朝严嵩的严党、还有后面魏忠贤的阉党,这些都太过低级,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低得吓人。 至于清流……呸,狗都不当! 唯有我大明英雄才是王道,才更具欺骗性与煽动性,更具隐蔽性。 更令朱厚熜无可奈何,日后也更容易全身而退。 毕竟朱厚熜面对海瑞的贺表,不是也只能让英雄去查英雄? “诸位听我一言,如今昭圣慈寿皇太后升遐,慈庆宫已经空缺出来,詹事府发挥效能的时机怕也不远了。” 鄢懋卿又挺起胸来正色说道, “辅导储君,匡弼国本,吾辈英雄,义不敢辞!” “鄢某愿与诸位共执牛耳,戮力同心,未知列位可愿为大明之肱骨?” (本章完) 第154章 捞鱼!捞鱼!捞什么狗脚鱼!【求月 第154章 捞鱼!捞鱼!捞什么狗脚鱼!【求月票】 当鄢懋卿打开堂部大门走出来的时候。 院内安静侯着的李嬷嬷和吕茂才等人都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尽管他们并未听到廷杖的声音,也并未听到孔简、李成志等人哀嚎的声音。 鄢懋卿也没有废话,只是对李嬷嬷点了点头,道: “李嬷嬷,前面带路吧,我与你去面见太子。” 李嬷嬷悄然望了一眼深邃的堂部大门。 正见孔简、李成志等人红着眼睛,却挺着胸膛从里面鱼次而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挨了廷杖的样子,反倒好像才受到了表彰鼓舞一般。 她心中虽生出了疑惑,但也没敢多打听: “鄢部堂请。” 结果走了两步,她才又猛然想起一件事,停下问道: “鄢部堂今日不带上那副渔网么?” “哦对了,还是要带上的。” 鄢懋卿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折返回自己的值房取来那张抄网,像唐僧杵着法杖一样随李嬷嬷一同出了詹事府。 “……” 吕茂才见到孔简、李成志等人安然无恙的出来,心中亦是无比疑惑,等鄢懋卿离去之后便立刻凑到孔简等人身边,眼巴巴的问道: “孔詹事……鄢部堂在里面对你们做了什么,没对你们施以杖刑?” “吕冼马,你似乎巴不得鄢部堂杖责我们?” 孔简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反问。 “怎敢怎敢,下官只是好奇而已,随口这么一问。” 吕茂才连忙堆起一脸的笑容,陪着小心道。 “已经打过了,二十廷杖一杖不少,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李成志顺势接过话茬,捂着自己的屁股“哎呦哎呦”叫唤起来,一瘸一拐的回值房去了。 “哎呦哎呦……” 孔简等人亦是反应过来,纷纷效仿着李成志四散走了。 越是纯粹的党羽,就越具有独裁的某些特点……比如排外。 如今他们个个内心以英雄自居,誓与鄢懋卿共执牛耳,戮力同心,自然也越发瞧不上吕茂才这个“没有通过考验”的家伙。 只有他们这样的英雄,才配站在鄢懋卿这样的上官身后,一同“敢教日月换新天”! 像吕茂才和那几个正在轮值偷懒的家伙。 你们已经出局了! …… 前往钟粹宫的路上,鄢懋卿总算从慈眉善目了许多的李嬷嬷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从他第一天前去勾搭朱载壡捞鱼开始。 朱载壡就仿佛被他洗脑了一般,宁愿不做太子也吵着非要随他一起去捞鱼,像百姓家的孩童一样拥有一个完整的童年。 这可把历来对其小心呵护的王贵妃急坏了。 当天就用戒尺揍了朱载壡三顿,还罚跪了许久,却依旧不能改变他的执念。 甚至第二日夜里,王贵妃气急之下,还惩罚朱载壡不许吃饭。 结果没想到这反倒给朱载壡提供了灵感,第三天开始朱载壡竟干脆开始使用绝食的方式与母妃对抗,不论如何相劝,拿什么玩具诱惑都无济于事。 如此熬到今日上午,终是王贵妃担心朱载壡饿坏了身子,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她答应允许朱载壡随鄢懋卿去捞一回鱼。 作为交换,朱载壡开始用膳。 结果用完了膳之后就又遇到了一个问题: 前几日每天都来问一回去不去捞鱼的鄢懋卿,今日居然没有如约到来? 面对又瘪起嘴来快要落泪的朱载壡,王贵妃即使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命李嬷嬷前来詹事府找人…… 当然。 李嬷嬷肯定不会告诉鄢懋卿,王贵妃已经去皇上那里告过状了。 肯定也不会告诉鄢懋卿,这两天他前往钟粹宫,见不到太子都是王贵妃的意思。 “鄢部堂,稍后带太子捞鱼时,您可千万注意着点,莫教太子沾了凉水,更不可让太子沾染污秽的鱼腥。” 一边在前面带路,李嬷嬷还在喋喋不休地嘱咐, “还有,王贵妃还说……” “李嬷嬷,且慢。” 鄢懋卿却眼神怪异的打断了她,接着前面的话题问道, “你是说太子为了能去捞鱼,竟对王贵妃以绝食饿坏身子相胁?” “以前也没看出太子竟如此倔强……也怪老身嘴快,这事鄢部堂听听就算了,可千万莫要四处传扬,否则贵妃娘娘恐怕不悦。” 李嬷嬷无奈的叹道。 “王贵妃和你都只把这当做是倔强?” 鄢懋卿眼神更加怪异,语气中也多了一丝无语。 在他眼中,这太子已经在王贵妃的“呵护”之下废了一半! 他在后世看过这样的案例。 虽然有些孩子伤害自己,是因为心理问题。 但有些孩子伤害自己,却是因为父母过度宠爱与关注,使得这孩子将伤害自己当做了惩罚父母的手段。 “鄢部堂的意思是……” 李嬷嬷显然无法理解鄢懋卿的话。 “没什么。” 鄢懋卿也没试图向她解释清楚。 反正他本来也不是真心要带朱载壡去捞鱼,如今借此跳出这个火坑的目标已经破灭。 现在他已经改变了目标,要立的是鄢党首领的英雄人设,这回过来肯定也没必要再带朱载壡去捞鱼,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一举两得…… 说话间。 两人已经到了钟粹宫门口。 “鄢懋卿,你总算是来了,去捞鱼,去捞鱼!” 朱载壡早就举着一个宫里的宫女捕捉蝴蝶用的小网兜立在门槛里等待,见到鄢懋卿当即从门槛里跳了出来,吓得陪在一旁的两个宫女赶忙追出来搀扶。 “鄢部堂,可千万千万注意着点啊……” 李嬷嬷又开始啐啐念着之前的嘱咐。 然后就见鄢懋卿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朱载壡手中的小网兜,“喀嚓”一声将其折断掷在地上: “捞鱼!捞鱼!捞什么狗脚鱼!” “???” “!!!” 朱载壡显然是被吓到了,仰着小脸呆呆的望着鄢懋卿,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李嬷嬷和两个宫女亦是吓了一跳,一脸惊诧的看了过来。 哪知这还不算完。 “喀嚓!” 鄢懋卿又抬起脚来一脚将自己的抄网也踩作了两截,瞪起眼睛喝道: “太子,你这回如此容易受人蛊惑,没能通过下官的考验,下官现在对你很失望!” “太子,你是一国储君,是大明国本,怎可与百姓家的孩童相提并论?” “你现在的任务是启蒙,看来夏言革职闲住之后,你的启蒙学业已经荒废了,下官明日便亲自为你甄选一位要求严格的学士,好好助你将荒废的学业补回来!” “而这!” 鄢懋卿将自己断成两截的抄网也掷在地上,随即笑出了金馆长表情包, “正是下官给你上的第一堂课。” “这世上可不是所有对你笑脸相迎,能够哄你开心,善于给你希望的人都是为了你好,都值得你这般信任。” “呃呵呵呵呵呵……” “……” 李嬷嬷和两个宫女此刻已是呆若木鸡,看向鄢懋卿的目光惊诧中带上了一丝鄙夷。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居然用如此恶毒的方式来欺骗一个五岁小孩,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究竟要不要脸啊? 还有,一个人怎么可以笑的那么贱格呢? 两个宫女更是下意识的用余光偷偷瞄了钟粹宫院内的一处假石一眼…… 这个混账大概还不知道,王贵妃因为担心太子,此刻正在那处假石之后偷听着呢吧。 不知她听到鄢懋卿竟敢如此对待太子,又将作何感想? (本章完) 第155章 三粒金瓜子【求月票】 第155章 三粒金瓜子【求月票】 “这个混账詹事!” 最开始听到鄢懋卿的声音,王贵妃亦是狠得牙根痒痒,绞在手上的锦帕都快被撕破。 身为一个母妃,还是恨不得用命来呵护朱载壡的母亲,哪里见得一个外人如此欺辱她的儿子? 朱载壡已经因为捞鱼的事与她抗争了好几天,甚至昨日还绝食了一整天,小脸都饿绿了,不知承受了多大的委屈! 而她实在见不得儿子这般受罪,即使不愿也终于还是软下心来答应了此事。 结果这个混账詹事居然扭头就给他们母子来了一招吃了吐?! 有这么戏弄人的么?! 考验?! 失望?! 这混账不过是个太子詹事,是太子的辅官,何德何能竟敢考验太子,有何资格对太子失望? 说得倒是好听! 怕不是受了什么人指使,故意来作践太子的吧?! 但当她听到后面的话时。 “欸?” 王贵妃不由怔住了,目光中浮现复杂之色。 这居然是一堂精心设计出来的课程? “这世上可不是所有对你笑脸相迎,能够哄你开心,善于给你希望的人都是为了你好,都值得你这般信任……”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倘若太子能够将这句话记进心里,必可受用终身! 而且这话……好像是把他自己也算进去了吧? 这个太子詹事很不一样! 王贵妃不由想起了此前夏言前来给朱载壡上课的光景。 夏言是那种老成持重的大学士,来了之后就按部就班的搬出四书五经为朱载壡细细讲授。 他的确讲得极为细致,也极有深度,王贵妃在外面偷听都不明觉厉。 可是课堂里的朱载壡却总是昏昏欲睡,课后受她考问时,多数都一问三不知,逼得她不得不以罚跪相挟,命其死记硬背。 而鄢懋卿的做法却标新立异。 常言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他这手段虽然贱格了一些,但王贵妃相信这件事一定会给朱载壡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从而永远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而这句话亦是她早就希望朱载壡铭记心中的道理! 毕竟在这暗流涌动的后宫中,每一个人都必须小心提防,否则…… 大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还有去年同样生未逾岁殇的八皇子,如此大比例的夭折事件一个个摆在眼前,后宫私下亦是传言四起,怎能教人安心? 可惜朱载壡终归还是太小,尚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不懂世间险恶,即使她无数次细心提醒,这孩子对宫里的那些外人也依旧不懂设防。 如果这回鄢懋卿能真正教会朱载壡这个道理。 那便是大功一件,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王贵妃忽然又想起她那日向皇上告状时,皇上最后做出的反应,甚至还说“这鱼也不是全然不能去捞”。 难道……皇上其实早就知道鄢懋卿的心思,而这也正是皇上命他来做太子詹事的用意?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呜呜……哇——!” 外面终于传来了朱载壡委屈至极的嚎哭, “母妃,母妃,你们都是坏人,我要去找母妃,只有母妃对我最好,呜哇——!” “载壡……” 听到这话的同时,王贵妃瞬间热泪盈眶。 这启蒙效果也太……立竿见影了叭! 她此前管束朱载壡,惩罚朱载壡,甚至前两日还因为捞鱼的事动用戒尺揍了朱载壡。 她这么做自然全都是为了朱载壡好,可在今日之前朱载壡似乎并不理解,越是如此便越是惧怕、躲闪和回避她,受了委屈反倒去找钟粹宫中的奶娘、嬷嬷和太监宫女。 但这一回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朱载壡第一个要找的终于不再是那些外人,而是她这个母妃…… 这一刻,她无比确定,朱载壡是真的将鄢懋卿的话记进了心里! 这个太子詹事是个能人,是个妙人。 是个真正用心辅导太子的忠臣,就是他了,金瓜子也不换! 然后,她就又听到鄢懋卿扯着嗓子补了一刀: “恭送太子,捞鱼不能使太子的童年完整,但下官可以,再见太子!” “哇哇——!” 朱载壡的哭声立刻又凶了许多。 …… 与此同时。 不远处的两个小太监悄然看着哭嚎回来的朱载壡,其中一人蹙起眉头,压低了声音: “寻个空当悄悄去禀报冯执事,太子今日并未随鄢懋卿前去捞鱼。” “如此便不能将此事嫁祸给鄢懋卿,后面的事也不好办了,尚需另待时机……” …… “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都一样~~~” 离了钟粹宫,鄢懋卿口中一边哼哼着后世的小曲,一边准备先原路返回,出了东华门去一趟翰林院。 钱只有出去的时候,才能体现出钱的价值。 权力也只有用出去的时候,才能体现权力的份量。 既然朱厚熜给了他直接从翰林院拔擢太子属官的特权,那自然得用的淋漓尽致。 高拱?陈英达?沈坤? 你们几个先给本部堂进到碗里来! 什么? 选的都是此前与本部堂亲近,或是在本部堂下诏狱的时候大力营救的人,恐怕有任人唯亲之嫌? 这不是废话嘛! 不任人唯亲,结什么党羽? 不任人唯亲,如何让党羽坚定的围绕在本部堂身边? 不任人唯亲,如何吸纳新的党羽,进一步扩大本部堂的“鄢党”?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鄢部堂,请留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鄢懋卿驻足回头,果然是钟粹宫的李嬷嬷: “原来是李嬷嬷,不知王贵妃和太子又有何吩咐?” “贵妃娘娘命奴婢传话给鄢部堂,贵妃娘娘说,辅导太子的事鄢部堂费了心。” 李嬷嬷喘着气快步追赶上来,一边说着话,一边双手呈上来一方层层折迭的锦帕, “这是贵妃娘娘赐给鄢部堂的一点心意,请鄢部堂务必收下,今后太子便托付给鄢部堂了……” “哎呀呀,这如何使得?” 鄢懋卿嘴上客气着,早已将那方锦帕接了过来。 嗬!还挺压手? 待他当着李嬷嬷的面将锦帕层层打开,才赫然发现放在锦帕之中居然是三粒金瓜子! 鄢懋卿当然知道这种东西。 这是皇上的御赐之物,主要用于赏赐后宫嫔妃。 不过与清朝的金瓜子不同,明朝的金瓜子并非瓜子形状,而是类似纽扣的圆形小金饼,“金瓜子”也只是俗称。 这玩意儿用的不但是含金量极高的足金,上面还铸有几个精细的皇室图案标志,主要是在后宫中流通,既具有实际的货币价值,更代表了皇权恩宠,是嫔妃后宫地位的象征。 王贵妃如今将金瓜子赏赐给他,那就代表…… 成了! 果然成了! 经过他在詹事府和钟粹宫中随机应变的反转操作。 自今日起,詹事府、钟粹宫和翰林院便将三点连成一线,“鄢党”初见雏形! (本章完) 第156章 官场是人情世故呜勿唔!【求月票】 第156章 官场是人情世故~呜~勿~唔!【求月票】 看着鄢懋卿手中的三粒金瓜子,李嬷嬷眼中不无羡慕。 她伺候王贵妃亦有多年,照料太子更是无微不至,这些年来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却还从未得过如此赏赐。 反观鄢懋卿呢? 他才出任太子詹事几天。 先是诱惑太子前去捞鱼,害太子挨了三顿戒尺。 今日竟又出尔反尔,害的太子伤心委屈,恸哭流泪。 纵观古今怕是再也找不出比他更不当人臣的太子詹事了,却能得王贵妃如此重赏? 这件事几乎颠覆了李嬷嬷的世界观。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数十年前刚进宫的时候,是那么的懵懂,那么的无知,那么的稚嫩,那么的不知所措…… 然后。 就见鄢懋卿从三粒金瓜子中取了一粒,抬手向她抛来。 “鄢部堂?” 李嬷嬷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将其接住的同时,脸上尽是不解之色。 鄢懋卿笑呵呵的道: “恭喜你,太子这回虽未能通过本官的考验,但李嬷嬷那日为维护太子周全,敢站出来与本官针锋相对,已经通过了本官的考验,这是你应得的奖赏。” “这、这可是贵妃娘娘赏赐给鄢部堂的东西,奴婢怎敢染指?” 李嬷嬷受宠若惊,连忙推辞。 “既然王贵妃已经赐给了本官,那便是本官的,难道本官无权处置?” 鄢懋卿依旧笑容可掬, “拿着吧,倘若王贵妃问起来,你如实相告便是,想来这点面子如今王贵妃还是会给本官的。” “本官只要你记住一点,你用心服侍太子,本官便不会亏待了你。” “这……” 看着手中的金瓜子,再抬头望着鄢懋卿脸上的笑容,李嬷嬷目光微微闪烁。 这位太子詹事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不羁与轻狂,年轻的外表之下定是藏了深不见底的城府。 只是通过一次没捞成的鱼,他并非只是在考验太子,竟也在同时考验老奴? 想到这里,李嬷嬷背心不由冒出了冷汗,幸而她始终对贵妃娘娘和太子忠心耿耿,因此顺利通过了考验,否则…… 即使只是假设,她也不敢往下细想。 因为私下奖赏她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奴婢都如此大方的人,对待没有通过其考验的人,惩治的手段恐怕也一定更加不会吝啬吧? 她不由又想起了此前在詹事府的所见所闻。 这位太子詹事可是会以三品大员的身份屈尊亲自执杖行刑的人。 虽然最终那些詹事府官员都安然无恙的走了出来,但那恐怕也是通过了他的“考验”,否则她毫不怀疑鄢懋卿敢亲自动手将人打死! 这一刻,她只觉得鄢懋卿脸上那和煦的笑容绵里藏针。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位太子詹事是全心全意辅导太子,而她与他则是相同的立场。 她对太子的忠心,即使贵妃娘娘已经当做了理所当然,也被这位太子詹事看在了眼里…… “噗通!” 李嬷嬷当即避开了鄢懋卿的目光,俯身跪伏在地: “奴婢跪谢上官赏赐!” “不必多礼,先回去伺候王贵妃和太子吧。” 鄢懋卿并未上前扶她,只笑着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鄢党”自此再多一员骨干! 接下来的目标,是尽快将钟粹宫渗透成筛子。 如此朱载壡身边从上到下都是他的眼线,非但能够进一步扩大“鄢党”的影响力,亦可最大程度预防有心之人通过谋害朱载壡的阴谋手段来陷害他…… …… 翰林院。 “……为国家者由之则治,失之则乱,实有裨于化民成俗,修己治人之要……” 陈英达正似往常一样立于讲案后面,对堂下的一众庶吉士讲读自己对程朱理学的理解与释义。 下面的庶吉士都知道这位侍读学士不但脾气不好,要求还十分严苛,因此个个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英达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瞪眼向客堂外望去。 一众庶吉士见状亦是回过了头,想看看究竟是谁敢来触陈英达的霉头。 要知道在翰林院内,陈英达可是品秩仅次于翰林学士的官员,他那臭脾气一旦上来时常连翰林学士的面子都不给。 因此翰林院内根本没人会来招惹他,尤其是在几乎被他视作第二生命的课堂上。 然而当陈英达和一众庶吉士看清来人之后。 眼中立刻又浮现出了一抹狐疑之色: “鄢懋卿怎么回来了?” 鄢懋卿升任正三品太子詹事的事对于翰林院来说可是一件大事。 毕竟詹事府可是翰林院最重要的转迁之阶,甚至还是提前亲近储君,得以一步登天施展抱负的天梯,自然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景卿贤弟?” 高拱亦是愣了一下神。 自打鄢懋卿左脚踏出北镇抚司的门,右脚立刻又迈进了詹事府的门之后,他还未曾前去拜访,不知鄢懋卿近况如何。 该不会是……高拱忽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毕竟鄢懋卿办起事来总是大开大合,短短几天就得罪了皇上遭受贬黜,不得不重新返回翰林院上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然后就见鄢懋卿已经大大方方的迈过门槛进入课堂,对着众人施了一礼: “陈师长,诸位同年,好久不见。” “见过上官……老朽正在给学生上课,可否请上官暂时回避,无论何事待下了馆课再说不迟。” 陈英达迟疑了一下,抬手行礼的同时,却依旧没怎么给鄢懋卿面子。 须知同样不给面子,他这也已经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了。 若换做是熟悉的翰林院官员,这倔老头通常就冷冰冰的两个字:“出去!” “还上课?” 鄢懋卿却又笑了起来,扬着眉毛道, “陈师长还不知道吧,如今你已晋为詹事府少詹事,就算要上课也是给太子上课,怎还能留在翰林院给庶吉士上课?” “欸?” 陈英达不由一怔,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 “上官,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朽为何一无所知?” 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跃成为正四品的少詹事,自此便是前途无量的太子属官? 这不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么?! 而且还是几十年前的梦! 毕竟他此前已经在翰林院苦苦熬了几十年,到了这个年纪早已不敢再有这等奢求,这些年自然也极少再做这样的白日梦了。 “就是现在的事。” 鄢懋卿笑眯眯的道, “此前陈师长不仅在翰林院大肆称赞于我,前些日子我被打入诏狱时,陈师长更是大力呼吁翰林官员与学子营救于我……不不不!” “最主要的当然还是陈师长对待学术一丝不苟,对待授课严肃认真的精神感染了我,正是此刻太子最需要的启蒙老师。” “因此这詹事府少詹事一职,自非陈师长莫属,请即刻随我去詹事府上任!” 哎呀呀,刚才一不小心故意把实话说出来了呢,应该不会影响到在座各位的心态吧? “???” 一众庶吉士瞠目结舌。 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吧,投桃报李的意图不要太明显了! 不过除了羡慕之外,他们又能说什么呢? 官场不是打打杀杀,官场是人情世故~呜~勿~唔! 就以现在的官场风气,像鄢懋卿这种能够做到投桃报李,而不是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官员已经称得上是五好同僚了好吧? (本章完) 第157章 这就是詹事府,够不够清楚?【求月 第157章 这就是詹事府,够不够清楚?【求月票】 “上、上官,这可是真的……不是戏弄老朽吧?” 陈英达闻言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双老眼已经通红一片,说话的声音都已开始颤抖。 “去了詹事府陈师长不就知道了?” 鄢懋卿只笑了笑,目光随即又投向了一个自己最为熟悉的方位。 “!” 高拱连忙挺起腰杆。 不会还有我的事吧,这回景卿贤弟也准备拉我一把? 然后就听鄢懋卿肯定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肃卿兄,你素来嘴大舌长,最擅传音入密,以我对你的了解,春坊赞善一职正适合你,也一同随我前往詹事府就职吧。” “???” 高拱闻言亦是一怔,这评价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夸人吧? 嘴大舌长……传音入密…… 高拱硬是琢磨了两秒钟,这才终于琢磨出味来。 不会错了! 鄢懋卿就是在骂他,这是在夹枪带棒的影射他此前向皇上泄密奇谋的事呢。 高拱尴尬一笑,景卿贤弟还是个记仇的人啊,这么久都还念念不忘,但有机会便要提起此事蛐蛐他两句。 不过被义父骂两句就骂两句吧。 天底下哪有不骂义子的义父,又哪有不挨义父骂的义子,这是三纲五常里面天经地义的事。 是吧,义父? “……” 这下一众庶吉士终于是有些坐不住了,看向高拱的目光越发羡慕嫉妒恨起来。 陈英达能连跳一级半出任詹事府少詹事,好歹是有几十年的侍读学士资历,岂容他们这些个烂番薯臭鸟蛋置喙? 可是高拱呢! 这可是和他们一样无品无秩的庶吉士,直接就纵跃成了从六品的春坊赞善,这就不能不令他们羡慕嫉妒恨了。 由此亦可看出,鄢懋卿是真给自己人办事啊…… 翰林院的人没人不知道高拱和鄢懋卿两人平时最为亲近,甚至说是形影不离也不为过。 而且前些日子鄢懋卿入狱,高拱虽然在翰林院没什么影响力,也是跟在陈英达身后奋力为鄢懋卿摇旗呐喊来着。 欸……悔不当初,错失良机啊! 若是早知鄢懋卿是这样的五好同僚,又早知道鄢懋卿能够爬得这么快。 便该早做准备,像高拱一样与他建立起深厚的情谊,这回纵跃式升迁不是就也有自己的份了么? 正当一众庶吉士如此眼红到开始郁闷的时候。 却听鄢懋卿又施了一礼,继续对他们说道: “诸位同年,詹事府此前尚未发挥效能,故而如今尚有不少官位空缺。” “只可惜我执掌詹事府时间尚短,今日来的又有些仓促,因此只能暂时先填补急需的官缺。” “不过诸位同年但请安心,诸位的同年之谊我皆记在心里,待我回去与下属详细了解情况之后,逐步补齐官缺时定会优先从诸位之中择优选用。” 此话一出。 “哗——!” 一众庶吉士顿时像烧开了的水,瞬间陷入沸腾。 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向鄢懋卿介绍自己,就连此前曾帮鄢懋卿捡过掉落书籍的芝麻小事都大声提及。 可惜一个人套近乎叫做套近乎。 一群人一同套近乎,那就只是三个和尚没水喝了,没有人能够脱颖而出。 不过鄢懋卿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打窝成功! 自此之后他在翰林院的影响力也必将如日中天,今后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政见都必将得到相当一部分翰林人的拥护支持。 “诸位同年,我尚有公务在身,改日再叙!” 于是鄢懋卿笑着摆了摆手,领着陈英达和高拱向课堂外走去。 沈坤还在外面院子里等着呢,他也从一个从六品的翰林院编撰拔擢为从五品春坊谕德。 这个新科状元刚才还偷偷抹眼泪来着。 他进入翰林院的时间也并不长,和鄢懋卿他们这些庶吉士差不多。 但要说谁受的委屈最多,那便是非他莫属了…… 只因为此前上过两道奏明东南倭患的奏疏,非但没有得到皇上的任何回应,还因此受到了翰林学士的私下警告。 自那之后,翰林院有几位此前待他还算不错的上官就开始疏远于他,而他也被调去做起了修撰前朝实录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 反倒是与他一同进入翰林院出任编修的榜眼潘晟和探邢一凤,如今在院内颇受几位学士青睐。 那时他就明白,翰林院也并非什么净土圣地,他今后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 结果万万没想到,鄢懋卿居然在这时候伸过手来狠狠的拉了他一把,将他一举拖出了这片暗无天日的“积雪”…… “鄢部堂……” 见到鄢懋卿领着似乎还有些如梦初醒的陈英达和高拱出来,沈坤快步上前迎接。 “咱们先走吧。” 鄢懋卿点了点头,便要一道离开翰林院。 与此同时。 另外一群人却脚步急促的出现在了翰林院门口,迎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鄢部堂,你品秩虽在下官之上,但詹事府与翰林院却非上下从属关系。” 执掌翰林院的翰林学士韦晏毫无敬意的施了一礼,走上前来用质问的语气开口问道, “如今你既无吏部调令,又无内阁便笺,如此随意带走我翰林院的官员与学子,恐怕不合我大明朝廷的制度吧?” 鄢懋卿此前与韦晏接触不多,对其没有太多了解。 不过通过沈坤的经历,也不难判断这个韦晏的成色。 最起码可以确定他一定是东南势力的人,或是一定没少拿东南势力的好处。 而这自然也可以成为他此刻公然对抗鄢懋卿的理由,毕竟鄢懋卿可是将东南问题端上台面的始作俑者。 “兮兮索索……” 正巧没了陈英达的“镇压”,一众庶吉士也从课堂里面跟了出来。 刚好看到韦晏此刻与鄢懋卿针锋相对的场面,一个个又瞬间噤若寒蝉,只敢小声议论着向这边张望。 然后就听鄢懋卿忽然沉声一喝: “你问我詹事府算什么东西?” 只见他不紧不慢的从怀中取出一道圣旨,“唰”的一声抖开怼在韦晏脸上,挺起胸膛正色说道,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们翰林院不敢重用的人,我们詹事府用!” “你们翰林院不敢奏议的事,我们詹事府议!” “一句话,匡扶储君,广求明哲,事得专决,皇权特许!” “这,就是詹事府,够不够清楚?” “……” 面对如此强势的鄢懋卿,尤其是面对这道皇权特许的圣旨。 韦晏身上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尽显尴尬之色。 同时他有点不明白,他方才也没问“詹事府算什么东西”啊,鄢懋卿忽然这么激动究竟是因为什么? 还有…… 鄢懋卿你说话就说话,那手上莫名翘起的兰指又是什么意思? (本章完) 第158章 装徐阶的逼,让徐阶无逼可装【求月 第158章 装徐阶的逼,让徐阶无逼可装【求月票】 随着韦晏陷入沉默,一阵微风吹过翰林院。 “回来了……” 一旁的陈英达不知为何忽然闭上了眼睛,仰起头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两行浊泪兀自顺满是皱纹的脸颊滑落, “老朽感觉到了,翰林院有什么早已消失的东西随着这阵清风,悄然……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高拱诧异的望向陈英达。 一众正在小声议论的庶吉士也纷纷噤声,疑惑的望向陈英达。 沈坤与一众翰林院官员亦是不解的望向陈英达,心中若有所思。 “你们翰林院不敢重用的人,我们詹事府用!” “你们翰林院不敢奏议的事,我们詹事府议!” “一句话,匡扶储君,广求明哲,事得专决,皇权特许! 鄢懋卿刚才那铿锵有力的话,依旧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回荡,仿佛绕梁之余音,又如震馈之咒言。 翰林院与詹事府,一强一弱,一贬一捧,高下立判! 不敢重用……不敢奏议…… 即使是尚无资格接触政事的庶吉士,即使是只能修撰实录史书的修撰、编修和检讨,乃至只能整理文书档案的典籍、待诏和五经博士,每一个人心中都隐隐有所触动。 作为大明的至高学府,翰林人从来就是天下礼教与学术的引领者,心中素来有自己的骄傲。 可不知从何时开始,翰林院的风气已经悄然变了。 变成了另外一个乌烟瘴气的官场,品性正直的人会被排挤,敢说真话的人会被雪藏。 只有磨平自己的棱角,成为逢迎上司、言伪而辩的宵小,才能在散馆时得到好评,得到御史言官这样称心的官职。 可是已经成为此类宵小的人,真的还配得上御史言官,担得起监察百官的重任么? 在场的人。 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数十载? 哪一个不是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佼佼者? 哪一个来到这里之前,心中没有自己的骄傲,没有远大的抱负? 哪一个来到这里之后,领略翰林院的风气之后,没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破灭感? 或多,或少,罢了。 陈英达那听起来并激昂的话,宛如一记重锤,捣在了许多人的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呼——” 最先像陈英达一样闭上眼睛,静静仰起头来感受这阵清风的,是一部分眼睛中尚且带了一丝清澈与愚蠢的庶吉士。 “呼——” 一些官员也慢慢闭上了眼睛,这阵清风令人心旷神怡,一念通达天地宽。 他们之中何尝没有像陈英达和沈坤一样,因为耿直不阿不通世故,因为在一次事件中站错了立场,因为上了一道不合时宜的奏疏,便在翰林院中困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呼——” 鄢懋卿也收起了圣旨和兰指,慢慢闭上了眼睛融入其中……这个逼装的真踏马爽! 陈英达师长。 我愿称你为至强僚机! 我愿封你为一字并肩逼王! 你这感慨太恰到好处了! 你这发言太具煽动性了! 你让我装的这个逼一不小心都升华了! 自今日起,我“鄢党”信仰已成,本部堂在翰林院虽不说一呼百应,亦可在声望上压过这个韦晏一头。 这翰林院乱还是不乱,只凭我一人说了算! 心中如此想着。 鄢懋卿决定来一个一步到位,一举将这个逼彻底装到圆满,将沽名钓誉做到极致。 “肃卿兄,借你墨宝一用!” 鄢懋卿不再理会此刻已经不知所措的韦晏与部分翰林院官员,迈开大步折返回客堂之内。 高拱自然不敢有违“义父”的意思,连忙快步跟在后面将自己的墨宝呈上。 “这……” 一众翰林院官员和庶吉士亦是瞬间惊醒过来,带着满心的疑惑跟随鄢懋卿进入课堂。 只见鄢懋卿已经先一步来到课堂东面的雪白墙壁前面,执笔蘸饱了墨汁在墙上挥毫如雨,笔迹洒脱铿锵: 【咄!】 【汝鄢懋卿二十一而及第,数月即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 【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 【吁!可畏哉!】 【鄢懋卿亲笔】 【嘉靖二十年八月十四】 这是历史上徐阶丁忧归来,于嘉靖二十四年迁任吏部右侍郎时,在吏部大堂内写下的自警戒语。 为此徐阶在朝堂中广获贤能之名,自此在官场中一路高歌猛进。 先掌翰林院,再擢礼部尚书,随后入阁对严嵩虚与委蛇,甚至为了稳住严嵩,还将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结为亲家。 而他那在南京乡试中找人代笔的长子徐璠,事情败露之后也并未被革除功名,之后拜太常少卿。 最终徐阶虽设计斗倒了严嵩,世人皆骂严嵩奸臣而颂徐阶清流。 但据海瑞巡抚应天时的调查却发现,徐阶的父亲徐黼只是一个县丞,家境原本十分平常,可为官多年之后,徐阶家族仅在松江(后世上海)一地有据可查的田产,已经超过了24万亩。 与此同时,整个松江的织业和钱庄几乎都被徐阶家族垄断,拥有织妇超过两万名。 光是徐阶家族在松江华亭县一地年收租谷1.3万石、租银近万两。 就连松江一带的海运贸易,亦完全在徐阶家族的掌控之下…… 要知道在这之前,大明还尚未解除海禁,朱厚熜还在“争贡之役”之后废除了福建、浙江市舶司,仅留一个广东市舶司选择性开展海上贸易,松江哪来的海运贸易? 总之,严嵩抄家所得为黄金3万两、白银200万两。 而徐阶光是田产价值便已远超此数,且因为敛财手段更加高明隐蔽,利益远超田产的商业收入尚未计入其数,这就是大明的清流首领…… 所以。 这个逼鄢懋卿毫不客气的先替他装完了,穿徐阶的鞋,走徐阶的路,让徐阶无路可走。 如果鄢懋卿没记错的话,如今徐阶应该正在为母亲丁忧。 大概明年丁忧应该就要结束,徐阶也将正式返回朝堂,随后开始在官场狂飙。 以前鄢懋卿不需要考虑这件事,但现在他已经隐约有一种预感。 如果到了那时他还没有成功致仕回乡的话,徐阶便将取代已经被他害的贬职去了大同做知县的严嵩,成为更加强力的劲敌! (本章完) 第159章 再拉你那不成器的义父一把【求月票 第159章 再拉你那不成器的义父一把【求月票】 “好!写得好!” “彩!” “鄢部堂高风亮节,真乃吾辈之楷模!” “请受我等一拜,能与鄢部堂同年,我等荣幸之至!” “若能有幸追随鄢部堂,我此生无憾!” 随着鄢懋卿放下毫笔,课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喝彩的声音,许多人更是争先恐后的鼓掌。 鄢懋卿负手而立,心中暗自窃喜。 这一次依旧是他赢了,赢得彻底,赢得干脆,赢得毫无悬念,即使他根本就没有将韦晏当做像样的对手。 他自然知道,这些为他鼓掌的人中一定有人滥竽充数、见风使舵。 毕竟无论任何时候都一样,总有那么一批人见谁赢了才会帮谁。 不过这不重要,有人帮总比没人帮的好,只要能够为他提供助力就行。 怎能因水清而偏用,因水浊而偏废? “欸……” 韦晏此刻面色越发惨白,默默的领着几名亲信退出了课堂。 怪只怪鄢懋卿的手段太狠辣了…… 今日他在翰林院的课堂之内写下这几列戒语,无异于在翰林院立下了一杆永不会倒旗帜,自此无人可以撼动他在翰林院的声望! 甚至谁若是敢下令擦去这几列戒语,都将被定死在耻辱柱上,一辈子无法抬起头来。 翰林学士? 呵呵呵呵,如今他这个翰林学士怕是已经被鄢懋卿架空了一大半。 他手中握着的散馆评分权力,如何能与鄢懋卿那“事得专决,皇权特许”的特权相提并论? 而他被鄢懋卿影射贬低的声望,又如何与鄢懋卿刚刚当众立起来的“豪迈强直,广求明哲”的声望一较高下? 甚至他心中已经开始后悔。 他这算不算自取其辱…… 如果他刚才收到消息之后,没有立刻返回翰林院,没有将其拦下以图当众落了鄢懋卿的颜面。 鄢懋卿是不是早就带着陈英达、沈坤和高拱离去,也就不会在发生后面的这些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 他将鄢懋卿拦下之后,明明就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然后鄢懋卿就以一句神经质的“你问我詹事府算什么东西”起手,直接将主动权接了过去,全程没有给过他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 这个后生……怕是根本不懂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什么叫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不动他不动,你一动他立刻左右横跳、上下乱窜? 这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官场么? “还有这个陈英达……” 走出课堂之后,韦晏深深看了一眼直到此刻依旧在院内旁若无人,四十五度角面向天空吸气落泪的陈英达。 这又臭又硬的老东西,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种才能,演的像模像样? 还什么回来了,随着劳什子清风回来了! 老东西你做法叫魂呢,怎么不叫来一道惊雷殛了你…… “呼——” 忽然又有一道凉风拂面而过,风中带来的寒意令韦晏不由打了个激灵。 今日怎么事事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 韦晏心中一惊,顿时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紧了紧身上的禽兽官服快步回了值房,“砰”的一声将门紧紧闭上。 …… 乾清宫。 时隔两日,朱厚熜才从黄锦口中得知了翰林院发生的事情,随即发出一声疑问: “这冒青烟的东西这是忽然开窍了,争权夺势、沽名钓誉的手段竟如此雷厉?” “……” 黄锦没敢接茬。 他觉得鄢懋卿这应该属于正常发挥,只是不知为何,此前没有朝这方面努力的心思罢了。 毕竟之前鄢懋卿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看在眼中的,一般的臣子怎有他会玩?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有哪个人回回作怪欺君、回回语出惊人,甚至敢把鼻涕抹到皇上的皮弁服上,还回回都能全身而退,丝毫不被皇上记恨降罪的。 甚至他不得不怀疑,如今皇上只怕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不识庐山真面目”。 偏偏他还不好出言提醒,因为皇上肯定不会喜欢比自己“聪明”的奴婢。 不过也还好,至少鄢懋卿看起来也没多少坏心眼,只是贼也贼的单纯、奸也奸的透彻、坏也坏的明白。 因此目前也没必要冒险特意提醒皇上…… “对了,你可差人暗示了夏言,命其近日上疏向朕请罪了?” 朱厚熜倒也没太将鄢懋卿的事放在心上,只是沉吟了一番,便又转而问道。 “回皇爷的话,已经差人去过了夏府,只不过……” 黄锦回过神来,语气却有些迟疑。 他当然知道皇上的意思,这是给夏言一个台阶,也给自己一个台阶,准备让夏言重新起复入阁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经过这段时间的试用,任谁都可看出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都不是掌事的人,他们三个执掌的内阁甚至连夏言在时的一半效能都无法发挥。 而如今朝堂上,最合适的内阁首辅人选依旧是夏言,尽早起复他便可尽早令朝廷回复正常。 “有话直说,不过什么?” 朱厚熜喝道。 黄锦连忙答道: “不过前些日子,夏言已经连夜携带家眷离京,听说当时走得很急,许多家当都没带走,只留了部分家仆慢慢收拾。” “嗯?” 朱厚熜不由面露疑色,听起来怎么感觉那么像仓皇逃难呢。 他此前可是听说,自打他命夏言革职闲住之后,这老东西一直赖在京城迟迟没有动作,为何忽然又走得这么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朱厚熜沉吟着又问。 “大约就是皇上将鄢懋卿封作太子詹事之后一两天的事……” 黄锦答道,这两件事他倒是没有联系在一起,只是当做一个时间参考。 毕竟也实在很难联系在一起,谁会相信夏言竟是被鄢懋卿这么一个后起之秀的一套操作给吓到了,因此真正萌生了退意呢? “可命人去追了?” 朱厚熜显然也没有往那方面想,只是又问。 黄锦答道躬身回答: “已经差人去追了,应该过不了几日,夏言的请罪奏疏就会送来。” “嗯……” 朱厚熜微微颔首,又拿起一道此前留中未发的奏疏,随手递向黄锦, “如今郭勋正在大同替朕办大事,不能受朝堂上的事情影响。” “此事朕又不便出面,你将王廷相的这道奏疏拿去给鄢懋卿瞧瞧吧。” “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再拉他这个不成器的义父一把。” (本章完) 第160章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郁郁久居 第160章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郁郁久居人下!【求月票】 詹事府。 鄢懋卿正将陈英达叫进值房训话: “陈师长,恕我直言,似你这般给太子启蒙,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而且是大错特错!” “下官近些年授课皆是如此……错误之处请部堂明示。” 陈英达一脸茫然。 倘若换作是旁人如此否定于他,他怕是早已暴跳如雷。 但这回是鄢懋卿这个刚刚拔擢于他,而且比他更加“正直不阿”的上官,他也只能老实听着。 “所以我才说陈师长是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鄢懋卿继续说道, “首先陈师长必须先明确一件事情,那就是咱们这课究竟是给谁授的,是太子么?” “难道不是么?” 陈英达一怔,面色更加茫然。 “是!但也不是!或者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 鄢懋卿敲了敲桌子,正色说道, “权力首先要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咱们如今的权力来源于皇上,所以从根本上来说,咱们这课就是给皇上授的。” “因此只要皇上觉得你这课授的好,王贵妃也觉得你这课授的好,你就能继续担任太子的老师,任谁也无法动摇你的地位,就算是太子也不行。” “所以我再问陈师长一遍,咱们这课究竟是给谁授的?” 说着话的同时,鄢懋卿心想,这可是后世那些琳琅满目的补习班都懂得的道理。 毕竟补习班的钱可是要从家长兜里掏的,孩子的感受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长觉不觉对孩子得有用。 这回陈英达倒是明白了鄢懋卿的意思,却还是有些犹豫的答道: “是皇上,还有王贵妃?” “回答正确!” 鄢懋卿肯定点头,接着又道, “所以你这两日授课时,太子昏昏欲睡只敢小声提醒,太子答不上来问题不敢呵斥,太子贪玩走神也只敢好言相劝。” “是否想过王贵妃会如何看待于我们,回头与皇上说起此事时,又将如何评价于我们?” “恕我直言,我将你从翰林院调来詹事府,正是看中了你性情刚硬、直率敢言、授课严肃的特点。” “若你见了太子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谨小慎微,便是违背了我的初衷,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恐怕难堪如此重任……” 听到这话,陈英达顿时心生惶恐,不得不向有理有据的恶势力低头: “下官知错,自今日起下官定将似在翰林院一般严格要求太子,不敢有负皇恩!” 见pua的差不多了,鄢懋卿方才略微缓和语气,笑呵呵的露出獠牙: “这就对了嘛,除此之外,授课的内容亦需有所改动,不必继续按部就班的从儒家典籍开始启蒙。” “依我来看,还是从《孙子兵法》开始最为适宜。” “啊?” 陈英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活了六十余年,还是头一回听说哪家孩子不以儒家经典启蒙,却从《孙子兵法》开始启蒙的…… “陈师长,我刚才说过的话你已经忘了么?” 鄢懋卿立刻又板起脸来,正色说道, “咱们这课是从根本上来说,是授给皇上和王贵妃的。” “你只管照做便是,我已私下与皇上和王贵妃沟通过,这亦是皇上与王贵妃的意思。” “太子的启蒙自然不能与普通百姓家的稚童相提并论。” “再者说来,儒家经典提倡仁义礼智信,《孙子兵法》提倡智信仁勇严。” “两者本就有许多互通之处,先学后学皆是殊途同归,只看你有没有教会太子的本事。” “去吧,好好准备课程。” 陈英达再次觉得鄢懋卿说的还挺有道理,虽心中带有诸多不解与微辞,但想到皇恩浩荡,终归还是应了下来: “是……” 望着陈英达离去的背影,鄢懋卿嘴角微微勾起。 这个是他想了许久,亲自给朱载壡选定的启蒙课程。 一个太子不学儒家经典,居然开始研究兵法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不过他虽带了一些私心,但也真没有误人子弟的心思。 后世已经有人以史为鉴,总结出了朝堂利益集团操控皇帝、皇子的手段,无非一句话十六个字就可以总结: “法家锁喉,儒家插肋,道家缚手,现实掣肘。” 历史上所有有所作为的皇帝,至少都突破了这其中的两项以上的限制。 至少不被“法家锁喉,儒家插肋”,才有可能突破“现实掣肘”,否则即使没有英年早逝,也注定只能成为利益集团的傀儡。 也是因此,鄢懋卿才决定以《孙子兵法》为朱载壡启蒙,万一未来培养出一位真正的大帝也说不定。 至于私心嘛…… 以《孙子兵法》启蒙的朱载壡至少能多长几个心眼儿,从而降低有人借谋害他来陷害自己的可能性。 正如此沾沾自喜的时候。 “鄢部堂,在呢?”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娘娘腔。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朱厚熜身边最亲信的太监,黄锦。 “黄公公?今日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亲自出去迎接不是?” 鄢懋卿连忙起身施礼,脸上尽是讨好谄媚的笑容,与以前见到黄锦时的姿态可谓天差地别。 “鄢部堂不必多礼。” 黄锦已经习惯了鄢懋卿表情夸张的作怪,尤其是屡次见证他此前连陶仲文都不尿的激烈场面之后。 自然不会认为鄢懋卿现在是真心尿他,因此也没敢端着架子,只是还礼笑道: “咱家今日前来并非私事,而是奉皇上之命给鄢部堂看一样东西。” 说着话,黄锦已经从袖中掏出了那道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奏疏递了过来。 “《劾权贵侵民疏》?” 鄢懋卿双手接过,带着满心的疑惑翻开细细查看。 只见这是一道因前些日子给事中李凤来等批评京城权贵侵夺百姓利益,都察院五城御史奉命核查实际情况之后,再由王廷相亲自上奏的复命奏疏。 而在这道奏疏中,他的便宜义父郭勋高居榜首,侵占百姓利益的情况尤为严重。 “鄢部堂,皇上的意思……” 黄锦见鄢懋卿看的差不多了,于是再次开口准备转述皇上的口谕。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郁郁久居贼人之下?” 哪知鄢懋卿一拍桌子,义愤填膺,义薄云天,大义凛然,忘恩负义, “区区义父而已,只要皇上一句话,我今日便大义灭亲,亲自带路去抄了他的家!” (本章完) 第161章 十全奇谋【求月票】 第161章 十全奇谋【求月票】 “欸?!” 见鄢懋卿竟是如此表态,黄锦瞠目结舌。 甚至一时间他都不知是该替皇上高兴,还是该替郭勋悲哀。 也不知道郭勋上辈子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竟认下了这么一个“大义灭亲”的义子,还要亲自带路去抄了他的家? “怎么,难道皇上不是这个意思?” 鄢懋卿自然也注意到了黄锦的神色,眨巴着眼睛问道。 黄锦连忙调整了一下心绪,重新开口说道: “鄢部堂,皇上的意思是,郭勋毕竟是你的义父……” “所以呢?” 鄢懋卿一脸懵懂。 黄锦只得耐着性子又道: “所以义父有难,你身为义子是不是应该……” 朝堂中有些话是不好放在台面上说的。 尽管如今这里没有外人,黄锦也始终只是在引导鄢懋卿,而并非直接将皇上的意思说出口。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不能是皇上“想”这么干,而是鄢懋卿“要”这么干,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所以呢?” 鄢懋卿依旧一脸疑惑。 “所以……” 黄锦终于忍无可忍,咬着牙道, “鄢部堂,咱家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此刻一而再再而三的与咱家装傻充愣,莫不是在故意戏弄咱家?” “下官怎敢。” 鄢懋卿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傻气,嘿嘿笑着赔罪道, “自古忠孝两难全,我又是忠君爱国的忠臣,方才字字句句皆乃肺腑之言。” “郭勋虽是我的义父,但若借手中权势鱼肉百姓,非但为君父所不容,为国家所不容,亦为我所不容。” “皇上若要办他,我自是举双手赞成,否则与那些祸国殃民的虫豸又有何异,皇上又如何能够治理好过国家,百姓又如何能够安居乐业?” “难不成……” 说到这里,鄢懋卿高举双手作天揖, “在我心中堪称千古圣君的皇上不是这个意思,不会吧,不会吧?” “你!” 黄锦听了这话,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只冲这番话,此獠便已是天下头一号的大奸臣,竟还敢以忠臣自居? 他这分明是将皇上高高架了起来,还顺便将梯子给撤走了,根本没有让皇上下来的意思! 黄锦甚至完全可以想象,他这番话若是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皇上只怕立时便又要破防暴怒,最起码亲自上前踹他两脚。 因为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分明是此前那些廷臣在皇上面前玩过的套路 ——法家锁喉! 好你个鄢懋卿,皇上煞费苦心将你提拔上来。 你别的没学会,倒先学会了装傻充愣,敢用如此手段与皇上作对,咱家看你是不想好了吧? 不过事到如今,黄锦还是决定先办好眼么前的事,于是再次调整情绪,正色道: “鄢部堂,咱家就与你直说了吧。” “正因皇爷是千古圣君,如今郭勋正奉命在大同督办你心中有数的大事,此等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可半途而废。” “因此两害相较取其轻,皇爷命你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暂时稳住局面,你还有何疑问?” 鄢懋卿也眯起了眼睛,开口又是反问: “所以……皇上的意思是命我徇私包庇,想办法拉郭勋一把?” “这是你说的,咱家可什么都没说!” 黄锦当即转身向外仓皇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 “皇上的口谕咱家已经带到,如今已经不干咱家的事,你自己瞧着办。” “黄公公,下官办不到啊!” 鄢懋卿连忙追了出去,一边追还一边喊, “下官手底下只执掌一个詹事府,这可是都察院和刑部的事,下官如何瞧着办?” 结果那知黄锦脚下功夫竟也十分了得。 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奋力追赶,居然愣是没能追上,才出了詹事府的门就不见了黄锦的车尾灯。 不过与此同时。 鄢懋卿脸上却逐渐浮现出了“滑稽”的笑容: “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这么大一个沽名钓誉的好机会,还可以顺势验证一下‘鄢党’如今的成色。” “皇上,请提前系好安全带,‘鄢党’即将到达战场……” …… 回到堂部值房,鄢懋卿重新拿起那道奏疏细细研究。 这里面共有三部分关键人物: 第一部分,是以刑部给事中李凤来牵头的一众言官。 不过这些人倒并非针对郭勋,而是推出了一门针对所有京城权贵的地图炮; 第二部分,是以郭勋为代表的一众京城权贵。 不过从奏疏上的纸面数据来看,这道奏疏针对就是郭勋一人,因为其他人侵占百姓利益的程度,尚且不及郭勋的零头; 第三部分,则是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为首的五城御史集团。 他们显然也是有的放矢。 否则以大明目前这种拉出十个官员权贵来枪毙,最多只有一两个冤枉的情况,怎么可能只有郭勋一个人高居榜首,还以断崖式的幅度超越第二名? 鄢懋卿有理由怀疑。 这是有人故意营造出了这样的局面,用于试探朱厚熜的态度,或是逼迫朱厚熜做出让步。 毕竟现在整个京城的官员都知道郭勋如今正领了皇命在大同办事,而且是关乎鞑虏今后多年安稳的大事。 如果这时候郭勋出了事,朱厚熜自然就只能被迫换人。 而换人就有可能导致前后衔接不畅,影响鞑虏边事的平稳推进,甚至是谁都没有违法违规,最终却将好事办成了坏事。 这种情况下,朱厚熜自然就成了“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不办郭勋。 那就是包庇亲信,背负昏君骂名不说,也不能对其他的权贵动手。 办了郭勋。 招降鞑虏的事可能就办不成,多年后依旧背负昏君骂名,也无力借助通贡之事改变朝廷现状。 而最希望促成这种局面的,无非也是三部分人: 正因此前那箱被朱厚熜在早朝上烧掉的账目,而不得不配合郭勋行事的一部分边将与北方边境的世家商贾; 京城像郭勋一样曾大肆侵占百姓利益的权贵; 希望继续维持朝廷现状,维护自身权益的既得利益官员集团。 鄢懋卿觉得自己能够看明白的事情,朱厚熜肯定不可能看不明白。 所以这回朱厚熜才会又拉下脸来,命他以义子的身份,想办法用些“见不得人”的办法拉郭勋一把。 这对朱厚熜来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说白了,就是让鄢懋卿站出来替他背负这口又大又圆的黑锅…… “这怎么能行?” 鄢懋卿在心中啐了一个。 他的“鄢党”才刚刚起步,而且是以信仰先行的英雄流。 这一波搞下去,他的名声一坏,信仰自然崩塌,“鄢党”还怎么维持的下去? 日后还如何在朝堂上给呼风唤雨的朱厚熜漏雨,如何众志成城引起朱厚熜顾忌,助力他有朝一日致仕回乡? 除此之外。 鄢懋卿还从这道奏疏中,筛选出了一个关键人物中的关键人物。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左都御史王廷相! 这个人在史书中的名声还算不错,说他廉洁奉公、学识渊博,慎明刑狱,秉直不阿。 他执掌都察院多年,在国家的教育、防务、反腐、律法和军事上都有不少建树。 尤其是提督团营的过程中,还将京畿驻军的徭役、贿赂、空缺等问题摆到了台面上,积极改革制度,的确起到了一些作用。 另外。 他还是朝堂中极少数批判程朱理学为伪儒学,批评阳明心学为异端,也否定佛教道教。 主张“气学”,并在“气一元论”基础上创立心学的思想家。 他的主张在鄢懋卿看来,是这个时代最为科学的主张,已经进入了神灭无神论、辩证思想和唯物主义的范畴。 从这些史料来看。 鄢懋卿觉得王廷相在这次事件中就算有些个人私心,八成也是被人当了枪使。 须知去年朱厚熜执意退隐,命年仅四岁的太子监国时。 先有太仆寺卿杨最被廷杖打死,百官噤若寒蝉,便只有王廷相一人依旧冒死进谏,陈明利害关系。 可以说朱厚熜最后放弃退隐想法,王廷相功不可没…… 而且据史书记载。 历史上郭勋下狱之后,王廷相也没好果子吃。 因为朱厚熜后来下令释放郭勋,而夏言却又假传圣旨扣住不放,千方百计罗织郭勋的罪名,眼前这道奏疏便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出现。 这就让朱厚熜开始怀疑夏言与王廷相互相勾结,尤其是那些都察院的御史都是受了王廷相的指使攻讦郭勋,因此怀恨在心。 所以在郭勋下狱之后不久。 王廷相也很快就被朱厚熜以“朋比阿党”的罪名革职为民,后虽有大臣疏救,但也无济于事…… 如今历史轨迹虽然已经改变,夏言已经不在朝堂。 但王廷相此刻弹劾郭勋,还营造出了如此令朱厚熜为难的局面,想来也是一样不会有好果子吃。 因此鄢懋卿就算真要拉一个人一把。 最想拉的人也是王廷相,而不是郭勋这个便宜义父,他鱼肉百姓,这是罪有应得。 再者说来。 本部堂还没能如愿致仕回乡,你王廷相何德何能,凭什么专美于前? 为了不让自己羡慕嫉妒恨,鄢懋卿必须拉他一把。 那“朋比阿党”的罪名必须是本部堂来背! …… 翊国公府。 “四弟,你看这、这……父亲如今又不在,此事可如何是好啊?” 郭勋的三个儿子郭守乾、郭守坤和郭守纲齐聚一堂,看过鄢懋卿带来的奏疏之后,全都六神无主的望着这位义弟。 虽然郭勋的长子郭守乾如今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老二郭守坤和老三郭守纲也都过了而立之年。 但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还是将他们养成了只会享乐的废柴。 这事早在鄢懋卿第一次被郭勋邀请前来参加家宴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个大概。 而且史书中也同样有所体现。 郭守坤和郭守纲两人在史书中连名字都没留下,而长子郭守乾也只留下了简短的四个字:“袭武定侯”。 明朝官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惯例。 就是获罪而死,或是遭遇革职的官员,到了下一朝都会有家人或亲朋想方设法上疏申请,为其平反的同时请求赐祭葬与追谥。 夏言如是,沈炼如是,张居正亦如是…… 像郭勋这种没被正式定罪而死在的狱中,并且还曾贵为翊国公的人,为其“平反”并请求赐祭葬与追谥的可操作余地只会更多。 毕竟皇上虽收回了他的“翊国公”封爵,不还是允许郭守乾继承了“武定侯”爵位么? 然而郭勋却并无任何追谥。 而他这三个儿子也并未有任何入朝为官的记载。 通过这个小细节不难看出,自郭勋死后,郭家就彻底没落了,亦可看出郭勋这三个儿子的能力…… “三位兄长,我义父前去大同公干之前,可曾留下什么嘱托?” 鄢懋卿作沉吟状沉默了片刻,不答反问。 郭守乾苦着脸道: “父亲只说,他不在的时候,家中若有事发生,我们三人不知如何应对,便可以去请四弟前来主持大局,四弟定能妥善处置。” 果然是知子莫如父,看来郭勋也很清楚他这三个儿子究竟是什么德行,根本不敢指望…… “这就好办了!” 鄢懋卿顿时坐起身来,笑呵呵的说道, “请三位兄长先修书一封送往大同,将此事如实告知我义父。” “记得在信中说明我已得知此事,并且心中已有了十全奇谋,足可确保郭家在此事中安然无虞,请他继续留在大同,安心为皇上办事便是!” 这件事不可能彻底将郭勋蒙在鼓里。 不论是郭家人寄去家书,亦或是来往于京城和大同的行人口口相传,都会被郭勋获悉。 而郭勋一旦得知自己的家都快被偷了,哪里还能坐得住,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亲自处置。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郭勋,让他安心留在大同。 只有这样。 鄢懋卿才能顺利实施计划,真正偷了郭勋的家…… “四弟,果真是十全奇谋?” 郭守乾闻言满脸惊喜, 郭守坤和郭守纲亦是喜出望外。 此前只是“奇谋”便可救下他们父亲的命。 如今这“十全奇谋”,光是一听就知道定是了不得的计谋,稳了! (本章完) 第162章 衣冠禽兽【求月票】 第162章 衣冠禽兽【求月票】 “三位兄长若是信不过我,那便还是请翊国公回来亲自处置吧。” 眼见三人已经上钩,鄢懋卿还是佯装不悦,提前又打了一剂防止脱钩的预防针,毕竟接下来他要让他们做的事情一般人都很难接受, “不过休怪我没有提前提醒你们。” “如今这道奏疏能够落入我的手中,而并非是北镇抚司与刑部官员直接问责,与翊国公如今在大同为皇上所办之事密切相关。” “翊国公在大同办的事才是皇上真正关心的国之大事,侵占百姓利益之事与其相比,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吏治小事。” “我此前借俺答之事助翊国公避过段朝用之祸,便是这个道理。” “因此只有翊国公继续留在大同为皇上办事,灾祸才不会落在郭家头上。” “而翊国公若是能够将大同的事办的漂漂亮亮,那么无论此前做过什么都非但无过,只有大功一件,回头皇上自然少不了赏赐。” “可一旦翊国公受此事影响,抛下大同的事赶回京城……” “啪!” 说到这里,鄢懋卿轻轻击掌,将正听得聚精会神的三人吓的倒吸一口凉气,然后才神色凝重的继续说道: “那可就休怪皇上旧事新罪一同清算,翊国公必将大祸临头,郭家的好日子怕也彻底过到头了!” “信!信!我等怎会不信四弟,一切听由四弟的安排!” 三人此刻面色煞白,忙不迭点头称信。 毕竟这番话简直无懈可击,就算是郭勋在此也只会深以为是,更别说他这三个不堪大用的儿子。 战略忽悠,鄢懋卿从来一丝不苟,不抱任何侥幸心理。 绝不会因为对手不够犀利便不尽全力,突出一个“战术上蔑视对手,战略上重视对手”。 “既然如此,我自当竭尽全力维护郭家。” 鄢懋卿微微颔首,转而又问, “所以我说了这么多,除了今日寄出的第一封信之外,三位兄长知道今后寄给翊国公的书信,或是翊国公询问的近况的书信,应该如何书写与回复了么?” “这……” 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浮现出迷惑之色,只得再次虚心请教: “可否请四弟明示?” “会做媳妇两头瞒,自然应该是只报喜不报忧。” 鄢懋卿正色道, “首先,翊国公如今已六十有六,这般年纪恐怕受不得惊吓,我们最终能够处理妥善的事,略微瞒上一瞒,何尝不是一片孝心;” “其次,皇上的使命疏忽不得,倘若翊国公因府上的事分心出了疏漏,那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再次,也是最致命的事,倘若翊国公无法理解我这‘十全奇谋’中某些手段的用意,一时心急赶了回来,恐怕万事皆休!” “三位兄长,有时为了成事,善意的谎言远比不过脑子的实话更加重要。” “因此请三位兄长务必全力配合于我,共同化解这次危机。” “届时翊国公回来听闻了事情的始末,见三位兄长已可独当一面,心中不知会有多么欣慰,今后亦可安心将府上的产业交到三位兄长手中了。” 话至此处,郭守乾、郭守坤和郭守纲三兄弟非但完全理解了鄢懋卿的“用意”。 甚至自小到大极少被郭勋夸赞的他们还有那么点上头,纷纷满脸期待的道: “四弟言之有理,的确是该如四弟所言,对父亲报喜不报忧,咱们这也是为了父亲与家族尽心尽力!” 眼见已经铺垫的差不多了。 鄢懋卿终于正式开始推进自己的“十全奇谋”,又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这‘十全奇谋’的第一步,叫做李代桃僵。” “现在我需要三位兄长行动起来,尽快摸底翊国公府在京城拥有的产业,将其中涉及侵占百姓利益的产业和参与这些事的远房亲属与奴仆全部清查出来,列出明确的账目。” “再从这些人中挑十个平日里最为猖獗、最为翊国公府招恨的人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话音刚落。 “哦——!” 老二郭守坤已经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道, “四弟的意思是,我们应当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刻,便可将这十个人推出来顶罪,这便叫做李代桃僵?” “正是如此,二哥果然机敏过人。” 鄢懋卿拜道。 郭守坤喜滋滋的摆了摆手,谦虚笑道: “哪里哪里,四弟已经说的如此清楚,我若再不明白那就是愚蠢了。” “四弟,那第二步呢?” 郭守乾又忍不住追问。 “大哥莫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也需一件一件的办。” 鄢懋卿卖了个关子,神色严肃的道, “你们先尽快将此事办好,剩下的事由我来办。” “这道奏疏既然是左都御史王廷相呈递上去的,那么他便是关键所在。” “如今我也得去都察院走动走动,摸清王廷相的心思之后再见机行事,三位兄长等着我的消息便是。” “三位兄长,我会尽全力避免走到不得不使用这李代桃僵之计的地步……” “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 …… 千步廊,都察院。 “部堂,卑职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一名亲信的都察院经历一边为王廷相整理着文书,一边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绷着脸开口说道。 王廷相知道这个年轻的经历秉性正直,也是有心培养于他才带在身边,于是微微颔首: “你既然问出来,在你心里便是当问,想问便问吧。” “多谢部堂。” 经历先是施礼拜谢,然后才站直了身子问道, “据卑职所知,京城权贵侵占百姓的事情极为普遍,若要去查随随便便即可查出一大把。” “因何五城御史奉部堂的命令,来来回回查了一个多月,却只查出来一个郭勋,剩下的那些权贵俱都只有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王廷相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 “你能问出这个问题,便说明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何须询问老夫?” “部堂恕罪,卑职只是想知道,卑职心中的答案与部堂的答案是否相同。” 那年轻经历深吸了一口气,微微躬身回答。 “这就是老夫欣赏你的地方,去把门关上。” 王廷相捋须而笑,示意经历将门关好之后,才轻叹了一声, “你说的不错,如今的都察院也早已烂透了,失去了监察百官、弹劾不法的职能,如今早已成了一些人手中在朝堂上斗法的工具。” “这回五城御史呈递上来的结果,亦是在有心之人的操纵之下得来,是有人想给皇上出难题。” 那年轻经历听完更加不解,忍不住又问: “既是如此,部堂因何又要如他们所愿如实上奏,这不是反被他们利用了么?” “待你有朝一日爬到老夫这个位子,你就能体会老夫的难处了。” 王廷相比郭勋还大一岁,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割斧凿一般深邃,此刻却强行拧成了“无奈”二字, “自皇上两月前将给事中李凤来等人弹劾京城权贵侵夺百姓利益的奏疏推来都察院时,老夫就知道这是一个烫手山芋。” “果然不出老夫所料。” “老夫命五城御史核查不足一月时,便已有人开始上疏弹劾老夫拖延办案、徇私欺君,不断在皇上面前给老夫施压。” “而这以往五城御史都只是随便查查应付老夫的事情。” “这回在老夫的不断催促下,依旧查了足足四十几天,直到前几日皇上下旨怪罪老夫,才终于呈递上来结果。” “你能看懂这其中的道道么?” “……” 年轻经历默默的摇了摇头,这些事情对尚未到达一定高度的他来说,的确是有些深奥了。 “总之,这回是有人要与皇上斗法,而郭勋虽本就罪有应得,但其实本质上和老夫一样,都是被人设计,强推出来当枪使的罢了。” 王廷相脸上露出一抹名为“解脱”的惨笑,语气竟也多了几分释然, “今日这些话,便当做是老夫临别前最后一次关上门来与你坦诚交心吧。” “过了这回,无论郭勋结果如何,老夫的官途怕都要走到头喽。” “老夫常对你说,粗心有粗气,冷心有冷气,细微心有细微气,浊气能令心浊,躁气能令心躁,正气能令心泰然。” “不过想老夫混迹官场一生,虽未有大的建树,不能拨乱反正,不能挽大厦之将倾,但好歹守住了胸中那口正气,日后咽气时亦可泰然处之。” “老夫累了,倦了,这回若能借此机会向皇上乞得骸骨,未必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忠告吧。” “穿上了这身官服的人,十之八九都已是衣冠禽兽,官服之中浊气最胜,正是滋养禽兽之气,因而禽兽生生不息,除是除不尽的。” “你若真想为百姓、为皇上、为天下办些事情,守住胸中那口正气。” “便莫要自视过高,眼里也要容得下沙子。” “毕竟皇上治理天下偏偏离不开这群禽兽,因此除一奸震慑禽兽即可,不可太过执着,否则必受其害。” “好好活着才能办事不是?” “……” 年轻经历听罢之后更加沉默,清澈的眸子中悄然增添了一丝绝望。 他感觉自己隐约明白了王廷相如今这般行事的心思。 他本可以不递上那道奏疏,又或是消除相关郭勋的消息之后再递上奏疏。 但他选择了将计就计,将郭勋拖下水,为的就是实现“除一奸震慑禽兽”的目的…… “卑职明白了……多谢部堂教诲。” 年轻经历躬身施礼,衷心拜谢。 “你还是没全明白……不过先将老夫的话记在心里吧,日后你身不由己的时候,再细细回忆起老夫今日的话……” 王廷相摇了摇头,更加无奈的看着眼前的年轻经历。 这后生还是太实诚了,这样的人进入官场往往是最错误的选择,可是等他明白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正说着话的时候。 “咚咚咚!” 房门忽然被人叩响,随即传来了小吏的声音: “部堂,太子詹事鄢懋卿正在堂外求见。” “呵呵,你瞧瞧,说起明白,一头无师自通的明白禽兽闻着味就找来了。” 王廷相脸上的皱纹迅速折迭,发出一声冷笑。 直到现在他都还对此前出任殿试读卷官时,第一次见到鄢懋卿那封极有味道的殿试答卷时的感受记忆犹新,胸中又不受控制的愤懑起来。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鄢懋卿的确是个明白人。 如果不是明白人。 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郭勋拜做义父,更不可能在数月之内就做到三品大员的位子。 这是纵观古今都未曾出现过的奇观,历史上也从未出现过这么年轻的太子詹事,皇上简直就是拿国本当做了儿戏。 “让他进来,老夫倒要见识一下这头禽兽究竟有多明白!” 王廷相心中猜测鄢懋卿此行前来,一定与郭勋的事情有关,不过这件事他已经以奏疏的形势呈递给了皇上,找他又有何用? 所以,他此刻决定接见鄢懋卿,主要还是想亲自领教一下,这个仅凭白纸黑字便可令一副奸佞谄媚嘴脸跃然纸上的明白禽兽究竟有何能耐! …… 片刻之后。 “哼!” 盯着眼前这个在他眼中怎么看怎么贼眉鼠眼的年轻后生,王廷相连身都没起,只冷哼一声道, “老夫与鄢部堂素无来往,不知鄢部堂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见过王总宪。” 鄢懋卿则是先瞄了王廷相身后的年轻官员一眼,见王廷相并无屏退的意思,便也没有强求,只笑了笑道: “想必王总宪这回被人设计当了枪使,陷入这般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的被动境地,心中也十分憋屈吧?” “?” 王廷相尚未做出反应,倒是他身后的年轻后生没控制住面露惊色。 这话他才听王廷相亲口说过。 而这个看起来比他小了不少的“明白禽兽”竟也能一语中的,果真这般明白? “老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不必与老夫打马虎眼。” 王廷相心中亦有一丝惊讶,不过表面上却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冷冷喝道。 “王总宪果然是个直率的人,那下官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鄢懋卿渐渐收敛起笑容,正色说道: “这回的事,王总宪应该不会不明白,如今最为难的人是皇上。” “想来王总宪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一来是身不由己,二来怕也做好了领罪引退的准备。” “如果说王总宪有什么私心的话,无非是想逼迫皇上不得不降罪我义父,借此事在短期内震慑京城权贵,为京城百姓挣得个喘气的空挡。” “不过依我所见,仅仅震慑怕是不够。” “此事或许还有其他的解法,比如……” “若我能够让我义父清退所有的不义之财,并交出侵占百姓利益的亲属与恶仆认罪伏法,王总宪可有应对之策?” “?!” 年轻经历闻言脸上惊色不由更盛,嘴巴都微微张开了些。 居然全中! 这个明白禽兽几乎是在复述王廷相刚才说过的话,没有任何疏漏,他究竟什么来头?! “砰!” 王廷相更是双手拍在案几上,瞬间撑着身子站立起来,一双老眼灼灼的盯着鄢懋卿: “此话当真?!” (本章完) 第163章 黄老爷的钱如数奉还【求月票】 第163章 黄老爷的钱如数奉还【求月票】 “不止是翊国公……” 鄢懋卿凝神看向王廷相,竟又再一次加重筹码,却又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瞟了一旁的年轻经历一眼。 “你先退出去,关上门守在门外!” 王廷相此刻已彻底没有了刚才冷漠与鄙夷,当即对那年轻经历下令, “老夫与鄢部堂谈话期间,不许任何人靠近大堂!” “是……” 年轻经历一怔,却也不得不应了一声,恋恋不舍的向大堂外退去。 就在鄢懋卿进来之前,他还因此前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的负面传闻和王廷相对鄢懋卿的负面评价,先入为主的对其心鄙视。 然而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却已经令他大为震动,心中对这头“明白禽兽”充满了好奇。 不一样! 这头“明白禽兽”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甚至不只是他这么想。 这位对他有提携之恩的王总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刚才便不会弹跳而起,连看向鄢懋卿的眼神都骤然改变……更不会将他一改态度,将他屏退! 他真的很想继续留在堂内听王廷相与鄢懋卿说话,这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高手过招,轻描淡写间似有刀光剑影,尽显高深莫测,令人心驰神往。 可是他心里也清楚,现在的他显然还没有这个资格。 他此刻只有一种感觉。 这个鄢懋卿如此年轻,却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升迁到这个位子,靠的绝不仅仅是“明白”二字。 官场上“明白”的官员多的是,只是一个都察院就不计其数,可是又有几个人能够仅在殿试后数月之内就成为三品大员的? 莫说是三品大员,瞧瞧官场上的那些四品以上的官员,又有几个不是头发白? “哐!”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年轻经历又最后看了鄢懋卿一眼。 他觉得王廷相此前和刚才教他的那些东西,虽是混迹官场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甚至是众多官员的为官之道,历来都是如此。 但历来如此,就一定是最正确的道路么? 若是最正确的道路,他们为何没有人像鄢懋卿这般成功,走出这样一条前无古人的阳关天途? 或许……如今已是时过境迁? …… “鄢部堂,请坐。” 王廷相亲自引着鄢懋卿坐下,甚至亲自动手为其斟了一杯茶,这才皱着老脸接上了刚才的话, “鄢部堂方才又说,不只是翊国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鄢懋卿慢条斯理的啄了一口茶,润过嗓子之后才道: “还有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 “夸嚓!” 王廷相正要放下茶壶,听到这话却又吃了一大惊,茶壶不慎脱手而落,茶叶、茶水与陶瓷碎渣溅了满满一靴面。 他如何会不知道鄢懋卿这句话的份量究竟有多大! 大明朝如今尚存,并且具有相当影响力的国公就那么几个: 英国公张溶,定国公徐延德,魏国公徐鹏举,翊国公郭勋,黔国公沐朝辅和成国公朱希忠。 其中魏国公徐鹏举定居南京,兼任南京守备。 黔国公沐朝辅则定居云南,祖辈镇守云南。 如今在京城定居的就只有翊国公、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四人,京城最大的勋贵就是他们,无人可出其右。 而在这四人之中,最受皇上重用也最有权势的人,又数新晋的翊国公郭勋和成国公朱希忠。 这两人时常参与议论军政大事,为皇上出谋划策,即使在皇上在西苑斋醮玄修的时候,亦可随时出入求见。 鄢懋卿这句话,便是将所有定居京城的国公都囊括了进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变天! “鄢部堂这话的意思是……” 王廷相脑子空白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的,顾不得被茶水打湿的靴子便又难以置信的确认道, “翊国公、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鄢部堂能够让他们全都清退所有的不义之财,并交出侵占百姓利益的亲属与恶仆认罪伏法?” “如何?” 鄢懋卿微微颔首,笑道, “一旦京城形成如此局面,清查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事是不是就好办多了?” “鄢部堂如何能够办到?” 王廷相依旧在优先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这给他的感觉不亚于在听天方夜谭。 “这事不归王总宪管,我说能办到便一定会办到。” 鄢懋卿用杯盖赶着茶叶,自信的目光犹如刺破夜空的扫帚星,盯着王廷相的眼睛诘问, “现在你只需告诉我,我一旦促成如此局面,你打算如何施为便是?” “这……” 王廷相再次陷入了沉默。 鄢懋卿带来的消息太过突然,他一时之间还没有想好。 但是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翊国公、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四个京城最大的勋贵主动牵头清退不义之财,主动交出亲属和恶仆来认罪伏法。 那么京城就没有不能动的权贵了,都察院只需要拿着权贵名单逐一点名便是,恐怕没有人胆敢继续抗拒! 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说能够彻底整治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问题,亦可令如今早已乌烟瘴气的京城,重得一片多年未见的晴天。 可是王廷相心里同样也清楚。 官场上的事,设想是一回事,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其中依旧存在许多不确定因素。 因此就算鄢懋卿真能促成了如此千载难逢的局面,也依旧需要从长计议…… “王总宪,这回的事都察院奉皇上之命查了这么久,最终却只查出一个郭勋来。” 见王廷相良久未曾说话,鄢懋卿则站起身来继续说道, “你明白是怎么回事,我明白是怎么回事,皇上何等庙算入神,更不会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我倒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你这都察院里有坏人,而且通过此事便可看出,坏人恐怕还不少。” “皇上如今恐怕已经恨你透顶。” “不只是因为你被人当了枪使,令皇上进退两难,更是因为都察院本该是皇上手中的利剑,如今情愿被旁人所用,反过来将锋刃对准皇上!” “你执掌都察院多年,就是专养禽兽?” “都察院尚且如此,我大明朝还有利剑吗?!” 话至此处,鄢懋卿竟已是双目血红。 随即“夸嚓”一声将那茶盏摔在王廷相脚边,全然是一副质问的口气,连带着语调都瞬间拔高了好几个音阶: “王廷相,我也不怕告诉你,此事之后你还想明哲保身、全身而退,绝不可能!” “都察院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你身为左都御史,难辞其咎!” “我既然能教翊国公、英国公、定国公和成国公主动牵头清退不义之财,便也有的是手段治你!” “莫要以为我只有翊国公府、翰林院、詹事府和钟粹宫的势力,你与夏言私下应该有所往来,得了空不如好好问问他,严嵩被一撸到底究竟是谁的手笔!” “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选择。” “要么,收拾好你的都察院,配合我将此事办下去,办的明明白白!” “要么,我指使朝堂、后宫一同配合,趁皇上恨你透顶之际大进谗言,害你诛族抄家!” “不必相送,告辞!” 说着话,鄢懋卿迈着大步向堂外走去,“咣当”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的嚣张离去。 这人呐,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些压力。 有了压力,才有行动的动力。 而王廷相显然长久侵染官场风气,在许多事情上已经有些畏首畏尾,投鼠忌器,甚至是明哲保身。 鄢懋卿知道,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 就连朱厚熜在这个进程中也没起什么好作用,此前他的那些任性暴行虽然立了威严,但也在无形中向百官传递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错误信号,促成了这种风气的形成。 而他也相信。 如果王廷相真像史书中记载的那般廉洁奉公、学识渊博、慎明刑狱、秉直不阿的话。 那么他刚才的那番表现,便非但不会令其怀恨在心,还有可能一举打动他的内心,自此成为自己的拥趸或知己。 自此“鄢党”便将再添一员大将,他在都察院的影响力亦将与日俱增。 正是一举两得! “???” 望着踹门而出,嚣张离去的鄢懋卿,守在门外的年轻经历心中不由更惊。 嚣张! 这也太嚣张了! 王廷相可是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啊。 因为执掌都察院,掌握监察百官大权,就算是内阁阁老和其他二品部堂拉拢他还来不及,平日里自然也是以礼相待,朝堂中又有几个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年轻经历连忙跑到堂部门口,探着头小心向里面望去。 却见王廷相呆呆立在堂中,脚边是一个破碎的茶壶和一个更碎的茶盏。 然而这位老部堂却不为所动,只是痴痴的望着鄢懋卿离去的背影,脸上仅是无法言喻的复杂表情。 年轻经历联系起此前虽然站立很远,但是依旧听到的一些房门都压不住的动静,尤其是只听到了鄢懋卿类似“斥责”的声音。 所以……王部堂该不会是反被一个年轻后生给教训了一顿吧? “哈哈……哈哈哈哈!” 王廷相不知为何忽然笑了起来,笑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 “大进谗言?” “真是个有意思的后生,比他那封殿试答卷更有意思,老夫今日又狠狠的长了一回见识……” “你进来吧,还记得老夫刚才说过的那些话么?” 年轻经历连忙跑了进来,躬身答道: “部堂的谆谆教诲,卑职没齿不敢相忘……” 王廷相摇了摇头,笑着打断了他: “先忘了吧。” …… 一扭脸的功夫,鄢懋卿又转道去了成国公府。 此前他虽然在捧杀严嵩的时候,曾偷偷借过成国公朱希忠的势,但这还是头一回站在朱希忠面前。 鄢懋卿心里清楚。 朱希忠才是这回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朱希忠与郭勋虽然同为朱厚熜如今最宠信的勋贵,但朱希忠可是老牌勋贵,与郭勋这种新晋的勋贵不同,名势皆在其他国公之上。 这点从他历事三朝,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祭祀圜丘三十九次,方泽二十九次,参加进士恩荣宴十九次,在明穆宗和明神宗登基均担任持节掌冠重任……等等人生经历上便可见一斑。 “鄢部堂,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朱希忠也是出于好奇,才让鄢懋卿进入成国公府,与其会面。 别看他位高权重,其实如今也才是奔三的年纪,样貌上看起来也没比鄢懋卿大几岁…… 勋贵嘛,不需要像普通人一样寒窗苦读,也不需要在官场中奋力向上攀爬,什么年纪贵为国公,只看老爹什么时候咽气。 “成国公误会,不是下官要见成国公,下官只是奉皇上口谕而来。” 鄢懋卿躬身施礼道。 “哦?” 朱希忠当即屏退左右,这才问道, “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不怪朱希忠丝毫不怀疑鄢懋卿的话,怪只怪朱厚熜近些时日对鄢懋卿的偏心实在太过明显。 毕竟可不是谁才通过殿试几个月,就能够受到皇上连续几次拔擢,直接出任正三品太子詹事,受皇上托付最大的“软肋”太子的。 而且……他随时都能进宫面见皇上,也断然不信有人敢在他与皇上之间假传口谕。 “如今有人弹劾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事,想必成国公心中早已有数。” 鄢懋卿低眉顺眼的笑道, “皇上命下官先问成国公,成国公忠心耿耿,应该也不希望皇上因此左右为难吧?” “微臣不敢!” 朱希忠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连忙躬身表态。 “皇上还说,成国公袭爵不久,侵占百姓利益的不法之事必是与成国公无关。” 鄢懋卿接着又道, “然则此事已经引起舆情,实在不能不查,因此皇上思来想去,想出了一个既不用亲自出面,又可以堵住悠悠之口的两全之策,请成国公务必配合行事。” “不知是何两全之策,还请鄢部堂明示。” 朱希忠连忙问道。 “请成国公清退最近这些年来的不义之财,再交出十名侵占百姓利益的亲属与恶仆,交由北镇抚司依法处置。” 鄢懋卿正色说道,眼见朱希忠面色随之改变,当即又补充道, “成国公不必惊慌,皇上明白成国公的忠心,断然不会亏待了忠臣。” “皇上的意思是,请成国公充当一回诱饵,如此不管成国公清退了多少,那些不法权贵便也必须清退出多少。” “事成之后,成国公的钱非但如数奉还,那些不法权贵的钱,则在除去归还百姓的那部分之后,再取出一部分赏赐给成国公。” “当然,此事并非皇上敕令。” “如今翊国公已经开始奉命行事,只看成国公自己的意思。” (本章完) 第164章 难道要朕手把手教他不成!【求月票 第164章 难道要朕手把手教他不成!【求月票】 英国公府。 面对只比成国公朱希忠大了一岁,也刚好只比朱希忠早一年袭爵的英国公张溶,鄢懋卿还是相同的味道,相同的配方: “……如今翊国公和成国公已经开始奉命行事,只看英国公自己的意思。” 与郭勋和朱希忠相比,同为国公的张溶,在朝野之中的地位就差了许多。 毕竟他可不是随时都能觐见朱厚熜,受朱厚熜封赏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这种事就和后宫的金瓜子一样,你也甭管有没有实际用处,反正在外界眼中都是权势与宠信的象征,从来都是多多益善。 翊国公和成国公都已经开始奉命行事,张溶又怎敢在皇上面前做这个出头鸟? 至于剩下的定国公府。 鄢懋卿则是干脆去都没去。 因为定国公徐延德与朱希忠、张溶有着本质的区别。 他与定居南京并担任南京守备的魏国公徐鹏举乃是宗亲,都是大明开国功勋徐达的后裔。 魏国公这个爵位是自徐达长子世袭而来,算是徐家的大宗。 而定国公这个爵位则是徐达次子在靖难之役中两头押注,多次暗中支持朱棣,向朱棣泄露朝廷部署,最终被建文帝发觉处死,朱棣得了天下之后念其功劳,追封而来,算是徐家的小宗。 既然定国公与魏国公是同宗同族,打断骨头也连着筋,不可能没有联系。 而魏国公徐鹏举身为南京守备。 自然是东南一带官位的最高官员,说是可以在东南一带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因此想都不用想,东南倭患和官场的问题,一定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可能是罪魁祸首。 顺便提一句,这位魏国公徐鹏举,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响亮的别称 ——草包国公! 徐鹏举自称自己是大鹏鸟转世,但在举守备南京时,一次发生兵变,还没怎么着呢他便已仓皇逃出南京,全无名将风概,故而得此别称。 南京有这样的草包守备执掌东南之事。 便也难怪后面会发生53个倭寇从浙江登岸,杀死大明官兵四五千人,洗劫浙、皖、苏三省,横行80余日,直逼南京城下的事了…… 鄢懋卿此前将东南问题端上台面。 已经初步感受到了这股强大势力的巨大影响力,同时也确定自己已经进入了这股强大势力的视线之中。 所以在鄢懋卿看来,此刻前去沟通徐延德绝非明智之举。 一旦徐延德与徐鹏举私下沟通,便等于将这回的计划提前泄露给了东南集团。 虽然东南集团暂时摸不清具体的计划,但若是他们秉持“只要是敌人想做的就是他们反对的”原则,便有可能出手破坏。 何况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多了去了。 如今他的计划仅局限在小范围内还有可能顺利推进,一旦面对一个庞大的集团,只怕很快就会被人识破,从而从中阻挠。 鄢懋卿不想冒这个险。 再者说来,如今搞定了郭勋、朱希忠和张溶三人,去不去搞定徐延德也已经不重要了。 难道京城四位国公,有三位开始主动清退不义之财。 他一个在京城声势最小的定国公,还能翻了天不成,不赶紧老老实实就范,难道等着做出头鸟? 事情办到这一步。 外部驱动力已经基本整合完毕。 现在就可以腾出手来利用“鄢党”目前那尚不算强大的力量,在合适的时机给这件事火上浇油了…… …… 几日后,乾清宫。 “啪!” 朱厚熜连续翻看了好几道奏疏,全都是一扫而过,最后不耐的将奏疏砸在龙案上: “那个冒青烟的东西最近在做什么,朕不是命他尽快拉郭勋一把么,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看见动静!” 倒也不怪他心情烦躁。 这几日弹劾郭勋的奏疏不减反增,而且是大幅度增加,留中不发的奏疏已经堆成了小山,看的他眼睛都快长出茧子来了。 甚至就连内阁也在拱火,不断附上票拟请求他尽快下诏依法处置,以安定民心。 “皇爷,兴许此事鄢懋卿是真办不成,那日奴婢去传口谕时,他便曾大呼‘下官办不到’……” 黄锦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道。 这事他回来就一五一十的向朱厚熜禀报过了。 就连鄢懋卿那些“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郁郁久居贼人之下”、“区区义父而已,我今日便大义灭亲,亲自带路去抄了他的家”之类绝情无义的话,也未曾有丝毫隐瞒。 因此他也不知道朱厚熜究竟在期待什么…… 反正相关此事他已经翻来覆去的想了多日,也始终没能想到以鄢懋卿的身份,要如何施为才能够解开这道难题。 “办不成,如何便办不成?!” 朱厚熜闻言越发恼怒,又“砰”的一巴掌拍在龙案上, “难道还要朕手把手的教他不成,他此前那股子老奸巨猾的聪明劲去哪里了,朕看他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舍不得手里那点黄白之物!” “皇爷恕罪,奴婢多嘴……” 黄锦吓了一跳,连忙俯首跪下。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也不由浮现出一丝疑惑,心想什么叫做“舍不得手里那点黄白之物”,这与郭勋的事究竟又有何联系? “黄锦,去!去告诉那个冒青烟的东西!” 朱厚熜喘了半天粗气,终于还是忍不下去,抬手一指, “就说是朕说的,朕寄放在他那里的银子任他取用!” “他就是用银子砸,也必须给朕把这件事砸下来,朕不想再看见有人揪住此事不放!” “?!” 黄锦闻言整个人都惊了,迟疑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皇上这话……莫不是在公然指使鄢懋卿使钱贿赂牵涉此事的廷臣,这不是倒反天罡了么这不是? 诚然,鄢懋卿以郭勋义子的身份去重金贿赂群臣,再以皇上宠臣的身份去施加压力。 非但情理上都说得过去,而且可行性也应该不低。 只要堵住上面一些人的嘴,再疏通中间的环节,阻断了言路,然后收买拉拢一批人一边上疏营救,一边攻讦少数几个咬住不放的言官,这件事的风向便有可能改变。 倘若在这个过程中,鄢懋卿再想办法搞出一些足够吸睛的事情,转移一下公众的注意力,这件事八成也就这么蒙混过去了。 难道皇上一开始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不愿说出口来,对自己和鄢懋卿都在打哑谜? 也对,这种话的确不能从皇上嘴里说出来。 若非此刻被逼到了这个份上,不得不两者相害取其轻,皇上怕是永远都不会亲口说出来…… 可是皇上,这么做真的合适么? 尽管朝堂中有的是这么干的官员,甚至还是公开的秘密,但若这话由您来说,只怕后患无穷吧皇上? 也就是鄢懋卿不在这里。 否则他已经要开始怀疑,历史上严嵩父子那般张狂骄横,甚至到了有恃无恐、胆大包天的地步。 会不会就是因为朱厚熜曾经对他们下过类似没有底线的命令,因此给了他们勇气? 毕竟连皇上都指使他们这么做,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黄锦,你在想什么?” 察觉到黄锦的异样,朱厚熜面色骤然冰冷下来,深邃的目光中透着警告的意味。 “皇爷恕罪,奴婢什么也没想,奴婢这就去……” 黄锦只觉得一股子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身子一颤慌忙叩首。 就在这时。 “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报喝: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有要事禀报!” 话音刚落。 不待朱厚熜宣召,陆炳已经疾驰进入殿内,大老远便是一个滑跪: “启禀君父,出大事了!” “翊国公府、英国公府、成国公府今日忽然一同押送了一批自称侵占百姓利益的不法亲属与恶仆,去往北镇抚司自首请罪,并各自附上账目,自愿清退所得不义之财。” “此事微臣不敢做主,只有请示君父亲自定夺!” (本章完) 第165章 皇上并无大碍,只是差点气死【求月 第165章 皇上并无大碍,只是差点气死【求月票】 “什么?” 朱厚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即直起身子, “朕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陆炳知道朱厚熜这副模样必然是听清楚了,只是不敢相信。 其实岂止是朱厚熜不敢相信。 就连他忽然见到翊国公府、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主动押送不法之徒前来北镇抚司请罪,也曾反复确认今天的太阳究竟有没有打西边升起。 于是陆炳不得不将手中的三本账目举得更高,又叩首重复了一遍: “启禀君父,翊国公府、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今日忽然一同押送了一批自称侵占百姓利益的不法亲属与恶仆,去往北镇抚司自首请罪,并各自附上账目,自愿清退所得不义之财!” “……” 黄锦亦是此时此刻才终于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瘸。 已经准备奉命前去“手把手教鄢懋卿”的他又重新跪了回去,默默等待朱厚熜定夺此事。 因为即使他一时间还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也知道发生了如此诡谲的事情之后,应该已经不需要再去“手把手教鄢懋卿”了。 “……” 朱厚熜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蹙起。 然而在他相对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之中第一个反应却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郭勋、朱希忠和张溶这三个人究竟是什么德行,他怎会心中没数? 如果说是郭勋一人迫于当下的压力,假模假式的做出一个样子,以图暂时平息舆情,他倒还勉强可以理解。 可是郭勋如今根本就不在京城,甚至就算有人给他报信,这么短的时间内,信件也绝不可能在京城与大同之间走个来回。 而只凭那三个比他更不成器的儿子。 他们一来没有断尾求生的魄力,二来也没有当家做主的能力,根本就办不出这么大的事来。 不过! 如果是鄢懋卿这个变数介入其中,恐怕便需另当别论…… 可是这么去揣测,朱厚熜心中的疑惑也没有任何减轻。 因为就算强行用鄢懋卿这个变数来解读翊国公府的异常行为,那也依旧无法解释英国公府和成国公府如今究竟在发什么癫。 这回可没有人弹劾朱希忠和张溶,这两个人忽然跳出来凑个什么热闹? 难道是嫌一个翊国公的事情闹得还不够大,还不够让他头疼,干脆给他来个超级加倍? 又或是…… 因为这回郭勋的事,朕没能迅速解决。 使得朱希忠和张溶感觉唇亡齿寒,两人商议之后不愿继续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决定明哲保身,急流勇退,用这种方式给朕撂挑子? 这种可能性真不是没有! 须知自土木堡之变之后,京师三大营损失殆尽,虽然景泰时期,于谦从残破的三大营选精兵十万集中操练,自此称作团营。 但操练团营始终收效甚微,直到如今京师三大营非但没有恢复元气,还越发烂的千疮百孔。 前朝正德皇帝为何搞出来一个豹房公廨,特别倚重宦官和边将。 甚至不惜打破“京军不得调外,边军不得调内”的祖制,调动边军入京,还不是因为京师团营连周边的流民寇匪都打不过,不得已而为之?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京城勋贵的处境亦十分尴尬,以致在朝堂上越来越式微,常年被文官集团压制。 朱厚熜自即位之日便有心重振三大营,将京师军权牢牢抓在手中,却又力有不逮。 因此才开始倚重勋贵,以图制衡文官集团,朱希忠就是因此受到重用,郭勋也是在这个前提之下才得以起势。 不会真有人以为仅凭郭勋自己编撰的那本《皇明开运英武传》就能糊弄了朕吧,不会吧,不会吧? 信他那本狗屁不通的《皇明开运英武传》,朕还不如信鄢懋卿的《玄破苍穹》和吴承恩的《破倭记》,那才配叫做话本,起码读起来通顺! 而如今朱希忠和张溶忽然跟着郭勋一同清退不义之财,还用不法亲属和家仆“李代桃僵”…… 这实在不能不让朱厚熜往这方面想。 因为除了这个动机,他实在想不到其他更加合理的动机! “黄锦,给朕将账目呈上来!” 心中如此想着,朱厚熜忽然有些心悸,他必须立刻通过这些账目来验证心中的猜想。 “是……” 黄锦心头微颤,连忙起身转呈账目。 待账目到手,朱厚熜也立刻逐字逐句的翻看,他得先搞清楚郭勋、朱希忠和张溶究竟清退了多少财产,这是判断其用意的关键。 “……” 这个过程中,黄锦和陆炳默默伏跪在地,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现在,他们心中也依旧迷雾重重,唯一能够判断的便是这件事非同小可,产生的影响恐怕不容小觑。 与此同时。 他们也在暗中观察朱厚熜。 看到朱厚熜那越皱越紧的眉头,他们也越发笃定,他们心中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这……” 的确是对的,因为随着翻动账本的动作越来越快,朱厚熜也是越来越心惊。 翊国公府,清退庄田一百九十二顷,清退京师店舍三百余区,上缴不义所得三万四千余两白银; 成国公府,清退庄田两千四百二十七顷,清退京师店舍七百余区,上缴不义所得九万六千余两白银; 英国公府,清退庄田一千三百六十一顷,清退京师店舍五百余区,上缴不义所得五万六千余两白银! 三家这回是……下了血本啊! 别看翊国公府清退的最少,那是因为郭勋晋升国公的时间还不长。 并且没有经历过前朝正德皇帝大肆设立皇庄皇店,亲王、勋戚及宦官竞相效尤的时期。 而自他即位以来,前些年又严惩贪赃枉法,勘查皇庄和勋戚庄园,主张还田于民,以至于郭勋没有吃到政策和时代的红利。 这一刻。 朱厚熜无比确定,他刚才的猜测是对的! 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郭勋、朱希忠和张溶已经心生退意,他们是在联合起来用这种手段破财消灾。 既向他表明了急流勇退的心意,又向文官集团表明了妥协的态度! 他们怎么敢的?! 朱厚熜的心脏忽然揪痛起来…… 如今张太后终于薨逝,这个外戚集团自此没有了主心骨,文官集团也失去了利用礼仪限制他的重要由头。 再加上大同的事一旦办成,他对北方边军便有了一定的掌控力,又可通过与鞑靼人的石炭通贡掌握部分财政。 如今他才刚提起精神,准备重整旗鼓、大展身手,京城四个国公便有三个给朕撂了挑子?! 这意味着什么? 大明如今加上郭勋,也不过六个国公。 除去远在南京的魏国公和远在云南的黔国公,京城只有四个国公。 而仅剩下的那个定国公徐延德,又是魏国公的小宗,根本不可能与他同心同德。 这就意味着。 他继此前新政时失去了外戚的支持之后,如今又要失去勋贵的支持了么?! 没有外戚支持! 又彻底失去了勋贵的支持! 宦官也在他的严格管束和文官集团不断掀动的前朝大太监刘瑾乱政之事舆情中,无法伸开手脚! 他手中还有什么? 岂不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成了诏令难出皇宫的傀儡皇帝?! 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召!!!” 朱厚熜厉声大喝,却立刻感觉一口气始终喘不上来,竟晃动着身子险些从龙椅上滑落。 “皇爷?!” 黄锦大惊失色,登时不顾礼仪起身冲上前去搀扶。 “君父?!” 陆炳望着朱厚熜那煞白一片的面色,还有脸上那簌簌而下的豆大汗珠,更是急的跳将起来,慌忙大喊着向殿外奔去, “来人,宣太医,快去宣太医!” “召……召……” 朱厚熜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强撑着要把口中的话说完, “召朱希忠、张溶进宫……见朕……黄锦,立刻,召他们进宫,朕要马上见到他们,速去!速去!” …… 半个时辰后。 “黄公公,君父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罢了。” 太医院使许绅站在龙榻旁边,先望了一眼脑门上溻着一方湿巾躺在榻上歇息的朱厚熜,才躬身对黄锦说道, “下官下了两副疏肝解郁、清热安神的方子,这就去外殿亲自给君父煎制……切记,近日不可再教君父急躁动怒。” 历史上许绅也算是明朝最显贵的太医了,自“壬寅宫变”之后,因为使药救醒了朱厚熜,朱厚熜便让他官至礼部尚书,封太子太保,还给了不少赏赐。 可惜他有钱拿没命,经过此事之后受惊过度,只过了几个月便惊悸患病而死。 不过这回出了一个鄢懋卿,“壬寅宫变”已经变成了“辛丑宫变”。 他也只受了鄢懋卿那场“话疗”就能治愈的肺痨惊吓,虽然未能因此升官,但这条命应该是自此保住了。 当然,他在那场“话疗”中也并非毫无收获,如今他已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神医,连带着他那长子开设的茯苓堂,如今也已经是日进斗金。 “旁的事咱家自会注意,只是这动怒的事……” 黄锦闻言只觉得无奈至极,却也只能点到即止, “有劳许太医,你先去为皇爷煎药吧,煎好之后尽快试了药,咱家再伺候皇爷服用。” 这是太医给皇上用药的基本流程,谁开的药谁就得亲自试药,确认无虞过后才能给皇上服用。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已经遵旨命人去召朱希忠和张溶进宫觐见,估摸着这会子差不多也该到了。 皇上刚才只看账目便已急火攻心,若是再见了这两个人,听这两个人说些不该说的话,怎能不急躁动怒…… 就在这时。 “报,黄公公……” 一个殿外传令的小太监来到门边,探着身子望向黄锦,小心翼翼的轻声道。 “!” 黄锦立刻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等自己出去避开皇上再说。 却见原本闭着眼睛的朱厚熜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睁开了眼睛,接着便掀开锦被强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声音低沉的喝道: “许绅,就在后殿给朕煎药。” “黄锦,是朱希忠和张溶到了吧,给朕束发更衣,朕要坐在龙椅上面见他们二人!” 朱厚熜心里清楚,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就越不能在这些人面前示弱。 否则事态只会向越发失控的方向发展,大好的局面必将毁于一旦! “可是,皇上……” 黄锦急的眼睛都红了,刚要开口相劝。 “狗奴婢,你也想做朕的主了吗?” 朱厚熜目光一冷,顿时将黄锦的话全部噎了回去,只吓的黄锦、许绅与那个还在门外的小太监慌忙跪倒在地。 …… 片刻之后。 朱厚熜已换上一身皮弁服,龙盘虎踞之姿坐于龙椅之上。 “微臣朱希忠(张溶)叩请君父圣安。” 朱希忠与张溶两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受命进入殿内伏地跪拜。 “朕问你们……” 朱厚熜低沉的声音响起。 朱希忠与张溶习惯性的站起身来,结果起到一半才猛然反应过来。 这回皇上并未像往常一样命他们“起来回话”,心中一惊又连忙跪了回去: “微臣失仪,君父恕罪!” “哼!” 朱厚熜的语气也因此被打断了一下,暗自将这个足够稍后借故发难的问题记在心里,继续沉声问道, “朕问你们,你们今日一同押送不法亲属与恶仆,去往北镇抚司自首请罪,自愿清退大量不法财产,心中究竟有何想法?” “欸?” 朱希忠与张溶怔了一下,刚要开口。 “朕……要听实话!” 朱厚熜随即语气更冷,目光瞬间浮现出显而易见的杀意,使得殿内的每一寸空气仿佛都有了千钧之压。 “这、这……” 朱希忠和张溶终归还年轻,尤其张溶并非宠臣,还以为朱厚熜这是责怪他清退的还不够彻底,当即吓得脱口而出: “回君父的话,微臣怎敢有什么想法,只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君父的口谕微臣不敢不遵,已仔细清查近些年所得不法之财,清退之事亦已尽了全力,恳请君父明鉴!” “?!” 朱厚熜闻言亦是一怔。 什么口谕? 朕什么时候给这二人下过这样的口谕? (本章完) 第166章 朕今日定要他好看!【求月票】 第166章 朕今日定要他好看!【求月票】 甚至朱厚熜还下意识的瞅了一旁的黄锦一眼,眼神的意义极其明确: “朕下过这样的口谕么?” “……” 黄锦立刻微微摇头,目光说不出的真挚。 没有! 非但皇上没有下过这样的口谕,奴婢也绝对没有传过这样的口谕! 皇上你别可别再瞅奴婢了,奴婢心里发毛! 明确了这件事之后,朱厚熜心中疑惑的同时又多了一丝惊愕。 情况似乎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如果真有这么一回事的话,而朱希忠和张溶又都是在奉口谕行事,那么事态似乎并没有他刚才推测的那么糟糕? 不过在没有彻底搞清楚状况之前,他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不知喜怒的冷峻,接着又道: “告诉朕,这口谕是谁传给你们的?” “这……” 朱希忠和张溶面色又皆是一僵,心头巨颤。 皇上如此明知故问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打算装不知情,赖了我们的账吧? 可不兴这么玩的啊皇上?! 我们那么多庄田,那么多店舍,那么多白银,加起来起码得是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白银了啊皇上,不要与我们打马虎眼好么? 朱希忠一时紧张,连忙如实说道: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君父最近任命的太子詹事鄢懋卿!” 朱希忠还故意在“君父最近任命”和“太子詹事”这几个字上用了重音。 以此来提醒朱厚熜与鄢懋卿的关系,防止朱厚熜撇清关系赖账不认…… 这么一大笔家产要是就这么被玩没了,他回头到了地下见了列祖列宗怕是都得蒙着脸,根本不敢出言相认。 “鄢懋卿?!” 听到“鄢懋卿”三个字,朱厚熜心头亦是心中一紧,刚才那股子窒息的感觉瞬间又回来了。 朕只是叫他拉郭勋一把。 他没将郭勋给朕拉起来也就算了! 居然还敢假传朕的口谕,将朱希忠和张溶也给朕拉进了这滩浑水?! 他的脑子里是不是被詹事府的门挤了,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真当朕不会杀他不成?! 然后就见张溶也越发觉得此事不太对劲,立刻在一旁补充道: “微臣也是一样。” “鄢懋卿寻到府上对微臣说,如今有人弹劾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 “君父迫于舆情不能不查,却又念及微臣袭爵不久,侵占百姓利益的事与微臣无关,因此想了一个两全之策,希望微臣配合一二。” 趁着张溶喘息的功夫,朱希忠又接过了话茬,继续说道: “鄢懋卿也是这么对微臣说的,他说君父希望微臣清退最近这些年来的不义之财,再交出十名侵占百姓利益的亲属与恶仆,交由北镇抚司依法处置。” 张溶重新抢回话茬,接着道: “鄢懋卿还对微臣说,君父的意思是让微臣当一回诱饵,如此不管微臣清退了多少不义之财,京城的不法权贵便也必须清退多少。” 朱希忠竟在不知不觉中与其打起了配合,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句的对起了台词: “鄢懋卿还告诉微臣,君父承诺事成之后,会将微臣的钱如数奉还,至于那些不法权贵的钱,则在除去归还百姓的那部分之后,再取出一部分赏赐给微臣。” “鄢懋卿还告诉微臣,翊国公和成国公已经开始奉命行事,只看微臣自己的意思。” “这句话倒略有出入,鄢懋卿当时告诉微臣的是,翊国公已经开始奉命行事……” “???” 听到这里,黄锦只觉得浑身上下酸麻一片,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比任何人都确定,皇上近日绝对没有下过这样的口谕。 并且除了那他奉命去詹事府让鄢懋卿想办法拉郭勋一把之外,皇上近日甚至都没有召见过鄢懋卿,绝不可能再传给他其他的口谕。 因此这口谕绝对是假,是鄢懋卿胆大包天,公然矫制! 既然这口谕都是假的,那么发生在朱希忠和张溶身上的事,便也只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杀猪盘…… 最重要的是。 朱希忠和张溶还都信了鄢懋卿的邪,居然真就心甘情愿的拿出了大半家产用于清退这些年的不义之财,甚至还敲锣打鼓的将钱财、账目和挑出来的替罪羊押送了北镇抚司?! 这是什么逆天牛马操作?! 如果将翊国公府也算上的话,鄢懋卿岂不是等于凭一己之力,甚至只凭口舌之利,一举抄了我大明朝三位国公勋贵的家?! 此事若是揭露来开。 仅凭这么一件事,鄢懋卿便足以名留史册,怕是千年之后依旧有人将此事当做一桩美谈口口相传吧? 与此同时。 黄锦心中也不由开始心悸。 他很确定,如果不是他时刻守在皇上身边,倘若鄢懋卿使用相同的路数来套路他,他八成也得着了道。 毕竟鄢懋卿这番操作既合乎情理,又符合皇上的关切,还佐以利益诱惑,本就算计到了极致! 再加上鄢懋卿近日深受皇上宠信的身份,以及皇上时常谜语人的习惯,使得下面的臣子不敢轻易与他对账,正为这次矫制提供了有利条件! 而在这个基础上…… 黄锦认为鄢懋卿先利用了自己的“义子”身份搞定了翊国公府,然后再将翊国公作为跳板,相继撬动了成国公和英国公。 所以朱希忠和张溶最后说出来的那句话,才出现了那么一丢丢无伤大雅的差别…… 好啊好啊,鄢懋卿! 你那日说要大义灭亲,抄了翊国公的家,我还当你只是故意说说,借此来向皇上表忠心。 原来你他娘的居然是认真的? 而且抄一个家还不够,你居然把成国公和英国公的家也给抄了?! 真有你的,我黄锦敬你是个英雄! 这回你是真玩大了! 不但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矫制,还敢如此戏耍三大国公,你想过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么? 你果真是不想在大明朝过活了么?! 心中如此想着。 黄锦又开始偷偷观察朱厚熜的反应,皇上这回怕是再也无法容忍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了吧? 息怒啊皇上,太医才说你不可再轻易动怒……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怕是还不知道吧? 因为他这般胡闹,皇上方才已经急火攻心,甚至惊动了太医,仅凭这一点,他便已是死路一条! 皇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黄锦第一个容不得他! “欸?!” 然而这一眼看过去,黄锦却又怔住了。 因为他发现朱厚熜此刻非但看不出丝毫怒意,原本苍白的脸色竟不知为何居然红润了一些。 “呵呵呵呵……” 他随即听到朱厚熜发出了干涩的笑声, “这的确是朕的意思,从这回的事中,朕亦看到了你二人与翊国公的忠心,自然不会教你们吃了亏。” “微臣职分所在,谨叩首以谢天恩!” 朱希忠和张溶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连忙叩首谢恩。 这下终于不怕没法和列祖列宗交代了,不过…… 京城一共四个国公,他们三个皆奉皇上口谕配合行事,唯有定国公徐延德没有任何动静。 皇上如今夸赞我等忠心,不是便把他给显出来了么? 不知是他信不过鄢懋卿,还是鄢懋卿本就与他有隙,故意没有向他传达将皇上的口谕…… 幸好我们当初足够机敏,鄢懋卿又对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助我们消除了心中的疑虑,否则这回恐怕便失了皇上的信任,岂非得不偿失? 这个鄢懋卿是个值得相交的人,今后还是应该时常走动一二…… “???” 黄锦彻底不明白了。 皇上此刻明显又是在配合鄢懋卿,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如此胆大包天,皇上居然还要保他? “行了,你们两个先退下吧。” 朱厚熜微微笑着摆了摆手。 “微臣告退。” 朱希忠和张溶叩首退下。 朱厚熜就这么保持着这样的笑容,望着两人一步步退出殿外。 又继续保持着这样的笑容,心中暗算着两人应该已经走远之后。 “咣当!” 朱厚熜骤然收敛笑容,起身一脚踹翻了不远处的香炉,面目狰狞的对黄锦厉声大喝: “去将那个冒青烟的混账给朕召来,朕今日定要他好看!” “奴婢遵旨!” 黄锦顿时安下心来。 这就对了嘛,心中有气发泄出来就好了。 皇上若再不整治一下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他今后不得爬上乾清宫揭琉璃瓦? …… 重新躺回后殿龙榻上歇着,朱厚熜还在细细回想鄢懋卿的操作。 “绝了!”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真他娘的绝了!” “他虽然胆大包天,但脑子却也是真的清奇,居然能想出这么绝的法子!” 朱厚熜无比肯定,别说是一道口谕,就算是他亲自下一道圣旨,强制命令郭勋、朱希忠和张溶拿出家产清退不义之财,也不可能达到鄢懋卿如今促成的局面。 甚至,此举还势必引起强烈的反弹,将他们三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使自己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种事早在他当年推行新政,勒令严惩贪赃枉法,勘查皇庄和勋戚庄园的时候,便已经深有体会。 因此最终的效果很不尽如人意,他也在那时候自绝于几乎所有的外戚,包括原本隶属于兴王府的外戚和生母蒋氏一族。 但鄢懋卿却仅用一招“国公的钱如数返还,权贵的钱事后分账”,就解开了这个原本无解的难题。 这算不算自己无心插柳? 鄢懋卿又算不算矫制呢? 朱厚熜觉得……可以不算。 因为总体上来看,鄢懋卿还是在奉命行事,奉的是拉郭勋一把的命。 这个冒青烟的铁公鸡定是舍不得那点黄白之物,以他如今的身份和权力又没有其他的办法,因此才被逼的不得不这般铤而走险…… 结果反倒歪打正着,无意间助朕促成了如今的大好局面,正如此前助朕揪出陶仲文那个逆贼一般。 所以,也可以说这局面其实就是朕一手促成的。 若非朕此前大力拔擢他,又逼他拉郭勋一把,给他施加如此压力,他又怎能办到此事? 没有错,就是如此,朕才是他办成此事的必要条件! 不过说到底,这个混账也的确是一个忠心办事的忠臣,只是不像严嵩那么主动。 朕若不时常逼一逼他,他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些本事…… 事到如今。 倒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还田于民的事情了。 从洪武到如今,天下田亩已减少了三分之二,每年朝廷征收上来的税赋同样大幅缩减。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朱厚熜自然心知肚明。 被免税的权贵阶层兼并了呗,或是通过挂靠的方式纳入到权贵阶层名下了呗。 这是个干系国家兴亡的大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恐怕生乱。 不过借助如今的大好局面,先解决了京师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问题,这就算是一个好的开始,或许在推行的过程中还会有新的发现…… 如今最大的问题则是,都察院的那干御史和各部的言官还能不能用? 此前都察院奉命清查此事,最后就只推出一个郭勋来给他出难题。 只怕就算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这干虫豸怕也能里应外合将好事办成坏事……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锦来到榻前轻声报道: “皇爷,冒青烟……鄢懋卿已经到殿外了。” “再将湿巾给朕溻上,宣他进来。” 明显已经好了许多的朱厚熜当即往锦被里缩了缩,闭上眼睛做出一副极度虚弱的模样。 “……” 黄锦心中无语,皇上你要是打算借此让鄢懋卿惶恐内疚的话,可就有点儿戏了啊,手段咋还越来越幼稚了呢。 鄢懋卿连义父的家都能抄,您真觉得他会因此内疚? 片刻之后。 “罪臣……叩请圣安!” 鄢懋卿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恸哭不止, “皆因罪臣胡作非为,不想竟招至君父龙体有恙,罪臣有罪,罪该万死!” “恳请君父降下罪责,无论是革职闲住,还是罢官致仕,罪臣都愿一肩承担,绝无半句怨言!” “否则罪臣寝食难安、死不瞑目啊君父!” 朱厚熜听到他这虚情假意的哭声就来气。 随即缓缓睁开半只眼睛,颤抖着抬起手来指向鄢懋卿,喉咙里面发出腐朽虚弱的声音: “黄锦……那就将这逆贼拖下去……给朕乱棍打死……” “……” 黄锦真心服了。 你们一君一臣究竟还能不能好了,贩米的麻袋怕都没你俩能装! 鄢懋卿,有本事你别求饶! 皇爷,有本事你真狠下心把他打死! 你俩玩得倒是挺好,把我夹在中间为难算怎么回事? 心中如此想着。 黄锦索性举起了龙榻旁边的一个铜磬: “皇爷,此贼损害皇爷龙体,奴婢已留他不得,等不了将他乱棍打死了,今日奴婢便以奴婢一命换他一命!” (本章完) 第167章 君父,这回怎么分账【求月票】 第167章 君父,这回怎么分账【求月票】 “?!” 朱厚熜闻言只装模作样睁开了半只的眼睛瞬间睁大。 “且慢!” 面对此情此景,鄢懋卿内心深处的某种基因亦是瞬间激活。 只见他猛然跳将起来,迅速向后退出一丈多远,指着黄锦便大嚎起来: “君父,堪比前朝大太监刘瑾的竖阉自己跳出来了!” “这竖阉当着君父的面便敢公然矫制,执器行凶,罪臣都不敢想在君父看不见的地方,这竖阉究竟是何等的骄纵狂妄,是何等的目中无人!” “君父,罪臣死不足惜,能够为君父揪出此等祸国殃民的竖阉,虽死亦可瞑目!” “???” “!!!” 听到这番话,黄锦整个人登时木在当场,脑子里面半晌都是一片空白。 这、这、这…… 待略微还过一点魂来,他的心里瞬间便被前所未有的惶恐填满,非但站也已经站不稳,连话都不会说了。 “皇爷恕罪!奴婢只是……奴婢只是……” 黄锦面色惨白一片,慌忙将手中铜磬小心放下,随后“噗通”一声使出“铁膝功”跪倒在地,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 “砰!砰!砰!” 脑门上每传来一次疼痛,便令他的头脑清醒一分。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头一回在西苑面圣时,与陶仲文针锋相对的情景。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后来在“辛丑宫变”中,再次与陶仲文中门对狙的情景。 他不由回忆起了鄢懋卿抹在龙袍上的眼泪和鼻涕…… 他不由回忆起了朱厚熜曾经对陶仲文说过的那句令他印象深刻的话:“你说你惹他作甚?” 最重要的是。 他不由想起了就在距今大约一个时辰前,朱厚熜刚刚问过他的那句话:“狗奴婢,你也想做朕的主了吗?” 孟浪了呀! 他今日见朱厚熜与鄢懋卿两人玩得挺好,不知不觉中也代入其中。 一时之间竟昏了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做出这等绝对不该出现的孟浪之事! 偏偏鄢懋卿还是个除了迫于皇上淫威之外,受不得其他任何人半点委屈,一旦感受到一点恶意便立刻不顾场合、不顾身份、不顾底线开始疯狂攀咬的狗东西。 陶仲文在他面前都毫无招架之力,我何德何能竟敢站出来招惹他? 我究竟做了什么…… 黄锦追悔莫及,如今只能期盼朱厚熜明白他不过是一时孟浪,绝无其他非分之想。 不过说起矫制! 这个狗东西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我这也配叫矫制? 最多只能算矫制未遂好吧! 这个冒青烟的狗东西可是刚刚才假传皇上口谕抄了三大国公的家啊! 他究竟是怎么毫无负担的当着皇上的面将“矫制”二字说出口的,皇上若较真起来他承受得起么,狗东西! “……” 看着眼前的一幕,尤其是看到黄锦诚惶诚恐、追悔莫及的模样,朱厚熜就绷不住想笑。 他当然看得出来,黄锦刚才不过是故意配合自己吓唬鄢懋卿,并且应该还带了一些给自己搭设台阶的心思。 毕竟旁人可能看不出来,黄锦却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其实无心取鄢懋卿的性命。 所以刚才那“拖出去乱棍打死”的命令,在鄢懋卿明白这回究竟错在哪里了,并真心实意的认错悔悟之后,肯定还是要收回来。 只不过…… 通过刚才的事,朱厚熜也能感觉到,这不是黄锦平日的行事风格。 黄锦在他身旁伺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个奴婢素来谨小慎微,这些年从未做过丝毫逾越之事,这回竟忽然做出这样的行为,属实有些反常。 难道……是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影响?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似黄锦这种最亲近的奴婢对朕而言,唯一需要的便是无条件的听话与服从,绝不该有太多自己的想法,更不该这般擅作主张! 心中如此想着。 朱厚熜已经做出了决定,随即掀开锦被坐起身来,冷声喝道: “黄锦,朕念你初犯,出去自领责罚,今后若敢再犯,朕绝不宽恕!” “皇爷宽宥仁恕,奴婢感激零涕!” 黄锦顿时如蒙大赦,当即又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顶着满脑门子的鲜血仓惶向殿外退去。 这叫什么? 这叫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在心中暗暗发下毒誓,今后再有皇上和鄢懋卿互演装佯的时候,他就算不能回避也绝不再掺和一句,这两人没一个是他惹得起的…… “……” 望着如此惨状的黄锦,鄢懋卿则在心中暗自摇头,生出了一丝同情。 不过黄公公,这事可不能怪我。 咱们不如换位思考一下,你要是被人举着辣么大一个铜磬以死相挟,你肯定也会害怕的,肯定也会殊死反抗的吧? 下回别再这样了,我刚才差点都被吓尿了,骗你我是狗……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啪!” 一方湿巾忽然砸在他头上,耳中随即响起了朱厚熜中气十足的喝声: “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给朕一件一件交代,你这回究竟还瞒着朕做了什么矫制欺君的腌臜事,一件一件领罚!” …… 半晌之后。 “你这冒青烟的混账东西……” 朱厚熜强压着心中的惊喜,依旧绷着脸瞪着鄢懋卿,口中发出野兽低吼般的沉吟。 鄢懋卿并未刻意隐瞒自己做过的事情,除了用《孙子兵法》给太子启蒙和一些比较敏感的细节之外,将最近几日所做之事几乎和盘托出。 毕竟矫制欺君这种事,其实就是在针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而且他也知道朱厚熜这回是真的被急火攻了心,也是真到了动用太医的地步,乾清宫的空气中弥漫着的中药气味和在殿外忙前忙后的许绅便是证明。 虽然他知道朱厚熜在历史上一直活到了六十。 但历史上朱厚熜肯定也没有遇上他这么个冒青烟的混账。 不管严嵩父子在朝堂上如何兴风作浪,对朱厚熜终归是极尽逢迎之能,绝对不会像他这般大肆牵动朱厚熜的情绪。 所以有些事还是得适可而止。 毕竟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万一真将朱厚熜气出个好歹来,对他不会有任何好处。 说不定最后致仕回乡不成,还得给朱厚熜陪葬…… 因此朱厚熜此刻也已经知道了鄢懋卿在都察院的所作所为,对此,他只想对鄢懋卿说一句:“骂的痛快!干得漂亮!” 王廷相,你执掌都察院多年,就是专养禽兽?! 这话他早就想将王廷相这个老东西叫到面前,当面啐他一脸唾沫星子,劈头盖脸的诘问一番了! 这个鄢懋卿,简直就是朕肚子里的蛔虫! 朕刚才还在想考虑形成这样的局面之后,下一步又该如何施为? 都察院的那干御史和各部的言官还能不能用,会不会里应外合给朕将好事办成坏事? 结果没想到,鄢懋卿居然连这一步都已经提前考虑到了,甚至还一举摆平了想借这次机会隐退的王廷相?! 就是他这手段…… 朱厚熜实在有点不敢恭维。 在詹事府的时候,他当着那干东宫属官的面,张口闭口就是“诬告”。 如今去了都察院,他当着王廷相那个老东西的面,居然还敢公然以“大进谗言”相挟,要挟要让这老东西“抄家诛族”……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有多奸,办起事来有多不择手段,又有多没有底线? 不过…… 就连朱厚熜也不得不承认,这大奸大恶的手段虽然无耻。 但在官场上的确有用,绝对要比假惺惺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更具说服力。 他忽然又想起了此前自己在心中给鄢懋卿划定的三条路: 要么夭折; 要么成为巨贤; 要么成为巨奸! 可现在朱厚熜自己都有些看不清了。 因为通过结果来分析,鄢懋卿促成的事,堪称巨贤; 可是通过过程来分析,鄢懋卿的所作所为,又无愧巨奸! 这是一个极为复杂、令人又爱又恨的家伙,就算朱厚熜此刻也看不清鄢懋卿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树不修不直,人不教不才!” 心中解析着鄢懋卿,朱厚熜渐渐下定了决心。 他认定现在跪在他面前的是一棵苗子,至于最终是好苗子还是坏苗子,又究竟会长成什么样子,那得看栽树的人如何修剪不是? 今后由朕来亲自引导! 今后由朕来亲自教育! 今后由朕来亲自鞭策! 只要朕悉心盯好了此人,时时矫正,处处防范,难道以朕的能力,还栽不出一棵参天大树? 于是沉吟片刻,朱厚熜深吸了一口气,又不无期许的开口问道: “那么接下来,你又有何打算,应该是要替朕整治这干侵占百姓利益的权贵了吧?” “君父饶命,微臣万万没有与天下权贵为敌的胆子,君父这是让微臣去送死啊……” 鄢懋卿当即皱起脸来,哀嚎着叩首苦苦哀求。 “……” 朱厚熜想想这也的确是个问题,刚想说些什么。 却见鄢懋卿再抬起头来时,已经露出一副讨好谄媚的嘴脸: “但是借着这件事,敛财的胆子微臣倒是有,而且很大,只是不知君父事后能分给微臣多少?” (本章完) 第168章 塔西佗陷阱【求月票】 第168章 塔西佗陷阱【求月票】 “嘭!” 鄢懋卿话音刚落,朱厚熜顿时感觉胸中憋闷的感觉又回来了,气的一巴掌拍在龙榻上,目光中尽是刺骨的寒意: “那是大明的钱,是国家社稷的钱,是朕的钱!” “你家祖坟冒了黑烟,竟生了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将主意打到这上面来?!” 没有人知道朱厚熜此刻心中有多恼怒,对鄢懋卿又是多么的恨铁不成钢。 他才刚下定决心悉心盯好了鄢懋卿,时时矫正,处处防范,确保这棵祥瑞一般的苗子长成参天大树,而不是成不了材的歪脖子树。 这颗苗子立刻就给他歪出了一根树杈? 混账东西! 既然这厮如此不长进,便休怪朕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修理他一番! 也叫他明白什么叫做敬畏,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君父息怒,微臣知罪!” 鄢懋卿连忙收敛起讨好谄媚的嘴脸,诚惶诚恐的叩首谢罪。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朕重新说!” 朱厚熜则死死的盯着鄢懋卿,长久养成的上位威压通过目光源源不断的施加过来。 誓要一举将鄢懋卿给修剪顺溜,助其走上正道,直至成材。 他心中的期许鄢懋卿必须得好生接着,若敢令其掉在地上,罪不容恕! “圣训煌煌,微臣一时利令智昏,罪当万死。” 鄢懋卿慢慢抬起头来,脸上依旧满是惶恐之色,一边忙不迭赔罪,一边又衷心恳求, “只是微臣心中尚有一事不解,念头始终无法通达,君父身具仙骨道契玄穹,可否恳请君父为微臣破惑启愚?” “哼!” 朱厚熜要的就是他这个端正的态度,先是发出一个满意的冷哼。 又见他后面这青词一般的话说的也颇为顺耳,心中的恼怒随即削减了不少,于是欲为人师的喝了一声: “问罢!” “微臣斗胆询问君父,翊国公、英国公和成国公的钱,君父是否会如微臣向他们承诺的那般如数返还,事后又是否会将权贵的钱分给他们?” 鄢懋卿的态度变的更加端正,眼中闪烁的尽是清澈的求知欲。 “???” 朱厚熜顿时被问的微微一怔。 这不自相矛盾了这不是? 他不久之前已经顺着鄢懋卿的那套巨奸说辞,承诺了朱希忠和张溶要将他们的钱如数奉还,也亲口承诺事后不会亏待了他们。 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毕竟并非因为他是皇上,下面的人就听他的。 而是因为下面的人听他的,他才是皇上。 因此即使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想要底下的人忠心为他办事,也不可能不给任何好处。 甚至在有些事上还必须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下面的人吃拿卡要,用这种败坏吏治的方式来换取忠心与逢迎。 此事换在郭勋、朱希忠和张溶身上也是一样。 他需要这些国公勋贵的支持,需要他们协助自己执掌京师兵权,便不能损害他们的利益,甚至要不断许以他们利益来维持他们的忠心。 因此他们这回清退的钱必须如数奉还,事后也必须将权贵的钱分给他们…… “微臣再斗胆询问君父,这钱是不是大明的钱,是不是国家社稷的钱,又是不是君父的钱?” 鄢懋卿紧接着便又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这个问题自相矛盾的关节所在,目光灼灼的望着已经陷入沉默的朱厚熜。 朱厚熜当然不会知道。 鄢懋卿其实并没有很想去分这笔钱,内心也不希望有人去分这笔钱。 因为这笔钱和俺答的那四十万两银子有着本质的区别,这是真正的民脂民膏,是大明百姓的血汗。 这钱就算真能分给他,他用起来也不自在…… 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人。 之前那四十万两银子他已经严重怀疑自己下辈子可能都不完,不过是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捞的太多在他心中反倒是一种负担。 他现在强行将这个自相矛盾的问题摆在朱厚熜面前。 主要还是为了借此影响他对自己的感观,最好是搞成亲兄弟明算账的局面,别一不小心闹出什么君臣鱼水相投的羁绊。 后世对于婚姻有那么一句话么: 谈生意就谈生意,别搞得像结婚一样。 鄢懋卿想说。 君臣和婚姻是一样的。 谈生意就谈生意,别搞得像君臣父子一样…… “鄢懋卿,你……你有胆再问一遍!” 事到如今,朱厚熜不可能还没琢磨过味来。 怒意瞬间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胸腔如同风箱一般鼓动,声音也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此时此刻,他已对鄢懋卿失望到了极点! 这个混账东西! 事到如今这厮虽嘴上服软,但依旧字字句句不离钱,还不是想要朕给他分钱?! 他这是什么行为?! 朕给他的才是他的,朕不给他,他居然已经公然将手伸了过来! 甚至还这般强词夺理、巧舌如簧揶揄于朕,虽不是明抢,但却胜似明抢!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东西,反了天了他,真当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这般无法无天?! 这棵苗子,怕是已经彻底长歪了,再也没有了修剪栽培的必要…… “君父恕罪,微臣没胆。” 鄢懋卿果然叩首赔罪,下一秒却又直起身来,正色问道, “既然君父不许微臣问这些,微臣只好换其他的问题来问。” “不知君父是否清楚,君父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勤于政务,整顿朝纲,推行新政,因何有些良策始终办不成?” “又因何明明办成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大事,却始终无法得到百姓拥护,还背负更多的骂名,甚至只需民间随便一个儒生污蔑,便可将君父的功绩全盘否定?” “?!” 朱厚熜再次怔住,这个问题他也想问,很早之前就想问了。 自继位以来。 他裁抑司礼监的权力,撤废镇守太监,严肃监察制度,限制厂卫的法司权力; 他多次降旨,要两京大臣、科道及在外抚按官询访贤才,整肃科举制度,倡行三途并用,整顿强化学政; 他对外戚世袭封爵的制度作了变革,限制其子孙不得再承袭爵位,并成为永制; 他严惩贪赃枉法,勘查皇庄和勋戚庄园,还田于民; 大明前朝遗留下来的弊端,他哪一项没有尽力清黜改革,哪一项不是利国利民的举措? 这些举措放在历朝历代,怕是都当得起“明君”二字吧? 可是他得到了什么? 正如鄢懋卿所说,即使他昭告天下澄清解释。 也依旧难以取信于百姓,人们宁愿相信乡野村夫的一面污蔑之词,也不愿相信他是一个“明君”,起码曾为成为一个“明君”而殚心竭虑。 他是天子不错,但他也是一个人,也需要鼓励与拥护,也需要正反馈。 这让他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明白自己那般殚心竭虑,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因为君父陷入了一个可怕却又无形的陷阱。” 迎着朱厚熜愤恨之中夹杂了些许疑惑的目光,鄢懋卿挺起胸来继续说道, “这个陷阱并非源于君父,却与君父密切相关。” “君父即位之前,部分先帝的失职与倾轧,便已经使得大明深陷这个陷阱之中,使得皇权失去了公信力,使得百姓对天子产生了固定的负面印象。” “一旦陷入这样的陷阱之中,君父无论说真话或假话,做好事或坏事,都会被百姓认为君父说了假话,做了坏事。” “请君父仔细回想一下。” “这些年来,君父不论是举行正常的祭祀典礼,还是果真痴迷斋醮玄修,是不是都一样会被民间认为是崇道乱政?” “君父不论是下令修复遭雷击毁的宫殿,还是斥巨资修建四郊祭坛,是不是都一样会被民间认为是大兴土木?” “甚至,就连君父下令剿灭剪径劫道的响马流寇,都能传出君父施政不仁,逼民不得不反的流言?” “这便是这个陷阱的可怕之处。” “史上王朝灭亡不知几何,原因各个不同,但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全都陷入了这个陷阱!” “!!!” 听到这里,朱厚熜眼睛逐渐睁大,嘴巴也不自觉的微微张开,就这么瞠目结舌的望着鄢懋卿。 他这一生从未听过这样的陷阱理论。 但此刻他顺着鄢懋卿的话语细细去思酌,却发现自己前半辈子经历的事情,竟与这个混账说的如出一辙。 居然全都教他给说中了!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 这就是后世学者从古罗马史书中总结出来的,著名的“塔西佗陷阱”。 这一刻,朱厚熜竟忘却了刚才的愤怒,忘却了对鄢懋卿的修剪,忍不住脱口而出: “鄢懋卿,你可知朕该如何挣脱这个陷阱?” “微臣不知。” 鄢懋卿摇了摇头,目光深邃的道, “微臣只知道,千里之堤毁以蚁穴,反之亦是如此,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任何事物都可以改变,哪怕是陷阱。” “有时尚未看到变化,或许只是因为做的还不够。” “但只要付诸行动,少一丝套路,多一份真诚,这世上便一定有人能够看到,正如微臣可以看到君父的贤明与难处一般。” “因此……” “微臣斗胆再问君父一回。” “翊国公、英国公和成国公这回清退的家产,皆是此前侵占百姓利益而来。” “君父是否还要如微臣向他们承诺的那般如数返还,事后又是否会将权贵的钱分给他们?” “微臣在看着君父。” “天下的百姓,终有一日也会看到!” “……” 朱厚熜闻言目光的焦点逐渐向下移动,蹙起的眉头证明他此刻内心已有触动。 然后就听鄢懋卿接着又语气更加深沉,目光更加诚挚的道: “所以……” “君父若是不如数返还他们的家产,不将这些钱分给他们,微臣也不敢再有丝毫非分之想。” “若君父还是执意这么做……是不是也应该多少给微臣分点,糊住微臣的嘴?” “嗯???!!!” 朱厚熜骤然抬头,眼睛已是瞪大如牛,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这个冒青烟的狗东西! 铺垫了这么多,朕差点都信了……原来竟还是在这儿埋伏朕呢?! (本章完) 第169章 朕反被这个混账修剪了?【求月票】 第169章 朕反被这个混账修剪了?【求月票】 乾清宫,外殿。 “咕嘟……咕嘟……咕嘟……” 太医院使许绅蹲在一个小火炉旁,轻轻摇着小扇。 青烟徐徐升起,煎药的砂锅中发出充满生活气息的轻响,俨然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不远处,黄锦耸着肩静静地候着。 此刻除了额头上磕出来的大包,他的双颊也高高隆起。 自领责罚不是不罚。 他思来想去,觉得错都在自己这样破嘴,所以就自己掌了自己的嘴。 这个责罚不但较轻,还能让皇上一眼看出他已经听命自领了责罚,算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一道凄厉的嚎叫骤然打破了这片安静祥和,鄢懋卿带着哭腔的叫声从后殿中传来: “君父?君父?君父饶命?!” “?!” 许绅摇着小扇的手停了一下,黄锦的身子也随之颤了一下。 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尽是惊疑之色。 这又是怎么个事? 下一刻,更加频繁密集的哭嚎接踵而至: “君父,微臣错了,微臣真的知道错了!” “君父饶命,这里不要……” “微臣再也不敢了,真的再也不敢了,哎呀!” “救命!救命啊!!!” “???!!!” 许绅脸上的惊疑之色更盛,黄锦越发惊疑的同时,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挣扎与犹豫。 他实在无法想象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不知皇上此刻是否需要帮助。 最重要的是,皇上还没有出言叫他,他冒然闯进去也同样不妥。 两难啊! 不算皇上登基之前,他也已经伺候了皇上二十来个年头。 可即使如此,他也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的状况,根本没有妥善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 此时此刻,他竟像是一个刚进宫的小太监,全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 “微臣不敢了!救命啊!救命啊!” 伴随着忽然清晰起来的嚎叫,一个人影忽然从挡在后殿门口的红柱后面爬了出来。 是的,不是走出来的,真是从里面爬出来的。 灰头土脸,披头散发,鼻子在淌着血,甚至右眼还隐约可以看出一团乌青……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此刻正在后殿中与皇上独处的鄢懋卿。 凄惨,狼狈,可怜,无助……却并不值得同情,至少黄锦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同情,反倒只觉得极为痛快畅然。 这才哪到哪啊? 与咱家的脑门和脸颊相比,这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慢着?! 来不及延续心中痛快畅然,黄锦猛然又意识到一个更加关键、更加重大的问题: “后殿就皇上和鄢懋卿两个人,如今鄢懋卿挨了揍,那么揍他的人……难道是皇上?!” “皇上竟亲自动手,揍了鄢懋卿?!” “这、这、这?!” 黄锦的脑袋立刻又短路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究竟是该嘲笑鄢懋卿,还是应该羡慕鄢懋卿。 被皇上亲自动手殴打,这在大明朝绝对要算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吧…… 这究竟应该算是惩罚,还应该算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黄锦认为两者之间的界线极为模糊,反正在鄢懋卿之前绝对没有人得如此待遇。 就算是他这个与皇上朝夕相处的近侍,也绝对没有资格被皇上亲自动手殴打,最多只能换回一句“自领责罚”。 “呃呃呃……” 许绅亦是瞠目结舌的望着眼前这不真实的一幕,张开的嘴巴里发出没有意识的声带随气流微微抖动的声音。 然后。 却见鄢懋卿只爬出上半身,便又被慢慢的拖了回去。 “救命!救命!” “黄公公,许太医,救命啊!” 鄢懋卿就这样用哀求的目光巴巴的望着外殿的黄锦和许绅,消失在了红柱之后。 随后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鬼哭狼嚎,听的黄锦和许绅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几乎遗忘。 半晌之后。 鬼哭狼嚎终于告一段落。 鄢懋卿终于再一次从红柱后面爬了出来,这一次终于没有再被拖回去。 “……” 黄锦和许绅就这样看着鄢懋卿仓惶爬出了内殿,这才看清了他此刻的全貌。 除了灰头土脸,披头散发,鼻子淌着的血,还有右眼那一团乌青之外。 他们赫然发现,鄢懋卿身上的朝服都已经撕扯坏了,领口垂落在一旁露出里面的内衬,一条袖子从肩膀处断开,胸前的补子也脱落了大半,身上还有不少清晰的脚印…… 紧接着内殿又扔出来一个“飞盘”。 待“飞盘”落地之后黄锦和许绅才看清楚。 那哪里是什么“飞盘”,那分明是鄢懋卿那顶以铁丝为框的乌纱官帽,生生被踩扁成了二次元? “呜呜……” 鄢懋卿皱着脸哼哼着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目光扫过早已瞠目结舌的黄锦和许绅。 随后他一瘸一拐的径直向许绅走去。 “鄢部堂……” 许绅不明所以,连忙起身施礼。 却见鄢懋卿来到近前,忽然抬起一脚将许绅悉心照料的小炉踢翻在地。 只听“夸嚓”一声,正在煎药的陶罐摔落在地上,黑褐色的汤药倾泻了一地: “啊呀呀,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没站稳,不是故意的……不过许太医不必忧心,皇上如今已是生龙活虎,应该也用不着再喝药了。” “???!!!” 许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这人怕不是癫了吧,连给皇上煎的药都敢踢翻,是打算消了族谱么?! 黄锦见状瞳孔亦是在剧烈缩动!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东西,天底下究竟还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干的?! 然后就连鄢懋卿又转身向他走来。 “鄢部堂,你莫要过来,咱家可不怕你……” 黄锦当即惊得连退好几步,做出防御姿态。 然而鄢懋卿却也并未靠的太近,只是盯着黄锦脑门上的大包和红肿的双颊看了半天,终是摇头叹了一声: “黄公公,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啊……你看我都已经这么惨了,咱们今日就算扯平了呗?” “呃……” 黄锦闻言一怔。 “走了,回见。” 鄢懋卿已经摆了摆手,回身捡起自己的“二次元”乌纱帽,一瘸一拐的向殿外走去。 …… 内殿。 “呼——痛快!朕早该这么做了!” 朱厚熜喘着粗气,此刻的心情却说不出的畅快。 仿若将前二十年积压在心中的憋闷与负担全部发泄了出来,浑身上下无法言喻的轻松。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总是能说出些异于常人的独到见地。” “尤其是那陷阱之说……实在太透彻了。” “听过这套说辞之后,朕终于明白,不是朕此前新政做得不够好,也不是大明百姓不知感恩,不懂朕的苦心。” “只是朕与大明百姓俱都陷入了这样一个无形的陷阱。” “朕通透了,朕释然了,这不是朕的错,亦不是大明百姓的错……” 朱厚熜心里清楚,亲手揍鄢懋卿这一顿,只是一个发泄的方式罢了。 真正让他感到轻松的,还是这个令他不再感到委屈憋闷的陷阱之说,意念通达之后,天地骤然宽敞。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是知道怎么替朕宽心的,也是知道如何谏言的!” 朱厚熜渐渐喘匀了气,面色愈加红润,甚至精神焕发, “这混账居然还想分朕的钱,想都别想!” “经过朕这通修剪之后,他该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想都别想了吧,今后也不敢不照着朕的心意成长了吧?” “不过说起来……他倒提醒朕了!” “郭勋、朱希忠和张溶的钱,还自然还是要还,分还是要分。” “却也可以缓还、慢还、优还,有节奏的还,立了功的先还,让先还带动后还,还要具体情况具体还,不能盲目的还……” “与朕比起来,鄢懋卿终归还是太年轻,无法考虑全局,不能庙算统筹,将得失看得太重。” “不过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他永远也无法站到朕的高度,思维总有局限。” “……且慢!” 心中想着这些,朱厚熜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说好的是朕今日要引导他、教育他、修剪他……” “为何感觉朕在修剪他的同时,却反倒是朕受到他的影响更多,更多是他顺势引导了朕,教育了朕,修剪了朕呢?” “此刻朕心中畅快,身子轻松,内心又充满了斗志,甚至连还钱、分钱的事亦有了新的思路。” “细想起来,岂非全都是因为他,或是因为他对朕说的那些话,甚至是他胡搅蛮缠的胡闹?” “难道……” “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朕以为一切尽在掌控,实则是又被他给算计了?” “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最起码有一样不是他能算到的,他绝对不可能算到朕会亲自动手揍他,所以一定是因为朕站得太高,不自觉的以朕的高度去评判这个头脑简单、无品无德的混账东西……” 朱厚熜心中如此想着,终于缓下神来,略微感觉口干舌燥,于是对殿外喊道: “黄锦,黄锦,朕的药呢,煎好了么?” “皇爷,奴婢在!” 黄锦闻声慌忙跑入殿内,当即一个滑跪, “回皇爷的话,刚才鄢懋卿出去的时候,一时没站稳不慎……将皇上的药碰翻了,许绅正在重新为皇上煎制。” “你说什么?!” 朱厚熜顿时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什么不慎!这个冒青烟的混账绝对是故意的,当朕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嘛?!” “……” 黄锦默默伏的更深。 皇上说的不错,鄢懋卿就是故意的,他亲眼看到鄢懋卿踢出那一脚。 可是他现在只觉得,在朱厚熜与鄢懋卿之间,做个两头瞒的媳妇才是明智之举,千万不能瞎掺和。 毕竟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让皇上不顾身份亲自动手教训。 这顿揍的含金量……真心惹不起! (本章完) 第170章 我家夫人要敲皇上闷棍?【求月票】 第170章 我家夫人要敲皇上闷棍?【求月票】 挨了朱厚熜这么一顿胖揍,朝服都给扯烂了,还上个什么鸟班? 于是鄢懋卿没再回詹事府。 而是早早出宫坐上马车返回了家中。 车夫见到他这副尊荣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连忙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好知道回去之后如何向护老爷如护犊子的夫人交代。 结果听鄢懋卿说这是被皇上打的之后。 车夫也只能识趣的敷衍了一句: “老爷真会说笑……” 他觉得鄢懋卿还不如说是不小心摔的呢,一跤摔烂了朝服,摔扁了乌纱帽,摔青了眼窝,摔散了头发。 这么说可信度可能还稍微高那么一点。 老爷居然说是被皇上动手打了,这简直是天底下最拙劣的妄言,最寒冷的笑话。 皇上可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打人? 再者说来,皇上若真想打谁,那谁基本就离死不远了,还能好端端的走出皇宫,坐在马车里和他扯淡? 唉…… 既然老爷不想说,那还是让夫人自己问吧。 说起来这皇宫也真不是什么好去处,这些官员怎么和县里乡野村夫一样,一言不合就撸袖子动手打架呢? 看来当官还得先练练武才行。 老爷怕不是没打过吃了亏,嫌丢人才不愿实话实说,心里不知道有多委屈呢…… 在这个车夫小机灵鬼般的脑补之中,马车驶入了鄢宅。 这回白露并未提前在车边迎接夫君。 因为现在不是平日下值的时间,谁也料不到鄢懋卿会在这个时间回府。 而且此时此刻,白露正在后院园内接待一个特别的宾客…… “表……姊姊,我来京城这么久,竟不知京城还有你这么一个亲戚,甚至还是住在同一条胡同的邻居。” 白露拉着面前老妇人的手,虽然因为年龄差距,“姊姊”二字叫的有些别扭,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她心中的惊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以前在丰城的时候,她虽也不怎么抛头露面,但白家有的是亲戚姊妹,平日里打打闹闹也不觉得生活无聊乏味。 可是到了举目无亲的京城之后。 除了带过来的家仆之外,她就只剩下了鄢懋卿这么一个真正亲近的亲人,平时连个能真正说几句交心话的人都没有。 也是因此,如今等待鄢懋卿下值,已经成了她唯一的生活调剂。 而每回鄢懋卿外出当值,就成了她最难熬的时刻,倍感枯燥无趣。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如今我们姊妹二人既是亲戚又是近邻,也称得上是难得的缘分了,日后正该时常走动。” 老妇人拍拍白露的手,笑着说道。 这老妇人不是旁人,正是严嵩的夫人,严世蕃的母亲——欧阳端漱! 经过多方打听,她终于确定白露就是欧阳家嫁到白家为妻的那个年轻姨母的女儿,白露自然也就是她的远房表妹,是严世蕃的小姨母。 同时严世蕃也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的亲信家仆严良恐怕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因为这回他派人前往江西丰城白家认亲,顺便沿途私下打探严良的消息。 最终得到的消息却是查无此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果严良不是逃去了哪里隐姓埋名,那就八成是……遭遇了不测,而且处理的极为干净。 这让严世蕃不禁有些后怕,想不到鄢懋卿的手段竟如此狠辣。 幸好当初他利用“无夫奸罪”谋害白露以求打击鄢懋卿的时候,始终将张裕升推在前面,自己则隐居幕后并未暴露,甚至这件事除了父亲严嵩之外,连母亲欧阳端漱都一无所知。 否则如今严家陷入这般歹势,恐怕亦会遭受鄢懋卿的疯狂报复。 甚至肯定连白家人,都要对他恨之入骨,更不要说如今还想攀这门亲戚…… “谁说不是呢,说起来姊姊也是驭夫有道。” 白露笑盈盈的说道, “我听闻姊姊的夫君此前虽贵为朝廷二品部堂,但与姊姊成婚近四十年,直至今日依旧恩爱如初,从未有过纳妾之心。” “似姊姊夫妻二人这般不离不弃的人间伉俪,端的是令人不能不羡慕。” 说起自己的婚姻,欧阳端漱脸上洋溢起了幸福之色,也是笑道: “妹妹谬赞了,哪有什么驭夫有道,我也只是尽力相夫教子,全靠夫君初心不改罢了,这些男人出门在外,岂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够左右?” “说起男人……” 白露俏脸的笑容终于微微收敛,转而说道, “并非妹妹挑姊姊的理,不知姊姊是否知道,我夫君进京赶考时在豫章会馆挂搭,却被令郎当众逐出羞辱的事情?” “竟有此事?” 欧阳端漱做出一副意外之色, “若果真有此事,那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我回去之后定轻饶不了这个胡作非为的逆子,明日便命他亲自登门请罪!” “姊姊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白露听了这话,虽然略微恢复了一点好脸色,但嘴上却又说道, “其实前些日子姐夫与令郎便曾携带厚礼前来府上恭贺我夫君乔迁之喜,恐怕亦有请罪之意,只不过我夫君不愿接受罢了。” “我夫君既然如此介怀此事,想来那时必是受了莫大的屈辱,这亦是我不能容忍的。” “因此……” “我虽认你这个姊姊,但正如姊姊刚才所言,这些男人出门在外,许多事情都不是咱们这些妇道人家能够左右的。” “我夫君不愿与你家来往,妹妹便也不便与姊姊来往。” “姊姊还是请回吧,今后也不要再来了。” “免得我夫君见了姊姊想起令郎所赐的屈辱,因此心生不悦,那就是妹妹的不是了。” 白露目前就只知道这么一件事情,对于鄢懋卿与严嵩父子之间暗地里的几次明枪暗箭尚且一无所知。 否则今日白露非但连门都不会给欧阳端漱开,还得隔着门额外送她几句难听的脏话。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依旧坚持遵循鄢懋卿的意思。 她虽未曾经历过鄢懋卿的“屈辱”,但也懂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因此断然不会因为这么一个远房亲戚,便劝夫君大度咽下“屈辱”。 再者说来,若仅是登门赔礼道歉可以化解恩怨的话。 她夫君在严嵩父子上回登门时便已经与其和解了,又何须等到现在? 且不论欧阳端漱是否真的一无所知,光是这说法就一点诚意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是浪费唇舌! “这……” 欧阳端漱自然也没料到,白露年纪轻轻,竟是个这么有主意的丫头。 面对白露忽然下的逐客令,她也难免面露尴尬之色…… 就在这时。 守门的刘癞子快步跑进了园,大老远便叫嚷起来: “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这是白露此前特意嘱咐的事情,无论何时何地,也无论她在做什么。 只要鄢懋卿回来,都必须立刻跑来通知她,由她亲自前去迎接。 “姊姊,恕我失陪。” 白露当即站起身来,一边亲自前去迎接鄢懋卿,一边头也不回的交代, “刘癞子,替我送严夫人离开。” ……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去点了个卯就变成这副模样,谁干的?!” 见到鄢懋卿的惨状,白露亦是面色大变,急的像陀螺一般绕着鄢懋卿飞快转动打量,只怕他身上还有其他的暗伤。 “夫人不必忧心,只是被皇上打了一顿。” 鄢懋卿按住白露的肩膀,终于使其停止转动,笑呵呵的说道, “皇上嘛你也是知道的,平日里非但缺乏锻炼,还夜夜被后宫三千佳丽压榨,也就只能打出些皮外伤罢了。” “皇上?” 白露闻言亦是怔了一下,随即满是质疑的俏脸上浮现出些许匪气, “皇上为何打你……皇上怎会亲自动手打人,你还不如说是你不慎跌了一跤!” “究竟是谁干的?” “咱们可不能吃这种哑巴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不了妾身安排些人埋伏在他上朝的路上敲他闷棍,还不信找不回这个场子!” “……” 鄢懋卿只觉得这位夫人与自己简直是天生一对,忍不住又抬手揉了揉白露的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若是真这么干了,那可就是行刺皇上的谋逆大罪。” “回头鄢宅这几十口人不算,你们白家和我们鄢家也都得诛族,我和夫人还需承受凌迟之刑。” “真是皇上打的?” 白露自是依旧不相信鄢懋卿的说辞,只是见他的神情也不像受了委屈,这才暂时没继续追问,配合着他道。 可是不知为何,她的俏脸同时却又悄然红了起来,目光焦点渐渐向下移动。 “?!” 鄢懋卿见状心头一颤,连忙收回按在白露头顶的手,打着哈哈道: “这有什么,夫君我头一回去西苑见皇上的时候,就被皇上赏了四十廷杖,早就习惯了。” “夫人还不知道吧,夫君我前些日子还在皇上的龙袍上涂了鼻涕……” 正当鄢懋卿实话实说,却被白露等人视作大吹特吹的时候。 “严夫人,不是这边!” “严夫人,不可乱闯!” 刘癞子急得满头大汗,紧赶慢赶的阻挡欧阳端漱,却又因为礼节身份方面的缘故,不敢轻易与其发生肢体触碰,到底还是让她跟随白露硬闯到了这里。 白露并不知道,欧阳端漱今日前来拜访,其实已经是为了严家豁出去了。 如今严家的处境非常不妙,已经到了家破人亡的边缘。 自严嵩被贬去大同做知县之后。 起初京城的权贵和无赖之徒还观望了一阵子,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对严家冷漠了许多,给严世蕃吃了一些闭门羹,感受了一下人情冷暖而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看出严家已经彻底没有了依仗。 于是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不论此前是否受过严世蕃欺辱的权贵与无赖之徒,都开始争先恐后的报复,对严家敲骨吸髓。 严家如今在京城的产业,十之八九已经被掠夺殆尽。 剩下的那十之一二,若非变卖的足够快,恐怕也已经成了旁人的囊中之物。 甚至如今还有部分无赖之徒,也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发而来,竟日夜在严府周围结伴游荡。 见到严府的家仆从里面出来,便少不了围上去勒索敲诈一番。 就连严世蕃也不例外。 他前几日出门,才走出两条街便被几名无赖拦住了去路。 严世蕃自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与其理论,最后还动起手来。 结果可想而知,连他带几名随行的家仆,都被早有准备的无赖按在地上一通好打。 严世蕃更是被打得躺在床上哼哼了几日无法下床,也就是他身子肥胖皮肉够厚,否则恐怕伤筋动骨在所难免。 偏偏此事还无法报官处置,那几个无赖知道严世蕃办过的一些不法之事。 倘若闹到了官府,就算这些无赖得以伏法,说出的供状怕也够严世蕃喝上一壶,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最可怕的是。 近期竟还有人夜里朝严府扔木偶小人,扬言要状告严府行巫蛊之事,以此敲诈勒索! 这已经完全超过了她与严嵩商议借此“对严世蕃抓娃娃”的限度…… 因此就算她与严世蕃已经知道严嵩这回明里是被皇上贬黜,暗里其实是去替皇上办一件大事。 只要办成了这件大事,皇上八成还会将严嵩召回来任用,可能还会补偿严家因此承受的委屈,甚至说不定入阁的目标都有可能一举达成。 但那也得严家能够撑到那个时候才行! 而现在的严家,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也是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欧阳端漱才终于对严世蕃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知道他此前究竟在外面干了多少腌臜之事。 正是因为这些腌臜事。 严家靠不了官府,许多事就连受严嵩许诺重金护严家周全的陆炳也不便出面…… 现在严家必须尽快寻找一个新的靠山。 而欧阳端漱如今唯一能够想到的,就只有严世蕃的这个在皇上面前大红大紫的小姨夫,因此脸面都顾不上了…… 然后。 “欸?!”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眼窝乌青、衣衫褴褛的鄢懋卿,这模样真没比严世蕃前几日被无赖打了之后的模样强多少。 这是什么情况? 就算以前严嵩只是个京官、还不是二品大员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如此凄惨的时候吧? 毕竟殴打朝廷三品大员,搞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可鄢懋卿这三品大员当的……看起来怎么还不如当下丧家之犬一般的严世蕃呢? “夫人,这位严夫人该不会是?” 鄢懋卿也注意到了欧阳端漱,只听称呼便有所猜测,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本章完) 第171章 对小阁老的无公害处理【求月票】 第171章 对小阁老的无公害处理【求月票】 “夫君恕罪!” 白露当即瞪了办事不利的刘癞子一眼,随后小脸一囧,愧疚的向鄢懋卿解释, “这位严夫人,正是咱们家在这条胡同里的邻居,严府的严夫人。” “夫君不愿与严家来往,妾身本也不该与其来往。” “只因今日严夫人今日是来与妾身认亲,她与妾身的生母有姨甥关系,因此与妾身便是姨姊妹。” “妾身看在亲戚的情面上,这才请她进入宅中一叙。” “不过妾身也已与她说明,夫君曾受严世蕃羞辱,此事亦是妾身所不能容忍,故而妾身虽认了她这个姨姊妹,但今后却不会与其来往。” “方才得知夫君下值归来,妾身已经命人送她出府,却不知她因何闯到了这里……” 鄢懋卿闻言不由一怔,随即上下打量着至少大出白露两轮的欧阳端淑: “两家居然还有这种亲戚关系?” 不过随即他就释然了。 江西的世家豪族之间互相联姻,这种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若是哪家出了一个进士,甚至只是举人,都一定会有世家豪族争先恐后的前去联姻,因此久而久之,自然早就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因此欧阳端淑嫁给严嵩为妻很正常,正如白露嫁给自己为妻是一样的道理。 毕竟严嵩不管怎么说也是弘治十八年,而且像自己一样改了庶吉士。 而欧阳端淑的姨母,嫁入丰城豪族白家为妻,也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地方。 至于年龄就更不是问题了,每个家族都有不一样的旁支,就连亲兄弟姐妹之间亦有年龄相差很大的情况,时间稍微久一点,这种辈分与年龄不符的情况亦是十分常见。 不过与此同时。 鄢懋卿的心里也不由泛起了恶心。 这么算起来的话,严嵩就要算作与他同辈的姨兄了,而严世蕃也要称他一声小姨夫,称白露一声小姨母。 可历史上前主做了什么? 他为了攀附严嵩父子,居然将严嵩拜做了义父,与严世蕃兄弟相称……简直脸都不要了! 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牵扯着这么一层亲戚关系,历史上严嵩才会对他另眼相看,之后不断拔擢于他,力荐他出任天底下油水最大的巡盐总理吧? 毕竟在史书中,严嵩明确记载的义子也就两个: 一个叫做赵文华,一个就是他鄢懋卿。 如果没有点特别的关系,或是特别的本事,也不是谁都能将严嵩拜做义父的……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欧阳氏厚颜,见过姨妹夫。” 欧阳端淑心中虽对鄢懋卿此刻的惨状颇有微辞,但已经几乎走投无路的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施礼。 “不必多礼。” 鄢懋卿还了一礼,依旧审视的打量着欧阳端淑,随即开门见山的道, “严夫人应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目的不如就直接说出来吧,不必在这里打哑谜。” 因为严嵩父子的关系,他对欧阳端淑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好感。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搞清楚严家的真实意图,哪怕只是探一探口风,亦可提前做到知己知彼,见机行事。 毕竟在他心里,严嵩父子早已被划入了必须除去的清单。 就算不一定能让这父子二人身死道消,也必须确保他们永远都无法再踏足官场,永远都无法再掌控权力。 因为通过自己的经历,再结合史料上记载。 不难看出这父子二人都属于是那种挟冤记仇、睚眦必报、赶尽杀绝的小人。 不能像他这般心胸广阔、宽厚待人、以德报怨! 夏言虽为人傲慢,但好歹也曾提拔过严嵩,可严嵩掌权之后非但倒戈相向也就算了,扳倒夏言之后还要赶尽杀绝,定要害其斩首弃市。 还有弹劾过他们的沈炼、杨继盛等人,这些可都是血淋淋的教训。 这父子二人追求的不仅仅是政治斗争中的胜利,还追求将对方害到家破人亡泄愤的地步。 如今双方已经有了明争暗斗,这父子二人便已留存不得! 毕竟他未来终有一日依旧是要致仕回乡的。 倘若到了那时严嵩父子还在官场,手中还有权力。 没准儿也会像对待夏言、沈炼和杨继盛等人一样挟旧冤对他赶尽杀绝,这便是个极为严重的隐患,是对自己和亲人的极度不负责任。 这是鄢懋卿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必须先发制人! “这……” 见鄢懋卿如此直接,欧阳端淑倒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如此迟疑了一下,才欲盖弥彰的笑道, “姨妹夫见外了,我今日前来只是认亲,咱们两家在京城皆是举目无亲,平日里正该多多走动,以解思乡之苦。” 即使她平日里不怎么在外走动,亦知与人攀亲便不该太早表露目的,否则恐怕适得其反。 这次她主动前来认亲,为的就是以亲情入局,潜移默化的改变鄢懋卿对严家的观感,最终认下这门亲戚关系。 毕竟在官场上,只要有一个高官亲戚就已经够了。 届时自然会有人审时度势,哪怕这个高官亲戚什么都不去做,严家如今的处境亦会有所改变…… “那是你们严家,我们鄢家在京城可并非举目无亲。” 鄢懋卿也笑了起来,作天揖道, “我食君禄,君即我父,我每日君父君父的叫着,这是一亲。” “翊国公还是我的义父,还在已有守乾、守坤、守纲三子的同时,赐我守常之名,待我如亲生子嗣,这又是一亲。” “有此两位至亲,岂曰无亲?” “?!” 只这几句话一出,欧阳端淑顿时对鄢懋卿刮目相看。 这个素昧蒙面的姨妹夫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的滴水不漏,城府不知道已经深到哪里去了! 她甚至怀疑严世蕃那个逆子的两只眼睛是不是都瞎了? 此前为何会与这样一个一眼就可看出绝非池中之物的同乡进士为难? 还有,严嵩为何也没有极力制止,他们父子二人此前莫不是都被猪油蒙住了眼,连心都一起瞎了么? 反正她听鄢懋卿这几句话,已经认定这个姨妹夫日后必是有入阁为相之才。 起码她与严嵩相濡以沫近四十年,还从未从严嵩口中听到过如此绝妙的话…… 她若是当今皇上,听到这些话肯定也得没命的提拔鄢懋卿,哪怕只是听他说说话怕是都能心旷神怡,胜过服用几粒仙丹! 这一刻,望着如此惨状的鄢懋卿,她忽然又想起了刚才进来时,隐约听到白露与鄢懋卿正在说的话: “真是皇上打的?” “这有什么,夫君我头一回去西苑见皇上的时候,就被皇上赏了四十廷杖,早就习惯了……” “夫人还不知道吧,夫君我前些日子还在皇上的龙袍上涂了鼻涕……” 不管旁人信还是不信,她竟开始有些相信了。 毕竟鄢懋卿可是一个中了进士之后数月之内成为三品大员的当红炸子鸡,这在整个京城圈子里、甚至纵观古今都称得上是一个传奇人物。 除了皇上之外,问问内阁的阁老敢不敢动手打他,更莫说将他打成如此惨状?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也是真相! 这是什么? 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正如她在家中也绝对不会亲自动手惩治家仆,但却会亲自动手教训严世蕃,其实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 如今还不到一年的功夫,鄢懋卿竟已经与当今皇上亲近到了这种程度?! 而他刚才那句“我食君禄,君即我父,我每日君父君父的叫着,这是一亲”,会与郭勋那个义父之亲放在一起相提并论,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这其实不是什么说话滴水不漏! 而是一句本就不存在破绽的实话?! 心中如此想着。 欧阳端淑心头巨颤,立刻将姿态放的更低,垂首说道: “姨妹夫所言极是,我这个妇道人家不会说话,自是只有严家一家在京城举目无亲,怎敢与鄢家相提并论?” “场面话就不必说了,如果严夫人果真只是前来认亲,那么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也算是认过了。” 见欧阳端淑始终顾左右而言他,鄢懋卿也渐渐失去了耐心,看了一旁的白盛一眼, “白盛,可以送客了。” “姨妹夫,且慢!” 欧阳端淑听到“八竿子打不着”几个字,怎会听不出鄢懋卿对于此事的态度,心中一急当即跪倒在地,垂泪说道, “事已至此,哪怕姨妹夫与妹妹看轻了我,我也只好实话实说。” “我这回前来认亲,其实是欲借姨妹夫之势,救严家于水火之中。” “如今我那夫君在朝中失了势,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此前又为非作歹,办了许多不是人的事,惹了许多不该惹的人,如今严家在京城已如丧家之犬,过街之鼠。” “我也不瞒着姨妹夫,只这数月下来,严家的产业已被人掠夺一空,家仆外出便有无赖袭扰,就连犬子前几日都被一通好打,好几日不得下床。” “甚至如今还有人夜里往严府扔木偶小人,扬言要状告严府行巫蛊之事,以此敲诈勒索。” “再如此下去,严家只怕家破人亡啊……” “求姨妹夫看在两家终归沾亲带故的情分上,能够不计前嫌,出手搭救严家一二!” 说着话的同时,欧阳端淑竟不顾身份的向鄢懋卿叩起首来,言语之中尽是哀求之态。 活该! 鄢懋卿闻言不但没有丝毫同情,心中反倒只觉得痛快想笑。 只冲此前“无夫奸罪”的事,前些日子捧杀严嵩便只是一个过程,害其家破人亡才是最终目的。 倘若严家能够如此轻易家破人亡,何尝不是一件令他省心省力的好事? 不过同时他心里也清楚,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严嵩虽被朱厚熜一撸到底,但这回却是去了大同做知县,这便是最大的问题! 在如今的朱厚熜眼中,大同的事便是最重要的事。 只有大同的事真正办成了,朱厚熜才能掌控部分财政,才能掌握部分兵权,才能拥有推进其他事情的底气与基础! 可以这么说。 如今的大同,便是朱厚熜打破朝廷僵局的关键,是撬动大明的破局之点。 所以这回郭勋出了这档子事,朱厚熜才会放低姿态逼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拉郭勋一把,为的就是确保大同之事不出差池! 而这件事放在严嵩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如今也就是严家遭遇的事情还属于小打小闹的范畴,因此这些事尚未进入朱厚熜的视线。 一旦有人做的有些出格。 比如果真害的严世蕃下了狱,或是严家果真已经到了家破人亡的绝境。 那么朱厚熜八成也会及时出手干预,哪怕是暂时将其家人放在狱中命人好生保护,也定会确保严嵩没有后顾之忧,安心筹办大同的事。 而一旦大同的事办成了。 严嵩一定就会重新返回朝堂,他的家人也将全部释放,卷土重来! 而这,自然不是鄢懋卿希望看到的结果…… 果然。 “这是我那夫君从大同寄回来的家书,请姨妹夫过目。” 欧阳端淑显然是有备而来,说着话又从怀中取出一封折迭整齐的书信, “这回我那夫君虽被贬黜去了大同做一个小小的知县,但其实也是在替皇上办一件改天换地的大事。” “此事本就是姨妹夫一手促成,自然不会不知其中的份量。” “此事办成之日,便应该是我夫君调回京城之时,仍有极大的机会受到皇上重用。” “只要姨妹夫此时伸出援手,届时严家必有所报,今后姨妹夫在朝中亦多了一份沾亲带故的助力,越发心想事成,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 鄢懋卿闻言眼底深处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 如果说他刚才的想法只是推测,那么严嵩的这封家书无疑便是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 这可不行! 绝对不可接受! 为了自己致仕回乡之后没有后顾之忧,严嵩父子决不能留! 所以,他必须得做些什么,确保严嵩办成了大同的事之后,想要回来也照样困难重重。 只不过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 他也不难看出,朱厚熜终归还算是个相对赏罚分明的人,而且相对来说也比较顾念旧情,想要改变他的心意很难。 既然如此。 最好还是从其他的方面入手…… 比如先对严世蕃来一个废物利用,进行无公害处理? 毕竟朝堂中有些事,可是就连只想致仕回乡的他也不愿轻易触碰,必须避免树敌太多的…… 心中如此想着,鄢懋卿脑中灵光一现,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姨姊,你说如果我能给我那个不成器的外甥安上一个官身,严家如今的处境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 (本章完) 第172章 小阁老,姨夫疼你【求月票】 第172章 小阁老,姨夫疼你【求月票】 “?” 白露闻言诧异的望向鄢懋卿。 我家夫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如此轻易便被这个姨姊给说动了? 或者,这就是夫君行走官场的智慧? 她虽然不知“大同的事”具体是什么改天换地的事。 但从鄢懋卿与欧阳端淑的对话中,亦可听出严家并非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鄢家和严家若能摒弃前嫌联起手来,对自家夫君亦并非没有好处。 或许夫君如今考虑的就是这个问题? 这样的结果倒也不错,如此她今后也就不必夹在夫君与这个姨姊之间为难了……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为难的。 夫君愿与严家化干戈为玉帛,她今后亦可以与这个姨姊来往。 夫君若是不愿与严家来往,她刚才疏远这个姨姊没有犹豫,今后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反正她永远只站在夫君身边,夫君的立场就是她的立场,夫唱妇随又怎能说是为难? “姨妹夫这是……答应对严家伸出援手?” 欧阳端淑也没想到鄢懋卿居然如此痛快,脸上尽是喜出望外之色。 “既然两家好歹沾亲带故,我又怎忍心看姨姊家破人亡?” 鄢懋卿笑着点了点头。 “我代严家一家老小谢过姨妹夫,姨妹夫和妹妹的大恩大德,他日必有所报!” 欧阳端淑当即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叩首拜谢。 她心里清楚,只要严世蕃有了官身,非但那些寻常的无赖氓流不敢再公然袭扰。 就连那些针对严家的权贵官员,尤其是没有资格招惹鄢懋卿的权贵官员,亦会知道鄢懋卿这个如今的当红炸子鸡有维护严家周全之意。 今后再对严家做起什么来也难免有所顾忌,免得把事情做的太绝,引起鄢懋卿不满反倒为自己惹来祸端。 “姨姊不必多礼。” 鄢懋卿对白露使了个眼色,待白露会意上前将欧阳端淑扶起,这才继续说道, “从六品官职姨姊以为如何,如今我那詹事府正好缺个左司直郎,若姨姊不嫌弃的话,我命人去打声招呼,令郎明日便可拿到官印牙牌,前往詹事府任职。” “这、这么快?” 听到这话,欧阳端淑不由又是一怔。 虽然此前严世蕃受严嵩荫庇入朝为官,而且还多次调动拔擢,也都是严嵩几句话的事。 但这些事情操作起来绝没有鄢懋卿此刻表现的这般随意,往往需要前往各堂部协调一二,还需欠下一些不好偿还的人情。 就算是这样,最快办下来也是十天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结果如今换了鄢懋卿办事,将严世蕃这么一个庶民之身拔擢为从六品官员。 居然是当天说话,次日就可以走马上任的事? 而且这从六品官员,已经比严嵩如今那正七品的大同知县都还高了半品,岂不是后来居上? 厉害啦我的姨妹夫…… 这应该也算是以父荫入官了吧? 只不过之前是“父亲”的“父”,如今却成了“小姨夫”的“父”,虽然此父非彼父,但辈分却是一样的! 至于那什么名为“左司直郎”的官职。 她倒是不怎么了解,也不知道究竟是做什么的。 不过她觉得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只要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从六品官身就行。 只要有了这么一个官身,庶民打不得严世蕃,官吏要治严世蕃,也只能走上述弹劾的正规途径,如今严家面临的许多困境都将迎刃而解! “姨姊若是嫌快的话,也不是不能晚上几日,要不看令郎何时方便?” 鄢懋卿嘴上说的随意,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不敢不敢!” 欧阳端淑见状又是心中一紧,连忙诚惶诚恐的道: “姨妹夫说哪日就是哪日,哪能看那不成器的逆子方便,他就算死也得给他小姨夫死在任上!” 求人办事就得有求人办事的态度,她又怎会不懂这个道理。 如今鄢懋卿好不容易答应相助,他们哪里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可别一不小心惹恼了鄢懋卿,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不过姨姊啊,有些丑话我也要先说在头里。” 鄢懋卿接着又神色严肃的道, “如今我掌管詹事府不久,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下面的属官也都在看着,我不可能在詹事府里养个闲人。” “我这外甥到了詹事府之后,若是能够用心办事,教下面的属官看在眼里,我这脸上也自然有光。” “如若不然……” “我能随时将他拉进詹事府,自然也能随时将他撵走。” “再到了那时,姨姊可就只能怪令郎烂泥扶不上墙了,而不是我不讲情面,不肯拉姨姊一把了。” “姨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 欧阳端淑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点头应和, “姨妹夫所言极是,回去之后我定当严加管教告诫,绝不让这逆子往他小姨夫脸上抹黑!” “若姨妹夫如此相助,这逆子还不上道,也不用姨妹夫发话。” “我第一个便不能答应,非生生打断他的腿不可!” 鄢懋卿微微颔首,展示了一下自己形同丐帮六袋长老的朝服,笑呵呵的道: “既然如此,就请姨姊回去等詹事府的消息吧,你看我这……就先不留姨姊了。” “自然自然,姨妹夫好生歇息!” 欧阳端淑又多次施礼拜谢,临走前还不忘补了一句, “稍后我命人送些虎骨膏过来,此物对活血止痛有些效用,便先不叨扰了。” 望着她喜滋滋离去的背影,鄢懋卿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如今严世蕃有难以抵挡的现实压力,又有这个母亲好生压制,自己再给与一些上司的胁迫。 有些事情可容不得严世蕃拒绝……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夫君,那左司直郎究竟是个什么官职?” 一旁的白露一边搀住鄢懋卿,一边好奇的多嘴问了一句: “若夫君是看在妾身的份上,如此拔擢于他,实在大可不必。” “左司直郎主要执掌太子东宫弹劾纠举之事,你也可以理解为詹事府的给事中。” 鄢懋卿嘿嘿坏笑起来,意有所指的道, “不过夫君我要是说,我正是看在他得叫你一声小姨母的份上,才如此拔擢于他,你打算如何报答夫君?” 其实这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荒废官职。 职责虽如鄢懋卿所说,但自洪武之后便已经荒废,并不常设。 不过嘛……鄢懋卿现在打算让这个官职在严世蕃手中“发扬光大”,借着这次收拾权贵的功夫,好好给严家树立一些不太好惹的敌人。 再者说来,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作奸犯科的不法之事,有几个人能比严世蕃门清? 而且严世蕃这些时日一定从“严党骨干”那里受了不少委屈,这位历史上的小阁老要想借机报复。 他作为严世蕃的小姨夫,肯定得大力支持啊! 办大事往往少不了耗材。 在鄢懋卿眼中,严世蕃绝对是最合适的耗材! (本章完) 第173章 小阁老进大观园【求月票】 第173章 小阁老进大观园【求月票】 两日后。 清早起来,可惜这日天气晴朗。 没有仆人去叫,严世蕃侵晨先起,早早洗漱更衣过后,坐在院内看着家仆们扫那些落叶。 只见欧阳端淑领着贴身丫头进来,说:“你这逆子今日起的倒早。” 严世蕃笑道: “母亲,鄢懋卿不计前嫌,这般雪中送炭,儿子也不是那不省事的人。” “怎可直呼其名,要叫小姨夫,没家教的东西!” 欧阳端淑当即瞪起眼来,斥道: “如今不比你爹还是礼部尚书的时候,到了詹事府需用心办事,若是辜负了你小姨夫的一番好意……” “放心吧母亲,儿子知道轻重。” 说话之间。 严世蕃已经避开欧阳端淑,上了一顶此前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二抬小轿,晃晃悠悠的出了严府向东华门而去。 坐在轿子里面,许多思绪渐渐浮现脑海。 即将面对鄢懋卿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姨夫,还要在这个小姨夫手下为官,严世蕃心中无法言喻的复杂。 遥想年内殿试的时候,还是他趾高气昂的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 谁能想到这么快就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再是朝廷二品部堂的公子,鄢懋卿却已成了朝廷三品部堂。 甚至现在,他还需要靠母亲抹开脸面上门求情,才勉强得到了鄢懋卿的庇护,否则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鄢懋卿应该还不知道他做过的其他腌臜事,尤其是利用张裕升陷害鄢懋卿和白露“无夫奸罪”的事情。 否则这仇怨恐怕便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可就不是母亲抹开脸面上门求情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事了,没准儿如今想要严家家破人亡的人还得再加上一个鄢懋卿。 不过转念再一想,他和父亲此前倒也并非没有帮助过鄢懋卿。 此前鄢懋卿能够在馆选选中庶吉士,还高居榜首,靠的就是他和父亲的文章。 所以,此前的恩怨就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扯平了吧。 这回雪中送炭的情,我严世蕃也领了,日后父亲归来,得了机会也投桃报李便是,好歹是亲戚…… “公子,到东华门了。” 轿子往下一沉,前面传来家仆的声音,轿帘随即被掀开。 “嗯。” 严世蕃低吟了一声,钻出轿子挺起将军肚,一摇一晃的向东华门内走去。 穿过东华门,经过徽音门外的广场,正对着的就是詹事府府衙。 “啊哈——” 来到门外的时候,严世蕃没忍住打了一个哈欠。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准时起来点卯了。 此前在左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和顺天府衙门任职的时候,都是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从来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今日毕竟是头一天来詹事府,又是受了鄢懋卿雪中送炭的恩情,怎么也得给这个小姨夫一点面子不是? 等过了今日之后。 詹事府的官员皆知我与鄢懋卿的关系。 这点面子自然还是要给的,点卯的事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太子如今尚未迁入慈庆宫,这詹事府本来也就是个供翰林院转迁的摆设,能有什么事…… “咳咳!” 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官服,严世蕃终于挺起胸膛,迈步踏上了詹事府门前的台阶。 如此来到院内,却才发现院子里的詹事府官员正四散开来,向各自的值房走去。 “这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严世蕃心中有些奇怪。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今天可是特意起了个大早,卡着点前来报道点卯的。 为何此刻这些詹事府官员却像是已经开完了什么重要的会议,刚刚解散各自前去办事? “?” 一众詹事府官员同样注意到了这个初来乍到的独眼胖子。 一双双眼睛看过来,眼中全都带着不知是好奇、还是佩服、亦或是同情的复杂目光。 “来者何人?” 此时一个脸型方正、神色严肃的詹事府官员捧着一个册子,径直向他走来。 只看这个官员胸口的绯色云雁补子。 严世蕃就知道这至少是一个正四品官员。 而詹事府的正四品官员只有两个,就是詹事府的两个少詹事。 于是严世蕃微微躬身施礼,笑着道: “见过上官,下官严世蕃,是新任的左司直郎。” “头天报道点卯,你便敢点检不到?” 那官员脸上的神色愈发严肃,上下打量着严世蕃,沉声斥问, “你可知点检不到是何惩罚,我詹事府没有你这么不守制度的人!”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哪怕鄢懋卿没有来上任,詹事府还没有掌印上官的时候,就要求詹事府官员每日“严格自律”、甚至点卯都得按手印的少詹事孔简。 那日鄢懋卿扛着板子“鄢公吐哺”之后。 点卯的职责自然又回到了孔简手中,詹事府的官员也又回归了此前提前一刻抵达詹事府点卯的牛马生活。 当然,鄢懋卿肯定是不会准时来点卯的。 不过碍于孔简在“鄢公吐哺”之后变本加厉的执着与负责。 他还是不得不找了一个“我每日进宫先去给太子请安”的借口,这才将孔简糊弄了过去,维持住了自己“英雄”人设。 “这……” 严世蕃此前在其他衙门都是去当大爷的,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竟被孔简镇住,不得不立刻将“小姨夫”搬了出来压阵, “下官初来乍到,实在不知詹事府的点卯规矩,下官的姨夫鄢部堂也未曾说过,还请上官宽恕一二。” “制度便是制度,如何能够折扣免除!” 孔简目光依旧冰冷,抬起手来大声喝道, “来人,无故点检不到如何惩罚?” “笞十!” 身后的两名詹事府小吏立刻答道。 “行罚!” 孔简大手一挥,两名詹事府小吏当即冲上前去将严世蕃按住跪下。 其他小吏也连忙取来藤条,竟是要当场对严世蕃行罚。 “慢慢慢,上官且慢!” 严世蕃整个人都惊了,他长了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魔怔的堂部,还以为这个少詹事没有听清他刚才的言外之意,连忙又道, “下官要见下官的姨夫,鄢部堂!” 结果严世蕃不提鄢懋卿还好,一提鄢懋卿,孔简当即像是打了鸡血一般,脸上甚至泛起了钦佩的红光,作天揖道: “鄢部堂何等英雄,他今日若是在这里,见你如此不守制度,越是外甥才越不会徇私袒护!”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甚,行罚!” “再慢!” 虽然不明白孔简在脸红个什么劲,但严世蕃却已明白鄢懋卿这个小姨夫似乎救不了他,连忙又大声申辩, “就算下官点检不到,上官也该上报都察院,由都察院参劾处置,怎可动用私刑,如此恐怕也不合朝廷制度吧?” 哪知下一刻。 “你问我詹事府算什么东西?!” 孔简竟瞬间变得比刚才还要亢奋,甚至激动的破了音, “我现在就告诉你,旁的堂部官员点检不到,上司熟视无睹,我们詹事府绝不!” “朝廷有朝廷的制度,我们詹事府自然不会不遵!” “但我们詹事府亦有我们詹事府自己的规矩,你人在詹事府,詹事府的规矩就是规矩!” “一句话,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这,就是詹事府,够不够清楚?!” 可算让他逮着机会了! 没有人知道那日鄢懋卿在翰林院的事迹传回詹事府之后,他们是何等的自豪,又是何等的扬眉吐气! 尤其是鄢懋卿当时说的这番话,詹事府几乎每一个人都耳熟能详。 以至于只要能够找到机会,就一定要抓住机会来上一段尬到抠脚的模仿秀。 前几日都察院的御史前来督查,就因为说了半句“你们詹事府……”。 结果话都没说完就被右德谕胡鸿祯接过了话茬,狠狠的过了一把瘾,把詹事府的官员都羡慕坏了,也把都察院的御史吓傻了,差点把詹事府当成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甚至…… “呃?!” 严世蕃此刻也被孔简的神经质表现惊得瞠目结舌。 同时又很想问一句,上官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还要翘着兰指说? 除了戏班的男旦之外,宫里的太监都不会这么做的好吧…… “行罚!” 孔简过了这把瘾之后,当即又是冷脸一喝。 …… “贱种!贱种!贱种!” 严世蕃屁股上真被抽了十记藤条之后,被孔简领着前往值房的路上,心中仍在不断咒骂, “你给老子等着,终有一日,老子定当十倍奉还!” 他甚至怀疑这是鄢懋卿故意安排的报复手段,为的就是报回此前被他逐出豫章会馆的仇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儿的人,天底下居然还有比他更记仇! 不过如今形势比人强,他还得靠这个小姨夫保住官身,帮助严家扛过最艰难的时期,也只敢在心里骂上一骂。 然而转念再一想…… 这个小姨夫若是果真要报复他,这回选择隔岸观火,或是直接落井下石难道不好么? 怎么想都没有必要先给他安上一个官身,再故意安排詹事府的人抽他十记藤条吧,这是不是多少有点本末倒置了? 应该不是报复。 恐怕还真是詹事府的规矩,毕竟詹事府也的确没有比他来的更晚的官员。 而且他这两日也听母亲说了,如今小姨夫掌管詹事府不久,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 也对,也对,下面管了这么一群脑子有病的下属官员,小姨夫若不用点特别的手段,怎么可能管得住,谈何励精图治? “到了,今后这里便是你的值房,这张书案便是你的公案。” 耳边忽然传来孔简的声音。 今日这场堪称有病的“杀威棒”效果显著,立刻令严世蕃惊醒过来,连忙点头答应: “谢过上官,下官今后一定用心办事。” “嗯,詹事府的官员都在看着你,你既是鄢部堂的外甥,便更该处处用心,不可丢了鄢部堂的脸面。” 孔简此刻倒是颇为慈眉善目,笑了笑道。 “多谢上官指教……嘶——啊!” 严世蕃施了一礼,刚坐下便有立刻触电般的弹跳起来。 疼死啦!!! 詹事府的笞刑可不比他母亲的鸡毛掸子,虽然也有些留手,不至于打坏了身子,但也不会像她母亲那般留手。 毕竟,詹事府的人都有病! 这个少詹事有病,那几个执刑的小吏也有病,一个个异常自律! “养两日就好了,我这里有些药膏,对治愈笞伤有奇效,稍后找个同僚帮你涂上即可。” 哪知孔简竟又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了他的公案上,笑呵呵的道, “规矩是规矩,情谊是情谊,你我如今即是同僚,你又是詹事府的一员,今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只要是和规矩的事,我定当鼎力相助。” 假惺惺……还不是今日打了我,怕我小姨夫日后计较? 呵呵呵,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贱种! 如今想与我和解,晚了! 严世蕃在心里又咒骂了一遍,当即挺胸抬头端起了架子,阴阳怪气的道: “不必了,我家中有更名贵的药膏,上官这药膏还是留给自己用吧。” “那……好罢。” 结果孔简却像是没听出他的揶揄一般,很实诚的将药膏收了回去,转身刚要离去时,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重新折返回来将从怀中掏出一页纸来放在公案上, “对了,如今詹事府官员都会在值房墙上写下几句警示自己的戒语,日日观之自省。” “你也尽快想想要写给自己怎样的戒语吧,依照这个模式即可。” 严世蕃心中疑惑,拿起那页纸来展开查阅: 【咄!】 【汝鄢懋卿二十一而及第,数月即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 【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 【吁!可畏哉!】 【鄢懋卿亲笔】 【嘉靖二十年八月十四】 “???” 这一刻,严世蕃再一次呆住。 哎呦喂,啧啧啧,长见识了,今日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我这小姨夫真的好会装呦! 詹事府的官员也好会装呦! 皇宫外面的太液池怕是都没有他们会装,真以为写下这么几句哗众取宠的东西,就不是衣冠禽兽了么? 呵呵呵呵…… 若要论文采,我这小姨夫的庶吉士都是我代考的。 这么几句话我写不来么,信不信我能写满墙都不带重样的! 但小爷我偏不写,小爷我还要脸呢! 心中如此想着,严世蕃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上官,为何今日不曾见到我小姨夫,他不用点卯么?” “鄢部堂他每日都比我们早来半个时辰,亲自前去领太子早读,自然不来点卯。” “哈?!” 严世蕃又惊了,这话你们也信? 前几日他可命人偷偷观察过鄢懋卿来着,鄢懋卿的马车就没在辰时(卯时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前出过门好嘛! 绝了! 我这小姨夫真是绝了! 这样的谎话都说得出口,还能将詹事府一众官员唬的一愣一愣。 甚至还被詹事府的官员视作“英雄”,将他这装得过分的戒语当做圣经,人人拿来效仿。 真是又长见识了! 小姨夫,我严世蕃算你有手段! (本章完) 第174章 鄢懋卿真是善体朕心【求月票】 第174章 鄢懋卿真是善体朕心【求月票】 果然。 一直到了辰正时,鄢懋卿才姗姗来迟。 听过孔简的汇报之后,满脸慈祥的来到严世蕃的值房: “庆儿,感觉如何,还习惯这里吧?” “?” 听到这个称呼,严世蕃不由怔了一下。 “庆儿”是他的乳名,只有父亲严嵩和母亲欧阳端淑才有资格如此称呼他。 何况外面知道的人也不多,尤其是鄢懋卿这种此前与严家并无太多来往的人,根本不应该知道才对。 难道是母亲告诉他的? 母亲也真是的,怎么如此容易信任一个人,什么事都往外说…… 不过再转念一想,如今他的父母与鄢懋卿是同辈,他还得称呼鄢懋卿一声小姨夫,貌似鄢懋卿这么称呼他也合情合理,还显得亲近一些。 只是看着鄢懋卿那年轻的脸庞,还有脸上那长辈一般的慈祥笑容,他的心中就莫名有些别扭。 好在他也是能够看清形势、能屈能伸的人。 再想到今早刚来詹事府,这里的官员就从侧面展示出了鄢懋卿那与年龄严重不符的高超手段,就连他也不得不叹服。 于是严世蕃起身向鄢懋卿施了个晚辈礼道: “多谢小姨夫这回相助,外甥与严家铭记于心。” “唉,当值的时候还是要称职务,注意一下影响。” 鄢懋卿依旧一脸慈祥,却摇了摇头出言告诫。 “??” 严世蕃只觉得心中一闷。 明明是你先叫我乳名的好么,现在却又让我称职务,什么东西? 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他也还是又无奈的躬身施了一个官礼: “见过鄢部堂,还算习惯。” “那就好,那就直接进入当值状态,投入你的本职事务吧。” 鄢懋卿微微颔首,面色却逐渐忿忿不平起来, “严家这些时日的遭遇,姨姊那日已经详细与我说过。” “想必这回你已充分感受了人情冷暖,什么人是患难与共的挚友,什么人是落井下石的狐朋,你也已看得清楚。” “鄢家与严家毕竟是亲戚,你又是我鄢懋卿的外甥,那些宵小之徒打你的脸,何尝不是在打我的屁股?” “听姨姊说起前些日子严家遭遇的那些腌臜事情的时候,我心中亦是涌起了一股子无明业火,这两日茶不思饭不想。” “所以,开始吧!” 严世蕃自然不会轻易被鄢懋卿三两句话带了节奏,听了这番话心中甚至没有太多波动,只是疑惑的问道: “不知鄢部堂说的开始,是开始什么?” “我平生最恨卸磨杀驴、背信弃义的宵小之徒,想必庆儿你也是一样的心情。” 鄢懋卿咬牙道, “我将你举为左司直郎,掌东宫弹劾、纠举之事,正是为了给你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机会。” “我鄢懋卿的亲戚,容不得他人欺辱!” “开始上疏弹劾吧!” “弹劾这回严家失势之后,所有暴露本性的宵小之徒,他们的那些不法之事你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正好借着这回都察院奉命大力核查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机会,将这些人全部揪出来,也让他们知道我们两家的厉害。” “否则这些人还以为我们软弱,可以随意欺辱背弃了。” “这……” 此话一出,严世蕃立刻越发觉得不对劲了。 他可不是詹事府这些个榆木疙瘩一般头脑简单的属官,只一听就听出了鄢懋卿在拿他当做枪使的嫌疑。 什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以严家当下的处境,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借助这个官身暂时蛰伏下来。 就算真要报复那些卸磨杀驴、背信弃义的宵小之徒,也该等到父亲严嵩办成了大同的事,被皇上召回京城卷土重来的时候,而不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四处树敌。 何况在官场上,讲究的永远是利益,哪里有永远的敌人和化不开的仇怨? 尤其是对严家未来有利、具有统战价值的人。 哪怕当下的嘴脸再恶心,仇怨再大,在必要的时候也应该与其虚与委蛇,甚至如似蜜。 别看严世蕃此前骄横跋扈、冲动易怒、胡作非为。 但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也是有选择性的,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早已调查过对方的背景,心中审时度势了一番。 如果是蝼蚁一般的小人物,当然可以无所顾忌。 如果与某些他爹都惹不起的大人物有所牵连,他也不会轻易招惹,甚至能够忍辱负重。 就算真有心报复,那也要等到对方与其背后的背景彻底失了势,再一举将其搞死搞残,以永绝后患。 当然。 他也不是没有打眼的时候。 比如面前这个小姨夫鄢懋卿,他自然也早已调查过了鄢懋卿的背景。 正常情况下,像鄢懋卿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爬上去的,更别说数月之内就爬到如此崇高的位子。 也是因此,此前他才会公然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 而且就算这么做,他那时也并非完全出于一时冲动,同时还带了通过拉踩鄢懋卿,为父亲严嵩争取一些声名、助其在舆论场上制衡夏言的心思。 毕竟当时同为殿试读卷官的夏言,也已经知道了那封很有味道的殿试答卷出自鄢懋卿之后。 而鄢懋卿又是挂搭在豫章会馆的人。 倘若夏言利用这件事来攻讦他的父亲严嵩,虽不说能够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也可以为其造成一些声名上的不良影响。 他这么做,便可以令这件事反客为主,杜绝夏言利用的可能。 结果谁能想到,鄢懋卿在那之后居然奇遇连连…… 而他后来做的那些针对鄢懋卿的事情,其实也都是为了消除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的隐患。 结果谁又能想到,鄢懋卿居然每次都能莫名其妙的化险为夷,甚至还越爬越高,直到现在就连严家都得仰仗他的庇护…… “怎么,你心中有顾虑?” 看着严世蕃眼中泛起的为难与提防,鄢懋卿也微微蹙眉,开口问道。 “鄢部堂,我如今人微言轻,虽心中也忿忿不平,但这些事恐怕仍需从长计议。” 严世蕃回过神来,看着鄢懋卿不冷不热的道。 “不必忧心,你只管去做便是,姨夫自会护你与严家周全,姨夫上头可通着天呢。” 鄢懋卿笑容再次慈祥起来, “何况姨姊将你托付给了我,希望我矫正你的过往,领你走上正道,使你脱胎换骨,安敢不尽心尽力?” “可是……” 严世蕃还想说些什么。 “我不想听理由,你只需要告诉我能办,还是不能办?” 鄢懋卿面色又瞬间冷了下来,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想必我那姨姊已经对你说过,我这詹事府里不养闲人。” “三条腿的金蟾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到处都是!” “你能办就办,办不了有的是人能办,你将官印与牙牌留下,明日就不用再来了。” “回头我命人前去知会我那姨姊一声便是,就说不是我不念及亲情,是你这个外甥我实在管不了,受不起她的托付!” “?!” 严世蕃闻言再次对面前这个小姨夫“刮目相看”,甚至有些瞠目结舌。 这话什么意思? 合着这个小姨夫将我荐入詹事府任职,就为了让我一大早前来挨了一顿笞刑,然后就可以卷上铺盖卷滚蛋了? 逗傻子玩呢? 严世蕃越发觉得今天这顿笞刑就是鄢懋卿的授意,他这回就是在报复当初的驱逐之仇,偏偏他和欧阳端淑如今处境艰难,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自投罗网了! 最重要的是。 鄢懋卿还真有这个权力。 若是换在其他的堂部,哪怕是最低级的官员,上司也不可能仅凭一句话就将其赶走。 只能在大明官制的框架内,利用职权给其穿小鞋,将其边缘化,送其背黑锅。 然后再通过弹劾、检举等程序层层上报,甚至可能还会闹到皇上那里,才能实现贬职或革职的目的。 但这个詹事府,根本就是鄢懋卿的一言堂。 他凭着那道“皇权特许”的圣旨,真就可以仅凭一句话便决定詹事府官员的去留。 只不过如果是有进士功名在身的官员,人会被退回吏部再做安排,而像他这种没有进士功名的官员,则直接就可以卷铺盖卷滚蛋了…… 唉,这都什么事啊? 严世蕃此刻心中说不出的憋闷。 以前他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 可是现在,他需要这个官身来改变严家的处境。 同时母亲若是知道他才到詹事府第一天,就又被革职回家,这也没办法向母亲交代…… 别看他此前对外人骄横跋扈,却并不妨碍他在家中也是一个孝子,挨母亲的打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尽管今日的事完全可以和母亲解释清楚,母亲也一定能够明白其中利害,应该不会怪罪于他。 但一旦失了这个官身,严家立刻便又回到了此前的艰难处境,母亲也肯定又要终日忧心忡忡、以泪洗面,这同样是严世蕃不愿看到的…… 事到如今。 哪怕明知鄢懋卿可能不怀好意,为了母亲他也只能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鄢懋卿……今日的屈辱我记住了,待我父亲卷土重来之际,必将百倍奉还,走着瞧! 将紧攥的拳头藏在袖中,心中暗自发着狠。 严世蕃表面上却全然是一副懦弱委屈的模样,强迫自己陪着笑躬身道: “卑职知道了,请鄢部堂放心,这件事卑职自会用心去办。” 他决定献祭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官员来搪塞鄢懋卿。 这些人没什么背景,又没有掌握可以反过来将他和严家一同拖下水的证据,这些时日也曾对他冷眼旁观,正是最为合适的耗材。 “好好干,先从赵文华开始。” 鄢懋卿满意点头,一边向外走去,一边抛下一句警告, “别让我一个一个点名,我这詹事府不养闲人,更不养打一鞭子才挪一步的懒人。” 赵文华,历史上除了鄢懋卿之外,严嵩的另外一个明确记载的义子。 现任正三品通政使,职掌呈转、封驳内外奏章和引见臣民之言事者等事宜,并参预大政、大狱之会议及会推文武官员。 历史上这也是个十恶不赦的大贪官。 联合胡宗宪害了许多抗击倭寇的忠良,明确记载侵吞的军饷就高达数十万两。 后来事败革职,惊恐患病,揉肚子把自己给揉死了,《明史》中原话是“一夕手扪其腹,腹裂,脏腑出,遂死”。 就算如此,嘉靖帝也依旧下令抄家追赃。 结果由于抄家时赵文华贪墨的赃款已经被挥霍了大半,无法足数查抄,这笔钱按规定由他的子孙以充军来代赔。 这笔钱一直赔到了万历十一年,还只赔了一半。 还有大明圣母婊看不下去,上疏请求万历帝免除追赃。 好在万历帝也是个“遵循祖制”的人,坚持执行嘉靖帝当初的旨意,一定要他的子孙接着赔,要么赔光,要么死光…… “这、这?!” 听到这个名字,严世蕃心中顿时又是一紧。 这一刻,他继进入詹事府,多次对鄢懋卿刮目相看之后,心中又不自觉的涌出一股敬畏。 这个小姨夫……怕是比他想象的更加难缠! 因为赵文华与他父亲严嵩的关系,如今哪怕是朝中知道的人都是凤毛麟角。 毕竟礼部尚书和通政使关系密切,这是皇上十分忌讳的事情,不能随意暴露出来。 何况赵文华还有其他的背景…… 然而鄢懋卿,却早已洞察了一切,根本就是有的放矢! …… 乾清宫。 “鄢懋卿竟将严世蕃拉进了詹事府,还给他安了一个左司直郎?” 朱厚熜微微蹙眉,沉吟着自言自语起来。 及时前来密告此事的人,自然又是詹事府的太子冼马吕茂才。 如今吕茂才已经退了下去,殿内只剩朱厚熜与黄锦二人。 片刻之后,朱厚熜忽然又看向黄锦,开口问道: “对了,严嵩去了大同之后,严家近况如何,是不是不太好?” “皇爷果然料事如神,的确是不太好,听闻严家在京城的产业已经损失了十之八九,其他的事情奴婢倒没听说。” 黄锦躬身答道。 “倒是朕近日的注意力全被郭勋的事占据,鄢懋卿又搞出了一堆幺蛾子令朕目不暇接,一时竟忽略了此事。” 朱厚熜微微颔首, “既然严家的产业已经几乎损失殆尽,那么严嵩的家眷怕也很不好过。” “尤其是那个严世蕃,平日里骄横跋扈,恐怕得罪了不少人,如今见着严嵩失了势,自然有人想趁他病要他命……” 说到这里。 朱厚熜忽然又自得的笑了起来,击掌赞叹: “鄢懋卿真是善体朕心,能先时而谋,竭股肱之力以纾朕忧,实乃干国之器!” “朕果然有先见之明,这个特权,真是给对了人!” “所谓能者多劳,这回再给他点什么好呢?” (本章完) 第175章 我鄢懋卿真成厂公了?【求月票】 第175章 我鄢懋卿真成厂公了?【求月票】 “皇爷说的是,想不到鄢家和严家居然沾着亲戚。” 黄锦也在一旁陪着笑附和道, “鄢懋卿还是严世蕃的小姨夫,严家的祖坟没准儿也冒了青烟呢。” 哪知此话一出。 “?” 朱厚熜脸上的笑容竟又慢慢收敛起来,面色也逐渐阴沉下来,俨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奴婢掌嘴!” 黄锦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的事情,怎能察觉不到朱厚熜的情绪变化,吓得当即跪倒在地抬手便要掌嘴。 “你哪里说错话了?起来吧。” 朱厚熜轻喝一声,沉吟着道, “你非但没有说错话,反倒适时提醒了朕。” 朱厚熜喜欢鄢懋卿,愿意对他委以重任特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于他的一个最重要原因。 便是鄢懋卿的背景极为干净,此前所行之事也不可能与官场中的权贵勾结联合,反倒会受到那些权贵的敌视,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孤臣! 至于鄢懋卿拜了翊国公郭勋为义父的事,在朱厚熜看来也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这些勋贵自土木堡之变以后,已经彻底被文官集团死死压制,身上锁上了无数条镣铐。 如果没有他的大力支持与偏心,别看这些勋贵地位崇高,实则在朝堂中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何况鄢懋卿还是个没有心的混账东西。 这回郭勋面临如此危机,这个混账不仅没想着大力营救,竟有大义灭亲的心思。 甚至自己逼迫其出手不得不拉郭勋一把,这厮竟就敢假传自己的口谕,将郭勋连带着朱希忠、张溶三个国公骗到几近抄家,还想着与自己分了他们的钱…… 这种没有血缘的所谓“义父义子”关系,果然还是靠不住的。 但如今鄢懋卿和严嵩忽然有了这层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 情况立刻便有些不一样了,实在有待商榷…… 诚然。 鄢懋卿这回先时而谋,主动拉了严世蕃一把。 此举的确非常符合自己的心意,也确保了远在大同的严嵩不受家事影响,可以专心办事。 但谁又能说,鄢懋卿此举没有私心呢? 他不想拉郭勋一把,却偏偏又主动拉了严世蕃一把,这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最重要的是。 日后严嵩还是要回来的。 他此前的想法是只要严嵩办好了大同的事,便给他官复原职。 但现在,他怕是需要再考虑考虑了。 否则鄢懋卿本就被他视作一腿,如今年纪轻轻便已被他拔擢为太子詹事。 严嵩又被他视作一臂,回来之后再恢复了礼部尚书。 这一腿一臂一旦在这层亲戚关系中的联合起来,很容易就会产生共同进退的想法,那就会随时形成令他半身不遂的被动局面…… 所以,他到时候恐怕不得不在二人之中做个取舍,或是做出必要的限制与约束。 甚至不惜将其中一人弃之不用,彻底杜绝自己半身不遂的可能。 这种做法虽有些绝情,有些过河拆桥。 但在他这个大明天子心中,任何事、任何人都绝不可能凌驾于他维持皇权完整性的决心之上,包括鄢懋卿在内! “……” 望着朱厚熜不断流转的目光,黄锦怎会不明白这位伺候了二十余年的皇爷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他觉得自己今天这个机灵抖得很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皇爷此刻必是对鄢懋卿和严嵩之间的这层亲戚关系,产生了一丝顾虑。 这话若是传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在故意给皇上递话,以此来攻讦鄢懋卿呢。 但天地良心,他真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从此刻产生的结果来看,他的任何解释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如今皇爷极有可能将会因此怀疑他的动机、甚至是忠心不说。 这事若是教鄢懋卿知道,那个小心眼儿到有仇当场就报的家伙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不一定会做些什么…… 然而黄锦怕是永远都不会想到。 朱厚熜会如何看待他虽犹未可知。 但鄢懋卿要是得知此事,一定会瞬间再打开一个新的致仕思路。 甚至激动的当场浅吻他额头,然后不惜重金贿赂于他,恳求他务必再接再厉! 良久之后。 朱厚熜并未再提及“再给鄢懋卿点什么”的事,只是淡淡的问道: “今日可有都察院递上来的奏疏?” 黄锦也是立刻回过神来,连忙从一堆奏疏中翻出一道,小心翼翼的双手呈上: “皇爷,这是左都御史王廷相呈递上来的奏疏,弹劾都察院内部分御史徇私违宪,请求裁撤并加倍惩治这些官员。” “呵呵呵,还是鄢懋卿‘大进谗言’的威胁更加立竿见影。” 朱厚熜取过来翻看了两眼,冷笑一声道, “王廷相几年前上了那道《遵宪纲考察御史疏》之后,虽向朕提出六条考察御史的办法,随后又上疏补足为十五条办法,但这些年过去了,都察院还未曾依宪查办一人。” “这个老匹夫也不过是个只打雷不下雨的明哲保身之人罢了。” “这回他遇上了鄢懋卿这个比奸臣更奸的混账东西,总算不敢再做糊裱匠了?” “皇爷说的是……” 这件事黄锦也是知道的。 王廷相制定的那十五条都察院宪章,可谓字字珠玑,若能严格执行下去,必可令都察院改头换面。 皇上当时还以为王廷相能办成大事,当即下诏批准予以支持。 结果这也只是王廷相画给皇上的一张大饼罢了,宪章是白纸黑字的定下了,几年过去都察院一个人都没办过。 为此皇上还特意下了一道敕令诘问: 【御史巡方职甚重,卿总宪有年,自定六条后,不考黜一人,今宜痛修省。】 王廷相收到敕令之后,虽惶恐谢罪,但也依旧没敢动都察院一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止是这件事,王廷相还领有与翊国公郭勋一同督办京师团营之事,郭勋那时抗旨不遵,王廷相也同样犹豫不决,对于军务废弛之弊没有任何整顿…… 所以即使是黄锦不敢说出口,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鄢懋卿那些个堪称巨奸的卑劣手段,的确是比皇上的敕令更加有用。 下面这些官员无论忠奸,个个都长了一副贱骨头,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无非也就是仗着皇上必须顾全大局,不能背负暴君骂名罢了,否则这些人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嘶啦!” 朱厚熜直接撕了内阁附在奏疏上,建议他“宜敕三司会勘,毋使总宪专决,恐开壅蔽之渐,始祸台纲”的票拟,然后将那道奏疏递给黄锦: “送去司礼监批红,赐王廷相尚方宝剑,专事专决,先斩后奏。” “这回王廷相若甘心做个酷吏,朕便对他既往不咎,若依旧爱惜羽翼,明哲保身。” “那就休怪朕做一回听信鄢懋卿‘谗言’的昏君!” “奴婢遵旨……” 黄锦连忙应了下来,心说皇上这回难道是真打算将鄢懋卿当做耗材使用了么? 然后就听朱厚熜又道: “再拟一道圣旨,朕登基之后不是将东厂闲置,西厂也早已废撤了么?” “然如今都察院与锦衣卫之上无有监管,吏治日渐败坏,太子即为储君,便有监国之责。” “命詹事府将当初西厂的职责担起来!” (本章完) 第176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求月票】 第176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求月票】 “奴婢……遵旨!” 黄锦再次应下,内心却立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东厂和西厂,两者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区别可大的很呢。 东厂自永乐年间设立之后,便作为常设堂部,一直存在至今。 只是职权日益变小,尤其经过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乱政之后,所有的内监执法权限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在嘉靖一朝几乎已经成了摆设。 而西厂则是在成化十三年(1447年)才增设,却因权力过大遭到群臣极力反对,维持了五个月便不得不下令裁撤。 后来到了前朝正德年间,在大太监刘瑾的推动下恢复建制,还是在群臣的极力反对下,又只维持了几年便不得不永久废止,彻底成为历史。 重点就在“权力过大”这四个字上。 因为大明朝的吏治可不是现在才坏的,而且也不只是坏在文官集团,而是全方位的风气败坏。 勋贵、文官、司礼监、卫所、锦衣卫、东厂、后宫…… 只要是沾着“权力”二字的地方,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区别只在于坏的有多彻底。 当年成化帝就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因此增设西厂。 西厂皇权特许,密探监视官吏军民,可不经正常司法程序实施抓捕刑讯,以求重整吏治! 也就是说。 西厂从出现之日起,就被置于了整个朝堂的对立面,甚至是除了大明天子之外,整个大明朝的对立面! 而统领西厂的人,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被迫只能成为一个孤臣。 哪怕这个孤臣一心与整个朝堂和光同尘也不行。 因为西厂始终是悬在朝堂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西厂统领其实并不重要。 没有西厂。 对于朝堂上下的官吏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此前无论是谁担任西厂统领,最终都只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在天子心念一动掀起的这场政治豪赌中,成为一枚被天子摆上桌面的筹码,身败名裂。 成化年间的汪直,正德年间的刘瑾。 这两任曾经的西厂统领。 一个罢职夺俸,黜为闲人;一个抄家诛族,凌迟处死。 而相同的则是,两人都背负了数不清的骂名。 什么罗织大狱,什么迫害忠良,什么祸乱朝纲,什么贪赃枉法、什么欺君圈上…… 桩桩件件皆是罪不容恕的极刑大罪,甚至有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谋反,令其永世不得翻身! 甚至黄锦还听得出来。 就算朱厚熜此刻有意利用鄢懋卿掀起这么一场政治豪赌,就算没有赌赢,也已经给自己留了后路。 什么叫做“休怪朕做一回听信鄢懋卿‘谗言’的昏君”? 这就是朱厚熜给自己留的的后路。 太子亦不必多说,他今年尚且不到六岁,没有人能把罪名安到这样一个稚童身上,他还是个孩子。 而鄢懋卿则只能听天由命。 对于他而言,一旦输了这场赌局,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像汪直一样罢职夺俸、黜为闲人。 而这还是要建立在朱厚熜赌输之后,哪怕不惜坐实了“昏君”之名也依旧力保的前提之下! 不过不管怎么样。 黄锦还是不得不佩服这位皇爷的头脑,他使出这么一招,倒是真正确保了鄢懋卿永远只能成为一个孤臣。 哪怕严嵩是他的亲戚,今后怕也不敢与他走的太近,总要给严家留条后路。 甚至有时还不得不站在鄢懋卿的对立面。 毕竟严嵩首先是一个传统文官,本身就是文官集团的一员,他与他们有着相同的利益…… 所以。 黄锦已经越来越看不懂朱厚熜对鄢懋卿的感情了。 只能说是非常复杂。 朱厚熜明明极为看重鄢懋卿的才能,对其前所未有的宽容与厚爱,这是陆炳也能看出来的事情。 可是他又时常能够狠下心来,只为了一个如今不足多虑的担忧,实现一个常人无法看透的目标,便将鄢懋卿推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这就是帝王心术么? 但黄锦心里又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有一天鄢懋卿真死了,死在了朱厚熜亲自将其推入的深渊之中。 这位皇爷一定会哭的极为伤心,也一定会比张璁和桂萼死的时候更伤心……这位皇爷骨子里明明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做不到真正的铁石心肠。 “欸——!” 出了乾清宫,黄锦摇着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鄢懋卿唯一值得庆幸的。 恐怕也只有詹事府还是叫詹事府,没有明明白白的叫做西厂,领的还是太子监国的正当名义。 真可惜! 要是西厂的话,鄢懋卿就得净身进宫,自此与他一同自称“咱家”了,何尝不是一桩美谈? 不过说起来…… 詹事府领了西厂的职责,怕是反应最大的便是司礼监和一众宫中內监吧? 毕竟东厂、西厂历来都是由內监提督,鄢懋卿的詹事府领了西厂的职责,在一众內监眼中便是代俎越庖! …… 定国公府。 “定国公,你先瞧瞧这几道弹劾奏疏。” 通政使赵文华将几道奏疏摆在案上,推向正座上的定国公徐延德。 徐延德拿起奏疏简单翻看了几眼,脸上随即露出疑惑之色,又抬头看向赵文华: “竟是严世蕃?他怎么敢的?又是怎么忽然成了詹事府的左司直郎的?” “问题其实是出在那个鄢懋卿身上。” 赵文华蹙着眉头,神色阴沉的道, “在下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鄢懋卿与严家竟有一层亲戚关系。” “鄢懋卿如今掌印詹事府,又有皇上赋予的选官特权,这回显然是有意利用特权拉严家一把。” 他今日只带来了几道严世蕃针对几个无关紧要之人的弹劾奏疏。 至于严世蕃在鄢懋卿的胁迫之下,弹劾他自己的奏疏,则没有拿来给徐延德查看。 因为他是来挑拨徐延德,以实现自救目的的。 既然是挑拨,便不能将自己牵扯进来,否则显得目的性太强,也容易令自己沦为棋子,反被对方利用。 毕竟在整个东南势力中。 他虽也略有些影响力,但与定国公徐延德和魏国公徐鹏举两位国公相比,依旧差得很远。 当然,没有给徐延德看,并不代表他就敢将严世蕃弹劾他自己的扣下不呈。 大明朝的言官上疏奏事制度已经延续了两百来年。 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一整套严格的审查机制,从奏疏呈递的第一步开始,便已经有了记录与档案。 若非他在上面还有独断专权的内阁首辅和可以欺君圈上的司礼监太监配合,便很难再有可以钻的空子。 所以他能做的。 也就只有将一些奏疏短暂滞留,提前向该通气的人通气,好令其提前有所准备。 “另外,请定国公再瞧瞧这几道奏疏。” 说着话,赵文华又拿出了几道出自詹事府和各部给事中的奏疏,继续说道, “除去之前李凤来等给事中揪住京城权贵侵夺百姓利益的事不放之外,如今鄢懋卿掌印的詹事府也已经跳出来上疏策应了。” “甚至这两日还有翰林院的官员也开始上疏要求彻查此事,恐怕将这件事越闹越大。” “而严世蕃又像疯狗一样开始攀咬,提出了一些实质性的问题,这无疑是为都察院核查此事提供了方向与办法。” “定国公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太妙啊……” 除了这些,还有更不妙的事情。 那自然便是翊国公、英国公和成国公前几日忽然像商量好了一般,一同公然清退不法的田产、店舍和财产,并将府上的不法之徒押送北镇抚司自首伏法的事情。 不过这事早已是人尽皆知,不需要特意再提。 这才是真正令徐延德被动的事情。 退,还是不退。 少退,还是多退。 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大问题。 他甚至不得不怀疑,翊国公、英国公和成国公此举是不是皇上的授意。 而京城一共四个国公,其中三个都得到了皇上的授意,偏偏将他单摘了出来。 这越发是个了不得的大问题! 所以徐延德如今也很惶恐,比其他的权贵更加惶恐。 此刻他之所以硬着头皮抻着,没有立刻效仿其他三位国公一样着手清退不法财产,没有押送几个替罪羊前往北镇抚司伏法。 也是在一边联系远在南京的同宗国公,与魏国公徐鹏举商议对策。 一边命人私下打探,希望将事态看得更清楚,再谋而后动。 听了赵文华的话。 徐延德心中越发惶恐,表面上却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淡淡的道: “大不了我也学其他三位国公破财消灾,命人清退部分不法所得,再给北镇抚司送去几个替罪羊便是。” “话虽如此,但这终归是没有办法的权宜之计。” 见徐延德不上套,赵文华又语气沉重的道, “何况定国公怎是其他三位国公可比?” “其他三位国公在朝中虽不说没有门生故吏,但与定国公相比,其实也与孤立无援的孤家寡人并无太大区别。” “而定国公与魏国公既是同宗,又一内一外互有呼应,东南官员和世家无不以定国公和魏国公马首是瞻,视二位国公为东南晴雨之兆。” “若定国公与魏国公在此事中轻易就范,哪怕只是与其他三位国公一样,只怕也将被视作朝中式微,恐怕散了人心。” “这人心一旦散了,今后许多事情怕也就不好办了呀。” 徐延德自然听得懂赵文华的话,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问道: “不知赵部堂有何指教?” “在定国公面前,怎敢当指教二字?” 赵文华做谦虚状,笑了笑道, “在下只是在想,此事是否可以揪住一点,以点破面。” “如今上疏弹劾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官员,多数都是手脚比较干净的言官,对他们下手恐怕搞不出什么足以左右舆情的大事。” “但严世蕃这种货色一掺和进来,就像是一粒老鼠屎掉进了粥锅。” “若定国公能够私下沟通京城权贵,再与魏国公共同发力,将这锅掉进了老鼠屎的白粥好好的搅和一番。” “那么这就不是一锅粥了,而是一锅老鼠屎。” “没有人会吃老鼠屎,正如没有人会相信与严世蕃是一路货色的人。” “如此一来,就连皇上也不好偏信他们奏疏中所奏之事,那些言官的弹劾奏疏自然也就成了废纸一张。” “这回的事自然也就更容易糊弄过去了不是……” “……” 听了赵文华的话,徐延德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应对之策。 而且京城权贵如今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很容易私下沟通,操作余地很大。 至于魏国公徐鹏举那边,其实与京城权贵也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毕竟谁也无法保证皇上借机收拾了京城权贵,尝到甜头之后,不会将目光瞄向地方上的权贵……因此也一定会鼎力配合。 不过徐延德还是笑了起来,意有所指的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严嵩是你的义父吧,如此算来,严世蕃也要算你的义弟了吧?” 他怎会不明白,赵文华此计祭出,就是要严世蕃的命。 “他分不清自己的立场,屁股坐错了地方,那便是不仁,又怎能怪在下不义?” 赵文华讪笑。 徐延德微微颔首,与其相视而笑: “既然你如此深明大义,我便姑且试上一试吧。” …… 几日后。 詹事府府衙门口聚了一群属官,正齐心协力在大门两侧安装新的木制堂联。 上联曰: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下联曰: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自然又是鄢懋卿的手笔。 结党嘛,必须得有一个极为响亮的口号。 正如历史上许多起义与开国,之所以能够快速发展,绝对都离不开一个既响亮、又极具煽动性的口号。 比如: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比如:刘邦的“伐无道,诛暴秦”。 比如:张角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再比如:明太祖朱元璋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而鄢懋卿则选择了数十年后才起势的东林党口号,继装过徐阶的逼之后,将东林党的逼也一起装了,不给他们留一丁点装逼的机会。 “鄢懋卿是真能装啊……” 严世蕃实在是有点没眼看,无奈扶额。 他就不明白,这群詹事府属官究竟在跟着鄢懋卿自豪个什么劲,又兴奋个什么劲? 纵观古今,这种善于装逼的人,有几个是好东西?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圣旨到——!” 一声报喝忽然在身后响起。 (本章完) 第177章 什么情况啊这是?!【求月票】 第177章 什么情况啊这是?!【求月票】 这声报喝一出。 原本热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一众詹事府官员虽不知这道圣旨是下给谁的,但也只能停下手里的事情,遵循礼仪纷纷回身下跪接旨。 “大傻朱这回又有什么事?” 就连正在堂部值房内歇着的鄢懋卿也受到了惊动,快步来到府衙门外,走到人群最前面接旨。 他这道圣旨也是没有什么头绪。 因为最近詹事府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朱厚熜侧目的大事发生。 最多也就是有人最近在他的装逼影响下责任感爆棚,上了几道请求朝廷继续彻查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奏疏。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严世蕃在他的逼迫下上的那几道精准弹劾官员的奏疏。 并且严世蕃明显有所保留,在他弹劾的官员中,除了被鄢懋卿点名的通政使赵文华之外,其他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陈公公……” 严世蕃跪下的同时,却感受到了传旨太监看似无意投来的特别目光。 这个传旨太监他认识。 正是此前命干儿子前往严府传过话的陈喜陈公公,也是这位陈公公告诉他们父子:“鄢懋卿不慎说漏了嘴,对严嵩赞口不绝,是支持严嵩入阁的人……” 不过现在陈喜看向他的眼神却不怎么对。 就好像今日来詹事府传的这道圣旨与他有什么干系似的…… 好在这位陈公公也没让众人久等。 待鄢懋卿走到人群最前面对下接旨之后。 “咳咳!” 陈喜照例清了清嗓子,随即将手中的圣旨撑开,朗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今有奏疏劾詹事府左司直郎严世蕃者,此前于左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顺天府衙门供职之时,贪墨受贿,奢僭逾制,纵仆虐民,乃至殴辱堂官。 敕詹事府即行勘核,据实定罪,毋得徇隐! 钦此!】 “!!!” 严世蕃只听到前半截,已是瞬间面色煞白。 他就知道! 鄢懋卿逼迫他上疏弹劾检举,一定会为他引来报复,这不这么快就已经来了么? 尤其鄢懋卿还点名让他弹劾赵文华,赵文华可是通政使,所有上呈的奏疏都要经其之手,这根本就是逼他往刀口上撞! 要知道赵文华的背景可不简单。 他非但与东南势力来往密切,有时甚至直接出面替东南势力代言办事。 当初父亲严嵩将赵文华收为义子,也正是看重这一点,希望借助赵文华与东南势力产生联系,在朝廷中获得更大的助力。 而他之所以会向鄢懋卿妥协。 其实也只是权衡之后,两害相较取其轻罢了。 毕竟官身就是一道护身符。 如果没有这个官身,只需随便一个无赖的检举,顺天府衙门或锦衣卫便可以直接将他拘传入狱,甚至死在狱中都未必有人过问。 而有了这个官身,尤其还是京官。 那么无论是何品秩,无论有何过错,便都必须上报皇上裁决,任何人不得擅自处置。 相比前者,他觉得就算让皇上得知他此前的不法罪行,也总比不明不白的被打入监狱,甚至被人害的死在狱中要好。 毕竟他爹严嵩如今正在为皇上办事。 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归还是会以大局为重,对他手下留一些情。 再者说来。 贪墨受贿,奢僭逾制,纵仆虐民,乃至殴辱堂官……这些事情虽然听着可怕,但在皇上眼中其实都只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这点他爹严嵩此前便无数次与他说过。 这些罪行在皇上那里是要不了命的,只要忠心为皇上办事,都可以被皇上宽恕、甚至是纵容。 这才是他向鄢懋卿妥协的主要原因,也是心中的底气。 不过饶是如此。 他现在心中也还是不自觉的惶恐起来。 因为这还是他生平头一回面对皇上问责降罪的圣旨。 尽管他贪墨的数额、奢僭的程度、纵仆虐民和殴辱堂官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闹,放在其他那些权贵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现在严嵩还不是内阁首辅,并未权倾朝野,严世蕃的那些更加令人发指的恶行自然也还没权力和机会做出来)。 但此刻被皇上亲自问责,还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 只不过…… 为什么是“詹事府即行勘核,据实定罪”? 这道圣旨的后半截,又令严世蕃完全听不懂了。 他好歹也做过几年顺天府治中,官场的司法制度门清的很。 在这件事上,如果詹事府的属官敢再梗着脖子问他一句“你问我詹事府算什么东西?” 他真敢将其打断,当场回上一句“你詹事府狗屁不是”! 因为大明朝的司法体系,无非就就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再额外加上一个锦衣卫和如今几乎废置不用的东厂……至于早已裁撤的西厂,更是不提也罢。 詹事府根本就没有任何司法权,如何“即行勘核,据实定罪”? 詹事府定的罪,有一丁点司法效力么? “???” 鄢懋卿此刻也是一脸迷惑,在思索着相同的问题。 大傻朱这回怕不是发瘟了吧? 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詹事府来“即行勘核,据实定罪”了,是他耳瘸听错了,还是这个公公念错了,亦或是大傻朱拟旨写错了? 心中如此想着。 鄢懋卿不自觉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这群詹事府属官。 只见这些人亦都是一脸的疑惑,纷纷面面相觑,俨然一副听不懂圣旨的模样,甚至还有人用质询的目光向他看来。 “鄢部堂,还不率众领旨谢恩?” 陈公公端着架子等了半晌,不见鄢懋卿等人叩首领旨,不得不开口催促。 “这……这位公公,咱就说这圣旨有没有可能出现差错?” 鄢懋卿试探着小声问道。 陈公公闻言脸色一变,当即也压着声音道: “鄢部堂可不敢胡说,你可知圣旨一旦出了差错,会有多少人人头落地,又有多少人官职不保?” “那……” 鄢懋卿还想说些什么。 “鄢部堂,咱家可以用性命作保,圣旨绝无任何差错,速速率众领旨谢恩吧!” 陈公公紧接着又小声道, “领完了这道圣旨,咱家还有另外一道圣旨诵读,鄢部堂听罢这第二道圣旨,心中的疑惑也就可以解开了。” “这……” 鄢懋卿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被迫领着一众属官叩首: “臣等领旨,永服辞训!” “臣等领旨,永服辞训!!!” 一众詹事府属官跟随叩首,待鄢懋卿双手接过圣旨之后。 有人以为圣旨已经宣读完毕,也结束了接旨礼仪,当即站起身来喝道: “鄢部堂,这分明是污蔑!这分明是陷害!这分明是贪官污吏的报复!” “严世蕃自来到詹事府之后,一向行事低调、为人谦虚,生活饮食也颇为朴素,怎会有那些恶行?” “依下官看,定是严世蕃近日严格履职,勇于上疏弹劾朝中贪官污吏,因此惹来了一些人的忌恨,故意捏造事端攻讦于他!” “我第一个不答应,我要上疏禀明皇上,请求皇上明察秋毫!” 鄢懋卿循声回头望去。 却见此刻站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严世蕃第一天前来詹事府任职,就铁面无情将其抽了一顿的少詹事孔简。 “我也不答应,我与孔詹事一同上疏!” “咱们詹事府的人怎能任人欺辱,何况还是严世蕃这等不畏权贵的诤臣,我也一同上疏!” “我也是,若不能保全严世蕃这样的诤臣,还谈何匡扶储君,拨乱反正!” “算我一个……” 詹事府算上鄢懋卿最近拔擢进来的人,拢共也就二十来人,此刻居然搞出了声势浩大、群情激奋的氛围。 就连陈英达和沈坤也掺和了进来,跟着这些既执拗又单纯的神经病振臂高呼。 这也怪不得他们被严世蕃如今的表象欺骗。 毕竟严嵩在成为内阁首辅之前一直就很善于伪装,现在的严世蕃也不是人尽皆知的小阁老,受限于权力也还没机会做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知名度还没那么高。 再加上前些日子又刚刚深切体会过了人情冷暖,再有鄢懋卿这座五指山在头上压迫,他就算是孙猴子不也得暂时老老实实的拘着么? “……” 反倒是脾气火爆的高拱此刻表现的最为冷静。 尽管严世蕃最近几日的表现,的确如同众人所说,既行事低调、为人谦虚,生活饮食也颇为朴素,还严格履职,不断上疏弹劾他所闻风的朝廷虫豸。 但他此前身为夏言的拥趸,却听说过部分相关严嵩和严世蕃不好的传闻。 再者说来,他了解鄢懋卿的为人。 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奸诈狡猾,时常没个正型,但骨子里却绝对是个值得相交的良师益友。 如果鄢懋卿真心将严世蕃当做了外甥,当做了值得重用的属官。 那么他那些必定会在朝中树立强敌的弹劾奏疏便出不了詹事府,就算真要呈递上去,鄢懋卿一定也会私下改成姓名自己呈递,至少绝对不会让严世蕃一个去扛这种事。 所以高拱有理由怀疑,这件事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 “诸位……” 看着这干群情激奋的詹事府官员,严世蕃一时竟莫名有些失神。 若此情此景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或者是某个政敌身上,他只会在心中嘲笑这些人迂腐单纯,甚至到了愚蠢的程度。 又或者,将他们视作是正在溜须鄢懋卿的虚伪之徒。 毕竟他与他们非亲非故,在这件事中主动站出来上疏营救他,对他们非但不会有任何的好处,还有可能惹来一些祸端。 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这些人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不会看不出来,这些詹事府的官员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他们之中超过半数的人都单纯的有些愚蠢,也执拗的有些迂腐,既然他们说出了口,便真的会不顾自身利益,争相上疏营救于他。 如果说詹事府有坏人的话。 鄢懋卿这个部堂必是首当其冲,他在詹事府简直就是狼入羊群,就连严世蕃都不得不甘拜下风。 毕竟以前他只是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最多伤身。 而鄢懋卿却是在玩弄这些人的感情,待有一日他不再装了,恐怕诛得便是他们的心,简直已经坏到冒青烟了。 这一刻,严世蕃忽然对他们心生怜悯。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倒不介意将这些人从鄢懋卿手底下救出来,免得有朝一日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 毕竟这些人虽然愚蠢单纯。 但却是他自小到大见过的人中。 只因他被鄢懋卿逼迫上疏弹劾贪官污吏,便将他视作不畏权贵的诤臣,甘心不求回报、不图利益对他伸出援手的极品蠢材。 就是当本公子大发慈悲,可怜这群蠢材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肃静!” 陈公公忽然又是一声呵斥,竟又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拿过一道圣旨,一只手高高举过头顶,目光冷冷扫过众人: “詹事府一众官员,再下跪接旨!” “还有?” 众人不由一愣,连忙随心中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以至于无心顾及其他的鄢懋卿重新跪下。 “咳咳!” 陈公公又像是早朝上官员前发言前的礼仪一下,象征性的咳嗽了两声,随后撑开圣旨朗声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储君者,国之根本,监国乃其本分。 詹事府既辅导青宫,即日兼领监国事,总稽察刑狱之权。 自王公贵胄至黔首黎庶,皆在纠劾之列。 其权不通疆域,凡疑人疑事,皆得直查。 许以风闻奏事,捕囚不俟请旨。 特设诏狱刑具,得行推鞫之权。 三法司旧制暂辍,专启捕、讯、决之新轨。 咨尔詹事。 当体朕重国本之意,慎用非常之权。 钦此!】 “欸???!!!” 鄢懋卿瞬间抬起头来,眼睛瞪大如牛,嘴巴甚至能塞下一颗鸵鸟蛋。 这他娘的……不是西厂的特权吗,我成带把儿的厂公了?! “嗯???!!!” 严世蕃也豁然抬头,脸上尽是难以言喻的震惊之色,甚至带了一丝惊惧。 前两日鄢懋卿还亲口对他说“姨夫上头可通着天呢”,原来竟是这么个通天法?! 所以刚才那第一道令人听不懂的圣旨,居然是这么个意思?! 詹事府自此要代行西厂之特权了?! “哈???!!!” 孔简、陈英达、沈坤、高拱等一众詹事府官员亦是目瞪口呆,甚至忍不住发出一阵喧哗。 大明朝有谁没听说过西厂的赫赫凶名?! “???!!!” 太子冼马吕茂才心跳都停了半拍。 为啥我越出卖鄢懋卿,鄢懋卿的权力反倒越大?! 皇上这般倒行逆施,究竟什么意思啊这是…… (本章完) 第178章 我命由我不由你【求月票】 第178章 我命由我不由你【求月票】 “……” 鄢懋卿都不知道这道圣旨是怎么接下来的。 反正他肯定没有叩首,也没有领旨谢恩,但陈公公就那么领着人走了,圣旨也糊里糊涂的到了他手里。 令人恍惚的嗡鸣声中,他隐约听到了詹事府部分属官的道贺: “恭喜鄢部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在鄢部堂的引领下,詹事府可谓一日千里,今后在朝中举足轻重!” “这就是詹事府,够不够清楚?” “恭喜小姨夫,贺喜小姨夫……” 大多数官员此刻都满面红光,激动的雀跃欢呼。 每一个单纯且执拗的人心中都有坚定的理想与抱负,而单纯且执拗的官员,则都胸怀坚定的政治理想与政治抱负。 而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负,便离不开权力的支持。 如今詹事府忽然获得如此巨大、甚至是无限的权力,自是令他们看到了实现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负的机会,而且是他们一生、甚至是一朝只有一次的机会…… “恭喜?” 鄢懋卿逐渐恢复了神智,耳中的嗡鸣也略有减弱,像看羔羊一样望着面前这群亢奋的詹事府官员。 鄢懋卿不明白,他们此刻究竟是在高兴个什么劲? 丧事喜办?! 这根本就是让他们去死好吗? 试问历史上掌握过类似权力的人,有几个得了善终,有几个不是身败名裂? 他们大多都是翰林院出身,有的甚至是科举中三鼎甲。 他们读过的典籍,懂得的道理,绝对比鄢懋卿只多不少。 他们不会不知道把握住这次机会的同时,将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处境……这就是一柄双刃剑! 毕竟,一个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史书中明明白白的写着。 比较远的事例就先不提了,距今三十年前才被凌迟处死的前朝大太监刘瑾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据史书记载。 刘瑾掌权期间,偏私家乡,重开西厂,收受贿赂。 滥用罚米法,清算异己,迫害忠良,控制言路,公然索贿,时有“刘皇帝”“站皇帝”“立皇帝”之称,可谓十恶不赦。 但同时史书中又记载。 刘瑾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在正德三年,与正德皇帝朱厚照推行新政的时期高度重合,被凌迟处死则在正德五年。 即是说他真正把持朝政不过两年多的时间。 在这两年多的时间内,他做了许多堪称“变法”的革新之事: 调整官制,裁革冗职,抑制恩荫; 惩治闲散不职官员,严惩及滥用驿传官员,调整科举制度; 查盘官员钱粮,严禁盐商围积,清丈边镇屯田,革罢年例银; 增加勋臣世袭比试环节,为应对京师团营战斗力不足,积极实行军队调防,裁革冗余闲散边将…… 因此后世历史学家对刘瑾这个人的评价具有很大的争议。 有人认为刘瑾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最重要的死因,却应该是在正德皇帝大力推行新政导致社会矛盾激烈到不可收拾时,被当做了缓和社会矛盾的替罪羊。 因为当时安化王朱寘鐇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反叛。 同期全国各地的民变也愈演愈烈,尤其以四川、北直隶和江西最为严重,甚至江西的民变一直到正德十三年才平定。 如果朱厚照不及时给天下一个“交代”。 如果不是朱厚照这个得了“明武宗”庙号的皇帝武德还算充沛,真有御驾亲征鞑靼的本事。 只怕他大明朝就有可能亡在他的手中,成为亡国之君。 除此之外。 后世历史学家还有其他方面的佐证,他们认为自大明朝之后,朝政皆出文臣。 别说是刘瑾这样的宦官权臣,哪怕是有励精图治之心、有悖文臣集团利益的皇帝,在历史上大抵也都不会有什么正面评价。 比如朱厚照就被评价为纵情声色、尤其沉迷娈童的昏君,其中最为后人诟病的便是他在位期间设立的豹房。 但又有许多中外学者认为。 豹房其实是朱厚照治理朝政的政治中心与军事总部,类似于汉朝的内朝和清朝的军机处。 因为豹房的新宅多构密室,有如迷宫,最重要的是还建有校场。 并且朱厚照在位期间,共添造房屋200余间,结果才耗银24万余两。 24万两的享乐场所,还不如许多王公大臣一座园的费,朱厚照若是修建这么个地方用来享乐,那未免也太不会享受了…… 再比如前期亲自下场,力主新政的嘉靖帝朱厚熜。 还有因为张居正变法以及亲政专权,被史书记载几十年不理朝政,实际上万历三大征都是在神宗皇帝主持下进行的万历帝朱翊钧。 就连明太祖朱元璋和崇祯皇帝朱由检因为严惩腐败,严重打击了文臣集团利益,因此被记载成了暴君、昏君。 朱由检在后世的名声得以回暖,还是因为清朝入关时打的是替朱由检复仇的旗号,为了拉拢汉人臣民,篡改了部分文官集团对他的评价,以此来维护入侵的正当性罢了。 而且这种情况也不止出在明朝。 哪怕到了清朝,雍正实施变法打击文官集团,也被塑造成了暴君。 反倒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腐败不闻不问的康熙、乾隆,被文官集团歌功颂德,吹出了一个康乾盛世,吹成了千古一帝…… 所以。 鄢懋卿觉得,这道圣旨一出,詹事府被赋予了西厂特权的消息一旦传开。 便是朱厚熜将他和詹事府的所有官员架在了火上炙烤。 甚至他怀疑哪怕自己和詹事府的官员什么都不做,一起躺平了摆烂。 都有可能很快就传出什么“八虎”啊、“十狗”啊、“四十孙”之类的恶名,然后被打成结党营私,把持朝政,罪不容恕的恶贼奸臣,等待他们的结果八成就是毁灭…… “呵呵,呵呵,我不玩了……” 鄢懋卿忽然发出一阵怪笑,说了一句令詹事府众人不解的话。 “啥意思?” 一众詹事府官员道贺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由面面相觑,眼中尽是疑惑之色。 如鄢懋卿所想,他们之中的确有不少人知道这道圣旨中隐藏的巨大危险。 但这个世界就是有那么一群单纯且执拗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抱负献上一切,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而在这些人眼中,已经将鄢懋卿视作了和他们一样的忠臣义士。 就连高拱,此刻也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将皇上刚刚赋予詹事府的特权利用起来,改革吏治,振兴国家。 毕竟在历史上,他就是著名的政治改革家,也曾在史书中背负了不少骂名。 只是他在历史上掌权的时候已经在官场中蛰伏了数十年,比现在更加善于审时度势,因此触动的核心利益不多,因此才没有像张居正那样在死后险遭开棺戮尸,祸及家人,也算是历史上少数成功软着陆的改革家了…… 当然。 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利欲熏心,此刻已经被这巨大的权力迷了眼,导致聪明的智商退下高地,只想将这巨大的权力牢牢抓在手中。 比如严世蕃这样的人。 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左司直郎。 如今詹事府有了堪比西厂的特权,那么他这个左司直郎的地位与权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此前他爹严嵩还是礼部尚书的时候。 现在他已经不再担心鄢懋卿此前逼他上疏弹劾权贵,树敌太多的问题。 他已经在考虑有哪些权贵可以要挟索贿,将前些日子严家失去的家产加倍拿回来的问题了…… “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鄢懋卿依旧在失神的喃喃自语,仿佛脖子上带着一个护颈的脖套,脸上留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早就知道朱厚熜不是什么好东西,早就想致仕回乡,而且是立刻、马上,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结果搞来搞去,最终却搞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是真的累了,倦了,不明白自己这么煞费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甚至他已经在想,如果当初他不那么心急,什么都不做,是不是结果便会有所不同? “鄢部堂,你这是?” 少詹事孔简和陈英达凑了过来,代表众人疑惑的询问。 他们回想起鄢懋卿最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再看看还有如今正在悬挂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堂联。 总觉得鄢懋卿心中像他们一样满怀雄心壮志。 因此在听到这道圣旨的时候,也应该情绪激昂,准备大展拳脚,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鄢懋卿回过神来,环视众人,不容置疑的说道: “即日起,詹事府一分为二,分为讲读堂和执事堂。” “孔简、陈英达、沈坤、高拱、李成志……等十二人,划归讲读堂,专事太子启蒙讲读之事。” “吕茂才、严世蕃……等十一人,划归执事堂,专事稽察刑狱之权。” “自此两堂泾渭分明,任何人不得逾越!” 听到这个决定,孔简、陈英达、高拱、沈坤等被划入讲读堂的官员顿时面露质疑之色,甚至有人大为不满,当即站出来想要反对: “鄢部堂……”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不接受任何意见,谁若不服可以来递交辞呈,即刻退回翰林院与吏部,等待翰林院与吏部安排!” 鄢懋卿态度强横的将其打断,挥了下手头也不回的向东华门走去。 划归讲读堂的官员,都是经过这段时间观察与考验,鄢懋卿能够确定的忠义之士。 而划归执事堂的官员,则都是些老油子和伪君子,没几个是好东西。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鄢懋卿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还没有太好的应对之策。 如今能够做的就是先与这些他认为应该保全下来的官员完成切割,不将他们卷入这场即将到来的巨大危机之中。 剩下的事情,要先等他冷静下来再做定夺。 而除了詹事府的事。 鄢懋卿觉得现在同样很有必要尽快处理家事,免得将白露给牵连进来。 只有做好了这些,他才能够放开手脚。 无论是对朱厚熜抗旨不遵,还是被迫成为大明公敌,亦或是与朱厚熜对着干,都才有足够的底气。 “朱厚熜,我命由我不由你,即使你是大明天子,也休想轻易左右我的命运!” 这道圣旨中传递而来的丝丝恶意,令鄢懋卿内心深处对朱厚熜涌出了一股敌意。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一旦被逼到死角,面临生命威胁,他的骨子里便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打开了开关,内心惶恐的同时却又隐隐有些亢奋,报复心迅速爆表。 此前有夏言、陶仲文、严嵩父子,也包括不久之前只是做做样子的黄锦。 如今面对朱厚熜也是一样。 身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现代人,他心中没有根深蒂固的愚忠,此前只是审时度势,慑于朱厚熜的淫威罢了。 他此前能接受朱厚熜将他当做严嵩来整,那是因为严嵩最终好歹还有活路。 可如今朱厚熜明显要将他当做刘瑾来整…… 如此不给他活路,那就都别想好! “朱厚熜,你是不是忘了,如此巨大的权力还可以用来做其他的事情,比如……” 走到东华门下的时候,鄢懋卿心中忽然生出一个不成熟的大胆想法, “屠龙?” 他知道在这种家天下思想已根深蒂固的时局相对稳定的后封建时代。 很难有人再成为王莽,也很难有人再像赵匡义一样黄袍加身。 就算杀了朱厚熜,也只是杀了一个代号为天子的人而已,非但什么都改变不了,还只会引得天下大乱,令他自己与所有相干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但却未必没有效仿霍光,行伊霍之事的可能。 反正朱厚熜去年不是还产生过隐居宫闱,命太子朱载壡监国的想法,甚至因此杖死了冒死直谏的太仆卿杨最么? 如果他能够居于幕后,利用旁人之手促成这样的局面。 那么是不是就有可能趁权力更迭之际,迅速急流勇退,从而顺利致仕回乡? 反正这特权他不想要,世上也有的是人趋之若鹜,死而后已…… (本章完) 第179章 奉旨沽名钓誉【求月票】 第179章 奉旨沽名钓誉【求月票】 回去的路上,鄢懋卿仍然在不断思考这个问题。 只不过相较刚才在宫里的时候,他的头脑变得更加冷静,也更加理智。 行伊霍之事也绝对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实现起来对他而言同样是地狱难度。 人家霍光继承了卫青和霍去病,甚至太子刘据遗留下来政治遗产,把持朝政的过程中还在朝中拉拢了大批重臣支持。 他有什么? 说句不中听的,像他这种被朱厚熜从一个新科进士一手快速拔擢起来的官员,要名望没名望,要家世没家世,权力还全部来源于朱厚熜。 这和宫里的宦官其实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现在他就是刘瑾,就是魏忠贤,现在根本就没资格想太多。 朱厚熜给他好脸色的时候,他可以为所欲为。 一旦朱厚熜看他不再顺眼,收拾掉他同样只是一句话、甚至轻轻一个眼神的事,连一丁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就这处境还想行伊霍之事呢? 倒不如蒙上被子睡上一觉,梦里什么都有。 再者说来,朱厚熜那种对权力极为执着与敏感的人,他稍微表现出那么一丁点异心,只怕很快就会被其察觉,然后迅速掐灭在摇篮之中…… 毕竟这可是一个在历史上二十余年不见朝臣,依旧能够牢牢把持朝政的皇帝。 小看他的后果,便是老寿星上吊。 所以…… 这个想法只能留到最后不得不铤而走险的时候拼死一搏,而且还必须得从长计议,甚至从现在就开始徐徐图之,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如今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 倒不如好好考虑一下如何去应对接下来朝野之中的反应。 虽然这回朱厚熜是打着协助太子监国的名义给了詹事府特权,但是只要不是傻子就看得出来,这他娘的就是西厂的特权。 而他,就是个带把儿的西厂厂公。 因此接下来朝野一定联合起来大肆宣扬此事,疯狂攻讦他和詹事府官员,极力要求罢撤这项权力。 不过这个时候,他和詹事府官员应该还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毕竟他和詹事府官员还没有开始做事,这道诏书又是朱厚熜下的,压力自然也会优先给到朱厚熜。 不过他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应该便已经有所预测,也想好了应对之策。 而等到朱厚熜扛过了第一波压力之后。 压力就将迅速转嫁到他和詹事府官员身上,接下来不管是他们此前的行为瑕疵,还是今后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鸡蛋里挑骨头,并被无限放大、歪曲和捏造,形成铺天盖地的骂名席卷而来。 而他作为詹事府的部堂,自然首当其冲。 鄢懋卿本来是不怕背负骂名的。 但骂名也分轻重,这次的骂名极有可能让他像前朝大太监刘瑾一样惨遭凌迟,这就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背负了…… 可这事又不是他说了算的。 有句话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根本防不住,而且一定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骂名也就越大。 最终一定还是会发展成为阻断言路、排除异己、迫害忠良之类的凌迟骂名,演变成为更为尖锐的社会矛盾,使得朱厚熜不得不将他拉出来当替罪羊,以此来平息众怒,维持国家稳定。 这对于历史上的许多权臣、宦官和改革家来说,就是一个难以脱身的死亡螺旋。 不过如果鄢懋卿没记错的话。 这句话还有后半句:“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 即是说预防水灾的正确方法是疏导,防民之口的正确方法则是广开言路……广开言路…… 而与“背负骂名”相对的,应该就是“沽名钓誉”…… 有了! 如果我从现在开始非但什么都不做,还利用如此无限的权力,使些更加无耻的手段加大“沽名钓誉”的力度呢? 是不是就可以摆脱这个死亡螺旋,抵消掉部分骂名,甚至赢得美誉? 另外。 “广开言路”亦是一个绝妙的破局之法! 朱厚熜因为控制不了言路,因此此前多是“防民之口”的被动手段,内心最抵触的就是广开言路,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以廷杖立威。 我这么一搞的话,岂不是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如此一来,朱厚熜不收回西厂特权,命我革职闲住,赶我致仕回乡就怪了! 稳! 这回可太稳了! 所以说危机危机,危境之中往往藏着机遇! 于是鄢懋卿当即对车夫喊了一声: “先不回家了,即刻送我回宫!” …… 乾清宫。 “鄢懋卿接了朕的圣旨之后,就说了‘我不玩了’和‘累了,毁灭吧,赶紧的’这两句话?” 朱厚熜蹙眉问道。 又来告密的太子冼马吕茂才伏身答道: “除了这两句话,鄢部堂还将詹事府一分为二,分做了讲读堂和执事堂。” “讲读堂专事太子启蒙讲读之事,将此前不服轮值新规的官员和他后来亲自从翰林院拔擢上来的官员全部划入其中。” “执事堂专事稽察刑狱之权,将微臣和此前服从轮值新规的官员和最近才来詹事府出任左司直郎的严世蕃划入了其中。” “对此没有被划入执事堂的官员还颇有微词,却被鄢部堂以退回翰林院和吏部相挟,只得忍耐下来。” “再后来,鄢部堂便慌慌张张的走了……” “嗯?” 一听这话,朱厚熜竟面露意外之色,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弧度。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果然心思敏捷。 竟还想到提前将太子与这必将引来非议的特权隔离开来,不给太子沾染一丝麻烦。 朕都未曾想到居然还可以如此施为,只想着太子年纪尚小影响不大…… 不愧是朕看中的混账,就是打一鞭子才走一步的懒驴性子令人厌烦。 还有这划分的人员也很有想法。 原来他此前搞那一出荒唐的“内部新规”,竟是考验这些属官品质的手段,正直的用来启蒙太子,略有不正却又听话的留作他用,真是有够新颖。 偏偏他还能够做到不因水清而偏用,不因水浊而偏废。 有此心性与认知,便已当得起“王佐之臣”四字! 朕得此人,便如汉武之得冠军侯。 此乃天意,是天降人才于朕,降祥瑞于大明!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报喝: “太子詹事鄢懋卿于殿外求见!” “这……” 吕茂才不由面色一紧。 他也不知鄢懋卿得知他时常前来向皇上告密之后,究竟会如何待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最重要的是。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不会看不出来皇上对鄢懋卿很不一样。 如果鄢懋卿得知他的叛徒身份,定要将他逐出詹事府的话。 他实在有理由怀疑,皇上就算念及他的苦劳,应该也不会出面阻止鄢懋卿,最多给他提一提品秩调去其他的堂部罢了。 这自然是他不愿接受的结果。 毕竟如今詹事府才得到如此特权,而他又正好分入了执事堂。 有了这样的特权身份,就连真正的王公贵胄都不得不高看他一眼,这时候调去别的堂部岂不是大亏特亏? 好在朱厚熜听到报喝之后,便立刻对黄锦使个了眼色: “黄伴,先带他从内殿后门出去,再宣鄢懋卿进殿觐见。” “奴婢遵旨。” “微臣告退……” 吕茂才如蒙大赦,慌忙叩首谢恩,跟着黄锦做贼似的猫着腰进了内殿。 …… 片刻之后。 “叩见君父。” 鄢懋卿撅着屁股行礼过后,当即皱起脸来哀嚎, “君父,不知微臣做错了什么,君父竟逼微臣赴死,所以……君父的恩宠会消失么?” “……” 黄锦在一旁听着,真心想问问鄢懋卿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话都是从哪学来的。 “混账东西!朕何时逼你赴死?” 朱厚熜则板起脸来,瞪着眼没好气的斥道。 “君父将西厂特权安到詹事府头上,便是让微臣自绝于朝野天下,微臣哪里还有活路?” 鄢懋卿继续哭嚎着道, “君父,微臣此刻只想问一句,这道圣旨能不能收回……” “嘭!” 朱厚熜一巴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将鄢懋卿这胆大包天的话强压回去,这才淡淡的道: “君无戏言,你倒不如抗旨不遵,看看自绝于朝野天下与自绝于朕,哪一条才是活路,哪一条才是死路。” “微臣不敢……” 鄢懋卿委屈巴巴的吸了下鼻子,转而又道, “既然如此,微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恳请君父应许。” “说。” “既然君父要詹事府行稽察刑狱之权,詹事府衙门怕是就不合用了,总不能将缉拿的罪犯贼人抓进宫来,一来怕不合规矩,二来也怕扰了皇宫清净,三来恐怕还有安全隐患。” 鄢懋卿叩首道, “不知君父在宫外有没有闲置的庄园,批给微臣一处以供詹事府改造使用,微臣与下属才好为君父办事……” “黄锦,此事你来办吧。” 朱厚熜不疑有他,答应了他的同时,语气终于缓和了一些, “鄢懋卿,朕这回许你如此特权,正是见你行事一往无前,又懂得随机应变,故而托负你如此重任。” “希望这回,你也不会令朕失望。” “微臣不敢。” 鄢懋卿叩首谢恩。 他当然不会让朱厚熜失望,他只会给朱厚熜惊喜。 这回有了这座朱厚熜特批的庄园,就可以顺利借助他的名义实施那稳妥的沽名钓誉计划喽…… 这应该算是奉旨沽名钓誉吧? 到时候朱厚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无处可以诉说,血压不得蹭蹭往上冒? 而届时我名望已经树立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好赐我一死。 朱厚熜不就只能负气将我革职闲住,准我致仕回乡? 一个字,稳! (本章完) 第180章 左顺门案【求月票】 第180章 左顺门案【求月票】 三日后,早朝结束不久。 朱厚熜正于文华殿内召见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位阁臣,命三人商定张太后的册文、祭告和下葬礼节。 张璧既是阁臣,又接任了严嵩的礼部尚书一职,自当在这件事中领衔。 而翟銮和许赞则只需从旁辅助,提一些自己的看法。 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毕竟“大礼议”早已过去了许久,许多事情都早已成为定局。 如今张太后又已薨逝,甚至连争论的必要和意义都已不复存在,一切依照旧制操办便是,只是某些细节需要朱厚熜亲自拍板…… 哪知在这场碰头会接近尾声的时候。 朱厚熜忽然问了一个曾经在历史上难住过夏言的问题: “如今昭圣慈寿皇太后升遐,慈庆宫本是太子东宫,如今空闲了出来,是否该让太子择日入主?” “这……” 三人闻言俱都面色微变,随后一齐避开朱厚熜的目光,低下头来保持沉默。 朱厚熜此时询问这个问题,与历史上询问夏言的时候情况还不一样。 毕竟就在几天前,朱厚熜才以“太子有监国本分”的名义,给了詹事府形同西缉事厂的至高特权。 这件事自是立刻在朝野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引起了许多廷臣官员的强烈反对,并且迅速向愈演愈烈的程度发展。 若非朱厚熜下了这道敕令之后,这几日干脆就没去上早朝,否则耳朵恐怕再难有片刻清静。 不过就算如此…… 三人是早朝之后才来文华殿觐见的,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 就已经见到有人跳出来大声倡导,呼吁“坚守节操大义”的官员结伴前来文华殿外跪请皇上收回旨意。 否则恐怕自此坏祖制成法,溃三司衡平,成政腐之疮痍! 而现在朱厚熜忽然用这个问题来问他们三人,恐怕便有逼他们在此事中站队的意思。 支持太子择日入主慈庆宫。 那便等于支持太子行监国之本分,也是支持詹事府辅佐太子兼领监国事,总稽察刑狱之权,行西厂之事! 一旦如此表态,便是站在了文武百官的对立面,恐怕自绝于朝堂,惹来不少骂名。 而不支持太子择日入主慈庆宫。 那便等于反对此事,站在皇上的对立面,恐怕自绝于皇上,难以立足内阁。 这对于既想明哲保身、又想稳住地位的三人来说,自然是天底下最抉择的问题…… “令你们三人为难了?” 见三人都不说话,朱厚熜面色微冷,又似笑非笑的问道。 “君父恕罪,微臣衰朽残年,神思昏聩,临事踌躇,难堪阁臣之任。” 翟銮闻言身子一颤,当即下跪叩首, “伏望君父矜悯,准赐骸骨归乡!” “……” 许赞和张璧见状皆是内心暗骂翟銮奸猾狡诈。 他现在搞这么一出,无疑是抢先一步将自己摘了出去,根本不顾他们二人的死活。 要说衰朽残年。 许赞还要比翟銮大了四岁,已经六十有八,岂不是更难堪阁臣之任,更该向皇上乞骸骨? 张璧年纪虽然略微年轻一点,但此刻若是也无法回答皇上的问题,那岂非就是就是单纯的临事凑出和无能昏聩? 最重要的是,翟銮早已是两次入阁,总计担任阁臣已逾十年。 这次夏言革职闲住之后,他虽然未能成功冲刺一波首辅资历。 但这些年下来其实也早已够本,为家中子嗣亲属在朝中谋了许多福荫,做到了后继有人,只要确保自己不犯大错,翟家自此便在朝堂中立住了脚。 而许赞和张璧两人才入阁数月,根本就什么都还没捞着。 若是让他们就这么像翟銮一样乞骸骨,他们可就真的亏大了,甚至连赴京的路费都还没补回来的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呵,此前夏言入主内阁的时候,无论朕问什么事情,都至少可以从容应答。” 朱厚熜看了翟銮一眼,目光又扫过许赞和张璧二人,冷笑一声道, “黄锦,如果朕未曾记错的话,夏言前些日子上疏请罪,这几日也快回京了吧?” “回皇爷的话,五日之内应该便可抵达京城。” 黄锦躬身答道。 “……”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心头又是一颤。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夏言上疏请罪,不日便要回京……难道皇上这是欲命其起复,重新入阁,担任首辅? 说起来,夏言此前革职闲住,倒也的确没有太大的罪过,主要就是早朝迟到怠慢了皇上……只要低头认错能够获得皇上谅解,起复的确就是一句话的事,连流程都不用走。 最重要的是。 夏言是什么人他们也都清楚,一旦夏言回来,恐怕就真没他们什么事了! 皇上这是在直白的告诉他们:你们不办事,有的是人办? 这一刻。 翟銮更是默默为自己的明智点了个赞。 幸好他最近一段时间躺的够平,摆的够烂,没有掺和任何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事,也没着手清除夏言在朝中的门生,为自己出任内阁首辅奋力一搏。 否则这回夏言回来,恐怕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然后却见朱厚熜又从龙案上拿起一封密报,“啪”的一声丢在了翟銮身前: “翟阁老,好好看看这道奏疏,看过之后再乞骸骨不迟。” “微臣遵旨……” 翟銮回过神来,疑惑的拿起那封密报,慢慢打开查看。 如此只一眼看过去,他的瞳孔便不受控制的紧缩起来,连同身子都变得僵硬。 只见这道奏疏上提到了他的两个儿子:翟汝俭和翟汝孝。 他这两个儿子此前一同科举,不仅在乡试中连续中举,还连续在会试中高中。 并且在会试的过程中,翟汝俭、翟汝孝和一个叫崔奇勋的人,还有一个叫焦清的人分在同一间考房。 巧合的是,崔奇勋是翟汝俭等人的老师,焦清与翟汝俭则是姻亲,并且一同在崔奇勋处学习,甚至几人都是被同一个人录取…… 朱厚熜现在给他看这封密报。 不是摆明了在指责他利用职权科举舞弊,为自己的两个儿子谋取功名么? 这可不是小事,翟銮担任阁臣已逾十年,怎会不知道朱厚熜对待科举舞弊是什么态度! 可是再看一看这封密报的落款日期,则是在数月之前。 也就是说,皇上数月之前便已经得知了此事,却始终隐而不发,哪怕将夏言因早朝迟到革职闲住,也依旧将他留在内阁,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 否则,他这阁臣必定做不下去。 他这两个儿子,也必定将因牵扯科举舞弊之事,被革除功名,甚至是流放戍边。 如此一来,他这一生虽自问如履薄冰,但最终也还是落了水。 就算能够活到老死,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和提前为两个儿子铺设的道路也毁了,在他看来根本算不得善终…… “皇上恕罪!” 翟銮面色惨白,连忙叩首告饶, “微臣断然不敢在科举中行舞弊之事,恳请君父亲自出题,敕令部院大臣对微臣的两个儿子进行复试,还微臣清白。” “你二子纵有轼、辙才,岂可分明并用,恣肆放僻如此?” 朱厚熜冷笑反问, “内阁乃朕之股肱,尔既不竭忠办事,为朕分忧,复不明国本之重,岂朕当纵容汝耶?” 只这一句话,便又回到了国本的问题上。 且看这回翟銮还能不能推三阻四,继续做那口两不得罪的不粘锅? 在朱厚熜看来,翟銮刚才的不表态,就是表态,甚至还不如那些公然站出来反对的廷臣。 这也是为什么翟銮做了十几年阁臣,送走了四五个内阁首辅,却从来没能执掌内阁的主要原因。 甚至如果不是翟銮资历够老,尚有那么一丁点压舱石和打杂助手的作用,朱厚熜根本就不会考虑让他入阁,这点在史书中亦有提及,原话是“独翟銮在,非帝所急也”。 所以现在,他只给了翟銮两个选择: 要么,以资深阁臣的身份,站出来支持太子入主慈庆宫,这便等于变相支持詹事府掌西厂之权,染上一身洗不清的锅黑; 要么,便休怪朕公事公办,让你这口不粘锅糊了锅,染上一身洗不清的锅黑。 总之,不论如何,不粘锅这回必须粘锅! “微臣……微臣……” 翟銮怎会不明白朱厚熜的意思,而且这个抉择对他来说并不难选,终于被迫叩首, “微臣恳请君父以国本为重,择日命太子入主慈庆宫。” “……” 许赞和张璧见状,内心不自觉的犹豫了起来。 按理说有翟銮这个老资历领衔抗压,他们的压力自然也轻了许多,自然没什么好犹豫的。 甚至许赞和张璧心中已经隐隐开始后悔。 早知如此不如刚才就不该瞻前顾后,抢先一步如此表态,没准儿一举还能获得皇上的青睐,冲刺一波内阁首辅之位。 不过转念再一想。 还是算了吧,夏言很快就要回来了,与夏言为敌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尤其现在再细细去想夏言的事。 为何总觉得皇上这回命其革职闲住,又在其即将回归之际,逼迫他们三人完成站队。 似乎有那么点保护夏言,将他们三人当做了弃子的意思呢? 不过翟銮此刻没得选,他们二人却还有得选。 再想到如今的朝堂局势,尤其是今日早朝之后,那些官员疑似即将搞事…… 心中如此想着。 许赞似乎已经做出了抉择,抢先一步叩首道: “君父,微臣私以为,太子出阁之事宜在行过冠礼,百官在奉天门外行五拜三叩之礼之后……” 如果依照礼制去办,正常行过冠礼那就至少是太子十四岁以后的事了,这一拖至少能够拖上八九年。 他这话说的同样很有水平。 虽不反对太子入主慈庆宫,但却希望缓入、慢入、有节奏的入。 这话传出去之后,自然很难当了背锅的弃子,又没有公然与朱厚熜作对,就算朱厚熜心中不满,也不能因此问他的罪。 这也算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选择了。 毕竟这个朝堂又不是朱厚熜一人的朝堂,自绝于朝堂可比略微引起朱厚熜的不满要严重得多…… 话音未落。 “哇——!” “啊——!” “呜——!” 一阵哄闹骤然响起,紧接着便传来了震天的哭声,甚至还能听到一阵一阵声震阙庭的撼门巨响。 “?” 朱厚熜本就因许赞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头,听到这动静眉头又蹙紧了几分: “黄锦,去瞧瞧这是什么动静!” 这一刻,朱厚熜仿佛梦回十七年前的嘉靖三年。 那次也是在文华殿,也是在早朝结束后不久,也是诏谕礼部商议为父母上册文、祭告天地、宗庙、社稷之事,也是与此刻一般无二的动静。 那是“大礼议”最激烈的时刻,史称“左顺门案”。 两百余名朝臣为了逼迫他改变旨意,跪在距离文华殿不远的左顺门外恸哭不起。 他命太监传谕命朝臣即刻退去,这干朝臣却直到中午仍不离去,甚至一个个撼门大哭、声震阙庭。 最终朱厚熜只得令锦衣卫逮捕为首者八人,下了诏狱。 又将五品以下官员一百三十四人下狱拷讯,四品以上官员八十六人停职待罪,因廷杖而死的朝臣就高达十六人。 自那之后,反对议礼的官员才纷纷缄口,“大礼议”总算以他获胜告终,之后这些人就算要闹也只敢小打小闹。 难道这回,这干逆臣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竟又给朕来这一套了? 真当朕的廷杖打不死了人了么?! “……”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闻言则是略微松了一口气,心中多少都有点隔岸观火的心思。 事情终归还是如他们所料闹到了这一步。 如此不论是不得不屈服的翟銮,还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的许赞,亦或是尚未表态的张璧,都减轻了一些压力。 事后无论是对朱厚熜,还是对朝堂,他们都有话可说。 接下来只看朱厚熜如何应对,这就不是他们的事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锦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启禀皇爷,是一众官员围了詹事府大门,正在擂门大哭……” “詹事府?” 朱厚熜一怔。 哦对喽,詹事府府衙就在文华殿隔壁。 这回这些朝臣倒是吃一堑长一智,怕把朕逼急了再来一次“左顺门案”,没敢来胁迫朕,倒直接跑去给鄢懋卿施压了。 这倒是颇为明智的选择。 正因詹事府府衙就在文华殿隔壁,他们擂门的声音和哭声一样可以被朕听见,一样可以向朕表明态度。 但又不必冒朕亲自下场的风险,不小心再搭上自己的性命…… 随后正在小心观察朱厚熜反应的黄锦、翟銮、许赞和张璧四人,就见朱厚熜忽然嗤笑一声: “呵,他们惹谁不好,偏要去惹鄢懋卿?” “来来来,许赞,你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不要受这些琐事影响。” (本章完) 第181章 厂公驾到!【求月票】 第181章 厂公驾到!【求月票】 “琐事?” 黄锦、翟銮、许赞和张璧闻言皆是对朱厚熜的用词感到迷惑。 这事态已经相当于又一场“大礼议”了吧,却被皇上如此轻描淡写的说成是“琐事”? 究竟是我们太少见多怪了? 还是皇上随着年龄的增长,又修了这么多年道之后,心境越来越佛系……不不不,应该是黄老(无为而治)了,修道怎么能修出佛系? 也不对啊,皇上若是真这么黄老,去年又怎会杖毙杨最? 而相对这个略微有失恰当的用词,黄锦心里反倒更关注朱厚熜前面那句“他们惹谁不好,偏要去惹鄢懋卿”。 类似“你说你惹他作甚”的话,皇上已经说过许多次。 虽然这话说的也的确有些道理,强行去惹鄢懋卿的人没几个能全身而退,甚至包括黄锦自己在内。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显然与此前的那些事截然不同。 这可是“汹涌的民意”,是皇爷此前都不得不做出妥协的又一场类似“左顺门案”的事态,鄢懋卿真能应对的过来么? 反正黄锦记得很清楚。 别看皇爷最终是“大礼议”的胜利者,强压下了朝中反对的声音。 但是实际上皇爷也被迫做了不少妥协,比如将父亲称作“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将母亲称作“本生母章圣皇太后”。 “本生”二字实际上只是承认了嘉靖皇帝的生物学父母,但宗法上他还是需要称孝宗为“皇考”,称张太后为“母后”,事实上还是被过继到了孝宗名下,仍是小宗并入了大宗。 而之所以后来还会发生“左顺门案”。 其实就是皇爷做出了如此妥协之后,这些朝臣依旧不肯让步,甚至进一步得寸进尺,才最终惹恼了皇爷,对他们动了真格…… 所以黄锦这回对鄢懋卿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毕竟连至高无上的皇权都不能完全压住的事,仅凭鄢懋卿手里的西厂特权,便能够压得住么? 须知这些朝臣也绝非什么善男信女。 黄锦遥记得,正统年间,就曾发生过一场震惊朝野的“午门血案”。 那时土木堡之变发生不久,群臣满怀激愤,拥至午门请命,要求立刻将误国竖阉王振满门诛灭。 锦衣卫指挥同知马顺奉景泰帝之名前去呵斥群臣,责令退下,结果却被户科给事中王竑率众文官群殴致死,成为了大明朝赫赫有名的朝堂群殴事件…… 如果说这是百年前的事,本朝已经今非昔比。 那么十余年前张璁与桂鄂的遭遇,黄锦至今也依旧历历在目。 当时朱厚熜欲重用二人,召张璁、桂萼赴京,两人来到京城之后,朝中大臣想仿效前朝马顺的故事在左顺门捶死他们,已经制定了极为周祥的计划。 以至于二人吓得连门都不敢出,最后藏到当时还是武定侯的郭勋家里,才躲过了此劫…… 如今鄢懋卿面临的处境。 可比张璁、桂萼那时候严重的多,烈度已经直追当年的“午门血案”。 这可不是嘴皮子耍得好就能解决的困境,也不知道皇上对鄢懋卿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别像马顺一样被人群殴致死才好…… …… 詹事府。 “鄢部堂,你看这……” 一众属官聚在鄢懋卿的值房内,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他们有的人早已年过半百,但也从未经历过类似的事件,更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尤其双方人数还全然不成正比。 对方足有三百余人,其中不乏一些四品以上的官员,不能不小心应对。 这人数已经比“左顺门案”的时候多了,因为这回针对的不是皇上,瞻前顾后的人自然也少了一些,全都敢跑来凑热闹。 而詹事府一共也就四十余人,除了二十余名官员之外,就是二十名连品秩都没有的小吏。 并且也就鄢懋卿这个正三品的太子詹事和两个正四品的少詹事能够与外面那群人说上话,剩下的官员怕是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一旦发生冲突,詹事府肯定占不得一点便宜。 何况众人也都知道曾经发生过的“午门血案”。 当时马顺是锦衣卫指挥同知,还带了披甲执锐的锦衣卫,这都能被一众文官群殴致死,事后还没有一人受到处罚,就那么白白死了。 若是詹事府的人此刻出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 就是詹事府的小吏反应还算比较快,眼见情况不妙便赶紧闩上了大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惊慌,他们这般作态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罢了,此事很快就会传到皇上那里,皇上知道之后自会处置,与我等又有何干?” 鄢懋卿却只是淡然一笑,气定神闲的道, “再者说来,皇宫里又不能携带兵器,仅凭他们手中的笏板,只要我们不开门,他们这辈子也闯不进来。” “午门血案”的事情鄢懋卿自然也知道。 那些文官将马顺群殴致死,起手用的就是笏板,然后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而他们之所以可以得逞的原因,也是因为土木堡质变之后,马顺作为送英宗前去瓦剌留学的宦官王振提拔起来的亲信,已经彻底失了人心,连随行的锦衣卫都不会帮他。 否则锦衣卫一旦拔刀相向,面对一群只有笏板的文官,只需十人出手将能将他们杀个落流水,还能让他们当堂将自己的上司活活打死? “可是鄢部堂……” 太子冼马吕茂才弱弱的道, “下官听闻皇上如今就在与詹事府只有两墙之隔的文华殿,正与三位阁老商议张太后的丧事。” “那不是更好?皇上很快就会派人前来敕令他们离去。” 鄢懋卿依旧是笑, “如果他们依旧执迷不悟的话,诸位可以参考一下十余年前发生的左顺门案,就等着锦衣卫前来拿人吧。” “你们好好想想,他们因西厂……监国特权的事来詹事府府衙闹事,这打的是我们的脸么,这打的分明是皇上的屁股!” “就算我们能忍,皇上也忍不了。” “安心等着吧,皇上自会处置,还轮不到我们出手。” 他前几天就是这么想的,毕竟这特权是朱厚熜莫名其妙下诏给的,又不是他要来的。 而这些朝臣前来闹事,无非也就是想逼迫朱厚熜收回特权,别在他们头顶悬起这样一柄怪吓人的利剑。 因此这第一波,自然是朱厚熜首当其冲。 与他和詹事府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朝臣之所以选择詹事府,其实也不过就是因为今日朱厚熜正在文华殿与三位阁臣议事,一定可以听到罢了。 说起来,他们也是学精了。 跑来詹事府擂门哭嚎,的确比跑去左顺门擂门恸哭要强,至少明面上不是针对朱厚熜,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发生再发生一次“左顺门案”……慢着! 想到这里。 鄢懋卿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朱厚熜不会也这么想,然后顺势做甩手掌柜,对此事不闻不问吧? 以他对朱厚熜的了解,尤其是这个大傻朱这回强行将西厂特权塞给他,将他放在火上炙烤的尿性……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而且很大! 这算什么? 两方交战,战场却在我詹事府?! 耻辱! 勿忘国耻,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便又打乱了鄢懋卿的计划。 他现在才从黄锦那里要来了一处合适的庄园,还没有完成改造,正式开始奉旨沽名钓誉。 这种情况下一旦参与到与朝臣的争斗之中,这回必定要替朱厚熜将这口锅背结实,在朝野之中引来铺天盖地的骂名,那他的计划也将在还没开始的时候便胎死腹中。 也是因此。 这三天他才命詹事府官员、尤其是执事堂的官员暂时按兵不动,等他完成了计划之后,再名正言顺的行使特权。 只要这一步计划能够顺利推行下去。 以后詹事府再去办事,可就不一定是网罗罪名、排除异己、迫害忠良了,也可以是顺应民心、为民除害、惩奸除恶…… “……”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担忧,但鄢懋卿还是对朱厚熜怀有最后一丝希望。 寄希望于朱厚熜起码还是个人。 所以他决定还是先略作等待,至少再给朱厚熜半个时辰的反应时间,以此来确定朱厚熜对待此事的态度。 而他也借这段时间提前做些安排,做好两手准备,免得到时候陷入被动…… 于是半个时辰后。 “大傻朱,你不是人,你没有心啊!” 鄢懋卿彻底明白了,他就是个傻叉,所以半个时辰前才会对朱厚熜心怀一丝希望,幻想朱厚熜会出手解决此事。 后世的网友们不用再争了! 我鄢懋卿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 明之亡,就是亡于大傻朱! 大明这艘大船,就是从大傻朱开始漏水的! 卑鄙、无耻、下流,不当人! 我要交代我的子孙,将这些话当做我的墓志铭,刻在我棺盖内侧,给后世考古留下线索! 既然如此……也只能放弃幻想,准备战斗了…… …… 片刻之后。 透过门缝向往看去,可以看到此刻虽然仍有一小撮人留在擂门恸哭,但力道和声音已经大不如前。 大部分人则在门外就地静坐,以此来表达抗议。 毕竟烈日当头,哪怕已经入秋,也没有人挡得住日头炙烤,而人又不是机器,如此擂门恸哭,体力消耗自然不小。 就在这时。 “吱嘎!” 詹事府门内的门闩被迅速取下,紧接着大门迅速敞开。 猛然有数人冲出,不待外面的朝臣反应过来,一把薅住正在擂门恸哭的几名朝臣便抓了进去。 “???” 外面的朝臣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来准备冲上前来营救。 却又听“咣当”一声。 詹事府的大门早已牢牢关上,里面随即传来门闩插上的声音。 “尔等怎敢肆意抓人?!” “速速放人,否则我等与詹事府势不两立!” “王法何在?!天理何存?!” “奸臣当道,可敢出来与我等当面对质……” 朝臣们瞬间全部涌向詹事府大门,一边奋力拍打着门板,一边群情激奋的怒骂。 他们之中有人已为官多年,经历过不少事。 却还是生平头一回见有人在官场上,尤其是在处置这种公众事务的时候这般不讲武德,简直脸都不要了! 与此同时。 鄢懋卿却顺着一个临时拼凑出来的梯子,不紧不慢的爬上了詹事府府衙的墙头。 “?” 注意到墙头忽然爬上来一个人,一众朝臣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怒骂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然后就又被他手中拿着的一个喇叭形状的物件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 正当他们感到疑惑的时候,却见鄢懋卿咧嘴一笑,已经将那喇叭罩在嘴上,开口大声问道: “诸位是没吃饭么,哭丧没力气就算了,骂人也没力气,还做什么直臣诤臣?” “???!!!” 一众朝臣闻言顿时又胸口一闷,怒目而视。 这人说话怎能这么贱,一开口便令人气血翻涌。 有人气愤之余,咬着牙诘问: “你是何人,安敢如此张狂无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鄢懋卿是也。” 鄢懋卿笑了笑,大大方方的说道, “你们骂我,那是因为你们还不了解我,等你们足够了解我之后……” “了解你又如何?” 在鄢懋卿故意的停顿中,竟还有人配合追问。 “……你们只会想打我。” 鄢懋卿赞赏的看了那人一眼,笑呵呵的点头。 “打他!” 当即有人气急,奋力掷出手中的笏板。 紧接着一众朝臣亦是有样学样,纷纷气愤的将笏板掷出。 可惜鄢懋卿早有准备,轻轻一个“小布什躲”便轻松闪过,接着往墙后一缩便躲过了所有的笏板。 如此等待片刻。 还有刚才没来得及掷出笏板的朝臣摆好了架势,只等鄢懋卿露头就来那么一下。 却见鄢懋卿始终不再露头,终于有人忍不住又骂: “鄢懋卿,够胆你就出来!” “呵呵呵,自然够胆,我就喜欢你们这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样。” 鄢懋卿的声音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竟是鄢懋卿不知何时已经命人移动了梯子,换了个地方又冒出头来。 “受死!” 又是一波笏板攻击,再次被鄢懋卿灵巧的缩头躲过,笏板纷纷落入詹事府院内。 而这些笏板则都被院内的詹事府官员和小吏逐一收了起来。 明朝官员的笏板上不会刻下姓名,但却会在背面刻下官职、爵位或品级等简要信息,而这些信息也足以锁定一名官员的具体身份。 “奸贼!” “放人!” 如此再有两波过后,大部分朝臣的笏板已经尽归詹事府所有。 “放人的事便不劳诸位操心,这几个人我会细细的拷问,慢慢的炮制。” 此时鄢懋卿再露出头来,面色却已莫名变得阴沉,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就连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诸位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詹事府兼领监国事,总稽察刑狱之权,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依《大明律》,尔等殴打皇上制使,未伤未死,杖一百!” “皇宫内殴打官员,则无论有无伤害,杖一百。” “如此算来,尔等每人应杖两百。” “我虽不知道尔等姓甚名谁,但你们笏板上的刻字自可确认身份,可谓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在下衷心希望,尔等都是能够挨过两百廷杖不死的硬骨头。” “所以尔等一定要将詹事府围好,围到宫禁时分不得不散去为止,如此尔等或许还有机会留下遗书。” “因为我一旦能够走动,便将立刻责令锦衣卫上门缉拿,连夜对尔等监督行刑!” “尔敢!” 话音刚落,一名发须白的老者已经怒目而视,颤巍巍的指着鄢懋卿大声斥道, “你如此乖张暴虐,残害朝廷命官,难道便不怕引来众怒,留下千古骂名么?” “呵呵呵呵。” 鄢懋卿闻言大笑起来,摇着头道, “我没惹你们任何人,这特权虽在手中数日,亦未曾滥用一次。” “甚至没有一日不想着如何使皇上收回成命,不是一样遭尔等愤恨,一样受尔等谩骂,一样被尔等围了府衙?” “嘿,我与你们说这些作甚,反正尔等只是些人云亦云的应声虫罢了,不想听,也听不懂。” “既然横竖都是如此,我也什么好顾虑的了。” “至少没有了你们,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耳朵应该能清净一些,詹事府的同僚也不必再受这窝囊气。” “你们想要一个西厂厂公,现在你们得到了,应该高兴才是。” (本章完) 第182章 你不做厂公谁做厂公?【求月票】 第182章 你不做厂公谁做厂公?【求月票】 “……” 听了鄢懋卿的话,最先有所触动的,竟是院内詹事府的一众官吏。 他们一个个望着鄢懋卿那站在梯子上,一边耸动着肩膀大笑,一边却又微微摇头的背影,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他们看不到鄢懋卿此刻的表情,亦摸不透鄢懋卿此刻的心思。 但结合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他们从这个背影中看出了万般的无奈…… 是啊。 皇上虽然给了詹事府堪比西厂的特权,但是詹事府又何时使用过这项特权? 詹事府里也并非全是忠臣,既有一心只想惩奸除恶、重整吏治的正直之人,也一定有心怀鬼胎,欲借特权以惩奸除恶之名谋取私利的奸邪小人。 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但是绝大部分詹事府官吏,这几日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若非鄢懋卿这个上司始终压着,命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否则严惩不贷,只怕詹事府早已如同曾经的西厂一般,在朝堂中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倘若果真如此,这些人今日来的多少还有些道理。 可是现在,詹事府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还不是一样成了众矢之的,引来这些朝臣的谩骂与围困? 这一刻。 无论是詹事府的官吏无论心性如何,无论是正直之人,还是奸邪小人,心中都涌现出了相同的委屈。 或许是应该做些什么了,这是詹事府的立足之战! 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退让,否则即使手握至高特权,詹事府也休想在朝堂之中抬起头来,今后岂不任人拿捏! “景卿贤弟,让他们仔细瞧瞧你在鞑靼人面前的风采!” 高拱攥紧了拳头,望向鄢懋卿的目光中透出坚定与期待。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治军如此,治人亦是如此,牛笔山人,做吧,责任我与你一同承担!” 沈坤身上散发出一丝平日深藏的铁血,他祖辈皆是军籍,自幼文武双修。 “鄢部堂,今日便告诉他们知道詹事府算什么东西……” 孔简、陈英达、李成志等一众此前被鄢懋卿划入讲读堂的官员,亦是不自觉的绷直了身子。 “小姨夫,你早该如此,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严世蕃肥胖到没什么褶子的脸上,隐隐发出丝丝红光,独眼中闪烁起了奕奕的神采, “虽然詹事府这干蠢材恐怕帮不了你太多,但是不必忧心,外甥我这回一定全力助你!” “鄢部堂,这回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吕某人绝不再向皇上密报一字,这是咱们詹事府自己的事……” 甚至就连屡次前往乾清宫告密的太子冼马吕茂才,都咬着牙在心中暗自起誓…… 除了鄢懋卿之外,谁都未曾意识到。 仅是鄢懋卿几句话的功夫,非但瞬间震慑住了院外的一众朝臣,亦在顷刻之间将整个詹事府拧成了一股绳,出现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 “……” 院外的一众朝臣也随之陷入了沉默。 詹事府加在一起一共四十余名官员小吏,此前都无法做到同心同德。 何况这些本就鱼龙混杂、各怀鬼胎的朝臣,这里面多的是滥竽充数的人,也多的是拱火闹事的人,还有更多明哲保身、沽名钓誉的人。 若非这回是来找詹事府的事,而并非像此前大礼议中的“左顺门案”一样直指皇上,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多人。 毕竟这回可是一下三百多人,而“左顺门案”中在左顺门跪请世宗改变旨意的人,才只有两百余众。 这种规模的对比,已经可以看出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人心怀鬼胎。 何况此前“左顺门案”的时候,还有把持朝政多年、又有从龙之功的内阁首辅杨廷和在位,而那场抗议活动亦是杨廷和的儿子杨慎牵头号召。 而这回呢? 即使鄢懋卿尚未来得及一一确认他们的身份,亦知如今朝中根本就没有人拥有杨廷和当时的能量与声望。 没有真正的大佬牵头号召,滥竽充数的朝臣比例又如此之高。 现在到了考验他们“真有一头牛”的时候,你能指望他们真正做到团结一致? 这就是他们忽然没了声音、互相开始左顾右盼的原因。 因为除了少数几个愚忠耿直的朝臣之外,大多数人内心已经开始动摇,谁也不愿真正为此付出代价,哪怕只是可能付出代价。 甚至有人已经心生退意。 尤其是少部分此前并未掷出笏板,甚至根本就没有携带笏板的朝臣。 他们不想继续暴露,免得被鄢懋卿记住。 因为鄢懋卿已经把话挑明了,此刻他们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个太子詹事,而是一个准备行使特权的西厂厂公。 西厂厂公究竟是做什么的,谁会心里没数? 就在这时。 一个身着绿色朝服、胸口补子为溪敕的官员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直视着鄢懋卿的眼睛,正色问道: “你方才说,你没有一日不想着如何使皇上收回成命,此话你如何证明?” “你又是何人?” 鄢懋卿目光微冷,反口问道。 这朝服就是个七品文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极有可能是个给事中。 如果对面是个滥竽充数的官员,大抵不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如今再被鄢懋卿询问身份,如果不是已经将笏板丢进詹事府院内的话,自然也不敢正面回答。 “如鄢部堂一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现任行人司右司副,赵贞吉。” “你就是赵贞吉?” 鄢懋卿微微一怔,上下打量着这个三十来岁的七品文官。 此人也不是个一般人,日后也是要入阁成为阁臣的,不过还要等到下一朝隆庆年间。 而且在后世的那部电视剧中,他其实是被黑的最惨、也最冤枉的一个人。 因为电视剧里的杜撰人设,使得他一度被后世网友认为是整个剧集中实至名归的“大明不粘锅”。 但真实的历史其实并非如此。 鄢懋卿查过资料,赵贞吉是个比高拱脾气更加暴躁的人,为人好强,容易发怒,甚至从不审时度势。 就这么说吧,从嘉靖这一朝开始,一直到下一朝隆庆年间。 此人几乎把历任内阁首辅得罪了一个遍,先是严嵩,然后是徐阶,还有后来的高拱、张居正,他都曾不给任何面子的据理力争,坚持己见,一旦发起脾气来连上司的面子也不给,直接直呼其名。 直至最后被高拱给收拾了,致仕回乡养老。 最终在穆宗驾崩之后,因哀毁过度而患嗽疾,于家中端坐而逝…… 也是因为这个性格,他的仕途十分坎坷。 早在嘉靖十四年乙未科殿试的时候,担任读卷官的左都御史王廷相称赞他的殿试答卷,可与汉朝贾谊的《治安策》相媲美,内阁也将其拟为一甲第二名。 结果朱厚熜看过他的殿试答卷之后,不喜欢他在答卷中写的几句大实话,于是坚持将其置于二甲第二名。 就因为如此草率的原因,赵贞吉失去了成为新科榜眼的机会。 不过没过多久朱厚熜就又后悔了,优先将其钦点为了庶吉士。 然后学成三年散馆的时候,赵贞吉留任为翰林院编修,于是又上一道反对朱厚熜沉迷玄修、荒疏朝政的《乞求真儒疏》,因此惹恼了朱厚熜,不得不请假回乡治学。 再接下来,赵贞吉的仕途虽然依旧坎坷,但纵观整个过程,就有点像现在的鄢懋卿的另一个翻版了。 几年后他出教司礼监,后来又升任詹事府右中允,管国子监司业事。 随后便是詹事府左德谕,户部右侍郎,直至到了朱厚熜驾崩之后,进入隆庆元年,出任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事。 再到隆庆三年,以礼部尚书入阁,继续协管詹事府事,掌都察院事,加太子太保、荣禄大夫,赐蟒袍、鸾带…… 总之,中间起起落落,却也参与了许多大事。 比如鞑靼人南下掳掠,直逼京师的“庚戌之变”。 彼时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只有他一人敢奋袖大喊,直抒己见。 再比如后来的“隆庆和议”,他亦是功不可没。 在这些事件中,赵贞吉都能在纷乱时局里冷静审视国情时势,务实地作出利国利民的精准决断。 也是因此。 尽管在嘉靖一朝中,他的仕途极为坎坷。 却也始终受到朱厚熜惦记,屡次贬黜都因朱厚熜一句“赵某何在”,令吏部官员不得不重新举荐拔擢。 而在得知朱厚熜驾崩的消息之后,赵贞吉也失声痛哭,长叹一声“先帝知我”…… 说实话。 这种奇奇怪怪的君臣情谊,一直以来都是鄢懋卿无法理解的。 一个抖s,一个抖m,宛如一场又臭又长的虐恋。 何苦来哉,有病? 如果非要从两人之间选出谁病的更重的话,鄢懋卿觉得一定是朱厚熜,简直病入膏肓。 既然喜欢人家,干嘛不对人家好点? 神经病! “鄢部堂还未曾正面回答下官的问题,你果真没有一日不想着如何使皇上收回成命?” 赵贞吉点了点头,依旧盯着鄢懋卿的眼睛,紧接着又问了一遍。 “呵呵,此一时,彼一时。” 哪知鄢懋卿闻言忽然又咧嘴笑了起来, “今日受尔等这般欺辱,祸及詹事府同僚,我已经不需要再想了,是你们替我做出了选择。” “斗争一旦开始,再想结束就不是你们一厢情愿的事了,除非我也同意!” “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当我詹事府是什么地方,当皇上的圣旨是什么东西?” “街边的公用旱厕咩,擦屁股的草纸咩?!” “我是谁?是残酷暴虐的西厂厂公?还是辅佐储君监国的太子詹事?全由你们决定!” “行刑!” 话音刚落。 “啪!啪!啪!……” 詹事府院内随即响起了阵阵打板子的声音,期中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哀嚎,无比清晰的传入院外的一众朝臣耳中。 有人已不可避免的面露恐慌之色。 甚至还有人不动声色的向后退却,藏于一众朝臣身后准备伺机溜走。 “鄢懋卿,你!” 赵贞吉闻声则是目眦欲裂,一听开口的音量便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也的确还有一小撮人不退反进,上前一步站到了赵贞吉身旁,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准备一同声讨鄢懋卿。 “我知道!!!” 拿着喇叭的鄢懋卿却又适时用更高的音量将他们打断: “我知道,你们之中尚有些人并未向我投掷笏板,亦有一些人并未携带笏板,以为可以侥幸避过我的缉拿。” “不过不必忧心,宫门侍卫自会认真记下你们每一个人的出入记录。” “自此刻起,除了被皇上召见的三位阁老,所有离开皇宫的官员皆在缉拿之列。” “我将确保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宁死不屈的气节和共同进退的决心,也助你们心想事成,坐实了我这西厂厂公的恶名。” “……” 一听这话,原本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朝臣面色都已发白。 因为此时此刻,任谁都听得出来,鄢懋卿心思如此缜密,显然是已经认真了,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就在这时。 “厂公!呸呸呸!部堂,有人……快不行了!” 院内忽然传来一个小吏的禀报。 “打了多少杖?” 鄢懋卿微微偏头,淡淡的问道。 “回禀部堂,才打了二十六杖……” “泼醒了继续打,依《大明律》扰乱宫廷秩序之罪,就算咽了气也要打足一百杖。” 鄢懋卿冷声说道,随即又回头看向一众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面色更加难看的朝臣, “此刻正在受刑的几人,无一不是与你们志同道合的同僚,在你们静坐歇息的时候,他们仍在奋力擂门恸哭,不知你们是否感同身受?” “我倒也不是不能大发慈悲,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不过他们能不能活,却要由你们来决定。” “拿来!” 说着话的同时,鄢懋卿从院内接过几条小吏递来的廷杖,逐一从院墙上扔了出去,似笑非笑的审视着一众朝臣: “若你们一人挨上一杖,应该可以替这几人打完剩下的廷杖,我便答应不再对他们用刑。” “!!!” 听到这话,院内的严世蕃当时就不淡定了,目光灼灼的望向鄢懋卿。 厉害了我冒青烟的小姨夫! 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心中的楷模,你不做厂公谁做厂公? 我只想过杀了他们的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还要诛了他们的心。 此刻他们若是替这几人受了剩下的廷杖,好歹还能不因此事留下道德污点,却也让詹事府在此事中完全占据了上风! 倘若有人不愿站出来代受廷杖,那便证明他们皆是罔顾同僚性命的明哲保身之人,此事便将成为他们一生都洗不净的道德污点,这些人也将被视作一群没有节操的乌合之众,他们的政见主张还有何说服力? 只是有一件事严世蕃一时没看明白。 鄢懋卿扔出去这几条廷杖又是什么意思? “鄢部堂的意思是……我们自己打?” 外面已经有朝臣望着从院内扔出来的廷杖,试探着问出了严世蕃心中的疑问。 “詹事府如今人手不足,请便。” 鄢懋卿无所谓的道。 (本章完) 第183章 朕一时没防备住【求月票】 第183章 朕一时没防备住【求月票】 “???” 一众詹事府官员闻言亦是同时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望向鄢懋卿。 他们实在看不透这位部堂究竟是有多大的脑洞,才能产生如此……惊为天人的想法,竟打算让这些个打上门来的朝臣自领责罚? 要知道外面这些朝臣之中,至少有一半是平日里傲气凌人、自视甚高的御史和给事中。 而这些御史和给事中之中,又不乏有那么一小部分将名声与骨气看的比性命更重要的耿直之人。 想让他们互相执杖自领责罚,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此时此刻。 高拱对于此事却持有不同的看法,只见他目光陶醉的望着鄢懋卿那站在梯子上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期待: “对对对,景卿贤弟,感觉完全对劲了,当初你在俺答王庭时就是现在这个状态!” “那时我与沈炼也是他们现在的状态,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惊为天人。” “但是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令人失望,你说出来的话无论多么不可思议,最终都一定会一一实现,须臾之间化腐朽为神奇!” “这回你也一定是胸有成竹!” “来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震撼我,惊艳我,征服我!” “……” 众人自然不会知道,这非但是鄢懋卿给外面这群朝臣量身打造的非典型“电车难题”或“两船实验”,同时其中还暗含了“破窗效应”和“从众效应”。 “电车难题”或“两船实验”自然不必多说,本质就是一次针对道德的拷问。 而这群前来闹事的朝臣,无非也就两种人,一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正义之士,另外一种就是沽名卖直的虚伪之徒。 这两种人混的圈子高度重合,只要不想在这个圈子里社死。 就能且只能被裹挟着代受一记廷杖,哪怕是互相执杖自领责罚,也不得不咬牙承受。 而这一记廷杖一旦受了,就又陷入了“破窗效应”的泥潭。 一记廷杖是廷杖,被鄢懋卿依《大明律》安在他们头上的二百记廷杖也是廷杖。 从某些方面上来说,除了数量上的区别,其实传出去之后产生的影响并无不同。 至少对于这些朝臣中的那相当一部分沽名卖直的虚伪之徒而言,没有太大区别。 在这些虚伪之徒心中,如果可以自领两百廷杖的责罚,而不是等鄢懋卿领着锦衣卫去打,起码互相之间可以不下死手,那就等于捡回了一条性命,这在他们看来绝对是赚到了。 而保住性命的同时,又骗到了可以用来沽名钓誉的廷杖。 还能以受害者的身份换取同情,从而完美掩饰自己的贪生怕死。 甚至事后还越发有了攻讦鄢懋卿、发动舆情胁迫皇上收回成命的正当理由! 这简直就是一件一举四得的好事,自是求之不得! 因此这些虚伪之徒一定会尽力让这件事办成,而且还会试图让更多的人与他们一同接受,得到更多的认同。 这就到了“从众效应”发挥作用的时候。 人类的本质就是应声虫,只要有人牵头推动,便一定会有更多的人受其影响顺势而为,正如他们今天来詹事府闹事一样。 尤其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自然更容易从心的顺势而为,倾向于趋利避害。 毕竟能活下去,谁又会真想去死呢? 当然。 鄢懋卿也知道,这些人中一定会有一部分人宁死不屈。 他们可以咬牙接受那一记救人的廷杖,却宁死也绝不接受那两百廷杖责罚之后的忍辱偷生。 但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绝对是极少数。 否则在此前“大礼议”的时候,朱厚熜便不可能只打死了十六人便大获全胜。 而之前朱厚熜执意退隐的时候,更不可能只打死一个人,便压住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声音。 针对这些真正宁死不屈的直臣诤臣…… 鄢懋卿则还为他们量身定制了另外一套计划。 正如他刚才所说,如今詹事府忽然领了西厂的职责,人手的确捉襟见肘。 而他才和朱厚熜要了一套庄园,要推进自己的沽名钓誉计划,也正需要他们这样的人才!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那我们的那两百廷杖,是不是也可以……” 果然有小聪明鬼已经主动钻进了鄢懋卿设下的套索之中,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只是刚说了一半,他就感觉这个问题问的有失“气节”,连忙又闭上了嘴巴,有些尴尬却又做出一副理中客的姿态,对看过来的人解释: “我就随口一问,绝非是怕了他!” “不过诸位也是知道的,咱们之中还有不少上有父母卧病在床,下有小儿体弱多病的同僚。” “咱们自己的性命虽不足挂齿,但也不能全然不考虑一些同僚的实际情况,若因此牵累了父母妻子,亦非君子所为。” “……” 没有人对此人的发言发表评论,只是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真正的直臣诤臣不可能不顾个人情况强迫每一个人守节,甚至不愿牵累任何人,否则便称不得直臣诤臣。 而沽名钓誉与滥竽充数的人,则只会觉得此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他们甚至希望他能代表他们再多说几句,给自己铺设出一条更宽敞的台阶顺势而下。 毕竟越是他们这样的人,就越是惜命,越不敢赌鄢懋卿今夜会不会公然率领锦衣卫上门制造血案,拉他们一起陪葬…… 然后就见鄢懋卿一边百无聊赖的扣着指甲,一边依旧是那副无所吊谓的语气,淡淡的说道: “若你们能在这里自罚了那两百廷杖,倒也省了我连夜上门缉拿的力气。” “不过我只给你们五个数的功夫考虑,若你们在五个数内开始自罚,又能秉公无私,便由得你们。” “若五个数之后仍未开始,便只好由得我了……” …… 文华殿。 其实朱厚熜与翟銮、许赞、张璧三人的这场碰头会早就可以结束,也早就可以起驾返回乾清宫了。 但朱厚熜却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自己耗在文华殿不走,也将翟銮、许赞、张璧三人扣在这里陪同。 他其实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此事的结果,看看鄢懋卿这回究竟又能玩出什么新样来。 同时又带了那么点向翟銮、许赞、张璧三人显摆“宝物”的心思,哪怕是朱厚熜这个天子,也难免带有一些男人特有的幼稚心性: “唉唉唉,你们三个怎么知道朕捡到宝了,朕可什么都没说呦?” 当然,这其中其实也暗含了一些帝王心术。 他此前为何要让这三个人听到夏言即将回来了,此刻便为何要让这三个人知道他捡到宝了。 鲶鱼效应嘛……虽然这个时代没有这种说法,但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黄锦,外面已经有些时候没传来动静了吧?” 朱厚熜正与翟銮、许赞、张璧三人说话,忽然做出一副蓦地想起什么的神态,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问了一句。 “……” 翟銮、许赞、张璧三人闻言眼观鼻,鼻观心,为免受到迁怒谁也没敢接茬。 内阁既是朝臣的领头羊,又在皇上与朝臣之间承上启下,发生今日这件事就算不是责无旁贷,也多少有那么点难辞其咎的干系。 同时他们心中也带着些许疑惑。 在他们的认知当中,这些朝臣的战斗力绝不止于此,才开始这么久应该连保留节目都还没有真正祭出,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安静。 这种情况有点不太寻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今日都没有吃饭呢…… “回皇爷的话,的确比此前安静了不少。” 黄锦自然知道朱厚熜在问什么,连忙躬身答道。 朱厚熜摆了摆手: “去看看如今究竟是何情形。” “奴婢遵旨。” 黄锦闻言快步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着前往詹事府查看。 其实此刻他的心中也同样颇为奇怪。 亲身跟在朱厚熜身边经历了那么多大事,他自然也知道这些朝臣什么操行。 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些朝臣基本都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只要闹起来,不到宫禁时分或是像皇上一样直接暴力镇压根本没完。 而且越是好言相劝,越是责令他们退下,他们便越像是人来疯一般,闹得越发泼妇。 眼下还不到晌午,皇上也还在文华殿,他们的确没有理由这么快安静下来…… 带着这样的疑问,黄锦快步穿过了文华殿正门的步廊,又绕过了文华殿东南角的精一室,终于放眼向詹事府大门与徽音门相交的那片小广场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 “欸?!” 黄锦随之发出一声怪叫,眼睛不由瞪得滚圆。 然后他又立刻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用力揉了揉眼皮,再次睁眼望去。 “欸?!这、这、这是……” 黄锦再次使劲闭眼睁眼,睁眼闭眼,如此反复数次。 只因眼前的情景太过魔幻,使得他哪怕再三确认,也还是担心自己一时眼,回去向朱厚熜禀报时不慎欺了君…… …… 一刻之后。 “方才与你们说到了苏轼……” 朱厚熜一边等着黄锦回来禀报,想着这回为何去了这么久,一边还在装腔作势与三个阁臣没话找话, “朕记得苏轼的《大臣论》中有这么几句话,曰:‘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也上下相蒙,弊成而不敢言,此谁之过欤?’,你们三人以为如何?” “君父恕罪!” 三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颤,连忙伏跪在地, “君父明鉴,微臣虽昏聩迟钝,愚笨失察,但也决不敢欺瞒君父!” “今日之事的确突然,臣等也被这些人蒙在鼓里,否则定当极力阻止,事先向君父禀报!” 只因朱厚熜引用的这几句话,是苏轼批评朝廷大臣堵塞言路、欺瞒君主,直指其为国家乱象根源的言论。 朱厚熜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很难不令他们认为,这是在正面诘问他们与今日之事的关系。 三人之中最惶恐的人自然还是翟銮。 朱厚熜不久之前提及他那两个儿子疑似科举舞弊的时候,便提到了苏轼、苏辙兄弟,如今再提苏轼,难免给他一种又在故意点他的意思。 “欸?” 朱厚熜听到三人告饶亦是一怔。 他方才分神想着詹事府的事,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此刻回过神来略微一想,方才明白这三个人为何吓作这副模样,不过……不愧是朕,分神之间都能凭着本能这般敲打他们! 心中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紧随着声音黄锦已经迈着小碎步跑入殿内,也顾不上去管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跪着是什么情况,一个滑跪便气喘吁吁的报道: “皇、皇爷,詹事府之围已解,那干朝臣正在詹事府门外挨板子!” “???”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闻言心中一疑,一时竟忘却了刚才那不可谓不重的敲打,不自觉的抬起头来望向黄锦。 什么情况啊这是? 除了皇上之外,谁敢下令打这些朝臣的板子,难道不怕自绝于朝堂? 难不成是刚刚才被皇上赐了西厂特权的鄢懋卿? 那也不可能啊…… 这回的事态如此严重,怕是已经不亚于当年的大礼议,哪怕毫厘之失,亦有可能引得朝堂鼎沸,社稷震荡! 何况如今皇上就在文华殿,鄢懋卿就算有西厂特权,也不该不经禀报便如此胆大妄为,否则恐有僭越之嫌。 既有僭越之嫌,又可能引发严重后果,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鄢懋卿究竟懂不懂为官之道啊? 然后他们就见朱厚熜亦是颇为意外,立刻站起身来疑惑问道: “朕尚未命锦衣卫前去处置,就凭詹事府那点人手,如何能够打了那干朝臣的板子?” “皇上恕罪,怪奴婢一时心急没有说清楚。” 黄锦连忙又道, “不是詹事府的人打朝臣的板子,是朝臣们手持廷杖互施杖刑,鄢懋卿和詹事府的人连门都没开,只一个个趴在墙头上监督计数。” “你说什么?!” 朱厚熜一时没防备住,竟一嗓子有失威仪的破了音。 “哈?!”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亦是脖子一撤,一时忘我失仪,喉咙里不自觉的发出一声怪叫。 (本章完) 第184章 我和皇上爬过墙【求月票】 第184章 我和皇上爬过墙【求月票】 “皇爷,千真万确,皆是奴婢亲眼所见!” 黄锦就料到朱厚熜听罢之后会有如此反应,毕竟他刚才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亦是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硬是把眼睛都揉红了,眼皮子都眨酸了。 才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才敢跑回来向朱厚熜禀报。 否则这回又怎会耗时如此之久才跑回来复命? 毕竟这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想当年“大礼议”的时候。 皇上命人敕令朝臣退去不成,盛怒之下只命锦衣卫将为首八人打入诏狱以示警告,便立刻引得这干朝臣群情激奋,反倒令事态更加不可收拾。 这才逼得皇上不得不化身暴君,将五品以下官员全部下狱拷打,将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停职待罪。 甚至最终皇上也还是不得不留了手,最终的结果也是只罚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打死了十六个不怎么重要的底层言官,压住反对声音的同时将事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皇上虽然赢得了“大礼议”的胜利。 但是要说是不是完全胜利……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在那之后,皇上为了推行新政,召张璁和桂萼入京时。 这些朝臣还是敢闹,甚至敢公然策划“午门血案”。 这回皇上重新振作起来,看样子是打算利用鄢懋卿做些事情,说不定又有心推行新政。 这些朝臣立刻又闹了起来,竟趁着皇上在文华殿议事的时机,将隔壁的詹事府围了…… 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这些朝臣的目标是谁,他们针对的是鄢懋卿和詹事府么,他们针对的分明还是皇上,这就是在打皇上的脸呢! 可是就是这样一群胆大包天、敢扯龙须的朝臣。 如今到了鄢懋卿面前,居然像是一群纯洁的小绵羊一般,乖乖的趴下挨板子? 甚至还不用鄢懋卿和詹事府的官吏动手,手持廷杖互施杖刑?! 这事说出去,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谁敢相信?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黄锦都怀疑鄢懋卿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控制人心的邪术,控制了这些朝臣的心智…… “咳咳……” 听到黄锦的声音,朱厚熜终于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又故作淡定的道, “你可打听清楚了,这些朝臣为何如此?” 说着话的同时,朱厚熜还用余光瞟了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一眼。 看到三人亦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惊愕神态,直到此刻似乎都没缓过神来,一眼看过去甚至还显得有些痴呆,他这心中顿时平衡了不少。 “回皇爷的话,鄢懋卿与许多朝臣都认得奴婢,奴婢一时不知该不该现身,因此没敢上前质询。” 黄锦叩首答道, “不过奴婢回来的时候特意在周围寻摸了一圈,寻得一处可以听清他们说话,又可隐于暗处观察其动向的去处……” 黄锦到底还是了解朱厚熜的。 同时他又刚从前几日鄢懋卿“抄家三位国公”的事中学到了一点“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立功”的高明手段,这回已经开始活学活用。 真是的,谁还没有一颗积极进步的心啊? 他虽然自朱厚熜年幼的时候就在兴王府伴读,这些年也深得信任,不仅贵为御用太监,还兼掌内官监印。 但试问谁不知道,在太监的职场规划中,司礼监才是至高圣地啊? 如今皇上已经登基二十年,他与皇上如此亲近,依旧没能升任司礼监太监,的确是得从自己身上好好找找原因…… “真是朕的好奴婢!” 朱厚熜闻言目光一亮,当即喝道, “即刻引朕前往这个去处,你们三个也一道跟来!”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此刻才终于缓过神来,却依旧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甚至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梦如幻。 不过在摸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敢公然忤逆朱厚熜,同时克制不住心中也抓耳挠腮的惊疑,于是连忙叩首: “微臣遵旨……” “奴婢遵旨!” 黄锦则心中狂喜。 他服侍了朱厚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直白又情感强烈的赞赏……鄢懋卿的手段果然高明! 这一刻,黄锦终于明白皇上为何要让鄢懋卿去给辅导太子了。 鄢懋卿简直浑身都是宝,哪怕从他身上学来那么一捏捏东西,都令人受益匪浅! 只是…… 怕也只可从他身上少学一点,万不可学的太多、学的太像。 黄锦不由又想起前些日子皇上被鄢懋卿气到险些卧病在床的事。 这也就鄢懋卿是个与皇上非亲非故的臣子,倘若换做是皇上最在意的太子做这些事,恐怕……不是有点废太子,那就是就有点废皇上了吧? …… 神祠。 这是一个紧邻詹事府修建的独立宫园。 园中香火气息弥漫,百年古树参天,即使白天也显得有些阴冷。 这里平日里只有四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驻守续香,对于许多上了年纪的太监来说,是个使钱都挤不进来的养老去处。 詹事府那边的动静,这里听得最清楚,自然早就惊动了四个老太监。 此刻他们也搬来了神祠里用来清扫神相的梯子,凭已经不怎么灵便的腿脚爬上了墙头,正探着身子一边向詹事府的方向张望,一边啧啧称奇: “嘿!这年轻人!啧啧啧!” “老奴也算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宫里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可今儿这稀奇事是真令老奴又开了眼界!” “唉唉唉,你们快看,那边那俩六品官怎地还急眼了,下手没个轻重!” “这些个当官儿的哪干过这事,怕是连打、用心打和着实打的力道都把握不住,谁吃了疼能不急眼?” “嚯——那边假打被詹事府的人看出来了,又得重打。” “我早就看出来那俩是假打,他们握杖和发力的手法就不专业,你得这么打才能动静又大还不伤筋动骨,看起来才似真实假……嘿哈!” 说着话的同时,那个老太监还松开扒在墙头的双手示范了一下,以至于梯子一晃,险些从墙头上掉下来。 旁边的老太监顺势扶了一把,皱着老脸揶揄起来: “行了吧你,你这一把老骨头跌下去,热闹没看成,你自己倒成热闹喽……” “你俩别吵吵了,安心看会热闹得了。” “我跟你们说,今儿个这事指定没完,你看那边那些个人,那都是死不服软的,我还真不信这个年轻詹事敢拿他们如何,难不成还真给弄死了?” “老奴倒觉得那些人反倒好说,最不好对付的其实是这些挨了打的官员才对。” “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也不好好想想,这些当官儿的干什么来了,这回他们挨了打,岂不是越发坐实了这个年轻詹事掌握特权的危害?” “这事回头传扬出去,只怕不光是朝里闹,坊间怕是要闹的更大。” “老奴怀疑这些当官儿的根本就是顺势而为,经过这件事,这年轻詹事的名声一下就坏了透了,皇上不还是一样得把那西缉事厂的特权给撤回去,否则如何平息事态……” 正当几个老太监聊得口沫横飞的时候。 “梆梆梆!” 下面传来敲梯子的声音,几人不耐的扭头向下看去,却见下面站了一个身着斗牛袍的中年公公正瞪着眼怒目而视: “乱嚼舌根,滚下来!” “黄公公!” 有人瞬间认出了黄锦,几个人顿时吓得面色煞白,却又见黄锦身后还站着四个人,一个身着皮弁服,三个一身绯袍…… 一个黄锦已经足以吓到他们肝颤,没想到皇上竟然也来了,还带来了三个朝中大员! 再想到他们刚才说的那些妄言…… 几个老太监只觉得尿意汹涌,一个个忙不迭连滚带爬的从梯子上滑落下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告饶: “奴婢该死,皇爷恕罪!” “闭上嘴!” 黄锦立刻喝住了他们,免得他们声音太大惊动了詹事府和那干朝臣,然后偷偷瞄了朱厚熜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一脚踢过去骂道: “都滚去祠堂里掌嘴五十,一对一互相掌!” “谢皇爷开恩!” 几个老太监顿时如蒙大赦,却已经有人腿软到无法站立,只得互相搀扶着起身退下。 这的确已经是黄锦格外开恩了,说是他们的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平日里若是有宫里的太监像他们今日这般妄议时事,还不小心被皇上听见,即使皇上不表态,上面的掌印公公八成也会当夜就将他们送去中官坟处理。 而黄锦此刻命他们掌了嘴,就算罚过了,这事也算揭过去了…… 只是他们还有些事想不明白: 皇上虽痴迷玄修,但这宫里的神祠和寻常百姓家里的灶君性质差不多,根本就不会亲自前来,今日怎会忽然驾到? 来就来吧,为何没有带仪仗,也没有提前通知,就这么悄咪咪的来了,还悄咪咪的摸到了他们身后? 还有! 为何是是一对一互相掌嘴,以往宫里掌嘴可都是自己掌自己的不是? …… 片刻之后。 “……” 与刚才那四个老太监不同,朱厚熜和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虽也爬上了梯子,趴在墙头上暗中观察。 但此刻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却依旧极为拘谨,不敢擅自发表评论不说,就连踩着的梯子也自觉比朱厚熜矮了一级,只能探出半个脑袋踮着脚努力向外望。 而黄锦则留在下面,小心翼翼的扶着朱厚熜的梯子,不敢有丝毫松懈。 毕竟这事是在他的提议下搞出来的,万一不慎让朱厚熜摔了,那他这个始作俑者肯定首当其冲…… “你们也看看那两个,果然是打急眼了,那神态……只怕今日之后便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朱厚熜竟忽然像刚才那四个老太监一样有了分享欲,抬手指着外面说道。 回头却见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艰难的踮脚,尤其翟銮和许赞的年纪颇大,还又颇为照顾的开恩: “再上一级才能看清,朕恕你们无罪便是。” “谢君父……” 三人相视苦笑,只得遵旨照做。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们好歹也是朝廷一品二品大员,竟要和皇上一同做贼似的趴在墙头上的暗中观察,简直有失体统。 不过皇上都能不顾威仪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又怎好在这里端着…… 不过话再说回来,纵观古今能与皇上如此亲近的大臣又有几个,这应该也算是一种特殊的恩宠了吧? 然后他们就想起了一句诗: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这一级梯子爬上去,视野果然瞬间开阔,外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更妙的是,他们所在的地方正有树冠遮蔽过来,他们就像是藏在树冠里面向外张望一般,能够看清楚外面的情况,外面却很难看清楚这边有人。 真是不得不承认,黄锦是真会选地方,除了行为上有些不雅之外,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即使没有更上一层楼,他们也已经可以确定,情况与黄锦此前所说的一般无二,这些朝臣真就在老老实实的互相打板子! 这…… 如今亲眼所见,却反倒让他们的魔幻感觉越发强烈。 翟銮和许赞都是弘治年间的进士,经历了弘治、正德、嘉靖三朝。 张璧虽然略微年轻一些,但也是正德六年的进士,也经历了两朝。 尤其是翟銮和许赞,两人都熬过了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专政的时期,那也是西厂恢复建制、由刘瑾一人提督的时期。 因此没有人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就这么说吧,就算是当年的刘瑾也干不出这种事来,既不敢,也没有这个能耐! 所以…… 三人下意识的移动目光焦点,最后齐齐聚焦在了詹事府墙头上身着绯袍、胸绣孔雀、手中还拿着一个喇叭的年轻后生。 不管此前是否见过鄢懋卿,他们此刻都不难确定这个年轻后生就是鄢懋卿…… 下一刻。 朱厚熜忽然又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刚才那几个老奴婢所言是否合理?” “这……” 三人又是一怔,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能说是既合理,又不合理。 的确! 经过此事之后,只要合理利用起来,一定越发可以坐实西厂特权的危害,在朝野之间掀起更大的舆情,这可以算是一招无解的以退为进。 但是这也无法解释,这些朝臣为何“顺势而为”? 究竟是什么势,又是多大的势,才能逼得这些朝臣不得不做到这一步? 又或者说,皇上自己有没有这么大的势? 这一刻,三人都是心头一紧…… 这个鄢懋卿必有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远过!!! (本章完) 第185章 他好坏呦,朕好喜欢!【求月票】 第185章 他好坏呦,朕好喜欢!【求月票】 因为别管这件事之后会向如何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鄢懋卿又会面临怎样无解的被动局面。 仅是他能让这群朝臣“心甘情愿”的手持廷杖互施杖刑这件奇事,便已经是他们三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究竟如何能够实现的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回禀君父,微臣以为此事尚有待观察。” 翟銮终于指了指另外一小撮始终昂首挺胸的朝臣,开口答道, “正如方才那几个老宦官所言,如今虽有大部朝臣挨了板子,但是仍有部分朝臣耿直不屈。” “微臣以为尚需观察鄢懋卿如何对待这些朝臣,才可对此事定下论调,进而分析其合理性,否则其他皆是空谈。” 翟銮所指的这一小撮耿直不屈的朝臣中,有不少都是身着红色绯袍的四品以上官员。 或者说如今正在挨板子的,一个身着绯袍的官员都没有。 他们才是难处理的人物! 须知哪怕朱厚熜在“大礼议”的过程中,对四品以上和五品以下的官员亦是不得不区别对待。 最终四品以上的官员只是先停职待罪,再停俸罚俸,只有五品以下的官员当廷杖责,被打死的自然也都是五品以下的官员。 原因无他。 这些官员身居各部要职,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他们一来是当时正值继位初期的朱厚熜急需要拉拢的政治力量,二来也是尽量减轻“大礼议”对社稷政局造成的震荡。 如此区别对待,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妥协? 连朱厚熜都不得对这些四品以上的官员妥协,鄢懋卿又怎敢对他们无礼? 很显然,这些四品以上的官员心中应该也是这么想,从他们那有恃无恐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 许赞和张璧侧目看了翟銮一眼,心中暗自佩服这口不粘锅果然是装糊涂的高手,说了等于没说。 于是两人也一同在梯子上微微欠身,同样对朱厚熜说道; “微臣以为翟阁老言之有理。” “呵呵。” 朱厚熜冷笑一声,终于没有开口再问。 这就是他的朝堂,这就是他的内阁,君臣之间每一句话都在勾心斗角的踢皮球。 哪怕他踢出一记直球,也总能被这些臣子传来传去,最后重新传回自己手中。 累么? 累,非常累,最累的就是他! 传球的大臣人多,总有得空歇息的时候。 却又每一个人都只想着将球传给他,想方设法逼他一同下场踢球,而不是如何把球踢进鞠室(球门)赢下一球,他又怎能不累? 相比较而言。 他自然更喜欢鄢懋卿这个冒青烟的混账。 至少在他强行将球传给这个混账脚下的时候,这个混账东西再怎么推三阻四,终归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将球带进鞠室。 若非说这个混账东西有什么缺点。 那就是传球的技术不太好,旁人传球过来都是传在脚下,这个混账东西时常把球传他脸上……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詹事府院墙上忽然传来鄢懋卿的声音: “那边那些个穿绯袍的,轮到你们了,你们怎么说?” “要来了……” 朱厚熜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立刻收起了各自的心思,眼睛眨也不眨的重新放眼望向小广场。 他们每一个人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鄢懋卿真的会打四品以上的官员板子么,还是也对他们区别对待? “哈哈哈哈,笑话!” 立刻有一个身着绯袍的官员大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用下巴对着鄢懋卿,大声质问, “鄢部堂,就算你初来乍到不懂朝廷制度,四书五经也总该读过,可知《礼记》中那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如何释义?” 其实到了明朝,已经没有明确的士大夫划分了。 或者依照古制严格划分的话,在场所有的官员都可以算作士大夫群体。 所谓“进士进士”,成为通过殿试成为进士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士”的范畴了。 不过这人呐,哪怕在同一个群里之中,时间久了也总是要自己划分三六九等的,官场也是一样,所谓“士大夫”的划分也在与时俱进。 鄢懋卿也是当了官之后才渐渐搞清楚了嘉靖这一朝官场上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如今“士大夫”在官场中就是成了四品以上官员的专属,无论是乘坐轿子的规格,还是官场与生活中方方面面都在体现其独有的特权,有些甚至是这些四品以上官员人为创造出来特权,就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优越与高贵。 鄢懋卿自然知道这句话如何释义。 《孔子家语》中的释义是: “大夫犯下罪行也要受刑罚,只不过应当顾及大夫的尊严,且大夫阶层一般具有良好的修养,不必等到刑罚,便会谦恭自省。” 不过从士大夫可以与天子共天下的宋朝开始,朝野之中针对《孔子家语》真伪的争议便愈演愈烈,最后干脆通盘否定。 因此这个时代官场上对于这句“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释义,就变成了字面意思的翻译: “庶人之行事,不可以治于礼;大夫之犯罪,不可以加于刑。” 事实上官场上的官员是这么主张的,许多天子也都会选择默许,否则便可能在史书中留下暴君之名…… 然而听完这个官员的话,鄢懋卿却也大笑了起来,举起喇叭问道: “还未请教这位上官尊姓大名?” “不敢当,现任大理寺卿,王修德。” 那官员将下巴扬的更高,极为随意的施了一礼,显然一点都没把鄢懋卿当回事。 这官职的确不小了,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部堂,与鄢懋卿品秩一样。 而且如果不是鄢懋卿如今手握堪比西厂的特权,哪怕品秩相同,与这种手握司法实权的官员同桌吃饭,正常情况下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给面子。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 剩下那些身着绯袍的官员也聚拢在他的身旁,挺起胸膛摆出一副与鄢懋卿隔墙对峙的架势。 “原来是王部堂,久仰久仰。” 鄢懋卿倒是笑呵呵的还了一礼,随后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既然王部堂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释义一番。” “这句话的正确释义是:‘礼不以庶人为低贱,刑不以大夫为高贵’。” “释义的再直白一些,则是:‘大夫犯下罪行也必须受刑罚,只不过可以稍微给大夫留点脸,如果大夫是个体面人,不必等到刑罚,便会谦恭自省,自领刑罚;如果大夫不是体面人,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便应该帮他体面’。” “噗???” 听到这话,朱厚熜差点没忍住喷笑出来。 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如此释义这句话。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好坏呦,朕好喜欢! 虽然感觉与这些官员不认的《孔子家语》中释义比较接近,但显然鄢懋卿的释义更接地气一些,也更像是指着鼻子骂人,竟让他莫名感觉痛快。 其实说起这方面的事情,朱厚熜也一直心有不平。 这些朝臣动不动就以祖制与古法想方设法的限制于他。 可等到了这些朝臣自己身上,“刑不上大夫”就必须得是字面意义,将限制他们不利的释义统统否定,将相关的古籍统统封杀。 限制朕就什么都能搬出来,打个雷都是朕的错,都得下罪己诏! 限制你们就不行了么? “???”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亦是面色微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凭刚才这番话,便可以断定鄢懋卿就是根官场搅屎棍,此人压根就是来坏规矩的。 不过如果只是有这点口舌之利的话,恐怕远远无法成事,还只会令他自己成为众矢之的,直至陷入绝境。 毕竟这话的释义权可不在他一人。 他说的再天幻乱坠,也得有人听,有人认,有人传,有人教不是? 那是谁在听,谁在认,谁在传,谁在教呢? 真是好难猜呀…… “你放……大放厥词!” 外面的大理寺卿王修德闻言亦是面色一黑,破口大骂, “我真是不知道,你这等不学无术的人,究竟是如何考中了进士!” 其余绯袍官员亦是纷纷大声应和: “恐怕是买通了考官,徇私舞弊吧?” “此人狗屁不通,与其同朝为官简直是我等的耻辱……” “诸位可还记得他的殿试答卷,此等言伪而辩、顺非而泽的小人,也难怪能说出此等厥词!” “我呸……” 然而与此同时。 谁都未曾注意到,这回此前那些与他们站在一起,只愿代被抓入詹事府承受一记廷杖,却绝不受两百廷杖忍辱偷生的青袍、绿袍下僚,却并未像之前一样奋力声援。 礼不以庶人为低贱,刑不以大夫为高贵…… 他们这回已经算是置生死于度外了,无一例外不是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与政治抱负之人。 而大明朝的吏治问题和权贵问题,早就是摆在秃子头上的虱子,哪一次掀起新政改革,这两个问题不是首当其冲。 这两个问题的根源是什么,不就是根深蒂固的特权? 所以…… “礼不以庶人为低贱,刑不以大夫为高贵……” 这句后世学者做出的释义,是他们从来没有听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心中反复咀嚼。 这句话触及了他们内心的理想与抱负,竟令他们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共鸣,对鄢懋卿产生了那么一丝刮目相看。 或许鄢懋卿的那封殿试答卷,的确是言伪而辩、顺非而泽。 但是这句话,却绝非言伪而辩、顺非而泽,是他们不得不支持、甚至追求的真理! 想不到鄢懋卿这种人嘴里,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句人话…… “鄢懋卿……” 赵贞吉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亦是多了一抹异样。 鄢懋卿此前施展出来的卑劣手段,已经超越了赵贞吉此前三十余年领教过的奸邪,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但为何这个奸邪小人,口中竟能说出如此令人叹服的话来? “王修德……” 赵贞吉又看向了王修德,还有此刻从他们之中脱离出来、站到王修德身旁的那些绯袍官员。 谁都不是傻子,谁的心中都有一杆秤。 方才所有五品以下的官员挨板子的时候,他们没有说话。 他们这些抱了死志,为了营救同僚只忍辱受了一杖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说话。 如今轮到了他们,哪怕是为了营救同僚的性命,他们也不愿承受哪怕只是一杖,他们在这个时候悍然站了出来,据理力争…… “呵呵呵呵……” 赵贞吉忽然摇着头自嘲的轻笑起来,声音显得有些干涩与撕裂。 乌鸦站在猪身上,不论谁更黑,总归没有一个白的。 倒显得他们这样的人格外愚蠢,格外单纯,格外的格格不入了…… 就在这时。 “闲话少说!” 在一众绯袍官员的谩骂声中,举着喇叭的鄢懋卿忽然厉声大喝,瞬间又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你们既是此事中品秩最高的人,也必是官员中呼声最高的人,这几人皆是受你们号召而来。” “你们自己的杖刑随后再说,现在我只问你们最后一句,替詹事府里面这几人挨的那一记廷杖,你们受还是不受?” “如若你们不受,此前其余人等为营救这几人所受的那记廷杖便全部作废,杖刑如数执行!” “如今他们的生死全凭你们一句话!” “我的耐心有限,依旧是五个数!” “五!” “四!” “……” “???” “!!!” 朱厚熜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闻言只觉得脑袋忽然有些不够用,面面相觑。 啥意思啊这是,他这詹事府里面竟然还绑了几个人质?! 甚至还用人质性命相胁…… 这是大明官员该干的事么,确定不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响马强盗?! 若果真如此,那这些个绯袍官员可就陷入了两难之境。 坚持不受廷杖吧,倘若鄢懋卿真打死了人,那几人事后同样要受同僚非议,名望恐怕大打折扣。 受了廷杖吧,虽然可以保住名望,说不定还能换取更多同僚的拥戴,但却折损了颜面,打破了“刑不上大夫”的特权。 难道这就是鄢懋卿逼这些朝臣就范的手段。 身为朝廷三品大员,竟然使出如此堪比强盗的下三滥手段?! “三!” 鄢懋卿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就在这时。 “且慢!” 身着绿色朝服、胸口补子为溪敕的赵贞吉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神色不屈的大声说道, “下官愿意代为承受剩下的所有廷杖,恳请鄢部堂高抬贵手!” 那些与他站在一起的五品以下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 “下官也愿意……” “退下!!!” 鄢懋卿忽然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红着眼睛怒视他们,如同一头吃人的凶兽,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们算哪颗葱,谁给你们的胆量,竟敢代表朝廷三品四品士大夫?!” “!!!” 这一嗓子将朱厚熜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都吓的一惊,好险没有从梯子上跌落下去。 “!!!” 赵贞吉等人亦是瞬间收声。 士大夫……只这三个字,便足以噎死心中已经因此有了一丝芥蒂的他们。 “二!” 鄢懋卿用充血的眼睛重新盯向王修德等人,慢慢抬起手来。 只要这只手挥下去,詹事府院内那几名朝臣的廷杖便将继续,定活不成! (本章完) 第186章 终极折磨!【求月票】 第186章 终极折磨!【求月票】 “难道这厮真敢闹出人命来么?”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心中如此想着,也莫名跟着一起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望向朱厚熜。 皇上,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算管管他? 若是再不管管,真闹出了人命,这件事可就越发不好收拾了! 届时闹到朝野震动,舆情四起,无论皇上你这回究竟想做什么,也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吧? 这天下,说到底还是皇上你的天下啊! “……”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此刻朱厚熜的内心也已经不受控制的陷入了挣扎之中。 他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自己的确是该站出来叫停了。 只要他此刻出面各打五十大板,敕令鄢懋卿放人,责令一众朝臣出宫,自是立刻便可以令这件事平息下来,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不过如此一来,也就等于变相承认鄢懋卿胡作非为,甚至已经到了他无法坐视不理的地步。 那么舆情自然也只会越发的一边倒。 刚刚交给鄢懋卿的西厂特权,今后在朝中的威慑力必定大打折扣,就算坚持不收回也已与收回无异。 连带着鄢懋卿这个人恐怕也要废了。 不但今后在朝中成了过街老鼠,太子詹事都未必做的安稳,甚至还可能使得鄢懋卿自此对自己寒心,影响其今后对自己的忠心…… 可如果他不站出来叫停。 倘若鄢懋卿真的闹出了人命,还是以如此不为人齿的方式闹出来的。 又的确恐怕引起朝野震动,舆情四起……甚至搞不好便会有人利用此事,像前朝一样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叛乱。 这同样是朱厚熜绝对不愿看到的事情。 犹豫! 踌躇! 朱厚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优柔寡断、踌躇不前的人。 但在这件事中,他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甚至比“大礼议”更加两难,一时之间竟无法拿定主意。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又把球传到了朕的脸上!” 朱厚熜忽然觉得自己今日就不该前来暗中观察,如此至少不需要这般挣扎,只等结果出来之后设法应对便是。 哪怕是再坏的结果,也并非没有应对之策,只是取舍的问题罢了。 反倒是如今这种可以选择的情况,最令人难以抉择,因为心中总还是想要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这一刻。 无论是朱厚熜,还是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都没有意识到。 虽然他们此刻看似置身事外,但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鄢懋卿的“拷问”,每一个人的内心在随着鄢懋卿的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不断起伏。 就在这时。 “诸位上官!” 赵贞吉见鄢懋卿软硬不吃,又不能不顾院内同僚生死,心中一急终于转身面向那一群绯袍高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几位同僚皆是忠君爱国的义士,恳求诸位上官搭救,此杖非辱,实乃诸位上官之功勋,请受赵贞吉一拜!” “恳请诸位上官搭救!” 与赵贞吉站在一起的五品以下官员也纷纷跪下,苦苦哀求。 人在绝境之中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拣软柿子去捏。 而与此刻软硬不吃的鄢懋卿相比,这些绯袍高官显然稍微软上一些。 因为他们不像鄢懋卿一样奸的无懈可击,他们有弱点,他们不得不在意名望,哪怕是沽名钓誉。 至于此前“士大夫”的芥蒂…… 与院内同僚的生死相比,他们拎的清孰轻孰重,此刻也只能暂时搁置芥蒂,以同僚生死为重。 “……” 球再一次回到了王修德等一众绯袍高官脚下。 此前鄢懋卿已经用言语将他们架了起来,使他们陷入同样两难的道德困境。 倘若他们不挨廷杖,那便是为了一丝颜面,罔顾同僚性命的自私之人。 若是他们挨了廷杖,那便又等于向鄢懋卿服了软,自此打破了“刑不上大夫”的特权。 而如今赵贞吉等人的举动,尤其是那句“此杖非辱,实乃诸位上官之功勋”,无疑在将他们架的更高的同时,又给他们搭上了一副可以顺势而下的梯子。 今日他们“忍辱”挨了这记廷杖。 今后在朝中的名望必定可以再拔高一截,而鄢懋卿的名声也必将一臭到底,何尝不能达到此行的目的? 此时此刻,这个原本两难的问题,已经变得好选了许多…… “继续行刑!” 鄢懋卿并未迟疑,时间一到,脸色骤冷,挥手而下。 “且慢!” 王修德终于在这一刻喊出声来,怒视着鄢懋卿,脸上尽是屈辱之色,大声斥道, “鄢懋卿,今日我等不是怕了你,而是你卑劣无耻,以同僚性命相挟,我等不忍同僚惨死,不得已而受之!” “此杖非为尔降,乃为义而受,为同寅而承,为良知而担!” “自今日之后,我等与你不共戴天!” “来吧!” 说着话,王修德一撩绯袍,像此前那些五品以下官员一样伏在地上,却依旧不屈的梗着脖子。 “说好的,来吧!” 一众绯袍官员见状,亦是有样学样,全都撩起绯袍,一同伏在地上摆出这副不屈姿态。 “呵呵,那就打吧,谁求的谁来打。” 鄢懋卿却只勾起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冲跪在地上哀求他们的赵贞吉等人努了努嘴。 他娘的,可真是人在官场,全靠演技! 瞧瞧这些个“士大夫”的演技,哪一个不比后世的那些小鲜肉精湛? 而且说起台词来还不用什么“12344321”代替,临场发挥都能做到字句生动,感人肺腑,连编剧都直接省了。 不过嘛。 旁人还真未必敢对他们动手,只有赵贞吉这些实诚人敢,而且下起手来就算一定会留手,却也相对比较实在。 果然。 “卑职替院内的同僚叩谢诸位上官,得罪了。” 赵贞吉等人再次叩首感谢,纷纷起身拿起了廷杖,来到这些绯袍高官身旁。 “……”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见状,再次偷瞄了朱厚熜一眼。 皇上,事到如今你真决定不管了么,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虽然暂时看起来不会闹出人命了,但一旦这些绯袍高官挨了廷杖,事态恐怕只会更加严峻吧? “……” 朱厚熜则暗自咬着牙,内心依旧翻涌。 如果说刚才他的心中只有挣扎,此刻却已经多出了一丝期待。 因为鄢懋卿做到了!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竟真的让这群连他都无可奈何的绯袍高官乖乖伏在了地上,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自领杖刑! 他甚至莫名有些嫉妒。 因为他做不到的事情,竟让鄢懋卿这个混账给做到了,这岂不是显得他不如鄢懋卿? 好在他同时也找到了自洽的理由。 因为两者身份不同,身上附带的枷锁也不同。 鄢懋卿这个臣子可以做的事情,他这个天子却万万做不得,比如鄢懋卿今日那令人不齿的强盗行径,他就算要做也必须借他人之手去做,还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粉饰…… 与此同时。 朱厚熜也想起了鄢懋卿此前的所作所为。 这个看似胆大妄为的混账东西,实则处处透着谨慎心细,还有那么点贪生怕死。 所以他难免心怀期待,总觉得鄢懋卿不会让这件事真的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说不定还有后招…… 如果他沉不住气站出来打断,那恐怕反倒会令鄢懋卿被动。 再等等! 再等等吧……反正事已至此,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啪!” “哎呦!” 廷杖终于落在了一众绯袍高官的屁股上。 有人吃痛发出一声痛叫,腰背不自觉的躬起,回过头来对身后的赵贞吉等人面露怒容。 你他妈竟敢真打啊?! …… 绯袍高官人数本就不多,一人一杖不消片刻便已打完。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结束了,可以让鄢懋卿开口放人,回去谋划接下来如何利用今日之事,好好在朝野之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的时候。 却听鄢懋卿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忽然又适时响了起来: “诸位先别急着起来。” “?!” 众人疑惑望向鄢懋卿,不明白他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朱厚熜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亦是面露疑色,谁也搞不清楚鄢懋卿究竟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方才诸位已当众立誓,自此与我不共戴天。” 鄢懋卿也没有令他们久等,咧开嘴似笑非笑的道, “众所周知,咱们这头上都只有同一片天。” “诸位既然已经与我不共戴天,那我也只能被迫与诸位不共戴天了。” “所以,剩下的那两百廷杖……我依旧可以给诸位一次选择的机会,不知诸位是决定在这里挨了,还是待我今夜领着锦衣卫上门缉拿,亲自监督行刑?” 说着话的同时。 “吱嘎——!” 詹事府大门迅速敞开,几名此前被薅进去的朝臣,终于被小吏扔了出来。 随后“咣当”一声,又紧紧闭合起来。 这倒也算是一种言而有信,既然外面的所有朝臣都替这几人挨了廷杖,鄢懋卿便果真没有继续为难他们。 不过也是此时此刻。 众人才赫然发现,原来此前被詹事府抓进去的几名朝臣中,早就有一名绯袍高官。 也就是说,什么“刑不上大夫”的规矩,鄢懋卿从一开始就毫不在意,根本就没有在怕的。 管你什么绯袍、绿袍、青袍,薅进去直接就打。 而且从这几人鲜血都渗出了内衬的屁股,以及惨白如纸的面色与嘴唇来看。 如果刚才王修德等人坚决不受那一杖,鄢懋卿恐怕真会将包括这名绯袍高官在内的几人活活打死,毕竟他们才在詹事府中挨了二十几杖,就已经打成了这般惨状…… “咕噜……” 看到这一幕,王修德等人心中都不由“咯噔”了一下,有人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这一刻,他们怎还领会不到鄢懋卿那句“亲自监督行刑”蕴含的分量? 二十几杖就已打成这副惨状,两百廷杖恐怕能将他们打死数次,绝对没有活路…… 而且通过此情此景,他们已经看出,鄢懋卿绝对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说要连夜上门缉拿行刑,恐怕便真的不会等到日后再说。 所以,他们再一次陷入了两难之境。 要命? 还是要脸? 被迫在这里受了这两百廷杖,才是真正的侮辱,无异于将他们的尊严按在地上摩擦。 最重要的是,如今这里还有赵贞吉等人那群宁死不屈的官员对比,这便是坐实了贪生怕死之名。 可是一旦命没了。 田产、家产、娇妻、美妾、奢物……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此就算事后皇上从鄢懋卿手中收回了西厂特权,甚至将鄢懋卿清算给天下一个交代,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除了撅着一个烂了的屁股长眠地下之外,又能够得到什么? 凭什么用我们的性命栽树,却给他人乘凉? “得寸进尺……” 此时此刻,朱厚熜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心中同时涌出了这个成语。 甚至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背心竟还不自觉的升起了一股子寒意。 尽管在他们看来,事情闹到如今这一步,鄢懋卿面对的已经是几乎无解的死局。 但对于这些绯袍高官来说,他们面对的又何尝不是无解的死局? 这就是一场胆小者游戏! 最可怕的是,鄢懋卿竟能在如此被动的局面之下,始终掌握着主动权,一步一步翻盘至此,甚至还一环套着一环,生生将这些绯袍高官也逼进了死胡同。 这甚至还是一场终极折磨! 每一次开口,鄢懋卿都在极为精准的蹂躏他们的痛点! 每一次出击,鄢懋卿都在极为锐利的突破他们的底线! 每一次抉择,鄢懋卿都在极为残忍的撕开他们的伪装! 只是在一旁隔岸观火,他们三人都觉得窒息。 他们甚至不禁在想,如果换做是他们,面对鄢懋卿这顾头不顾腚的步步紧逼,又有多少招架之力? 终于。 “打吧!” 绯袍高官有人再也经受不住鄢懋卿的折磨,义正严词的发出对于赵贞吉等人而言已经很没说服力的呐喊, “诸位,好汉不吃眼前亏,我等绝非贪生怕死,只是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若我等今日受难,天下还有谁来拨乱反正,天下还有谁来制衡奸贼,天下还有谁为亿兆生灵发声!” “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吾辈拭目以待,看这奸佞横行能几时!”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绯袍高官的响应,个个打了鸡血一般振臂高呼: “所言极是,如今奸臣当道,我等肩负重任,万不可意气用事,正当以大局为重!” “今日之事,天下自有公论!” “……” (本章完) 第187章 朕他娘的差点又信了!【求月票】 第187章 朕他娘的差点又信了!【求月票】 “……” 看着这些绯袍高官被鄢懋卿逼出来的丑陋嘴脸。 朱厚熜一时既倍感痛快,同时又倍感悲哀,心境说不出的复杂,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的朝廷,这就是他朝中身兼要职的高官,到了这个时候竟还能如此颠倒黑白,如此矫揉做作。 他们饱读诗书,从千军万马的科举中杀了出来。 他们能写出世间最华丽的辞藻,喊出世间最响亮的口号,却恐怕唯独不会写鄢懋卿此前释义“刑不上大夫”时提到的“体面”二字吧…… 如果此刻这些绯袍高官中。 哪怕只有一个人宁死不屈,或是只有一个人撞死詹事府门上。 朱厚熜都不会感觉如此悲哀,如此无力,他都觉得他的天下还有希望。 还有信心治理好这个国家,扫清朝廷中的乌烟瘴气,还天下一片清明,让祖宗的基业在他手中发扬光大。 可是……并没有,一个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绯袍官员开始振臂高呼,喊出那句“以大局为重”,然后像条贪生怕死的狗似的伏下身子甘心挨打。 与他们相比,看似行事作风不似人臣的鄢懋卿,反倒更像是一个人! 说真的,如果今日这些绯袍高官中有一个人表现出了应有的气节与操守。 在这件事之后引起轩然大波,造成朝局震荡,甚至有人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叛乱的时候。 朱厚熜可能都会犹豫一下,考虑是否应该“以大局为重”,将鄢懋卿推出来平息所谓的“众怒”。 但这一刻。 朱厚熜的内心忽然如磐石一般坚定! 来吧! 妖魔鬼怪全都给朕跳出来吧,跳的越高越好,叫的越欢越好! 妥协是智慧? 朕宁愿不要这种智慧! 这回朕若还像此前一样向尔等妥协,连一个鄢懋卿都保不住,还要像这些人一样“以大局为重”,朕与他们究竟又有何区别? 这样的朕,谈何治理好这个国家,扫清朝廷中的乌烟瘴气,谈何让祖宗的基业在朕手中发扬光大?! 郭勋! 严嵩! 你们的动作快一些,再给朕快一些! 待你们办成了大同的事,待朕手中握住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底气,朕便不会再向任何人妥协! “……”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亦是内心复杂,面庞不自觉的微微发烫。 虽然此刻展现出如此丑陋嘴脸的不是他们,像条狗一样挨打的人也不是他们。 但此情此景,竟也给了他们一种自己也被鄢懋卿扒光了示众的感觉,仿佛有一块盖在所有高官身上的遮羞布,忽然之间就被撕碎了,露出了最丑陋、最羞耻的部位。 而打在这些绯袍高官屁股上的板子。 何尝不是打在他们的脸上……虽然他们可能已经不会羞愧,但仍懂得什么叫做心虚。 三人不约而同的偷偷望向朱厚熜。 今日发生在詹事府的一切有没有可能就是皇上的谋划,而他们三个此刻站在这里,有没有可能本来就在皇上的计划之中? 这是难道皇上给他们的一次真正警告,甚至是最后一次警告? …… “啪!啪!啪!……” 清脆的板子声在詹事府门前的小广场上此起彼伏,仿佛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思。 这件事发展到现在这一步,其实已经接近尾声。 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便是以赵贞吉为代表的这些宁折不屈的五品以下官员如何处置? 每一个人都在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 也包括赵贞吉他们自己…… 这个绯袍高官的丑陋嘴脸,固然令他们不齿。 但反对皇上在朝堂中设立堪比西厂的特权,也是他们坚定不移的政治诉求,即使没有这些绯袍高官号召,他们也一样会大胆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他们看来,此举极易坏大明成法,溃三司衡平。 若被奸邪之人借特权滥用酷刑、制造冤狱,定会使得大明朝廷吏治更加快速的滑向腐朽深渊,绝对是弊大于利的昏聩之举! 所以。 他们绝不会在此事中后退一步。 如果鄢懋卿今夜上门将他们打死,那就让他们用生命来证明这种特权的危害,用流淌的鲜血来唤醒皇上! 终于。 绯袍高官的板子全部打完了。 “……” 执杖的赵贞吉等人喘着粗气傲然而立,不卑不亢的望向鄢懋卿。 有此前挨过了两百廷杖的人,有些人已经准备离场,只是犹犹豫豫不愿做出头鸟。 他们能够感受到那群绯袍高官投来的怨毒目光,这是在埋怨他们下手没有轻重…… 但实际上,他们并非没有留手,否则挨了整整两百廷杖,这些绯袍高官不可能只是屁股红肿,此刻更不可能还能一瘸一拐的站起身来。 难道他们看不到此前被抓进詹事府的那几名朝臣是什么样子么? 他们才挨了二十余杖,那才是真正“用心”的廷杖。 或许这些绯袍高官已经身居高位太久,享受了太久的“刑不上大夫”特权,彻底忘却了什么叫做将心比心吧? 不过不重要了,或许过了今晚之后,他们便要脱离这片浑浊的“苦海”了…… 然后他们就看见鄢懋卿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此刻鄢懋卿的笑容,与此前的大笑、冷笑、呵笑、似笑非笑截然不同,不知为何竟给人一种和煦的感觉。 “廷杖两清的人可以自行离去了,至于你们这些个宁死不受的硬骨头……” 鄢懋卿不紧不慢开口,喉咙里随即发出清晰的吐字,语气也恢复了最一开始的平静柔和。 然而经历了刚才的事情。 他这和煦的笑容看在众人眼中,却只感觉无法言喻的阴毒可怖。 他这平静柔和的语气听在众人耳中,也只感觉难以形容的丧心病狂。 “!” 在鄢懋卿故意停顿的大喘气中。 朱厚熜、翟銮、许赞、张璧、孔简、陈英达、高拱、沈坤、严世蕃、王修德、赵贞吉…… 无论是詹事府之内的人,还是詹事府之外的人,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莫名紧张的等待着下文,或者也可以说是宣判。 终于,万众瞩目之下。 鄢懋卿笑着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恭喜你们,你们通过了稷下学宫的贤士考验,欢迎你们成为加入稷下学宫的第一批贤士!” “什、什么???”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怔住,脑袋上面弹出了一串问号。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就跳出来了一个稷下学宫? 什么都东西就贤士考验? 搞什么东西? 在场没有目不识丁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什么是稷下学宫。 这是战国时期齐桓公创立的高等学府,亦是天朝历史上最早的宫办学府,在其兴盛时期,汇集了天下贤士多达千人,就连亚圣孟子也曾在稷下学宫出任先生。 据史书记载,当时凡到稷下学宫的文人学者,无论其学术派别、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以及国别、年龄、资历等如何,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学术见解,互相争辩、诘难、吸收,一时使得稷下学宫成为了天下各学派荟萃的中心。 最重要的是,齐国国公允许稷下学宫的学士“不治而议论”、“不任职而论国事”,又始终奉行“举贤而上功”的尊贤礼士、广纳人才。 在这种环境下,稷下学宫很快成为集学术、政治、教育为一体的天下第一学府。 发挥出了制造政治舆论、提供政治咨询和参与处理政事的重要作用,反哺助推了齐国成就了百年盛世! 所以。 鄢懋卿这番话的意思究竟是…… “诸位请仔细瞧瞧詹事府最近更换的堂联,或许便能够稍微体会我的良苦用心。” 鄢懋卿并未立刻做出解释,而是指了指詹事府的大门。 众人闻言立刻放眼看去。 其实此前便早有人看到了这幅堂联,只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此刻在鄢懋卿的引导下才开始正视: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不错,这便是稷下学宫的宗旨。” 鄢懋卿大声说道,声音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我这里有一句话,与诸君共勉:‘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若我从未见过光明’。” “我出身寒门,虽然齿稚于诸公,但生于大明长于大明。” “我早已见惯了豪右鸱张,胥吏饕餮,苍生倒悬的黑暗,那时的我以为,此乃世之常道,这世道颜色就该是一片黑暗。” “然自抵京以来,闻见日广。” “我看见有诤臣犯颜直谏,生死以之;” “我看见义士忤时见逐,挂冠而去;” “我看见忠良忤权遭抑,虽怀瑾瑜而困于槽枥。” “然纵逢不公,屡蒙屈辱,亦有人犹前赴后继,奋身不顾,九死未悔!” “如今在詹事府中,就有许多这样的官员……我看见了,统统都看见了!” “在本该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我看见了星星点点耀眼的光芒。” “于是我终于无法忍受黑暗,我开始有了一个梦想。” “这梦想正合一首诗文:‘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而这实现梦想的途径,便是再造一个稷下学宫!” “苏轼的《大臣论》中有这么几句话,曰:‘天下治乱,出于下情之通塞。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也上下相蒙,弊成而不敢言,此谁之过欤?’” “天下之黑暗,朝廷之乱相,根源在朝廷大臣堵塞言路、欺瞒圣上!” “若天下有一个像稷下学宫一样的地方,无论派别、年龄、资历、品秩、思想观点、政治倾向,不因身份卑微担忧忤时见逐,不因品秩低下害怕忤权遭抑,其议皆可上达天听,举贤而上功。” “这天便遮不了眼,这地便埋不了心,这众生便皆知我意,这黑暗便不攻自破!” “如今正有一个大好的机会。” “当今圣上励精图治,睿断独运,亦有治世之志,特赐宫苑一区,命设稷下学宫,广纳天下寒士!” “经过此事,我已检验诸君忠君报国之死志。” “你们正是我西厂……呸!我稷下学宫需要的人才,特此诚邀诸君加入!” “???” 这番话只听到一半的时候,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与一众挨过板子的朝臣便已瞠目结舌,脑子再一次不够用了。 还可以这般反转?! 鄢懋卿,你他娘的就是个活畜生啊! 你他娘的竟然如此戏耍我们,把我们都变成了傻叉?! 尤其是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个阁臣,此刻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瞳孔巨颤的望向身旁的朱厚熜。 皇上,就冲鄢懋卿也引用了苏轼的《大臣论》这处细节……这果然就是你的谋划啊! 皇上你为何忽然这般掀桌,你这是意图谋反你造么? 这一手“稷下学宫”,玩的可比前朝正德皇帝的“豹房”更大,这世上已经没有皇上在意的人或事了么? 如今这意图都已经亮明了…… 自今日开始,朝堂只怕要大翻天了吧? “!!!” 感受到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诚惶诚恐的目光,朱厚熜此刻整个人也是木的,脑子里也是嗡嗡作响。 鄢懋卿,你个冒青烟的狗东西! 你又矫制! 这么大的事,你办之前竟一点风都不给朕透,朕还真以为你要那处宫园是打算办西厂之事呢! 结果你他娘的给朕搞出来了一个稷下学宫! 你还装深沉! 你还考验他们! 你还给朕拉拢这些个真正的刺儿头! 你还“你本可以忍受黑暗,若你从未见过光明”,你先看看你自己有多黑! 你甚至他娘的还给自己立了一个类似“浪子回头”的华丽转身人设,将最开始那封殿试答卷引来的恶名都给顺势圆回去了,竟把那些个刺儿头都忽悠的抹起了眼泪……你他娘的真该死啊你! 朕杀你娘!!! 若朕不是早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的狗东西,朕他娘的差点就又信了! “欸……” 下面扶着梯子的黄锦也听到了鄢懋卿的这番发言。 感受着朱厚熜因为情绪激动,带动着梯子传递下来的震动,他又能说什么呢? 鄢懋卿,我黄锦还是祝福你吧! (本章完) 第188章 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求月票】 第188章 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求月票】 甚至就连詹事府府衙内的一众官员都是一脸懵逼: “怎么就又跳出来一个稷下学宫,完全没听说啊?” 他们之中有些人是知道鄢懋卿从皇上那里要来了一个闲置宫园的,也知道这几天宫园已经在翻修之中。 不过他们也以为翻修这个宫园,是为了方便日后行使西厂特权。 却完全没想到,鄢懋卿居然是要搞重建一个足以惊掉天下人下巴的稷下学宫? 同时也有人鼻子隐隐发酸,微微红了眼眶。 因为的确如鄢懋卿所说,詹事府中亦有不少在当下官场环境中不屈不挠,却被权贵边缘化的官员。 比如此前因鄢懋卿那个荒唐的“内部新规”,毅然递交辞呈,情愿致仕回乡的少詹事孔简等人。 而后来被鄢懋卿拔擢进詹事府的人中,沈坤也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他才以新科状元身份入翰林院任修撰数月,便已因上了两道提及东南滥觞的奏疏,在翰林院中受到冷遇与雪藏。 鄢懋卿的这番话,怎能不勾起他们的黑暗回忆? 此刻鄢懋卿那不算宽厚的背影,在原本便对其心有崇敬的他们眼中,正在变的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伟岸! 这位年轻的上司…… 令人心服口服,命给你! “……” 赵贞吉等一干宁死不屈的下品官员此刻亦是完全红了眼睛,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吸鼻的声音,有人甚至控制不住,默认垂泪。 一只野兽受了伤,它可以自己跑到一个山洞躲起来,然后自己舔舔伤口,自己坚持。 可是一旦被人嘘寒问暖,被人关心爱护,被人理解认同,它就再也受不了…… 这就是他们此刻状态的最真实写照! 哪怕真被鄢懋卿连夜缉拿杖死,他们也断然不会流下一滴眼泪。 如果可以的话。 他们只会怒视着鄢懋卿。 然后托付自己家人,在他们死后将他们的眼睛抠出来,像伍子胥一样挂在京城的城门上。 亲眼看着这个十恶不赦的奸贼,有朝一日惨遭凌迟! 亲眼看着这个腐朽糜烂的王朝,有朝一日轰然倒塌! 但此时此刻,他们赫然发现,他们错了。 鄢懋卿与他们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与传闻中的大相径庭! 能够在无尽的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人,敢于在腐朽的官场中悍然逆行的人,愿意在遮天的权贵中独树一帜的人,怎么可能是十恶不赦的奸贼? 是他们……误会了这个年轻的太子詹事! 最重要的是。 他们忽然发现,他们也误会了当今皇上! 从鄢懋卿的话中,他们怎会还不明白,这稷下学宫其实正是在皇上的授意之下设立? 恐怕也正是为了能够办成此事。 皇上才赐予了鄢懋卿一个宫园,才赋予了鄢懋卿堪比西厂的特权! 若非如此,此事定难办成,定会遭遇莫大的阻力。 因为这是一次了不得的革新。 既是革新便一定会触动固有权贵的利益,便一定会引来铺天盖地的反对声音…… 第一项革新,便是选才! 皇上登基之初实施新政,便曾大力整治选才制度,提倡三途并举。 所谓“三途”并举,便是以科举、岁贡、荐举三种制度选拔人才,为朝廷选拔更多的可用之才。 可是任谁都知道,科举有权贵高官利用权力舞弊,挤占天下寒士的名额。 岁贡和荐举的权力更是直接掌握在权贵高官手中,甚至早已成了他们为自家子弟谋取功名利禄的重要途径,与天下寒士没有任何关系。 在这种几乎被权贵垄断的制度之下,又能选出多少真正的可用之才? 而如今一旦“稷下学宫”设立起来,在这“三途”之外,朝廷便又多了一个选才渠道 ——自荐! 天下的有识寒士,自此都有机会向皇上自荐,皆有发挥才能的机会。 这无疑是在被权贵垄断的选才制度之上,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令一缕光明可以穿过层层黑暗,照出一片净土! 第二项革新,则是言路! 此前依大明祖制,言路重在御史与言官两途。 却也早已不可避免的被各部上司干预掌控,甚至成了他们攻讦政敌的工具,毕竟御史与言官的前途,始终掌握在上司手中。 如此一旦“稷下学宫”设立起来。 便又多了“众议”一途,而且是直达天听的“众议”! 这无疑是在这两条早已栓塞难通的言路上,又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打破了朝廷大臣欺上瞒下的两头糊弄! 第三项革新,则是学术解禁! 众所周知,先秦时期学术界出现的“百家争鸣”盛世,便是起源于“稷下学宫”的设立。 诚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思想自汉朝开始推行了一千多年,在整个天朝早已根深蒂固,谁也不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在“独尊儒术”的基础上,各类学派,各类思想,各类学术依旧不是不能发展。 正如前些年出现的“心学”,亦如王廷相等人推崇的“气学”。 在场的都是饱读四书五经,在奉程朱理学为官学的制度中,凭八股文一步一步考上来的儒生。 没有人会欺师灭祖,否定儒学,但这不代表便不能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推动学术思想进步,渐渐解开禁锢,使得大明与时俱进! 这里有不一些人出身东南,曾经亲眼见过远渡大洋而来的夷人,见过他们的大船,见过他们的利炮,见过他们带来的世界舆图,见过他们称作“科学”的新鲜理论。 他们能够感觉到,在许多不被重视的领域,大明已经不再领先世界,甚至渐渐有了落后的趋势。 或许即使是曾经七下西洋杨威世界的大明朝,已经到了不能继续故步自封,沾沾自喜的时候了…… 所以这“稷下学宫”。 正是大明需要的一次革新,是皇上决心重整吏治、励精图治的一次重要尝试! 而这,也正是他们做梦都想促成的政治理想,正是他们施展政治抱负的难得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 “鄢、鄢部堂……” 一个刚被扔出詹事府,像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的绿袍官员,艰难的抬手伸向鄢懋卿。 他顾不得被打烂的屁股,此刻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对鄢懋卿的这番话感同身受,竟泪流满面的道: “卑、卑职也想加入稷下学宫,不知是否可以?” “不可以。” 鄢懋卿绝情的摇了摇头, “稷下学宫学士首重品德气节,你虽受了詹事府的廷杖,但不足以证明你的品德气节,下次一定。” 说着话,鄢懋卿又居高临下的看向了赵贞吉等人,正色问道: “此事全凭自愿,稷下学宫难进易出,日后若想离去全凭自愿,不设任何限制。” “现在,给出你们的回答!” 下一刻。 “微臣叩谢天恩,愿效犬马之劳,以报君父万一!” 赵贞吉等人纷纷下跪,朝着文华殿的方向叩首谢恩,随后才面向鄢懋卿行礼, “前误疑鄢部堂,多有忤犯,伏惟海涵,自今而后,卑职必竭蹶从事,以补前愆!” “……” 朱厚熜见状,内心恼怒之余,立刻又多了一丝复杂。 他心里自然清楚,这些人恐怕以为他此刻还在文华殿内,因此才向文华殿的方向叩首谢恩。 所以……这群连死都不怕的刺儿头,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鄢懋卿替朕征服了? 事情向这个方向发展的话…… 朕如今有吴承恩正在撰写的《嘉靖微服私访记》以月刊形式造势。 若再利用这个劳什子的“稷下学宫”,渐渐将下面这些个基层不得志的官员笼络起来。 尤其是笼络住这些个连死都不怕、只要给他们机会就敢直犯天颜的刺儿头……他们既然敢直犯天颜,自然更不会向那些欺上瞒下的朝廷大臣低头。 如此成了气候之后。 那还轮得上那些朝廷大臣欺上瞒下,联起手来架空朕、孤立朕么? 岂不是就有可能翻转形势,变成朕与这些刺儿头联起手来,反而架空朝廷大臣、孤立朝廷权贵了么? 这……难道才是鄢懋卿再次矫制,又给朕搞出来一个稷下学宫的目的?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竟能忠心至此? 他不提前与朕通气,怕不是担心朕考虑的太多,不同意此事吧? 毕竟他只需要一心对朕尽忠即可,但朕要考虑的事情可就太多了,难免心有疑虑,尚需仔细定夺! 若是如此…… 这个混账东西就更该死了! 他竟敢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难道朕在他眼中便如此没有魄力,如此临事踌躇,如此不可仰仗?! 正当朱厚熜越想越气、甚至琢磨着是否要以毁谤之名教训鄢懋卿的时候。 却听詹事府墙头上适时又响起了鄢懋卿那装腔作势的声音: “诸君快快请起,你们也是一心为国请命,与我的用心一般无二,何来忤犯之说?”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不得不抉……” “鄢部堂但说无妨!” 赵贞吉等人立刻大声说道。 “我刚才说过,稷下学宫难进易出,首重学士之品格德行,不能遵纪守法、无法洁身自律之人,纵有雄才大略,一概排除在外。” 鄢懋卿笑呵呵的说道, “诸君此前于宫内殴打皇上制使是不争的事实,依《大明律》两罪并罚,合计当杖两百。” “作为稷下学宫的第一批学士。” “我想以诸君宁死不屈的正直品格,应该也不希望稷下学宫设立之初便沾染尘埃,日后因此受人非议攻讦,从未想过罔法脱罪吧?” “???” “!!!” 此话一出,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疑的望向了鄢懋卿。 包括朱厚熜、黄锦和一些与鄢懋卿足够亲近的人在内,他们都不免又对鄢懋卿的真实目的产生了些许质疑。 尤其是在鄢懋卿身上吃过亏,深谙朱厚熜那句“你说你惹他作甚”含金量的人。 他们此刻都不由的开始怀疑: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该不会是就为了这么一小碟醋,强行包了这天大的一锅饺子吧?!” 越是了解鄢懋卿的人,越是无法排除这种正常人看起来极为荒谬的可能性! 他就是这种睚眦必报的狗东西,一点亏都不吃。 甚至黄锦无比清楚的记得,就连前些日子皇上打了他一顿,他临走的时候都要“不慎”踢翻皇上的药罐子! 所以…… 今天来詹事府闹事的人。 别管他说的如何天乱坠,别管他表现的多么义正严词,别管他使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 他一定从一开始肯定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人! 谁都休想避开这顿板子,无论品秩、立场、品德、气节……的任何人,至公至平,童叟无欺,概不赊欠! “皇上……” 再次感受到梯子震动的黄锦抬头向上望去,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亦是下意识的偷瞄朱厚熜。 他们不由再次想起了最开始说过的话: “呵,他们惹谁不好,偏要去惹鄢懋卿?” “来来来,许赞,你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不要受这些琐事影响。” 黄锦心里明白,皇上虽然知道鄢懋卿不好惹,但绝对没想到鄢懋卿这么不好惹……所以此刻身子才会虽情绪剧烈波动而颤动。 而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心中却不由的越发恐慌。 特有的“不粘锅”属性让他们相继在心中暗自告诫自己: “这个西厂厂公……果然不好招惹,今后还是尽量不要与其正面为敌!” 与此同时。 “我等愿领行罚,请鄢部堂计数!” 赵贞吉等一干实诚人已经主动俯下身去,拎起廷杖互相行刑。 “啪!啪!啪!……” 每一杖打下去,都使得围观的人忍不住眨眼。 他们虽然不是下了死手,真把人往死里打,但也是真在实实在在的打,与此前杖责其他同僚时,动静与动作都截然不同。 “嘶——瞧瞧,这才是吃了饭的诤臣直臣该有的样子……” 就连鄢懋卿都有点心疼,眼皮子跟着直跳。 打肯定是要打,谁也甭想跑! 但是他也舍不得将赵贞吉等人打残打废。 如今稷下学宫始立,正值用人之际,回头一个个都躺家里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还怎么被他当枪使? (本章完) 第189章 朕的鄢懋卿通白莲教?【求月票】 第189章 朕的鄢懋卿通白莲教?【求月票】 “……” 朱厚熜最终还是没有露面。 就这么静悄悄的走了,正如他静悄悄的来,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这件事虽然看起来似乎已经到此为止,但任谁心里都清楚,鄢懋卿今日恐怕即将在朝野间掀开了一页新的篇章。 这页篇章翻开的有点突然。 以至于朱厚熜也始料未及,不得不回去静下心来好好思索一番。 引导着这件事向真正有利于他,有利于大明社稷的方向发展,确保自己能够做好这艘大船的掌舵人。 至于鄢懋卿这回算不算矫制,又算不算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究竟该不该死? 这反倒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不值得他现在费神。 不过话说起来。 今天他又一次不得不怀疑,自己和鄢懋卿冥冥之中是否真的心有灵犀,甚至心意相通了…… 因为此前他在文华殿的时候,才刚刚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提起过苏轼的《大臣论》。 结果就在刚才,鄢懋卿竟也当众提起了苏轼的《大臣论》。 甚至连节选出来的语句都如出一辙。 如果说之前出现过的某些巧合,他还可以怀疑是不是,有近侍私下向鄢懋卿报信。 那么这一次便绝无可能! 因为他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说话的时候,黄锦正奉命前去查看詹事府的情况,殿内也没有其他的内侍。 而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则全程陪在他的身边,最后又一同去了神祠。 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可能有人向彼时还困在詹事府内的鄢懋卿报信!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朱厚熜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猜想。 咱就说这个冒青烟的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上天抽取了朕一缕精魄,又集天地造化,融日月精华,为朕天造地设的一个行走于皇宫之外的分身? 就是天造地设的时候,不慎钻入了一缕杂质,所以成了这么个冒青烟的混账? …… 的确如朱厚熜和许多人预料的那般。 鄢懋卿一手制造的这场无一人幸免的廷杖盛宴,迅速改变了许多事情,在朝野之中引起了一系列联动。 最大的联动,就是一众京城权贵。 定国公徐延德忽然决定不继续抻下去了。 他也像其他三位国公一样主动清退了部分侵占百姓的不义之财,交上了部分账目和几个替罪羊。 不过清退的数目和比例,显然不如其他三位国公。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皇上“口谕”,清退的财产如数奉还,权贵的财产还可以与皇上分账的国公,自然也就不可能那么痛快。 而在四位国公的共同带动下,大量曾在坊间明目张胆鱼肉百姓的权贵,不待都察院着手去查,便也纷纷开始主动自首。 文武官员去的则是都察院。 外戚勋贵去的是北镇抚司。 …… “这……”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难免有一种“我都还没出手,你们就先倒下了”的感觉。 因为他这回受了鄢懋卿威胁,又奉了皇上旨意,最近还在着手整治都察院这一干不但尸位素餐,还私下与权贵狼狈为奸的御史。 并且仅是都察院内部自查,就已经令他整个人焦头烂额,收效极为缓慢。 因此都察院根本就还没开始着手调查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事。 王廷相觉得这应该叫磨刀不误砍柴工,毕竟如果无法将都察院的这些御史收拾明白,就这么去查那些权贵,只怕查过之后八成又是只查出一个郭勋。 那他也就真可以如鄢懋卿威胁的那般,如皇上口谕的那般,将自家的族谱呈递上去了…… 当然感觉归感觉。 王廷相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权贵怕的不是都察院,自然也不可能是他,他们怕的其实是鄢懋卿。 前些日子的那场廷杖盛宴,真正确立了鄢懋卿的“西厂厂公”地位。 而稷下学宫的设立,也真正令这些权贵明白了皇上这回的决心。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去做出头鸟……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每一个权贵都认为鄢懋卿这个“西厂厂公”很难做长久,因为他们会伺机出手。 但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鄢懋卿的霉头,否则自己就成了先吃亏的那一个,谁也不想陪葬不是? 所以如今皇上有心要查,鄢懋卿又手握西厂特权,明显就是来给皇上当刀的。 连四位国公都得避其锋芒,他们也不希望皇上和鄢懋卿的目光看向他们,倒不如自觉一点,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 “欸……先有一个沈炼,现在又来了个鄢懋卿,这都什么事啊?”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则有一种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立刻就又有一个人骑在他头上拉屎的感觉。 因为自沈炼此前屡因鄢懋卿立功,升为正四品南镇抚司镇抚使之后。 这个家伙刚直不阿、嫉恶如仇的倔驴性子就立刻开始反噬整个锦衣卫,甚至是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了。 只因北镇抚司专理皇上钦定案件,掌逮捕、刑讯、处决之权。 而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纠之事。 坏就坏在这个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纠之事上! 沈炼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混账,连位子都没坐热,就开始揪住锦衣卫官员受贿、贪腐、升迁的事情不放。 至今这头倔驴已经搞得他被迫降职了手底下的两个千户,还正在上疏弹劾一个指挥佥事…… 如今锦衣卫上下对他那叫一个天怒人怨,每天都有人来找他诉苦、告状。 求他管一管这头倔驴,别拿鸡毛当令箭,揪着自己人不放。 陆炳对此也是无奈的很。 试问锦衣卫谁不知道,北镇抚司才是锦衣卫的核心? 南镇抚司说是负责锦衣卫的法纪、军纠之事,其实历来就是一个挂了一丈多高的检举箱,那是给皇上和外人看的,根本不是给自己人用的。 结果他将沈炼叫来,隐晦劝说的时候。 这头倔驴居然反问了他一句: “指挥使,卑职只问一句,历来如此,便是对的么?” 这话差点没把陆炳噎出乳腺增生,拍着桌子让这头倔驴滚出了值房。 最重要的是…… 这头倔驴查来查去,最近居然还查到了他的身上,而且与最近动静不小的侵占百姓利益之事有关。 好在这头倔驴未曾忘记他当初的拔擢之恩。 没有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他,而是带着一堆证据私下找到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像四位国公一样主动自首…… 是的! 这头倔驴居然让他这个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到自己执掌的北镇抚司自首?! 陆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一时还拿这头倔驴没有办法。 因为沈炼升到正四品,已经是朝廷大员了,已经不是他想怎么扒拉就怎么扒拉的了,不但要上疏走程序,还得皇上亲自批示才行。 这让他找皇上怎么说? 君父,求你把这个沈炼调走吧,他不但查我,还真查出不容辩驳的问题来了? 他现在好后悔…… 当初他怎么就会觉得沈炼这头持正不阿的倔驴是个当锦衣卫的好苗子,怎么就让他爬到了南镇抚司镇抚使的位子? 然后,鄢懋卿那厮忽然就被皇上赋予了可以骑在锦衣卫头上拉屎的西厂特权! 甚至就在前几日。 那厮还将这特权用的淋漓尽致,将三百余名前去詹事府闹事的朝臣全部打了板子,而且是逼他们自己打? 所以。 考虑到鄢懋卿和沈炼此前在大漠中的过命交情,再考虑到四大国公和京城权贵主动自首、破财消灾的局面…… “夫君,真要将三成家产都交出去么,难道没其他的法子了么?” 眼见家中财物都装了车,连田产房产都上了清退账目,一旁的正妻忍不住再三确认。 “别问了,老子胸疼,就这么办吧!” 陆炳捂着胸口不耐的道。 无论怎么说,皇上这回的意思是,主动清退的人就不查了,也不会着有司问罪。 这机会若是不抓住,万一被沈炼揪住不放,再闹到鄢懋卿那里,岂不是给皇上添堵,令皇上为难? 作为臣子,首先便要体会皇上的难处,无论如何都不能皇上给皇上添堵,令皇上为难。 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再让皇上看到忠心,那就能在朝廷中屹立不倒…… …… 自打那日一举收拾了一众朝臣之后,鄢懋卿也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最近的确是没有人主动跑来触他的霉头了。 不过却不代表没有人将他身边的人当做突破口,比如:我们劣迹斑斑的小阁老严世蕃。 非但有人向朱厚熜上疏弹劾严世蕃,还有人将检举文书递到了詹事府。 鄢懋卿怎会看不出他们的目的。 无非是想借严世蕃这可老鼠屎,坏了詹事府、乃至稷下学宫这一锅粥,顺便给鄢懋卿出难题呗? 毕竟如今鄢懋卿是严世蕃小姨夫的事。 虽不说是人尽皆知,但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他们哪里会知道,这种事非但不会给鄢懋卿带来任何困扰,还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公报私仇的机会。 “啊!啊!小姨夫,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小姨夫,求你,不要,不要,真的不要了……啊啊啊!” “小姨夫,这件事我可以解释,那店铺是旁人主动送给我的,真不是我抢的,我对天起誓……啊!” “小姨夫,你别看我,你手里拿的文书是什么,与我无关吧……啊!” “……” 也就是此前严嵩还没有成为内阁首辅,严世蕃也没有成为小阁老。 这个家伙如今虽然劣迹斑斑,但犯得都是一些不足以要命的小问题。 再加上鄢懋卿也知道严嵩在大同办的是不容有失的大事,就连东南问题,也必须在先办成了这件大事之后,才有可能让朱厚熜掌握解决问题的底气与实力。 实在不应该这时候把严世蕃弄死,影响国之大计。 所以才死罪暂时可免,先依《大明律》拖去千步廊当众受一些笞刑、杖刑之类的活罪。 既可以当作提前收了利息,又可以去堵那些试图借此抹黑詹事府的嘴…… 不过话说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严世蕃的表现,倒的确与史书中记载的略有出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反正他如今在詹事府,与詹事府的官员相处的倒还挺融洽。 至少鄢懋卿并未看到他傲慢骄纵、欺辱同僚的恶行。 而詹事府的官员对这个独眼胖子也颇有好评,有时竟还主动替他说情…… …… 养心殿。 “砰!” 朱厚熜又双叒叕怒了,这回依旧与鄢懋卿有关,脸上浮现出气极反笑的怒笑, “他们的意思,朕的鄢懋卿也通白莲教?” 也就是鄢懋卿此刻不在这里,否则他恐怕又要忍不住替朱厚熜吟诗一句: 【我来问道无余说,朕的儿子也通倭?】 “……” 黄锦捧着奏疏跪倒在地,心中对这句“朕的鄢懋卿”感到无比震惊。 他跟随朱厚熜多年,心知这种极为亲近称呼就只出现过在极少数最亲近的人身上。 一个是他这个“黄伴”,有时他办的事令朱厚熜顺心,便会夸赞他一声“朕的好奴婢”。 另外一类便是后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将他们称作“朕的某嫔”或“朕的儿子(女儿)”。 对于朝中的臣子,则是绝无仅有,就连陆炳都没有这个待遇。 不过如今事关鄢懋卿“通白莲教”的指控…… 黄锦只能说,非常严重! 要命的严重! 白莲教是干什么的? 那可是谋反的邪教,任何人只要沾上了白莲教,绝对只有死路一条,与皇上再亲近也不行! 今日的奏疏不是朱厚熜自己看的,而是让他代为诵读的。 因此他对奏疏中的内容一清二楚,这项指控的根据,正是鄢懋卿此前杖责朝臣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若我从未见过光明。” 这句话正合了白莲教诵谒的所谓“宝卷”中的反复提及的教义: 【辟阴翳而慕昭明,昭明终必克阴翳,此吾教之旨也!】 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便是:“反对黑暗,追求光明,光明最终必将战胜黑暗……” (本章完) 第190章 鄢懋卿,你皮又痒了?【求月票】 第190章 鄢懋卿,你皮又痒了?【求月票】 “通敌”,无疑是朱厚熜最痛恨的罪行之一。 历史上严嵩失势,严世蕃下狱之后,并无丝毫惧意,还自信的说:“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 他认为贪赃枉法并非朱厚熜深恶的罪行,只需要暗中走动,使三法司将“陷害杨继盛、沈炼”的罪名定为首罪安在自己身上,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结果徐阶识破了严世蕃的心思。 他知道此前给杨继盛、沈炼定罪的时候,最终拍板的是朱厚熜。 而朱厚熜又是一个有些刚愎自用且极爱面子的皇帝,看到这些罪名肯定不会批准,因为一旦批准,就意味着朱厚熜要承认自己在杨继盛和沈炼冤案中的错误,严世蕃自然也就还有活路。 所以徐阶在收到三法司对严世蕃的定罪奏疏之后,便将其全部驳回。 随后故意将首罪换成了“通倭”,再佐以私自练兵、图谋不轨和私占皇庄修建住宅罪名。 最终朱厚熜恨严世蕃“通倭”和“犯上”,下令,将严世蕃和其同党罗龙文斩首,自此获得了“倒严”的全面胜利。 虽然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发生。 但黄锦伺候了朱厚熜二十几年,又怎会不知朱厚熜最大的好恶? 并且不只是他知道,朝堂和宫里中一些时常能够接触到朱厚熜朝臣和太监心中也都多少有数。 因此黄锦此刻可以确定,这是有人想让鄢懋卿去死! 并且在这道奏疏上联名的这三十几个御史和给事中,恐怕还并非此事的主谋。 因为他们级别不够,几乎不可能接触到朱厚熜。 因此就算弹劾鄢懋卿,也无法如此精准针对朱厚熜的逆鳞,这件事一定有足够了解朱厚熜的朝廷重臣或亲信太监参与,至少是出谋划策。 只不过具体有谁参与,目前尚不好说,只能据此来缩小猜测的范围…… 而这道奏疏一上。 如果再有人煽风点火的话: 一来,有机会将鄢懋卿拖入自证陷阱; 二来,可以令皇上陷入是否纵容“通敌”的两难之境; 三来,还有机会使皇上和鄢懋卿陷入对彼此意图进行无限循环揣测的猜疑链,从根本上破坏两人目前这近乎牢不可破的君臣关系。 不得不承认,谋划此事的人端的是用心险恶! 不过从当下皇上的反应来看,皇上似乎并未受到这道奏疏影响,否则便不会有那句“朕的鄢懋卿”。 但鄢懋卿那边怕就不太好说了…… 毕竟不论是谁被指控“通敌”这种十恶不赦的大罪,心中都难免恐慌。 一旦出现恐慌情绪,便会乱了方寸急于自证,便会担心皇上是否还信任自己。 从而使得敌人的险恶目的逐步得逞…… 不知道鄢懋卿是否能够稳得住,皇上又打算如何处置这道奏疏?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伴,去将鄢懋卿召来见朕。” 朱厚熜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沉吟片刻之后,将那道奏疏从黄锦手上接过之后扔在在案上,声音平淡的道。 “奴婢遵旨。” 黄锦回过神来,连忙答应了一声,快步退出去照办。 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些疑惑。 通常情况下,若换做是其他的臣子,皇上都是命他直接将奏疏拿去给臣子看,以此来表现对臣子的信任,同时默许臣子做出相应的反击。 此前对张璁、桂萼、夏言和严嵩等人,包括鄢懋卿在内,皇上都是这么做的。 而若是看过奏疏之后没有这么做,反倒是将涉事的臣子召来觐见。 那往往就是对奏疏中的内容将信将疑,甚至已经信了其中的部分,因此打算私下诘问,同时给臣子一个当面申辩的机会…… 所以,难道皇上真信了,已经陷入了猜疑链? 不应该呀…… 只凭这么一句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坐实鄢懋卿通白莲教的罪名吧? 而且皇上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着道吧? 难道皇上已经忘了鄢懋卿屡次立下的奇功了么,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怎么都不可能是反贼吧? “……” 望着黄锦退去的身影,朱厚熜则依旧若有所思。 “鄢懋卿啊鄢懋卿,这是有人想引得我们君臣二人互相猜疑啊。” “谁是忠臣,谁是奸臣,朕心中自有计较。” “不过为了免得你因此猜疑朕的心意,还是当面言明的好,免得你这冒青烟的东西不知朕的心意,暗自猜疑起朕来,与朕离心离德。” “另外……” “前几日詹事府的事与今日这道奏疏,倒也提醒了朕。” “朕虽将西厂权力赐予了你,但没有兵马保障权力,你这权力的确还是有些虚弱。” “纵然你巧舌如簧,也依旧难以服众……正好也教朕瞧瞧,你是否有能为朕解决团营之滥觞的本事!” …… 与此同时。 御马监。 “事情办妥了么?” 皇宫东北方向的御马监衙门内,身着斗牛补服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曹贞压着声音问道。 “回干爹的话,都办妥了。” 小太监躬身立于一旁,恭恭敬敬的答道, “司礼监方才命人前来私下递话,说有人亲眼看着奏疏送进了养心殿。” “不久之后黄公公从养心殿退出来,便命人前去召见鄢懋卿,必是皇上要亲自过问此事。” “如此看来,皇上必定已经对鄢懋卿产生了猜疑,经过此事之后,鄢懋卿也必定心中惶恐,今后与皇上难以互信。” “呵呵。” 听了小太监的话,曹贞淡然一笑, “提督西厂的职责,历来便是由咱们御马监承担,鄢懋卿不过是一个外人,何德何能?” “不过说起来,这回司礼监与咱们御马监能够一致对外,也多亏了鄢懋卿这个外人,司礼监又怎会主动与咱家合作?” “看来司礼监那些老东西也想明白了。” “这西厂的权力,哪怕掌握在咱们御马监手里,也好过掌握在一个外人手中,这是给皇上上眼药呢。” 正如曹贞说的这般。 御马监担负统领部分禁兵职责,并以此参与京城防卫与监军,素来便有军事职能。 并且在这个基础上,还衍生出了管理皇店、皇庄等财政事务的职责,可谓兼领大明皇帝手中最核心的军事与财政之事。 而且大明此前历史上两度建制西厂,都是由御马监提督,一度可以与司礼监分权抗衡。 原因无他。 只因御马监统领四卫营和勇士营,与锦衣卫一同负禁军之责,练兵于东官厅,掌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 众所周知,权力的本质是绝对的暴力! 而此前的西厂之所以凶名赫赫,也是建立在兵权的基础上,否则要指望向其他部堂借兵调人来行使侦查、逮捕、审讯等法外特权,自是很难做到如臂指使。 因此鄢懋卿如今那所谓“堪比西厂”的特权其实很虚。 也正因如此,在一众朝臣围了詹事府之后。 鄢懋卿才不得不连哄带骗的使用嘴遁,甚至连执行廷杖的人手都不足。 如果换做是统领四卫营和勇士营的御马监的话。 区区三百余名朝臣闹事,只需要鄢懋卿愿意,一道命令就可以将他们统统驱散或全部逮捕,那干朝臣甚至可能连詹事府的门都碰不到,还围困詹事府擂门呢? “干爹所言极是,西厂权力不但管得了外面,也制得了咱们宫里,可不能被一个外人拿了去。” 小太监立刻将身子躬的更低,讨好的附和道。 “行了,既然这回司礼监愿意合作,咱们也应当投桃报李才是。” 曹贞微微颔首,又道, “托人给司礼监传个话,就说这回若是能够扳倒鄢懋卿,让本该属于咱们的权力回归正轨,咱家一定领这个情。” 现在无论是司礼监,还是御马监。 也包括二十四监中的其他内官衙门,对于这件事都心有不满。 此刻这些内官的心态有点类似于“同行是冤家”,或者说比这还要严重。 因为抢了他们饭碗的根本算不得同行,而是本该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廷臣,并且抢走的还是最金贵的那个饭碗,这自是越发让他们难以接受。 “干爹,儿子觉得恐怕仍需提防司礼监一手。” 小太监闻言又道, “司礼监与咱们御马监素来互不对付,他们这回与干爹合作,恐怕未必便希望西厂权力回到御马监手上。” “儿子私以为,对他们最有利的情况,应该是皇上收回西厂权力。” “如此司礼监今后才能继续强压御马监一头,而不是反受咱们御马监钳制。” “因此他们这回也未必是出自好心,只是与咱们御马监合作,更有利于达成他们的目标罢了。” 曹贞斜睨了小太监一眼,面露赞赏之色: “呦,今日长进了不少啊,连这些关节都能想明白?” “全仗干爹栽培!” 小太监连忙施礼表态。 “呵呵,安心便是,干爹自有安排,又怎会让那干司礼监的老东西轻易得逞?” 曹贞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 …… 养心殿。 “叩见君父!” 鄢懋卿撅着屁股叩首行礼,尚不知朱厚熜何故忽然召见,心中不断犯着嘀咕。 是廷杖朝臣的事? 还是稷下学宫的事? 不过他觉得应该都不是,因为如果朱厚熜真对他前几天的行为很不满意的话,应该不会过了这么久才召见他。 “哼!” 朱厚熜也不知为何,每次看到鄢懋卿就想刺叨他两句,这回也是故意板着脸,将那道弹劾鄢懋卿“私通白莲教”的奏疏扔了过去, “你先看看这道弹劾你的奏疏吧。” 鄢懋卿捡起奏疏翻开查看了一遍,当即怒不可遏: “君父,奸臣又自己跳出来了!” “在这道奏疏上联名的御史言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个个当诛九族,合该剥皮实草!” “……” 一旁的黄锦听到这话,心中暗自偷笑。 这就对味儿了! 鄢懋卿如果不是这个反应,那才是真的奇怪。 看来这厮也清楚这项指控的严重性,因此一张口就是想将这些人诛九族,还要将这些人剥皮实草。 这副睚眦必报的奸臣嘴脸,简直溢于言表,连装都不装一下…… “除了这些,你就没其他的话要说?” 朱厚熜依旧板着脸,声音低沉的问道。 其实鄢懋卿也没想到自己那日对赵贞吉等人说的那番话,竟会惹来这么个意料之外的麻烦。 于是他沉吟了片刻之后,立刻又叩首道: “回禀君父,其实微臣细细想来,这些御史言官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 “微臣那番话的确与白莲教的教义有许多吻合之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佐证其说,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微臣与白莲教私下有染的可能。” 朱厚熜闻言蹙起眉头,疑惑的望向鄢懋卿: “因此呢?”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鄢懋卿这样“大度”的臣子,这时候换做是其他臣子,已经开始疯狂表忠心,驳斥奏疏中的内容进行申辩了。 何况这个冒青烟的混账刚才已经跳脚咬人了。 如今忽然又“大度”起来,这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弯,倒令他略微有些不适应。 “因此微臣私以为,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防范朝廷社稷之隐患。” 鄢懋卿正色道, “微臣应该向君父乞骸骨以明志,君父只要恩准微臣的请求。” “非但可以防范于未然,令白莲教没有丝毫祸乱朝纲的可乘之机,亦可令满朝文武心服口服,不再因此事叨扰君父,正是一举两得的妙事。” 又来? 一旁的黄锦暗自摇头。 这便是虽迟但到么? 他只觉得鄢懋卿是他见过的最擅长“以退为进”的臣子,他这一招简直运用的炉火纯青,每次都能精准把握时机,迅速扭转皇上对一件事的看法。 虽然用了太多次难免令人心生疲劳,但招数不在老不老,最重要的是有没有用! “你今日如此善解人意,莫不是皮又痒了?” 朱厚熜闻言又好气又好笑,立刻瞪起眼睛反问, “还有,你给朕解释解释乞骸骨是什么意思,你如今才二十出头,这三个字是这么用的么?” 不过同时他也已经清楚,此事根本不需要与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深入交流。 因为这个混账压根就没放在心上,绝对不会陷入对他的惶恐与猜疑之中,着了这些御史言官的道。 (本章完) 第191章 君父桑,故乡的樱花开了?【求月票 第191章 君父桑,故乡的樱开了?【求月票】 “这正证明了微臣才疏学浅,恳请君父准微臣致仕回乡。” 鄢懋卿当即顺着朱厚熜的话茬,再次叩首请求。 “你说什么?” 朱厚熜的眼睛瞪得更大,几乎怒视着鄢懋卿,厉声斥道, “你还欲提督勇士营,你竟敢将主意打到了朕的禁兵头上,究竟意欲何为?!” “???” 鄢懋卿不由一怔,抬起头来惊疑的望向朱厚熜。 他自然知道朱厚熜莫名提到的“勇士营”是个什么东西。 如今御马监提督两营禁兵,分别就是四卫营和勇士营。 其中四卫营分别为武骧、腾骧左右卫,故而得名。 而勇士营则是一个独立的番号,地位甚至尚在四卫营之上。 在宣德年间的时候,这两营禁兵还有另外一个广为人知的称号,叫做“羽林三千户所”,“羽林”二字已经足可见其不可撼动的皇帝亲兵地位。 所以…… 鄢懋卿比任何人都清楚,敢将主意打到勇士营之上。 尤其还是在朱厚熜这个对权力极为敏感又缺乏安全感的皇帝当政时期,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问题就在于,他压根就什么都没说啊,甚至想都没这么想过啊! 朱厚熜忽然前言不搭后语的提起这茬,像个产生了幻听的精神病似的,究竟又想干什么?! “???” 黄锦也是诧异的望了朱厚熜一眼,难掩心中的震惊。 这是啥意思? 皇上该不会是突发奇想,打算让鄢懋卿代替御马监,提督勇士营吧? 说起来,以前西厂就是由御马监提督的,同时兼领勇士营和四卫营的禁兵,如此才构成了完整且具令人闻风丧胆的西厂特权。 如今鄢懋卿领了西厂特权,手中却没有兵马人手,的确算不上一个完整的西厂厂公。 不过……须知内外有别啊,皇爷! 自土木堡之变之后,京师三大营损失殆尽,瓦剌骑兵直扑京师,当时正是依靠勇士营和四卫营于西直门和彰义门主动出击,才解京师之困。 而在那之后,为了各代皇帝为了重建三大营,不得不开始实施“团营”制度。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永乐年间形成的二十六卫禁兵制度逐渐被外朝侵蚀掌控。 如今还能被皇上掌控的禁兵,便只剩下了锦衣卫、武骧、腾骧左右卫(四卫营),总共五卫,再加上一个勇士营。 其中锦衣卫为皇上最为亲近的陆炳提督,四卫营和勇士营则由御马监提督。 如果此时皇上再将一个勇士营交给鄢懋卿提督,那就等于进一步削弱了自己手中的兵权,而且至少削弱了三成左右…… 最重要的是,詹事府历来属于外朝,与内官有着很大的区别。 并且詹事府的职责还是辅佐太子,皇上将勇士营交给詹事府提督,那就等于也将兵权交给了太子。 如此一来,皇上未来便有可能面临两大隐患: 其一,极有可能因此形成定制,被外朝文官利用。 不论鄢懋卿如今何等忠心,在他之后勇士营也有很大的可能,被外朝侵蚀掌控,使得大明皇帝自此再少一卫; 其二,太子固然是国本,但掌握着兵权的国本,反倒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不稳定因素,此事在史书中早有事例…… 因此在黄锦看来,皇上此刻提及之事,怎么都算不得明智之举! 黄锦真心有点看不懂了…… 他陪伴了这位皇爷二十余年,只知这位皇爷谨慎多疑、掌控欲强,真心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做出如此看起来有失考虑的冲动决定! 而且他有理由相信,此刻他所担心的两大隐患,以这位皇爷的机敏多智,恐怕只会想得更明白。 这就让他更理解不了这位皇爷究心里竟想要干什么了…… “君父明鉴,微臣方才只说微臣自己才疏学浅,绝没有提及任何相关禁兵的事啊!” 好容易回过神来,鄢懋卿不得不立刻叩首澄清, “黄公公一直都在这里,他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可以为微臣作证!” 鄢懋卿现在只知道,不管朱厚熜究竟在发什么猪瘟,又或是有什么意图。 这件事都必须推得一干二净,否则他就算不是太监,也等于强行被朱厚熜拉进了宫。 否则别说今后还有没有致仕回乡的机会,甚至可能几十年后真就连乞骸骨的机会都没了,万万不可大意。 “呃……” 迎着朱厚熜和鄢懋卿随之投来的目光,黄锦顿时陷入两难之境。 我可以“听得清楚”么? 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比天还大的问题,并非取决于他的耳朵是否瘸了,而是取决于皇上刚才那话究竟是何用意。 然而此时此刻,他也完全无法揣测圣意,我…… 我还是跪下假装成一个铜磬吧,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黄锦麻溜儿伏身跪下,像只鸵鸟一般恨不得将脑袋扎进京砖那严丝合缝的细小缝隙里。 结果朱厚熜偏要将他当做play的一环,竟还虚着眼睛逼问: “黄锦,你难道与鄢懋卿一样,以为朕已经眼耳聪了么?” “奴婢不敢!” 黄锦瞬间明白了朱厚熜的意思,当即叩首,言辞凿凿的道, “皇爷耳明眼亮,鄢懋卿方才的确胆大包天,竟欲提督勇士营,恐怕居心不良,请皇爷明鉴!” “黄公公?” 鄢懋卿心脏一抽,他感觉自己今日这是在没有摄像头的情况下被专业团伙碰瓷了,哪怕机智如他也百口莫辩,当即气的破口大骂, “君父,又跳出来一个奸臣,巨奸!” “微臣检举黄公公欺君罔上,毁谤微臣,请君父连夜将黄公公埋进中官坟……” “放肆!” 朱厚熜终于一拍龙椅扶手,打断了他起身斥道, “欺君罔上的是你,毁谤忠良的也是你,你才是本朝最大的奸臣!” “你方才说过的话,黄锦听见了,朕也听见了,你竟还敢抵赖狡辩,该埋进中官坟的是你!” “君父……” 鄢懋卿彻底无语,心中冤屈堪比窦娥。 今后他的棺材盖内侧必须得再加两列字: 【传下去!朱厚熜私德有亏,与太监黄锦联合碰瓷讹诈忠良,乃上梁不正下梁歪之典型,当录入《明实录》以警后人!】 “罢了!” 朱厚熜又摇头长叹了一声,故作无奈的道, “如今奸臣当道,矫制弄权,朕纵心有不甘,然君弱臣强,又为之奈何?” “既然你已经开口要出来了,朕又怎能不给,怎敢不给?” “自今日起,勇士营归你提督便是,朕今后也只好如汉宣之于霍光那般,终日如芒在背了……” “……” 听了这番话,黄锦比鄢懋卿还无语,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此时此刻,他怎还会听不出来,朱厚熜今天就是下了决心,非要将勇士营强塞给鄢懋卿不可。 可是这番倒反天罡、颠倒黑白的话,还有这副惺惺作态、指鹿为马的模样,却又完全是鄢懋卿的无耻风格。 说到底…… 皇上终归还是在无形中受了鄢懋卿的影响,而且影响极大。 否则“君弱臣强,为之奈何”这种话怎么会从他嘴巴说出,不想鄢懋卿输,所以要让鄢懋卿用功读书? “……” 鄢懋卿也是因朱厚熜的“无耻”瞠目结舌。 什么“奸臣当道”,什么“矫制弄权”,这分明就是在拿话疯狂点他! 最近不就是骗了三个国公,又搞了一个稷下学宫么? 这些事应该不能算是矫制吧,毕竟朱厚熜又没正式下过圣旨。 何况让他“拉不成器的义父一把”,他也不是没拉。 而那座宫园用于设立“稷下学宫”,也是给詹事府用的,而且也与行使西厂特权不无关系。 怎么就是“奸臣当道、矫制弄权”了,还“朕又怎能不给,怎敢不给”,你把话说到这份上,完全就是在逼我“我不能不要,不敢不要”好么? 完了完了完了…… 我安身立命的本事,居然被朱厚熜学去了大半,今后我还能有好么? 另外。 鄢懋卿忽然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卫青,一个是霍去病。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卫青和霍去病真正领兵北伐匈奴之前,都曾担任过一个官职 ——建章监! 建章监是干什么的? 那就是统领汉武帝的私人禁兵——建章骑。 建章骑则在汉武帝时期改了另外一个名字——羽林骑,因为其中多是边军将士的遗孤,也被坊间称作“羽林孤儿”。 而如今的勇士营和四卫营,亦有“羽林三千户所”之称。 所以…… 朱厚熜这是继将他当做和珅、严嵩、汪直、刘瑾整过之后,又打算将他当做卫青和霍去病整? 可是这让鄢懋卿感觉自己在朱厚熜眼中的成分实在太过复杂,和珅、严嵩、刘瑾、魏忠贤这些个巨奸竖阉,和卫青、霍去病这样的民族英雄真的能混为一谈? 难道朱厚熜就一点都不觉得别扭,确定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最重要的是。 你朱厚熜也不是汉武帝! 我鄢懋卿也不配被当做卫青和霍去病去整,简直云泥之别! 大傻朱你疯了么? 还好我还没疯,我是个无比清醒的正常人! “君父,微臣恕难从命,似微臣这等矫制弄权的奸臣,合该致仕回乡以儆效尤啊君父……” 鄢懋卿立刻皱起脸来,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作势便要哭嚎起来。 “呵呵,先别忙着推辞,看过这两封密信再说。” 朱厚熜此刻哪里还有刚才的凄苦模样,当即发出一声冷笑。 随后取出两封连黄锦都不知内情的密信,亲自移步来到鄢懋卿面前,轻轻拍在了他的脑门上。 “……” 鄢懋卿眼中的水雾瞬间消失,皱着的脸也舒展开来,接过密信打开查看。 他已经觉察到了一丝危险。 或者说朱厚熜接下来极有可能会强行将他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才会忽然将兵权强塞给他,让他拥有一些自保的力量。 而答案,一定就在这两封密信之中! 因此能不能将兵权推出去不是关键,接下来他会面临怎样的危险处境才是关键…… 片刻之后。 鄢懋卿终于了解了朱厚熜如今的困境,也完全洞悉了朱厚熜的心思。 朱厚熜恐怕是打算让他再去一趟大同! 因为这两封密信分别是郭勋和严嵩命人从大同送回来的。 无论是郭勋,还是严嵩,此次在大同办事都遭遇了极大的阻碍,以至于如今事情已经陷入了举步维艰、甚至是停滞不前的境地。 这阻碍不仅仅是来自边军、官吏,还来自封在大同的大明宗亲代王与其宗室,甚至其中还有如今在山西活动最为猖獗的白莲教的影子…… 另外,朱厚熜和鄢懋卿都不可能没意识到。 其实朝廷文官集团和当地的世家商贾也在不断推波助澜,想尽办法阻止大同之事办成。 因为一旦这件事办成了。 这些世家商贾此前在大明和鞑靼之间两头通吃的垄断利益必定受损。 而朱厚熜若是借此契机掌握了部分财政与军权,也绝不是朝廷文官集团希望看到的,又怎会坐观其成? 与此同时。 郭勋和严嵩既是传统官僚,又都不是没缝的蛋。 这就越发让他们二人束手束脚,实在很难不受掣肘,空有立功之心却力有不逮…… “去吧,铲除盘踞山西多年的白莲教,彻底洗清你的嫌疑。” 朱厚熜看着他的眼睛,明明有许多事情想交代,却单单只提了这一项, “你也不希望有人始终揪着此事不放,最终三人成虎,逼得朕最终也不得不顺应大势吧?” “……” 迎着朱厚熜的目光,鄢懋卿心中也终于开始挣扎。 他心知朱厚熜被逼到不得不顺应“大势”与“民心”的可能性的确不小,本朝就有许多事都是这么发生的。 不过他更清楚的是。 大同的事是否能够办成,将会对整个国家与北方的百姓带来怎样的影响。 这群虫豸绝对不仅是想破坏碳税衙门的设立,他们最终的目标一定是破坏通贡,挑起事端,养寇自重。 只有这样,朱厚熜才不能轻易动他们,他们才更安全,他们的利益才更稳定! 如此一来,几年后鞑靼南下烧杀抢掠,一直打到京郊的“庚戌之变”便一定还会发生…… 于是憋了半天,鄢懋卿终于憋出一句口音极为别扭的话来: “君父桑,故乡的樱开了?” (本章完) 第192章 这回不分账,微臣全都要!【求月票 第192章 这回不分账,微臣全都要!【求月票】 “什么意思?” 朱厚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由面露疑色。 他觉得他今日的表现,应该足以镇住这个冒青烟的混账东西。 因为今日他所有的话都是提前在心中设计好的,主打一个出其不意,连哄带骗加忽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那日在神祠亲眼见证鄢懋卿廷杖所有朝臣,再结合此前沈炼在俺答王庭中根据亲身经历记录的爰书,朱厚熜觉得他已经摸透了这个混账的路数。 今日用这个混账的路数来对付这个混账,主打的就是一个“自相矛盾”。 他就不信鄢懋卿掌握了最锋利的矛,手里还有最结实的盾,连自己的路数都能完美防御…… 结果没想到,鄢懋卿竟又胡言乱语起来,甚至连口音都变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关樱什么事? “微臣的意思是,剿白莲、涤臣冤之事,微臣责无旁贷,谨领圣恩。” 鄢懋卿叩首领旨。 “很好。” 朱厚熜心中一喜,心说这世上就没有朕捋不顺的懒驴,脸上却依旧绷着,回头对黄锦说道, “黄伴,你即刻拟旨一道,去御马监命曹贞交回勇士营兵符,自今日起,勇士营由鄢懋卿提督,不得有误!” “奴婢遵……” 黄锦正要叩首答应。 “君父且慢!” 鄢懋卿却又适时开口,强行将其打断,正色说道, “君父,请恕微臣直言,勇士营用来给君父护驾守宫可能刚刚好,但用来助微臣铲除白莲教只怕略显幼稚。” “幼稚?” 朱厚熜一愣,“你要说的应该是略显儿戏,有些牛刀杀鸡吧?” “君父没有听错,微臣也并非口误,微臣要说的就是幼稚二字。” 鄢懋卿躬下身子,低眉顺眼的道, “君父的禁兵如今究竟是什么水平,是否能够担负剿贼重任,就算微臣从未亲眼见识,难道君父自己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么?” “???” 朱厚熜闻言眼睛越睁越大,怒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得了便宜卖乖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对他挑三拣四、指指点点的狂徒! 甚至,他这分明就是嫌弃吧,是质问吧? 这可是他的禁兵,而且是禁兵之中的精锐之师! 试问谁不知道朕做出这个决定,对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已经是绝无仅有的掏心掏肺了,他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反过来嫌弃朕,质问朕? “!!!” 黄锦此刻脑袋也跟着懵了起来,看到朱厚熜脸上的怒容,连忙又埋下头寻找京砖之间的细缝。 他严重怀疑鄢懋卿这回又是故意的! 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账,是在报复方才皇上与他相互配合的团伙碰瓷。 然后二人就听鄢懋卿依旧低着头,继续低眉顺眼的道: “在他们的守卫之下,皇宫行宫屡遭火患,甚至君父南巡行宫起火时,仓猝之间竟不知君父所在,尚需陆指挥使撞开门户,亲自冲进火海将君父救出。” “前些日子一众宫女行刺宫变,听闻这些禁兵同样一无所知,竟还需要君父私藏短剑自保。” “这些禁兵君父能用得,微臣不如君父心胸宽广,无论如何也用不安心。” “你!你你!!!” 话至此处,朱厚熜太阳穴处的青筋已经高高隆起,突突跳个不停,面色赤红如血。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真金不怕火炼身,唯有实话最伤人! 鄢懋卿这些真到不能再真的话,听在朱厚熜耳中,无疑便是在揭他的短,字字句句都异常刺耳。 不论他此前伪装的多么性强势,表现的多么果刑戮,鄢懋卿提到的这些事情都是不争的事实,都令他不得不时时刻刻对每一个人保持戒备。 哪怕贵为天子。 他也是一个孤家寡人,一个连禁兵都无法完全掌握,一个连自己的安危都无法完全掌握的惊弓之鸟。 这些都事实,却是朱厚熜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的事实。 在这之前他早已做了许多努力,但却无一例外的都是在做一些无用功。 哪怕有时略有起色,也很快就又会回到当初的模样,甚至使得情况进一步恶化…… 身为大明天子,他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的弱势、自己的无力、自己的弱小,尽管这是事实。 可是这个冒青烟的混账,竟敢当面揭他的短! 欺、欺天啦!!! “……” 黄锦鬓角不受控制的渗出汗来。 他已经暗自做好了准备,绷紧肌肉保持着起跑时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一旦皇爷趔趄一下,他便立刻冲上去搀扶。 好在鄢懋卿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稍微将朱厚熜气了一下,便及时话锋一转,接着又道: “君父恕罪,微臣此言皆出自肺腑,虽然逆耳,但皆是忠言。” “微臣虽时常不能体察圣意,但心中没有一刻不惦记君父龙体。” “尤其近日君父所行之事,又是彻查权贵侵占百姓利益,又是赋予微臣堪比西厂之特权,再加上大同之事早已打草惊蛇。” “微臣虽知君父有励精图治之心,但有些事往往是事缓则圆,操之过急恐怕引来不测,令某些别有用心的逆贼铤而走险,反使君父身陷险境。” “这些就算微臣不说,君父也一定心知肚明。” “前几日的詹事府之围,今日又诬陷微臣私通白莲教,这些事情虽看似是攻讦微臣,但其实皆是针对君父。” “微臣虽死不足惜,但君父千金之躯,干系国家兴亡,恳请君父务必小心防范,今后万事当先以龙体为重,不可再冲动行事啊君父!” 唉,大傻朱啊大傻朱。 你成天怪我矫制,你自己还不是想一出是一出? 你自己说说,最近你做这些决定之前和我商量过半句么,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此前让我拉郭勋一把也就算了,忽然让我兼任西厂厂公也就算了,现在又要给我禁兵虎符,你是生怕我树敌不够多,活的太长久啊…… 大傻朱你给我记住! 事缓则圆!事缓则圆!事缓则圆! 重要的事跟我一起念三遍! 《道德经》里不是说过“治大国若烹小鲜”么,民间不是也有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 事情咱又不是不办,但是咱得缓办、慢办、优办,有节奏的办,还要具体情况具体办,不能盲目的办……尤其是完全可以等我致仕回乡之后再办,你这么能折腾,我这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还怎么致仕回乡? “哼——!” 听到这话,朱厚熜终于长长的发出一个鼻音,脸上的红温渐渐褪去一些,瞅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 “想不到你这混账嘴里,偶尔也能吐出两根象牙来。” “……” 黄锦也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说鄢懋卿最近“控火”的能力似乎又精进了一些,不用强行反转也能安抚皇上那被他一手挑动起来的怒火。 然后他就听到朱厚熜略作沉吟之后,又开口问道: “朕不得不提醒你,此行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不比京师,纵使你巧舌如簧,若没有兵马助阵,非但断然无法成事,还极有可能有去无回,你确定不领兵前去?” “君父误会,微臣只是忧心率勇士营前去死得更快,并非不领兵前去。” 鄢懋卿笑嘻嘻的道。 “那你欲领哪营兵马去办此事?” 朱厚熜疑惑问道,他手中已经找不出比勇士营更适合协助鄢懋卿去办此事的兵马了。 毕竟他和鄢懋卿心里都清楚,剿灭白莲教只是此行明面上的任务。 真正的重中之重还是大同之事,而要办成此事便一定会涉及边军与代王,说不定真有可能发生军事摩擦与冲突。 甚至逼急眼了再有人像正德年间“除刘瑾”一样,以“除鄢懋卿”之名起兵,直接将鄢懋卿杀了了事,那才是真正的万事皆休。 今后无论朱厚熜再怎么折腾,也没人动得了大同! 说实话,朱厚熜这回也的确有赌的成分。 他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将鄢懋卿派去办这件事。 此事风险实在太大,一旦鄢懋卿折在里面,他也将满盘皆输,这就是一场赌上国运的梭哈。 可事到如今,郭勋和严嵩两人守在大同都办不成这件事,除了鄢懋卿之外,他实在已经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个能力成事了。 不让鄢懋卿去办,那就是直接认输。 让鄢懋卿去办,虽然风险巨大,但一旦赢下这一子,整个大明都将因此盘活。 可以说,他此刻已经将大明、自己和鄢懋卿的命运绑在了一起,纵有再多的舍不得,也不得不咬牙将鄢懋卿送进去。 因为他是大明天子,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 “君父,诚如微臣方才所言,如今大明军队早已糜烂入骨,将领与朝廷官员亦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军士亦已见怪不怪、丧失斗志,没有一营可堪此重任。” 鄢懋卿终于表现出了少有的正经,极为郑重的施礼道, “恳请君父允许詹事府自行招募兵马,自行操练兵马,否则君父便是杀了微臣,微臣也断然不敢去办此事!” “若要重新招募兵马练兵,恐怕需要不少钱吧?” 朱厚熜蹙眉。 “兵不在多,重在精锐,两千兵马足矣,比调动整个勇士营更加节省!” 鄢懋卿信心十足的道。 也就是如今还没有发生53名倭寇从浙江登陆,直逼留都南京城下,横行80余日,杀死杀伤官兵四五千人与众多指挥、把总的“嘉靖倭乱”。 否则朱厚熜就会知道明军上下究竟烂成了何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而两千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再配合上皇权特许的西厂特权与后世经过历史检验的朴素战法,究竟能在大明朝的国土内杀个几进几出,何况区区一个山西? 至于招募和练兵的人选,鄢懋卿都已经提前想好了。 一个沈坤,一个高拱。 这两人都是军籍出身不说,沈坤还是青史认证过的抗倭名将,他自费练的一千“状元兵”,面对倭寇入侵从无败绩,还杀出了一个“埋倭山”! “那这钱……” 朱厚熜又略显迟疑的试探道。 “近日京师权贵清退了许多此前非法侵占的财产,除去归还百姓的部分,一定还有不少结余。” 鄢懋卿的眼睛早已亮晶晶一片,立刻抢先说道, “斗胆恳请君父分给微臣五成,用于詹事府募兵练兵!” “不可!” 朱厚熜当即面色一变,后退一步道, “朕的这些钱尚有其他用处,何况日后还需分于郭勋、朱希忠与张溶三人……先用朕寄放在你那里的四十万两银子为妙!” 等等?! 听到这话,黄锦心头也是跟着一惊。 他并不知道鄢懋卿此前一共从俺答那里索贿了四十万两银子,一直都以为是最开始的十万两。 此刻忽然听到这个数字,望向朱厚熜和鄢懋卿的眼神都变了。 只道两人藏得竟如此之深,究竟又从哪里神不知鬼不觉的避着老奴“交易”了三十万两银子,简直黑暗的令人咋舌! 就这鄢懋卿此前还表现的那般义愤填膺,还大言不惭的要对郭勋大义灭亲呢? 他这银子只怕已经堪比一个国公了好吧? 要知道他这可是现银啊,田产家产都要另算的啊,偏偏这厮竟还一举“抄”了三位国公的家,装的自己像个人似的! 都已经贪成这样了,这厮还腆着脸要和皇上五五分账呢? 皇上也是,竟还能拉下脸来和他要价还价? 甚至此刻这后退一步的动作竟是如此的认真? “……” 黄锦觉得自己的三观已经快震碎了,他仿佛今天才真正认识了朱厚熜。 这都叫什么事啊? 皇上不像皇上,臣子不像臣子,倒像是两个朝堂上的巨奸虫豸在这里商量如何分赃,甚至还都是一副斤斤计较的市侩模样…… 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不比鄢懋卿是否私通白莲教更加炸裂? 然后他就看到鄢懋卿做盘算状,捏着下巴略作沉吟,然后忽然击掌笑道: “倒也不是不行……” “那这回就算君父没有入股,此次前往山西所得,全部归微臣所有,君父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193章 这回朕要全资【求月票】 第193章 这回朕要全资【求月票】 “入股……” 朱厚熜终于察觉到自己似乎又被鄢懋卿给带进沟里去了。 他心中警铃微作,暗骂这鄢懋卿真是胆大包天,连剿灭邪教这等国之大事,都敢拿来论价。 尤其是看到侍立一旁的黄锦那瞠目结舌、惊为天人的小眼神,他竟感觉面皮微微发烫。 他当即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摆出平日里垂拱九重、威加海内的架势,板起脸来,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账东西,此等国家大事,竟被你当做了市集上的买卖,简直不知所谓!” 说完,他还顺势摆了摆手,对黄锦吩咐道: “黄锦,你先出去候着,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奴婢遵旨……” 黄锦倒还有些不舍了,他觉得接下来肯定更加精彩。 这个鄢懋卿每每出格之言,都像是在深宫死水里投下的一颗石子,总能激起意想不到的涟漪。 但皇上已经下令,他纵然心痒得像有猫爪在挠,也没有办法,只得躬身应声,低眉顺眼地退出了暖阁,将那扇沉重的殿门轻轻掩上,隔绝了内外。 待黄锦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廊下。 朱厚熜慢悠悠地踱回那张铺着明黄软垫的龙榻上,身体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倚着,甚至顺手将旁边一个苏绣引枕往腰后塞了塞。 这才抬眼看向鄢懋卿,用眼神示意道: “你也自己搬个墩子坐下,详细与朕说说,你这回心中又在打什么主意?” 鄢懋卿闻言果断谢恩起身,动作利落地从墙边搬来一个绣墩,坦然坐下后才理所当然的道: “自然是奉君父旨意,剿灭白莲教啊。” “你可知白莲教都是些什么人?” 朱厚熜觉得鄢懋卿又在装傻,却又没有直接证据,只得顺着他的话头追问,想看看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谁污蔑微臣是白莲教,谁阻碍君父通贡大计,那谁就是白莲教。” 鄢懋卿笑嘻嘻的道,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狡黠,七分笃定。 见朱厚熜闻言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却已经顺势说了下去: “反正肯定不会是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苦百姓,他们可没有跑到君父这里污蔑微臣的本事,也没有阻碍君父通贡大计的能量。” “在微臣看来,他们就算造反也不过是在被奸贼骗光完了钱财、女色与器物之后,再将他们的性命也充分利用起来谋取私利,直至彻底榨干之后卷钱跑路的手段罢了,本质其实还是一场生意。” 听到这番话,朱厚熜心中顿时安心了不少,知道鄢懋卿心中自有底线与分寸。 不过,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将造反和白莲教作乱,用如此标新立异方式剖析出来,这让他觉得十分新奇。 于是朱厚熜身子不自觉的微微前倾,脱离了引枕的支撑,忍不住开口追问: “说下去,给朕说得再详尽一些!” “君父,其实观察白莲教每一个组织从出现到消失的过程,其规律都有迹可循,甚至与历朝历代的朝代更迭都有相似之处。” 鄢懋卿也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神色逐渐正经起来,接着说道, “这些组织都是先在一处地区立旗传教,用互通财物,互相帮助,男女平等之类的主张,从底层开始吸收信徒,内部却偏偏又着重强调尊卑有序,等级森严。” “随着组织的影响力增加,信徒逐渐增多,他们便开始利用‘互通财物’之名,使有钱财的献钱财,有子女的献子女,有器物的献器物。” “而这些钱财、子女与器物,无一例外都进了他们这些尊者的库房,成了他们的财产。” “等到这一地区再无利可图时,此前吸收的大量信徒便成了他们不得不反哺的累赘,那么此时要如何才能甩掉这些累赘呢?” “须知这些人已经倾家荡产、妻女受害,稍有不慎便会反噬他们。” “如此一来,号召他们造反自然就成了最为实惠的借刀杀人之计,那些奸贼甚至都从未想过能够成功,只是需要他们去死罢了,他们只要死了,这笔账也就成了无头烂账。” “这些奸贼则只需要改头换面,携带骗来的财产,或再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即可。” “至于是颐养天年,还是输粟捐官,亦或是卷土重来,有了钱便一切都有可能。” “说起改头换面……” 说到这里,鄢懋卿略微停顿,随即话锋一转,: “不知君父是否还记得十余年前的‘李福达案’,此人如今是否还是太原卫指挥使?” “李福达?” 听到这三个字,朱厚熜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回忆了片刻,的确还有那么一些印象。 此案可说是他心头的一根小刺,虽不致命,但触及之时总有些不自在。 那是在“大礼议”波澜诡谲的政治斗争中,一个不得不做的、有违本心的抉择。 这个李福达,正德年间便已参与白莲教叛乱,被捕后判处山丹卫充军。 随后从山丹卫逃走,他跑去陕西又干起了老本行,几年后便又在陕西起事。 事败再改名张寅,编立族谱,呈献黄白术,投靠当时还是武定侯的郭勋,输粟捐官,任山西太原卫指挥使。 后被仇家认出身份,告发到山西御史马录处,郭勋担心受贿之事败露,于是写信给马录,希望大事化小。 马录本是时任内阁首辅杨廷和的门生,自然不吃这一套,随即联合巡抚一同上疏弹劾郭勋私通白莲教。 当时正逢“大礼议”最为关键的时期。 而郭勋又是朱厚熜最重要的政治盟友之一,并且还与张璁、桂萼等正肩负新政重任的大臣关系紧密。 一旦朱厚熜在这件事上让步,便无异于是在削弱自己的政治力量,令以杨廷和为首的旧臣在“大礼议”中占据上风。 出于政治考量,朱厚熜不得不选择力保郭勋。 于是在他的授意下,三司重新审理此案,将马录与几名杨廷和的门生定诬陷罪论处,甚至还洗白了李福达,命其官复原职,避免郭勋受到牵连。 所以…… 朱厚熜的面皮又不由自主的发起烫来,悄然横了鄢懋卿一眼,当即将此事揭了过去: “此等小事朕怎会记得,你说事就说事,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那微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哪知鄢懋卿闻言竟微微低头,低眉顺眼的说了这么一句阴阳怪气的话。 “你!” 朱厚熜气结,一时语塞。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半个时辰之内敢揭他两回短的臣子,而且这话说出来比当面骂他还脏。 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鄢懋卿的说法很有见地。 而李福达的相关事迹也十分契合这一套说法,传了几回教,造了几回反之后。 他就从一介平民百姓,摇身一变成了拥有了可以攀附郭勋、输粟捐官的财富,甚至一捐就是九边重镇的指挥使。 他娘的,嘴里全是教义,心里全是生意! 他娘的! 办! 这些祸国殃民的奸贼必须严办,朕的大明坏就坏在这些人手里! 还有这个郭勋! 成国公朱希忠和英国公张溶的财产可以如数奉还,分账也没问题。 但是这个郭勋,就当做是偿还朕这些年不断给他擦屁股的利息了! 甚至朱厚熜早就有所猜测。 郭勋这回的事办的如此艰难,八成就是因为身上的脏事太多,想打铁自身却不够硬! 如此这么一对比,也的确只有鄢懋卿这种虽然爱财,但却取之有道,还能光明正大与他明白分账的“真小人”才能放开手脚,才更让他放心。 至少,你知道他要什么,也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而且,此前的诸多事情都足以证明。 这个时不时“冒青烟”的东西虽然时常搞出些令他始料未及的幺蛾子。 但是其实一直都很有分寸,正如这回廷杖朝臣,他便始终把握着底线,终归没有搞出人命,没有令事情向完全失控的方向发展…… 心中想着这些。 朱厚熜忽然觉得没什么与鄢懋卿好继续谈下去的了,免得再被这个混账揭短,于是略微盘算了一下便道: “罢了,朕此前寄存在你那里的四十万两银子暂时不动,这回郭勋清退的财产折合成二十万两白银,朕再给你添二十万两,一共四十万两调拨给你使用。” “给朕搞清楚!这回是朕全资!没有你这混账的事!” “国家大事岂是儿戏,岂有入股分账之理?” “君父?” 鄢懋卿闻言一怔,故作惊愕的望向朱厚熜。 这个大傻朱果然黑得要死,一提分钱他就心明眼亮,就忍不住护食! 不过无所谓,反正这本来就是鄢懋卿的目的,毕竟只有拿到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朱厚熜这么一护食,他自己的那四十万两银子不就全部保住了么? “不然就九一分账,朕九你一。” 哪知朱厚熜到底还是个要脸的人,似乎也觉得这么做吃相有点太难看,竟又板起脸来咬着牙补了一句, “你分文不出,以劳入股,这一成便当做是朕给你的赏赐,事后不要上报户部便是,领旨谢恩吧!” 哎呦! 还有意外收获! 鄢懋卿心中一喜,果断叩首谢恩: “谢君父圣恩!” (本章完) 第194章 究竟是谁在输?【求月票】 第194章 究竟是谁在输?【求月票】 望着鄢懋卿喜滋滋离去的背影,朱厚熜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期待: “四十万两就四十万两吧。” “若是能办成了大同的事,随着大明与鞑靼的石炭贸易顺利开启,便将有源源不断的赋税流进朕的手中,这四十万两就是小钱办大事。” “而且这回朕派去的可是鄢懋卿。” “以鄢懋卿那冒青烟的德行,必定不会只是给朕办成一个碳税衙门。” “八成待他回来的时候,朕便将拥有一个涵盖所有贸易的综合关税衙门。” “不但石炭贸易的税赋朕要握在手中,其他纺织、铁器、火药、瓷器等等方面的贸易税赋,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也一定会一道给朕取回来,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咬两口的肉绝不只咬一口!” “至于那一成的分账嘛……” “呵呵,无非是查办几个白莲教首领,或许再顺手收拾几个与他为难的官员,又能查抄出多少钱财?” “朕这回不用他的钱,还给他拨这四十万两银子,无非是可怜他这回给朕办事再搭了钱,事后埋怨朕只叫马儿跑,不给马儿草,今后不再用心罢了,真以为朕瞧得上那点查抄的小钱?”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啊,在朕面前,终归还是年轻了点。” “被朕算计了还不自知,岂不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呵呵呵呵……” 心中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黄锦见到鄢懋卿离开养心殿,也适时走了殿内伺候。 “黄锦,去吏部查一个名叫李福达的人,或许如今也有可能叫做张寅。” 朱厚熜略微收敛扬起的嘴角,开口说道, “查查此人如今在何处任职,若还在山西的话,将信息抄录下来给鄢懋卿送去,若是调任去了他处,则将消息抄录下来给陆炳送去。”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应道,心中却是分外疑惑。 很反常! 今日太过反常了! 他记得很清楚,以往皇上与鄢懋卿独处,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和谐的场面。 要么是皇上气的暴跳如雷,长久喘不上那口气来,连龙爪都要抖上半个时辰; 要么就是鄢懋卿被赶出殿来,甚至被皇上打的鼻青脸肿,忿忿不平的踢翻皇上的药罐子。 反正在他的印象中,这两个人在一起待着,准保不会难以其乐融融。 但是今日的情况却与以往大相径庭。 刚才他在外面看到鄢懋卿的时候,鄢懋卿完全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甚至一边走,还一边像只苍蝇似的喜滋滋的搓手。 这让他立刻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很是担心皇上此刻的状态,是否又被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气着了,因此连忙进入殿内查看。 结果进到殿内一看,皇上的嘴角竟也快勾到了耳根,一个人出神的笑着,连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黄锦真心有点搞不懂了。 皇上一定是觉得自己在赢,鄢懋卿也一定是觉得自己在赢。 两个人都在赢,赢的几乎都快笑出声来了…… 那究竟是谁在输? …… 自养心殿出来。 鄢懋卿返回詹事府的路上,的确一直在喜滋滋的苍蝇搓手。 他有点不明白朱厚熜今日为何会如此大方,难道真就只是良心发现,念及他的苦劳? 难道朱厚熜这个大明会计总监竟不会算账? 就算是九一分账,那一成也肯定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巨到鄢懋卿一时之间都无法预估,只能将其暂定为“很多”。 毕竟…… 鄢懋卿一边搓着手,一边掰起了指头,笑得合不拢嘴: “世家、晋商、边将,还有封地就在大同的代王一脉……与这些在山西经营多年,在大明和鞑靼之间两头通吃的大老虎相比,白莲教首领手里那点钱连盘菜怕都算不上好么?” “一成,光是一成没准儿也得有上百万两银子,说不定这还是我小看他们了呢!” “白莲教!全都是白莲教!身怀巨款的白莲教!” “就是代王一脉有点难处理,郭勋和严嵩这回遭遇到的最大的阻碍恐怕便是他们,毕竟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山西的世家、晋商、边将无不以其马首是瞻。” “此事寻常手段根本处理不了,就算是大傻朱亲自处置,也不得不看在同宗同祖的份上网开一面,否则恐怕遭人非议。” “不过……” “如果我能让代王一脉起兵谋反,情况就不一样了,这家也就能顺势抄了吧?” “届时大傻朱也好办许多,既可名正言顺的将代王一脉的几个核心人物赐死,亦可顺势命其他不相干的宗亲迁走以绝后患。” “也只有将代王一脉迁走,大同的事才能顺利办成,并且保证在一段时间内不被贪官污吏染指。” “总之!” “君无戏言,到时候大傻朱休想不认账,这笔钱我拿的问心无愧!” “岂不闻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其实鄢懋卿并非无的放矢,只凭猜测又或是为了分账便将擅自代王一脉定为此行的首要抄家目标。 据史书记载。 嘉靖二十四年,也就是距今大约三年后,代王一脉就要出大问题了。 起因是嘉靖二十四年初,代王一脉的人先公然抢夺了大同知府的财物。 此事报上去之后,直接涉事的代王一脉奉国将军朱充灼受到朱厚熜下诏斥责,还被剥夺了俸禄。 朱充灼因此心怀怨恨,遂勾结党羽,阴谋造反,他非但拜了一个名叫罗廷玺的白莲教首领为军师,还命人潜入草原联系鞑靼小王子发兵助力,欲与鞑靼里应外合献出大同,卖国求荣。 是夜,朱充灼命人阴持火箭,烧了大同边军草料场,意图以此动摇军心,一举使得大同陷落。 不料外出联络鞑靼小王子的使者,却被总兵周尚文的逻卒机缘巧合之下捕获,还从其身上搜出来朱充灼献给鞑靼小王子的表书。 这自是打乱了朱充灼的计划,未能及时与鞑靼小王子通信,也就没有获得鞑靼兵马的增援。 因此这次起兵自然也没能成功,很快就被镇压下去。 朱充灼也被逮捕押回京师,赐死,焚其尸,代王府内的长史等官也皆被逮捕治罪。 从这件事便可看出,代王一脉早就与白莲教来往甚密,与鞑靼人也定是早有私通,只是在事发之前,没有被端上台面罢了。 大明的皇室宗亲尚且如此。 那么整个山西以代王马首是瞻的世家、晋商、边将,自然八成都是有样学样。 另外史料亦有记载。 此前他提到的那个李福达,输粟捐官,出任山西太原卫指挥使之后,亦是向山西、乃至朝堂上的官员输送了不少利益。 因此才成功把太原变成了白莲教大本营,并以太原为核心,向周边辐射辐射,自此使得山西成了这个时代白莲教最泛滥的地区。 如果说当地的官员、世家、晋商不知道白莲教的存在,鄢懋卿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毕竟哪怕到了后世,前些年传销组织泛滥的时候。 那些传销组织哪怕将据点设在某些帽子所的眼皮底下,每日人员不断进进出出,甚至公开授课洗脑,哪怕周围的居民打了电话,或是亲属找上门去寻人,也都是没人管的。 鄢懋卿有一个亲戚就遭遇过这种事,帽子到了据点现场,最多只是把亲属来找的人给领出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听闻这件事的时候,鄢懋卿真是刷新了三观。 因此鄢懋卿有理由怀疑,这些官员、世家和晋商本身就是白莲教利益中的一环。 而且玩的应该也是一手“黄老爷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四六分账”,因此白莲教在山西才有生存的土壤。 毕竟这个时代大明各地主要还是庄园经济模式。 千万不要小看每一个村口的“情报组织”,任何外来的人或事,在进村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如果没有这些地方官员、世家和晋商的支持与合作,至高无上的皇权都下不了乡,更不要说区区一个白莲教…… …… 如此想着的过程中,鄢懋卿已经回到了詹事府。 不能躺平的时候,他的执行力其实还是挺强的,第一时间便将沈坤和高拱招了过来: “肃卿兄,伯载兄,你们来大活了。” “这……” 两人面面相觑,疑惑的看向鄢懋卿, “可否请鄢部堂明示?” “皇上方才召见我,命我前往山西铲除白莲教,洗清私通白莲教的嫌疑。” 鄢懋卿笑了笑,说道, “不过皇上没有给我兵马,只给我拨了四十万两银子,意思是让咱们詹事府自行募兵练兵,无论是此次前往山西铲除白莲教,还是今后行使稽察刑狱之权,此营兵马皆为詹事府专权专用。” “二位年兄皆是出身军籍,想必应该懂得募兵练兵的手段,因此我想将此事托付给二位。” “只拨了四十万两银子?” 沈坤和高拱顿时瞪大眼睛,说出来的话却让鄢懋卿感觉有那么点搞不清重点。 我刚才说的这些,你们就只听见了钱的事是吧? 贪官自己跳出来了! “怎么,不够?” 鄢懋卿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他对募兵练兵的用度倒是的确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一句“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心说这回该不会被朱厚熜给坑了吧,这四十万两白银连两千名军士都招募不来,还得自己往里面搭钱? 毕竟他也没干过这种事,甚至连校场的门该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可是再细细一想。 应该不至于啊,四十万两白银折算在两千名军士身上,每一个军士足足有两百两银子呢。 以他对当今物价的了解,如果只是吃喝的话,就算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应该都足够养这两千军士几年了…… 就算再给他们加上装备、马匹和饷银等等方面的问题。 鄢懋卿觉得应该无论如何也能撑过这一次行动吧? 再者说来,历史上沈坤变卖家产招募训练一千余名“状元兵”抗倭,应该也不至于这么多银子吧? 毕竟以鄢懋卿对沈坤的了解,这位状元郎虽然不是缺钱的家庭,但也肯定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豪门,变卖家产应该也卖不出几十万两银子才对…… “够!怎会不够,简直太够了!” 沈坤也开始苍蝇搓手,神色亢奋的道, “鄢部堂将这笔银子交给下官调度,下官至少可以为鄢部堂募兵五千,练兵两月便可开赴山西,至少可确保半年内粮饷充足!” “不用这么多,只要两千即可。” 鄢懋卿总算安下心来,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不过我要的是两千精锐之师,而且只要像曾经的神机营那样全部装备火器的军队,打法战术也要完全依照我的要求来,其余的事我一概不予干涉。” 据鄢懋卿所知,如今大明已经有了仿制弗朗机人的鸟铳,并且具有了批量制造的能力。 这种鸟铳还是对于后世来说十分落后、但对于这个时期来说已经十分先进的火绳枪,配备瞄准装置与弯形枪托,被称作“番鸟铳”。 而这还要从正德十六年、也可以说是嘉靖元年发生的屯门海战说起。 那时明军击败了强占屯门的弗朗机人,光复屯门的同时,从他们手中缴获了一些火绳枪。 在那之后大明便开始仿制这种更加先进的火器,尝试将其列装军队,不过因为各方各面的原因与掣肘,列装的进度十分缓慢。 以至于如今已经到嘉靖二十年,也尚未完成列装,甚至许多军队所用的火器,还是永乐年间的老古董…… 鄢懋卿想要的就是这种火器,至于什么更加先进燧发枪…… 他倒是知道一点粗陋的原理,但却没有无中生有的创造力。 而这个时代赵士桢和毕懋康那样的火器大师还未出生,暂时也指望不上他们,只能看后续稷下学宫能不能招来这方面的人才。 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事,暂时不提也罢。 “全部装备火器?” 沈坤闻言一怔,高拱也是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开口说道, “这恐怕不太行,神机营专司火器,也需要五军营的步卒和三千营的骑兵拱卫,单一兵种恐怕难以形成战力吧?” (本章完) 第195章 正是在下!【求月票】 第195章 正是在下!【求月票】 “那依你们的意思,该如何才能形成战力?” 鄢懋卿倒也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如果有专业人士提供更好的想法,他自然也很愿意虚心求教,甚至甘愿做一个放权的甩手掌柜。 “据下官所知,火器虽杀伤力不小,但填装速度、精准度与稳定性都尚不尽人意。” 沈坤沉吟了片刻,正色说道, “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能当做主力使用,尤其不能单一使用,在一支军队中的占比最好不要超过三成,保持在两成左右,用于弥补杀伤不足即可。” “真正的主力,仍应是短兵步卒,在一支军队中的占比至少应在五成以上。” “并且步卒也应兼顾矛与盾、长与短之间的配合,盾手、矛手、刀手缺一不可。” “至于剩下的两三成,则应全部配备骑兵,护于中军两侧,兼侦察、扰敌与追击之责。” “此为下官心中一支军队的最优比例。” “鄢部堂,如此军种配比早已经过检验实战,当初三大营兵马配比便与此相似,故而无敌于天下……” 话至此处,却听鄢懋卿忽然笑着插了一句嘴: “所以在土木堡之变中全军覆没了?” “!” 沈坤顿时被噎的一口气没上来,缓了口气才重整旗鼓的解释道: “鄢部堂明鉴,土木堡之变绝非军队配比的问题,实则是皇帝……是奸臣当道、将领无能、指挥混乱所致,怎可因此便否认三大营之军种配比?” 沈坤找了好几个客观原因,结果硬是没敢将“皇帝昏聩”四个字完整的说出来。 毕竟詹事府与其他的堂部不同,府衙就设在皇宫里面,乱说话也的确容易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自当谨言慎行。 “行了行了,我与你说笑而已。” 鄢懋卿笑了笑,又看向高拱, “肃卿兄,不知你又有何高见,是否认同伯载兄的说法?” “沈谕德所言不无道理,下官完全认同。” 高拱也是施了一礼,一丝不苟的点头道。 两人都是军籍出身,虽研习过许多兵法战术,也从祖辈那里传承了练兵行军之法。 但此前也都从未亲自领兵,像鄢懋卿一样暂无任何实战经验。 因此前人留下的东西便是他们唯一可以借鉴的东西,自然受其影响深重,甚至内心之中将其奉为瑰宝。 至于一些战法战术的演变,以及对兵种配比和新式武器的认识。 则要等到在实战中不断总结与改进。 哪怕是抗倭名将戚继光,也是先参加了抗倭战争,然后才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总结并改进出了大名鼎鼎的“鸳鸯阵”,练出了令倭寇闻风丧胆的“戚家军”。 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 鄢懋卿这个作弊的穿越者,却可以借鉴到一些后人留下在一次一次实战中总结出来的超越时代认知的东西。 这就等同于有了答案再做题,无论怎么做,就算过程中遇到一些坎坷,最终的结果也一定正确。 鄢懋卿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时期的大明,其实已经站在了一个时代的岔路口上。 西方的大航海时代已经开启。 坚船利炮开门贸易的时代已经开启。 火器的发展虽不说即将进入井喷期,也已经开始进入了大规模列装的时代,哪怕后世看来无比落后的火绳枪和佛朗机炮。 而且如果历史不曾改变的话,最多再过几十年,占据世界主流的燧发枪便也将出现。 并且随着火器的大规模列装,在这个滑膛枪盛行的时代,还将出现一支曾经横行世界百年、因夸张服饰被戏称为“龙虾兵”的军队。 对于所有的封建王朝军队而言。 这种拥有了近代军队服从性与纪律性的军队,表现出了近乎碾压的优势! 鄢懋卿如今想打造的,就是这样一支军队。 他自然知道“龙虾兵”横行世界的时候,用的已经是更加先进的燧发枪,而火绳枪与之相比还有许多劣势。 因此这个战术如今恐怕还无法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还存在一些致命的缺陷。 但是这次山西之行。 他要面对的也不是什么战斗力爆表的劲旅。 充其量只是那些世家、商贾用来鱼肉百姓的家仆; 一些被白莲教洗脑、欺骗、煽动的乌合之众; 或许还可以再加上一些代王王府的护院; 就算出现叛乱,面对的一些能被58名倭寇横行八十余日,杀死杀伤官兵四五千人的、脱籍逃亡比例高达七八成、将领跑的比狗都快的卫所军; 而真正的爱国将领,比如周尚文那样的人和他的军队,根本就不会叛乱,更不会与他为敌。 因为他这回可是奉旨办事。 仅这一条就已经足以将所有纪律严明、尚有一定战力的军队排除在外。 对于周尚文那样的忠臣来说,天大的事,也比不过一个“忠”字,也绝不可能与皇帝的钦差为敌。 所以…… 这一回他要借助此事,让朱厚熜瞥见未来的一角,帮大明翻开新的一页篇章。 与之相比。 分账的事,大同的事……不过都是这页篇章上的一句话罢了。 当然,“惊喜”也已经准备好了。 不知道他去了山西之后。 朱厚熜忽然得知“整个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朱厚熜得知皇室宗亲代王“起兵造反”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态? 朱厚熜得知鄢懋卿分走的那一成将会是怎样的一笔巨款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会不会连下十二道金字牌,催他立刻班师回朝? 心中想着这些。 鄢懋卿也吸取了沈坤和高拱的部分意见,点了点头道: “兼侦察、扰敌与追击之责的骑兵的确需要一些,就依你们说的,两千人中分出两百训练成为骑兵。” “剩下的全部装备番鸟铳,去城外的窝棚招募青壮,那里有的是吃不饱饭、进不了城的人。” “告诉他们,咱们詹事府绝不欠饷,若有阵亡双倍抚恤,概不赊欠。” “另外,初次招募以六千人为目标,为期两月的练兵过程中行末位淘汰制,直至淘汰到剩余两千为止。” “至于练兵的项目……” “骑兵我不懂,你们自己决定。” “火器营的练兵项目,以番鸟铳装填射击、走阵、刺杀为主,其余塑造服从性与纪律性的项目由你们自己决定。” “我只有一个要求:” “临战击鼓,鼓声不停,赴汤蹈火,前进不止,否则以逃兵当场处置,抚恤全无。” “至于战术方面,只训练一个战术。” “此战术名为三段击。” “一千八百人分为六个方阵,每阵三百人。” “确保每一个方阵为一个整体,可以随时六阵合一,随时可以一分为六。” “三百人再分为十二行,每行二十五人。” “临敌时第一行跪射,第二行蹲射,第三行立射。” “齐射完毕,除第一二三行迅速退回后方列阵填装鸟铳之外,第四至第十二行向前行进,第四、五、六行依旧跪射、蹲射、立射……” “以此类推,反复轮换,前赴后继。” “大约……就是这些了。” 其实这就是后世说法更加生动直白的“排队枪毙”战术。 只不过基于火绳枪的填装时间限制,鄢懋卿略微增加了行数,用于确保军士拥有足够的时间填装射击,确保射击不会出现空窗。 不过就算如此。 他这种列阵方式,当六阵合一的时候,并且还是三段击战术,一轮齐射亦可打出四百五十枚弹丸。 如此密集的弹幕,在小规模的冲突中,已经足以敌方造成毁灭士气的打击,更不要说后续还有延绵不绝的射击接踵而至。 “这……鄢部堂,就这么简单?” 沈坤听罢心中更加疑惑,不由与高拱面面相觑。 这可比他们想得简单太多了,真就是几句话已经可以概括出来,与他们心中所想的截然不同。 毕竟天朝历史悠久,自古以来涌现了大量的名将,流传下来的兵书兵法亦多如牛毛,就算是各类精妙的阵法都令人应接不暇。 如此对比之下,就越发鄢懋卿刚才所说的这个所谓的“三段击”战术既笨拙,又愚蠢,还低级。 这可一点都体现不出一个将领的临阵指挥能力…… “简单么?” 鄢懋卿倒觉得一点也不简单。 这战术对于军士的服从性和纪律性要求极高,哪怕与敌人面对面“排队枪毙”都不能退却。 而他特意命两人先招募六千人,采用末位淘汰制,逐步淘汰至两千人,便是在对这些军士进行服从性测试。 至于这战术是否既笨拙,又愚蠢,还低级,又能否体现出一个将领的临阵指挥能力。 鄢懋卿只想说: 亲,时代不同了,准备迎接火器普及的时代吧。 其实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心里知道,这也是天朝火器从明初开始全面领先世界,到如今却需要仿制西方的火器,再到后来与西方出现了代差的原因之一。 军队中许多思想保守、恪守传统的将领,被局限在了经验主义之中,一时之间的确很难用发展的眼光去看问题。 另外。 也正是因为火器的普及,大幅降低了练兵成本,使得一个只玩了两个月火器的新兵蛋子就有可能轻易射杀一个玩弓、玩刀数十年的悍将。 这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影响到了许多传统武将、军户的核心利益,难免有人反对。 “鄢部堂,下官还有一个要紧的问题,这种主力尽数装备火器的军队,一旦与敌军短兵相接,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高拱也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所以主要的练兵项目中不是有刺杀一项么?” 鄢懋卿笑着反问, “秦汉的弩张士远可张弩杀敌,近可拔刀御敌,远攻近战皆是精锐,我们不也一样?” “可是……用什么来刺,鸟铳?” 高拱依旧不解。 “有何不可,兵器的事我自去安排,你们只管依我所言募兵练兵便是,时间紧任务重,都动起来吧。” 鄢懋卿胸有成竹的撂下这么一句,随后便迈步向外走去。 “……” 望着鄢懋卿的背影,沈坤和高拱相视苦笑。 “肃卿贤弟,你与鄢部堂更加相熟,你看这……” 沈坤依旧无法理解鄢懋卿这“三段击”战术有何精髓,只觉得他是在纸上谈兵,应该拉上高拱再好好劝说一番,免得最终害人害己。 高拱沉吟片刻,忽然抬头问了沈坤一个问题: “伯载兄,在你心中,鄢部堂可是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蠢人?” “那倒不是!” 沈坤一怔,当即摇头否定, “鄢部堂在在下心中非但不是蠢人,反倒是一个令在下敬佩的天人,虽有时看似倒行逆施,但实则胸中另有乾坤,所以……” 说到这里,沈坤似乎明白了高拱问出这个问题的意思。 高拱微微颔首: “如果你曾与鄢部堂一同去过大漠,你就会像我一样,哪怕心中满是质疑,也甘心追随于他。” “因为纵使再令人难以置信,鄢部堂也从来不曾令我失望。” “还有……偷偷告诉你,鄢部堂心眼不大,千万不要尝试与他作对!” “走吧,先去募兵。” “……” 这一刻,沈坤忽然有些恍惚,他又不由想起了那日鄢懋卿拿着一个喇叭趴在詹事府墙头上的情景…… …… 兵仗局。 作为内官二十四衙门中的八局之一,专司制造刀枪、弓矢、盔甲等军用器械。 当然,兵仗局也负责制造火器,治下还有一个另设的火药司。 这些年兵仗局相继仿制过番鸟铳、佛朗机炮和兵仗局工匠自主研发的大将军炮。 其中最多的自然是番鸟铳这样的轻型单兵火器。 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火器始终无法受到足够的重视,研发也总是受到各方各面的阻碍,导致相关工匠严重缺乏,使得明末几乎扭转明清战局的“红夷大炮”也需要委托盘踞香山澳的弗朗机人代工。 想我泱泱大国,连国之利器都无法做到自主研发制造。 这成什么了? 岂不与后世的另外一个时常被天朝网友们戏称为“正是在下”的神秘东方大国旗鼓相当? 带着这样的心情,鄢懋卿来到了兵仗局大门口。 不待守门的小吏询问,便将牙牌怼到了他脸上: “我有皇上口谕,叫你们的掌印公公速速出来领旨!” (本章完) 第196章 平账【求月票】 第196章 平账【求月票】 兵仗局值房内。 “太子詹事,鄢懋卿?” 掌印太监冯金忠放下手中的茶盏,面露疑惑之色, “兵仗局与詹事府素无往来,他忽然来兵仗局作甚,还领了皇上的口谕?” 冯金忠自然也早就知道了如今詹事府领了西厂特权的事,还听说了詹事府门前杖责三百朝臣的事,肯定不愿轻易招惹鄢懋卿,免得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与其他的内官一样。 并不希望连内官都能管的西厂特权抓在一个外人手中,心中多少有那些微辞。 最重要的是,他与御马监掌印太监曹贞的关系还颇为密切。 毕竟御马监提督禁军,兵仗局制造军械。 两者一供一需,供需的过程中便有许多可操作的余地,亦有许多可抽取的利益,这关系想不密切都难…… 就在昨天夜里。 曹贞下值之后与他私下饮酒,酒过三巡之际。 还曾说过“这西厂权力历来就应该是御马监的,怎也轮不到鄢懋卿这么一个外人”、“皇上这是信不过咱们这些赤诚忠心的奴婢”之类的话。 冯金忠当时没喝迷糊,自然也没敢接茬。 毕竟曹贞这番话多少带了点大逆不道的怨念,容易授人话柄。 当然,他心中的怨念肯定也没那么曹贞那么大,因为这西厂权力不论轮到谁,也肯定轮不到他这兵仗局。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想过找鄢懋卿的麻烦,鄢懋卿今日倒先一步找上门来了…… “他可提到此行所为何事?” 冯金忠心中莫名有些紧张,被西厂找上门可不是什么好事,动辄可能便是要命的事。 “回干爹的话,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叫干爹速速前去接旨。” 小太监恭敬的答道。 冯金忠接着又问: “可将他请进了大堂好生伺候?” “请了,儿子还命人上了好茶,请他暂时在大堂等待。” “好儿子,还算有些眼力劲。” 冯金忠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烟墩帽戴在头上,扶正之后便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向大堂走去。 如今刚来到大堂门外。 冯金忠大老远便热情的喊了起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鄢部堂大驾光临,真是令兵仗局蓬荜生辉啊!” 鄢懋卿放下茶盏,才见冯金忠迈入门槛,见面就是一个满脸笑意的大礼: “久仰鄢部堂大名,却是百闻不如一见,鄢部堂果然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请受咱家一拜。” “过奖过奖。” 鄢懋卿起身还了一礼,也是笑呵呵的道, “我对公公的景仰之情,亦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今日在此得见公公,真是我一生之荣幸,回家定要烧香祭祖,感谢先辈积下阴德。” “呃?” 冯金忠一时没有防备,竟被鄢懋卿这惊艳绝伦的小词震在当场。 大明官场的确是提倡谦德,互相之间都说话都客客气气,有些话还要捧着点对方说。 但像鄢懋卿这么会捧,捧起来还一套一套,马屁功夫登峰造极的朝廷三品大员,他还真心是头一回遇到。 不不不! 确切的说,就算放在深谙此道的太监里面,鄢懋卿这功夫亦是鹤立鸡群,令所有人黯然失色。 冯金忠不由又想起了此前鄢懋卿那封一夜之间贴满了大街小巷的殿试答卷…… 原来如此! 曹贞有什么好不服的? 光是这两句话显露出来的本事,就已经足以将皇上哄的精神焕发,皇上不把西厂权力交给他,还能交给谁? “……” 跟着冯金忠一同进来的小太监亦是微微张着嘴巴,惊为天人的偷偷瞄向鄢懋卿。 如果不是此刻不方便,他真想当场拿出墨宝将鄢懋卿的话记录下来,奉为经典日夜感悟。 要是他也能掌握了鄢懋卿的本事,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皇上口谕。” 眼见面前这个掌印太监似乎有点接不住话,鄢懋卿索性也收回了神通,学着传旨谒者的模样清了清嗓子。 “奴婢恭迎圣谕!” 冯金忠哪敢怠慢,连忙领着干儿子跪下领旨。 “着兵仗局移交两千五百支番鸟铳移交詹事府,并监督工匠配合鄢懋卿改造事宜,不得有误。” 鄢懋卿脸不红心不跳的道。 虽然朱厚熜并没有下过这样的口谕,但是既然命鄢懋卿募兵练兵,那便是全权交给了他的处置,鄢懋卿觉得这也不能算矫制,只是适当给兵仗局一点压力罢了。 反正兵仗局也肯定不会去找朱厚熜对质,而朱厚熜得知他从兵仗局领了兵器,肯定也不会说什么。 “奴婢领旨。” 冯金忠叩首应了下来,方才在干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陪着笑道, “鄢部堂但请放心,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咱家即刻命兵仗局的监工与工匠赶制便是。” 鄢懋卿闻言蹙起眉头: “开工?兵仗局的军器库没有库存?” 据史料记载,嘉靖一朝的番鸟铳产能其实并不高,嘉靖三十七年的时候有过官方统计,一年能够生产出来的总数也就在一万支左右。 就这还是那时在受东南倭患的刺激下逼出来的产能。 现在只怕根本就达不到这个产能,两千五百支番鸟铳说不定就需要大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完成。 这肯定是赶不上趟了…… “本来军器库中是存有三千支番鸟铳以备不时之需的,不过前些日子才被御马监提走大半给四卫营换装了,如今虽然还剩了一些,但尚未来得及将库存补齐。” 冯金忠略微有些迟疑的说道。 “还剩多少?” “大约一千两百支。” “不够。” 鄢懋卿眉头皱的更紧,当即又问, “补齐我要的两千五百支番鸟铳大约需要多久?” “若鄢詹事要得急,需要兵仗局日夜赶工的话,最快恐怕也需要耗时半年……” 冯金忠躬身说道。 他自然不会告诉鄢懋卿,被御马监提走的那些番鸟铳,其中大半都是虚数,其实是被他和曹贞联合起来平了账分了钱。 而且他也不怕鄢懋卿去找曹贞索要。 往小了说。 曹贞对鄢懋卿本就不满,尤其是听闻鄢懋卿如今居然还要练兵,那自然只会更加不满。 再加上这批番鸟铳本就是平账,曹贞肯定会想尽办法推脱,又怎能把不足数的东西移交出来? 往大了说。 四卫营可是维护皇上安危的禁兵。 究竟是鄢懋卿练兵重要,还是皇上安危重要? 鄢懋卿心中应该有数。 难道天底下还有人敢冒不顾皇上安危之名,跑去奏请皇上将这批番鸟铳从四卫营手中要出来给他不成,这不倒反天罡了么? 就算是皇上,心中也应该有数。 以他对皇上的了解,恐怕也只会让鄢懋卿领走这军器库里剩余的一千两百支番鸟铳先用着,而不是去扒四卫营的装备。 (本章完) 第197章 把我当皮球踢?【求月票】 第197章 把我当皮球踢?【求月票】 “半年绝对不行,到时候黄菜恐怕都凉了……” 鄢懋卿闻言眉头越蹙越紧。 这回朱厚熜虽然没有给他限定时间,但是他也知道大同的事越早解决越好。 这件事一日办不成,大明与鞑靼的通贡之事就一日无法顺利进行。 到时候莫说朱厚熜能不能从石炭贸易中征收稳定的税负,抓住一部分财政大权。 若是再有人从中作梗,说不定还有可能重新挑起事端,使得俺答觉得自己上了当受了骗,让大明和鞑靼重新回到此前的敌对状态…… 等到了那时,好事也变成了坏事。 毕竟以大明如今的国力,只一个鞑靼就已经足以牵制住整个大明,束缚住朱厚熜的手脚。 与之相比。 能否洗清他私通白莲教的嫌疑根本不值一提。 朱厚熜心里清楚,他心里也清楚,这根本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朱厚熜此前能够为了维护郭勋,保住早已确定就是白莲教首领的陈福达。 那么保住一个只有私通嫌疑的他,自然也不在话下,只看他想还是不想而已…… 而鄢懋卿如此积极去办这件事,也不过是出于三个目的: 首先,这绝对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他此前煞费苦心促成这样的局面,感情上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其次,一旦他前去办成了此事,便也衬托出了郭勋和严嵩的无能。 郭勋倒还好说,重点就是这个严嵩。 正如他此前认定的那般,严嵩和严世蕃属于睚眦必报的小人,不像他这般从不记仇。 一旦与这父子二人发生过冲突,最稳妥的选择便是彻底将其踩进地里,令其永世不得翻身,永远没有报复自己的机会。 而从朱厚熜此前偏偏将严嵩贬去了大同,已经令鄢懋卿察觉朱厚熜还是舍不得严嵩。 今日朱厚熜又给鄢懋卿看了严嵩寄回来的可以直达天听的密信。 自是彻底坐实了鄢懋卿的猜测,朱厚熜就是以贬谪之名让严嵩去办大事的,一旦办成了大事,他就可以回来,重新出任二品部堂,甚至是一举进入内阁! 这同样是鄢懋卿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是一个今后成功致仕回乡之后的致命隐患。 所以他想借助这件事将严嵩按死,让朱厚熜彻底对其失望…… 而他之前将严世蕃拔擢进詹事府,也是希望逼迫严世蕃得罪更多的朝臣,与他一同发力促成这一结果,彻底消除这方面的隐患; 再次,自然便是致仕回乡的目标了。 他觉得自己一手制造出“整个晋西北乱成一锅粥”的混乱场面,甚至还“逼迫”身为大明皇室宗亲的代王一脉起兵谋反的话。 那么无疑便是又给了朱厚熜一个比天还大的“惊喜”! 如此就算办成了大同的事,这件事在朱厚熜那里肯定也算不得办的漂亮,必然对他心有不满。 这可不是功过相抵的事,而是过大于功的事。 到时候再有满朝文武推泼助澜一下,弹劾他胆大妄为,引发动乱,动摇国家社稷。 朱厚熜为了防止其他人也学他这般乱来,自是不得不降下责罚以儆效尤。 如此一来,致仕回乡的目标岂不是就有可能实现了么? 听到鄢懋卿的话。 冯金忠心中若有所思,当即顺势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试探了一句: “鄢部堂如此心急,莫不是即将奉皇上之命办什么大事?” 鄢懋卿只是笑了笑,摇着头道: “倒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如今新官上任,急于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罢了,公公应该能够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吧?” “理解理解。” 冯金忠连连点头,陪着笑道, “如今谁不知道鄢部堂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似鄢部堂这样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已出任三品部堂,日后定是前途无量,届时还要仰仗鄢部堂多多提携才是。” “一言为定,今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不会忘了公公。” 鄢懋卿扬着眉毛笑了起来, “不过我答应提携公公,公公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 冯金忠闻言不由一怔。 他还没见过像鄢懋卿这么直白的廷臣,这是在向他公然索贿么? 不过鄢懋卿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以往可都是廷臣贿赂收买与皇上更加亲近的内官,以求能够及时“体察圣意”,又或是联合内官搞些事情,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 结果到了鄢懋卿这里,才第一回相见便想让他“表示表示”,这不越发倒反天罡了不是? 最重要的是。 鄢懋卿此刻一口一个公公,连他的姓都不称。 冯金忠严重怀疑鄢懋卿可能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这就已经开始索贿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奸佞贪婪的廷臣! 这让善于平账贪财的他都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起来:皇上被猪油蒙了眼,重用如此虫豸,如何能够治理好国家?! 不过表面上,冯金忠还是很快恢复了笑脸,虚与委蛇的问道: “鄢部堂恕罪,倒是咱家不懂事了,实在不知该如何表示,可否请鄢部堂提个醒?” “好说好说。” 鄢懋卿依旧是笑, “兵仗局掌制造兵器、甲胄之事,御马监掌禁兵、皇庄之事。” “二位掌印公公皆是内官掌印,想来平日里的交情应是不赖,不似我这般初来乍到。” “此等芝麻小事我实在不愿惊扰皇上,再使皇上劳心费神,想来公公这样深受皇上信任的忠良,必然也能理解我的心情。” “所以,我想劳烦公公前去与御马监的掌印公公勾兑一下,先将我要的这两千五百支番鸟铳补齐。” “若公公能助我这一回,我一定领两位公公的情,日后必有所报。” “如何?” “???” 冯金忠闻言越发惊愕。 如果鄢懋卿是公然索贿,他这回肯定毫不犹豫的答应。 如此一来,鄢懋卿就有把柄抓在了他的手中。 事后再将此事透露给御马监和司礼监,双方联合起来向皇上递话,足以将其扳倒。 如此就算不能让西厂权力回到内官手中,亦可令皇上将其收回,避免他们这些内官受到外人钳制。 结果没想到,鄢懋卿居然是想让他去找御马监勾兑番鸟铳。 开什么玩笑?! 那批番鸟铳本就是平了账的虚数,没有的东西他如何勾兑回来,这不是让他自己把平账的事暴露出来? 再者说来,内官可是直属皇上的奴婢! 以往那些廷臣求内官办事,哪一个不是好言好语,低声下气,还得拿出一些实质性的好处来收买? 你一个太子詹事算什么东西,竟敢空口白眼的使唤起咱家来了? 咱家给你面子,你才是鄢部堂! 咱家不给你面子,你就是个屁! 冯金忠心中咬牙暗骂,已经将鄢懋卿当做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面上却故意面露难色,将姿态放的略低,为难道: “这……恐怕不妥吧?” “鄢部堂有所不知,御马监提督的四卫营可是皇上的禁兵,咱家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断然不敢去勾兑禁兵的兵器。” “此事事关皇上安危,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咱家可担待不起。” “何况咱家与御马监的曹公公虽同为内官,但制度上内官十二监、四司、八局其实是互有制约、监督的关系,因此咱家与曹公公其实并没有鄢部堂所想的这般亲近,恐怕很难说得上话。” “若鄢部堂的确需要勾兑番鸟铳,恐怕尚需亲自前往御马监问问。” “实在不行,鄢部堂还可以请示皇上,请皇上下旨命御马监想办法勾兑,如此想来御马监便没有理由推辞了。” 他虽然不知鄢懋卿这回又是擅传口谕。 但是听到鄢懋卿“不愿惊扰皇上”,便开始猜测皇上可能不会插手此事,以至于鄢懋卿未必能从皇上那里借力,心中反倒安定了不少。 而如果鄢懋卿是自己前往御马监勾兑的话…… 他能给鄢懋卿吃这么个软钉子,曹贞本就对鄢懋卿十分不满,说不定都敢给他吃一个硬钉子,令其颜面扫地。 反正勾兑番鸟铳的事,肯定是想都不用想。 他拿不出没有的东西,曹贞自然也拿不出来。 当然,账面上事情肯定是早就做好了的。 就算鄢懋卿动用西厂权力去查,也不可能在他这边和曹贞那边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若是如此,看来公公也不是一个能动之以情的人,那咱们就不讲情了。” 鄢懋卿看样子也并没有对冯金忠的回应感到意外,随即脸上的笑意更盛,在冯金忠心中暗骂“咱家与你有何情谊可讲”的时候,却听他继续说道, “请公公尽快准备一下,詹事府的人将于半个时辰后前来兵仗局审计。” “公公掌兵仗局之印多久,詹事府便要审计多久的账目出入,包括兵仗局的官吏、监工、工匠、供应商贾,每一个人都将亲自讯问。” “另外,据我所知,朝廷对兵器、甲胄之事素来重视。” “每一件兵器,每一套甲胄上都应铸有相应的编号,采购、出库、入库皆有明确的来往记录。” “詹事府的人将一件一件的核对,一人一人的讯问,确保兵仗局没有一处不清不楚的地方。” “想来公公如此恪守制度,定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绝无任何一处疏漏。” “待詹事府查过之后,我亲自为公公向皇上请功,保管公公再进一步。” 说着话,鄢懋卿便不再与冯金忠废话。 抬脚便向大堂外走去,朝着衙门外候着的马车大声吆喝: “那个谁,回詹事府通知执事堂的所有官员即刻前来兵仗局审计,休沐的也必须来,我就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之内不到者,统统罚俸半年!” 他虽然不知道冯金忠平账的事,但是又怎会听不出来,这个太监刚才在与他玩语言的艺术,只是想将他这个皮球踢出去,踢到御马监那里。 他若是就这么自己跑去找御马监,九成九也是被借故推诿的结果。 面对这种情况,最有效的方式便是利用手中的权力死死讹住第一个人。 管他三七二十一,这事你必须得给我办成,至于你们内部如何沟通,你们内部如何联动,那是你们的事,肯定比我一个外人好办! 反正你踢不走我,想把我撕下来就得带走一层皮。 再者说来,内官因为与皇上更加亲近,在这种君主专制的封建社会,自然也拥有更多的特权,又能有几个真正干净的? “鄢部堂,且慢?!” 此刻冯金忠整个人都是懵的,惊的连忙追出来,一把拉住了鄢懋卿。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鄢懋卿这种翻脸如同翻书一般的恶臣奸贼,他才以制度推诿了一下下,这个家伙居然就要用制度掘了他祖坟? 最重要的是,平账归平账。 就算账目上做的再无懈可击,若真像鄢懋卿说的那般去查,也照样是经不住细查的。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一旦这样去查,究竟能够查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了。 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能吃肉,他下面的那些人也会喝汤。 而这些问题一旦暴露出来,下面的人该担责的担责,最终总账却还是都得算到他这个难辞其咎的掌印太监头上…… “咱家去!咱家替鄢部堂跑这一趟便是了,尽量与御马监勾兑出这剩余的番鸟铳来!” 冯金忠此刻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拽着鄢懋卿的胳膊死不撒手,只求鄢懋卿别继续较真。 “尽量?” 鄢懋卿不满的看向了他。 “一定!咱家一定全力勾兑,不敢耽误了鄢部堂的事!” 冯金忠咬着牙道。 他现在只想着先稳住鄢懋卿,前去与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曹贞商议一番,无论如何先将此事对付过去,送走这个一言不合掘人祖坟的大佛再说。 “既然公公如此深明大义,那就只好有劳了,我先在你们兵仗局四处转转,等你的好消息。” 鄢懋卿脸上顿时又洋溢起平易近人的笑容,躬着身子连声感谢, “这回的事若办成了,公公的情我依旧领,他日依旧有所报答。” …… (本章完) 第198章 这惊喜来的也太突然了叭?【求月票 第198章 这惊喜来的也太突然了叭?【求月票】 内官二十四衙门,大部分都位于紧邻皇宫的东南区域。 因此兵仗局和御马监相距也并不远。 冯金忠麻溜儿坐上轿子去找御马监的掌印太监曹贞商议勾兑之事了。 鄢懋卿知道这些内官也是官官相护,这两个人见了面肯定要在私底下嚼他的舌头,没准儿还会想其他的办法搪塞于他。 不过他不在乎。 这回他用的依旧是阳谋。 这两个人喜欢嚼舌头就嚼舌头。 反正他只要他的两千五百支番鸟铳,别的什么都不管。 如果这两个人还敢继续搪塞他……为了他们着想,最好还是不要! 因为他现在已经打定了“任敌百路来,我只一路去”的主意,拿不到足额的番鸟铳,他刚才的话就不再是吓唬了,休怪他对兵仗局和御马监一起动真格的! 咱就看看闹到大傻朱那里之后。 大傻朱究竟是办了他,还是办了两个掌印太监。 别看他如今的家产颇丰,地窖里存了四十万两现银,可这都是大傻朱知道的,天底下估计没有几个人比他更干净。 而这两个掌印太监可就很不好说了…… 当然,如果他们真有能让朱厚熜办了鄢懋卿,让他革职闲住、致仕回乡的本事。 那鄢懋卿感谢他们还来不及呢,就算当场给他们磕四个响头都不在话下。 怕只怕他们没这个本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鄢懋卿背着手在兵仗局四处闲逛起来。 刚才陪在冯金忠身旁的小太监则紧紧跟着鄢懋卿,说是陪同实为监视的做起了导游,每到一处都悉心为其讲解。 别说,兵仗局的占地面积还挺大。 反正比皇宫里的詹事府衙门大了好几倍,除了管理、佥书、掌司、写字之类文职的值房之外,还有好几个颇为宽敞的场房,其中各类工匠皆在如同蚂蚁般忙碌。 打铁声、吆喝声和风箱声不绝于耳。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这些工匠们还颇有艺术细菌,他们打铁的节奏极其明快。 尤其是两人配合的时候,每几下就有人空敲铁毡,以此来引导打铁节奏,听起来竟不像是打铁,而像是奏乐的娴熟乐师。 如此经过了前面几个打制冷兵器和甲胄的场房。 鄢懋卿在小太监的陪同下进入了位于另外一个相连院子的火器场。 这无疑是鄢懋卿最感兴趣的地方,因为这里便是未来,这里便是大势,他也想瞧瞧这时候的工匠在没有机床的情况下,是如何将火器手搓出来的。 结果刚进入院内,他就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 “乒!” 循着声音望去,鄢懋卿在院内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下面,看到了几个蹲在树下拿着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吞云吐雾的工匠。 旱烟? 鄢懋卿一怔,还以为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因为据他所知,烟草这种东西是要到万历年间才从美洲传入天朝,然后才快速风靡起来的。 这时候就有人在吸烟,这是不是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不过与此相比。 最令鄢懋卿啧舌的,还是刚才那一声“乒”的来源。 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工匠,手中拿着一个刚刚打开盖子的扁平状的长方体小铁盒,用手指轻轻扳了一下铁盒上的小机括。 然后就见上面有一个装置猛然弹下,摩擦产生了一团火星。 火星落入小铁盒中,“唰”的一声冒出一片火光与一团黑烟,随着黑烟散去,小铁盒里面居然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 这个上了年纪的工匠随即将烟袋锅子凑上去,“吧嗒吧嗒”的吸了起来…… “zippo?!” 这一刻,鄢懋卿心神俱震,他真的怀疑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如果不是看到这几个工匠和身后小太监的穿着,不是看到兵仗局建筑的风格,不是看到自己身上的正三品文官朝服,他真心差点脱口来上一句“今夕又是何年”! “刘大福,你又偷闲?!” 鄢懋卿身后的小太监倒像是司空见惯,见到他们几个便冲上前去大骂起来, “上官今日前来视察,还不速速滚去做工,难道等着冯公公赏赐你们几个?!” “张公公,这不才忙完出来缓口气,这便回去,这便回去了。” 几人连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的赔着罪。 又偷偷瞄了一眼鄢懋卿身上的绯袍,便连忙在地上磕了烟袋锅子,低下头猫着腰向厂房里面跑去。 “慢着!” 鄢懋卿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他们。 “!” 几人顿时如同石化了一般不敢动弹,甚至连身子都不敢转过来。 “鄢部堂,这几个都是兵仗局的老工匠,在兵仗局的日子久了,就有点油了。” 小太监还以为鄢懋卿要亲自问责几人,又回过身来陪着笑道, “请鄢部堂放心,此事不劳鄢部堂亲自过问,回头奴婢一定如实向冯公公禀报,保管他们日后不敢再犯。” 然而鄢懋卿却已经越过了小太监,快步来到那几个工匠身旁,毫无架子的笑了起来: “几位匠师,不知你们方才点火所用之物是甚,可否与我一观?” “老、老爷说的可是此物?” 这些工匠显然很少接触鄢懋卿这个级别的绯袍高官,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转过身来之后连头不敢抬,只是战战兢兢的将那个小铁盒子双手呈上。 “正是此物,多谢!” 鄢懋卿一把将那个小铁盒子拿了过来。 而后“乒”的一声像那个工匠一样打开了上面的盖子,扳动上面的机括。 “啪!” 只见随着机括扣下,一个夹着一小条灰色石头的小机关迅速弹下。 使得那一小条灰色石头在铁盒内壁上摩擦了一下,当即有许多火星落入盒内! 燧石! 鄢懋卿顿时瞠目结舌。 但令他疑惑的是,他这同样的操作,却并未使铁盒内出现火光,也没冒出黑烟,更没有燃起一个小小的火苗。 “这是为何?” 鄢懋卿心生不解。 “老、老爷,这东西不是你这么用的,少了一步……” 其中那个上了年纪的工匠当即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小心翼翼的上前指导。 “刘大福,不得对上官无礼!” 小太监又连忙冲了上来,大声呵斥。 他此刻心里对鄢懋卿带有不少惧意,因为除了鄢懋卿之外,他还从未见过哪个朝臣能将他的干爹吓作那般模样。 这显然是一个连他干爹都惹不起的狠人。 若是伺候不好,再给干爹惹来其他不必要的麻烦,那干爹恐怕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退下!” 鄢懋卿却忽然一声呵斥将其喝住,抬手指了指院门, “你先去院外候着,有事本部堂再叫你,没事不要进来打扰。” “可是……” 小太监自然不想出去,他还得替干爹看着鄢懋卿呢,否则回头怕也不好交代。 “需要我叫詹事府的人来?” 鄢懋卿当即眼睛一横,冷声问道。 “不必不必,奴婢告退……” 小太监顿时没了声音,又用警告的目光看了刘大福等人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此时鄢懋卿才又笑了起来,还往刘大福身旁凑了凑,颇为好奇的道: “匠师不必多礼,来教教我怎么玩。” “是……” 见鄢懋卿属实没什么架子,刘大福这才壮着胆子取下小瓷瓶的塞子,对准了铁盒用手指轻轻磕了两下,将一些黑色颗粒状粉末撒入其中, “只需加上一点火药就行了,老爷再请试试。” “啪!” “唰!” 随着鄢懋卿再次按下机括,这回燧石撞击内壁,火星落入铁盒,顿时燃起了火光,也冒出了黑烟。 如此待黑烟散去,铁盒中果然也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苗。 “这……” 鄢懋卿那被火光照亮的脸庞陷入深思,如此沉吟片刻之后,忽然又兴奋的望向刘大福,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这盒子里面用的是麻油或桐油浸泡过的灯芯,仅靠燧石产生的火星无法达到燃点,因此无法点燃!” “所以需要撒入少量火药,先用火星点燃火药,再通过火药的燃烧产生的热量点燃灯芯!” “是不是这个原理?” 天朝是个贫油国。 很难得到易挥发又容易点燃的汽油或煤油,民间照明的油灯,用的主要也是麻油、桐油和动物油脂。 因此也就不可能像后世的“zippo”一样,仅靠燧石火星打火。 但这些兵仗局制造火器的工匠想到了其他的办法,解决了这一难题,毕竟火药对于他们来说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这便是劳动人民的智慧么? “燃点?” 刘大福和几个工匠显然没听过这种说法,不过只有这一个生僻词,倒也不影响他们理解鄢懋卿的话,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爷……不过是些奇淫巧技,闲来无事时做来玩闹罢了,老爷莫怪。” “还有你们刚才吸的旱烟呢,哪里来的?” 鄢懋卿紧接着又问出了心中的另外一个疑问。 “老爷身份高贵,没见过这等低贱之物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刘大福又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双手呈递过来, “此物在医馆里唤作韭叶芸香草,坊间俗称野烟,说白了就是不值钱的野草罢了,晒干了再揉入烟锅点燃吸上几口,说是可以抵御风寒伤暑,也能防范瘴气,不知是否真的有用,但总归也能略微解乏提气。” “老爷若是不嫌弃,可以尝上一尝。” 鄢懋卿接过来仔细闻了一下,确定这的确不是他认知中的烟草,倒也带着一股子奇特的草本香气。 他随之想起了唐朝时人刘禹锡的一首名为《竹枝词》的诗: 马鞭烟袋细细通, 两人相恋莫漏风。 燕子衔泥口要紧, 蚕儿挽丝在肚中。 李白貌似也在一首诗中写过这样的诗句: 相思若烟草,历乱无冬春。 也就是说,哪怕美洲的烟草没有传入天朝的时候,天朝便早就有了“吸烟”的传统,文献完全可以追溯到唐朝。 正如唐朝边军便有嚼薄荷叶或吸食薄荷叶的传统一样,那时也被称作烟草。 只不过天朝的烟草没有尼古丁,不具有成瘾性,都是一些可以入药的草本植物,甚至吸食起来可能还具有治病的功效…… 原来如此。 鄢懋卿终于释然,立刻揭过了烟草的事,转而又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道: “你们能制造出这玩意儿,难道就从没想过将其运用到其他的地方,令其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老爷是说这自生火匣啊?” 其余几个工匠见鄢懋卿既没有架子,又认可他们的“奇淫巧技”,也是纷纷从身上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机”展示。 他们居然还造出了其他的造型,有圆桶的,有葫芦形的。 甚至还有一个是外形极为复杂的七层宝塔! 什么叫不务正业? 这就叫不务正业! 这些能够手搓枪炮的工匠,一个个都属于后世九级钳工的范畴,全都是宝贝人才! 有这功夫发明点什么不好,比如这被他们称作“自生火匣”的小东西,已经兼具了燧发枪的原理和机关雏形。 成天在这里打制番鸟铳,咋就不知道用起来呢? “怎么没有呢?” 刘大福则摇了摇头道, “早在四五年前,俺们就想过将这东西用在鸟铳上头,还仿制弗朗机炮把鸟铳的添弹装药口挪到了后头。” “你们都记得吧,咱们还把做出来两支,就和这自生火匣一样,起名叫‘自生鸟铳’。” “俺们琢磨着这自生鸟铳,咋也比挂个火绳、雨一浇就哑火的番鸟铳好使吧?” “谁成想交上去以后,非但没得公公褒奖,还斥责俺们偷懒磨工,浪费兵仗局的精铁,罚了俺们三个月俸禄,只教俺们做番鸟铳,严令禁止再动这些歪脑筋……” “什么?!” 鄢懋卿闻言几乎跳了起来。 这就是现在的大明! 高手在民间! 坐拥全世界最智慧、最勤劳的劳动人民,却因昏庸无能的朝廷、糜烂败坏的吏治、尸位素餐的官员给浪费和埋没了! 他早该想到! 区区几十年后就会出现的燧发枪,西方能够发明出来,最擅长发明创造,引领世界两千年的天朝怎会落后? 毕懋康、赵士桢那样的火器大师其实早就涌现出来了! 就是这些身份低微、不受重视的朴实工匠! 他们只是没有能力像毕懋康和赵士桢一样考中进士,没有机会像毕懋康和赵士桢一样上疏朝廷,因此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无法让自己的发明改变大明罢了! 这情形就像鄢懋卿穿越之前,国家搞的一次工业摸底是一样一样的。 国家尚未研制出来的隐形漆,其实早有民营漆厂研制了出来,都用在汽车上面躲限速监控了。 国家始终搞不定的碳纤维,其实早有民营鱼竿厂投入了量产,钓鱼佬用的都是比军工材料还好的鱼竿…… 谁能想到。 他的“排队枪毙”战术,竟如此轻易就补足了最大的短板。 这惊喜来的太过突然,也实在太大,竟让鄢懋卿有了些许尿意! (本章完) 第199章 谁怕谁?【求月票】 第199章 谁怕谁?【求月票】 “我就要这种自生火铳!” 激动之余,鄢懋卿当即自顾自的拍板决定, “如今火铳场里应该有一些已经现成的铳管吧,你们尽快做几支自生火铳的样品出来,试射之后便投入制造!”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那便是在火铳的前端下方加装一把军刺,同样使用精铁打制。” “这军刺刺身要制成棱型的三面樋结构,长度要在八寸左右,长出铳管五寸,平时用鞘套住,战时出鞘即可迎战。” 说着话的同时。 鄢懋卿已经捡起一块石子,蹲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后世三棱军刺的横截面图案。 这年头的合金技术远远无法达到后世水平,因此冷兵器的强度和韧性自然也无法与后世相比。 所以鄢懋卿选择了本身结构就可以提供不少强度和稳定性,哪怕仅用高碳钢也可以轻易穿透铁甲的三棱军刺,并且还在这个基础上缩短了长度,使其更加结实耐用。 据他所知,后世出现过的三棱军刺大概在四十公分左右。 而他要求的八寸也就不到三十公分,若也是用制造火铳的精铁打造的话,就算依旧比不了后世军刺的强度和韧性,应该也能满足如今的使用情况。 如果非要说三棱军刺有什么缺点的话。 也就是这种军刺功能单一,除了刺杀之外,缺乏砍、锯、剪等功能,已经无法满足后世军队的野战需求。 不过谁也不能否定的是,在后世很长一段时间内,这种刺刀都是军队中大规模列装的明星刺刀,是战场上的杀敌利器。 新天朝也是一直到几十年前才逐渐淘汰…… 至于为何不将三棱军刺设计成可拆卸组装的形式,这点鄢懋卿也细细想过。 如果是可拆卸组装的形式,便需要进行更多的设计,以此来保证刺刀与火铳连接的稳定性,这无疑会增加制造的工艺难度。 并且众所周知,部件越多的器械,使用的过程中就越容易出现故障和损坏,也会增加许多不必要的成本。 据鄢懋卿所知,后世刺刀出现之初,便都是直接固定在火铳上的,为的就是避开这些问题。 “这……” 刘大福等工匠望着精神莫名亢奋的鄢懋卿,却都面面相觑,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 “老爷,俺们虽不知老爷是何官职,但俺们这火器场终归是受兵仗局直辖,恐怕……” 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还得兵仗局掌印冯公公说了算,哪怕鄢懋卿官职再高,只怕也很难干涉兵仗局。 毕竟冯公公可是皇上的内官。 如果没有皇上的旨意,哪怕是内阁首辅来了恐怕也不能对冯公公颐指气使。 他们这些个工匠就算不敢得罪鄢懋卿,也绝对不愿得罪冯公公,正如民间的那句话,叫做“县官不如现管”嘛。 另外。 有些实话也是他们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他们就算再傻也早已明白,他们搞出来的“自生鸟铳”明明比火绳枪结构更简单,装填更容易,操作更便捷,就连燧石也比需要使用特殊工艺浸泡晾干的火绳成本更低。 却被兵仗局一口否定,严令禁止制造,其实还有其他方面的现实原因。 上面这些内官改进鸟铳的本事没有,但借制造火铳捞钱的本事却有,而且很大。 别的暂且不提,光是火绳枪使用的“火绳”一项,其中就涉及了外人无法看见的巨大利益。 这玩意儿不仅是使用量巨大的消耗品。 而且还具有可以被虫吃鼠咬、储存期短、受潮损坏等等不可名状的“优点”。 上面的那些人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具有这些“优点”的东西。 燧石可没有这些个妙不可言的“优点”,又怎会轻易被上面的人采用,那些人可不傻,他们的脑子活泛着呢! “诸位大可放心,上面的事交给我来解决,你们只管听命行事便是。” 鄢懋卿毫不担忧的笑道, “另外,为了尽快制造出足数的‘自生鸟铳’,我会将一批现成的番鸟铳送来,你们先在这批现成的番鸟铳上进行改造即可。” “至于你们……你们发明‘自生鸟铳’,便皆是我大明的功臣,皆是我大明的柱石。” “我定当向皇上为你们请功,请求皇上赐下封赏。” 他知道以大明如今的制造工艺,制造鸟铳的过程中最耗时耗神的便是铳管。 此事在《大明会典》和《天工开物》中均有记载。 这时候制造铳管时,是先用精铁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使两者紧密贴实,然后用钢钻钻成内壁光滑平直的铳管。 而钻铳工艺必须十分精密,每人每天只能钻进1寸左右,大致一个月才能钻成一支。 因此就算是最娴熟的工匠,一年最多也就只能保质保量的制造出13支鸟铳。 如此效率,就算命2500名娴熟工匠同时开工,要制造出他所要的那两千五百支“自生鸟铳”,也至少需要一个月。 兵仗局显然没有这么多娴熟工匠,因此刚才冯公公在这件事上倒是没有说谎,要让兵仗局补齐剩余他所需的鸟铳,可能真需要半年。 不过如果有现成的铳管,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改造的话,肯定就容易多了。 “……” 刘大福等工匠闻言则依旧不敢答应。 这事根本就不是谁拍着胸脯打包票的事,如果没有皇上的圣旨,或冯公公的文书,他们这些小人物便无论如何都不能擅作主张。 否则到时候鄢懋卿一拍屁股走了,挨板子扣俸禄的还是他们,哪敢指望皇上的封赏? 甚至事情搞得再大一些,就算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也不过是上面一句话的事罢了。 正当双方陷入了沉默的时候。 “鄢部堂,幸不辱命,咱家幸不辱命啊!” 又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冯公公适时领着那个刚被鄢懋卿撵出院外的小太监走了进来,随后横了刘大福等人一眼, “刘大福,你们几人看起来很闲啊,已经没有活计可做了?” “冯公公恕罪,俺们正欲开工……” 刘大福等人一看冯金忠面色不善,顿时心中一紧,当即作鸟兽散状进了火器场房。 此时冯金忠才转过身来对鄢懋卿施了一礼,满脸笑容的道: “鄢部堂,咱家方才前往御马监与曹公公商议此事,曹公公亦有不小的难处,不敢置皇上安危于不顾,擅自挪用禁兵的火器。” “不过咱家也与曹公公说了鄢部堂的难处,蒙了面皮苦求曹公公想办法勾兑一些,务必先解了鄢部堂的燃眉之急。” “好在曹公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思酌了许久之后终于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前些日子御马监从兵仗局提走的番鸟铳虽然已经交付四卫营列装,但是四卫营也因此替换下了一批旧式鸟铳。” “这批旧式鸟铳还有许多尚可使用,只是到了年限便需销毁,熔成精铁重新制造。” “若鄢部堂不嫌疑,曹公公答应先将这批旧式鸟铳借与鄢部堂练兵之用,日后待兵仗局补齐了鄢部堂所需,再将这批旧式鸟铳返还御马监销毁便是,不知严部堂以为如何?” 这是冯金忠和曹贞共同商量出来的缓兵之计。 新的番鸟铳肯定是拿不足数的,他们二人又怕鄢懋卿真动用西厂特权去查。 于是便打算从四卫营的武库中取出部分旧式装备将其稳住,无论如何先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再说。 “呵呵。” 鄢懋卿一听这话,就猜测这其中恐怕存在不小的问题,随即冷笑一声, “冯公公,难不成在你与曹公公眼中,我鄢某就是一个跑来要饭的乞儿?” “咱家已经尽力相助,鄢部堂何故如此苦苦相逼?” 是佛都有三分火,冯金忠虽没有在朝堂中呼风唤雨的本事,但在内官之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自认为这回已经做出了巨大让步,也已经给足了鄢懋卿面子,却不想鄢懋卿竟如此软硬不吃,一点都不肯给他面子,此刻面色与语气也是瞬间冷了下来。 直到此时此刻。 他仍一点都不担心鄢懋卿去皇上那里告状。 因为他将番鸟铳交付御马监符合制度。 而且御马监不将番鸟铳勾兑给鄢懋卿,也是出于对皇上的“忠心”,同样符合制度。 反倒是鄢懋卿这些行为显得“不忠”,不仅不符合制度,甚至有欺上瞒下之嫌,倒反天罡,居心叵测! 皇上得知此事,心中怎会没有公论? 至于詹事府动用西厂特权来查兵仗局和御马监……那也得看他们配合不配合,皇上允许不允许。 “忠心”对上“不忠”。 皇上的“内官”对上鄢懋卿这个“外臣”。 并且在这件事中,兵仗局和御马监完全处于“委曲求全”的受害者身份,鄢懋卿则是“仗势欺人”的施暴者身份。 事情闹到皇上那里,皇上怎会允许鄢懋卿继续胡作非为? 甚至退一万步来说。 就算事情真正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方才也商议出了其他的应对之策,足可一举毁灭所有对他们不利的证据,彻底平了所有的账目! (本章完) 第200章 给朕盯着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求月票 第200章 给朕盯着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求月票】 冯金忠态度上的忽然转变。 立刻又令鄢懋卿意识到,就算兵仗局和御马监之间存在着不小的问题。 方才冯金忠前往御马监走这一遭,恐怕也已经与曹贞商议出了可以全身而退的对策,因此才变得有恃无恐! 当然,这对策恐怕对他们自己也有影响。 因此不到最后一步不会轻易使用,故而才先答应先勾兑了一批替换下来的旧式鸟铳尝试打发自己。 这说明他们也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那么,这对策究竟会是什么呢? 鄢懋卿将自己代入了冯金忠的角色,细细考虑如果换做自己是冯金忠,抛弃了良心和底线之后,坐在这个位子上应该怎么去贪赃枉法。 先是采购。 皇室的采购就是官方采购,那就得供应商前来竞标。 能中标的要么给他行贿,要么就只能是自家亲属好友,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是第一笔; 然后是损耗。 如同这个时代各地府衙征收税银之后,熔成官银上缴朝廷过程中的“火耗”一样。 制造兵器甲胄的过程中也得有损耗吧? 这是第二笔。 而且这第二笔可以与第一笔相辅相成,毕竟损耗过后就又得采购; 接着是空饷。 工匠也不是不能空缺上一部分,像军队一样,四百工匠报成八百工匠。 大不了压榨一下工匠赶工,只要能造出东西来,就没那么容易看出来。 平时还能借故克扣一下工匠的工钱。 如此这些多出来的工匠和克扣下来的工钱,就都进了他的腰包。 这是第三笔; 随后是库房。 库房的可操作余地和利益可就更大了。 首先有些兵器甲胄是有储存年限的,有些则会受一些不可抗因素损坏,诸如皮具、弓弩、火药、火绳之类,这些都可以用于平账。 其次作为各个部队兵器甲胄的供应商,还可以通过左手倒右手的方式,与各个军队的提督将领联手平账。 如果窟窿太大,上面又派人来查,无法平账的时候。 便还可以…… 想到这里,鄢懋卿脑中忽然浮过四个大字: “火龙烧仓!” 鄢懋卿虽不知明朝有没有这种说法,因为他了解到这个词,还是在清朝的书籍和电视剧中。 但他知道这种平账手段一定自古便有,而且越是到了朝廷官员腐败严重的中后期,就越发频繁出现。 而如果是兵仗局要来一场“火龙烧仓”的话,那可是火药…… 鄢懋卿忽然又想到了一件发生在大约八十余年之后的大事——天启大爆炸! 或者也可以叫做王恭厂大爆炸。 这场爆炸一度被认为是一场神秘的天灾事件。 受灾范围从东边顺城门大街到北边刑部街、西边平则门,长三四里。 倒塌的房屋数以万计,伤亡人数也数以万计。 就连明熹宗朱由校的乾清宫都发生了晃动,正在其中用早膳的朱由校迅速逃亡交泰殿,途中近侍遭飞砾砸中身亡; 不满周岁的皇太子朱慈炅也在这次爆炸中受到惊吓,不久身亡。 而彼时正处于魏忠贤的“阉党”与东林党斗争最为残酷的时候,许多东林党人被魏忠贤下狱迫害。 受天人感应思想的影响。 事件发生后,朱由校迫于各方压力,不得不于次日颁布罪己诏,被迫承认是上天示儆。 众多阉党骨干慑于天威,阵营内也出现了极为严重的分裂。 许多阉党成员纷纷上疏请求省刑,使一部分东林党人免难。 不过这反而加剧了他对士大夫的鄙视和反感,加剧了对官僚集团的不信任,更加明确地支持魏忠贤等人的行动,更加倚重魏忠贤,加固自己的皇权…… 想到这里,鄢懋卿忽然吸了一口凉气。 他目前也不确定冯金忠和曹贞是否会使用这种极端手段。 不过这种手段一旦用出来,的确是可以将所有的账都一股脑平掉。 毕竟内官二十四衙门距离不远,都位于皇宫之外的东北方位,一旦发生一次爆炸事件,御马监也必将受到波及,双方若有账也可以顺势平了。 甚至不光是兵仗局和御马监,其他内官衙门的账也是一样…… 另外。 鄢懋卿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有点类似于天启一朝的魏忠贤。 发生了这样的事,文官集团也可以利用“天人感应”之说,将此事宣扬成事上天对皇帝昏聩、奸臣当道的警示。 顺势将朱厚熜拖下水来,逼迫他不得不下罪己诏,收回西厂特权。 甚至不得不将鄢懋卿推出来平息天怒人怨! 如果事情发展成这样,可就不再是致仕回乡的事了。 如果朱厚熜不能像朱由校保魏忠贤一样不顾一切的力保他,他的结局恐怕就只能是凌迟…… 这一刻。 鄢懋卿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是冯金忠的话,就应该这么做! 毕竟这么做的话,冯金忠彻底平了账的同时,便只需背负一个失察之责,怎么都好过去被查出太多的问题,不得不去中官坟报到。 并且还能将皇上和鄢懋卿拖下水。 如此不仅符合所有内官的利益,也符合文官集团的利益,使得朝廷重新回归原本的“岁月静好”。 这种情况下,内官和文官集团为了维护“天人感应”之说,达到自己的目的。 肯定也定会顺势合力将推动将此事定义为上天示儆的“灾异”,这便又是在为他的“失察”申辩,他最后说不定连失察之责都可以减轻…… “……” 想到这里,鄢懋卿背心不由冒起了一股子寒意。 他此刻也无法确定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否是因为过于多疑,过于阴谋,又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事态想的太过严重了。 不过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些…… 哪怕假想敌也是敌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鄢懋卿坚定的认为,此事不可不防! 因此他看向冯金忠的眼神又在顷刻间发生了不易察觉的转变,透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与重视。 他觉得现在应该做的是暂时稳住冯金忠。 至少先不把这个老太监往绝路上逼,而是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先想办法下了他的权。 让他“退休”并以为已经平稳落地之后,再忽然杀一个回马枪,那时候炮制一个树倒猢狲散的“离休老干部”,风险应该就会小上许多了。 而且他也看得出来。 如果不将这个老太监调走,这个老太监便一定还会继续阻碍制造燧发枪的事情,而那些工匠也依旧会有后顾之忧,自己的目标便很难实现! 所以…… “啪!” 鄢懋卿忽然将自己的乌纱帽摘了下来,跳上去狠狠两脚又将其踩成了二次元。 “???” 冯金忠和小太监皆是一惊,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忽然发的什么癫。 “唰!” 鄢懋卿将自己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两只手疯狂的挠着脑袋,很快就变成了一副披头散发的模样。 “鄢部堂?” 冯金忠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小太监也搀扶住他一同后退。 “嘶啦!” 鄢懋卿又用力拉扯着自己的朝服,朝服上立刻被扯出了几道大口子,胸前的孔雀补子都垂下了一半。 紧接着他就躺到了地上,像个疯子一般在地上打起滚来。 很快就将火器场院内的泥土灰尘染了一身,还顺便在白净的脸上抹了两把。 “……” 冯金忠和小太监越发瞠目结舌,他们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疯癫的三品大员,难不成是有什么隐疾? 下一刻。 “打人啦!打人啦!” 已是灰头土脸、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鄢懋卿忽然扯着嗓子嚎了起来,一边嚎一边抹着眼泪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兵仗局冯公公公然殴打皇上制使,这打的是我鄢懋卿的脸么,这打的是皇上的屁股!” “我鄢懋卿便一路从兵仗局走回宫里找皇上告御状!” “也教各部衙门的人都瞧瞧,兵仗局的冯公公究竟有多大威风,竟连皇上制使都不放在眼中,此事我鄢懋卿与你没完!” “打人啦!打人啦!” “都来瞧瞧,兵仗局冯公公殴打皇上制使啦,这日子没法过喽!” “这、这、这……” 冯金忠此刻整个人都是木的,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见过官场上还有这么玩的官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难道不是妇人撒泼时候才用的伎俩,而且这种行为应该算是碰瓷儿吧? 是今后都不打算在大明居住了么? 与此同时。 受到鄢懋卿的嚎声惊动,各个场房、值房中都同时伸出了许多脑袋,一个个好奇的循着声音望来,议论纷纷。 他们活了这么大,也没见过这场面。 堂堂朝廷绯袍高官,还是皇上制使,竟被人殴打至如此惨状? 正如鄢懋卿嚎的那般,这打的是他的脸么,这打的分明是皇上的屁股! “……” 就在冯金忠没缓过神来的时候,鄢懋卿已经哭嚎着出了兵仗局。 “欸?” 在衙门外等待的车夫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心脏又是不由一紧。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回他家这老爷应该是在宫里挨的打。 这回似乎要轻一些,起码没流鼻血…… 那也不行啊! 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家老爷平日里与人为善,哪怕与家里的下人都和和气气,也不是招人恨的人啊,怎地去了哪里都能挨打? 再者说来,他家老爷如今可是三品大员,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打的么? “老爷……” 车夫觉得自己应该有所表示。 只是不确定是应该先搀扶自家老爷上车,或是单枪匹马打进兵仗局衙门为自家老爷讨回公道。 “就这么走回宫里,我要去告御状,请皇上为我做主!” 不待车夫做出反应,鄢懋卿已经甩了下破烂的袖子,哭哭啼啼的走在了前面。 …… 半晌之后。 “嘶——” 冯金忠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眉头却拧成了疙瘩,脸上尽是不解之色, “你说这个鄢懋卿,忽然如此发癫究竟是图什么?” “就算此事闹得人尽皆知,闹到了皇上那里,皇上无非召咱家过去解释一番罢了,他又能奈我何,难道皇上还能偏信他的一面之词不成?” “再者说来,就算解释不清又能如何?” “以咱家的品秩,最多也就判个降职或杖责以示警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又能有多大的事情?” “他却要因此失去威严,日后还要被人耻笑,如何想也是他亏了吧?” 小太监也不理解,只是躬着身在一旁应和: “干爹说的是,儿子也实在看不懂,猜不透此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从他以往的事迹来看,他这里似乎本来就不正常,不可以常理揣度。” 说着话的同时,小太监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冯金忠似乎终于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微微颔首: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皇上怎会看上此等不伦不类的癫人……” …… 养心殿。 “啊?” 朱厚熜听到黄锦的禀报也是一怔,面露惊愕之色, “你是说,鄢懋卿方才离开之后去了一趟兵仗局,竟被冯金忠给打了?” “回皇爷的话,千真万确。” 黄锦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只能如实答道, “下面的人来报,鄢懋卿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路从兵仗局哭嚎着走回了东华门,逢人便说自己被冯金忠打了,如今已经进了宫,正要来养心殿求见皇爷告御状。” “不可能!冯金忠绝对没这个胆子!” 朱厚熜一拍龙案,无比笃定的道,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一定另有目的,他一撅屁股朕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定是他领命之后前往兵仗局,仗着朕的名义向冯金忠索要兵器甲胄以供练兵之用。” “冯金忠也是个滑溜之人,借故不满足他,他又施压不成,便这般撒泼打滚,将朕的脸面踩在地上,欲利用朕来整治冯金忠!” “……” 黄锦眼观鼻鼻观心,默默选择了不接茬。 朱厚熜沉吟片刻,接着又道: “命人将这个混账赶出宫去,朕不见他。” “再给冯金忠平调个闲职,让他交出兵仗局的银印,兵仗局暂时由你代管,你去给朕盯着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看他又要作甚!” (本章完) 第201章 关门,放严世蕃!【求月票】 第201章 关门,放严世蕃!【求月票】 望着黄锦离去的背影,朱厚熜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喃喃自语: “冒青烟的东西,这可不是你的行事作风啊……” “这回你究竟在担忧什么,竟不敢使出全力、肆意妄为?” 其实下面这些个内官倚仗皇权做的那些欺上瞒下的脏事,朱厚熜并非一无所知。 只不过秉持着善待身边的“厨子”的原则,只要这些奴婢不闹出乱子来,还能为他办一些人事,他就都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否则在朝堂被文管集团左右操控的情况下,一旦连这些内官的“忠心”也彻底失去,他就越发是一个孤家寡人,皇权将更加难以施展…… 也是因此,他虽将冯金忠称作“滑溜之人”,但却依旧命其掌兵仗局之印。 而在他的印象之中,鄢懋卿则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真小人。 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只要有一丁点漏洞,他就有的是办法无所不用其极的顺杆爬上去,逼迫对方不得不就范,从而实现自己的目标。 冯金忠绝对不是那种无缝的蛋。 可是这一回,鄢懋卿却没能像以往一样将其死死拿捏,反倒使出了这种堪称下三滥的碰瓷手段。 并且这种手段还一点也不高明,甚至堪称低级。 低级到冯金忠连理都懒得理,就那么坐视他一路哭嚎着回宫来告御状。 这相比他此前威胁左都御史王廷相家破人亡的手段,未免也太儿戏了些,根本就不可能对冯金忠造成实质性的威慑。 因此朱厚熜觉得只有一种解释,可以解读鄢懋卿这回的反常: 【看来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也明白“善待厨子”的道理,因此面对这些内官的时候,他便开始考虑朕的处境,故而束缚住了手脚!】 想着这些,朱厚熜的心中不自觉的涌出一股暖意。 一世天子,能够拥有这样一个懂进退、知长短、明深浅的臣子,如何不算人生一大幸事呢? …… “……” 前去驱逐鄢懋卿、并前往兵仗局传旨的路上,黄锦也是若有所思。 皇上刚才虽然说什么“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一撅屁股朕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但黄锦觉得皇上与鄢懋卿其实更像是一场双向奔赴,鄢懋卿又何尝不清楚如何为皇上通便呢? 就像这一回。 鄢懋卿明显就是在利用皇上“极爱面子”的禀性,皇上也清楚鄢懋卿在利用他这一点。 若是换了旁人来做这种事,皇上心里必有介怀,这件事还不一定会如何处置。 但到了鄢懋卿这里,皇上就这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利用,还遂了这个混账的心意,给冯金忠平调了个闲职,让自己去代管兵仗局。 说什么“你去给朕盯着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看他又要作甚”? 黄锦就算再傻也不可能不明白朱厚熜的心思,这哪里是让他去盯着鄢懋卿,分明是让他去配合鄢懋卿。 只是不知道鄢懋卿这回又打算搞出什么幺蛾子,但愿不要将咱家牵扯进去才是……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黄公公?” 不远处忽然传来鄢懋卿的声音,紧接着便又哭嚎起来, “黄公公啊,你们内官都是如此嚣张跋扈的么,竟这般殴打于我,我要见皇上……” 又来? 黄锦瞅了鄢懋卿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一眼,无奈的走上前去将其打断: “鄢部堂,兵仗局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不过皇上不想见你,特命咱家前来劝你离去。” “啊?” 鄢懋卿哭嚎的声音停顿了一秒钟,紧接着便嚎的更加大声, “那我这顿打岂不是白挨了?皇上与你们这些内官同流合污,我这官是没法做了,我要自陈乞罢,我要致仕回乡……” “鄢部堂不可胡说!” 黄锦又连忙喝住鄢懋卿,正色说道, “皇上虽不想见你,但已经下令将冯金忠调职,暂由咱家代掌兵仗局衙门,今后你再来兵仗局公干,便是与咱家打交道了。” “鄢部堂,皇上心里终归还是向着你的,这份厚爱你就担待着吧!” “果真?” 鄢懋卿的嚎声戛然而止,狸猫般的脸上瞬间绽放笑容。 德行吧,就知道你是装的! 黄锦心中暗骂,同情冯金忠不该招惹鄢懋卿的同时,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咱家又不是鄢部堂,怎敢肆意矫制?” “黄公公怎地无端污人清白,忠心为皇上办事能叫矫制么?” 鄢懋卿倒有些不满了,紧接着便又换了一副嘴脸,神色郑重的说道, “既然黄公公如今成了兵仗局掌印,我觉得非常有必要提前给黄公公提个醒。” “黄公公接替了冯公公之后,应立即在兵仗局内排除异己,将各个要职全部换成自己的干儿子。” “尤其是掌管火药司与军器库的人,一定要确保是谨慎可信之人,即日起明里暗里日夜巡视,不可有丝毫疏忽。” 黄锦心中疑惑,开口问道: “鄢部堂,这又是为何?” “因为我预感接下来可能有大事发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鄢懋卿嘿嘿笑道, “黄公公,你信我,此事不仅事关黄公公的前途,甚至可能事关黄公公的性命。” “我是将黄公公视作知己,才这般好心预警,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哩。” “真的就只是……鄢部堂的预感?” 黄锦面露狐疑之色。 他严重怀疑是鄢懋卿这回又打算在兵仗局干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而这件事又有极大的可能引起一系列不可控的震动,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所谓“预感”,还在这里虚情假意的预警。 皇上? 这兵仗局掌印之事,奴婢能推脱出去么? 总觉得奴婢连皇宫都还没出,连兵仗局的门也还没进,鄢懋卿就已经准备好了一池子烂泥,就等着奴婢一脚踏进去呢! “如今还未发生的事,不是预感又是什么?” 鄢懋卿笑着反问了一句,接着便已经调转方向,与此前判若两人,脚步轻快向詹事府走去,一边走还一边道, “时间不等人,黄公公的动作一定要快,否则恐怕夜长尿多。” “勿谓言之不预!” …… 詹事府。 “……” 自鄢懋卿进门那一刻起,便立刻又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这已经是鄢懋卿第二回搞成这副德行了! 在场有在官场混迹了数十年的老学究,亦有鄢懋卿的同科进士,但无论是谁都是头一回见到总是如此狼狈凄惨的三品部堂。 如果总是这样的话。 他们下回再喊那句“你问詹事府算什么东西”的时候,感觉都提不起底气。 甚至众人都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走上前来与鄢懋卿打招呼,毕竟正常情况下,任何人都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反正如果换做是他们。 他们现在要做的肯定是先回趟家,抓紧时间洗漱一番,换上一套新衣裳再说,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返回詹事府衙门。 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看鄢懋卿倒完全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甚至还主动与众人打起了招呼: “都忙着,忙自己的事,不用在意我。” “对了,严世蕃如今何在?” 话音未落,严世蕃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挤到鄢懋卿面前躬身行礼: “鄢部堂,下官在此。” 来了詹事府之后,严世蕃倒也有了一些长进,点卯已经很久都没有迟到了,也学会了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而不是一口一个“小姨夫”的套近乎。 “随我进来。” 鄢懋卿点了点头,领着严世蕃进了值房。 众人默默地目送着鄢懋卿,谁也不敢上前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过此刻众人也已经知道了詹事府即将募兵练兵的事,纷纷看向负责此事的沈坤和高拱,目光之中多了一丝“拜托”的意味。 赶紧练起兵来吧,二位! 到时候给咱们部堂安排上一个训练有素的卫队,何苦还似如今这般,走到哪里挨打到哪里? 这打的是鄢部堂的屁股么,这打的可是咱们詹事府的脸啊! 而鄢懋卿领着严世蕃进入值房之后。 却是一边洗着脸,一边对其说道: “庆儿,詹事府即将练兵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下官知道。” 严世蕃点头答道。 鄢懋卿又问: “那么你可知皇上忽然拨款要求詹事府募兵练兵所为何事?” “听闻是为了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同时也方便詹事府今后行使稽察刑狱之权。” 严世蕃正色答道。 “其实这只是表象而已。” 鄢懋卿擦了把脸,用眼神示意严世蕃关上房门,这才继续说道, “真正的原因是郭勋和你爹在大同所办之事遇到了莫大的阻力,两人已经向皇上传回密信,皇上也将密信给我看过了。” “说起来,此事你心中或许已经有数,你爹寄回的家书中应该有所提及。” “想来就算我不说你也该明白,皇上对大同的事极为重视,你爹是否能够办成此事,直接干系到他是否还有机会官复原职,也直接干系到你们严家是否还有机会重新富贵。” “咱们两家毕竟是亲戚,故而我才向皇上请命,以剿灭白莲教之名,欲率军前去助你爹一臂之力……” “噗通!” 话音未落,严世蕃已经跪倒在地,诚心诚意的叩首说道: “小姨夫这般鼎力相助,外甥感激涕零,这恩情没齿不忘,请受外甥一拜!” “起来,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鄢懋卿将严世蕃搀扶起来,接着又叹了一声道, “可是此事似乎不太好办,朝中宫里都有人想阻挠此事。” “方才我前去兵仗局提领练兵所需的火器,却遭兵仗局掌印太监无端刁难,竟还命人殴打侮辱于我……” “那没鸟的竖阉竟如此胆大妄为?!” 严世蕃瞪起一只独眼,脸上浮现怒意。 “罢了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只要能够成事,这点侮辱倒也算不得什么。” 鄢懋卿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道, “只是这练兵的火器被其扣住不给,我又对其无可奈何,却怕是要坏了大事啊……” “小姨夫,此事如何能够轻易作罢?!” 严世蕃当即梗起脖子,一张肥脸也因情绪波动胀出了血色,义愤填膺的道, “这些个没鸟的竖阉皆是欺软怕硬之辈,你若忍让他们一寸,他们便敢进你一尺,惟有杀鸡儆猴,才能令他们感到畏惧,日后无论是收买还是利用才可得心应手!” “何况小姨夫因严家之事受辱,外甥若坐视不理,还称得上是个人么?” “詹事府的西厂权力可不是白来的,咱们得用起来!” “请小姨夫下令,外甥这便率人前去兵仗局查他!” “小姨夫有所不知,兵仗局可是个油水衙门,他们干的那些捞钱的脏事,还有那些个平账的手段,外甥我都门清的很。” “只要让我去查他,哪怕他的账目再干净,我也保准能给他坐实一个斩首抄家之罪,也教那些没鸟的竖阉都睁大眼睛瞧瞧,侮辱我严世蕃的小姨夫是何下场!” “只要办了他,我倒要看看今后谁还敢坏咱们的事!” 鄢懋卿闻言再次摇头: “唉,罢了罢了,听闻皇上得知此事,已经打算将他平调去别处,恐怕也有小事化了的意思。” “皇上想小事化了便能小事化了么?” 严世蕃正色道, “若是寻常的贪腐也就罢了,皇上还可以包庇袒护。” “但兵仗局贪腐往往牵扯军国大事,此罪与通敌无异,只要咱们想办法将事情往这上面靠,就算是皇上也断然无法姑息,否则恐怕败坏国家社稷,背负昏君之名!” “小姨夫,你的心还是太软了,为人太过实诚。” “在这官场上,都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用白不用,没有人会因仁慈便记你的好,只会以为你懦弱可欺。” “小姨夫若实在下不去手,便将此事全权交给我来处置!” “总之,这个竖阉定不能饶,否则小姨夫今后所受的侮辱只会更多!” “就算皇上换了新的掌印太监,兵仗局日后也依旧敢不将小姨夫放在眼里,依旧敢克扣、拖延詹事府的军器!” “在这件事上你可一定要清醒啊,小姨夫!” (本章完) 第202章 这混账东西压根就不是个东西!【求 第202章 这混账东西压根就不是个东西!【求月票】 “这……” 听了严世蕃的话,鄢懋卿虽表面上依旧面露难色。 但内心里却忍不住暗叹一声,不愧是传说中的小阁老,大明的举重冠军! 光是刚才这句“皇上想小事化小便小事化了么”,便已经尽显“英雄”本色,何愁不能带严家走向灭亡。 当然。 鄢懋卿更清楚的是,严世蕃这回如此积极究竟为何? 还不是因为大同之事干系他爹严嵩能不能回京起复,干系严家今后还能不能再享富贵? 如今严嵩显然已经力有不逮,在自己的刻意引导之下,严世蕃此刻一定已经将成事的最后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身上,不能不鼎力促成自己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之事。 这个家伙嘴上说是为鄢懋卿着想,实则还是为了严家的前程考虑! 难不成严世蕃还是真心认下了这个便宜小姨夫不成? 至于这么做是否会得罪内官群体。 严世蕃八成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了,他不得不抓紧唯一的希望赌上一把。 毕竟如果他爹无法回京起复,他便永远都是丧家之犬。 哪怕夹起尾巴谁都不得罪,也永远都不可能再抬起头来,想要自保依旧只能灰溜溜的逃离京城…… 而鄢懋卿这回如此利用严世蕃,也是带了让专业之人去办专业之事的心思。 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他虽然站在冯金忠的角度思考过应该如何贪腐和平账,但那都是一些笼统的想法,无法深入到具体操作的细节。 而严世蕃就不一样了。 这位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阁老,一定深谙此道,没有人比小阁老更了解这些贪官污吏的门道! “小姨夫,办吧,一切包在外甥身上,不劳小姨夫费心!” 严世蕃目光灼灼,恨不能替鄢懋卿下定决心。 “那就……办?” 鄢懋卿依旧做犹豫状。 “不办不行!” 严世蕃言辞凿凿的道。 “好罢,你先做好准备,等我命令。” “赴汤蹈火啊小姨夫!” ……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 好几件事都在同步进行,而且进展神速。 首先,便是黄锦在兵仗局内排除异己的事情。 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都是真的被鄢懋卿那句“勿谓言之不预”给吓到了。 为了防止这个胆大妄为到冒青烟的东西,真搞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牵连自己。 他从掌印兵仗局第一天,便立即开始了一场官吏大换血,仅是三日便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将所有的关键职位都换上了自己的亲信。 尤其是鄢懋卿着重提到的火药司和军器库。 他更是安排了一大堆明哨暗哨,确保连一只蚊子都无法自由出入; 其次,“自生鸟铳”的改造事宜自黄锦接管了兵仗局之后,也迅速展开。 他心中本来就十分明确,自己这回是奉命前来配合鄢懋卿的,自然一切都随着他,绝对不会在这些琐事上成为阻碍。 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想招惹鄢懋卿,否则鄢懋卿指不定给他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现在军器库里虽然只有一千两百支番鸟铳,凑不齐鄢懋卿需要的数目。 但并不影响工匠们分批进行改造; 再次,在黄锦刚刚完成官吏换血之后。 严世蕃便立刻率领詹事府的执事堂官吏入驻审计了! 见到严世蕃和执事堂的官吏时,黄锦才终于隐约猜到了鄢懋卿究竟打算干什么。 鄢懋卿这是要对冯金忠追杀到底。 哪怕冯金忠已经被皇上调去了别处,也休想得到安生,不管新账还是老账都要逐一清算! 甚至就连黄锦也不得不承认,鄢懋卿有识人之能。 这个严世蕃虽然长的歪瓜裂枣,但还真是办这种事的材料! 旁人审计,来了之后都是搬出兵仗局以往的账目,一项一项进行核对,从账目中寻找纰漏。 严世蕃则不同。 他直接将与兵仗局相关的供应、苦力、监工、工匠找来,用威逼利诱的手段从这些人提供的口供中另外造了账目,然后才搬出兵仗局自己的账目进行核对。 这一核对,原本看似并无漏洞的账目上,立刻全都是无法自圆其说的纰漏。 此时此刻。 黄锦也终于明白鄢懋卿此前那“勿谓言之不预”的意思了。 他这是在提前预防有人狗急跳墙,利用火药司搞出大事来毁灭罪证……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心思也太缜密了吧,简直滴水不漏,一点机会都不给啊! 黄锦现在就很想问冯金忠一句: “他要什么你给他什么就得了呗,你说你非要惹他作甚?” 而且不只是冯金忠,御马监掌印曹贞也被牵扯了进来。 严世蕃率人前往御马监,要求曹贞下令四卫营军器库配合核查军器,尤其是最近领走的那一批番鸟铳。 曹贞只推诿两句,便被严世蕃以西厂特权下令拿下。 结果再这么一查,竟发现这次账目上交付的番鸟铳应是两千四百支。 可实际上四卫营收到的番鸟铳却只有八百支,数目整整差了三分之二,简直令人咋舌! 此时黄锦才终于明白冯金忠为何要惹鄢懋卿。 因为鄢懋卿要的东西他根本就拿不出来,全都被他和曹贞两人用来平账了,他们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 乾清宫。 “这个混账东西……” 这几日听了黄锦不断禀报的消息,朱厚熜的心情也是一日比一日复杂。 他早已察觉到自己表错了情,把鄢懋卿想的太是东西了。 这混账东西压根就不是个东西! 他从来就没考虑过朕的处境,拿着朕的令牌直接就冲朕的“厨子”们去了,哪里有什么束缚手脚的事,他只会束缚那些内官的手脚! “鄢懋卿已经把冯金忠和曹贞都抓起来了?” 朱厚熜抬眼看向黄锦。 “不止,兵仗局和御马监的内官,已有四成都被抓了,如今暂时都关入在‘稷下学宫’后园改造出来的牢狱之中。” 黄锦躬身说道, “如今二十四衙门的内官人人自危,连司礼监的人行事都低调了许多。” “嗯……” 朱厚熜发出一声长吟,也不问鄢懋卿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只是揉着太阳穴道, “知会陆炳一声吧,命锦衣卫近日开始日夜加强皇宫巡视,宫内施行最严格的宵禁,任何走动的人都必须仔细盘查,所有宫门殿门皆需有详细的出入记录。”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应道。 鄢懋卿这么一搞,的确是应该加强皇宫安保,皇上也不容易啊。 “再下一道敕令,命成国公朱希忠和英国公张溶提督四卫营和勇士营,近些日子将这些禁兵给朕看紧了。” 朱厚熜想了想,又道, “对了,鄢懋卿忽然要求兵仗局改造的自生鸟铳,你以为如何?” 黄锦如实答道: “奴婢命人仔细对比测试了一番。” “这种自生鸟铳的确精妙,点火比番鸟铳稳定,不惧雨不惧风。” “而且改成似弗朗机炮的后装填弹之后,发射效率也提高了数倍。” “另外,精准度似乎也有所提升,不知是否因人而异。” “不过奴婢觉得最值得称道的,应是自生鸟铳填弹装药和射击的步骤也随之简化了许多。” “奴婢去了兵仗局之后,至今没能学会如何使用番鸟铳。” “但那自生鸟铳奴婢只是看了几遍,又在工匠的指导下试了一试,如今已经可以独自射击,运气好时还能射中三十步外的靶心。” “竟有如此多的好处?” 朱厚熜听罢竟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鄢懋卿搞出来的,他竟还有这个能耐?” “回皇爷的话,这自生鸟铳其实并非鄢懋卿创造。” 黄锦躬身道, “此物早在数年前,便有兵仗局的工匠造了出来,可惜被冯金忠下令禁了。” “这回也是鄢懋卿前去兵仗局索要番鸟铳时,与工匠闲聊得知此物,自奴婢执掌兵仗局之后便大力主持改造,因此得以完成。” “鄢懋卿还要求奴婢为这些工匠请功,给他们提升俸禄与身份,赐下封赏以兹鼓励。” 听到这话,朱厚熜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些许愠色: “这些吃里扒外的奴婢,朕此前这般善待他们,他们尸位素餐也就罢了,竟还胆敢阻碍军器进步,便是如此报答朕的?” “看来是朕纵容他们太久了,让他们都忘记了什么叫做敬畏!” “拟一道旨,告诉詹事府不必再查下去了。” “将冯金忠与曹贞枭首抄家,其余人等抄家之后充净军便是!” “奴婢遵旨。” 黄锦心头一颤,微微躬身。 “这冒青烟的东西倒是识货,这些工匠也是该赏赐,你执掌兵仗局,自己看着办吧。” 朱厚熜又道, “回头给朕拿两支‘自生鸟铳’过来送到西苑,朕得了闲也试上一试。” “说起来……这回严世蕃的表现倒出乎了朕的预料,看来外面的传闻也未必可信,至少从这件事中可以看出,严世蕃似乎也是个雷厉风行、不畏强权的人。” “……” 这回黄锦没有接茬。 他以前不是没与严世蕃接触过,很确定以前的传闻绝对可信。 不过他又不得承认,这回再见到这个独目胖子,风貌上的确是有了一些显而易见的变化。 (本章完) 第203章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求月票】 第203章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求月票】 同时黄锦更清楚的是。 “雷厉风行、不畏强权”这八个字从皇上口中说出来,究竟是何种程度的赞誉与欣赏! “雷厉风行”可以与“能干”画等号。 “不畏强权”则可以与“孤臣”画等号。 皇上历来最喜欢的就是能干的孤臣,张璁如是、桂萼如是、鄢懋卿如是。 就连曾经的夏言和严嵩,不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此前也都多少沾了一点边,因此受到飞速拔擢和重用。 所以……严世蕃这回祖坟也即将冒青烟了么? 哦对,严嵩和严世蕃用的是一个祖坟,一旦冒起青烟来,这父子二人都将受到荫庇。 若果真如此,严家还真得好好感谢一下鄢懋卿这位贵人。 若非鄢懋卿看在亲戚的份上,非但在严家处境艰难的情况下庇护严世蕃,如今还给了严世蕃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否则严世蕃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得皇上侧目与评价。 另外。 黄锦不得不怀疑,严世蕃风貌上的变化也与鄢懋卿有关。 毕竟鄢懋卿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总能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人,与他走得越近,影响就越深…… “对了,鄢懋卿募兵练兵的事,如今办到哪一步了?” 朱厚熜的声音将黄锦的思绪拉了回来。 黄锦连忙躬下身子,如实将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听闻鄢懋卿将此事交给了沈坤与高拱去办,如今两人正在外城张贴告示募兵,如今已经招募了四千余人。” “嗯?他不说是两千兵马足矣么?” 朱厚熜面露疑色。 “听闻他这回的意思是先募兵六千,随后再于练兵的过程中末位淘汰,直至淘汰到两千人为止。” 黄锦答道。 “不对……不对。” 朱厚熜闻言忽然想到了一个此前忽略的问题,蹙眉说道, “鄢懋卿只打算练两千精兵,前往兵仗局时却一口气就要了两千五百支鸟铳。” “就当他这事算上了练兵和使用时的损耗,这些鸟铳也已足够保证两千兵马人手一支。” “他这是打算组建一支怎样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果真能用来打仗?” “确定这个混账东西不是仅凭臆想胡来?” “这……” 黄锦听了这番话,也是猛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就算从未领过兵,也对曾经三大营的兵种配比有所了解,神机营终归只是作为火力补充之用,不能单纯作为真正的主力。 不只是三大营,包括御马监提督的四卫营和勇士营,还有九边重镇的卫所军也都是如此。 这虽不是什么朝廷的硬性制度,但也是众多将领在以往的无数场战争中得出来的经验。 不过两人倒也都没怀疑过鄢懋卿利用此事,中饱私囊的可能。 因为这个混账东西和一般的贪官污吏不同。 他貌似不屑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他历来都是明着和朱厚熜商议分账,简直胆大包天,不似人臣! 不过黄锦也看得出来,朱厚熜最放心鄢懋卿的恐怕也正是这一点。 生气归生气,发怒归发怒。 但像鄢懋卿这般明着来,其实更容易被他看透与掌握。 总归是要比其他人那般欺上瞒下,为了一己私利故意把事情办坏,还让他搞不明白究竟坏在哪里的好…… “鄢懋卿此前从未领过兵,那个沈坤和高拱与他是同科进士,此前肯定也从未领过兵吧?” 朱厚熜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问。 “回皇爷的话,的确如此。” 黄锦答道, “不过据奴婢所知,沈坤和高拱祖辈倒都是军籍出身,只是不知究竟懂得多少。” “那便是都不懂了……” 朱厚熜眉头蹙的更紧,心中权衡了良久,终于说道, “朕记得前几日奉命前往山东巡视的曾铣呈递奏疏,请求朝廷拨款修筑临清、德州外城,以防范鞑靼南下掠夺内地。” “此事暂时可以不办,拟一道敕令命其回来复命吧。” “朕怀疑鄢懋卿这几个毫无领兵经验的年轻,恐怕连运送军需粮草的事都没弄明白。” “说不定他们压根就没将这个问题考虑进去,就算考虑了怕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这回便让曾铣去给他们保障军需粮草吧。” 黄锦闻言一怔,终于没有忍住插了一句嘴: “皇爷,奴婢以为此事不妥。” “曾将军是立过战功的人,此前平定辽阳、广宁叛乱更是立下定国之功,胸中自有傲气。” “皇爷命曾将军去给鄢懋卿等人运送军需粮草,曾将军心中必定难以服气,恐怕将此事视作耻辱,极易节外生枝啊。” 如果鄢懋卿在这里,听到曾铣这个名字亦会如雷贯耳。 因为曾铣可是嘉靖一朝有名的将领之一! 除了此前平定辽阳、广宁叛乱之外。 这回曾铣巡视山东回来之后,历史轨迹不变的话,朱厚熜便将命其提督雁门关、巡抚山西。 而在他的提督之下,鞑靼连续几年都未曾犯边,这其中虽然有鞑靼自己内部的原因,但曾铣也同样功不可没。 再到后来,曾铣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又在鞑靼十多万骑兵南下掠夺之时予以痛击,多次逼迫其向北撤退,因此屡立战功受到朱厚熜褒奖。 直至曾铣为根除鞑患,上疏提出“复套”,在朝堂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彼时正是夏言与严嵩斗争最为激烈的时候。 夏言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将曾铣拉入了自己的阵营,大力支持复套。 而严嵩则伺机而动,他看出朱厚熜受财政所困,心知此事风险极大,却又被架了起来不能直接否决。 却还是故意等到朱厚熜不得不亲自下场否决时,才做出一副后知后觉的姿态,顺应上意大力反对。 在这种情况下。 夏言终于彻底垮台,落得一个内阁首辅之身却被斩首的下场。 而曾铣也被诬告掩败不奏、克扣军饷、贿赂当权等罪名,最终则以“结交近臣”这种含糊的罪名含冤而死,妻子流放。 在这件冤案中,鄢懋卿觉得责任最大的人非朱厚熜莫属。 如果说曾铣犯了什么错误……其实不该掺和到了残酷的政治斗争中,以至于被夏言利用,做了架住朱厚熜的工具。 而朱厚熜最恨的曾铣的,应该也是曾铣给他提了一个大难题。 逼得他不得不亲自下场,毁了自己极力维持的强硬人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明确否决“复套”提案。 仅是通过这一件事。 便已经足以坚定鄢懋卿致仕回乡的决心。 嘉靖一朝根本就是全员恶人,包括朱厚熜在内的满朝文武没一个好东西! 和这样的龙豸和虫豸共事,如何治理好这个国家,如何能不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 然而听了黄锦的话,朱厚熜却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你这奴婢又怎知这不是朕如此安排的原因……速去办吧。” “……奴婢遵旨。” 黄锦终于不再说多嘴,躬身应了下来。 …… 稷下学宫。 这处宫园位于西苑以西,已经出了京师内城。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缮改造,这地方的格局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前半部分倒是基本没什么改动,庭院房屋全部腾了出来,除了小部分做了詹事府执事堂官员的值房之外,剩下的就成了“稷下学宫”的主体。 重大的改造主要都集中在后半部分。 如今这里已经成了集监牢、校场、军营、军器库等于一体的一片类似于集中营的区域。 最好办的就是校场,这里本来就是一片皇庄,朱厚熜又并不限制鄢懋卿扩建,直接扩张出去一片区域,压实了地面,再用木桩围起来就能供募兵练兵使用。 “大傻朱别的方面不说,还真是挺会做皇帝的,贼天子……” 领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亲自传来的几道敕令之后,鄢懋卿在心中做出了如此评价。 包括冯金忠和曹贞在内的那些内官,已经不用詹事府继续查了。 朱厚熜的意思是让詹事府将这些内官交由司礼监来内部处置。 除了冯金忠和曹贞两个贼首枭首抄家之外,剩下的人则都被网开了一面,抄家之后充了净军。 充净军的确已经可以算是朱厚熜对他们的恩赐了。 因为这就是一种劳役,通常都是被送往某处皇陵,从事也都是些打扫卫生或种菜的事情,唯一的限制就是昼夜监守,非赦不得离开。 这可要比《大明律》中真正的充边军轻松多了。 对于这些没鸟的阉人而言,除了手中没有了权力之外,相当于提前退休,提前过上了远离凡尘、清心寡欲的养老生活。 反正他们没有子嗣,有些人甚至连一个家人亲属都不再有。 前去守皇陵对他们而言无疑便是最好的归宿,别说什么“非赦不得离开”,一旦赦免了他们,让他们回归社会,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与此同时。 这件事不让詹事府继续办下去,而是让司礼监负责内部处置。 亦是朱厚熜唱了一回红脸,卖给了所有的内官一个恩情。 借此告诉他们“朕心中记着你们的苦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安抚如今宫里惶恐不安的人心。 而朱厚熜抢走了红脸,自然就是把那张白脸完全送给了詹事府。 内官事后心中纵有不满,也是对“不近人情”的詹事府不满,轮也轮不到他“天恩浩荡”的朱厚熜…… 好在鄢懋卿一来不怕多了一张白脸变成二皮脸。 二来也早有准备,提前给自己留了一个在白脸之中唱红脸的机会。 面对笑容虚伪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鄢懋卿的笑容则说不出的“真诚”: “哎呀,你看这事闹的……我早与严世蕃说过,大伙都是忠心为皇上办事,又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做起事来总归要留些余地,年轻人不可太过气盛。” “你猜严世蕃怎么跟我说?” “他竟反驳我说:‘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直教我无言以对。” “说起来,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这事要怪还是得怪严嵩,竟然教出这么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儿子,连我这上司都管束不住。” “……” 张佐望着鄢懋卿这张才二十岁出头、眉眼之间隐约可以看出些许稚气的面容,此刻才是真正的无言以对。 太踏马虚伪了! 以至于虚伪的比咱家看起来都老道了几分…… 其实那日听闻冯金忠殴打鄢懋卿之事时,他就觉得此事说不出的诡谲。 冯金忠是什么人他不会不知道。 不如就这么说吧,哪怕鄢懋卿当面一口啐到他脸上,他也一定会忍耐下来,然后借此事大做文章,闹到司礼监和皇上那里,而不是殴打鄢懋卿…… 再者说来,要说年轻,那也是鄢懋卿更加年轻。 严世蕃都已经是而立之年的人了,再气盛又能有多气盛,难道还能比你这不讲章法的后生更加气盛? 不过张佐也就在心里想想,略微“无言以对”了一下之后,便又笑着说道: “鄢部堂这么说便见外了,正因我等都是忠心为皇上办事,对于此等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的害群之马,才更应秉公处置,如此才算为皇上尽忠。” “因此就算詹事府不办他们,司礼监得知此事,也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养奸。” “早就听闻张公公峻节清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令鄢某心折诚服,受鄢某一拜!” 鄢懋卿当即躬身施了一礼,接着又笑呵呵的道, “前几日严世蕃还忧心司礼监与宫里的公公们心有不满,日后恐怕伺机在皇上耳边吹风,攻讦我与詹事府,力劝我动用如今手中的权力,务必先下手为强,以杜绝后患呢。” “如今看来,严世蕃的担忧果然是多余的。” “有张公公主持大局,司礼监与宫里的公公们今后定可与詹事府精诚合作,共同为皇上尽忠办事。” “???” “!!!” 张佐闻言眼睛瞬间睁大了许多,瞳孔不受控制的缩动。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司礼监太监亦是豁然抬头,一脸惊愕的望向鄢懋卿。 什么叫做“先下手为强,以杜绝后患”?! 如果这回不是皇上及时拦下,你们詹事府究竟还想干什么?! 严嵩究竟教出来了个什么东西,严世蕃因何如此年轻气盛,竟连司礼监的主意都敢打?! (本章完) 第204章 思之令人发笑!【求月票!】 第204章 思之令人发笑!【求月票!】 同时张佐等人也不会听不出来。 鄢懋卿的话虽然说的不是那么直白,但这就是赤果果的正面威胁! 此前都是他们司礼监威胁旁人,哪里轮到旁人来威胁司礼监,且问问居于朝堂之上的内阁敢不敢这么做?! 而且这种话从鄢懋卿这个部堂口中说出来,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 哪怕这后生一口一个严世蕃年轻气盛,将事情推了个一干二净。 难道当他们都是傻子么? 这詹事府终归是鄢懋卿的堂部,西厂特权也终归是鄢懋卿的西厂特权,就连严世蕃都终归是鄢懋卿的外甥! 没有鄢懋卿的首肯,严世蕃一个从六品左司直郎还能翻了天不成?! 所以打破朝堂中“斗而不破”默契的人不是旁人,就是鄢懋卿! 至于他口中句句不离的严世蕃,不过是他手底下的一只能干的鹰犬,一副锋利的爪牙罢了。 真正年轻气盛的人,也是鄢懋卿! 心中想着这些,张佐的神色也是迅速恢复了正常,同样还了一礼笑道: “鄢部堂所言极是。” “司礼监者,上辅圣主,匡扶朝纲;詹事府者,下启储君,巩固国本。” “正宜同心共济,继往开来,共保大明宗庙永固。” 这是张佐顺势发起的反击,如果鄢懋卿是个聪明人便可听出: 圣主在上,储君在下! 因此司礼监在上,詹事府在下! 提醒鄢懋卿搞清楚自己的位子,不要因一时宠幸便目中无人,与司礼监为敌对他没什么好处。 甚至为了防止鄢懋卿这个愣头青后生听不懂,张佐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还故意在顿句时略动了一点心思,以至于听起来就像是: “司礼监者上,辅圣主匡扶朝纲;詹事府者下,启储君巩固国本。” 经过刚才这短暂的交锋。 不只是张佐将鄢懋卿当做了愣头青。 他身后的几个司礼监太监也已经将鄢懋卿当做了顾头不顾腚的初生牛犊。 在他们的认知和经验当中。 真正有城府的人绝对不会像鄢懋卿这般行事。 他刚才那佯装虚伪老道的话语,只会显出他掩耳盗铃般的幼稚。 还有他刚才那坏了规矩的威胁,也只会显出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 这样的人拿了一个西厂特权,便觉得可以骑在司礼监头上拉屎拉尿,只怕日后怎么被玩死的都不自知……思之令人发笑! 张佐这话都已经说的如此有意。 鄢懋卿又怎会听不出来话中的心机? 什么上不上下不下的,你们在上还是在下又能咋滴,有作案工具么? 与之相比,他还是觉得“是狼(侍郎)是狗”和“上竖(尚书)是狗,遇屎(御史)吃屎”这种谐音梗更高级一点。 只可惜现在面对的是司礼监太监,这绝妙的台词放在这些太监身上不适用。 看来今后还是得多去六部堂部和都察院走动走动,寻找机会把这两个谐音梗用出来,务必一吐为快。 心中如此想着,鄢懋卿也没有一丁点与张佐等人计较。 反正他本来也不是真正要与司礼监撕破脸。 无非只是稍微得罪他们一下,从他们这里借力助自己日后顺利致仕回乡的同时,如果还能将严嵩父子也牵扯进来,确保他们日后也休想再回到朝堂之上,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此这得罪也要讲究力度。 轻了,人家可能压根不当回事。 重了,又容易搞到不死不休的地步,这就与他安全致仕回乡的目标相悖了。 现在到了这种司礼监的人心中不爽,忍不住想从言语上找回场子,就是刚刚好的状态 ——完美! 于是鄢懋卿又虚伪的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冯金忠和曹贞,还有兵仗局和御马监的一众内官,便交给张公公与诸位公公处置了,请诸位移步随鄢某前往监牢提人。” …… 司礼监衙门。 “干爹,救儿子一回吧,儿子今后再也不敢了!” 五大绑的跪在张佐面前,已经发须白的冯金忠以头抢地,只“咚咚”几下脑门上便已肿起一个大包,鲜血很快渗了出来。 张佐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背过脸去声音沙哑的道: “唉!不是干爹不近人情,这回事情闹得不小,皇上已经亲自下了旨意……” “干爹……”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这番话从张佐口中说出来,冯金忠依旧浑身瘫软,两只眼中尽是绝望之色。 “说说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张佐抬起手来,用袖子在脸颊轻轻拭了拭,这才回过头来柔声说道, “干爹没什么本事,只能尽力让你走的无牵无挂,也不枉你与干爹父子一场。” 冯金忠渐渐缓过神来,眼中虽泛起了泪光,但却表现出一丝骨气,直起身来用颤抖的声音哭道: “儿子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姊妹,此生有幸追随干爹,哪里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若说心中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今后再也不能伺候干爹,再也不能为干爹尽孝了……” “干爹,儿子不孝,只能先走一步了!” 说完,冯金忠又不顾脑门上的血迹,毫不惜力的“咚咚”磕起头来。 “好儿子!” 张佐也因此受到了触动,连忙走上前去扶住冯金忠,取出手帕轻轻为其擦去脑门上流下来的血迹。 “干爹,临走之前,儿子有些话必须提醒干爹!” 冯金忠吸了下鼻子,接着又道, “这回儿子栽在这个鄢懋卿的手里,虽然心中不甘,但栽的心服口服!” “干爹日后万万不可小看了这个后生,不可被他装疯卖傻、不伦不类的表象欺骗。” “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却是儿子这辈子见过的最奸滑的人,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恶劣,动作之雷厉,无人可出其右!” “若非是遇上了此人。” “这回兵仗局的火药司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炸了,儿子与曹贞的罪状也将一同炸毁,绝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张佐闻言一怔: “你说什么,你为了脱罪竟还打算点了火药司?!” (本章完) 第205章 我想加入稷下学宫【求月票】 第205章 我想加入稷下学宫【求月票】 “干爹恕罪……” 冯金忠叩首,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活路,此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随即将自己与曹贞此前的计划和盘托出。 那日鄢懋卿以西厂特权施压强要番鸟铳,冯金忠和曹贞本来就是平账,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引来杀身之祸,两人商议之后,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誓要与鄢懋卿相抗到底。 哪知鄢懋卿竟不按套路出牌。 立刻使出了一套官场上前无古人碰瓷手段,污蔑冯金忠殴打皇上制使? 这就让原本他们二人打算依仗的“忠心”与“不忠”的问题,悄然转化成了冯金忠究竟有没有殴打皇上制使的问题。 同时还让原本兵仗局“委曲求全”的受害者身份与鄢懋卿“仗势欺人”的施暴者身份悄然发生了转化,使得两者的身份很难界定。 尤其鄢懋卿还一路哭嚎着回了皇宫去告御状,搞得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皇上的威严受损,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做出一些反应…… 一边是皇上身边的内官,一边是皇上近日的宠臣,手心手背都是肉。 于是皇上最终做了一个并未出乎冯金忠预料的决定,将二人各打五十大板,一个被平调去了其他衙门,一个被赶出了皇宫不见。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 冯金忠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他也已经平稳落地。 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相似的事情,都是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内官只要平调去了其他的衙门,以前的事便都不会再查了。 哪知鄢懋卿竟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哪知才过去三天,鄢懋卿便忽然命严世蕃率詹事府的执事堂进驻了兵仗局。 竟真的如他此前所言那般,清查从他掌印兵仗局那一天起的所有账目,甚至还将手伸向了御马监,完全是一副赶尽杀绝的姿态。 此时冯金忠刚放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曹贞前来与他商议,决定实施最后的平账计划 ——点了火药司,让所有账目死无对证! 哪知两人下定决心铤而走险,他找来以前的下属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 却才知道黄锦在接管兵仗局之后,便像是提前预知了他们的计划一般,仅用了三天时间便完成了对兵仗局的大换血。 尤其是对火药司和军器库严防死守,竟不给他们丝毫下手的机会! 直到此时,冯金忠才猛然意识到。 鄢懋卿竟从最一开始便始终快他一步,就连那场看似荒唐的碰瓷恐怕都是在揣度皇上的同时,琢磨他的心理,故意令他放松警惕。 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将他调离兵仗局,趁他松懈之际,完成兵仗局的大换血,防范他与曹贞铤而走险。 因此鄢懋卿才会在等待了三天之后,才忽然开始有所动作! 然而这般后知后觉,一切便已经晚了。 平账? 他和曹贞早已失去了铤而走险的机会。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鄢懋卿一步一步将他们推入深渊,在绝望中等待灭亡降临…… 甚至直到现在,冯金忠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不明白,他和曹贞的计划分明没有疏漏,两人商议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外人在场,还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根本不存在计划泄露的可能。 但鄢懋卿却像是早已洞悉了他们的计划,算准了他们的每一步。 在他们刚打算抬手时,便提前捆住了他们的手。 在他们刚打算抬腿时,便提前打断了他们的腿。 而能够做到这步田地的人,不是天底下最奸猾的人又是什么? 不是心思超越常人之缜密、手段超越常人之恶劣、动作超越常人之雷厉,又当如何解释? “咕噜……” 听过冯金忠临死前的自述与分析,张佐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他此刻也在思索,如果换做自己是这件事中冯金忠,面对奸猾至此的鄢懋卿,是否能够破局? 如果提前知道这一切,他觉得自己应该还有机会自救。 可如果对鄢懋卿一无所知,他八成也会像冯金忠一样,一步慢,步步慢。 最终在不知不觉中钻进鄢懋卿的上吊绳中,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吊到了半空,再无还手挣扎的余地…… “干爹,儿子已经是一个死人,此刻已再无他想。” 冯金忠面如死灰,垂泪哭道, “如今儿子唯一忧心的事,便是恐怕计划点了火药司的事已经被皇上知晓,因此牵连了干爹,请干爹务必早做准备!” “皇上应该尚且不知。” 张佐同样面色发白,却沉吟着摇了摇头, “否则这回你与曹贞恐怕便不是枭首抄家,以皇上的性子,非将你二人凌迟不可。” “干爹的意思是……” 冯金忠直起脖子来,目光中多了一丝疑惑。 “干爹以为,鄢懋卿恐怕终归还是对咱们留手了。” 张佐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有些后怕的道, “既然鄢懋卿已经察觉了你与曹贞可能铤而走险,倘若他巧用碰瓷之计将你调离之后按兵不动。” “避免打草惊蛇的同时,命人暗中盯死了火药司和军器库,将你与曹贞抓个现行之后禀报皇上,那时以干爹与你的关系,才是真的百口莫辩。” “非但如此,只怕所有内官都将失去皇上信任,二十四衙门都将迎来一次彻底的换血。” “而他没有这么做,便是对咱们留了手,给皇上和内官都留了余地。” 说着话的同时。 张佐忽然又想起鄢懋卿不久之前,对他和司礼监太监说过的那句思之令人发笑的“先下手为强,以杜绝后患”…… 他本可以这么做,但是他没有! 因此他这句话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威胁,而是提前发出的一次警告! 这一刻,张佐忽然感觉背心涌起了一股寒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心中隐隐意识到。 鄢懋卿恐怕不只是奸猾,而是大忠似奸! 他一定是明白皇上与内官之间这相辅相成,甚至相依共生的关系,因此这回才没有将事情做绝,不愿摧毁皇上与内官之间的信任平衡! 他这是用自己的方式替皇上顾全大局! 毕竟皇上与内官之间的信任平衡一旦被摧毁,那么朝堂之间勋贵、文官、武将、内官之间的平衡也将随之打破。 届时大明必将出现前所未有的乱局,只怕谁也不知该如何收拾! 什么是忠心? 这才是真正的忠心! 内官依仗与皇上的这层关系,有些人已经忘记了什么叫做敬畏,太过有恃无恐了。 张佐身为内官的一员,对于内官中的乱象心知肚明。 同时身为司礼监掌印,对于皇上平日里的睁只眼闭只眼也心知肚明。 这样的信任早已极其脆弱,根本经不起一次火药司爆炸的冲击……而通过这件事,张佐也彻底看清下面这些内官已经作死到了何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是该好好整治一下了! 否则下面这些人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忘记了他们与那些朝臣究竟有何不同! 至于鄢懋卿…… 这个人情,我张佐记下了,他日必有所报! 那西厂的权力,司礼监也不争了…… 内官头上也的确应该悬起这样一柄利剑,时刻警钟长鸣。 司礼监执掌的东厂虽未得皇权特许,但审查监督内官本就是东厂分内之事。 本该是内部自查整治的事,若总是都让詹事府代俎越庖,凭什么继续取得皇上的信任? …… 稷下学宫。 送走了司礼监的人。 鄢懋卿又假模假式的视察了一下募兵练兵的进度,正欲溜号回家偷闲。 结果不想却迎来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客人: “鄢部堂,沈某想加入稷下学宫!”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南镇抚司镇抚使沈炼。 稷下学宫成立的事沈炼早就听说,加之其办学理念又颇为符合他的政治理想,自是有些心动。 只不过他始终觉得去一趟大漠便公然从俺答手里索贿了整整四十万两白银、还全部运回了自己家中的鄢懋卿私德有亏,因此一直都在观望。 直到这回得知鄢懋卿居然连兵仗局和御马监内官都敢秉公查办,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主动前来申请入学。 说起来。 沈炼还是自打那日鄢懋卿在詹事府门前杖责朝臣,招收了赵贞吉等第一批学士之后,第一个前来申请入学的人呢。 别看鄢懋卿将稷下学宫说的天乱坠。 其实人们心里都明白,稷下学宫目前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脱离朝堂的同好团体。 所谓的稷下学宫学士也不过是机构内部的职称,并不能让他们在朝堂上高人一等,甚至可能还会让他们在官场中遭遇区别对待。 毕竟朝堂上的各个团体之间亦存在不小的排外性,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就要被算作外人。 除非有朝一日,稷下学宫真正跳出来几个被皇上破格拔擢重用的高官,使人们真正看到实现政治理想和抱负的机会,才会产生真正的影响力,令人趋之若鹜。 而这,自然需要朱厚熜的大力配合。 不过朱厚熜此刻显然并没有将稷下学宫放在心上。 甚至可能还只将其当做了鄢懋卿用来忽悠赵贞吉等一干刺儿头主动挨板子的卑鄙手段,又或是心里本就不喜欢这干刺儿头,至今连问都未曾过问。 “啊,原来是纯甫兄……” 鄢懋卿瞬间提高了警惕,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着沈炼, “纯甫兄莫不是又得了皇上和陆指挥使的命令,这回干脆连藏都不藏,明着跑来监视我来了?” 鄢懋卿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初是谁拆了他的马车,害得他致仕回乡的计划在即将实现之际功亏一篑。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当初是谁拿了一个小破本跟他去了大漠,在他好说歹说、苦苦哀求、威逼利诱、许诺重金之下,也坚决不肯将那四十万两白银修改成十万两白银。 那都是他凭本事挣来的干净钱,本来就该全部是他一个人的。 他能分给朱厚熜十万两,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今却被朱厚熜全部视作是“朕的钱”,强行以“寄存”的名义将他当和珅来整,动不动就把主意打过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怪沈炼。 他总怀疑自己当时脑子是不是抽了,为何没将沈炼留在大同,只带高拱一个人去见俺答。 哦,对了。 当时是想借助沈炼的武力保护自己来着。 而且去之前他也没想过能从俺答手中索贿四十万两。 只是在俺答帐中随机应变,话赶话说到那了而已,并且也没想到俺答居然没有还价,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谈成了…… “鄢部堂误会,这回完全是沈某自己的意思,沈某真心向往稷下学宫。” 沈炼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鄢懋卿的地方,哪怕面对鄢懋卿此刻的揶揄,神色也依旧十分坦荡。 只不过见到鄢懋卿这副德行,他又不免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正在做一个错误的选择。 正说这话的时候。 却听值房外忽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小姨夫,人虽可以交给司礼监处置,但抄家的事必须得咱们自己来,这里面的利益可大着呢,否则这回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随后一个胖子的身影便快步走了进来,待其见到值房里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外人。 语气当即又是一滞,一只独眼像鄢懋卿刚才一样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着沈炼,脸上尽是提防之意: “小姨夫,这位是?” “?” 沈炼亦是望着严世蕃。 只听这个独眼胖子对鄢懋卿的称呼,以及他这独特的外貌,心中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随后心中便是一禀。 抄家! 利益! 严世蕃! 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沈炼再看向鄢懋卿的目光都随之冷了几分。 人以类聚,一丘之貉! “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现任的南镇抚司镇抚使沈炼,今日是来申请加入稷下学宫的……” 鄢懋卿倒并未察觉沈炼的异样,依旧笑着为两人做起了介绍。 “不必了,沈某配不上稷下学宫,打扰,告辞!” 沈炼立刻语气冰冷的将其打断,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本章完) 第206章 皇上因何这般折辱于我?【求月票】 第206章 皇上因何这般折辱于我?【求月票】 “小姨夫,这人究竟什么毛病?” 望着沈炼义无反顾的背影,严世蕃心中满是问号,蹙起眉头不解的道。 鄢懋卿也是回忆了一下刚才的情景之后,方才有所明悟,随即笑了起来: “我觉得……他可能是对你刚才的话产生了误会。” “误会?” 严世蕃也细细回忆了一遍,眉头却皱的更紧,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难道咱们好不容易将事情办到了这一步,就该让司礼监的人去抄家,坐视这些内官互相庇护、中饱私囊不成?” “如此岂不反倒成了纵容他们,咱们如此煞费苦心、秉公办案的意义何在?” “他该不会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咱们是想借此贪墨吧?” “……” 鄢懋卿竟无言以对。 他觉得这世上谁都可以说旁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严世蕃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不过严世蕃这回的表现倒是的确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个独眼胖子非但查处贪墨、平账之事很有一套,还全程都没有动一丁点借此牟利的私心。 哪怕如今到了抄家这一步,这货都还在一门心思的想着如何提防他人借机中饱私囊……装的像个正直忠臣似的。 也是因此,严世蕃刚才进来的时候,才会那般大呼小叫,并不在意隔墙有耳。 不过鄢懋卿依旧很肯定,严世蕃就是在伪装。 正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严世蕃此前三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轻易发生改变? 这个独眼胖子不过就是想借此来骗取自己的信任,骗取詹事府官员的拥护,从而借助詹事府的力量助他爹严嵩重新起复罢了! 小阁老,你纵使骗过天下人,也休想骗我火眼金睛的我! “小姨夫,要不……我去将他追回来解释清楚?” 严世蕃想了想,又道, “他若果真是误会了咱们,倒也可以看出他是个正直之人,的确是咱们西厂……咱们詹事府需要的人才。” “何况他还是南镇抚司镇抚使,朝廷的从四品官员。” “此人若是加入了稷下学宫,非但可以进一步增加稷下学宫在朝廷中的份量,同时亦可使詹事府获得锦衣卫的人脉,可谓一举两得。” 装! 接着装! 连代入感都装出来了,不愧是举重冠军小阁老! 鄢懋卿心中暗自骂着,嘴上却笑道: “不必,反正我也没想过让他加入稷下学宫,只是方才一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多亏你来得及时。” “这又是为何?” 严世蕃不解的道。 鄢懋卿依旧是笑: “没什么,只是出于私人好恶罢了。” “若是如此,下官便不得不斗胆的劝一劝小姨夫了!” 严世蕃的神色忽然郑重起来,语气严肃认真的道, “小姨夫应该知道,如今稷下学宫虽然已经创立,但近日的发展已经陷入了停滞,根本不足以对朝堂中产生足够的影响,小姨夫正该大力吸收人才才是。” “另外,詹事府如今虽掌握西厂特权,亦得皇上恩准募兵练兵,手中有了一些兵权。” “但如今詹事府在朝中却是孤立无援的状态,看似地位崇高,实则孤掌难鸣,一旦出现败相,必是亡不旋踵,难再有扭转败局的余地。” “因此小姨夫万不可安于现状,更不该因个人好恶,便将对稷下学宫和詹事府有利的人或事拒之门外。” “小姨夫,淋过雨的人,方知雨水冰凉!” “这回我爹失势,我已深切体会了人情冷暖,绝不愿小姨夫也重蹈覆辙。” “小姨夫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多多为小姨母着想,只有小姨夫始终身居高位、手握权柄,小姨母今后才不必像我一样淋雨!” “恳请小姨夫三思啊!” “……” 鄢懋卿闻言望向严世蕃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佩,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这货也太踏马能装了吧? 居然越装还越上瘾了! 只怕是有那么一秒钟,连他自己都差点信了吧? 我要是信你小阁老有这么好心,我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大傻叉…… 算了算了,懒得与你演戏! 说起你小姨母来,你小姨夫也有点知味了,今日还是依照原定计划早早翘班,回家与你小姨母温存一番。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一名詹事府小吏快步跑了进来,进入堂内之后报道: “禀鄢部堂,方才司礼监掌印公公张佐命人前来传信,请鄢部堂派詹事府官员前去行抄家之事,司礼监将全力配合,确保顺利无虞!” “什么?” 鄢懋卿闻言又是一怔。 这又是什么情况? 张佐离开之前还在与他玩文字游戏,争一个詹事府与司礼监孰上孰下的问题。 如今到了抄家之事上却又忽然主动让给詹事府主导,司礼监甘愿在旁配合,还全力配合,这究竟是何道理? 难道张佐会不清楚,司礼监一旦在这件事上如此让步,让外人前去主持抄家内官,在外界眼中就等于向詹事府低了头、服了软么? 所以张佐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亦是先面露疑色,随即惊喜的望向鄢懋卿: “小姨夫,我就知道你心中自有乾坤!” “不过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竟能让司礼监这么快便甘拜下风?” …… 都察院。 “总宪,你说皇上这回究竟是什么意思?!” 曾铣刚从宫里复命回来,便带着满心的愤懑闯进了左都御史王廷相的值房,大为光火的道, “我此前奉命巡按辽东,平定辽阳、广宁兵变,一日之内擒获贼首,皇上若要派兵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试问有谁比我更适合堪此重任?” “可皇上这回竟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拜做主将,反倒命我在后方为其运送粮草军资,这究竟是何道理?” 曾铣如今的官职是右佥都御史,是都察院内的第六把手。 前些日子他奉命巡抚山东,也是以都察院的名义兼任,如今回来复了命,自然也该回都察院报道。 “子重,你说的这个后生是现如今的太子詹事鄢懋卿吧?” 王廷相却并未感到意外,反倒饶有兴致的问道。 曾铣寻了个椅子大喇喇的坐下,却又身子微微前倾,开口问道: “此事总宪早就知道了?” “老夫只听说詹事府领了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的事情,最近正在京城加紧练兵。” 王廷相笑了笑,不紧不慢的道, “至于皇上让你去给鄢懋卿运送粮草军资的事,则是才从你口中得知。” “现在知道也不迟,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我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因何这般折辱于我?” 曾铣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大口猛灌下去,却依旧未能剿灭胸中的光火,颇为不忿的说道。 “稍安勿躁,老夫这里有一些真话,还有一些假话,你想先听真话还是假话?” 王廷相则依旧是一脸的笑意,靠在椅背上捋须问道。 “总宪,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与下官打马虎眼?” 曾铣虽然心中不解,口中发了一句牢骚,但嘴上却立刻做出了选择, “要不先听假话?” “你现在口中所说,心中所想,皆是老夫要说的假话。” 王廷相像个老顽童一般,笑出了一脸褶子。 “……” 曾铣心中一闷,很想给这张正在贱笑的老脸来上一拳。 却又忽然察觉有些时日未见,这位老上司的性子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至少以前王廷相笑的没有这么贱,也很少这般与下属说笑,相反还总是一副苦大仇深、杞人忧天的模样,稍微靠近他便能感受到一阵压抑。 “那真话又是什么?” 曾铣略微适应了片刻,又开口问道。 “真话便是皇上如此决定,自然有皇上的道理,而这个在你看来毛都没长齐的后生,也绝没有你想的那般不堪。” 王廷相终于收敛起了笑容,正色说道, “老夫常对人说,天地万物即是一气所生,元自一炁也,而又天地万物无非是炁。” “故而粗心有粗气,冷心有冷气,细微心有细微气,浊气能令心浊,躁气能令心躁,正气能令心泰然。” “人亦各有其气,气不同则人不同。” “然此人身上却有一股老夫从未见过的气,亦正亦邪,似奸似忠,若浊若清,老夫既看不透,也辨不明,细细体会却又顿觉神清气爽,清新脱俗。” “老夫知道,此刻老夫与你说再多,你恐怕也听不进去。” “因此老夫现在只打算告诉你三件事,你先记在心里,日后见了他再慢慢体会便是。” “其一,这后生是唯一一个敢当着老夫的面,直言向皇上大进谗言,欲害老夫诛族抄家的人。” “其二,这后生是唯一一个能令京城四大国公主动清退所得不义之财,自觉前往北镇抚司自首领罪的人。” “其三,这后生是唯一一个可使夏言感叹后生可畏,不再眷恋内阁首辅之位,甘愿回乡颐养天年的人。” “你且自问能否办到这三件事,若办不到,皇上又怎是折辱了你?” (本章完) 第207章 朽木不可雕也【求月票】 第207章 朽木不可雕也【求月票】 说着话的同时。 王廷相又不由想起了鄢懋卿当初的那封殿试答卷。 当初担任读卷官审阅那封殿试答卷时,他只看到上面的文字,便被鄢懋卿那副充斥在字里行间的奸佞谄媚嘴脸气的拍案而起,甚至还借此映射严嵩,与其针锋相对。 现在细细想来,已经年近七旬的他竟觉得是自己年轻孟浪了…… 尤其是结合他所知道的鄢懋卿办过的事再去细看,顿时越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仅是在那封答卷中便已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分明就是一封“进可攻退可守”的城府之作! 若是只从字面意思上去看,自然可以将鄢懋卿视作逢迎上意、顺非而泽的奸佞。 但若仔细斟酌鄢懋卿在八股文“入题”和“起股”部分之间引入的那几个事例,又隐约可以察觉出一些问题,毕竟…… 汉武之待少君,欲博采长生之诀,不是没有成么? 宋徽之营艮岳,传已聚天地之灵,不是亡了国么? 陶弘景之通真,闻上达三清之境,即使皇室以国师之礼待他,他不是也没能令齐梁两朝江山永固么? 最重要的是。 自皇上召见过鄢懋卿,并越来越宠幸他之后。 不是也没有变本加厉的痴迷玄修么? 反倒有时在原本该是每月雷打不动的斋醮日子里,皇上为了国事居然能把斋醮的事放到一边,穿上久别的皮弁服而不是道袍,亲自驾临早朝? 而且难道朝里没人发现么? 那个老道士陶仲文已经有几个月未曾公开露过面,也没有奉命设醮祈雨、禳病或是祈福了…… 按理说,这回詹事府领命募兵练兵,即将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 就算这件事再小,那也是军国之事。 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哪怕是不痴迷玄修的天子,此事也不值得搞祭天、祭地、告庙和祃祭那一套祭祀,让老道士陶仲文设个醮祈个福,祈求军旅平安、鼓舞士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绝没有人可以因此指责皇上玄修误国吧? 但就是没有! 虽然不知皇上是否完全放弃了玄修,但任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对于此事的兴趣正在逐渐转移。 而如果此事也是鄢懋卿促成的话…… 王廷相觉得除了鄢懋卿,不可能还有旁人!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皇上的身旁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其他此前不在朝堂的人,而那些人在的时候,更没有任何一人能对皇上产生如此影响。 甚至去年皇上受方士蛊惑,欲命太子监国隐居深宫的时候。 太仆卿杨最因强谏被当场杖死,举朝大臣更是噤若寒蝉,愕不敢言。 最后还是他自己抱着死志挺身而出,极力陈明利害再谏,才总算令皇上改变了心意…… 所以。 促成此事的一定就是鄢懋卿! 那么王廷相愿将鄢懋卿那封殿试答卷,称作“天下第一卷”! 当初他在读卷时给出的那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评价,也依旧作数! 这城府,这心机,这成效……是王廷相此前根本不敢想的。 甚至他相信包括夏言、严嵩、郭勋、翟銮等等一众勋贵大员在内的人,也全都未曾想过那封被他们判作第三甲最后一名的奸佞谄媚之卷和亲手写下那封答卷的人,竟促成了无数朝臣言官献上性命也未曾办到的事! 如果现在再让王廷相回到读卷的那一刻。 他一定会力主将鄢懋卿的殿试答卷评为三鼎甲,他才是这一科真正的状元,无人可出其右! “此人……竟敢用如此奸邪恶劣的手段,要挟总宪?” 曾铣闻言亦是瞠目结舌。 另外两件事暂且不提,光是这一件与之相比略显轻微的“小事”便已经足以令他内心震动。 要挟进谗言陷害都察院总宪,这人是疯了么? 难道他不知道都察院总宪手握天下监察弹劾大权,一旦他指使手下的一众御史联合上疏进言。 内阁和司礼监都得退避三舍,内阁首辅都承受不住,甚至就连皇上都得掂量掂量情势? 甚至他的心中浮现出了一个不甚恰当的例子: 一只公鸡发了疯,不与母鸡比打鸣,偏要与母鸡比下蛋,这多少有点班门弄斧了吧? “偏偏他还成功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哪知王廷相忽然又露出了那副让曾铣忍不住想抱以老拳的贱笑, “首先,老夫不敢拿诛族抄家去赌;” “其次,他使用如此奸邪恶劣的手段要挟老夫,竟是胁迫老夫清除都察院内的禽兽,老夫没有理由拒绝;” “再次,他真能教京师四大国公主动牵头清退不义之财,这可比进谗言陷害老夫困难多了,连此事都能言出必行,老夫又怎敢与他为敌?” “……” 曾铣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此刻终于对王廷相所说的“亦正亦邪,似奸似忠,若浊若清”之气有所感悟。 手段如此奸邪恶劣,目的却又如此正直大义。 这、这、这……究竟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难怪王廷相会看不透、辨不明。 说起来。 曾铣才刚刚回来,虽然还没来得及与都察院的同僚来往,但也发现都察院的确少了部分老面孔,也多了许多新面孔。 如此不难看出,都察院一定是进行了一些人事变动,清除了一部分“禽兽”。 心中如此想着。 曾铣胸中的不忿也终于有所减轻,略微放低了姿态,虚心向王廷相求教: “总宪,下官似乎明白了一些,只是不知这回下官奉旨行事,总宪心中有何见解,又有何建议?” “这回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的事……怕是难办啊。” 王廷相闻言老脸又随之皱了起来,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的沉吟道, “即便皇上欲盖弥彰,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朝中的这些老狐狸们,有谁会不明白剿灭白莲教只是一个幌子,皇上真正的目的是解大同之困局。” “鞑靼在大漠中发现了大量石炭矿藏的事,还有大明即将与鞑靼通贡的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不需老夫赘述了吧?” “如今郭勋和严嵩都在大同,两人在大同替皇上办的事,也早有风声传回京城。” “皇上这是欲借大同之事抓住部分财政,实现当初张璁和桂萼都未能办成,以至于皇上最终功亏一篑、一蹶不振的野心。” “只这一点,你便应该明白此事有多难办了吧?” “所以……” “你该庆幸这回皇上没有拜你为主将,否则你才真正陷入了两难之境。” “此事办成了是错,有人想要你的命,办不成也是错,也有人想要你的命,如此压力可不是你的肩膀能担得起的。” “因此皇上这回还真不是折辱于你,而是爱护于你,重用于你。” “你都知道鄢懋卿等人素无领兵经验,皇上又怎会不知,又怎敢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鄢懋卿等人身上?” “若老夫所猜不错的话,皇上这是将你当做了一支射向大同的暗箭,藏于鄢懋卿影子之下、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的暗箭,亦是给这回的事上的一道保险。” “而你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领旨奉命,低调行事,暗中将你手中的粮草军练作精兵。” “一旦鄢懋卿等人此行力有不逮,山西局势发生变故,便到了你发挥作用的时候。” “届时各方压力有鄢懋卿等人替你担着,你只需心无旁骛,以雷霆之势助皇上平息变故,将鄢懋卿全须全尾的给皇上带回来,便已是立下了不世之功。” “自皇上登基以来,还从未有武官因战功封侯。” “若你能够领会皇上的深意,只要办好了这件事,说不定便有可能成为本朝第一个封侯的武官。” “……” 听过这番话,曾铣顿觉茅塞顿开,连忙起身施礼感谢: “多谢总宪悉心指点,下官明白该如何做了。” 不过谢完之后,曾铣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太服气。 他虽然承认自己的确担不起此事的巨大压力,但却也不认为鄢懋卿那个二十出头的后生便能够担起这样的压力,于是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只是总宪,若说起肩膀来……” “纵使下官的肩膀不够宽厚,也总归要比鄢懋卿的肩膀宽厚一些,而朝中似总宪这般比鄢懋卿肩膀宽厚的人更是不胜枚举。” “皇上因何便认为只有这后生能够担起如此压力,让他站在风口浪尖?” 王廷相闻言当即像是被谁踩了尾巴一般,黑着脸站起身来斥道: “你休要胡说八道!” “老夫的肩膀又窄又薄,连腰背都已佝偻,一点也不宽厚!” “你要是觉得自己的肩膀宽厚,你自己宽厚去便是,莫再扯上老夫,否则休怪老夫翻脸!” 曾铣也被王廷相神经质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先躬身拜道: “总宪恕罪……” “朽木不可雕也,老夫怎会与你这匹夫浪费唇舌?” 王廷相已经开始拂袖赶人, “看在同僚的情谊上,老夫给你最后一个忠告!” “你只需记住一点,此行无论是何结果都不打紧,胜败亦属兵家常事,将鄢懋卿给皇上全须全尾的带回来才是重中之重!” “只要你能保他安然无恙的回来,哪怕天塌下来也有人担得起,你便永远立于有功无过之地。” “听与不听,从尔自便,出去!” (本章完) 第208章 致仕回乡,亦是我之所愿【求月票】 第208章 致仕回乡,亦是我之所愿【求月票】 夏府。 “公公慢走,去送一下。” 命人好生送走了前来传旨的公公,夏言转身去了书房,关好门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 皇上在圣旨中命他重新入阁。 不过并非官复原职,只是恢复了尚书和大学士的官衔,与翟銮、许赞和张璧一样都是阁臣,尚且不担内阁首辅之责。 但对于夏言而言,这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翟銮、许赞和张璧根本不在他的眼中,皇上若非指望不上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让他起复。 而皇上这回让他回来,自然是让他尽快领起内阁这一摊子事的。 至于没能恢复内阁首辅之职,这恐怕亦是皇上的驭人手段,摆明了是告诉他要先看他的表现,再决定他的去留问题。 那么现在皇上亟待解决的是什么事呢? 夏言即使不在朝堂,亦对朝堂中的事有所了解。 詹事府已经开始募兵练兵,过些时日鄢懋卿便要率军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了……这便是如今最大的事,亦是皇上最关心的事! 而王廷相能够看清楚的事情。 担任多年阁臣、并曾肩负内阁首辅重任的夏言自然看得更清楚。 毕竟他可是当初从谏官开始,不到一年就做到了六卿之一,晋升速度史无前例,直到鄢懋卿出现才被打破记录的夏言; 毕竟他可是当初能与张璁分庭抗礼,并曾多次让张璁吃了闷亏,甚至使其遭受贬黜罢免的夏言; 毕竟他可是能够迅速撰写奏章或应诏创作青词,且善于迎合世宗在政事上的观点,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受皇上独宠的夏言。 山西,大同! 郭勋,严嵩! 通贡,碳税衙门! 甚至不需要耗费什么脑细胞,夏言一早便知道朱厚熜究竟想干什么。 “时隔多年,皇上的赌性又悄然冒了出来,而且比以前更大了一些。”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非鄢懋卿莫属……” “唉,自此之后,朝局必将越发诡谲,斗争必将越发激烈,我亦无法拨开迷雾看清走势,不知该如何在这场大变局中独善其身。” “这回鄢懋卿奉旨前去山西办事,无论是代王一脉、边将、世家与晋商,必定不会坐以待毙,轻易将利益让给皇上。” “东南势力见皇上对山西动了心思,也必定有唇亡齿寒之忧,势必会有所策应,极力阻止此事。” “如此朝野内外的所有势力恐怕都将联动起来,鄢懋卿必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甚至就连郭勋与严嵩,恐怕也……” “郭勋尚且好说,他是鄢懋卿的义父,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可共同进退。” “而严嵩被贬为知县,如今正是极力表现以求起复的时候。” “若是让鄢懋卿这回前去大同便办成了他办不到的事,便会显出他的无能,令其担心遭到皇上抛弃,有生之年再难有起复的机会。” “因此以严嵩的禀性,八成会改变立场,倒戈相向,暗中阻止鄢懋卿成事。” “如此也是向山西势力和东南势力递了投名状,只要他能够不因此事沦为皇上的弃子,便还有机会借助山西势力和东南势力的扶持伺机起势。” “这对严嵩来说何尝不是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夏言深吸一口气,陷入了长久的权衡,一双老眼时而明亮,时而失神。 良久之后,一口浊气吐出: “罢了罢了,如今皇上赌性再起,恐怕又想推行新政,日后必定又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我已到了这把年纪,皇上其智若妖不说,朝中又冒出来鄢懋卿这么个深不见底的妖孽悍臣,而我亦早已攀上过朝堂之颠,心中不该再有遗憾才是。” “倒不如借此机会致仕回乡,确保能够得个善终。” “反正以夏家几辈人积攒下来的家产,足可保子孙百年内衣食无忧,还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而今之计,最好恐怕便是以阁臣的身份卖鄢懋卿一回人情,顺便招至山西势力和东南势力的攻讦,借此机会使皇上重新将我革职闲住,回乡纵享天伦之乐,岂不亦是一桩美事?” “至于严嵩,他若得以起复,恐怕距离入阁也就不远了。” “而鄢懋卿与严嵩此前便有嫌隙,下起手来又狠又毒……” “我若是能在革职闲住之前,寻得机会将鄢懋卿送进内阁,那么严嵩恐怕今生今世都休想再有翻身机会。” “如此也算报了严嵩此前的过河拆桥之仇,更不用忧心他手握权柄之后清算于我。” “这对我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举两得?” …… 两月后,稷下学宫。 在沈坤和高拱的通力协作之下,练兵进度一刻都没有耽搁。 此前招募来的六千兵卒,如今也已经依照鄢懋卿的要求,逐渐淘汰到了两千,并且还从中选拔出了表现优异的基层军官。 至于练兵所用的自生鸟铳,也在一个月前便已配齐。 毕竟兵仗局军器库内本来就有一千两百支番鸟铳,又在查办御马监的时候追回了八百支,经过一些兵仗局工匠的改造之后便先满足了练兵所需。 至于剩下用于以备不时之需的数目,已经没有那么急用了,在工匠们的赶工之下陆续补足即可。 而此时此刻。 距离出发的日子已经临近。 曾铣也终于没能忍住,以接洽之名前来稷下学宫后面的练兵校场,欲先瞧瞧詹事府究竟练了一群什么兵,从而确定自己的“粮草兵”究竟应该在出征之后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这便是你们所有的兵马了么?” 在沈坤和高拱的陪同下,曾铣简单的视察过后,转过身来开口问道。 沈坤和高拱对曾铣这样的将领很是敬佩,全程仿佛小迷弟一般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听到问话连忙施以军礼回答: “是,曾将军!” “你们的兵卒为何人手一支鸟铳,不见盾兵、矛兵、刀兵和骑兵?” 曾铣面露疑色。 “……” 沈坤和高拱闻言面色微红,随后沈坤硬着头皮答道, “回曾将军的话,英雄营共计两千官兵,其中轻骑两百,炮兵两百,火铳兵一千六!” 依照鄢懋卿最初的想法,本来应该是两千人都练成火铳兵的。 后来在沈坤和高拱的建议下,变成了两百骑兵和一千八火铳兵。 再后来黄锦接管兵仗局,鄢懋卿又在兵仗局的军器库里惊喜的找到了六门现成的仿制佛朗机炮。 于是最终就变成了现在这种两百骑兵加两百炮兵再加一千六火铳兵的阵容……在目前人们眼中看起来只能用“不伦不类”概括的奇葩阵容。 “就这?没了?” 曾铣随之面露木然之色。 (本章完) 第209章 果然我曾铣才是主力!【求月票】 第209章 果然我曾铣才是主力!【求月票】 曾铣并非抗拒火器的人。 相反,历史上他在抗击鞑靼的过程中,对火器的运用也是精益求精。 他曾首创了“火车”战法,火车配备火箭二百,大小连珠炮各一门,霹雳枪八杆,手把铳两支,面对鞑靼骑兵冲锋时,战车上枪炮弓箭齐鸣。 即便敌军到了战车前,也伤不了装甲战车丝毫,反被战车四周的士兵持长枪刺马足、挑骑兵。 他还发明了“慢炮”和“地炮”。 “慢炮”已经有了定时炸弹的雏形,“地炮”则有了地雷的雏形。 而这些都让鞑靼骑兵吃尽了苦头,非但以数千之兵拒敌塞门,还曾偷袭敌军大本营,使其溃败…… 同时他也很注重特种部队的培养,建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之师,号“曾家军”。 亲自教习队伍阵营布列、打放火器、击搏攻刺等方法,以实战形式演练战阵之法,一日一小操,五天一大操,在他的率领下,“曾家军”屡立战功。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如今的曾铣,值得称道的战功还只有平定辽阳、广宁叛乱。 而且曾铣推崇的也并非是鄢懋卿的这种全火器兵种,他的战法讲究一个冷兵器与火器相结合,长武器与短兵器相结合,远可攻,近可守。 所以,此刻听到沈坤的话,他觉得自己刚刚听了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没了……” 沈坤和高拱此刻已经不仅是脸红,还感觉脸部微微发烫。 他们虽听从鄢懋卿的指示,一丝不苟的执行练兵,但直到现在也依旧没能完全领会鄢懋卿心中的蓝图。 如今见内心敬佩的曾将军听过英雄营的配置之后也是这样的反应。 他们二人不由又开始窘迫知耻,觉得恐怕要被曾铣瞧不上眼了。 不过他们倒也还算比较讲义气,没有立刻将责任全部推到鄢懋卿身上,默默担下了这一切……毕竟高拱也说过了,鄢懋卿心眼不大。 “原来如此。” 见两人姿态放的很低,甚至还有些窘迫,曾铣倒也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发表任何看法。 只是微微颔首,对二人报以“允许后辈犯错”的宽容笑容。 明白了! 这回彻底明白了! 王总宪果然没有说错,皇上表面上是命我给他们运送粮草军资,实则是命我前来给他们托底。 这的确不算是折辱于我,而是给了我一次立功建业的机会! 就他们这样的军队,用来对付一些山野村夫或许还有些威慑,一旦遭遇稍微大一些的变故,比如正规军的哗变和成建制的袭击,恐怕立刻便会溃散。 等到了那时,也就轮到我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了! “曾将军,不如我们先命兵卒操练起来,请曾将军观摩一番,看看有什么可以提点之处?” 高拱立刻又挺起胸膛,施礼说道。 他觉得纵使英雄营的配置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与沈坤也是尽心尽力的练兵,好歹也有一些可取之处,可以为他们二人正名。 比如服从性和纪律性。 他们正是严格执行了鄢懋卿的命令,除了主练番鸟铳装填射击、走阵、刺杀之外。 剩下的时候都在狠抓服从性和纪律性,如此才从最初的六千人逐渐淘汰到了二千人。 这些剩下的兵卒绝对都称得上令行禁止的精锐,完全可以做到“鼓声不停,前进不止”。 并且鄢懋卿提到的“三段击”战术,如今也已经完全成型,虽然尚不知临敌之后如何表现,但是乍一看过去,这支军队展现出来的风貌和士气还是挺唬人的。 如果曾铣看到他们练兵时的场景,或许能够对这支军队有所改观…… “不必了,我尚有公务在身。” 曾铣根本没有给他们机会,只是笑了笑道, “不知你们鄢部堂如今身在何处,我先去见一见他,与他商议一下祃祭开拔的日子,莫要耽误了正事才是。” 在他心中,光看这支军队的兵种配置,便已经可以认定废了。 如果非说他有什么恻隐之心,也不过是同情这两千名精壮的大明男儿。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詹事府这些个后生不懂练兵,更不懂战争,跟着他们出征,这些个大明男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不过曾铣终归不是他们的主将,如今又临近出征日期,他也不好说些什么。 倒不如做好自己的事情,率领自己的“粮草军”在危险时刻如神兵天降一般,一样能够救回他们大多数人一命。 “……” 沈坤和高拱闻言哪还不知道曾铣这是直接否定了“英雄营”,内心不由又抑懑起来,却也不得不施礼答道: “如今鄢部堂正在詹事府衙门值守。” …… 詹事府衙门。 “微臣领旨。” 鄢懋卿这边也是刚领了朱厚熜催促他尽快率军前往山西剿灭白莲教的敕令。 在敕令中,朱厚熜还给他限定了日期。 通俗点说就是他已经命礼部看过了日子,五日之后就是出兵讨贼的好日子,命他必须在当日辰时三刻之前祃祭开拔,不得有误。 除此之外。 朱厚熜还给他点了一个人,要求他这回必须带上严世蕃一同前去。 并且给严世蕃安了一个副使的官职,命其肩负招抚、安民之责。 鄢懋卿觉得朱厚熜这个莫名其妙的决定很有问题。 让严世蕃前去招抚、安民是假,让他跟着一起去给严嵩混点功劳才是真……说不定朱厚熜此刻心里还觉得,他这是看在自己和严家的亲戚关系上,给了自己一些面子呢! 鄢懋卿觉得,这对朱厚熜来说,亦是一举两得。 一来,可以掩盖严嵩办事不力的罪责,因功命其重新起复; 二来,又给了自己一些面子,可以令自己感恩戴德。 所谓“招抚、安民”,只怕抚的和安的都是严嵩的心。 反正朱厚熜本来也不是真心将严嵩贬谪,他将严嵩送去大同做知县,本来就是舍不得这个此前用的极为顺手的臣子…… “呵呵,大傻朱你想多了。” 鄢懋卿拿着敕令回到值房之后,便摇头笑了起来, “跟着我去严世蕃还想混到功劳,还想借此让严嵩起复,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就算不能把严嵩和严世蕃打成白莲教,也肯定要拉着他们与我一同致仕回乡……” 不过同时他也看的出来,朱厚熜这回特意下敕令催促,还给他下了最后通牒。 恐怕也是因为大同的情况已经越发不利,甚至朝中的大臣也已经意识到朱厚熜的真实意图,如今也已经开始发力,因此才将压力转嫁到了他这里。 如此看来,此次的山西之行,应该很有机会促成致仕回乡的目标呢……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小吏快步前来报道: “鄢部堂,右佥都御史曾铣前来拜访。” “曾铣?” 鄢懋卿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这我得亲自前去迎接!” 说起曾铣来,鄢懋卿自然不能不尊敬。 在他心中,曾铣应该算是这一朝可与戚继光并列的名将,只可惜生不逢时,又不太善于揣摩圣意罢了。 就这么说吧。 如果让他不考虑其他的因素,单纯为大明选将抗击外敌的话。 东南非戚继光莫属,北方则非曾铣莫属。 两人只要能够得到全力支持,不必受朝堂局势左右的话,必可确保大明江山稳固,敌患难进分毫! …… “这回实在是折辱了曾御史。” 鄢懋卿觉得亲自将曾铣迎入大堂,一边命人前去沏茶,一边满脸笑容的说道, “鄢某何德何能,竟敢让曾御史居于阵后策应,皇上如此安排真是折煞了鄢某,令鄢某惴惴不安。” “鄢部堂不必自谦,皇上如此安排,自然有皇上的道理。” 曾铣亦是颇为客气的道, “而鄢部堂如此年轻便身居如此高位,自然亦有旁人无法比拟的长处。” “再者说来,鄢部堂官居三品,下官不过是四品佥都御史,哪怕只论品秩,鄢部堂此行也该出任主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折辱了下官。” 场面话曾铣自然也是会说的。 不过他胸中自有傲气,初见鄢懋卿又见其脸上尚带稚气。 再想起鄢懋卿在稷下学宫练出来的那些不伦不类的兵马,鄢懋卿日后还得靠他的“粮草军”来保全性命,不免便作起态来。 使得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态,不太像是下官对上官,更像是前辈对后辈,长辈对晚辈。 不过说起来,他如今已过不惑之年。 鄢懋卿则才二十出头,在这个时代,鄢懋卿也的确与他的儿子年龄相当,如果不是在官场上,在他面前的确只能论作晚辈。 而此刻鄢懋卿的态度又颇为谦虚,说话又中听,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倒也让曾铣作起态来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了一丝欣赏之意。 毕竟如此年轻在官场上便如此顺遂,甚至完全可以说是平步青云的人,通常都很难保持一颗平常心,只怕是鼻孔早就翻到天上去了。 因此他已经暂时忘却了王廷相前些日子与他说过的那三件事。 此刻正在想要不要出言提点鄢懋卿一番。 使其明白他那“不伦不类”的英雄营有多儿戏,虽然日后出了变故肯定依旧要靠自己的粮草军救援,但好歹可使其免于日后因此事沦为满朝文武的笑柄,就当卖他一个人情了。 正说话间。 小吏已经送进茶来。 “曾御史,请先用茶。” 鄢懋卿也丝毫不在意曾铣的作态,依旧满脸笑意的站起身来亲自请道。 曾铣则越发觉得鄢懋卿是个懂事的后生,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才下定决心道, “鄢部堂,下官才从稷下学宫回来,顺路领教了你近些时日的练兵成果……” 鄢懋卿闻言挺起胸来,眨巴着眼睛问道: “曾御史以为如何?” (本章完) 第210章 火力不足惊悸症【求月票】 第210章 火力不足惊悸症【求月票】 上了年纪的男人多少都有些好为人师的毛病。 曾铣虽然才过不惑之年,但面对年纪与他儿子相当,态度又颇为谦逊,说话还十分中听的鄢懋卿,此刻也不可避免的落了俗套。 不过鄢懋卿毕竟是上官,他倒还记得注意说话的方式,只是颇为含蓄的说道: “鄢部堂练就的英雄营,令下官耳目一新。” “不过若换做是下官练兵,恐怕会更注重兵器与火器相结合,长武器与短兵器相搭配,如此远可攻,近可守,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鄢懋卿一听就知道,曾铣这是真去过稷下学宫看了英雄营,此刻分明是在提醒他兵种搭配不合理呢。 他这倒也算是一片好心,至少是在根据自己的领兵经验出言提醒。 而不是像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一样,明明也觉得他这英雄营存在问题,却只会说些阿谀奉承的好话,私底下安的却是隔岸观火的心思。 不过鄢懋卿此前也已经进行过仔细的推演,认为现在英雄营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军种配比上,已经趋近于“龙虾兵”的完全体。 而且如今已经临近出征,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改变练兵方案。 否则可能非但没有任何好处,还有可能令英雄营的官兵内心动摇,反倒对士气造成不好的影响。 于是鄢懋卿笑了笑,坐下身来问道: “若同样是两千兵马,不知曾御史亲自练就的兵马与我这英雄营的兵马正面一战,预计能有几成胜算?” “这……” 曾铣闻言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仔细想过。 甚至他连英雄营的战法战术都没看过,只是刚才一听沈坤和高拱说出英雄营的兵种配比,便凭经验断定这样的军队缺陷极大,立刻予以全盘否定。 如今鄢懋卿忽然问出这个问题,尤其是问他有几成胜算,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今英雄营全员配备新式鸟铳,三十步外可轻易射穿百斤单兵木盾,曾御史如何率领兵马冲杀至英雄营阵前,与英雄营短兵相接?” 鄢懋卿紧接着又问。 “可以换做骑兵冲锋,恐怕便……” 曾铣随着鄢懋卿的问题思索。 “英雄营采用三段式轮替射击战术,一轮至少可射出四百枚弹丸组成的密集弹雨,并可保证每三个呼吸一次的轮替射击。” 鄢懋卿紧接着又道, “适合骑兵冲锋的地形,英雄营亦可重新列阵,铺开阵型。” “则至多可以保证一轮射出八百枚弹丸组成的密集弹雨,同样可以确保每三个呼吸一次的轮替射击,若不考虑连续射击的问题,则可以以更快的速度确保骑兵近身之前,将提前装填的两轮弹雨倾泻而出。” “新式鸟铳三十步外可以轻易射穿百斤单兵木盾,亦非骑兵的铁甲马甲可以抵挡。” “经过两轮弹雨洗礼之后,曾御史认为你的骑兵伤亡几何,是否还能阵型不乱,士气不减,奋勇直前?” “……” 再听完了这番话,曾铣一时竟无言以对。 以往骑兵克制火铳兵,那是建立在火铳兵火力不够密集,装填速度缓慢,射击难以为继的基础之上。 但如果火铳兵拥有了每三个呼吸一次的射击频率。 骑兵难以通过骚扰诱敌的方式欺骗火铳兵射击,使其被迫进入繁琐缓慢的装填弹药状态,那骑兵优势的确便将大幅度减少。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正面冲锋,鄢懋卿提到的伤亡率问题也不容小觑。 以他以往的领兵经验,哪怕是精锐之师,伤亡率一旦达到两三成,军队的士气便将折损一半以上,很难继续战斗下去。 而一旦伤亡率超过了三成,那么军队的士气便已经接近崩溃。 此时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将领,恐怕也无法再控制场面,麾下的官兵必将出现大规模的溃逃,胜负自见分晓。 也就是说如果同样是两千兵马。 像鄢懋卿这种可以做到后发先至的火铳军,极有可能发动一次攻击,便将对手的士气打崩,令其再无还手之力。 不过…… “若有战车压阵……” 曾铣鬓角渐渐渗出汗来,却依旧不甘心的说道。 “所以我准备了六门仿制的弗朗机炮,弗朗机炮攻打城池亦可使用,不知只包了一层薄铁皮、尚需畜力或人力牵引的木质战车,是否能够抵挡炮击?” 鄢懋卿紧接着又问, “曾御史的兵马又如何依仗战车逼近我军?” “……” 此刻曾铣才终于意识到,面前这个年轻的后生绝没有看起来的那般稚嫩。 而这支英雄营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但也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一无是处,起码这是一支意图将火力发挥到极致的火器军队。 所以,鄢懋卿想打造的一柄天下最锋利的矛? 那么抛开那些散兵游勇不提,明军之中是否又能找出可与之匹配的盾呢? 见识过明军边所与京师团营腐败糜烂之普遍乱象的曾铣忽然有些不自信了,除非有将才像鄢懋卿一样从零开始有针对性的募兵练兵,他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哪支现存的明军可以确保与这样一支军队抗衡。 最重要的是。 他此前以为鄢懋卿根本没考虑过这些问题,只是一拍脑门便练了这样一支“不伦不类”的军队。 可现在看来,鄢懋卿明显是进行过一系列的推演,几乎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已经尽了最大可能去完善这支军队的战法战术。 只不过…… “你祖上可曾领过兵,你可是军籍?” 曾铣下意识的问道。 见曾铣不再继续讨论军队的问题,鄢懋卿也就没有提及在自生鸟铳上加装的、用于短兵相接时作战的三棱军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 “我祖上不是军籍,也从未有人领过兵。” “所以鄢部堂这些想法尚未经过实战检验,如今除了练兵之外,尚且停留在鄢部堂的想象阶段。” 曾铣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忽然有了一丝底气。 “……” 鄢懋卿一听就知道曾铣心中还是有些微词。 不过他绝对不可能告诉曾铣,这个战法战术已经在后世经过了数百年的实战检验。 与此同时,他还看出这个时期的曾铣其实也没多少领兵实战经验,尤其是对军中火铳的了解其实不多。 否则他现在应该问的就不是这些问题,而是鄢懋卿提到的“新式鸟铳”为何能做到三个呼吸一次的轮替射击。 但凡对如今军中列装的火铳有所了解的人,都会对鄢懋卿提到的射击速率产生深深的质疑。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 毕竟这个时期曾铣其实也就参与了一次辽阳、广宁平乱,尚未提督雁门关、巡抚山西。 并且严格意义上来讲,曾铣还得算是一个身有军籍的文官。 这和沈坤、高拱是一样一样的,只是考中了进士才有了出头的机会,他的军事素养也都是来自祖辈的熏陶。 于是,鄢懋卿笑了起来: “曾御史所言不差,如今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鄢部堂,下官并非此意……” 曾铣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妥,这该死的胜负欲,可能会导致他与鄢懋卿的关系交恶,于是面露尴尬之色,试图狡辩一二。 “不过曾御史有所不知,其实我有病。” 鄢懋卿却已经打断了他,接着又笑道, “此病名为‘火力不足惊悸症’,太医院的院史许绅曾亲自为我诊断,断言我已病入膏肓。” “为了缓解病症,我必须时常与火器为伴。” “身边的火器越多,发射的弹丸越密,嗅到的火药味越冲,我才能安下心来,否则恐怕活不过三十便将惊悸而死。” “也是因此,我才借机练就了这样一支军队,用于缓解如此绝症。” 曾铣闻言一怔,眼睛随之瞪大: “天下竟有如此稀奇的绝症?” 他严重怀疑鄢懋卿是在与他扯淡,但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到证据。 毕竟太医院院史许绅可不是虚构的人物,他回京之后已经对许绅的神医之名有所耳闻,那可是连肺痨都能药到病除的不世神医! 话说回来,许绅治愈的肺痨,貌似就是鄢懋卿的肺痨…… “曾御史应该知道,火药当初便是方士炼丹而成,故而其中带了一个‘药’字,既然是‘药’自然便有对应的病症,只是这病症不多见罢了。” 却见鄢懋卿神色郑重,又一本正经的起身拜道, “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今日我与曾御史一见如故,才敞开心扉如实相告,请曾御史为我保密。” “因此此次出征之后,若英雄营力有不逮。” “还请曾御史费心策应,鄢某感激不尽,功劳什么的都好说。” 鄢懋卿不是一个盲目自信、刚愎自用的人。 英雄营再怎么说也多少带了点实验性质,既然是试验,就一定有考虑不周的细微之处,尚需在实战中逐步完善。 因此此刻能给自己和英雄营多上一道保险,还盼着日后致仕回乡去过安稳日子的他肯定不会嫌多。 甚至得知这回为他运送军资粮草的人是曾铣之后,他还曾仔细想过如何让曾铣多领一些功劳,从而制止朱厚熜继续给他升官,如果能一举促成致仕回乡的目标那就更妙了…… “鄢部堂言重,下官职责所在,怎敢不尽心尽力?” 曾铣连忙起身还礼。 原来连鄢懋卿也明白我才是此行的无符之帅,这下不但安心了,怎么还有点窝心了呢? 皇上如此知遇于我,我必不辱命! 不过说起来,鄢部堂也真是命途多舛呐。 年纪轻轻就先染上了肺痨,好不容易遇上许绅那样的神医,治好了堪称不治之症的肺痨。 结果竟又患上了此等稀奇的绝症,若不与火器为伴连三十都活不过。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啊…… 这病应该不会传染吧? (本章完) 第211章 银子要花在刀尖上【求月票】 第211章 银子要在刀尖上【求月票】 乾清宫。 出征前两日,朱厚熜终归还是有些不安心,将曾铣召进宫来训话。 “曾铣,朕这回命你去给鄢懋卿运送粮草,你心中作何感想?” 朱厚熜是忧心曾铣像汉朝的李陵和路博德一样,仗着以往的功劳和资历,耻于做鄢懋卿这种年轻后生的下属,故而负气出征。 然后在办事的过程中,对鄢懋卿掣肘陷害,亦或是见死不救。 最终坏了大事不说,再赔上鄢懋卿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万一事情真发展到这一步,他纵使可以诛了曾铣的族泄愤,可人死不能复生,坏了的事也难再办成。 如此越想,他这心里便越是患得患失。 总觉得还是应该提前与曾铣说的明明白白,不能让他去私下揣度。 “回君父的话,微臣前几日去见了鄢部堂,亦领教了他所练的英雄营……” 曾铣叩首答道。 “如何?” 朱厚熜立刻追问。 “微臣以为,君父独具慧眼,善识骐骥。” 曾铣继续说道, “鄢部堂虽年纪尚轻,不拘一格,但行事缜密,深谙兵法,实乃国之栋梁,微臣心服口服。” “微臣此行必唯鄢部堂马首是瞻,竭肱股之力以佐,务使差务顺遂,周护安危,不敢稍懈,唯恐有负圣恩!” “?” 朱厚熜不由一怔,这分明是他想训诫曾铣的词,居然被曾铣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尤其是那句“差务顺遂,周护安危”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首先他相信鄢懋卿的本事,如果鄢懋卿这回都办不成大同的事,那么他便已经想不出整个大明还有谁能办成了。 所以最终哪怕依旧无法成事,他也不希望鄢懋卿折在山西。 而曾铣此行也只需要明白,他去给鄢懋卿运送粮草军资的亦是幌子。 其实主要是去做压舱石的,重点便是保障鄢懋卿的安危,确保在关键时刻发兵救援,把这个冒青烟的东西给他全须全尾的带回来。 至于鄢懋卿。 他则没有任何交代,决定任凭鄢懋卿自由发挥。 因为此前的那些事情已经证明,他只需要给鄢懋卿画下一个靶子,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就一定能够射中靶心。 唯一的令他不满的,便是这个混账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有时这个混账会用力过猛,把整个草靶都轰碎砸烂了。 有时这个混账又会耍赖越线,直接走到靶子面前,然后用手将箭矢插在靶心,还摆出一副世人皆蠢独我聪明的贱样。 甚至有时这个混账还会耍宝炫技,把草靶摆在他这个天子的头上,然后蒙上眼抬手就射,吓得他小心脏扑通扑通的…… 所以这回他给鄢懋卿画了一个靶子之后,便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 纵使心中有所担忧也咬牙坚持不闻不问。 因为这个混账东西不似人臣,一来问的多了恐怕限制了他的发挥,二来问了也没什么用,反正他又不是不敢矫制…… 心中如此想着,朱厚熜还是对曾铣的这番表态有所顾虑。 下面这干臣子惯于欺上瞒下,嘴上个顶个的擅长逢迎上意,真办起事来又全是私心算计。 于是朱厚熜又板起脸来,故作严肃的诈道: “朕要听实话,当朕猜不透你的心思么?” “君父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发自真心!” 曾铣本来面圣的机会就不多,此刻见朱厚熜面色不善,心中不由大惊,连忙再次叩首解释, “前几日微臣前去詹事府拜见鄢部堂,鄢部堂非但亲自出门相迎,还始终微臣谦逊有礼,不以上官自居,令微臣受宠若惊,实在不能不敬。” “鄢部堂又与微臣推演战法战术,竟令微臣难以应对,实在不能不服。” “言语间,鄢部堂还与微臣推心置腹,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微臣,将微臣拜做压舱之将,令微臣受宠若惊,实在不能不亲近。” “微臣起初心中纵有些许不解,此刻亦已明白君父如此安排之深意,安敢再有他心?” “……” 朱厚熜闻言终于安心了不少,看来又是他多虑了。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办事就是这样,总能考虑到事情的方方面面,提前解决行动中的隐患。 所以即使不用朕出门,他也会提前安抚好曾铣,避免最重要的大后方出现问题。 不过与此同时,朱厚熜又总觉得缺了一点什么,又鬼使神差的追问了一句: “难道他就没要挟你?” “要挟?” 曾铣不由一怔,豁然想起了王廷相亲口告诉他,此前曾被鄢懋卿要挟大进谗言,欲害其诛族抄家的事情。 他不明白朱厚熜为何有此一问。 不过由此亦可看出,朱厚熜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正常情况下,鄢懋卿应该像要挟王廷相一样,要挟于我的么? 难道这才是鄢懋卿的真实面目么? 可是并没有啊,鄢懋卿全程都只给了他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啊? 甚至鄢懋卿还表现的没有丝毫争功之心,相对直白的表示事后会为他表功的啊…… 谁能告诉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鄢懋卿呢? “朕只是随口一问,不必放在心上。” 朱厚熜也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奇怪,当即摆了摆手,转而又岔开话题, “犒赏将士的践行酒礼部已经筹备完毕,朕今日召你进宫只是为了此事。” “稍后你率人前往礼部领取,今日之内分发下去,代朕为此次出征剿灭白莲教的将士壮行,你的兵马亦人人有赏。” “还有,给鄢懋卿带去朕的口谕。” “明日全军将士休沐一日去办家事,后日一早莫要误了时辰。” …… “办家事”,是封建时代军队出征的惯例。 说得明白一些,就是抓紧时间回去找自家夫人谈几个亿的生意,出征之前尽量留个种。 尤其对于那些尚无子嗣的将士,此事尤为重要……既可显皇上恩德,又符合此时的孝道,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 不过对于最近的鄢懋卿而言,此事俨然已经成了一种负担。 “夫人,你也不希望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吧,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今日便先歇息一日吧?” 望着榻上身着一身薄纱、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甚至有些地方应该打码的白露,鄢懋卿只想做一个真正的贤者。 他拿来铜镜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看着自己那逐渐明显的颧骨。 只觉得若是再不尽快出征,恐怕就真的时日无多了。 “夫君,妾身并非贪恋鱼水之欢……” 白露媚眼如钩,还是那种带倒刺的钩子,朱唇微启发出慵懒的声音, “夫君与妾身成亲已逾半年,妾身至今未能为夫君怀上子嗣,爹娘前些日子还命人送来家书询问。” “如今夫君出征在即,若此时我夫妻二人能尽了大孝之道,一来可以弥补爹娘担忧之心,二来亦可缓解妾身相思之苦。” “夫君既是良夫,又是孝子,应该也不希望妾身思念成疾,爹娘担忧神伤吧?” “因此还请夫君勉为其难……若果真力有不逮,妾身亦可自行把持。” “……” 鄢懋卿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也不知道白露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霓虹说辞,如今竟已经渐渐有了与他旗鼓相当的实力。 最重要的是。 他觉得白露分明就是在享受尽孝的过程,这根本就是一套假公济私的狡辩。 不信你看她那能扯出丝来的眼神、你听她那挠人心魄的声音、你再看她那精心准备的情趣衣裳…… 还有,说话就说话,她还悄然脸红,连双腿都夹紧了一些! 何况他已经无数次与白露强调过,他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这回肯定会平安归来,所以这种事完全可以细水长流,不必竭泽而渔。 可白露非但不听,还偷偷去茯苓堂求了大力补药,最近每天坚持偷偷给他下药! 这都什么事啊…… 正当他犯难之际,白露不知何时已经悄然从榻上下来,玉臂悄无声息的飘来缠上了他的脖颈。 “夫君……” 香气侵扰着耳廓,鄢懋卿心神俱颤。 忽然又感觉脖颈上一阵湿热,怀中的娇躯亦是越拥越紧。 “若你万一回不来,也定要设法传信回来,教妾身知道仇家是谁。” “妾身定将你那藏在地窖里的银子在刀尖上……” …… 两日后,西苑。 随着“啪”的一声闷响。 朱厚熜收回冒着烟的自生鸟铳,望了一眼摆在正西方的草靶,开口向刚回来的黄锦问道: “鄢懋卿出发了?” “回皇爷的话,已经出发了。” 黄锦躬身答道, “不过这回鄢懋卿并非是自北面的安定门和西面的阜成门出城,而是率军走了南面的宣武门。” “这又是为何?” 朱厚熜闻言一怔。 大同位于京师西面,正常来说军队出征就算不走阜成门,也该走通往西北道路繁多的安定门。 反正就算是轮,也肯定轮不到南面的宣武门,正常人都应该知道,从宣武门出发无异于舍近求远。 “奴婢也说不上来……” 黄锦垂首小声道,心说这事皇上你得去问鄢懋卿啊。 这么久了你都对鄢懋卿不闻不问,现在已经出发了再来问我有什么用? 我要是知道的话,那西厂厂公还能轮到鄢懋卿来当? (本章完) 第212章 朕要他的脑袋!【求月票】 第212章 朕要他的脑袋!【求月票】 …… “将军,曾将军快马追赶过来,说有要事求见!” 沈坤骑着马来到鄢懋卿乘坐的马车旁边,隔着车帘向里面报告。 其实这“将军”只是军队内部的称呼,鄢懋卿这回的官职,官方的正式叫法应该是“总兵官”。 “总兵官”就是明朝战区级别的最高统帅,除了一些镇守边塞重镇的总兵之外,其他临时的军事行动都是临时调遣,官阶品秩也由原本的品秩决定。 而曾铣则是“副总兵”,军队内部则称为“副将”,因此被沈坤称作将军也没有任何问题。 至于沈坤和高拱,这回则领了“参将”一职,各领英雄营一千兵马。 还有这回被朱厚熜强塞进来的严世蕃,则领了与军事无关的“副使”一职,毕竟他这回名义上的任务是招抚和安民,这就与行人司使者的职责一般无二,一切听凭鄢懋卿安排便是…… “他应该是想问我究竟要去哪里吧?” 鄢懋卿掀开车帘,露出一副早有所料的笑容。 “曾将军没说,末将亦未询问。” 沈坤牵住缰绳,正色说道。 “请他过来吧。” 鄢懋卿点了点头,放下车帘等待了片刻。 伴随着一阵马蹄声,外面终于响起了曾铣焦急的声音: “鄢将军,咱们这究竟是要去哪里,不是不慎走错了路吧?” 也就是现在才开拔不久,鄢懋卿的英雄营和曾铣的粮草军几乎一前一后出城,相距还不太远。 否则可就不是曾铣能够抛下粮草军,骑上快马追上来亲自询问的事了。 日后他们到了山西,主要还是得依靠信使和烽火联系。 鄢懋卿闻声重新掀开车帘,笑呵呵的反问: “曾将军因何有此一问?” “咱们这回不是要去大同么?” 曾铣不假思索的答道, “鄢将军率军从宣武门出城本就舍近求远,如今走的这条路也是去往保定的官路,这方向是不是搞错了?” “曾将军为何又觉得我们要去大同?” 鄢懋卿接着又问。 “啊?不去大同……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曾铣闻言怔了一下。 这时候才猛想起来,鄢懋卿好像的确从未没说过要去大同,就连皇上也从未提过他们此行去的是大同。 而他之所以认为要去大同。 则是因为最近身旁的每一个人都在不断提醒他,这回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鄢懋卿的真实使命也是解决大同之事。 而他作为副将的任务,则是作为后援协助鄢懋卿完成使命,并在万一发生变故的时候确保鄢懋卿的人身安全,如此方可立于有功无过之地。 “曾将军是否还记得,咱们这回的使命是什么?” 鄢懋卿继续问道。 这一连串的问题,倒把曾铣问的越来越不自信了,迟疑了一下才道: “是……剿灭白莲教?” “对头!” 鄢懋卿咧嘴笑了起来, “既然是剿灭白莲教,那么哪里有白莲教,哪里的白莲教最为猖獗,咱们这回要去的自然便是哪里。” “出发之前我已经查过,如今白莲教最为猖獗的地方应是太原一带。” “所以我的计划是途经保定、真定,直奔太原而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再以太原为中心向山西各地辐射,循序渐进将白莲教的根基连根拔起,如此方可使污蔑我私通白莲教的奸臣闭嘴。” “不知曾将军对我这计划可有异议?” “……” 曾铣非但没有任何异议,还感觉自己脑袋有点不太够用。 他已经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了。 是像王廷相等人分析的那般,打着剿灭白莲教的幌子,助皇上促成大同之事? 还是像鄢懋卿此刻说的这般,如此兴师动众的率兵前来,真就单纯的只是为了剿灭白莲教? 又或者是全世界的人都已经猜测到了皇上的用意,唯独鄢懋卿一人还不能体会上意,真以为皇上是让他来剿灭白莲教,洗清自己的嫌疑的? 再或者是…… 鄢懋卿其实心里也有数,此刻是在故意装傻充愣,试图蒙混过去? 毕竟王廷相都亲口说过,大同的事极为难办。 办成了是错,可能搭上性命,办不成也是错,亦可能搭上性命。 既然如此难办,还如此危险,最好的选择自然便是不去办,只依照皇上明面上的旨意去往山西捣毁白莲教窝点,抓上几个白莲教首领,然后就班师回朝向皇上交差。 如此既没有得罪各方势力,又能让皇上找不到借口惩治,这件事不是就对付过去了么? 若是如此…… 这个鄢懋卿年纪轻轻,怕是便也已经有了一颗老狐狸的内核啊! 反正朝堂里的许多老狐狸便都会如此行事,以他还算敬佩的王廷相王总宪为例。 别看这位王总宪天天将“禽兽”二字挂在嘴边,一开口就是什么“天地万物即是一气所生,元自一炁也”,遇上类似的事八成也会这么干。 这老狐狸甚至只因他评价了一句“肩膀宽厚”,便当场与他翻脸,将他赶出了值房。 不过鄢懋卿要是真也打算这么做的话…… 曾铣此刻胸中燃烧着的那团斗志骤然熄灭,对这次出征也忽然没有了任何期待,只感觉分外的乏味与无趣。 干这种事根本没必要练兵,甚至都不需要派兵好么? 别看那些腐败糜烂的卫所军没有迎战外敌的胆量,但是让他们拿起手中的兵器去欺压当地的百姓,借剿灭白莲教敛财的胆量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而大多数的白莲教教众,其实也不过就是些手无寸铁的贫苦百姓罢了。 这些人在鄢懋卿那训练有素的英雄营面前,必是越发没有反抗之力,又怎么可能发生变故,怎会有他立功的机会? “原来是剿灭白莲教啊,下官还以为是剿灭白莲教呢,下官明白了,并无任何异议,预祝将军旗开得胜。” 于是曾铣泄气的敷衍了一句,随后便向鄢懋卿辞别,策马返回自己的粮草军去了。 “你和我搁这搁这儿呢?” 望着曾铣悻悻离去的背影,鄢懋卿怎会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放下车帘的同时,嘴角勾起一个奸邪的弧度。 “曾将军啊曾将军。” “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失望呢?” “你期待的功劳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而且一定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太过感动才好……” …… 京师到大同,不足七百里。 京师到太原,大约一千多里。 而从太原到大同,则不到六百里。 里外里这么一算,鄢懋卿此行的路程多了一倍还多。 再加上沿途还要将白莲教连根拔起,受到朝野内外明里暗里关注的鄢懋卿,注定要迟到挺长时间。 不过这不重要。 因为依照鄢懋卿真正的计划,待他到达大同之后,哪怕郭勋和严嵩已经彻底将大同之事给办进了死胡同了,也依旧能够办的下去,而且依旧能够符合朱厚熜的心意。 因为他本来也不是来与各方交涉、妥协和达成共识的。 他是来砸盘的……盘都砸碎了,阻碍也就不存在了,还有什么事会办不下去? 不过这可急坏了终于对鄢懋卿行踪后知后觉的朱厚熜。 “这个混账东西又发什么癫,他不尽快赶去大同解局,去往太原又要作甚?!” 大同的局面十分被动,郭勋和严嵩已经彻底没招了。 所以朱厚熜此前才会立刻给鄢懋卿选定了日子,催他在五日之内开拔,为的就是尽快扭转大同的局面。 否则一旦让某些事情形成定局,就算是他也很难再插手进去。 而且郭勋和严嵩的密信中还提到,俺答那边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们这半年下来已经开采出了不少石炭,却始终不见碳税衙门投入运行,无法顺利开展石炭贸易。 这已经让俺答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耍了,多次派使者前来催促,态度也逐渐变得不耐…… 甚至就连朱厚熜,都觉得俺答的急躁可以理解。 大明天子难做,难道鞑靼首领就好做了么? 俺答这回贿赂了鄢懋卿四十万两银子,还说服麾下的一众首领一起去挖矿运矿,必是承诺了要带麾下部落一起过上富足的日子。 如今已经投入血本,却始终见不到回头钱,他下面的那些部族首领肯定已经开始向俺答施压。 而以鞑靼那种部落制的社会形态,注定俺答不可能像大明天子一样,实在不行就躺平摆烂以求安生,否则很快就会有其他的部落首领挑战他的权威,试图取而代之。 而他最终的结果,八成就是身首异处。 因此俺答此刻的情况恐怕也已十分危急,他能不急才怪。 俺答急了能怎么办呢? 最好的解决方式便是立刻率众南下劫掠大明一波,立威的同时,无论如何先喂饱了麾下的那些部落,稳住人心再说。 而一旦俺答被迫这么做了,再有别有用心的人掀动大明舆情,通贡的事肯定也就彻底坏了。 如此这个钱袋子都没了,还怎么被朱厚熜抓在手里,如何在大明呼风唤雨? “黄锦,拟旨!” “用最严厉的措辞,命令鄢懋卿立刻前往大同办事,不得有误!” “这回他若敢抗旨不遵,坏了朕的大事,朕要他的脑袋!” “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混账东西!” (本章完) 第213章 高拱的大哥也在太原!【求月票】 第213章 高拱的大哥也在太原!【求月票】 太原卫指挥使司。 “呵呵,鄢懋卿?” 已年近古稀的指挥使张寅捋须而笑,老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 “一个嘴边毛都没长齐的后生,还想坏老夫多年来的经营,只领了两千兵马就直奔太原来了?”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张寅”只是他现在的化名,而他的真实身份早在十多年前便已暴露 ——李福达。 而他的这些年发展的白莲教弟子和教众,则会在私底下称呼他为“祖师”或“老掌柜”。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经过当年那场连嘉靖帝都亲自过问的“李福达案”之后,那么指认他的人要么处死、要么戍边、要么贬官,还有谁敢跳出来指认他就是李福达? 甚至事后他官复原职,几乎默认了李福达的身份,在太原一带大肆发展教众。 这里的官员、权贵和商贾大部分都心中有数,又有谁敢检举他呢? 他们不敢! 因为嘉靖帝亲自下场为他正名,又让他官复原职之后,他便与嘉靖帝绑定在了一起。 有人指认他是李福达,检举他是白莲教首领,那就等于指责嘉靖帝承认当年制造了冤假错案。 这是在指认和检举他么? 这是在打嘉靖帝的脸! 天下谁人不知嘉靖帝最护己短,这种行为他断然无法容忍,又有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去触这个霉头? 因此这十几年来,他根本就是在“奉旨传教”,无论是谁都得睁只眼闭只眼,连提都不敢提。 如此久而久之,甚至有不少官员、权贵和商贾为了能够从中分一杯羹,得到他手底下这些教众的支持,从他这里得到一些便利,也已经加入了他的白莲教,甘愿做了他手底下的“掌柜”。 毫不夸张的说。 如今太原已经被他经营成了铁板一块,任何外部势力都休想插足,包括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以太原为中心,他的势力亦已辐射向了周边地区。 就连大同代王一脉那样的皇室宗亲,私底下也与他交往甚密,许多事情都受他安排在大同的“掌柜”罗廷玺影响。 而这一切。 自然全都要感谢嘉靖帝朱厚熜! 如果没有朱厚熜在当年的“李福达案”中为他洗白,早在那时他就被抄家诛族了,而他自己这样的反贼说不定还得受凌迟之苦,哪里会有如今的光景? 这才叫做“背靠大树好乘凉”! 他甚至连一文贿赂都没有上,便靠上了大明朝最粗最壮的大树。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哪有什么是非曲折,哪有什么黑白对错?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与朝廷,也不过是个大一点的草台班子罢了,未必便比他这“老掌柜”高明多少…… “父亲,儿子见京城的老二和老三传回信来说,这个鄢懋卿恐怕有点东西。” 长子张大仁却还是有些担心,蹙着眉头在一旁劝道, “他今年才考中了进士,不到一年便已经做到了太子詹事一职,那可是朝廷正三品大员,光是此事便值得注意。” “而且从他中了进士之后,还做了许多识破惊天的大事,得罪了朝中许多人,可屡次遭人弹劾状告却始终屹立不倒,这也十分值得商榷。” “最需要在意的是,如今皇上还将历来既有争议的西厂权力给了他,待他比那些宫里的内官还要亲近。” “种种事迹都足以证明,皇上可能就是他的靠山,而他也是皇上如今最宠信的人。” “这种人就算再坏,怕也不是蠢人,父亲万不可掉以轻心,当心在这条小阴沟里翻了船才是。” 张寅闻言脸上依旧挂着不屑的笑容,却也微微颔首,不紧不慢的道: “你言之有理,公然与其为敌的确并非明智之选,最好便是恩威并施。” “先以敬酒迎之,还是原来的路数:请客,送礼,收下当狗。” “若他敬酒不吃,亦有罚酒待之,使其明白其中利害,自然便如此前来的那些个巡抚、巡按一般,不敢不吃敬酒。” “难道他还能软硬不吃不成?” “你不要忘了,他的靠山是皇上,乃翁的靠山何尝不是皇上。” “他既然不是蠢人,便该明白他若敢对我们动手,必定又要扯出当年的那桩案子,届时拂了皇上的颜面,最后吃亏的会是谁?” “权力便该对权力的来源负责,宠信也该对宠信的来源负责,若他连这都不明白,自此便没了靠山,也失去了宠信,就连皇上也容不得他。” “再者说来,强龙又怎能压得过地头蛇?” “尤其是在太原,这地方是乱还是不乱,百姓是顺还是不顺,不过只是乃翁一句话的事罢了。” “就连那些官员、权贵和商贾亦是咱们的人,几乎人人都有把柄都在咱们手中,只能与咱们共同进退。” “你心中有所担忧,难道他们心中就不担忧么?” “兴许事情尚且到不了咱们这里,便已经有人抢着给这个鄢懋卿使绊子,令其寸步难行了。” 张大仁点头: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对了,儿子还听人说,这个鄢懋卿似乎还是翊国公郭勋的义子,能有今日离不开郭勋的扶持。” “呵呵呵,那不是就更好办了?” 张寅闻言笑的越发自信,佝偻的腰肢都挺了起来, “当年郭勋为了不受牵连,可以不遗余力的协助我们,还替我们游说张璁和桂萼相助。” “如今他也一样会因此管好自己的义子。” “那么这回对于鄢懋卿而言,一方压力来自皇上,一方压力来自义父,这便是在考验他的忠心与孝心。” “难道他敢做那不忠不孝之人?” …… 太原城郊。 “将军,前面斥候来报,再有三十里便到太原府城了。” 高拱来到鄢懋卿的马车前禀报, “太原知府邓世荣已携太原府大小官吏与城内大族富贾出城迎接,前来接应的人与我军相距亦已不足十里,请将军示下。” “太原卫指挥使张寅可在其中?” 鄢懋卿掀开车帘开口问道。 他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张寅(李福达)如今依旧是太原卫指挥使。 并且以大明自朱元璋制定的卫所制度,这个官职还是世袭,不出意外的话,他的长子在其过世之后,依旧可以接替其成为太原卫指挥使。 不得不承认,张寅当初这一波玩的属实高明。 买了这么个官职之后,非但将自己从叛贼洗白成了边将,还把后世子孙的就业问题都一并解决了。 如果换做是鄢懋卿的话,他要买肯定也要买这样的官职,简直一本万利。 “斥候虽然并未禀报,但太原卫指挥使亦是城中官员,虽与将军同为正三品,但将军可是钦差,此人应该不敢轻易驳将军的颜面才是。” 高拱分析着回答,接着又有些疑惑的问道, “将军特意提到此人,莫非是将军的故交?” 对于张寅这个人,虽然今日是头一回听鄢懋卿提及,但鄢懋卿此刻一提,他就有了一些印象。 毕竟当年的“李福达案”闹得不小,而他的父亲高尚贤当时又官拜光禄寺少卿。 因此即使当年发生此案的时候,高拱只有十余岁,也曾解析过这件时事,教育他们兄弟五人。 不错,高拱还有四个兄弟,大哥名为高捷,二哥名为高掇,四弟名为高才,五弟名为高拣,而他则是排名老三。 只不过如今除了高拱之外,只有大哥高捷考中了嘉靖十四年进士。 而且高拱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是,他这大哥如今就在太原,而且出任的是山西按察副使,正四品官员。 自嘉靖十四年中了进士之后,高捷很快就受到重用,担任户部主事。 后来母亲去世丁忧,期满之后他又改任兵部职方司主事,不久升任武选司员外郎。 结果因为在任期间因坚持选法严肃清洁,引起上司不快,被穿了小鞋调出京城,前去出任充州知府。 到任后继续严处豪强横行不法,巧取豪夺之事,深受百姓爱戴,并用智谋于两月之内平定了辖区内的巨盗李邦珍聚集流寇抢劫之乱。 最终因功升任山西按察副使,自此留在太原公干,至今已有一年有余。 不过高拱不说,却不代表鄢懋卿不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大哥。 他只是不知道高捷如今就在太原出任山西按察副使而已。 却知道这位高老大在历史上还曾率兵防守代州,在兵力薄弱的情况下,设计用粮草军虚张声势吓退鞑靼。 再后来倭患爆发,他又升任南京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兼提督操江,亲自募兵练兵,披挂上阵,将倭寇拒于南京之外。 事后诸将都上了功劳簿,只有高捷不在其中。 南京各衙门欲上疏为高捷请功封爵,结果不想高拱这个不懂事的臭弟弟,居然又在翰林院以“皇朝祖制文官不封公侯”竭力阻止,不然高捷说不定真有可能因此封侯。 然而也是因为抗倭得力,高捷很快便惹来了一身的骚气。 没过多久便有人上疏弹劾高捷纵容属下兵卒骚扰地方,借故将其降为曹淮兵备副使,不久再降为陕西右参政。 在这些人的穷追猛打之下,高捷处境日益艰难,感觉已有杀身之祸,于是称病辞官,解甲归田。 自那之后,高捷便再未出仕,最终于隆庆二年于睡梦中无疾而终…… 说起来,高拱应该还不知道。 自打鄢懋卿此前致仕回乡不成,品秩还越来越高,越来越受朱厚熜重用之后。 鄢懋卿早就已经将这位“高老大”视作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所做的事情正有复制其人生轨迹的痕迹。 (本章完) 第214章 我们的规矩就是规矩!【求月票】 第214章 我们的规矩就是规矩!【求月票】 “并非故交,只是曾有耳闻罢了。” 鄢懋卿笑了笑,反口问道, “不知肃卿兄是否听说过发生在嘉靖五年的‘李福达案’,对此又是何看法?” 高拱闻言收回思绪,立刻又想起了父亲当年对此案那番深入浅出的解析,也终于意识到了鄢懋卿将进入山西的第一站定在太原的原因,于是结合自己的个人看法说道: “下官以为,此案中张寅是否真是李福达,又是否与白莲教有关,其实根本就没人在乎。” “此案正如天底下的许多事情一样,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山西巡按御史马录等人,并非真心查办此案,只是欲借此事扳倒在‘大礼议’中大力支持皇上的郭勋罢了。” “郭勋、张璁、桂萼等人,也并非真心为张寅平反,只是为了自保或借此事排除朝中政敌罢了。” “就连皇上……也并不在意张寅的真实身份,只是为了遏制三法司中的‘守礼派’,借故将司法权柄收回罢了。” 说到“皇上”的时候,高拱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说真的,如果此刻对话的人不是鄢懋卿,高拱是绝对不会将相关“皇上”的话如此直白的说出来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会轻易授人话柄? 而他如今对鄢懋卿说出这番话来,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于是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便凑到距离马车车窗更近的地方,用更低的声音,却更为郑重的语气道: “如果鄢将军此行的目标是张寅,就算此人真是白莲教贼首,鄢将军真欲来一招擒贼先擒王。” “下官恐怕不得不说一句肺腑之言:恳请鄢将军慎重行事!” “因为哪怕到了现在,也依旧没人在乎,朝堂中也依旧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正如朝中有人只因鄢将军的一句话,便咬死了鄢将军私通白莲教,联合起来上疏弹劾一般。” “亦如皇上命鄢将军前来山西剿灭白莲教,其实心中也从未想过能够真正根除白莲教,实则另有目的一般。” “皇上没有当真,攻讦鄢将军的朝臣只怕更清楚鄢将军有多冤枉,自然更不会当真。” “皇上与朝臣都不当真的事,若只有鄢将军自己当了真,那便极易落得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请鄢将军三思,务必先以大局为重!” 高拱的说辞极为含蓄,几乎是点到为止。 因为他知道鄢懋卿是个聪明人,就连他和沈坤都早就猜到了此行皇上的真实目的,鄢懋卿肯定不可能不明白。 同时他觉得鄢懋卿更不可能不明白,平反皇上当年亲自参与定性的案子,究竟会引来怎样的后果。 只是他实在看不懂此刻鄢懋卿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因此不得不在鄢懋卿疑似准备办蠢事之前,出言提醒一番,希望鄢懋卿想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哇,肃卿兄如今看事情便已如此通透,我今日便把话放到这儿了,我敢打赌日后内阁必有肃卿兄一席之地。” 鄢懋卿闻言不由衷心感叹了一句,顺便送了高拱一句真实可信的预言。 同时他也听得出来,高拱还真是挺没把他当外人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对他说,也不怕他跑去检举。 这让鄢懋卿不禁想起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鄢将军,下官所言皆出肺腑,何故见哂若此?” 高拱还以为鄢懋卿是在揶揄他,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悦。 “我之所言亦皆出肺腑,信不信由你吧。” 鄢懋卿也是有些委屈,心说人心不古的时代真话就是没人信,却又笑呵呵的道, “不过肃卿兄刚才说的有些话,我心中实在难以认同。” “肃卿兄说,天底下的许多事情,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嘉靖五年如是,如今到了嘉靖二十年,也依旧是如此。” “既然肃卿兄明知道朝堂上的事情多是坏在此处,却偏偏又劝我视而不见,听闻不问。” “我不禁要反问肃卿兄一句,这究竟是何道理?” “……” 高拱闻言终于怔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若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肃卿兄也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人人都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鄢懋卿接着又问, “那天下不是便只剩下只会坏事的人了,又要靠谁来成事?” “倘若如此,我看咱们也没有必要再为皇上办事了,不如现在便班师回朝,拉着皇上去煤山找棵歪脖子树,自挂东南枝岂不痛快一些?” “这、这话可不兴说出来啊……” 听到最后这句话,高拱只觉得惶恐难当,连忙出言制止。 如果说他刚才那几句话有点大逆不道的话,鄢懋卿这句话差不多都可以与谋逆划等号了。 不过鄢懋卿的问题也同样震撼到了他,使他感觉内心涌出一股子从未有过的热流。 鄢懋卿的话虽糙了一些,但理一点都不糙! 他既然明白天底下的许多事,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么自然也很容易明白,此事虽然无法杜绝,但若人人视而不见,不对此加以遏制。 这天底下的事便只会越来越坏,什么整饬吏治、什么新政改革、什么励精图治……全都是空谈,全都只能办成坏事,他忠心的大明朝终归难逃一亡! “下官明白了,多谢鄢将军提点!” 高拱忽然感觉自己领会到了鄢懋卿这回要做什么的事情,又立刻躬身一拜! 他想以一己之力击碎一些东西,发起一场自上而下的革新,从就连皇上都深陷其中的根源入手! 英雄! 高拱脑中浮现出了这两个字。 他是官场上的逆行者,他是舍身忘己的改革家,他是真正的忠义之士! 朝堂中官吏何止千万,却只有鄢懋卿,才有打破陈规的胆量,才有可能使行将就木的大明起死回生! 而此生遇见他,理解他,追随他…… 便是上苍赋予我高拱的使命,这是命运的安排,最大! 父亲,这回请你睁大眼睛看着我! 大哥出任山西按察副使一年有余,还不是一样受制于人,收效甚微? 而我这回,便将亲身参与一件恐怕即将震动天下的大事! 我高拱虽是庶出,亦可成为你的骄傲,亦可光耀门楣,亦可不作大哥的影子! “肃卿兄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就好。” 鄢懋卿将胳膊从车窗里面伸出来,按了按高拱的肩膀,心中偷笑。 高拱啊高拱,我在后面推着你,你自己也抓紧啊。 还有那个沈坤,你也长点心吧。 你们两个都是有入阁潜力的人,这回我若是能让你俩真正进入朱厚熜的视线,让你俩受到重用,也算是对你俩有知遇之恩了。 你俩应该都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日后我得以致仕回乡,也依旧可以算是朝中有人,你俩还能让我受地方官员的窝囊气不成?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以后就指望你们两个了,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呦…… 心中如此想着,鄢懋卿的神色又正经起来,正色说道: “肃卿兄方才请我示下,便请肃卿兄听令,自此刻开始,你与伯载兄率英雄营严阵以待!” “若我所猜不错,这些人恐怕对我们使的还是请客、送礼、收下当狗的老路数。” “可惜我不吃这一套!” “进城之后,太原知府必在府衙内设了宴席,为我等接风洗尘。” “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待所有官员、权贵和商贾全部进入之后,立即以排除白莲教为由,命英雄营围了知府衙门,任何人不得随意离开!” “制度规矩什么的不必在意,我们西厂……呸!” “我们詹事府皇权特许,事得专决,我们的制度就是制度,我们的规矩就是规矩!” “若遇任何武装抵抗,便到了考验你与沈坤练兵成果的时候,抵抗者统统视为白莲教造反,格杀勿论,不必请示!” “啊?” 即使高拱已经做好了办大事的准备,听到这样的命令依旧是惊得瞠目结舌。 他还以为鄢懋卿只是打算对张寅动手,却没想到鄢懋卿竟是要将太原的官员、权贵和商贾给一锅端了,这怕不是要将天捅破了吧? “肃卿兄,难道我说的不够清楚?” 鄢懋卿神色严肃的看了过来。 “得令!” 高拱当即脚下一顿,行了一个军礼。 他这个人还是比较死板,自打鄢懋卿升官了之后,便在任何场合都只称职务,礼数也从不缺失。 “替我转告沈坤,不必有所顾虑,任何后果由我一肩承担,绝不会连累你们任何一人。” 鄢懋卿接着又道, “还有,我再强调一遍,若遇抵抗,绝对不可心慈手软。” “记住一句话,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唯以战才可止战。” “我们杀戮,不是为了制造杀戮,而是为了减少杀戮。” “你与沈坤也不希望有更多被白莲教骗光了钱财子女的无辜百姓,再被他们蛊惑利用,前赴后继的前来送死,甚至累死英雄营的兄弟吧?” (本章完) 第215章 臭小子和废物大哥【求月票】 第215章 臭小子和废物大哥【求月票】 …… “……” 望着数百人组成的迎接队伍,立于人群前列的高捷,目光说不出的复杂。 在场的都是太原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一同出城二十里迎接一个三品官员,这种情况的确是很不多见。 别看太原知府邓世荣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忙前忙后的张罗。 其实他这个知府在这群人中,充其量也就是个管家的定位,根本没有太多的话语权。 因为这里面有的是比他品秩高的官员。 哪怕高捷自己这个按察副使,都是和他同品同秩的正四品官员,而且大部分时候还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毕竟他可是省级监察官员,邓世荣则是府级地方官员,这属于现管的范畴。 何况除了按察使司,压在邓世荣的头上还有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两大省级衙门。 这些衙门里面有的是比邓世荣品秩更高的官员,甚至哪怕比他品秩低的官员,也不是他敢轻易得罪的,否则同样难缠。 如果说今日有什么重量级的人物没来,其实也就三个: 一个是晋王,朱新; 一个是布政使司的布政使,关杰山; 一个是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使,尹元昆。 晋王朱新自然不必多言,那可是皇室宗亲,正宗的藩王,能派几个属官代表前来,已经给足了鄢懋卿面子; 而布政史关杰山,则是堂堂二品封疆大吏。 自然也没必要屈尊前来迎接鄢懋卿,派几个布政使司的官吏代表前来也符合礼数。 而按察使司…… 高捷就是按察使司的代表,而且他就是如今按察使司品秩最高的人。 因为现在按察使司的按察使一职处于空缺状态,暂由关杰山这个布政史兼领。 明朝一省通常都施行三司分立,关杰山一人便总领其中两司,由此已可看出他在山西的权势究竟有多大; 至于都指挥使尹元昆,则是因为如今不在太原。 自明宣宗起,虽然都指挥使依旧是二品大员,凡朝廷有吉凶丧事,序头衔,都指挥使在布政使、按察使之前。 但是权力地位早已大不如前,一旦朝廷派巡抚下来,都指挥使就立刻沦为巡抚的下属,听凭巡抚调遣行事。 数月之前郭勋领了巡抚一职奉命前往大同办事,尹元昆便也即刻启程去了大同,至今仍未归来……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骑马前去接应的小吏策马归来,大老远便喊了起来: “钦差快要到了,距离此处还有五里!” “先把家伙耍起来,把欢闹的声音传过去!” 知府邓世荣立刻朝着欢迎队伍后面的锣鼓队喊了一嗓子,随后嘈杂的乐声便响了起来,刺的高捷耳膜瘙痒难耐。 高捷心里清楚,这些人之所以搞出这场超出规格的欢迎仪式,是因为他们心里没底。 鄢懋卿这回打的是剿灭白莲教的旗号前来,还从京城带来了兵马。 一时之间,谁也搞不清楚鄢懋卿究竟打算做什么,又或者说皇上打算做什么? 最主要鄢懋卿来的还很突然。 虽然此前就有鄢懋卿即将率军前来山西剿灭白莲教消息传来,但这些人根本就没当回事,他们坚持认为所谓的“剿灭白莲教”只是一个幌子,鄢懋卿此行肯定不会来太原府,肯定是直奔大同而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春江水暖鸭先知”? 大同如今正在办什么事,除了身处大同之外,最心知肚明的肯定就是与其一衣带水的太原府了。 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不论是剿灭白莲教的事,还是大同的事,都与太原府息息相关,哪一件都够他们喝一壶,他们心中又怎么可能有底? 不过同时高捷也清楚,无论是剿灭白莲教的事,还是大同的事,恐怕都极为难办。 对此他已经想了无数个昼夜。 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破局之法,哪怕这个鄢懋卿是直接带着兵马来的,那也几乎不可能办成…… 要知道,他来太原出任按察副使一职已经一年有余。 这期间他已经做了无数种尝试,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就连他自己也已被边缘化了。 除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小案之外,其余稍有影响的事,下面的官员便会立刻跳过他,直接去找兼领按察使一职的布政史关杰山请示,甚至连卷宗都推三阻四的不给他看。 是他的能力不行么? 高捷心中自有傲气,从不这么认为。 当初他担任户部主事,督运粮食的时候,便能清查出兵卒冒名之事。 后来他升任武选司员外郎时,核查整理注选,选法严肃清洁,杜绝徇私鬻官之事,虽引起上官不快,被调出任充州知府,但在职期间,也以一己之力使武官选授和封荫之事清明了许多。 再后来在充州出任知府三年,他也采取多种措施,对豪强进行打击,根除诸多弊端,致力惠利百姓,被州郡百姓称为“神明”,甚至集资为他立了一座生祠。 唯有如今来了太原,做了这个比知府更有权力的按察副使,却处处碰壁,事事掣肘。 这不是他能力不行,不是他无心办事…… 而是这里面的水实在太深了,深到整个太原府,乃至整个山西都几乎成了铁板一块! 这是一块即使他粉身碎骨,也断然无法撬动的铁板,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虽然是一个有理想和抱负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极为理智的人,不会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去做“夸父逐日”的事。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的记得父亲在他入朝为官时的告诫: “社稷,陛下之社稷;性命,己身之性命。知其不可为,毋宁舍身以试,徒死无益也。” 说得通俗一点,其实就是: “能办事就办事,办不成也别玩命,真没什么用。” 父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而这句话,其实也是祖父送给父亲的。 他的祖父高魁,就是在大太监刘瑾专权期间,感觉有性命之忧便立刻辞官回乡养老。 他的父亲高尚贤,也是在任光禄寺少卿期间,见朝廷高官勾心斗角扯上了他,伏蠹小人又仗权要挟于他,便故意在奏疏留下为皇上不容的明显误失,借故被罢官回了新郑老家。 现在,他也已经有了这个心思。 只不过他如今正值壮年,当今皇上又视进士为私人蓄士,极少轻易放归田野。 因此他现在也只能暂时蛰伏于此,且看日后是否有机会逃离山西这块铁板,再看是否有发挥余热的机会…… 而他今日代表按察司来此迎接鄢懋卿。 其实也不对其抱有任何期望,甚至没兴趣与其会面交流,反正结果都一样。 现在他心中唯一的期待,也就是见一见家里那个“不成器”的老三高拱,看看他中了进士之后是否比以前成熟了一些。 这个老三是他的四个弟弟中,唯一一个不服他的臭小子。 小的时候,高拱五岁便善对偶,八岁便诵千言,十七岁便考中了举人,一度被视为神童。 而他呢,年幼时喜好角斗、射猎,年近二十才幡然醒悟,振作学习。 然后便在嘉靖十三年考中了举人,次年便又考中了进士。 结果高拱却在十七岁中了举人之后,在科举道路上蹉跎了整整十三个年头,才终于在今年考中进士…… 别以为高捷看不出来,这老三从那时候心里就憋了一口气呢,总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还是那个人人夸赞的“神童”。 可惜这臭小子再也没机会了。 因为父亲早在五年前便已过世,他现在就算终于考中了进士,还选上了庶吉士,父亲也看不到了。 哈哈哈哈,臭小子,你就认输吧。 哥就是比你强,哥就是后来居上! 不要以为你选中了庶吉士,这回还侥幸做了个领兵的参将,就可以在哥面前耀武扬威! 哥可是在父亲过世之前就考中了进士,你再怎么不服,在父亲心里哥也永远比你强,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 半个时辰后。 “……” 高捷终于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看到了高拱,微微挺起胸膛。 这臭小子……似乎比以前黑了一些,身子看起来似乎也壮实了一些,骑上马挎上刀看起来的确颇有气势。 不过哥还是比你强,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 高拱也看到了高捷,目光交汇之际,也立刻微微扬起了头。 这废物大哥……高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还有何颜面挺胸与我对视? 身为朝廷按察副使,你这一年多来尸位素餐,可曾纠一个官邪,戢一名奸暴,平一桩讼狱,雪一件冤抑? 好好睁大眼睛看着,然后自惭形秽吧! 这回我来太原办的事,可是你下辈子都办不成、不敢办的事,希望你一会回了城里,进了太原府衙之后还能这般厚颜! 待我办成了你办不成的事,我定要将这些事情写在黄纸上,寻个路口烧给父亲好好看看,让父亲知道你我之间差距究竟有多大,谁才是最值得他骄傲的儿子! 至于高捷是否会私通白莲教,又是否会与这干虫豸同流合污…… 这点高拱倒是不怎么忧心。 毕竟这位废物大哥的品德,也就比他差一点而已,倒还不至于如此不堪。 (本章完) 第216章 全部抱头蹲下!【求月票】 第216章 全部抱头蹲下!【求月票】 在一片闹哄哄又假惺惺的恭维声中。 高捷也终于近距离见到了此行真正的钦差——太子詹事、总兵官鄢懋卿。 “山西按察司按察副使高捷,见过鄢部堂。” 高捷的品秩不低,本就立在欢迎人群前列,自然有资格单独与鄢懋卿施礼说话。 其实如果按照鄢懋卿此刻所领的总兵官职务来说,应该也可以称他一声“镇台”或“将军”。 不过“镇台”通常都是对武官的尊称,鄢懋卿此行虽领了一个武官官职,但本质上却还是科举进士的文官。 而且在如今的朝廷风气中,武官的地位远远比不上文官,这么叫的话可是会被某些小心眼的文官视作无礼的,因此还是称呼“部堂”更为合适。 而此刻如此近距离看清鄢懋卿的面容,高捷心中也是略感意外。 他虽然早就听说这回来的钦差比较年轻,但却没想过居然会这么年轻,甚至连胡须都还没有长齐,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皇上究竟是怎么想的? 莫不是将其当做了饵料,先扔进来打了窝,其实还留有后手吧? “高捷?” 鄢懋卿本来与其他人都是施过礼后便一笑而过,到了高捷面前却停下了脚步,迟疑了一下才问, “你是高捷,高大的高,敏捷的捷?” “正是。” 高捷心中有些疑惑,难道这位“鄢部堂”知道自己? 再转念一想,也对,听闻高拱那臭小子与鄢懋卿还是同科进士,或许高拱曾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 然后就见鄢懋卿上下打量着他,眼中明显浮现起了一股惊喜之色: “可是新郑高家的高捷,你与高拱……?” “高拱正是犬弟。” 高捷顺势接过话茬,余光瞟了正在不远处巡视麾下兵马的高拱。 “犬弟?” 鄢懋卿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称呼自家弟弟的,就算再谦虚一般不也应该是“舍弟”么? “犬弟”二字都有点贬低、甚至是差了辈分的感觉了吧?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你现在是山西按察司按察副使?” 鄢懋卿紧接着又眼巴巴的追问道。 他当然知道这个按察副使究竟是干什么的,不过他更清楚的是高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这样的人在太原,还肩负如此要职,这简直就是麻将中俗称的“暗杠后开”。 有了他的协助,搜集起这些个官员、豪族和商贾的罪证来,岂不越发事半功倍,足可令他赢上加赢? “请鄢部堂指教。” 高捷则被鄢懋卿那灼灼的目光盯得心中发毛,只得又施了一礼加以掩饰。 “指教怎敢当,久仰久仰!” 鄢懋卿却当即与他套起了近乎,笑容说不出的灿烂与真诚, “高道台应该还不知道吧,我与高拱可是同年,此前在翰林院还是同桌呢。” “此前高拱便时常与我说起你这位长兄,每每提到你都难掩尊敬崇拜之情,因此我亦早就对高道台心有向往。” “今日有幸得见高道台,竟比高拱所言更加不同凡响,幸会幸会。” “鄢部堂真是折煞下官了……” 高捷都差点被鄢懋卿忽然迸发出来的热情烫伤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腹诽。 你要说点别的我可能就信了。 你说高拱那张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还难掩对我的尊敬崇拜,是不是就多少有那么点不实事求是了? 如此想着的同时,高捷还又不自觉的偷瞄了高拱一眼。 这一眼正巧撞上高拱听到动静投递而来的疑惑目光。 高捷立刻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错不了!这臭小子绝对不可能在外面人面前说我什么好话,更绝无尊敬崇拜我的可能,他只会编排我这个长兄!” 而这一幕被笃定鄢懋卿不可能认识高捷的高拱看见,目光中立刻多了几分鄙夷,只觉得在鄢懋卿面前丢尽了脸面,心中羞愤难当: “高渐卿啊高渐卿,一年未见你好的不学,竟学会了依靠我的关系与上官拉关系套近乎?” “我当初无论是在进士会馆,还是在翰林院,亦或是如今去了詹事府,可从未对人提过我还有个正四品的长兄!” “你不知羞耻我还羞耻,高家的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尽了!” “你等着吧,此事我一定详细写进手记(日记)里,再一笔一划抄录在黄纸上,等回乡祭祖的时候,在祖坟前面烧给高家的列祖列宗好好瞧瞧!” “……” 其余一众官员见此情景,亦是面面相觑,内心多了一丝不安。 这里的人大多知道高捷在太原是个什么处境,如今忽然见高捷与鄢懋卿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而鄢懋卿对高捷又表现出如此明显区别对待的热情,总觉得这回又多了一些不确定因素。 “鄢部堂,下面这位是布政司参议……” 知府邓世荣则眼观鼻鼻观心,适时的将鄢懋卿领向了下一名官员。 …… 又过了两个时辰。 鄢懋卿与英雄营终于在一众官员、豪强和商贾的陪同下,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太原府城。 经过此前那场隆重的欢迎仪式,鄢懋卿已经确定张寅也在出城迎接的官员之列。 那是一个发须几乎全白的老者。 面容和蔼慈祥,举止谦逊有礼,颇具欺骗性。 太原共有左、右、前三卫,平时共同受都指挥使司节制。 而张寅则是右卫指挥使,若依军籍黄册算的话,麾下编制应是五千六百员屯田军士,不过以大明卫所的现状,如今还剩多少真正在籍,又有多少是吃在空饷,就很难说了…… 回城的途中。 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虽各自坐上了轿子,但也通过亲信不断在私底下进行着交流。 这些人有不少都牵扯着白莲教,有些甚至早已成了白莲教的教众。 此刻他们心里没底,又见忽然多了高捷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自是忍不住都想从张寅这个“老掌柜”这里得到一句准话以求安心。 “爹,都在差人过来询问你的意思,咋说?” 张大仁凑到张寅的轿子旁边,掀开帘子压着声音问道。 “告诉他们,天还在,塌不了!” 张寅虚着眼睛,老脸上微微皱起,语气中多出了几分不耐。 有时他真是瞧不上这些个在外人眼中掌握着权力和财富的“大人物”,一点都沉不住气,遇上点事就慌神,拿不出一点魄力与胆气,还不如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是来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而已,有什么好慌乱的? 当初他组织教众造反的时候,几次被官兵擒获,又几次死里逃生,也从未似他们这般懦弱惶恐。 再者说来。 且不说鄢懋卿敢不敢做那不忠不孝之人,敢不敢打皇上的脸,敢不敢牵连翊国公。 太原可还有的是比他官职更高的人,难道还压不住他这么一个区区三品太子詹事? 天就算真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人顶着呢。 难道晋王朱新就能坐得住? 难道布政使关杰山就能坐得住? 别看鄢懋卿非但领了兵马,还领了堪比西厂的特权,那特权也不是对谁都可以滥用的。 哪怕是当初的西厂,要动四品以上的官员,也得一遍一遍的向皇上请示,不得皇上点头怎敢轻举妄动? 太原有多少四品以上的官员呢。 不说一人一口唾沫吧,一人一泡尿也能将鄢懋卿淹死! 到时候鄢懋卿一人向皇上上疏请示,太原却有一大群官员,再联合朝中大臣一同弹劾,吃亏的只能是鄢懋卿! 难道皇上还能偏向鄢懋卿一人,令一省官员寒心不成? 而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他再发动下面的教众,制造一些不大不小的动乱,搞出“鄢懋卿率军作威作福,逼反太原百姓”的趋势。 这事往小了说是山西是否稳定的事,往大了说便是关江山社稷的事,难道皇上还能弃之不顾不成? 另外。 北方的俺答如今也已经因通贡之事迟迟不成,开始蠢蠢欲动。 就算鄢懋卿此前深入大漠促成通贡有功,一旦俺答有所动作,通贡之事彻底败坏,这功劳不也没了? 如果鄢懋卿是个聪明人,他便该知道轻重,乖乖吃了饭,收了礼,然后趴下做狗。 最多他这边也配合一下,送出一些已经成为累赘的教众给他,让他拿了人头回去向皇上请功便是,如此双赢的事情,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说话间。 一台台轿子已经鱼次停在了太原府衙门前。 众多官员、豪强和商贾从轿子上下来,重新列好了阵势,等随后而来的鄢懋卿也下了马车之后,陪同他一起进入府衙赴宴。 “哎呀呀,瞧下官这记性!” 知府邓世荣忽然一拍脑门,赔罪道, “鄢部堂,下官已经提前备好了营房,营房中也备好了酒食,下官该先命人领上两位参将与将士们前去营房歇息才是。” “我看就没有再演下去的必要了吧?” 鄢懋卿回过身来,咧嘴扫视众人笑道。 “哗啦!” 话音未落,随他一同进入府衙的五十名沈坤和高拱从英雄营中选拔出来的亲兵骤然端起自生鸟铳,明晃晃的三棱军刺指向一众毫无防备的官员、豪强和商贾。 “砰!” 其中一人近距离一枪打在张寅腿上,厉声喝道: “全部抱头蹲下,违者视作白莲教逆贼,格杀勿论!” (本章完) 第217章 你爹在我手上!【求月票】 第217章 你爹在我手上!【求月票】 “!!!”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枪响与亲兵的爆喝,瞬间将府衙内的所有人震在当场,甚至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 只见张寅忽然身子一歪,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然后才捂着血流如注的小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嗷——!” “这、这这……” 这些人终于被张寅的惨叫声惊醒,意识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鄢懋卿居然连一丝一毫的铺垫都没有,连审理核查的步骤都完全免去。 一上来便使用暴力伤了张寅这个朝廷正三品指挥使,甚至看这样子,还试图一举控制太原府几乎所有的官员、豪强和商贾? 这合制度? 这合规矩? 这年轻后生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做制度和规矩?! 此时此刻,这些人越是意识到鄢懋卿在做什么,脑子里面反倒越发是一片空白。 这里的人最擅长利用的便是制度和规矩,这是他们的舒适圈。 在制度和规矩的框架内,他们便是无敌的存在,便可以联合起来剿杀任何妨碍他们的人,便可以令“至高无上”的皇上也无可奈何。 可是现在忽然跳出来一个无视制度和规矩的人,一把将他们从舒适圈里拖了出来,他们一时之间竟像忽然被扒光了衣裳的处子一般,是那么的无所适从…… “???” 高捷见状亦是瞠目结舌,心脏猛缩。 他此前虽然与鄢懋卿有过短暂的交流,还感受了一番鄢懋卿那莫名其妙的热情与真诚。 但是这还不足以让他看清楚鄢懋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依旧没有对这个胡子都没长齐的年轻后生抱有任何期待。 而现在,见识到鄢懋卿如此雷厉的手段。 他已经不仅是不对鄢懋卿抱有任何期待了,甚至还开始担心起了高拱的处境。 这后生未免也太张狂、太胡来了吧! 他这么一搞,无疑于直接与太原府、乃至整个山西的官员、豪强和商贾都撕破了脸,令这个庞大的利益集团人人自危。 那么接下来,这些本就被利益绑定成了铁板一块的人为了自保,也必将发起前所未有的反击。 弹劾、攻讦、诬陷、传谣……这些惯用的手段都还是最轻的。 难道这后生就不怕这些人铤而走险,发动兵变、或民变,让整个山西的局势都乱起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皇上还能为了他一个人,放弃整个山西不成? 届时鄢懋卿必定只能成为下一个刘瑾,沦为用于平息众怒的弃子! 而追随鄢懋卿的高拱,恐怕也将被冠以“八虎”之类堪比乱政竖阉的恶名,非但自身难保不说,高家的家族声誉也要名誉扫地。 “都听清楚了?” 鄢懋卿的声音再次在府衙中响起,抬起一只手来, “我麾下的将士脾气都不太好,对白莲教逆贼绝不心慈手软,你们最好听令行事,给你们五个数,五!” “……” 倒数才刚一开始,立刻便有人乖乖抱头蹲了下去。 这些人大多身着布衣,却有资格前去迎接鄢懋卿,还有资格进入府衙参加接风宴,身份不言而喻。 他们都是太原府内家产最殷实的商贾。 商贾的处世策略更偏向灵活应变而非强硬对抗,尤其是这个时代必须依附官府实现地域性垄断,从而从垄断中获利的商贾。 更是兼具软弱性和依附性,也更加习惯向强权妥协,服起软来没有任何包袱。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便已经被鄢懋卿征服。 论手段,他们未必不如官场上的官员,甚至脏的无所不用其极。 只不过他们更喜欢居于幕后,能用钱去解决的问题,他们绝不会亲自下场强硬对抗,更不会去做什么出头鸟,这不符合他们的自身利益。 而钱,可以是软的,也可以是硬的…… “鄢部堂,你恐怕没有这个权力!” 一个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终于挺身站了出来,大声斥道, “这里有的是四品以上的朝廷官员,就算是当年的西厂,也不能如此对待四品以上官员,纵使有罪也必须将罪证呈递皇上,请皇上亲自定夺!” “四!” 鄢懋卿瞄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依旧不紧不慢的计数。 与此同时。 府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明白人一听就能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连消息都没机会传出府衙,自然也不可能引来卫所军和其他民众,只有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的亲信随从与轿夫。 这些人听到府衙中传出的枪声,再听到那一声暴喝,自然已经猜到里面可能出现了变故。 而这个时候,也正是他们向主人表达忠心的重要时刻,如何能不尽力表现? “呵呵呵……” 听到这阵骚乱,已经有人勾起了嘴角,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随即浮现出嘲弄之色。 时至此刻,依旧有人觉得鄢懋卿只是虚张声势,绝对不敢将事情闹大,否则此前也就不用陪他们演戏,一直等到他们这些人都进了太原府衙再发难了。 君不见张寅虽然吃了弹丸,但鄢懋卿也只敢打并不致命的小腿么? 现在唯一的问题,也只是张寅的白莲教首领身份已经坐实,而鄢懋卿恐怕也是奉了皇命,因此才敢直接对他动手。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尽早如何让张寅永远闭上嘴巴,免得死到临头攀咬上他们…… 就在这时。 “砰!砰!砰!……” 府衙外面骤然又响起了一阵密集的枪声,随后便是一片痛苦的哀嚎。 鄢懋卿心中有数,沈坤和高拱并非嗜杀之人,一定是外面那些个随从和轿夫不将英雄营的将士放在眼中,狗仗人势,持械闹事了。 “连警告都没有,直接就开火了?!” 一众官员、豪强和商贾心头却皆是一颤,身子随之变得僵硬,面色亦瞬间煞白一片,甚至有人背心已经冒出了冷汗。 “三!” 鄢懋卿的声音适时响起。 “?!” 更多的人心头一寒,抱着头蹲了下去。 这一阵枪声与哀嚎,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的侥幸。 没有人敢再怀疑鄢懋卿与那名军士的警告,只要时间一到,他们真的会开火杀人! 而能够给与他们五个数的考虑时间,已经是给他们留了一丝余地,否则他们的下场极有可能就与外面的那些亲信家仆和轿夫一样。 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如同秀才遇上了兵卒,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大丈夫者,能屈能伸!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在用这样的话劝说自己,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与鄢懋卿抗衡,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而只有保住了性命,才有机会发起反击。 甚至就连今日发生之事,亦可以在朝野之间掀起轩然大波,成为日后令鄢懋卿万劫不复的利剑! “二!” 刚才那个挺身而出斥责鄢懋卿的布政使司参政也默默的退回人群之中,抱着头一脸愤懑的蹲了下来。 “……” 高捷则早在鄢懋卿喊出那声“三”的时候便已照做。 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又传给他的告诫,让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那么难以自洽。 再者说来,鄢懋卿还是高拱的同年和同桌,看在高拱那个臭小子的份上,给鄢懋卿一个面子也是应该的。 反正高拱此刻正在府衙外面,又看不见…… “呵呵。” 眼见那个布政使司参政抱头蹲下之后,仅剩的少数几个人也都纷纷选择了妥协,堂内除了他与英雄营的将士之外已经没有人再站着,鄢懋卿也终于不再计数,只是笑眯眯看向那个布政使司参政,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 布政使司参政脸上的愤懑之色立刻消失,甚至不敢直视鄢懋卿的眼睛,别过脸去闭口不答。 然而鄢懋卿接下来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令他肝胆俱寒,就连眼神都瞬间清澈了许多: “不说也不打紧,反正我记住你了。” 层层递进,服从性测试完成! 鄢懋卿随即又回头看向了蹲在张寅旁边,一只手抱着头,一只手始终用力搀着张寅的中年男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张寅的儿子吧?” 中年男子正是张寅的长子张大仁,此刻他心中恨不能将鄢懋卿碎尸万段,但如此情形之下却什么都做不了,咬着牙看向鄢懋卿: “鄢部堂无故射伤家父,不知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你可以走了。” 鄢懋卿摆了摆手,示意英雄营的将士放行。 “嗯?!” 张大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顿时面露惊疑之色。 张寅也顾不得腿上那么钻心的疼痛,慕然抬头望向鄢懋卿。 高捷与一众官员、豪强和商贾更是满心不解。 谁也想不明白,鄢懋卿方才命将士打伤张寅,明显是有的放矢,此刻为何又要放走他的儿子,难道不怕张大仁在外面搅出事情来么? “去吧。” 鄢懋卿冲张大仁点了点头,笑呵呵的道, “你爹在我手上,现在到了考验你孝心的时候。” “去策动太原右卫的兵马,兵变叛乱。” “去号召你爹这些年发展的白莲教教众,举旗反明。” “做什么都随便你。” “只要你走出府衙就好,如此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变故才有头有主,我才好放开手脚,这府衙之中的人也才有机会活命。” “?” 众人闻言心中又是一疑。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何张大仁前去发动卫所兵变,去策动教众反明,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啪!啪!啪!” 鄢懋卿适时抬起手来拍了三下。 严世蕃随即领着几个人抬着一个只装了几块石头的大木箱子走了进来,“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鄢懋卿此时才环视众人,劈头盖脸的骂道: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只怪皇上给你们脸,你们却不要脸!” “难道你们真以为皇上将俺答进献的这箱账目一把火烧了?” “顺着这箱账目查下去,你们有几个人经得起查,又有几个人能独善其身,竟还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阳奉阴违,私下勾结坏皇上的事,真以为皇上心中没数?!” “如今只有我能救你们,将你们扣在府衙便是在救你们!” “我不想成为皇上手中的弃子,落得一个前朝刘瑾的下场,你们一定也不希望被打作白莲教逆贼,落得一个抄家诛族的下场吧?” “那么近日便都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一切听我安排行事!” “懂否?” “这……” 在场的无一不是聪明人,怎会还听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在说什么。 皇上这是已经因大同之事彻底恼了,此次派鄢懋卿带着俺答献上的账目前来,就是发了狠心,不但要让鄢懋卿翻账目上的旧账,还要将他们统统打作白莲教逆贼,彻底扫清他们这些障碍。 原来鄢懋卿也早就明白如果奉命行事,会令自己陷入怎样的危险处境。 因此此刻也在阳奉阴违,设法营救他们的同时,也是在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至于营救他们和自救的方式。 便是将他们扣在府衙,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从而洗清他们身上的嫌疑,将张寅和张大仁推出去扛下白莲教的所有事情!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 如此鄢懋卿不必成为众矢之的,回去之后又可以向皇上交差。 而他们亦可免于抄家诛族,保全家产与身家性命。 而且拿下张寅便等于扯出了当年的“李福达案”,皇上是个颇护己短的人,怕也希望此事尽快过去! 原来鄢懋卿是自己人,还是个高手啊…… 至于英雄营刚才在府衙外施展的雷霆手段,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好教皇上知道他的确有在用心办事。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也已经明白。 大同的事恐怕是不能再插手了,否则皇上如今已经翻脸,真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钱与命哪个更重要,他们心里有数的很…… “???” 高捷闻言则再一次瞠目结舌。 看走眼了! 这后生虽然年纪不大,但竟是个深谙官场之道的绝世高手? 老三啊老三,你竟与如此奸猾之人称兄道弟,甚至领兵助纣为虐,何愁日后不惹一身污点,高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与此同时。 “!!!” 张寅和张大仁已是面如白纸,敢情现在反倒是他们父子俩成外人了? “鄢部堂,如今关藩台不在此处,是否也该派个人请他过来?” 又是刚才那个布政使司参政试探着开口问道。 他口中的“关藩台”,自然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布政史关杰山。 整个太原府除了晋王之外,就只有他品秩最高,没有屈尊出城欢迎鄢懋卿。 “你觉得只靠张寅父子二人,连一个像样的官员都不查办,我便能够回去交差,皇上的怒火便能平息,便可将此事翻篇?” 鄢懋卿侧目反问, “既然不能同心同德,你也一同出去吧!” 这才是真正的擒贼先擒王! 一个是白莲教的“老掌柜”,一个是一省三司便兼任两司首脑的封疆大吏。 鄢懋卿进城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将他们二人变成了孤立无援的光杆司令,这是何等的效率? “鄢部堂息怒,下官只是随口一问,全凭鄢部堂安排!” 那个参政连忙像乌龟一样缩起脖子,生怕惹的鄢懋卿一个不高兴,将他连同张大仁一同赶出府衙。 得了! 张寅和张大仁又是心头一颤。 不只是他们两个,如今就连关杰山这个封疆大吏也成了太原府的外人…… 却听鄢懋卿紧接着又冷笑一声: “晚了!刚才我便记住了你,偏你还不知轻重,既然你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我了。” “来人,将这两个白莲教逆贼一同逐出府衙,若再见到二人,不必请示,格杀勿论!” 那个参政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竟当场跪下来苦苦告饶: “鄢部堂,下官多嘴,下官知错,请鄢部堂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然而鄢懋卿的亲兵才不会在意这些,当即有几人走上前去,架住张大仁和那个参政便向外拖去。 在这个过程中,竟无一名官员、豪强和商贾敢出言为其求情。 由此可见鄢懋卿这次的服从性测试究竟有多成功。 也就是沈坤和高拱此刻正在府衙外面值守,否则这二人看到这番情景,一定会立刻忆起不久之前在詹事府门前发生的事情。 鄢懋卿是善男信女么? 他只不过是想先将这些人分而治之,让他们攀咬起来获得充足的罪证,确保不放过一个贼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然后还想规避不必要的风险和伤亡,就算对抗不可避免,也尽量将对抗的烈度降低罢了! 他虽不吝啬杀戮,但也不是嗜杀之人。 毕竟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在对抗中可不会亲自上阵,最先伤亡的永远都是那些身不由己的底层军民…… “还有想离开的么,听凭自便。” 鄢懋卿又回过身来看向众人,等了半晌见没人回应之后,方才又咧嘴笑了起来, “既然没有,你们便先命尚能喘气的家仆轿夫带个口信回府吧。” “尽快使家人安下心来,告诫他们近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轻举妄动。” “否则若是你们的家人跟随白莲教逆贼一同搞出了乱子,使你们受到牵连,可就不能怪我见死不救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鄢懋卿已经完成了自己计划中的所有铺垫。 接下来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至于挨了一枪的张寅,鄢懋卿留其性命自然也还有大用,随即对身旁的严世蕃使了个眼色: “将此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本章完) 第218章 水滴刑【求月票】 第218章 水滴刑【求月票】 “是!” 严世蕃应了一声,当即领着几人架起直到现在脑子里面都还嗡嗡作响的张寅。 “欸啊!” 小腿上的伤口受到触动,张寅随即又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他也是活了近七十年的人了,这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甚至多次起死回生,最终改头换面混成今日这般模样,也足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传奇。 但就算如此,此时此刻他也依旧未能完全缓过劲来。 太快了! 太突然了! 太令人始料未及了! 上一秒他还是稳操胜券的白莲教“老掌柜”,心中谋划了无数种足可令鄢懋卿投鼠忌器的手段,每一样拿出来都可以令其寸步难行。 下一秒他便已经成了失去一切的阶下囚,甚至连一丝一毫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如今他毕竟上了年纪,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都已大不如前。 以至于在如今这剧烈的疼痛和骤然的变故前,他的脑子里面竟是一片空白,半晌都只能听到嗡鸣的声音,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之中。 被严世蕃带出去之前,他不甘的望向大堂内依旧抱头蹲在地上的那些官员、豪强和商贾。 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人五人六,就算在太原府横着走都没人敢说什么。 如今在胡须都没长齐的鄢懋卿面前,却像是一个个无所适从的新兵蛋子,脸上只剩下了惶恐与畏惧,连一个敢正视这个年轻后生的勇气都没有,甚至眼神之中还带了一丝讨好。 同时张寅还注意到,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已经变了,冷眼旁观之中夹杂着一丝寒意。 这是什么意思? 只这么一会的功夫,他们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弃子,这是想让自己尽快去死?! 呵呵呵呵,这后生可真是好手段啊。 老夫打了一辈子鹰,拖了无数官员下水,如今却反被鹰啄了眼睛,这便是老夫的报应么? 临出去之前。 张寅听到有人谄媚的向鄢懋卿进言: “鄢部堂,此人奸猾狡诈,尤其善于蛊惑人心,恐怕是个隐患……” “诸位安心,我心中有数。” 鄢懋卿也只是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奸感,令张寅心头不自觉的颤动。 现在再细细回想鄢懋卿出现之后所做的一切。 张寅似乎若有所悟。 情势之所以如此急转直下,他之所落得如今的下场,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之所以如此迅速的倒戈……是因为他此前把鄢懋卿想得太好了。 他还以为鄢懋卿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来太原恐怕还有心办些实事呢。 结果鄢懋卿却是个远超任何人想象的大奸大恶之人。 这个后生只怕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办什么利国利民的实事,从一开始就只想着对皇上阳奉阴违,从一开始打的就是从他和关杰山口中夺食的主意。 这个后生成功了。 如今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已经被离间,他和关杰山已经被架空,再做什么只怕都孤掌难鸣,只能任其宰割。 不过…… 这些官员、豪强和商贾不会以为这就完了,他们自此可以独善其身吧? 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怎会如此轻易罢休? 这可是当涌泉相报的救命之恩! 等除了掉他和关杰山,这些人群龙无首,鄢懋卿能不对他们敲骨吸髓才怪,他们最多也只能苟延残喘罢了,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们也把他想得太好了…… 罢了罢了,人各有命,谁又顾得了谁,老夫此生恐怕就到此为止了吧…… “啊啊啊啊——!” 一阵更加钻心的疼痛忽然将张寅惊醒过来,此时他才注意到,他已经被严世蕃带到了后院的一处班房。 他那受伤的小腿不知为何猛然冒起了一片耀眼火光。 一团黑烟随即升起,空气中漂浮着烤肉的香气。 而他则因为这钻心的疼痛身子绷直,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抽搐,牙齿不受控制的打战。 是火药的味道。 这个一看就不是好人的独眼胖子,竟在他的伤口上撒上了火药,还点燃了火药。 “放心吧,我小姨夫不让你死,你想死都没那么容易。” 独眼胖子抬手赶了赶黑烟,在已经被火焰烧焦的伤口上瞄了两眼,随后命人取来了一张椅子,不紧不慢的将他的手脚、身子和脖子都绑了起来。 甚至他还在椅背上竖直立起了一根杀威棒,将他的脑袋也紧紧箍住,无法动弹分毫。 “水滴刑听说过没有?” “据说这是纣王根据‘水滴石穿’的道理,创造出来的比凌迟更加残忍的刑罚。” “不过我小姨夫说了,‘水滴石穿’用在人身上是不成立的,水滴可滴不穿人的脑袋,最多也就是让人无法静心、无法入睡、压力倍增、倍感煎熬而已。” “时间久了,也只不过是头皮开始麻木,被水浸泡久了开始溃烂、脱落,疼痛愈来愈剧烈,头皮伤口愈来愈深,最终裸露至头骨罢了。” “头骨和石头可不一样,很难被水滴穿,而且也没人能挺到那个时候还不死。” “当然,要是在水里再加上一点盐,头皮溃烂脱落的速度更快,疼痛也越发剧烈,效果才是最好……” 话至此处,张寅心脏早已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一般,不受控制的缩成一团。 伴随着一股子毛骨悚然的寒意流遍全身,他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问道: “你们究竟想从老夫这里问出什么?” 他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内心之中早已认命,也不指望有人能够救了,因此不论鄢懋卿问什么他都可以说,也丝毫不怕出卖了谁引来麻烦。 而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便是用自己知道的事情与鄢懋卿讨价还价,换回一些保全子嗣、留个全尸之类的承诺。 他觉得这个想法应该有机会实现,否则鄢懋卿又何须用如此酷刑来折磨他? 无非还是想撬开他的嘴,说不定是想逼他攀咬关杰山呢…… “别自以为是了。” 然后就见严世蕃摇了摇头,嘿嘿笑道, “如今满城高官、豪强和商贾都是我们的人,我们说谁是白莲教,谁就是白莲教,有的是人为我们提供人证物证,事后有人上疏也都是对我们歌功颂德,问你作甚?” “……” 张寅一时语塞,心底一片冰凉。 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鄢懋卿在太原府已经可以为所欲为了,除了已经被架空的他和关杰山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站在鄢懋卿的对立面。 所以,这就只是单纯的用刑,单纯的折磨,而并非拷问? “行了,把那个灌满水吊起来,垂一块布条慢慢滴着。” 严世蕃拍了拍张寅的肩膀,扯开胖脸极力模仿着鄢懋卿那标志性的咧嘴笑容, “好好享受,鄢部堂得了空说不定也会来探望你。” …… 布政使司。 “你们说什么?!” 布政使关杰山神色大变,心脏同样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猛抽。 张大仁和那个参政被鄢懋卿从知府衙门里强行扔出来之后,两人亦是六神无主,只得第一时间跑来向关杰山报信,看关杰山知否有应对之策。 毕竟如今太原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关杰山排除在外之外,已经全都投靠了鄢懋卿的阵营。 而鄢懋卿刚才在府衙中还把话都说明了。 他这回就是要将关杰山当做那个“像样的官员”给办了,回去向皇上交差,平息皇上的怒火,让皇上将此事翻篇。 也就是说。 关杰山此刻与他们二人就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与他们共同进退。 “关藩台,如今我们恐怕也只能与鄢懋卿鱼死网破,或许这已经是我们唯一的生机了。” 张大仁叹了口气,皱着脸在一旁劝道, “鄢懋卿虽然率军而来,但也不过只有两千兵马。” “而我爹在山西经营多年,光是太原府的掌柜便有近百人,教众更是多达数万,倘若这些人全部策动起来生事,一人一口唾沫怕便能将这两千兵马淹死。” “再加上我爹出任右卫指挥使多年,亦有一些脱不了干系的死忠,让他们伪装成百姓,一同混在人群中生事,亦可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倘若关藩台也能下定决心,暗中从左卫和前卫中调动一些兵马。” “再加上府上的那些亲兵与家仆,也一同混入其中生事,必是声势浩大。” “只要能够破了这两千兵马,将鄢懋卿杀死。” “还怕那些官员、豪强和商贾不回心转意,回头关藩台领着他们统一说辞,一同向皇上上疏说明,给鄢懋卿安上一个坏法乱政、激起民变的恶名应是不在话下,就算是皇上也无法查明真相,今后也肯定没人敢再来查了。” “……” 关杰山的眉头皱的如同刀刻斧凿一般,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大仁。 这厮如果不是蠢,那就一定是坏! 鄢懋卿都已经把话挑明了。 接下来不论太原府发生任何动乱,也不论是否能够查明动乱者的身份,便都是他们三个人的事。 其他人都可以洗清嫌疑,唯有他们三个人,谁也休想摘干净。 关杰山有理由怀疑鄢懋卿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因此才敢如此明牌,才如此有恃无恐,如今一定正巴不得他这么做呢。 否则又怎会将张大仁和他属下的参政放出来,难道鄢懋卿会不知道这两个人一定会立刻前来向他报信? 这是阳谋! 赤果果的阳谋! 鄢懋卿已经将他逼入了“一根筋变成两头堵”的两难之境,即使杀了鄢懋卿肯定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 他不能上当! 他非但不能让太原府生出事端,还得极力控制局面。 否则这个叛贼他就当定了,连一丝回旋的余地都不再有! (本章完) 第219章 跟着小姨夫真长见识!【求月票】 第219章 跟着小姨夫真长见识!【求月票】 叛贼可是要凌迟大罪,三族亦将受到牵连! 而若只是贪墨受贿、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等等罪名的话,则还有回旋的余地,甚至可能留下一条性命…… 这一刻,关杰山想了很多。 他的脑子如同被抽动的陀螺一般疯狂转动,以至于头顶都升起了屡屡白气。 下面的人,全都已经背叛了他,他在太原府已经成了孤家寡人。 上面那些个山西的代言人,则大概率也已经抛弃了他! 皇上这回一定是动了真怒,决定对山西动真格的。 而上面的人都在京城,都在朝堂之上,他们早一步收到了消息,已经决定断尾求生,因此才没有人传信过来通知于他。 所以他已经被抛弃了,被他们用来平息皇上的怒火,被用来将此事翻篇。 而鄢懋卿则是上面那些人的代理! 所以鄢懋卿才会刚到太原便如此目标明确的针对他,定要将他与张寅一同打作白莲教叛贼,让他万劫不复! 现在他已经谁都指望不上了,必须自救! 如何自救? 首先,决不能让太原府生出事端,否则鄢懋卿一定会坐实他的反贼之罪。 哪怕他是朝廷的封疆大吏,趁乱将他杀死也依旧有功无过,毕竟刀枪又不长眼睛,平叛又怎会没有伤亡,反贼本来就是死有余辜; 其次,既然上面的那些人指望不上了,如今全天下他能够指望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个 ——皇上! 皇上一言可以杀人,也同样可以活人! 他这样的二品官员,如果不是死于意外,定罪生死之事通常都要由皇上亲自拍板。 如果他此刻能够戴罪立功,而且是可以打动皇上的功劳,那么皇上就有可能对他动恻隐之心,只将他罢官戍边以示惩戒。 而皇上如今关心的事,无非就是白莲教和大同的事,甚至白莲教都只能靠边站。 大同之事遭遇困境的原因是什么,又有谁参与了这些事情。 他这个布政使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关节与关键人物,只要他即刻修书一封向皇上认罪反水,并向皇上揭发更有分量的奸臣,助皇上扫清大同之事的阻碍。 便是将功赎罪,便有可能活命! 这可不是背叛,这叫你们做初一,便不能怪我做十五,是你们先抛弃我的! 既然你们不仁,又怎能怪我不义? 再次,自然便是鄢懋卿这把悬在他脖颈上的铡刀。 这是他的燃眉之急,如果处理不好,极有可能等不到皇上从轻发落,他便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 所以必须先将鄢懋卿稳住才行! 他觉得鄢懋卿这回八成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毕竟鄢懋卿虽是文官,但在满朝文武心中,他的定位其实更像是宫里的内官。 内官与朝中官员沟通的纽带,无非也就是钱财与利益。 既然如此,还是应该与其先交涉一番,那些人给了他多少,我关杰山给他双倍,还怕无法将其打动! 若是再让他知道,我已经上疏皇上,认罪反水,还向皇上揭发了更有分量的奸臣。 他应该也会明白,此事的局面很快就会发生改变,再杀我恐怕便要牵扯上他自己。 这便是软硬兼施,双管齐下。 不信他还能不知进退! 心中想着这些,关杰山看向张大仁的目光中闪现一股寒意,嘴上却又正色说道: “事到如今,恐怕也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不过此事必须仔细谋划、慎之又慎,一旦开始便再也回不了头了,万一出现任何疏漏,我们都将万劫不复。” “你方才说你爹在太原府经营的掌柜便有近百人,可有相应的名册,又如何确保一呼百应?” 张大仁不疑有他,当即拍着胸膛说道: “关藩台只管安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只需关藩台定下一个章程,白莲教随时可以响应!” “这不是请客吃饭,是干系身家性命的大事,我必须亲自确认你们白莲教有成事的本事,否则我宁可自缚上京向皇上请罪,如此至少不必连累家人。” 关杰山闻言却面露迟疑之色,摇了摇头道, “立刻去将这些人召来见我,命他们带上各自麾下教众的名册。” “我要亲自询问,知道这回你们能搞出多大动静,再据此详细谋划,确保万无一失!” “这……” 张大仁也是面露难色。 不过不是因为找见这些“掌柜”有什么难度。 而是因为他也知道下面的这些“掌柜”都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歪瓜裂枣,让他们出去造谣行骗还行,真让他们去办大事,只怕是很难入得了关杰山的法眼。 另外,他自己也没比那些歪瓜裂枣强多少,刚才对关杰山所说的数目,也略微有些夸大其词。 这本就他们白莲教发展教众的核心手段之一。 不会吹不会骗如何忽悠住人,如何让人甘心献上家产和子女? “怎么,办不到?” 关杰山斜睨过来。 “能!能能能!我这便去办,最晚今日夜里便可将临近的‘掌柜’召来面见关藩台!” 张大仁连忙答应下来。 现在就是歪瓜裂枣,就是入不了关杰山的法眼,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这已经不是什么“你爹在我手上”的问题了,也同样干系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无论如何也要拖上关杰山一起生事,否则脱离了这些当官的,仅凭白莲教只怕还没个屁臭! …… 一个时辰后。 布政使司后门有几人牵着马匹摸了出去,随后迅速分成两拨各奔东西。 一拨人骑上快马直奔城门而去,身上携带一道加盖了银印的奏疏,出了城便踏上了通往京城的官道。 这是关杰山刚刚写好的请罪奏疏。 不但“诚心诚意”的将自己那些严重但不致命的罪状全都供述了出来,还一举揭发了山西边将、商贾在朝堂中的代言人,以及“晋党”中的一些核心成员的身份。 关杰山还在奏疏中向朱厚熜保证,只要干掉了这些人,大同之事必将再无阻碍。 他心里也清楚,这才是他保命的关键所在! 而加盖那个皇上赏赐的银印,则是为了确保这道奏疏能够直达天听,不必经过通政使司之手。 像他这样的封疆大吏,一般都有一枚这样的银印。 只不过这本来该是皇上赐给他们用于助皇上不被蒙蔽视听的银印,以前却被他们用成了欺上瞒下、攻讦政敌的法宝,许多想办实事的忠臣、良臣、直臣都被压在这枚银印,要么雪藏、要么贬黜、要么身死。 另外,关杰山还在奏疏中声泪俱下的写明,他这回不惧强权、勇于检举已经抱了死志。 这些人相关的罪证,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便一同送入京城,如今已经被他埋藏在自己府上的后院。 他将誓死守护罪证,等待皇上派人来取…… 另外几人,则步行直奔如今已经被鄢懋卿鸠占鹊巢的知府衙门。 “站住,干什么的?” 刚来到知府衙门五十步之外,英雄营的将士便已经端起了自生鸟铳,大声质问几人。 “军爷留情!” 为首一人连忙举起手来,也不自报身份,只是陪着笑回应, “我家老爷命小人给鄢部堂送一封信来,鄢部堂只需看过书信,便知道我家老爷的身份与诚意,可否请军爷代为转交。” 说着话的同时,几人目光却不自觉的瞄向十余个正拎着桶用水洗地的英雄将士。 随着他们一瓢水一瓢水的泼下去,地上殷红的血迹便被冲淡了一些,流向府衙旁边地势较低的水槽之中。 这几人不由紧张起来,迎着黑洞洞的枪口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真杀人了啊? 这位鄢部堂竟如此狠辣彪悍,根本就没将太原府那些有头有脸的人放在眼中啊。 他们并不知道,如果他们再早来一会,说不定还有机会看到一部分亲信随从和轿夫冰冷的尸首呢。 只不过现在已经被其他还能喘气的人,带着“不可轻举妄动”的嘱托抬回家去了…… “过来一个人,把信交给我就行。” 正在值守的沈坤接过话茬,对这几个人招了招手。 “是。” 为首那人连忙取出怀中的信件,举着手小跑着来到沈坤身旁,躬身双手呈上。 “你可以走了。” 沈坤也不与他废话,转身便进了府衙。 待他找到鄢懋卿的时候,鄢懋卿正在府衙后院的班房里“探望”张寅,才刚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张寅哀求的声音: “鄢部堂,事到如今我认栽了,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用不用,就你们白莲教这点破事,我真没什么要问的。” “要不我自己说也行,您给划个道道,您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我就从什么时候说起!” “别别别,实在没有这个必要,我就过来看看你死没死,现在已经看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鄢部堂?鄢部堂?留步啊!” “……” 沈坤立在门口,面色说不出复杂。 守门门口的严世蕃拍了拍他的肩膀,眨着一只独眼笑容古怪的道: “沈参将,看来你以前也没见过求着招认的嫌犯和死活不听的审官啊。” “跟着我小姨夫出来办事,是真他娘的长见识!” (本章完) 第220章 圣旨到!【求月票】 第220章 圣旨到!【求月票】 正当严世蕃说着话的时候。 “吱嘎!” 伴随着一声响动,鄢懋卿从板房里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一抹贱笑。 见到沈坤正站在门外,他脸上的贱笑才略微收敛了一些,开口问道: “伯载兄,何事?” 沈坤这才回过神来,立刻将手中尚未开封的密信双手递上: “鄢将军,方才外面来了几个家仆,送来了一封密信,说是鄢将军只要看过这封密信,就会知道写信之人的身份与诚意。” “这个关杰山反应挺快的嘛。” 鄢懋卿非但没有感到意外,还在没有看信的情况下便说出了信件主人的身份,笑呵呵的将信接了过去。 其实此事一点都也不难猜,完全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毕竟经过他这么一招快刀斩乱麻,如今外面还算有些权势的人就只剩下了布政使关杰山和晋王朱新。 而目前为止,他所行之事、所说之话尚未针对朱新。 朱新身为皇室宗亲,如果本身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也不惧怕鄢懋卿。 因此就算知道了知府衙门发生的事,朱新应该也会选择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至少不会这么快就做出反应。 如此一来,此刻急需要与鄢懋卿沟通,搞清楚他究竟打算干什么,同时送上诚意化解危机的人,自然就只剩下了关杰山一人。 “……” 严世蕃与沈坤闻言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叹服。 他俩虽然也明白鄢懋卿如此判断的依据,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越发觉得鄢懋卿高深莫测。 这种溢于言表的从容与淡然,足可证明事到如今每一个人的反应都在鄢懋卿的谋划之中,局势正被他一人牢牢掌控。 这就好比观人下棋。 棋局上的下法无非也就是那些,每一个下法单拎出来,其意图和技法都能被懂棋的围观者看懂,未必觉得有多惊艳。 真正令观棋者惊艳的,只有下棋者的思路和运筹,尤其是对接下来棋局的判断与预测。 简单来说,就是下棋者提前谋划到了后面的第几步。 谋划的越远,水平自然也就越高,这才能算是观棋者真正的高手,才能令其叹服。 而鄢懋卿此刻表现出来的从容和淡然,只教二人不得不怀疑,鄢懋卿恐怕已经谋划了整盘棋局,从头到尾。 然后他们听到已经拆了信封、拿着密信一目十行的鄢懋卿发出一声惊叫: “什么情况啊这是,这个关杰山为何不按套路出牌?” “欸?” 严世蕃和沈坤一怔。 说好的运筹帷幄,谋划了整盘棋局呢? 帅不过三秒,才刚一开始就被关杰山破局了,是我俩想太多了么? “没有这么玩的吧,他居然这么玩,那我接下来还怎么玩?” 鄢懋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这表情看的严世蕃和沈坤都不由担心起来,猜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使他们此行前功尽弃的大事。 “小姨夫,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严世蕃终是没能忍住,凑过来小心翼翼的道, “小姨夫也不必什么事都自己一人扛着,外甥与沈参将、高参将也并非一无是处,都愿群策群力,为小姨夫分忧。” “严使者所言不错,愿为鄢将军分忧!” 沈坤也是带着满心的好奇与担忧,上前施礼说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时之间给我整不会了……你们自己看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别过来打扰我。” 鄢懋卿这才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恐怕引起了两人的误会,为了防止动摇“军心”,索性将那封密信递给两人。 自己则径直去到远处的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拖着腮帮cos起了思想者。 “……” 严世蕃和沈坤连忙凑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细细看向那封密信。 密信中一共提到了三件事情: 其一,关杰山非但保证近期太原府绝不会生出乱子。 还表示已对张大仁将计就计,今晚就可以将包括张大仁在内的一众白莲教“掌柜”一网打尽。 明日一早就可以将全部贼人连同白莲教的名册一同移交,全力配合鄢懋卿剿灭太原府境内的白莲教反贼; 其二,关杰山表示已经上疏向皇上自述其罪,银印密疏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同时他还表示,他在这道密疏中还揭露了与晋商、边将来往甚密的京城高官,此举应该可以助皇上扫清大同之事的阻碍。 明日一早将会把自己也绑了,请鄢懋卿将他押送回京请功; 其三,关杰山送了鄢懋卿一处位于太原府娄烦县境内的宅院。 宅院的后院凉亭下埋了一些不成敬意的“好东西”,请鄢懋卿得了闲亲自去瞧瞧。 并在密信附上了房契,具体地点见于房契,请鄢懋卿笑纳…… “这……房契呢?” 看过了密信,严世蕃震惊之余,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个问题,抬头望向正在远处cos思想者的鄢懋卿。 “哦对,小姨夫刚才只将密信递给了他们二人,却不动声色的将密信的信封揣进怀里带走了……小姨夫好手速。” 沈坤则更多关注的还是前面那两件事。 太原府白莲教这不就剿灭了么? 非但是张寅这个贼首,连其麾下的“掌柜”都一网打尽,连名册都要一并移交过来,这明面上的事情不就办完了么? 关杰山主动向皇上自述其罪,做了污点证人? 还把与晋商、边将来往甚密的京城高官一并检举了,要借此助皇上扫清大同之事的最大阻碍? 如此一来,皇上只需要收拾了这些京城高管,不就也可以擒贼先擒王,震慑山西的官员、边将和晋商的同时,令其群龙无首了么? 那么大同之事的阻碍自然小了许多,这暗地里的事情不也就顺势办成了么? 所以…… 这是不是已经算是完成了任务? 无论是明面上的事情,还是暗地里的事情,都已经圆满完成。 而鄢懋卿也已经可以率领他们班师回朝,只等着看皇上准备如何封赏他们了? 就这? 鄢懋卿才稍微出了一下手而已,甚至感觉连枪都还没开,敌人就已经倒下了? 原本就连他和高拱都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两难之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完成了?! 沈坤此刻只感觉一切发生的太快,显得有些不真实。 毕竟他们进城才几个时辰啊,这会连天都还没黑呢好吧! 同时他心中还略微有一些遗憾…… 原本他还以为肯定会打几场硬仗,指望这回他亲自督练的英雄营大发神威,如此皇上才有机会看到他的将才。 结果现在英雄营就出了一次手,还只是射杀了几十个狗仗人势的家仆与轿夫。 这战绩非但不值一提不说,就连那些个如今被扣在知府衙门里的官员、豪强和商贾都已经达成了共识,都决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对外根本不会承认英雄营杀了他们的人…… 所以,皇上事后也只会知道。 英雄营这回压根就什么都没干,就只是吃着皇粮,跟着鄢懋卿跑来太原旅游了一圈。 尽管他也知道,这回事情办的如此神速,还办的如此顺利。 本身凭的就是鄢懋卿的一己之力,这就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个人秀。 若非鄢懋卿运筹帷幄,一进城就先发制敌,谈笑之间便将关杰山架空,还将其逼上了无解的绝路,否则断然不可能有如此令人始料未及的喜人结果。 而英雄营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助阵镇场,属于那种虽然不可或缺,但又并非不可替代的背景板…… 心中如此想着。 沈坤又不自觉的望向了远处的鄢懋卿。 却见鄢懋卿此刻正紧紧蹙着眉头,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悔恨之色,就好像不是办成了事,而是把事办砸了一般。 “这……莫不是事情办的如此神速,办的如此顺利,鄢部堂竟还觉得不满意,他本来还能将事情办的更好?” 沈坤不由肃然起敬。 他此生从未见过对自己要求如此之高的人,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 “这可如何是好……” 鄢懋卿此刻的确是如丧考妣,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若早知关杰山是这么个软骨头,我就应该收着点。” “这回倒好,我给大傻朱准备的惊喜都还没来得及施展出来,事情就已经办完了……” “要是就这么回去的话,大傻朱今后不得越发倚重我,不得继续孜孜不倦的给我升官,不得继续让我去办更加危险的事情?” “老天,你是在玩我么,不带这么玩的吧,这么下去我究竟还能不能致仕回乡了啊?” 就在这时。 “鄢将军!鄢将军!有皇上的圣旨!” 外面忽然又传来了高拱的声音。 随着他快步进入院内,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青贴里、头戴无后山帽、腰间挂着一块乌木牌的无须男子。 这是明朝标准的内官服饰,除了司礼监和少数几个皇上亲近的太监之外,大部分内官无论官职高低都是这样的服饰。 “陈公公?” 严世蕃认得此人,他是宫里的传诏谒者,名叫陈喜。 此前便是陈喜命干儿子私下前往严府,告知了他们“鄢懋卿支持严嵩入阁”的消息。 (本章完) 第221章 尽可试朕之剑锋!【求月票】 第221章 尽可试朕之剑锋!【求月票】 鄢懋卿也认出了高拱领进来的这位公公。 他虽不知这位公公姓甚名谁,但却记得他曾去鄢宅传过圣旨。 印象中传的应该是那道朱厚熜假模假式对他“夺俸三载,贬秩三等”的旨意来着。 只不过与上一回相比,这位公公如今的面貌和气色明显差了不少。 满脸的风尘仆仆,眼睛里面还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眼袋大的堪比核桃,就好像数月之间老了几十岁一般。 “……” 看到鄢懋卿的同时,陈喜眼中亦是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幽怨。 他很想一把揪住鄢懋卿的领口,恶狠狠的质问他一句:“你知道因为你这混账,咱家最近这些时日是怎么过的么?!” 可是,他不敢。 经过兵仗局和御马监的事,鄢懋卿的赫赫凶名已经传遍内官。 如今听闻就连司礼监都受了鄢懋卿的胁迫,警告下面那些个掌印、掌事太监收敛行事,还是命东厂自查,揪出了几个典型以儆效尤。 他这么一个小小的传诏谒者,安敢与鄢懋卿造次? 所以这幽怨,很快便又转化为了弱小无助的委屈。 如果不是鄢懋卿不遵圣意,明明该去的是大同,结果率军出了京城之后,就直奔太原来了。 皇上又怎会连夜下旨,命他六百里加急追赶,前来向其传达敕令? 这一路追的他呀,坐在马车里连腰都快颠断了,一天安稳觉都没睡过! 最主要这还是个没有一丁点油水的事。 平日里他去给旁人传诏,懂事的多多少少总还会进献点润嘴钱,总归是不白跑一趟。 但鄢懋卿显然不是“懂事”的人,就算鄢懋卿真敢给,他也万万不敢要…… 如今内官中消息灵通的人,还有几个不知道鄢懋卿那日在兵仗局是如何碰瓷冯金忠的? 这人简直奸的没有底线,贼的连脸都不要,天知道他这是不是钓鱼执法,前脚刚给了钱,后脚便以受贿罪拿人?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说话之间。 鄢懋卿已经起身迎了上来,刚才的愁眉苦脸也顷刻间如同翻书一般,转化为灿烂热情的笑容: “哎呀呀,公公携圣旨而来,鄢某有失远迎,万望公公恕罪。” “鄢部堂言重,咱家怎敢当。” 陈喜回过神来,连忙施了一礼,而后正色说道, “鄢部堂,正事要紧,还是先请领旨吧?” “这是自然,天大的事,也没有皇上的事大。” 鄢懋卿当即又是一脸郑重,作天揖以表忠心,然后带着沉重的心情跪了下来。 虽然尚不知道圣旨中的内容,但朱厚熜能让陈喜一路追赶,将圣旨送到这里来,已经足以说明事情之重大与紧急,就是不知道对他来说究竟是雪上加霜,还是雪中送炭? 其实鄢懋卿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如今太原府的白莲教今晚就将被连根拔起,布政使关杰山也已经上疏自述其罪,明日一早还要自缚前来自首。 如此一来,大同的事虽不说是已经解决,但许多此前两难的问题也将迎刃而解。 尤其是关杰山的银印密疏送到京城之后,以朱厚熜的聪明才智,八成也会京城来上那么一招“擒贼先擒王”,直接撅了山西立在朝堂中的旗帜。 这样他此前的计划就全部毁了! 之后哪怕他再去了大同,或者去了山西其他的什么地方,各处的官员、豪强和商贾也都只会畏首畏尾,恐怕很难再搞出点什么能助自己致仕回乡的事来。 这个结果,与鄢懋卿原本的计划相去甚远。 他没想过要对付太原府的晋王。 因为史书中关于这个名叫朱新的晋王记载极少,就算他心中认为大明的皇室宗亲也没几个好东西,却也不能一杆子打死。 他此前想逼反的只有大同府的代王,重头戏自然也在大同。 代王一脉勾结白莲教和鞑靼密谋造反,甚至还有意割据宣大一带分裂国家,这都是史书中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的,只是事发时比现在晚了三年而已。 对于这种早有叛国之心的人,鄢懋卿动起手来才没有负担,才有将其逼反的把握…… 可是现在。 有了关杰山给他的这个始料未及的“惊喜”,他恐怕是很难再给朱厚熜制造出什么“惊喜”了。 至于张寅牵涉的“李福达案”,会不会让朱厚熜感觉颜面无光,因此迁怒于他? 可拉倒吧! 那事本来也就只能算是一个餐前点心,根本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以他这回在太原府这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优异”表现,这件小事对于朱厚熜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甚至有关杰山那道银印密疏珠玉在前,这事只怕在朝野中都掀不起一丝涟漪,朱厚熜又怎会放在心上? 然后。 他这回就等于立下了一个几乎没有瑕疵的不世之功,朱厚熜要是不继续给他升官,不继续对他委以重任才怪,他今后想要致仕回乡必定只会更难…… 正如此想着的过程中。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已经跟在鄢懋卿身后跪了下来。 然后终于听到陈喜用从身上取出圣旨,用洪亮但略显沙哑的声音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鄢懋卿听真! 朕今颁铁旨,尔须星夜转道大同,刻期办差。 到日即呈回执,敢有匿旨匿行,半刻迟延,半毫推诿,定斩不赦! 尔若自疑颈项坚于钢刀,尽可试朕之剑锋! 钦此!】 “???”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听罢圣旨,伏着的身子都是一僵。 饶是严世蕃他爹严嵩以前是礼部尚书,他在父亲的书房内见过的圣旨不计其数,也从未见过措辞如此情绪化的圣旨。 众所周知,当今皇上也算是个“文艺人”。 他在选用阁老、大臣,甚至是太监的时候,都极为注重文采,甚至对奏疏中的错别字都不能容忍。 这可不光是为了替他撰写青词,亦是一种彰显自己威仪与文韬的方式。 因此他下的诏书,通常也都辞藻华丽、措辞克制,基本不会像这道诏书一样直抒胸臆,还直接口语化的来了一句“鄢懋卿听真”,这简直是严世蕃此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就这么说吧。 如果不是今日前来传召的是他认识的陈喜,他肯定得好好质疑一下这道圣旨的真伪和这位公公的身份,说不定是有人胆大包天,假传圣旨呢! 同时,他与沈坤、高拱也在一同思考一个问题: “皇上这是一厢情愿的微操起来了?” 如今鄢懋卿已经促成了这样的大好局面,完全可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至于大同的事,自然也没什么好急的了。 接下来皇上只需要在京城也来一招擒贼先擒王,撅了山西立在朝堂上的旗帜。 如此即使鄢懋卿不去大同,大同之事的阻碍也将骤然减少,只靠郭勋和严嵩应该也不会出现太大差池,即使鄢懋卿去了也就是走个过场。 说起来,鄢部堂真是耍的好一招声东击西啊! 只此奇谋载入史册,便足以使其跻身王佐国士之列,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难怪皇上如此宠信鄢部堂。 这样的王佐之才,哪个天子能不宠信,哪个天子能不呵护,哪个天子能不重用? 然后他们就见鄢懋卿仿佛忽然被点醒了一般,飞快叩首的同时,嗓子里发出了奇怪的颤音: “微臣鄢懋卿……领旨!” “……”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不明所以,也只能满心疑惑的跟着一同叩首。 如此陈喜才走上前去,将圣旨交到鄢懋卿手中。 鄢懋卿便如同在双腿上装了弹簧一般弹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陈喜的手道: “这位公公,我虽不知你姓甚名谁,但看到你便一见如故,这回你不辞辛劳来到此处,我又怎能让你空手而归?” “我这里正好一件可以助公公升官发财的功劳,欲送与公公聊表心意,公公可不能拒绝我的一番好意呀!” “呃……” 陈喜传旨也有些年头了,银子和礼物之类的实物是收了不少,却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送功劳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皇上的敕令公公也是知道的,我必须立刻马上启程前往大同,否则皇上便要以剑锋试我之强项了。” 鄢懋卿正色说道, “然则如今太原府尚有些事情未能办完,只好托付给公公。” “鄢部堂,这恐怕不妥吧……” 陈喜闻言越发惊疑,他是皇上的传旨谒者,听命他人可不合规矩。 “公公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定夺不迟。” 鄢懋卿当即打断了他,循循善诱的道, “如今太原府大局已定,只需等到明日一早,便将有数十名白莲教贼首被擒,与相应名册一同送来府衙。” “除此之外,山西布政使关杰山自述其罪的银印密疏也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明日一早他亦将自缚前来府衙伏法,自愿被押送回京定罪。” “公公什么都不需要做,稍后我命人前去联络尚在城外的曾将军,请他分出一些军士,由公公监督一路押送犯官、贼人回京即可向皇上请功。” “这可是白捡的功劳,难道公公也要拒绝?” “噗嗤!” 听到这里,陈喜终是没忍住喷笑起来,看向鄢懋卿的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对不住对不住,咱家失仪……实在是鄢部堂太善于说笑,咱家差那么一丢丢就信了。” 他虽然晚来了一步,但也是一路打听着追来的,心知鄢懋卿也就比他早进了几个时辰的城。 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够不够坐下来喝盏茶的? 就算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神仙下凡,也断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办成这么多事,而且还都是令人咋舌的奇事吧?! 白莲教贼首也就算了! 连山西布政使这样的封疆大吏竟也甘心自缚认罪,他傻了还是你疯了?! 咋? 他家里人全都被你绑架了? 说笑就说笑,咱就是说能不能打个草稿,稍微注意一下合理性? (本章完) 第222章 一定要养成记账的好习惯【求月票】 第222章 一定要养成记账的好习惯【求月票】 “陈公公!” 见陈喜是这么个反应,最先忍不了的居然是严世蕃,只见他神色严肃的看着陈喜, “关乎国家大事,我小姨夫从不说笑,他的话你不可不信!” “严公子……” 陈喜终于止住了笑意,却又诧异的望向严世蕃。 他自然也是认识严世蕃的,或者说仅凭严世蕃的这幅别具一格的尊容,只要是在京城内待过的人,就算不认识他,也照样能一眼认出他来。 而对于严世蕃此前的骄横跋扈,陈喜自然也心中有数。 虽然说现在严世蕃已经没有了二品部堂老爹的庇护,但是如今却又多了一个三品部堂的小姨夫,而且还是手握西厂特权的小姨夫。 这权势只会比以前严嵩在位的时候更大,若要收拾谁也更加容易,他一个传诏谒者安敢造次? 最重要的是。 鄢懋卿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似严世蕃那么骄横跋扈,但办起事来的恶劣程度却有过之无不及,此前兵仗局掌印冯金忠的遭遇便是前车之鉴…… 仅是这一刻,陈喜内心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究竟在干什么,怎么就没能忍住,竟还敢对鄢懋卿出言不逊! 完了完了完了,这回怕是捅上马蜂窝了,可以和解么? 然后就见鄢懋卿看了严世蕃一眼: “你俩认识?” “回小姨夫的话,严家与陈公公此前的确有些来往。” 严世蕃连忙转过身来,低眉顺眼的答道。 陈喜见状心中更加惊奇,这还是他认识的严世蕃么,怎么感觉在这个小姨夫面前,竟比在严嵩面前还要乖顺? “倒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那就由来你与他说清楚吧。” 鄢懋卿点了点头,倒也并未与陈喜计较,只是淡淡的道。 “得令,陈公公请随我来这边。” 严世蕃当即端正的行了个军礼,引着越来越惊奇的陈喜去到了一旁。 他只感觉面前的人虽是他认识的严世蕃,但却又不像他认识的严世蕃,总觉得他骨子里已经有许多东西发生了质变,却又说不上究竟变在了哪些具体之处。 然后他就又听到身后传来了鄢懋卿的声音: “沈坤,派个人骑上快马去通知曾将军,告诉他不必在城外驻扎候命,即刻率军进城,协办太原之事。” “得令!” “高拱,去把你大哥找来,我有些话与他说。” “得令!” …… “你们鄢部堂找我?作甚?” 这还是高捷今日见到高拱之后,第一次与这个臭弟弟说上话。 不过开口依旧没有兄弟之间的问候寒暄,反倒高捷显得略微有些紧张,就连说话都缺少了一些底气。 虽然鄢懋卿初次见到他时表现的极为热情,但高捷却丝毫不敢将其当做善茬。 哪个善茬能在进入府衙之后,立刻便与几乎整个太原府的官员、豪强和商贾翻脸? 哪个善茬敢二话不说便命人开枪打伤朝廷的三品指挥使? 哪个善茬敢命麾下士卒毫不迟疑的射杀闹事的随从和轿夫? 哪个敢做出说谁是白莲教谁就是白莲教的事来? 尤其是想到鄢懋卿训斥那些官员、豪强和商贾时说过的那番欺上瞒下的话……那分明是大奸大恶、欺君圈上的巨奸才能使出来的奸猾手段! 高捷虽不是一个甘愿与奸佞同流合污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头铁之人。 如果奸佞太过强大,朝局太过黑暗,他也会像父亲和祖父一样,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我们鄢部堂要见你,你脸白什么,紧张?” 高拱闻言却面露嘲讽之色,似笑非笑的审视着这个废物大哥。 “我可是你大哥!你这是什么态度?” 高捷瞪眼斥道。 “人在官场,请称职务。” 高拱傲然一笑, “难道高道台才来太原一年多便已经失了节,丢尽了高家祖宗的脸面,此刻竟还欲与我攀扯关系,打算因公废私不成?” “你才丢尽了高家祖宗的脸面,这个鄢懋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依附了他无疑于助纣为虐,怎还有脸在我面前抬起头来!” 高捷当即反唇相讥。 “那你又脸红什么,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高拱却不为所动,依旧是一脸的嘲讽,连唇边浓密的大胡子都被嘴角牵动着翘了起来。 “你放屁,我脸红不过是怒你不争,对你恨铁不成钢!” 高家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高捷也不例外,此刻被高拱连番嘲讽,气的胡子也是一抖一抖,甚至仰天长叹, “父亲,您常教导儿子长兄如父,临终前还嘱咐儿子务必教导好几个弟弟,引他们走上正道,不可败坏了家风。” “是儿子没本事,辜负了父亲的遗嘱,没能教导好老三,竟使他误入歧途,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高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父亲,老三尚不懂事,万般不是都是儿子的不是,您在天之灵只责怪儿子一人便是。” “日后儿子回去祭祖,再跪在您坟前请罪!” “呵呵呵……我呸!” 高拱都被这个绿茶婊大哥给气笑了,当场啐了一个,同样仰天长叹, “父亲,大哥说的不错,我就是黑白不分,我就是是非不明,我助纣为虐,我为虎作伥。” “所以我跟随鄢部堂来了太原府,在鄢部堂运筹帷幄之下,我们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拿下了为祸百姓多年的白莲教贼首,今夜还将把隐藏在太原府的一众白莲教首领一网打尽!” “我们还制服了山西布政使关杰山,迫使其向皇上上疏自述这些年的罪状,揭发了与晋商、边将来往甚密的京城高官,明日一早自缚前来伏法!” “这些事情算什么呀,高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我始终不如大哥懂事。” “因此大哥可以领着皇上的俸禄,心安理得的尸位素餐。” “可以对白莲教鱼肉百姓之事视而不见。” “可以与山西官员、豪强和商贾和光同尘。” “可以无端污蔑鄢部堂这样的忠君爱国之臣。” “父亲,在这些事上,儿子的确不如大哥懂事,他的确应该跪在您坟前请罪。” “光是请罪怕还远远不够,您应该给他托个梦,命他在你坟前自裁,去下面亲自向您请罪!” 话音未落。 高捷已经一把抓住了高拱的肩膀,眼珠子瞪得比刚才还大,眼中尽是惊疑之色: “你刚才说什么,太原的白莲教首领今夜就将一网打尽,布政使关杰山还要向你们自缚伏法?!” “呵呵,我不可像你,父亲还在天上听着呢,我岂会欺骗父亲?” 高拱挺起胸膛,冷冷笑道。 “!!!” 高捷眼中的惊疑瞬间又转化为震惊。 他质疑什么,也永远不会质疑高拱的孝心,甚至高拱这些年来不服他,都是因为父亲。 亦或者说是觉得自己辜负了父亲的期许,没能在父亲过世之前考中进士,因心中的这一丝遗憾始终无法与自己和解。 “你们怎么办到的?!” 高捷紧接着立刻又难以置信的追问。 无解的难题,铁板一块的山西,竟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就被解决和撬动了,甚至还直接翻了个面儿? “大哥,现在我来问你,高家的脸被谁丢尽了?” 高拱又扬起了下巴,用俯视的姿态看向高捷。 “我我我,都是我,我只不过是虚长了几年,做你大哥是我不配。” 高捷当即表态, “来来来,快与我说说,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 片刻之后。 “……” 高捷内心自惭形秽的站在鄢懋卿面前,竟感觉无法直视这个连胡子都没长齐的年轻部堂。 他是个聪明人,只需高拱简单提点一下其中的关节,便立刻想通晓了事情的始末。 现在他也只能感叹一句: 高! 实在是高! 真是又走眼了。 他此前在充州的时候,也曾不用武力,仅以智谋瓦解巨盗流寇,被州郡百姓称为“神明”,甚至还自发集资给他立了生祠。 但此刻立在鄢懋卿面前,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生瓜蛋子,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神明”,他不配! “高道台,听闻此前关杰山以布政使之职兼领按察使司,你身为按察副使,恐怕难以施展拳脚。” 鄢懋卿笑了笑,开口说道, “明日一早关杰山认罪伏法,不知按察使司内可还有人可以掣肘于你?” “鄢部堂的意思是……” 高捷闻言抬起头来。 鄢懋卿咧嘴笑道: “以咱们的关系……如果有的话,高道台不妨报上名来,皇上不会介意多抓几个白莲教反贼,我也不介意顺便帮高道台排除几个异己。” “……” 高捷内心又是一阵恍惚,这话咋听都不像是忠义之士能够说出来的话,但事却又能够办成这样, “已经没有了,不劳鄢部堂费心。” “既然如此,我就有几句丑话要与高道台提前说道说道了。” 鄢懋卿依旧是笑, “以前有关杰山压在上面,高道台不能有所作为,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如今高道台头顶上这座大山已经被我搬开,太原府的官员、豪强与商贾又全部困在府衙之内,与外界断开了联系,高道台若是依旧不能有所作为,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样吧,我给高道台划个底线。” “张寅就交给你了,如今他什么都愿意交代,你想知道什么只管去问便是。” “我只有一个要求,太原府的官员、豪强和商贾全都要查,但有非法之事皆需秉公处置。” “四品以上的官员,查过之后连同罪状一同移交京城,四品以下的官员,锁定罪状之后全部关入大牢,上疏奏报皇上听候发落,绝不姑息一人。” “如果高道台能办到,我亲自为高道台请功。” “若高道台办不到,放了不该放的人,枉了不该枉的法,伸了不该伸的手……” “正如我此前所言,皇上不会介意多抓几个白莲教反贼,白莲教反贼的名册上,也不是不能多填上一个高道台的名字。” “我说的够不够清楚?” “……” 一旁的高拱听到这话,内心不由苦笑。 他这位景卿贤弟什么都好,就是时常喜欢用点大奸大恶但又极其有效的手段,容易使人误会。 偏偏你还不能不当真,因为他只要说出来了,就真敢这么干…… “清……楚吧。” 高捷也迟疑的偷瞄了高拱一眼,神色悚然的答应了下来,心中却在忍不住呐喊: 我分不清! 我真的分不清啊! 你说他是大奸大恶之人吧? 他眼里根本容不得沙子,连这些个暂时稳住的官员、豪强和商贾亦一个都不打算放过,简直嫉恶如仇。 你说他是忠君爱国之臣吧? 你看看他说的都是什么话,办的都是什么事,天下又有哪一个奸臣有他奸的这么直白,不听他的他就要把你诬陷成反贼了! “还有一件事。” 鄢懋卿紧接着又取出了一枚符印,一边递给高捷,一边着重强调, “这是张寅的印玺,皇上特许,詹事府授权,在皇上派人前来接任之前,太原右卫的兵马暂时由你节制,大胆去做便是。” “查案的过程中,记得查明家产,锁定财产,免得有人私下转移,以备日后抄家之用。” “还有,一定要养成记账的良好习惯!” “每一笔账都要详细记录在案,最后汇总起来,给皇上呈递一份,再给我送来一份,方便日后我与皇上对账核实,这才是重中之重。” “若是此事出了岔子,白莲教反贼的名册上,同样可以多填上一个高道台的名字。” 高捷倒觉得鄢懋卿这个要求颇为合理,当即忽略掉“白莲教反贼的名册”的威胁,接过那枚符印施礼应道: “请鄢部堂放心,此事下官怎敢疏忽。” “既然如此,太原府后续的事情便全部托付给高道台了。” 鄢懋卿微微颔首, “早就听闻高道台在充州的时候,即使不用武力亦可智取为祸多年的巨盗流寇,想来这回亦不在话下。” “高拱,沈坤,命英雄营整装!” “待曾将军领兵进城,接管了知府府衙,我们便立即开拔,直奔大同!” (本章完) 第223章 朕的左眼跳了【求月票】 第223章 朕的左眼跳了【求月票】 “欸?哦……” 直到听到鄢懋卿此刻的决定。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才终于后知后觉,彻底明白了鄢懋卿忽然做出这一系列安排的用意。 难怪他将太原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推了出去,原来是准备遵旨即刻前往大同办事啊…… 也对!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是皇上那道圣旨措辞那般严厉,的确不能不当回事。 哪怕此刻他们都觉得鄢懋卿去不去大同已经不会影响大局,甚至觉得朱厚熜就是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微操起来了。 但是圣旨毕竟是圣旨! 哪怕皇上圣旨中的决定有失水准,身为臣子该给的面子也还是得给,哪怕只是去大同走个过场,也必须奉命行事。 否则那就是抗旨不尊的逆臣! 千万别信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鬼话。 那仅限于皇上没心思微操的时候,皇上一旦决意微操,还下了措辞严厉的圣旨,你最好还是奉旨行事。 否则事后谁对谁错便都不重要了。 没有你对皇上来说才重要,不然今后天下谁还将皇上的圣旨当回事? “陈公公,正好你也给鄢某做个证,鄢某领旨之后的确没有匿旨匿行,星夜转道大同,半刻迟延,半毫推诿。” 鄢懋卿回头看向终于在严世蕃的解释之下明白了始末、此刻看向鄢懋卿的眼神都完全变了的陈喜。 他刚才不是没有想过搞一次“抗旨不遵”来促成致仕回乡的事。 但这个念头也仅仅只是划过脑海,便立刻被他甩了出去。 旁人不了解朱厚熜,他可太了解这头大傻朱了。 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人,尤其对皇权的护食程度已经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 他在圣旨中措辞如此严厉,还是有这么多人都在这里看着的情况下,如果鄢懋卿这回敢抗旨不遵的话,那朱厚熜就真敢用他的命去维护圣旨的严肃性! 他只想致仕回乡,而不是像后世小说里那样被朱厚熜杀了穿越回去拿保险金,因为压根没人承诺过他还有这种福利。 不过这道圣旨也的确在鄢懋卿绝望之际,给他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时间差! 他现在就是要打一个时间差! 朱厚熜发出这道圣旨的时候,一定是刚刚发现他没直接去大同,而是绕远来了太原的时候。 而关杰山在没有被逼入绝境之前,也绝对不会主动上那道认罪自首的银印密疏,因此这道银印密疏一定才送出太原府城不久。 银印密疏送到京城,呈到朱厚熜面前,需要时间。 而现在他送给了陈喜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也可以拖延不少时间。 毕竟陈喜要押送犯官和贼人回京,便需要在这里等着犯官和贼人归案。 若是还想让功劳变得再大一点的话,恐怕还得等高捷再耗费一些时日,给剩下的那些官员、豪强和商贾定了罪再说。 再加上轻装上路,和押送犯官、贼人上路,肯定是后者更耗费时间,这样就又拖延出了一些时日。 而朱厚熜如果只是看到了关杰山的那道银印密疏,却不知太原府究竟发生了什么。 恐怕在陈喜回去复命之前,也将处于摸不着头脑的状态,如此对于关杰山揭露的那几个代言山西的朝廷要员,处理起来也必定会相当慎重。 另外。 京师到大同,不足七百里。 京师到太原,大约一千多里。 而从太原到大同,则不到六百里。 他现在连夜出发,从太原到大同,要比从京城到大同还少一百里。 他在路上走得快一些的话,而给关杰山送银印密疏的家仆再偷个懒的话,说不定他到大同的时候,银印密疏还没到京城呢! 如此一定可以给他抢出一个时间差。 让他在朱厚熜、朝廷要员、代王一脉和大同那些官员、豪强与商贾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或是尚不明白事态已经恶化到了哪一步之前。 顺利将自己此前制定的计划实施下去,让自己给朱厚熜准备的“惊喜”如约而至!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现在就是在与时间赛跑,不能不抓紧时间! …… 数日后,乾清宫。 “陈喜应该早就追上了那个混账,将朕的敕令传到了吧?” 朱厚熜重新将郭勋和严嵩前些日子送回来的密信看了一遍,终于又心神不宁了起来, “这两个没用的东西,若是朕一早命鄢懋卿去办此事,他一定早就给朕顺顺利利的办成了,最多出点冒青烟的小岔子,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 “鄢懋卿这回也是不知发什么癫!” “都火烧眉毛了,这个混账东西不先去大同,竟舍近求远去了太原,这回这岔子出的简直不知所谓!” 正当他在心中把所有办事的人都暗骂了一遍的时候。 “嗒嗒嗒……” 殿内忽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黄锦快步从殿外跑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特制的奏疏匣子。 “皇爷,有一道山西布政使关杰山送来的银印密疏送来,奴婢已经认真核查过了封泥印章,请皇爷过目!” “山西布政使?” 朱厚熜闻言心中不由一紧。 山西布政使司就设在太原,所以这是一道从太原送过来的银印密疏,而且除了如今正领了巡抚一职在大同办事的郭勋之外,这就是整个山西职权最高的官员了。 所以…… 陈喜该不会终归还是晚了一步,没在鄢懋卿抵达太原之前追上他们,让鄢懋卿在太原搞出什么事来了吧? 心脏抽紧的同时,朱厚熜的左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 不过此刻他哪里还顾得上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当即一把夺过黄锦双手呈上的匣子,亲手拆了匣子,取出奏疏查看其中的内容。 “……” 黄锦此刻亦是揪住了心,默默垂首退了两步。 以他的经验,这种银印密疏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大部分时候都是上疏告状、互相攻讦的内容。 尤其出自布政使之手的话,通常不是告巡抚的状,就是告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的状,扯皮起来没完没了。 偏偏这种封疆大吏的奏疏,皇上还不好留中不发,不论是安抚还是命巡按御史下去核实,总归都得做出一些回应。 毕竟皇上对这种地方上的掌控力本来就弱,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搞出乱子,实在不好像处置京城事务一样,采用冷处理的神隐手段。 而此时此刻,黄锦也像朱厚熜一样,怀疑是不是鄢懋卿已经在太原搞出了什么事…… 正如此忧虑的时候。 “这……” 朱厚熜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沉吟,黄锦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却见朱厚熜脸上的表情竟比那一声沉吟更加古怪,甚至拿着密疏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鄢懋卿该不会是已经无法无天,率军将关杰山一家老小都给绑了吧?!” “!!!” 黄锦闻言当即悄然跪倒在地,越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虽然不知道密疏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但是如果鄢懋卿真是如朱厚熜所说的这般,率军将一省布政使的家中老小给绑了的话。 这可就不仅仅是无法无天了,这简直就是把天捅了一个窟窿,一个连皇上都捂不住的大窟窿。 然后他就又见朱厚熜猛然一拍御案,神采奕奕的道: “好!好!好啊!有了关杰山这道密疏,大同之事安有不成之理?” “鄢懋卿真乃朕之福将,难怪他不去大同,他这是打蛇直打七寸,将整个山西都给朕撬起来送到京城来了!” “朕此前怎会以为他不知轻重缓急,他何时让朕失望过?” “嘶……不妙!” 说到这里,朱厚熜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即看向黄锦问道: “黄锦,你觉得朕此前命你拟的那道措辞严厉的敕令,如今立刻命人去追的话,还有机会在送到鄢懋卿手里之前追回来么?” 虽然关杰山的密疏中并未提及鄢懋卿,朱厚熜也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如何办到此事。 但从以往的事例来看,他心中已经笃定这就是鄢懋卿的手笔,因为只要是鄢懋卿参与的事,从来就没有一件符合常理。 黄锦此刻都被朱厚熜这一惊一乍、不明所以的情绪变化给整懵了,他只想反问一句“皇爷你觉得呢”,却又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只能小心翼翼的回答: “回皇爷的话,那道敕令已经出去了许久,奴婢以为,就算陈喜是爬着去的,怕也早已送到了鄢懋卿手中……” 这不尴尬了么? 现在这个冒青烟的东西该不会正在质疑朕的水平吧? 朱厚熜老脸微微泛红,当着黄锦的面嘴上却又无所谓的找补起来: “算了,待他回来,朕重重赏他便是……其实朕这何尝不是信任他,朕怎么不催促旁人去大同,你说对吧,黄锦?” 黄锦只觉得朱厚熜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却也欣然接受了自己已经被“灭口”的事实,陪着笑道: “正是如此,鄢懋卿与皇上心意相通,一定也能体会皇爷的信任。” “呵……” 朱厚熜干笑了一声,心中一边回忆着自己刚才究竟是哪只眼睛跳来着,一边又顺势看了一眼密疏上的几个名字: 内阁阁臣,翟銮! 兵部尚书,张瓒! 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杨博! 随后朱厚熜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合上密疏又道: “去吧,将夏言召进宫来见朕。” (本章完) 第224章 保守派竟还嫌朕不够激进了【求月票 第224章 保守派竟还嫌朕不够激进了【求月票】 说起夏言来,朱厚熜对他也是又爱又恨。 他爱夏言的理政能力。 这老东西才回来没多久,便已经将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此前料理不了的朝政,处理不了的事务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使得朝堂重回了井然有序的稳定,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令人安心不少。 他恨夏言的恃宠而骄。 自他在十年前将这老东西光速拔擢为礼部尚书之后,这老东西便开始逐步奔着杨廷和的方向变质。 后来待其入内阁参与机务,直至升为内阁首辅之后,这老东西已经越来越像不知进退了。 他在朝中沽名钓誉,操纵舆情、排除异己、拉帮结派也就算了,甚至已经敢对他这个天子指手画脚,指使下面那些人与他这个天子唱反调,给他这个天子出难题了。 之前有那么几年,朝堂几乎成了这老东西的一言堂,无论是内阁首辅和其余阁臣,还是六部尚书,竟无一人敢与其相争。 也是因此,当他看出严嵩有不甘居于夏言之下的心思之后。 才会立刻垂青于严嵩,对其委以重任,对外明示宠幸,为的就是敲打一下夏言这个老东西,好教他知道进退,学会收敛。 可惜短期内严嵩还是很难制衡夏言,此前的效果一直都不太明显。 不知这回革职闲住,这个老东西是否能够吸取一些教训,自此学会在朕面前夹着尾巴做人…… 心中想着这些。 朱厚熜命黄锦将关杰山的那道银印密疏递到了夏言面前,望着其撅起的屁股说道: “起来吧,你先看看这道密疏,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谢君父。” 夏言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接过密疏谢恩之后,慢慢的从地上爬起,随后带着一丝好奇打开密疏认真查看。 如此只过了短短三个呼吸的功夫。 “君父,这?!” 夏言亦是身子一僵,老脸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疑之色,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朱厚熜。 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关杰山是谁。 阁臣翟銮和兵部尚书张瓒越发是他的老熟人,不说是知根知底,此前也来往不断。 至于那个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杨博,则是这两年在朝中已经展现峥嵘之姿的后起之秀。 千万不要小看职方清吏司郎中这个正五品官职。 这官职品秩虽不算高,但却主管军功升迁之事,而且定员只有一人,属于那种职位较小但权力极大的实权官职,全天下的武官边将都不能轻易得罪…… 可惜鄢懋卿没有看过这道密疏,尚不知道关杰山在密疏中揭露的朝中重臣。 否则在翟銮、张瓒和杨博之间,他也会格外在意这个杨博。 因为翟銮虽是阁臣,但却是一口明哲保身的不粘锅,基本上不揽事,甚至还有些怕事。 既不与夏言相争,后来出任内阁首辅,也同样斗不过严嵩,还被严嵩收拾到了削职为民的地步。 张瓒虽是兵部尚书,在兵部十年,蓄财帛百万计,媚结中贵,但据史书记载,他阳寿已尽,最多再有一年就会一命呜呼。 甚至就连翟銮也已经接近灯枯油尽,再过个四五年也就要入土了。 两个即将落幕的人,实在没什么好关注的。 而杨博这个人则将在不久之后进入朱厚熜的视线,并很快成为朱厚熜最为重视的左右手,地位甚至尚在严嵩之上。 后世电视剧里虽然几乎没有提到这个人,以至于人们对他的了解不多。 但是读过史书的人一定知道,杨博才是嘉靖这一朝官场上真正的传奇人物。 他不但屹立官场四十年不倒,兵事功勋卓著,甭管谁当了内阁首辅都对他恭敬有加。 不用怀疑,这里的内阁首辅,指的就是严嵩、徐阶、高拱和张居正这些个史书留名的大人物,竟没有一人敢与其交恶。 有一次严嵩曾因仇鸾案试图攻讦弹劾杨博,当场就被朱厚熜用一句“杨博治理边境的本事你们谁也无法替代,以后不准再说杨博的坏话”挡了回去。 只这一句话,便足以证明杨博在朱厚熜心中的份量。 而杨博没有入阁,没有成为内阁首辅,也不是没有这个威望。 光是朱厚熜便曾数次欲让他入阁拜相,只不过全都被他婉言拒绝了而已。 不如瞧瞧那些历史名臣对此人的评价吧。 徐阶:“出入将相,文经武纬,天下倚以安者,则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杨公实第一。” 张居正:“公在本兵久,又遍历诸镇,躬履戎行,练习兵事,故自余在政府,所措画兵事,盖得之公为多。” 就连肩上扛着两京一十三省的小阁老严世蕃都对他如此评价: “天下才,惟己与陆炳、杨博为三!” 由此不难看出,杨博还是个在朝堂上少数做到了黑白两道通吃的人。 而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简单用忠奸二字来评判,亦绝对不能只相信史书中的一面之词。 因为他们通常都极为复杂,而且都藏得极深,并且一定掌握着黑白两道都不得不忌惮的力量。 仔细想想就知道,朱厚熜这一生宠信过的大臣多了去了。 张璁、桂萼、郭勋、夏言、严嵩……这些人哪怕是在最受宠信和重用的时候,哪一个能够做到黑白两道通吃,哪一个在朝中没有一群欲除之而后快的政敌? …… “呵呵,朕还以为到了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是能令你吃惊的事了。” 似是很受用夏言此刻的表情,朱厚熜嘴角勾起一个享受的弧度,却又故作平淡的道。 “君父高看微臣了……” 夏言微微垂首,脑中正在飞快将这道密疏与最近发生的事联系起来,寻求一个最为合理的因果。 然后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鄢懋卿! 鄢懋卿领兵去了太原,然后关杰山就上了这么一道密疏…… 所以,是鄢懋卿! 一定是鄢懋卿的手笔,除了鄢懋卿这个妖孽之外,夏言想不出天下还有谁能够办成如此诡谲的事情! 他连严嵩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收拾,令其直到被一撸到底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何况区区一个山西布政使? 只不过鄢懋卿究竟是如何办到的,夏言一时之间也毫无头绪…… 不过这在他看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他能够看透鄢懋卿这个人,能够识破鄢懋卿的路数,如今又怎会心生惶恐,生出回乡养老的决心? “旁的事你不必理会,只单看这道密疏提及的事,与朕说说你欲如何处置。” 朱厚熜见夏言始终面带思酌之色,接着又道。 如果说夏言之前心中还略微有些许眷恋的话。 如今再看到这道密疏,立刻又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使得他瞬间彻底坚定了回乡养老的决心。 于是略作沉吟之后,他再抬起头来时,那双老眼又比此前清澈了许多: “回君父的话,微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不必等待关杰山押送到京之后再办。” “当立即以雷霆之势将密疏中提到的翟銮、张瓒与杨博三人停职羁押,着内阁、三法司协同锦衣卫联合查办,命詹事府介入监督,以彰君父整饬吏治之决心!” “另外,如今天下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民穷逃亡,故额顿减,此乃国匮民穷之根源。” “微臣以为君父正可借这回山西在朝中没有了代言的时机,下令在山西试点,重新丈量土地,清查漏税田产,整治卫所乱象,考成不职冗官。” “此举若能在山西试点成功,便可顺势向全国推行,或可解国家社稷之困!” “呃……” 朱厚熜听罢脑子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满脸诧异的望向夏言, “此举会不会太过激进,恐怕引发朝臣反对,甚至是山西动乱?” 这可不是夏言的行事风格! 这老东西可人精着呢,他此刻说的这些举措又是一场新政,这么得罪人的事他会跳出来牵头? 此前这老东西做过什么,朱厚熜心知肚明。 当初他宠信张璁、桂萼实施新政的时候,这老东西就是凭张璁顶在前面推行新政得罪人,他蹲在后面“礼贤下士”捡了桃子,如此才在朝中逐步站稳了脚跟,最终声望一度超越了张璁。 所以…… 别看这老东西说的好听,到头来肯定不会扮演张璁的角色。 莫不是打的又是把某个政敌强推在前面顶雷,自己则蹲在后面捡桃子趁机坐大的主意吧? “君父,乱世当用重典,沉疴当下猛药,如今国家吏治、税赋、土地之事如同一团乱麻,唯有快刀才可厘清!” 夏言紧接着又道, “这回形成如此局面实属不易,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君父依旧保守行事,恐怕治标不治本,一如君父此前新政那般无疾而终!” 呦呵? 这老东西装的挺好,竟还蛐蛐起朕不够激进来了…… 真当朕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朕若命你去办,你恐怕立刻便又要推三阻四,给朕推荐旁人了吧? 心中暗骂着夏言,朱厚熜冷笑一声,故意问道: “那么此事由你去办,你以为如何?” 夏言当即叩首拜道: “微臣当仁不让,请君父降旨!” (本章完) 第225章 这是老年版鄢懋卿吧?【求月票】 第225章 这是老年版鄢懋卿吧?【求月票】 且、且慢?! 朱厚熜始料未及,已经准备好的嘲讽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珠子却不由瞪了起来。 这老东西今日究竟搞什么鬼,为何不按套路出牌? 如此出力不讨好的事他竟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便痛快应了下来,还说什么当仁不让? 是朕听错了,还是他老糊涂了?! 最重要的是。 鉴于登基之初那场新政的失败教训,他始终觉得现在这么做太过激进。 此事引起朝臣反对还好说一些,一旦果真引发山西动乱,那便有可能是天大的事情。 届时山西边军发生了叛变,自然越发不可能顺利达成通贡之事,俺答便也一定会发兵南下,倘若两股兵马合成一股,必将直接威胁京城安危。 所以,他认为这件事还是应该温和一些,事缓则圆。 尤其是在处理翟銮、张瓒和杨博的时候,还是应该留些余地,不宜一上来就将他们逼上绝路。 仔细想想,这三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山西的代言依靠的是什么? 自然是与山西那些卫所边将的利益关系! 翟銮自然不必多言,身为内阁阁臣,他在无形之中便可影响许多军国政策。 张瓒则是兵部尚书,大量边将的举荐与任命都出自他手。 而杨博虽是一个小小的职方清吏司郎中,但却主管军功升迁之事,亦可借职务之便利与边将眉来眼去,利益交换。 这简直就是一套完整且密切的利益链条。 这三个人极有可能已经代表了山西的边将群体,骤然动了对他们三人下狠手,也极有可能令那些边将内心惶恐,倘若有人过于敏感,一旦异动便可能一呼百应。 心中想着这些。 朱厚熜忽然又想起一件发生在嘉靖十八年的事情。 彼时翟銮奉命巡视九边守备部署,杨博那时便是职方清吏司郎,作为兵部派去的代表随行。 抵达甘肃时,竟忽然冒出来一大群少数民族部众阻塞道路请求赏赐,将翟銮拦在了路上。 彼时翟銮身边只有不足百人的仪仗护卫,心知这些边境的少数民族部众十分彪悍,动不动就杀官攻城。 可是因为请求赏赐的人数过多,给又拿不出,不给又进退两难,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十分紧张,竟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杨博站了出来,独自一人前去与少数民族部众交涉。 据翟銮回来之后的奏报所述,杨博上前之后先是厉声训斥: “朝廷大臣奉旨巡视边境,你们堵在这里讨赏钱成何体统?往小处说你们叫聚众滋事,往大处说你们这叫打劫,难道不怕打板子吗?” 如此将这些少数民族部众震慑住,便命他们环列跪拜向翟銮请罪。 最后翟銮对为首的五人各赏赐了五十两银子,这些少数民族部众终于谢恩散去,这场危机因此得以解除。 经过此事之后,等翟銮回朝复命,便时常称赞杨博可以担当大任,多次向朱厚熜举荐此人。 朱厚熜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杨博这么一号人物。 彼时朱厚熜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问题,只觉得杨博的确是个有胆有识、可堪大任的人。 而之所以没有立刻拔擢杨博,则是因为依照大明官员升迁制度,杨博在兵部尚未考满三年,年纪又不大,资历尚且不够。 再加上最近几年吉囊、俺答又时常在年关时骚扰边关,抗击鞑靼的事兵部尚书张瓒在此之前都是倚仗杨博经办,在那个位置也刚好最为适宜……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鄢懋卿。 都可以受到朱厚熜如此特别的垂青。 甚至为了拔擢他,还煞费苦心的绕开大明官员升迁制度,又是封奉议大夫那样的虚职,又是拜自己就能决定的太子詹事…… 言归正传。 现在朱厚熜在关杰山的银印密疏上看到了杨博的名字,再细细回忆起当初翟銮巡视九边时的这场遭遇,忽然又觉得这件事似乎有点问题了。 如果从阴谋论的角度去分析此事。 咱就是说那一大群塞道路请求赏赐的少数民族部众,有没有可能是有心之人的安排? 毕竟如果他们就是特意等在那里向翟銮求封赏的,那么便是有人向他们泄露了巡视官员的行踪。 连少数民族部众都知道巡视官员的行踪,还一下去了那么多人阻塞道路,周边的卫所边将却没有任何动作,不派兵提前清理道路。 是不是有点太不将代表他这个天子的朝廷巡视组当回事了,大明的边防是不是也太形同虚设了,事后是不是应该追究问责? 但那件事似乎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根本没人提及这个关节! 而如果他们不是特意等在那里向翟銮求封赏,那么就是在日常趴活,是不是又可以直接定性为剪径强盗? 既然是剪径强盗,附近的卫所是不是理应派兵剿灭? 结果却是让翟銮吃了这么个哑巴亏,甚至还记了杨博的恩情,让朕也觉得杨博有胆有识、可堪大任。 然后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了,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 不经想! 有些事就是不经想! 尤其是经不住有了答案之后再去细细推敲! 这让朱厚熜不得不怀疑,翟銮、张瓒和杨博会不会不光是山西的代言,而是大明九边重镇大量边将的代言。 尤其是张瓒和杨博这两个人,毕竟兵部管的可不只是一个山西。 至于翟銮,通过他奉命巡视九边时的遭遇,则极有可能是那时候才被拉入伙的,而且是被迫入伙。 毕竟以翟銮那不粘锅的特质,如果可以的话,他压根什么麻烦都不想粘,就算粘了也一定浅尝辄止,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而若是如此。 这三个人就更不能轻易去动了。 最稳妥的做法应是先将这三个人调离要职以做敲打,让他们先将手脚收缩起来,无论如何将大同的事办成了再说。 就算真要办他们,也应该等到朕通过与俺答通贡,手中握紧了部分财政和部分兵权,有能力应对可能出现的动乱之时。 至于夏言此刻所说的对山西“快刀斩乱麻”,也应该从长计议。 这件事的影响,比收拾翟銮、张瓒和杨博只多不少,万不可冲动行事! 因此…… “降什么旨!” 朱厚熜厚黑学亦是满级,当找来了一记吃了吐,沉声对夏言斥道, “倘若引来朝局动荡,引得山西动乱,你来负责?” “国家社稷,匹夫有责,微臣愿意担责!” 夏言再次叩首,义无反顾的道, “若引来朝局动荡,骂名由微臣来一人来背,绝不牵扯君父分毫!” “若引得山西动乱,微臣甘愿引咎辞职,自此致仕回乡,以堵悠悠之口!” “?” 黄锦闻言心头一怔,这话怎么听着略微有些耳熟,上一个在皇上面前说这种话的人是谁来着? “?!” 朱厚熜亦是一怔,这还是他认识的夏言? 如果今日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老东西就一定是吃错药了吧,否则怎会有的魄力与忠心。 然后就见夏言抬起头来,一双老眼目光热烈的继续说道: “微臣已经仔细想过,在此事中君父只需重新任命微臣为内阁首辅,然后自称闭关玄修暂时回避即可。” “自此一切都由微臣来牵头推动,执法严刻也好,内深次骨也罢,与民争利也行,排除异己也可,这些骂名皆与君父无干,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就算要骂也是骂微臣一人!” “倘若引得山西动乱,微臣亦将全力应对,尽力控制动乱范围,不令事态失控。” “倘若事态超出预期,君父只需出关斥责微臣,再勒令微臣革职闲住,致仕回乡,自可一举平息众怒。” “届时微臣只有一个请求,便是请君父念在微臣一片忠心的份上,给微臣留一副骸骨,令微臣得以善终。” “君父,请听微臣一言,此事非如此不可!” “大明虽自有法令,但终归还是人治,君父要励精图治,便必须以人为本,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如今吏治这般腐朽,边事这般败坏,君父就算勉强办成了大同之事,确信这干冥顽不灵之人犹在之时,可以将碳税牢牢握在手中,可以将兵权收回中央,便可不再束手束脚?” “他们能坏大同之事,便也能坏碳税之事,更能坏军国大事!” “微臣已如此表明心意,若依旧不能令君父下定决心……” “那便是微臣老了,已经不足以再为君父分忧了,恳请君父准微臣乞了骸骨,许微臣致仕回乡吧!” 说着话的同时,夏言已是用力挤出了两行浊泪,将胸中那一片赤胆忠心表现的淋漓尽致,重重伏身叩首。 “……” 看着夏言如此姿态,黄锦心中不由晃了下神。 为啥会有一种朝中又多出来一个老年鄢懋卿的感觉呢,是错觉吧? “……” 朱厚熜则面沉似水。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夏言考虑的极为全面,若依他之所言,进亦可攻,退亦可守。 而最重要的则是,这回夏言好像是一夜之间明白了为臣之道,居然情愿替朕背负骂名和黑锅……全赖朕驭臣有道? 若依夏言所言,朕岂不是只需要付出很小的代价,便可以打出近乎梭哈的效果? 乾清宫自此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半晌之后,朱厚熜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黄锦: “黄锦,拟诏!” “恢复夏言此前所有官衔,再拜内阁首辅,将银印和墨宝归还给他!” (本章完) 第226章 最后一次机会【求月票】 第226章 最后一次机会【求月票】 “君父圣明!” 夏言再重重叩首,声音有些颤抖。 也不知究竟是激动还是感动,无端给人一种“杜鹃啼血猿哀鸣”的悲壮感觉。 “黄锦,扶夏阁老起来。” 朱厚熜内心亦是不免有所触动,竟极为罕见的当面给了夏言一个承诺, “你既有如此忠心,今回无论成功与否,只要你果真用了心,事后朕都绝不会亏待了你。” “谢君父圣恩,微臣感激涕零!” 夏言又拜了一拜,方才在黄锦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 他明白这是怎样的恩宠,皇上此刻让黄锦搀扶他起来,绝对是比赐食更加亲近的事情,至少在本朝绝无仅有! 同时他也知道,这极有可能又是朱厚熜驭人的手段。 但这至少能够证明,朱厚熜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意见,这回应该不会再有所保留,而这正是他想要达成的目的。 结果却听朱厚熜又沉吟着道: “就依你所言,稍后朕会下诏内阁与锦衣卫,将翟銮、张瓒与杨博三人停职羁押,命你领衔三法司协同锦衣卫核查此事,由詹事府监督。” “不过闭关玄修的事就算了,朕决定称病在西苑静养,近些时日除了你与成国公、英国公三人之外,谁都不见。” “你以为如何?” “……” 夏言闻言心头微颤。 须知建议皇上对外宣称闭关玄修亦是他深思熟虑过的事情。 皇上痴迷玄修的事早已天下皆知,尤其是去年杖死了太仆寺卿杨最之后,这方面的骂名早已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此就算这回再宣布闭关玄修一些时日,皇上也不至于背负更多的骂名,因为已经没有了更差的空间了,至少夏言心里是这么觉得。 但如果皇上决意称病的话,可就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众所周知,在这种皇权专制的时代,皇上的龙体状况与朝局稳定息息相关。 一旦皇上龙体有恙,尤其直接进入外界不知内情的隐居状态,朝野之中便会立刻出现流言蜚语,蛰伏在朝堂之中的牛鬼蛇神也会立刻蠢蠢欲动。 届时朝局只会更加混乱,这种情况下必是更容易引发乱局。 甚至可能导致各方此前还能虚与委蛇的朝堂势力围绕着几个皇储,迅速陷入分裂敌对的状态。 心中想着这些,夏言立刻开口劝谏: “君父,微臣以为大为不妥……” “你方才说过,大明虽自有法令,但终归还是人治,朕欲励精图治,便必须以人为本,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朱厚熜则虚着眼睛打断了他,开口反问道, “既然你劝朕快刀斩乱麻,朕亦已决意快刀斩乱麻。” “一个乱也是乱,一群乱也是乱,为何不能让局势变得更乱一些,同样一刀斩下去岂不是斩获更多?” “另外,你这回出此策略,本就是浑水摸鱼般的投机取巧。” “既是浑水摸鱼,为何不让水变得更混一些,令水中的鱼儿摸不着东南西北,一时之间无法聚成大群,不能形成合力与你相抗,岂不更有机会成事?” 听到这里,夏言终于完全明白了朱厚熜的用意。 嘴巴不自觉的微微张开,望向朱厚熜的目光之中又多了几分敬畏。 这就是当今皇上! “其智若妖”这四个字放在他身上,真是一点都没有夸大。 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大同之事不仅是大同之事,山西之事不仅是山西之事,大同与山西形同一发,牵动这一发必动全身。 所以在此之前。 皇上只欲先办成大同之事,是希望将因此可能引发的朝局震动限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如今决意依他所言,将山西作为试点快刀斩乱麻,那便是掀了此前大伙一同吃饭的桌子。 届时唇亡齿寒,许多人都担心没了饭吃,陕西是否坐得住,甘肃是否坐得住,辽东是否坐得住,东南又是否坐得住? 为了共同的利益,这些势力联合起来形成合力的可能性不能说是没有,只能说是极高! 那么这件事胎死腹中,而他夏言也要被皇上推出来背锅的可能性也是极高! 可如果皇上“龙体有恙”,那情况便一定会发生改变。 这些人虽在这件事上有着共同的利益,但毕竟只是眼前利益,再大又怎能大的过争夺未来的“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注定只有少数人,或某一个势力可以争得,各方势力注定无法团结一致。 何况如今太子与裕王、景王年纪尚小。 谁若是能争得“从龙之功”,便等于争得了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的顾命大权,不说可以为所欲为吧,将来也一定可以获得千倍万倍的回报,有几个人能不为此心动? 如此一来,朝野之中对于大同和山西的关注必定被分散,甚至完全转移,阻力必定下降不少…… 因此,皇上此举不是在给他加压,而是在给他减压! 这…… 夏言不得不怀疑,皇上是不是已经识破了他的心思? 他还巴不得借助这些人的合力攻讦,给皇上背了这口黑锅,尽快革职闲住,致仕回乡呢…… 不过如果说皇上是识破了他的心思,故意如此针对他,却也无法完全说通。 因为皇上做出如此决定,也是押上了极重的筹码。 首先押上赌桌的,就是皇上的三位皇子,太子、裕王和景王。 在这件事中,三位皇子必将置身于漩涡的最中心,所有的明争暗斗都将围绕三位皇子展开,谁也不确定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其次押上赌桌的,则是皇权。 虽然不是全部的皇权,但经过此事之后,必定会有部分皇权流向三位皇子。 权力这种东西对于很多人而言,一旦曾经抓在手中,便很难再放手。 虽然太子、裕王和景王年纪尚小,可能还不懂这些,但他们身边的母系、内官和属官,却早已是经不住权力诱惑的成年人。 皇上事后要收回这部分皇权,自是一定会使出雷霆手段。 届时必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这一刻,夏言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今日不该多嘴,不该自告奋勇,不该认领此事。 皇上如今押上了如此重注,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对此事势在必得。 而且不要忘了,山西还有一个堪比妖孽的鄢懋卿。 他在太原能够办成这令人咋舌的奇事,如今再有皇上如此不惜押上三个皇子鼎力相助,莫说是大同那点事,自己刚才提议的山西之事恐怕也将成为顺理成章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各方势力又很难形成合力,哪怕有人攻讦于他,力度怕也远远不够。 那他事后得立下多大的一个功劳啊? 他这有生之年,还有机会革职闲住,回乡养老么?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已经把自己架了起来,能不能退出只怕已经由不得他了。 “皇上圣明,微臣遵旨……” 迎着朱厚熜不容置疑的目光,夏言实在找不出反对的理由,终于没有再劝谏,躬身应了下来。 不行! 老夫必须再好好想想,看看在此事中能不能漏出什么破绽,务必将功劳推到鄢懋卿身上的同时,领下一些皇上无法容忍的罪责! 如此非但为鄢懋卿铺平了入阁的道路,老夫还可以顺势回乡养老。 这才是老夫想要的一举两得! …… 与此同时。 鄢懋卿已经随军出了雁门关,抵达辖属大同府的应县境内。 然后他就遇上了和翟銮当初巡视甘肃时一样的状况…… “鄢将军,前面的探路斥候回报。” 沈坤来到鄢懋卿的马车旁边,蹙着眉面色苦恼的报道, “前方五里处的道路上聚集了一千余名畏兀儿牧民,听闻皇上钦差途经此地,拦在路上讨要封赏。” “斥候上前劝其离开,这些牧民不为所动,还对斥候恶言相向,投掷石块驱赶。” “斥候无法,只得折返回来请示。” 这对于沈坤来说,或者说对于大明的绝大多数官员而言,都是个不好处理的两难问题。 这些边境的少数民族牧民通常都比较彪悍,一言不合就有可能聚众杀官攻城。 虽然英雄营不惧他们,但也必须妥善处理这个问题。 冲突自然是能不起就不起。 毕竟他们名义上也是大明的子民,稍有不慎便会被扣上纵兵欺民、破坏民族团结的大帽子。 从而被人找到理由掀起舆情,向朝廷上疏的弹劾,惹来数不尽的骂名,甚至丢了官职与性命。 可是若想不起冲突,想要劝离这些思想简单还语言不太通畅的少数民族牧民几乎是不可能的,便只能满足他们讨要封赏的要求,选择破财消灾,吃下这个哑巴亏…… 心中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就见鄢懋卿已经掀开车帘,探出脑袋来问道: “什么畏兀儿牧民?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畏兀儿牧民?你凭什么确定他们不是白莲教反贼?” “啊?” 沈坤闻言一怔。 “应县境内官道上竟有一千余名白莲教反贼作乱反明,地方官员与附近的安东中屯卫胆敢隐匿不报,看来这应县已经不能只是途经了。” 鄢懋卿正色说道, “传令下去,骑兵两侧包抄,火铳兵列阵前进,炮兵填充弹药,准备迎击白莲教反贼!” “马车赶快点到前面去,我亲自给这些反贼最后一次退教的机会!” (本章完) 第227章 让隔壁的鞑靼人看见还以为我鄢懋卿 第227章 让隔壁的鞑靼人看见还以为我鄢懋卿扛不起事呢!【求月票】 “鄢将军且慢!” 沈坤闻言神色一变,连忙上前劝阻, “下官并非质疑鄢将军的做法,只是设身处地的为鄢将军着想,恳请鄢将军务必三思!” “若鄢将军下令对这些身份敏感的牧民刀兵相向,恐怕引起负面舆情,成为毕生的污点,影响鄢将军的声誉与仕途……” 是这样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求之不得! 这个决定得到了新科状元的认证,鄢懋卿当即淡然一笑,开口反问: “所以我便应该姑息他们,向他们妥协?” “不知你是否想过一个问题,我们从太原星夜兼程赶赴大同,这一路上未下通牒,遇城不入。” “这些牧民既不是朝廷官员,又不与沿途关卡互通,如何提前得知我们的行踪,准时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阻拦讨赏?” “如果他们不是受人指使阻挠公事的贼人,那就只能是平日里便在此剪径的强盗,与白莲教又有何异?” “阻挠公事的贼人该不该杀?” “剪径害人的强盗该不该杀?” “祸害百姓的白莲教该不该杀?”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如果朱厚熜听到鄢懋卿的这番说辞,定然又要啧啧称奇。 因为这与他看到关杰山的那道银印密疏之后,再回头去细想翟銮巡视甘肃的遭遇时,心中产生的猜测竟如出一辙。 只不过他是看过答案再去逆推解题,方才后知后觉。 而鄢懋卿则看了题面便立刻给出了答案和解题过程,显然在“奸”这方面的天赋要胜了他一筹。 也许朱厚熜应该感到庆幸,鄢懋卿把天赋用“错”了地方,一心只想致仕回乡,而不是一心想往上爬,否则如此天赋恐怕没几个人能与其匹敌。 当然。 鄢懋卿也不是在这里说废话,正如他此前在太原府的时候义正严词的忽悠沈坤和高拱一样。 与西方人的双标不同,天朝历来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千万不要小看这四个字,这是军队士气的源泉,是将士信仰的支柱,是陷阵杀敌的动力。 后世西方有一种说法,说是天朝人体内带有一种名为maoa的超级战士基因。 因此经历过战争的战士极少患上西方军队中那些乱七八糟的ptsd,打完仗就能建设,放下刀剑就能拿起锄头,做什么都想争第一,很少对自己满意,成功的事情顶多一笔带过,屈辱和仇恨能记几千年。 但鄢懋卿总觉得暂且抛开maoa基因不谈,咱就是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天朝比自诩文明的他们文明的多,天朝人对外发动战争都师出有名? 天朝没有为了抢夺黄金白银,再种点和大麻,就传播天,割人头皮,灭人种族,贩卖黑奴吧? 天朝也没有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号,无端挑起战争,侵略殖民,烧杀抢掠吧? 天朝更没有只拿着一小管洗衣粉,便轻易将一个国家化作焦土,事后都被揭穿了,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自诩民主灯塔吧? 亏心事做的多了,半夜能不怕鬼敲门么? 将士们无法心安理得,没有信仰,没有士气,心理能不出问题么? 别看鄢懋卿看起来没个正型,一心只想致仕回乡,办事的手段也谈不上光彩。 但在这方面,鄢懋卿一直都分外注意。 这可真不是为了装逼搏名,而是留了一个大大的心眼儿,这厮奸诈的很呢…… “该杀!” 经过鄢懋卿如此提点,沈坤也终于琢磨过味儿来,当即咬着牙目光灼灼的道, “但不知鄢将军是否想过,此事越是如此,这些牧民便越有可能是有心之人故意设下的陷阱,只等着鄢将军一脚踏进去。” “鄢将军胸怀王佐之才,身居高位才是国家百姓之幸,万不可因此等小事沾染污点,这正是遂了那些宵小之徒的心愿。” “因此下官以为,鄢将军应该将此事交给下官来办!” “下官本就人轻言微,若无鄢将军拔擢,只怕如今还在翰林院中碌碌无为,此刻正是报答鄢将军的时候!” 话音未落。 “小姨夫,此事要不还是让我来办吧。” 本就距离鄢懋卿马车不远的严世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腆着脸嘿嘿笑道, “这里恐怕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去办此事了。” “若说污点,此事放在我身上便如同墨汁甩在了乌鸦身上,谁染黑了谁还不一定呢。” “若说仕途,我反正也不是进士,此前靠我爹荫庇,如今靠小姨夫荫庇,只要你们不倒,我便无半点后顾之忧。” “小姨夫你说,这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 沈坤回头看向严世蕃,随即露出一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表情。 然后就听鄢懋卿神色一变,板着脸骂道: “你们两个都滚蛋,让隔壁的鞑靼人看见还以为我鄢懋卿扛不起事呢!” “我是那怕事的人嘛,这事没得商量,谁再来抢当心我翻脸不认人。” “走着!” 伴随着他一声催促,前面的车夫当即“驾”了一声,赶着马车向队伍前列奔去。 这事可得抓紧一点! 高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是让这老小子也像沈坤和严世蕃一样来这一套,抢先一步把这事给办了,我这回不就又少了一个致仕回乡的筹码? “鄢将军……” 望着鄢懋卿的背影,沈坤与严世蕃相视苦笑,摇头叹息。 这就是他们都愿意替鄢懋卿背锅的原因,因为这位上官(小姨夫)就是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他就像一把大伞,心中有再多的苦也不说,默默的替他们每一个人遮着风挡着雨……他是用那一颗真心,换得了每一个人的真心。 …… 五里外的官道上。 “头儿,这回与以往不同,这个姓鄢的可带着兵马呢,不会有性命之忧吧?”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凑到一名因谢顶而剃光了头的男子身旁,一边扒拉着自己的头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畏兀儿牧民,一边有些畏缩的问道。 “怕什么,难道他还敢对咱们动手不成?” 光头男子冷笑一声, “你不要忘了咱们现在的身份,这些当官的精明着呢,最怕的就是惹出事来,被人扣上纵兵欺民、破坏团结大帽子!” “相似的事咱干了多少回了,何时出过岔子,哪一个不是乖乖给咱们拿了钱,还得好声好气的劝咱们放行?”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此前有一个朝廷阁老遇上这种事,都一样得低头拿钱了事。” “这个姓鄢的又算什么东西,难道比阁老还大?” 光头男子其实也只是这群人中的一个小团伙头领罢了,他手底下能够召来的也就百十来人。 要说他们这个团伙是做什么的……其实平日里就是一群专业“讨喜钱”的懒汉无赖。 所谓“讨喜钱”也就是说的好听。 他们干的那些事与正常的沾喜气无干,确切点说其实就是敲诈勒索。 众所周知,天朝人办喜事讲究一个顺遂吉利,办事时都不愿意轻易与人发生争执,影响了心情不说,还可能错过定好的吉时吉日。 而这些人利用的就是人们的这种心理,当他们得知有谁家办喜事时,便会立刻蜂拥而至,以讨要喜钱为借口,使用各种无赖手段肆意敲诈,阻挠婚事顺利操办。 大多数主家也都会选择息事宁人,因此他们基本上都会得手。 当然。 这些人也精着呢,真正有头有脸的大门大户他们肯定是不敢去的。 就算去了也只敢点头哈腰的说吉利话,主家愿给就给,不给他们也只能偃旗息鼓,否则触了主家的霉头,打断他们的腿都是轻的。 而光头男子刚才的这番话。 其实也不是自己的见识,而是大同来的一个大人物与他说的。 这个大人物可是个体面人,出手就是十两一锭的大银子,前几日十来个与他一样有幸受到宴请的小头目们人手一个。 大人物还说了,这事办成之后,后大人物依旧有赏。 至于事情怎么才算办成,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能逼这个姓鄢的乖乖拿钱封赏他们即可,大人物就是要给姓鄢的一个下马威,让他明白大同的水有多深,又该如何办事。 当然,姓鄢的给的赏钱也归他们所有,根本入不了大人物的法眼。 这里外里两头挣钱的好事上哪找去,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嘛…… 正说着话的时候。 “头儿,人来了!” 黝黑男子压着声音提醒了一句。 光头男子回过神来放眼望去,看到的是一支列队整齐、步伐统一的军队。 “这……” 只是这一眼,光头男子心中的勇气便立刻折了一截。 应县城内便设有一个名为“安东中屯卫”的卫所,他此前时常与卫所里面的卫所兵打交道。 那些个卫所兵大半都是跑不了的老弱病残不说,一个个风貌还不如地主家的佃户,更没有他们这些懒汉无赖活得滋润……这他娘的才叫军队。 与此同时。 一个身着绯袍的年轻后生从军队中走了出来,拿着一个大喇叭喊道: “我是朝廷钦差鄢懋卿,你们谁是领头的,每人赏银五十两,速速走上前来领赏让路。” “我赶时间,过期不候!” (本章完) 第228章 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求月票】 第228章 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求月票】 “五十两银子?!” 这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巨款,对于这些靠“讨喜钱”过活的懒汉无赖来说,一样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数字。 哪怕是这群人之中的十来个小头领,此刻亦是心头一颤。 毕竟前几日那个大同来的大人物,宴请他们交代任务的时候,也只给了每人十两赏银。 或许有人贪心不足,见鄢懋卿如此痛快,还以为他软弱可欺,想着是否可以与其讨价还价,说不定还能再多要上一些。 但这群人毕竟不是什么严密的组织。 有十几个头领,就有十几个各自为政的团伙,根本不可能共同进退。 因此鄢懋卿话音才刚刚落下,便立刻有经不住诱惑的人极为迅速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我领了百十号弟兄!” “还有我!我亦有百十号兄弟,比他只多不少!” “我也是……” 伴随着一阵哄闹,转眼间便有七八个人争先恐后的来到阵前,有些人舔着嘴唇,有些人苍蝇搓手,眼中俱都浮现着贪婪的目光,生怕晚了一步领不到鄢懋卿的赏银。 英雄营的军容军纪他们自然也看在了眼中,内心与光头男子一样受到了震慑。 但是此前经过“大人物”的引导,他们自认为已经明白了其中利害,认定鄢懋卿绝对不敢妄动。 而光头男子与剩下的一些头领尚未站出来的首领,此刻却是鄙夷的望着这些个沉不住气的头领,在心中大骂他们“鼠目寸光,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干他们这一行的,不会顺杆爬还混个什么劲? 没听见这个姓鄢的说他“赶时间”么,他既然一开口就能给五十两,那看来这回要办的事还真是挺急的,已经被咱们拿捏住了。 那咱们还不顺势使出“拖”字诀,将这价码再提上一提,尽量往一百两……不,两百两去谈? 还有呢,兄弟们的赏钱也还没有着落,不得一并谈清楚? 难不成事后还让咱们拿出到手的银子给下面这群人分,那还能剩下多少? 与此同时。 “等会儿你也自认一个领头的,咱们领双份的钱!” 光头男子心思颇为活络,甚至还附耳对身旁的黝黑男子嘱咐了一句。 然后就见人群中有人已经站了出来,并非是赏钱领赏,而是举着双手转身面对人群振臂高呼: “堂堂朝廷钦差,才赏赐五十两银子,这是把咱们都当要饭的了吧?”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人群中立刻有不少人举起手来大声响应,有些人手里还握着石头和短棍。 这也算是一种示威,兵器他们自然是不敢带来的,连带有铁器的农具都不敢带,这亦是那位“大人物”的交代,不给鄢懋卿留下任何口实。 紧接着又有人站了出来,同样转过身去对着人群振臂高呼: “头领的封赏暂且不提,咱们还有这么多兄弟都来欢迎钦差,钦差老爷总不能叫兄弟们空手而归吧?” “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 更多的人高举双手大声响应,声音竟比刚才又高了许多。 这种“为民请命”的话,自然是那些小喽啰最支持的,谁来这里拦路不是为了讹点钱啊? “……” 见此魔怔的情景,沈坤、高拱和严世蕃等人已是恨的牙根痒痒,就连英雄营的将士亦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 此刻他们之中就算是再迟钝的人,心中亦已明白了面前这群人的成分。 鄢懋卿将这群人定性为阻挠公事的贼人、剪径害人的强盗、甚至是祸害百姓的白莲教,真是一点都没冤枉了他们。 他们摆明了就是来讹诈的! 而且已经到了胆大包天的程度,竟连朝廷钦差都敢公然讹诈,有恃无恐! 当他们手中的自生鸟铳只是用来看的么,当他们最近几月的杀敌训练都是装佯的么,当他们英雄营就是这般软弱可欺的么? 若是今日让这群无赖得逞,这丢的可不是鄢将军的人,也不是沈参将和高参将的人,是全体英雄营将士的人,今后到了哪里也休想再抬起头来! 鄢将军今日决意大开杀戒,责任也不教我们任何一人去担,何尝不是对我等爱护有加? 跟随这样的将军出征,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与此同时。 “……”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三人还悄然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私底下密谋了什么。 而后严世蕃悄然退了下去,将此行接待的家仆叫了过来…… 高拱也悄然退了下去,径直向指挥英雄营列阵前进的战鼓走去…… 沈坤则留在了原地,握紧了腰间的指挥佩剑…… “噤声!” 鄢懋卿脸上的笑意更盛,大喇叭也再一次盖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一口价!” “每个头领一人二百两,今日来此欢迎鄢某的人,亦人人有赏,每人十两银子,再多鄢某也拿不出来。” “你们接受,便从首领开始,速速上前领赏。” “你们不接受,那就不必再谈了,鄢某也不是不能率军绕道!” 一众懒汉无赖听得此言,从上到下顿时笑的连嘴都合不拢了。 这简直就是他们做过的最痛快的无本生意,不比“讨喜钱”来钱快多了? 想不到这个钦差也是个爽利人,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领赏呗! 领了这回赏,咱们也算找到了一条新的钱途,今后可得多多留意来往的钦差和大官。 只要有人从咱们这里路过,咱们怎能不敲锣打鼓的前来“欢迎”一番,那可都是一个个行走的钱袋子啊…… 说话之间,人群中立刻有不少人站了出来,以头领的身份跑到前面等待领取封赏。 光头男子站出来的同时粗略的看了一眼,这人数至少也得有五六十个?! “这?!” 那日“大人物”宴请时,分明就只有十来个小头领。 而且他与这些个小头领平日里也打过交道,毕竟出来混的总归都得分个地盘。 如此各自在各自的地盘里“讨喜钱”,才能保证各自的利益,凑一块去讹的太狠,那不是竭泽而渔么,以后主家都悄咪咪办喜事,他们喝西北风去? 结果现在一下子跳出五六十个头领,这里面有多少是假冒的不言而喻…… 看到这一幕,光头男子忽然有些后悔。 想不到自己这聪明脑瓜想出来的投机取巧之道,居然也被其他的头领想到了。 干他们老娘,早知道再多叫几个人一起站出来,这不吃了大亏了么这不是,亏心死了? 与此同时。 鄢懋卿已经悄然退到了英雄营一侧,手中的大喇叭中响起一声爆喝: “赏!” “唰!” 沈坤当即拔出腰间的指挥佩剑: “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富有节奏感的鼓声随即响了起来,竟是高拱换下了鼓手,亲自执锤擂鼓。 英雄营训练时要求敌军进入三十步内开枪射击,这时候的三十步,每一步为五尺,核算成后世的长度单位,接近五十米。 而此刻五六十个“头领”,距离英雄营前列不过十余步远,早就进入了射击范围。 下一刻。 “咵!” 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第一排火铳兵下蹲,第二排火铳兵半蹲,第三排火铳兵直立,手中的自生鸟铳全部抬起。 “这是?!” 光头男子与一众上前等待领赏的“头领”见状已是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向后退却。 他们就算傻子也已经明白鄢懋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要赏他们银子! 这难道是要赏他们吃铁蚕豆?! 他怎么敢的? 他难道不怕事情闹大,不怕政敌弹劾,不怕背负骂名,不怕丢了官职? 那个大同来的“大人物”骗了我们?! “咚!” 伴随着一个骤然加重的鼓声,沈坤手中的指挥佩剑落下。 “砰——!” 就连开火的声音都整齐划一,只是听起来有些尾音。 “快跑!!!” “啊!!!” “嗷……” 光头男子与一众“头领”转身试图逃跑,甚至有反应更快的人,一把将身旁的人抓过来挡在自己前面。 然而他们就算跑的再快又怎能快得过弹丸? 仅是顷刻之间,五六十人便有多数已在密集的弹雨中倒下,血在人群中绽放,运气不好都人更是直接被击中了要害,当场便没了进的气! 而少数几个安然无恙的幸运儿,此刻亦已吓得双腿发软,面色惨白的看着眼前的血腥一幕,瞳孔不受控制的剧烈颤动,却连一丝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杀、杀人啦!” “跑啊,快跑……” “钦差老爷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哇哇——” 后面那些个喽啰虽在英雄营训练的射程之外,亦有极少数的倒霉蛋被流弹所伤。 一时间亦是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有的已经开始屁股尿流的向远处奔逃,有的瘫软在地浑身颤抖,嘴巴里面只能听到恐惧的哭嚎,有的则连逃跑的胆量都没有,连忙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 与此同时。 “杀——!” 在他们的两翼竟又出现了两队骑兵,迅速插至这群人后方形成合围之势,仅是呼吸之间便阻断了他们的逃跑路线。 这是还要赶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 那部分试图逃跑的喽啰肝胆惧寒,望着骑兵手中明晃晃的利器,慌忙停下脚步不敢向前分毫。 就在这个时候。 “咚咚!” 随着第二批火铳兵轮换上前,高拱的鼓声却骤然停止。 沈坤手中的指挥佩剑也并未再次举起。 “?” 鄢懋卿和跟随鼓声前进的火铳兵不免心生疑惑,纷纷望向沈坤与高拱。 严世蕃则适时领着随行的家仆跑了上来: “小姨夫先等一下,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 (本章完) 第229章 反啦!!!【求月票】 第229章 反啦!!!【求月票】 “绝妙的计划?” 鄢懋卿一怔,什么绝妙的计划不能提前说明,非要等到这个时候临时加戏。 这也就是现在面对的是一群几无反抗之力的乌合之众,若是到了真正的战场上这么搞,那岂不是要出大事? 同时鄢懋卿还立刻意识到。 这个所谓“绝妙的计划”恐怕不只是严世蕃的手笔,沈坤和高拱也参与了进来。 否则高拱又怎会忽然停止擂鼓,沈坤又怎会忽然停止举剑指挥? 这两个人分明就是在配合严世蕃行事! 想到这里,鄢懋卿心中一禀。 奸臣自己跳出来了! 一个是沈坤,一个是高拱,一个是严世蕃! 这三人竟同流合污,私下组成了一个小团体,悄无声息的将我给架空了?! 这是什么性质? 往小了说这叫做违抗军令,往大了说了这甚至可以定性为兵变,都可以执行军法了! “小姨夫稍安勿躁,你且听我细说。” 然后就见严世蕃陪着一张笑脸,招手让随行的十余名家仆都走上前来,一边展示出他们手中的东西,一边当众向鄢懋卿解释, “这是我用我几个随从携带的针具,绑在小棍上改造出来的多头针笔,与各个衙门行房所用的黥刑针笔已区别不大。” “小姨夫应该知道,《大明律》中仍有黥刑,除了谋反叛逆之人的家属受到诛连刺配时会用,还有两种情形也会使用:一种是犯了盗窃罪的犯人,另外一种则是犯了抢夺他人财物罪的犯人。” “盗窃犯,初犯者右小臂上刺‘盗窃’二字,再犯者刺左小臂,第三次犯者视为重罪,便可处以绞刑。” “抢劫他人财物者,触犯这右小臂上刺“抢夺”二字,再犯抢者照例刺左小臂,第三次犯者同样视为重罪,可处以枭首极刑。” “眼下这干贼人虽一定是白莲教反贼,但我们仍缺乏一些彻底坐实其身份的证据。” “倘若就这么将他们剿灭,日后若有奸人颠倒是非,借此事给小姨夫扣帽子,攻讦污蔑小姨夫,恐怕咱们明明有理也难以自证清白,反被奸人坏了名声。” “而若这些反贼皆是犯有盗窃、抢夺之罪,并且都已犯罪两次以上,身上皆有黥刑痕迹,那他们这身份就不再存疑。” “小姨夫今日剿灭他们,自然也只能是为民除害的英雄,岂容朝中奸人攻讦污蔑?” “呃……” 听了严世蕃的解释,鄢懋卿怎还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这是打算在这些贼人身上施加黥刑。 此举虽然不能坐实他们的白莲教反贼身份,但却能够坐实他们盗窃惯犯或抢夺惯犯的死罪身份,强行修补今日之事的漏洞。 诚然,盗窃惯犯或抢夺惯犯应该还需要有相应的衙门案宗和黥刑记录佐证。 但这个时代的大明,尸位素餐的地方官员大有人在,衙门案宗和黥刑记录也未必齐全,再加上嫌犯还可以通过脱籍流窜等方式改头换面,这无疑是给了鄢懋卿狡辩脱罪、甚至反咬一口的充足余地…… 奸贼! 这独目胖子简直奸到骨子里了! 如此奸诈的手段,我鄢懋卿堂堂七尺男儿,又怎会与他同流合污?! “多此一举,给我退下!” 鄢懋卿面色一冷,拂袖喝道, “沈坤,还不举剑?!” “高拱,还不擂鼓?!” “速速剿灭这干白莲教反贼,你们是要违抗军令么?!” 结果沈坤和高拱闻言却依旧没有照办,反倒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齐齐跪下向鄢懋卿请起罪来: “鄢将军恕罪!” “下官以为严使者此举不无道理,朝中奸人不得不防,否则此事后患无穷!” “若鄢将军因此事受奸人所累,正如鄢将军此前对下官所言,这天下皆是只会坏事的人,将来又要靠谁成事?” “下官斗胆,恳请鄢将军以大局为重!” “???” 鄢懋卿瞠目结舌,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沈坤和高拱居然会拿他说过的话来堵他的嘴! 最重要的是,沈坤、高拱你们两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我一手将你们提拔起来,还有心将你们扶上更高的位置,你们居然这么快就和严世蕃搅和到了一起,就这么轻易的背叛了革命? 道德呢? 底线呢? 你俩还是个人? 下一刻。 “恳请鄢将军以大局为重!” 仿佛受到了触动,就连英雄营的将士竟也面向鄢懋卿齐齐跪了下来,胁迫他接受这个奸佞方案。 这肯定就是兵变吧? 不会错了吧? 望着沈坤、高拱、严世蕃和一众英雄营跪在自己面前的将士,鄢懋卿怎会意识不到自己正在经历什么? 他此刻已经失去了对英雄营的控制,他的命令已经没有用了,这些混账正在对他“逼宫”呢! “先剿灭反贼,剩下的事稍后再说!” 此情此景之下,鄢懋卿依旧不死心,还试图蒙混过去。 “小姨夫,请再听下官一言,此事万万不能稍后再说。” 严世蕃也跪了下来,一只独目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坚毅与真诚,望着鄢懋卿苦苦劝道, “下官此前在顺天府衙门任职时,对伪造黥刑痕迹之事有些了解!” “在活人身上刺字与在死人身上刺字截然不同。” “人活着的时候刺字,墨迹可以完全融入皮肉之中,看起来浑然一体,颜色亦均匀透彻!” “人一旦死了,尤其是凉透了之后再刺字,虽亦可勉强上色,但却流于创口表面,略有些经验的仵作一眼便可看出差别!” “因此下官才会在此时站出来请求伪造黥刑痕迹,如今已经有人一命呜呼,咱们必须得趁热伪造,如此方可确保万无一失,免得被人看出端倪,依旧揪住小姨夫不放啊!” “……” 鄢懋卿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想到严世蕃连这个都懂。 据鄢懋卿所知,这种差别应该算是一种正常的生理变化。 从微观的角度去解释,其实就是当人的身体受到外伤时,便会启动一系列的炎性反应,调动血细胞和组织细胞来修复伤口。 而刺青所用的颜料,在这个过程中也会被身体细胞视作异物产生排异反应,将其包裹起来,从而真正融入皮肉之中,看起来显得浑然天成。 人一旦死亡,还没彻底凉透的时候,体内的血细胞和组织细胞依旧会活跃于一小段时间,此时依旧可以产生相同的效果。 但是一旦凉透,炎性反应就不会发生,血液停止流动,身体细胞全部死亡,自然也就无法再启动这种修复机制。 如此刺青的效果,便会与人活着的时候产生差别。 甚至鄢懋卿怀疑严世蕃还想到了后续的问题,比如刺青之后的炎性反应如何解释。 这事等闹到了朱厚熜那里,再等朱厚熜下旨或派人过来查办时。 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天之后的事了,刺青这种微创的伤口,快的一夜便已经没有了炎性反应,而且人死之后炎性反应消失的只会更快,如何还能查得清楚? 这一刻。 鄢懋卿心中竟涌出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死死瞪着沈坤、高拱、严世蕃和英雄营这一群奸臣,只剩下了无能狂怒: “反啦!!!” “你们这是胁迫上司,你们这是造反,你们这是哗变!” “下官(属下)不敢……” 沈坤、高拱、严世蕃和一众英雄营将士跪在地上,嘴上承认着错误,目光中却满是倔强。 甚至有些人眼中竟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水雾。 沈坤吸了下鼻子,重重叩首: “鄢将军,只这一回下官不得不抗命,一切责罚由下官一肩承担,事后无论鄢将军如何处置下官,纵使军法处置,下官也绝无怨言!” “小姨夫,此事是下官提出来的,与沈参将、高参将和众将士无关,你要罚便该罚我一人!” 严世蕃居然也没退让,甚至也要一人扛下罪责,仿佛又有了想做大明举重冠军的势头。 就连高拱也当仁不让,还属他嗓门最大: “鄢将军,此事下官亦有鼎立支持,下官愿意担责!” “……” 鄢懋卿彻底无言以对,眼神绝望的望着面前这群奸臣。 姓沈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高拱也只能坏事,成不了事! 而令鄢懋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是,小阁老严世蕃居然也会如此背刺于他,这难道不是耗子给猫当伴娘么,这个丸八蛋究竟在发什么癫?! 我前九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竟遇上这么一干奸臣? 事情闹到这一步,只怕是注定不可能依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了吧?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 此刻最为恐惧,最为绝望,最为无措,也最为无语的人还不是他,其实是不远处的那群尚能喘气的泼皮无赖。 “娘亲,救救孩儿……” 他们每一个人的瞳孔都在剧烈颤抖,全身上下如坠冰窖。 更多的人已经站立不住,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甚至有人已经便溺失禁。 畜生啊! 他们玩了这么多年鹰,这回遇上畜生了啊! 这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畜生,才能如此义正严词的议论如此奸恶残酷的事,还个个表现的情真意切、眼含热泪、兄弟情深…… 尤其他们还一点都不避人,这是完全将我们都当做死人了么? (本章完) 第230章 不良帅!【求月票】 第230章 不良帅!【求月票】 不过鄢懋卿也并非不善变通的人。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三人既然有张良计,他便也能退而求其次,搞出一张过墙梯。 只是略作沉吟之后,他心里便又有了另外一个绝妙的计划。 “唉——!” 看似无奈的长叹了一声,鄢懋卿背过身去对着众人摆了摆手, “诸位将士的一番好意我又怎会不知,罢了罢了,这回我便依了你们。” “剩余的反贼也不必赶尽杀绝了,自愿接受黥刑的人再给他们最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收编成为不良人,严世蕃帅之,进入应县县城清查不法之事。” “能助我们缉拿贪官污吏、欺民豪强、叛国商贾者,视作戴罪立功,可以免于一死。” “不能戴罪立功者,依大明律处绞刑或枭首便是。” “我疲倦了,先回车上歇息,此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了这番话,鄢懋卿便耸着肩膀、情绪低迷的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随后跳上马车放下车帘,命车夫赶车去了后方,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 望着马车摇曳的凄凉背影,沈坤、高拱、严世蕃和英雄营的一众将士内心无端涌出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他们并未看出鄢懋卿是故意惺惺作态,因此也没有意识到这其实也是鄢懋卿正在pua他们的无耻手段。 若是放在后世的男女感情之中,这手段其实只用一个词语就可以概括: ——冷暴力! 不过同时他们又不得不承认,鄢懋卿这招“不良人”的确是一举两得的两全良策。 唐代便有征用有恶迹者充任侦缉逮捕小吏的旧例,被称作“不良人”。 这类人也属于地头蛇的范畴,在地方上人头熟,知道许多不为上级所知的秘辛,又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平日里好勇斗狠,可以迅速完成许多官府很难实现的侦缉事宜。 如今鄢懋卿有心查办应县的官吏、豪强和商贾,那么这些人就是最合适的带路党。 有了他们带路,必是事半功倍。 而且依照严世蕃的想法,对他们强行施以两次黥刑之后,再犯事可就是绞刑和枭首之刑了。 此举非但是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死亡烙印,就算他们是逃到其他的地方,只要还在大明境内,处境就不会发生改变。 亦可给他们足够的动力,不得不用心为詹事府办事,去与应县的官吏、豪强和商贾狗咬狗…… 这简直就是废物的最大化利用,将得失算计到了极致! 若非说有什么不足之处。 恐怕也就是这些无赖人多嘴杂,万一日后有人将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和今日的经历传出去,可能依旧会给鄢懋卿惹来一些麻烦。 不过这麻烦已经小了很多,而且更容易申辩,怎也强过背负纵兵戮民、破坏民族团结的骂名。 “所以……我现在又成不良帅了?” 严世蕃有些受宠若惊的道,这官职听起来可比使者什么的高大上多了,他很喜欢。 而且他觉得这个模式今后可以大力推行,毕竟詹事府领了西厂特权,今后要缉查的案子还多着呢。 “我们这是……能活命了?” 一众早已绝望的泼皮无赖心头则燃起了一丝希望。 虽然依旧要施加黥刑,自此背负上沉重的身份枷锁,稍有犯案便是极刑。 但是能活着谁又想去死,这是人的求生本能,而眼下成为“不良人”为鄢懋卿所用,就是漂浮在他们面前的一根稻草。 “活了……能活……我要活着!” 依靠同伴的身体,侥幸没有死在英雄营鸟铳之下的光头男子心中一颤,竟不知从哪里蓄积起的力气,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冲着英雄营便没命的磕头: “军爷仁义,军爷饶命,只要军爷放过小人,小人什么都能承受,什么都愿意去做!” 听到光头男子的话,所有的泼皮无赖全都反应了过来,立刻争先恐后的磕头哀求: “军爷饶命,小人也什么都愿意做……” “给军爷磕头了……” …… 三个时辰后。 “你是说,鄢将军率军进了应县县城?” 曾铣听了斥候的报告,不由面露疑色。 离开太原府城之后,鄢懋卿这一路上走得很急,途径县城也几乎不做任何停留,只是借城外的官道路过而已。 如今出了雁门关,刚刚进入大同府辖区,应县县城距离大同府城还有数百里的距离。 鄢懋卿忽然又停了下来,率军进了县城? 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公公送来的那道圣旨中的内容曾铣也已经知道了,皇上勒令鄢懋卿星夜兼程、即刻前往大同办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上所指的“大同”,肯定是“大同府城”,而不是大同府辖区。 鄢懋卿在忽然应县停下来,打的莫不是在和皇上玩文字游戏的心思吧? 不过话说回来。 略微停歇一下也没什么不好,最近这几日他率粮草军跟在后面追赶,全军上下其实也挺疲惫的。 毕竟与鄢懋卿的英雄营不同,粮草军运送的可都是粮草辎重,本来就不如英雄营走的轻快。 再加上之前在太原府的时候,他还留下了部分兵卒配合高捷和陈公公办事,等着护送陈公公押解犯官回京,这就导致他的人手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充足了…… “曾将军,不仅如此,鄢将军还疑似在城外二十五里的官道上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那斥候又有些担忧的道。 “什么叫做疑似?” 曾铣神色一紧,当即蹙起眉头追问。 斥候连忙施礼解释: “末将率人到达那里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大量的血迹,从尚存的血腥味判断,应是不久之前才留下的。” “只是现场除了一些鸟铳弹丸之外,末将并未找到一具尸首,也并未找到任何目击者,因此一时也不敢笃定。” “不过末将已经派人继续向前追赶,应该不久之后就会传回消息。” “是这样么?” 曾铣闻言略微舒了一口气, “依照鄢将军与我此前的约定,如果遭遇战斗,英雄营应该会点燃携带的烽火预警求援才是……既然没有预警求援,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且他知道英雄营的战斗力不容小觑,一般的卫所军只怕很难从他们手中讨得便宜。 就算再不济,英雄营足足两千兵马,如果不是数十倍于英雄营的敌军,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他们全歼,更不可能这么快就清扫完战场,他派去斥候自然绝对不可能只看到路上的血迹。 因此他觉得鄢懋卿还不至于身陷险境,就算发生战斗,应该也只是一场很小规模的战斗,而且八成是那种局势一面倒的战斗。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通。 鄢懋卿可是朝廷钦差,是奉旨行事,有谁胆敢公然武力对抗。 这可不是简单的军事冲突,往大了说甚至已经可以定性为起兵谋反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咯嘚哒!咯嘚哒!……” 几匹快马迅速奔来,除了引路的粮草军骑士之外,后面还跟了两个身着英雄营服饰的骑士。 “这是鄢将军派人前来传话了……” 曾铣见状心脏又提了起来,该不会是进入应县县城之后出什么事了吧? 不过也不对啊,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而且很急的话,也是点燃烽火求援最为迅速,岂是骑兵传信可比? “见过曾将军!” 两名英雄营骑士翻身下马,行了一个军礼便立刻报道, “鄢将军请曾将军不要在城外驻扎,尽快率军进入应县县城,分兵接管县衙与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司!” “分兵接管?” 曾铣一怔,上回他在太原府城外驻扎的时候,英雄营的骑士前来传令,也用了这四个字。 所以这应县县城…… “正是,应县知县与少数官吏负隅顽抗,已被鄢将军阵前击杀。” 英雄营骑士当即将目前应县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 “安东中屯卫指挥使束手就擒,其余犯科官员、豪强、商贾与白莲教反贼皆已到案,人人证据确凿,请曾将军尽快前去善后,鄢将军还赶时间前往大同府城办事!” “这!!!” 曾铣顿时瞠目结舌。 这他娘的是什么逆天的办事效率! 在太原府城还可以说是鄢懋卿取了巧,因此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控制了局面。 除了张寅、关杰山和那些白莲教反贼之外,剩下的那些官员、豪强与商贾尚需按察副使高捷主持核查罪状,陈喜现在应该也还在太原府等着呢。 结果这回到了应县县城,也就最多三个时辰的功夫,非但完全控制了局面不说,居然连证据都已经搞定了? 偏他刚才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鄢懋卿是在与皇上玩文字游戏呢。 人家根本就没这样的心思,进入应县县城办事,也不过只是像路过的时候顺脚踢开了一块路边的石头而已,几乎没有任何耽搁。 曾铣忽然又想起了斥候刚才报告的官道上疑似发生过战斗的痕迹…… 鄢懋卿经过其他县城都不做停留,这回却特意进入县城,而且又以雷霆手段收拾县城的官员、豪强和商贾,该不会便与此有关吧? 所以…… 是应县的人先惹了他? 你说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点这个炮仗作甚? (本章完) 第231章 你怕不怕?【求月票】 第231章 你怕不怕?【求月票】 与此同时。 京城也已经同时进入了波涛汹涌和暗流涌动的两种状态。 朱厚熜下诏将夏言重新拜为内阁首辅,接着又将阁臣翟銮、兵部尚书张瓒和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杨博停职下狱,命夏言领衔彻查三人勾结山西官吏、商贾之事。 然后就忽然宣布自己龙体有恙,搬入了西苑隐居养病。 “龙体有恙”这四个字,便如同在已经涌起风浪的水中又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使得一时间水上、水下皆是无序的乱流,京城权贵和朝廷大臣个个晕头转向,几乎所有人都暗自动起了心思。 在这种情况下。 翟銮、张瓒和杨博被革职查办的事情,反倒没能引起太大的波澜。 须知人们的注意力向来都是十分有限,哪怕再大的事情,只要能搞出更大的事情去掩盖,便总能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 只不过以前这种手段都是满朝文武用来对付朱厚熜,牵着朱厚熜的鼻子走的。 毕竟朱厚熜在明,满朝文武在暗。 而对于朝野之间舆情的操控力,也是满朝文武远胜于朱厚熜。 朱厚熜就是想用这种手段对付满朝文武,也没有这个条件和契机,最后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得不妥协、妥协、再妥协…… 而这一回。 鄢懋卿依旧是那么的顾头不顾腚,在太原府搞出来了这么大的阵仗。 夏言又莫名其妙转了性子,居然不惜替他背负骂名与黑锅,也非要把自己送上了赌桌。 这便等于同时将条件和契机递到了朱厚熜的手中。 本来就生性好赌的朱厚熜又怎舍得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深思熟了一番之后,果断就又选择将三个皇子当做杠杆加了上去,欲在这场赌局中搏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说真的,这是他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内外之事皆在控制之中的感觉。 就连当初张璁和桂萼在的时候,也未曾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他的感觉素来都很敏锐。 他能够感觉的到,当初张璁和桂萼虽都有用心为他办事,但却也始终对他有所保留,甚至他们还始终抱有融入官僚集团的心思,企图得到官僚集团的承认与赞扬。 因此他对这二人亦有所保留,后来才会扶持李时、夏言、王廷相、翟銮等人加以制衡。 可是鄢懋卿和这回的夏言不一样。 无论此事成败与否,这两个家伙这回肯定都没有坐在赌桌旁去当赌客,而是直接将自己当做筹码摆在了赌桌上。 这正是朱厚熜一直以来求而不得的局面。 之前那种基于规则与秩序的朝堂之争,在他看来就是一场所有权贵朝臣都想坐在赌桌旁,将他的皇权视作可以分配的利益,拉他一同下场试图重新分配皇权的赌局罢了。 这是朱厚熜最无法忍受,也最无可奈何的! 这天下是他的,这皇权是他的,这赌桌也是他的,所有人都可以掀桌,只有他不行…… 但现在,情况略微有所不同了。 对于鄢懋卿,朱厚熜是一万个放心,这个混账东西素来很缺心眼,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赌桌下面还有椅子可以坐。 对于夏言,这老东西虽然心眼儿多的和马蜂窝似的,但这回朱厚熜已经细细分析过,确定这老东西没有中途下桌去当赌客的可能,就算他想下自己也能将其按住。 因此这一回,他下定决心下了重注…… 好在目前为止,夏言也并没有让他失望。 诏命一出,夏言便立刻开始了行动。 先是奉旨组织三法司和锦衣卫联合行动,在詹事府的协同下,以雷霆之势将翟銮、张瓒和杨博控制了起来。 然后便以内阁的名义,将山西定为试点,强行推动一项不知道在心中酝酿了多久的“考成法”。 这项法令施行“三本账簿”办法,形成了一套以从内阁到六科再到六部三级监管链条,逐月核查、半年通查方式稽核政务进度,严格裁撤无所作为的冗官。 如果鄢懋卿得知夏言推行是这么一项法令,只怕立刻便会看出来。 这他娘的不就是后来张居正改革时推行的法令么,甚至连其中的具体细节都几乎一般无二! 然后他就又要好好吐槽一下夏言了。 敢情大明官场究竟有什么问题,又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去整治这些问题,这个老东西一早就都心如明镜,心中也早有办法,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事情而已…… 当然。 只下法令肯定不够,还得有人去执行落实才行。 夏言先是去了一趟詹事府的稷下学宫,要来了此前已经经过鄢懋卿考验,加入稷下学宫的那些个低品科员言官的名单。 紧接着他又拿着名单径直去了都察院,面见左都御史王廷相这个老相识。 “子衡兄,听闻此前经过你那番内部清查,如今都察院有些职位已经有了空缺呐。” 坐到王廷相面前,夏言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开门见山的道, “子衡兄也是知道我的,我生平最喜爱做雪中送炭的事,这不一想到子衡兄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因此事犯难,就立马给你送来了一批人才。” 说着话的同时,夏言已经掏出那份名单,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里没有外人,我便不与你见外了。” 王廷相看了名单一眼,却并未立刻伸手去拿,而是皱起一张老脸来,不无担忧的道, “公谨贤弟,你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子衡兄说的这是什么话?” 夏言也不恼怒,还明知故问的笑了起来。 “若非老糊涂了,你会牵头力推这个什么‘考成法’,你这可不是得罪一两个人,你这是在与整个朝堂为敌啊!” 王廷相那张老脸皱的更紧。 “呵呵,子衡兄岂不闻,一念通达天地宽?” 夏言依旧捋须而笑, “自打我下定了决心回乡养老之后,这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气从承天门走到乾清宫也不喘了,见了皇上大声说话都不心虚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这朝堂上的事也是一样的道理,如今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了顾虑,不需计较那些得失。” “不就是与整个朝堂为敌么?” “若是这些人能够将我扳倒,助我得偿所愿,我非但不记恨他们,还得好好谢谢他们哩。” “不过他们若是不能将我扳倒,让我这考成法办成了,那可就怪不得我喽,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无能。” “届时纵然我满朝皆是骂名,也正如你成天挂在嘴边的气一元论所言,这考成法能够办成亦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便好歹守住了胸中那口正气,日后咽气时亦可泰然处之。”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 王廷相闻言依旧上下打量着夏言,半晌才戏谑的道: “想不到自封上柱国的夏阁老,居然也有怕的时候,我看你其实是被鄢懋卿那个后生吓着了吧?” “呵呵,你不怕?” 夏言反唇相讥, “你既然不怕,你这都察院这回因何内部清查?” “我这可不是怕了那后生,我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王廷相当即挺起胸来,欲盖弥彰的说道。 夏言立刻又问: “那你这回怕不怕?” “这回我又因何要怕?” 王廷相疑惑反问。 “最近的事你也知道,鄢懋卿那后生这回去了太原,非但将布政使关杰山和太原的官员都给办了,还一举将翟銮和张瓒都拖下了马。” 夏言笑道, “如今他又奉旨去了大同,我心中有一种预感,这厮在大同一定会遭遇更大的阻碍,也会捅出更大的窟窿。” “我以山西为试点推行‘考成法’,正是有心助他扫清阻碍,顺便尽快促成回乡养老的目的。” “而我要顺利推行此事配合鄢懋卿,便一定要调都察院的巡按御史前去协助督办,否则地方上那些官员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恐怕好事也能办成坏事。” “倘若事情最终坏在了都察院的巡按御史身上,也坏了他要办的事情。” “我再问你,你怕不怕?” “……” 王廷相无言以对,这事是得慎重一些。 这回派去山西督办“考成法”的巡按御史,必须得精心挑选,绝对不能出了疏漏。 毕竟这后生实在不是善茬,如今栽在他手中的人已经不少,严嵩就不说了,京城四大国公也不提了,这回连翟銮这个阁臣和张瓒那个兵部尚书也栽了大跟头。 因此实在不怪夏言对这个后生如此重视,生出前所未有的隐退之心。 “所以,这份名单便是巡按御史的最佳人选。” 夏言又推了一下名单,笑道, “可别说我不帮你,这里面的人皆是鄢懋卿上回亲自考验,获准进入稷下学宫的学士,自然也是鄢懋卿的人。” “稍后我以内阁的名义将他们调入都察院,你再给他们安个巡按御史的官职派去山西督办‘考成法’,如此不管出了什么茬子,鄢懋卿也不会怪到你头上,更无法记恨于你。” “另外,我再附送子衡兄一句肺腑之言。” “咱们年纪都不小了,该得到的都得到了,给年轻人挪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坏事。” (本章完) 第232章 错哪儿了【求月票】 第232章 错哪儿了【求月票】 “老狐狸……” 王廷相瞅了夏言一眼,毫不避讳的笑骂。 即使已经有意致仕回乡,这老东西办起事来也依旧满是算计。 只怕是经他这么一搞,鄢懋卿此前搞出来的那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稷下学宫,很快就会成为独立于朝堂之外的最高学府。 毕竟利益才是最有效的驱动力。 清流也好,贪官也罢,只要是在官场上的官员,品秩都一定是最为核心的利益。 而这回那些个加入了稷下学宫的学士,一旦集体得到拔擢进了都察院,还立刻委以重任,出任巡按御史。 这便等于向天下人高调兑现了鄢懋卿此前的承诺: 稷下学宫,诚能举贤而尚功! 入其门墙,则获出仕之阶! 膺学士之衔,可展经纶之志! 这必将助稷下学宫在极短的时间内收获大量的人气,尤其是那些在朝堂中郁郁不得志的低级官员,一定会对稷下学宫趋之若鹜。 不要看这些人品秩不高。 但其中有的是可以闻风奏事、弹劾不法的科道言官,并且他们在朝堂中的基数,也远远大于四品以上的朝廷大员。 这是一股绝对不容小觑的力量,谁能够掌控这股力量,则非但可以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哪怕在朝堂之外,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左右舆情。 就这么说吧。 本来在朝堂上的那些明争暗斗中,这些人就是冲锋陷阵的主力军。 他们是枪,他们是矛,他们是弹丸,他们也是盾…… 因此夏言这回可真是卖了鄢懋卿一个天大的人情! 如果说鄢懋卿此前虽受皇上宠信,但其实一直都是孤立无援、孤掌难鸣,很难真正成为能够在朝堂中呼风唤雨的权臣的话。 那么经过夏言这么一折腾之后,鄢懋卿就可以迅速借助稷下学宫的影响力,拥有一股属于自己的政治力量。 从而成为朝堂中任何势力都不敢轻视的人物,向“权倾朝野”迈进常人难以想象的一大步! 心中如此想着。 王廷相终于还是将那份名单拿了起来,细细查看上面的人选: 赵贞吉…… 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但同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 嘉靖十四年赵贞吉参加殿试的时候,王廷相也担任了读卷官。 而赵贞吉的殿试答卷,和鄢懋卿的殿试答卷一样,都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过不同的是,赵贞吉的殿试答卷是好的令人惊艳,甚至令他当场做出了“可与汉朝贾谊的《治安策》相媲美”的至高评价。 而鄢懋卿的殿试答卷则是奸的令人咋舌,恨得他当场拍案而起。 殿试之后,两人的境遇也大相径庭。 赵贞吉的殿试答卷虽受他极力推崇,皇上却嫌其语直,不愿点为一甲,将其置于二甲第二名。 不过不久之后皇上便又后悔,在馆选中首先将其选为庶吉士,送入了翰林院。 鄢懋卿的殿试答卷虽被所有读卷官唾弃,将其置于第三甲最后一名。 但在不久之后的馆选中,这厮的馆选文章又莫名独占鳌头,首先为庶吉士,同样进入了翰林院。 三年散馆时,赵贞吉因为考核优异,留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不久之后就因上了一道劝谏皇上放弃玄修、勤于政务的《乞求真儒疏》,令皇上大为光火,不久之后便被下放回乡治学,近期才被重新召回出任行人司小官…… 李凤来…… 前些日子牵头检举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人就是他,现任六科给事中,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 章允贤…… 因李凤来检举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皇上下诏命都察院核查。 王廷相随即将此事交给五城御史核实,结果五城御史迟查了四十多天不说,还只查出一个郭勋来。 于是现任吏部给事中的章允贤便直接上疏弹劾他这个执掌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徇私欺君,害皇上传谕诘问于他,同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刺头…… 只这几个名字看过去,王廷相便又抬起头来,不无疑虑的望向夏言: “公谨贤弟,你确定将这些人派去山西,能替鄢懋卿扫清障碍,而不是捅出更大的窟窿?” 这些刺头最大的问题就是认死理,一个个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甚至有时钻起牛角尖来,连身家性命都不当一回事。 虽然有时这些特质能够被人利用,但是利用的过程中也极其容易失控,然后受到他们的反噬。 这就让朝中几乎所有的当权团体都将他们视作一股不安定因素,都在尽可能的压制与雪藏他们,尽量不给他们出头的机会。 须知还不仅是朝中的当权团体如此。 就连当今皇上也始终将这些人视作麻烦,也如此看待和对待他们。 而鄢懋卿显然也不是什么无瑕之人,平日里办事还惯用一些至奸至邪的无耻手段。 这些手段必定被这些人所不齿,没准儿他们自己就会成为鄢懋卿最大的障碍,跳出来反噬鄢懋卿,令其束手束脚,导致最终难以成事。 “哈哈哈,子衡兄多虑了。” 夏言却自信的笑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道, “难道子衡兄这么快就忘了鄢懋卿在詹事府府衙门外,让这些人心甘情愿执杖自罚的事了?” “这些人在旁人手中,或许是极难掌控的不安定因素,但在鄢懋卿手中,却一定是无往不利的利剑。” “因为旁人手段再高明,无非也就是大忠似奸,又或大奸似忠罢了。” “而鄢懋卿虽行事奸邪,但却奸的发正,邪的发直。” “这些人虽然认死理,但是也并非愚蠢之人。” “我敢打赌,他们一旦到了鄢懋卿的身边,真正见识过鄢懋卿的手段之后,恐怕只会感觉相见恨晚,深受启发,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鄢懋卿的形状。” …… 收拾了应县官吏、豪强和商贾的同时。 英雄营也活捉了指使这干泼皮无赖生事的“大人物”。 “不良帅”严世蕃当即将从鄢懋卿这里学来的水滴刑用在了这个“大人物”身上。 经过一番拷问之后,亲自前来向鄢懋卿报告: “小姨夫,这个贼人嘴硬的很呢。” “嗯……” 鄢懋卿则神色颓然,只发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腐朽鼻音,那副耸着肩膀、目光无神的模样说不出的丧。 “……” 严世蕃内心又不自觉的愧疚起来,却也只能陪着笑继续说道: “小姨夫有所不知,我先是命人用马鞭拷打了他一顿,又用上了小姨夫的水滴刑。” “可即便是如此,此人也只交代自己名叫次仲太,是大同府城的白莲教徒,师从一个名叫罗玉玺的白莲教掌柜。” “这回的事亦是奉罗玉玺之命来办,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 “我一听他这就是扯谎,若只是区区一个白莲教掌柜的门徒,怎能称得上是什么‘大人物’,又如何令应县知县和卫所指挥使对这件事视而不见。” “他的身后一定还藏了大鱼,请小姨夫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把他的嘴撬开!” 听到这里,鄢懋卿已经心中有数。 这个名叫次仲太的人应该已经说了实话。 因为史书中的确有相关这个人的简短记载。 而他也的确是白莲教教徒,并且也的确是一个名叫罗玉玺的白莲教掌柜的爱徒。 相关这两个人的记载,就出现在距今三年后,代王一脉成员奉国将军朱允灼的那场叛乱之中。 彼时朱允灼就是拜了罗玉玺为国师,与其密谋派爱徒次仲太潜入草原,秘密联系鞑靼骑兵助力攻入大同,以图直取雁门关,之后自立为主。 这样一个自称“大人物”的小人物,自然不可能知道太多事情。 不过这也足以证明,不论如今远在京城的朱厚熜是什么反应,大同肯定是已经得知了他在太原府的所作所为。 并且大同的有些人已经焦躁不安,因此才会在他刚进入大同辖区的时候,就给他送来这么一个下马威…… 然而鄢懋卿也并未多说什么,依旧保持着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发出一个腐朽的鼻音: “嗯……” “小姨夫,你别这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严世蕃见状越发愧疚,当即跪下叩首认错。 与此同时。 “鄢将军!” 沈坤和高拱快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严世蕃跪在地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施礼报道, “鄢将军,曾将军已经率军进城,接管了县衙与犯人,如今正在安排相关事宜。” “嗯……” 鄢懋卿仍然半死不活,目光无神,鼻音腐朽。 “这……” 沈坤和高拱内心亦是不自觉的愧疚起来。 他们也知道自他们抗命之后,鄢懋卿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甚至连进城之后都不言不语,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府衙里,一切都全凭他们自己去办…… 两人相视一望,终是难当这越来越强烈的愧疚之情,只感觉一阵一阵的揪心。 “鄢将军,你别这样,下官知错了!” 两人终于像严世蕃一样跪下叩首,态度诚恳的说道。 鄢懋卿闻言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小人得志,终于抬起头来淡淡的瞟了三人一眼,随后翘起二郎腿,双手迭放在腿上,轻启朱唇: “错哪儿了?” (本章完) 第233章 你儿子在我手上!【求月票】 第233章 你儿子在我手上!【求月票】 除了鄢懋卿、沈坤、高拱和严世蕃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间房里后来发生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等几人再从这间房里出来,率领英雄营重新开拔赶赴大同府城的时候。 鄢懋卿已经恢复如常,整个人神采奕奕。 而沈坤、高拱和严世蕃则都是一副被玩坏了的神态,甚至挺长时间没有勇气直视鄢懋卿的眼睛。 那是一种堪称终极的精神折磨,在这种男尊女卑、女德盛行的封建时代,沈坤、高拱和严世蕃这样的一家之主谁都未曾有过如此糟糕的体验,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 那个名叫次仲太的“大人物”,也被英雄营带在了路上。 鄢懋卿恢复如常,便也终于有了亲自审问的兴致,甚至赶路的同时,还将其“请”上了自己的马车。 “你应该会鞑靼人的语言吧?” 望着捆成粽子的次仲太,鄢懋卿开口就问了一个很是突然的问题。 “呃……老爷怎会知道?” 次仲太已被拷打的遍体鳞伤,面色惨白,闻言却还是疑惑的抬起头来。 自打被活捉之后,又亲眼见到英雄营当场射杀应县县令,次仲太已经对现实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 因此在严世蕃对他严刑拷打之前,他便已经接受了现实,当即将自己知道的与此有关的事情和盘托出。 怎知那个独目胖子死活不满意,定要对他严刑拷打,甚至还祭出了只听描述便令人头皮发麻的水滴刑,却又不问什么新的问题,只一个劲的逼他说。 他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还能说出什么来? 就算那个独眼胖子想让他诬陷什么人,那也得给他指个方向不是? 难道就让他硬猜,折磨到猜出来为止? 比起那个独目胖子来,还是这位年轻老爷有水平,一开口就听得出来。 毕竟他会鞑靼人语言的事情,除了相熟的几个人之外,还真没什么外人知道,只是不知这位素昧蒙面的年轻老爷是怎么得知的? 他应该就是平推了太原府,将身负“拆天补地,斗转星移,善观天象,无事不成”之能的老掌柜张寅都给抓了的鄢懋卿吧? 看来此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呢…… “是我在问你。” 鄢懋卿戳了戳次仲太肩膀上被严世蕃拷打出来的伤口。 “嘶——回老爷的话,小人的确懂得一些鞑靼人的语言,都是这些年偷偷出关私卖鞑靼人布匹与铁器时学来的。” 次仲太疼的龇牙咧嘴,当即老老实实交代。 呦呵! 一开口就又多了一项死罪。 哪怕此前与鞑靼人开放马市的时候,贩卖铁器亦是资敌的死罪,就更不要说走私铁器了。 鄢懋卿接着又问: “你出关私卖鞑靼人布匹与铁器,都是受什么人指使?” “有时是小人的师父,有时是山西的豪强商贾,有时也有卫所的将领,总之什么人都有,只要有钱挣,什么人都能指使小人,无非是混口饭吃。” 次仲太立刻又口沫横飞的道, “私卖的东西也不光是布匹和铁器,有时还有新到大同的兵器和甲胄,有时则是相关卫所边防的图纸,或是在鞑靼人与边将之间互传信件。” “除了这些死物,鞑靼人有时也买两脚羊回去当奴隶。” “男女老少,除了不要老的,剩下的他们都要。” “这是咱们白莲教常卖的东西,教众将子女交给我师父,我师父转手就让我偷偷绑出关去换成了银子,那些人还以为子女都跟着我师父享福哩。” 好嘛。 一晃神的又多了好几项死罪。 而且一项比一项严重,有些甚至还是够得上诛族的叛国大罪。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了。 你说严世蕃刚才拷打他干啥,这么健谈还这么实诚的人,只要你敢问他就敢说,真有拷打的必要么? 鄢懋卿微微颔首,终于问出了自己此刻最为在意的问题: “我再来问你,这些指使你走私的人中,可有代王府的人?” “代王府?” 次仲太闻言怔了一下,随后嗤鼻笑了起来, “代王府那干瓜怂哪有门路挣这种银子,他们要是有这个门路,还用苦巴巴的守着那一亩三分地,甘愿为了一点点旁人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口吃的,就任由旁人挂个名充当给人免除田地税赋的由头?” “他们这王爷当的呀,我看着都憋屈。” “要权没权,要兵没兵,既不能当官,又不能和当官的联姻,经商也不行,务农也不行,挣钱的营生统统都不让干。” “就指望那点俸禄和赏赐吧,如今朝廷一年就有半年欠俸,还动不动就削减,已经快指望不上了。” “你说他们这家大业大的,动不动就揭不开锅,日子还能怎么往下过,活人都快被尿给憋死喽。” “幸好我没生在这王爷家里头,否则我肯定学那些卫所军,趁着年轻力壮的时候赶紧脱籍逃走,这一点奔头都没有的日子谁愿意过谁过去,我是过不下去。” “……” 听到这番话,鄢懋卿的心脏随之沉了下去。 他开始对自己此前的想法产生了怀疑,不确定逼反代王一脉还是否可行,又或者还该不该对代王一脉开刀。 如果代王一脉果真在大同混的如此凄惨的话,这都得算作是这个时代的眼泪了…… 他倒也对明朝宗室的发展进程有一些粗略的了解。 据说随着明朝中后期宗室人口暴涨,导致朝廷财政不堪重负,部分时期宗禄的确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拖欠和削减,一些低阶宗室随之便陷入了贫困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下,宗室也依旧被禁止从事“四民之业”营生,最后只能在圈养中困死穷死,许多人处境还不如普通百姓…… 说起来,嘉靖这一朝。 貌似朝廷财政一直就很不给力,在职官员的俸禄之类的刚性支出都不断拖欠,宗室俸禄自然更容易拖欠。 在这个前提下,再去分析代王一脉的叛乱案的话。 貌似当时发动叛乱的也只有一个人,便是代王这一脉的和川奉国将军朱允灼。 起因好像就是朱允灼因为朝廷欠俸,率人抢劫大同知府财物,最终被罚剥夺俸禄,朱允灼因此怨恨代王朱允耀不为解,也对朝廷怀恨在心,于是勾结白莲教,私通鞑靼人,意图叛国造反。 “朱允灼因此怨恨代王朱允耀不为解”,这意思是说此事本来可以解释,情有可原? 鄢懋卿也不好说。 毕竟这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而他对此事的了解,也只有史书中那极为粗略的了解。 他不同情谁,而且信奉“享了不该享的福,就该受不该受的苦”的因果论。 但如果这件谋反案是这么回事,而次仲太所描述的代王一脉如今也是这么个处境的话,他的计划恐怕便又实施不下去了。 因为代王一脉如今与白莲教,与那些官员、豪强和商贾几乎没有同流合污的可能,就算他再怎么操作,代王一脉也绝不可能因为与其无关的事情造反吧? 他忽然又想起了太原府的晋王。 前些日子他在太原府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晋王府也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而且不论是白莲教,还是那些官员、豪强和商贾,也始终没有任何一方牵扯到了晋王,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 毕竟此刻次仲太表现出来的轻视与嘲弄显然不是演的,一看就是发自内心。 倘若如此…… 不行! 鄢懋卿握紧了拳头,如果连代王一脉也牵扯不上的话,那他这回出来就真的全都是功劳了。 尤其如果大同的官员也像太原一样,在他还没出手的情况下就倒下,让朱厚熜觉得他的枪法无比精准的话,今后一定会被越套越死,他还如何脱身? 另外。 现在他还不知道远在京城的朱厚熜打算对太原府的事作何反应。 如果朱厚熜还在京城下诏,大力配合他这次行动的话…… 鄢懋卿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因为现在大同的情况本来就偏向于他,那里有郭勋那个巡抚,有那个大明的“飞将军”周尚文出任总兵官,还有一个削尖了脑袋抢着立功、只为尽快回京起复的严嵩。 有了他在太原打开的良好局面。 即使他不去大同,只要朱厚熜下了死命令,郭勋、周尚文和严嵩也定能让他此行“无功而返”!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如此轻易的认命!” 鄢懋卿不由握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不甘的光芒,以至于血丝都逐渐布满了眼白。 汉朝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说过:“兵不虚出!” 鞑靼人之前也说过:“开弓不能空放,否则既伤弓,又伤人!” 鄢懋卿脑细胞飞快运转,一个又一个的念头从脑中掠过,不断搜寻着行之有效的办法。 半晌之后。 “叮!” 一道灵光终于在鄢懋卿脑中闪现。 “对对对,或许还可以这么办!” 鄢懋卿当着次仲太的面,神经质一般的自言自语着,随后快速取出墨宝与纸张,在上面奋笔疾书: 【严知县: 你儿子在我手上……】 (本章完) 第234章 让俺答诚心出个价【求月票】 第234章 让俺答诚心出个价【求月票】 大同县衙。 “欸——!” 严嵩长叹了一口气,皱着的脸让他看起来比在京城的时候又老了几十岁,原本白的发须也白了许多。 这次助皇上设立碳税衙门的事,他真的已经尽了全力。 毕竟事关他能否回京起复,这可是直接干系着他与严家未来的大事,他怎么可能不尽心尽力? 可即使是这样,事情也已经完全脱离了他掌控,正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其实严嵩一早就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首先,便是以大同总兵官周尚文为首的一干边将不断的挑衅与阻挠。 他们有时劫杀鞑靼使者,有时以捉拿细作为由,骚扰入市贸易的鞑靼部族商人,甚至直接关闭马市,强行中止双边贸易。 如此连提前开放的马市都无法正常运行,就更不要说尚未开放的石炭贸易了。 要说他们为什么这么干? 其他的边将八成另有私心,但周尚文这个老将军的想法却比较纯粹。 他这个人对鞑靼的成见极深,甚至已经到了仇恨的地步,常毫不避讳的将“北虏者,畏威而不怀德,辜恩而惯背义”、“若许通贡,是饲虎以脔,他日爪牙既利,必反噬其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公开反对与鞑靼通贡。 严嵩知道,这一定与他的个人经历有关。 自他从嘉靖元年出任宁夏参将起,便一直在率军抵抗鞑靼入侵,至今已有二十年。 他的身上挂满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甚至有几次身负重伤几乎丧命,皆为鞑靼人所赐。 另外,鞑靼人此前的种种行为也的确符合周尚文的成见。 在弘治末年(大约三十五年前),大明与鞑靼彻底交恶,断绝互市之前。 鞑靼便一直都是这个德行,一边与大明通贡,取得粮食、布匹与铁器等物资上的便利,一边又不断纵兵南下袭扰大明,全然将双方“民种田塞内,虏牧马塞外,各守信誓,不许出入行窃”的盟约当做放屁,犯不犯边全看自己高兴。 若非如此,又怎会有这持续了几十年的断绝互市? 甚至就算现在,俺答此前多次派遣使者要求互市,也都是以纵兵南下,甚至扫荡京辅为要挟。 如此情况下开放互市,实在是很难令人信服,的确会伤害到周尚文这类人的感情; 其次,便是那些本就反对通贡,企图垄断利益,或是不希望皇上掌握碳税的官员和商贾。 这些人玩的比以周尚文为首的边将更绝。 重开马市之后,那些商贾要么联合起来不在马市上交易,要么迫于压力不得不入市,也将鞑靼人那些马匹和皮毛的价格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种情况下,除非鞑靼人脑子出了问题,否则这马市开与不开也没有什么区别,相反还因此激起了不少冲突。 如此那些边将又正好可以以此为由插手进来,捉拿鞑靼“细作”,直接关闭马市。 事到如今,鞑靼人对互市之事已经丧失了信心,双方的矛盾正在迅速激化; 再次,翊国公郭勋在这其中也没起什么好作用。 最开始的时候,郭勋倒是还颇为上心,到了大同之后便立刻下令开放马市,每日积极与他一同商议增设碳税衙门之事,章程都已经制定完备。 结果才过了一段时间,尤其是在兵部尚书张瓒命人送来一封不知内情的信件之后。 郭勋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非但什么都不管,有时边将坏了互市之事,他前去与郭勋商议办法。 郭勋也是顾左右而言他,明里暗里的袒护那些边将,将这些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既不查办,也不奏报。 严嵩知道郭勋与张瓒的关系,也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张瓒在很久之前就依附了郭勋,此前张瓒之所以能够出任兵部尚书,依靠的就是郭勋的大力举荐。 而张瓒在兵部待了十年,要说如今九边重镇的边将与张瓒没有干系,打死严嵩也绝对不信,任用“债帅”捞钱的事他又不是不懂。 因此郭勋袒护那些边将,便是在袒护张瓒,同时也是袒护他自己。 毕竟办不成事事小,大不了被皇上视作能力不行。 一旦失去皇上的信任,事情可就大了…… 仅是这一年,郭勋就已经在皇上面前暴露了不少事情,若再曝出他与兵部尚书张瓒有这般私交,只怕皇上就真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了! 因此严嵩已经彻底明白了。 这三方面的问题放在一起,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很难成事,更何况是他这个并无太大实权的小小知县? 所以他也只能一边上疏向皇上叫苦,一边开始摆烂。 而就算是叫苦,他也并未如实上报周尚文和那些边将、官员和那些商贾、以及郭勋和张瓒的问题,只是寻找一些不得罪任何人的客观问题搪塞皇上。 不然呢? 办不成这件事,他最多也就是无法立刻回京起复。 但是如果得罪了这些人,事情也未必便能办成不说,他还必定会惹上大麻烦。 这后果可不是他这么个小小的知县能够承受的! 甚至就算他因此得以回京起复,而且还得以入阁,那今后也必定举步维艰。 那时他若再被人扳倒,可就不一定只是被贬黜成一个知县的事了,削职为民可能都是轻的,没准儿还有性命之忧。 什么是政治? 政治就是广交友而寡树敌! 与一个国公、一个总兵官、一个尚书,再加上整个山西团体为敌,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选! 因此他非但不会这么做。 还打算让郭勋、周尚文和张瓒,乃至山西的官员、豪强和商贾都明白,他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顶着压力没有这么做,借此卖给他们一个人情。 而这些人自然也会将他视作自己人,应该会有所回报,成为他日后起复的一股助力。 甚至拥有了这些盟友,他重新起复时便是另外一种姿态,再面对夏言时,兴许就不再处于劣势,而是势均力敌!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老爷,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信。” 跟随严嵩一同来到大同的亲信家仆严年进入堂内,将一封封弥完整的信件呈了上来, “送信的人说这封信出自老爷的一位故人之手,老爷一看就知道是谁。” “故人?” 严嵩蹙眉看了严年一眼,抬手接过了信。 自他贬黜到大同来做知县,起初倒的确有几位故人写信问候,不过几个月后的现在,几乎已经没有故人再写信来了。 心中如此想着,严嵩已经撕开信封,取出了里面信纸展开查看。 结果只是第一眼看过去,他的眼睛便立刻瞪大了许多,心脏也随之一揪,瞬间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 因为这封信的第一句话便是: 【严知县: 你儿子在我手上……】 这语气像极了一封绑架勒索信! 而且他就严世蕃这么一个儿子,那是他心尖尖上的肉,是他最大的软肋! 如果有人绑架了严世蕃用来勒索的话,绝对能够让他投鼠忌器! “老爷?!” 看到严嵩这反常的激烈反应,严年亦是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将严嵩扶住。 在严年的心中,严嵩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天底下没几件事能够令他如此失去方寸。 “没、没事,你先退下,有事我再叫你!” 严嵩情急之下,已经一目十行的看到了后面。 自然也已经明白这封信究竟是谁寄来的,总算是略微安心了一些,对严年摆了摆手道。 “是……” 严年看了一眼严嵩鬓角上几乎是瞬间渗出的冷汗,还有那直到此刻才略微恢复了一丁点血色的脸庞,却也不敢多嘴,只得带着满心的好奇与担忧退了下去。 “……” 严嵩则就这么保持着站姿,继续查看信上的内容。 如此又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他的脸色却又悄然白了起来,非但是鬓角渗出了冷汗,就连背心亦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现在他终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就是一封绑架勒索信! 看看那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话吧? 【严知县,刀剑枪炮无眼,你也不希望我将严世蕃送上阵前,一不小心有个三长两短,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攻打应县县城的时候,他就冒着我的佛朗机炮,领着一伙赤手空拳的泼皮无赖在前面冲锋陷阵了呦。】 【如果你不希望严世蕃有事,便请依我所言,否则撕票!】 你说说,这不是绑架勒索又是什么?! 话说起来,其实他早就通过夫人欧阳端淑寄来的家书,得知了此前鄢懋卿对严世蕃的“照顾”,也得知了这回严世蕃出任使者一职,跟随鄢懋卿一同前来山西办事的事情。 只不过最初他也以为鄢懋卿会直接前来大同,却不想鄢懋卿居然去了太原。 关于鄢懋卿在太原的所作所为,严嵩也已经有所耳闻。 或者说大同的人几日前便都已经听说了。 毕竟信息的传播途径有很多种,几乎每一种途径都快过鄢懋卿的行军速度。 也是因此,才会有次仲太这个大人物提前跑去应县,给鄢懋卿安排那场下马威的事情发生。 只不过他们最多也就知道鄢懋卿抓了白莲教老掌柜张寅和布政使关杰山,并控制了太原一众官员、豪强和商贾的事情。 至于关杰山的那道银印密疏,则是晚了一些时日才送到京城。 不论朱厚熜对此作何反应,也仍需要再晚一些时日才会传出消息,才会传到大同。 因此如今不论是鄢懋卿,还是身在大同的人,都一样对京城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甚至大同的人只会比鄢懋卿知道的更少,毕竟他们可不知道那道直指朝中山西代言的银印密疏的事,这也正是鄢懋卿这回在抢的信息差。 当然。 大同也有鄢懋卿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他就不知道郭勋如今已经成了大同之事的阻碍,而他敬重的老将军周尚文亦是大同之事的阻碍…… 再看看鄢懋卿在这封绑架勒索信中,胁迫严嵩去做什么事吧: 【我要你私下沟通白莲教,在大同宣扬鞑靼人此前言而无信,毁约食言,重提边镇军民所受之伤害;】 【我要你私下沟通官员边将,怂恿他们扣押鞑靼使者,以捉拿鞑靼细作为由,骚扰入市贸易的鞑靼部族商人,一三五关闭马市,二四六间歇性开市;】 【我要你私下沟通豪强商贾,联合垄断市价,令鞑靼人无丝毫利益可图,对通贡互市之事失望;】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要你私下沟通俺答,务必使俺答知道我鄢懋卿不日便将抵达大同,我即可成事,亦可坏事,让他诚心出个价!】 “这……” 看到这些要求的时候,严嵩的脑子真心有点不够用了。 如果不是鄢懋卿如今不在大同,他差点就要将鄢懋卿当做大同官员、豪强和商贾中的一员了。 这不就是这干虫豸现在正在干的事情么? 鄢懋卿要挟他做的这些事情为何能够与他们如此吻合,简直到了如出一辙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事就是鄢懋卿指使他们干的呢? 要不是这干虫豸使用这些手段从中作梗的话。 这碳税衙门又怎会如此难办,他又怎还需要留在这个地方继续当这个劳什子知县? 不过这封信对他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正因鄢懋卿提的这几件事与那干虫豸使用的手段如出一辙,他几乎什么都不用干就已经达成了要求。 相反有了这封信,他就能将这些事情安到鄢懋卿身上,向皇上检举鄢懋卿破坏大同之事了。 如此非但可以再卖郭勋、周尚文和张瓒,乃至山西的官员、豪强和商贾一个人情,顺势还能报了这厮胆敢拿严世蕃的性命来要挟自己之仇,简直一举两得…… 如今唯一令严嵩感到疑惑的就是鄢懋卿所提的最后一个要求。 鄢懋卿竟让他私下沟通俺答,使俺答知道他即将抵达大同,还说什么“我即可成事,亦可坏事”,让俺答诚心出个价…… 这厮该不会想钱想疯了,竟打算以破坏通贡的手段来敲俺答的竹杠吧? 开什么玩笑! 难道他就不怕惹恼了俺答,使其挥师南下,偷鸡不成反倒坐实一个“为求私利,横挑巨衅”的重罪? (本章完) 第235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求月票】 第235章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求月票】 而这,反倒越发令严嵩无法理解。 鄢懋卿此信一出,便等于主动揽走了郭勋、周尚文和大同的官员、豪强、商贾此前破坏通贡的罪责。 然后还可能坐实一个“为求私利,横挑巨衅”的重罪! 最主要鄢懋卿还在这封信的弥封和落款上都加盖了官印,甚至还按下了一个不容抵赖的手印…… 这就让严嵩纵使有一颗量子大脑,也怎么都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在做什么。 不对劲! 不正常! 有问题! 严嵩虽然有心命人将这封信送回京城上奏皇上,将破坏大同之事的罪责全部推到鄢懋卿身上,再弹劾一个鄢懋卿横挑巨衅之罪,只要皇上即刻下令将其罢职查办,严世蕃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但这些令人费解的地方,却又让他觉得这件事中透着无法言喻的诡谲,担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而且细想之下,仅是这封信本身便有一些令他心生疑虑的疑点。 首先就是这个不容抵赖的手印。 这究竟是不是鄢懋卿的手印还犹未可知? 毕竟正常来说,无论是私人通信,还是官方通信,通常都是加盖个人印章或官印即可,几乎不会有人额外按上一个手印来表明身份。 因此这个手印似乎也是有意为之…… 这就让他不得不怀疑,就算这封信真是出自鄢懋卿之手,可手印却不是鄢懋卿的呢? 如此一旦他将这封信上奏了皇上,到时候皇上找来鄢懋卿比对一下手印,发现根本不是他的手印。 不是就非但不能坐实鄢懋卿的罪责,自己反倒可能要背负上一个“伪造信件、构陷大臣”的罪责了么? 倘若再因此耽误了大同之事,那为此担责,承受皇上怒火的人不就变成自己了么…… 正如此踌躇的时候。 “吧嗒!” 他夹在手指之间的信封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信封里面还有东西!” 严嵩瞬间惊醒过来,连忙俯身将信封捡起,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那是一枚长生锁形状的玉坠,玉坠的中间还有一个阴刻的“庆”字……这是严世蕃的贴身玉佩! 当年严世蕃出生的时候,他和欧阳端淑特意挑选了这么一块寓意吉祥的紫色和田玉,寻找手艺精湛的工匠雕刻而成,这三十余年从不离身。 因此…… 信中的内容是真的! 这封信绝对是出自鄢懋卿之手,摆明了就是敲诈勒索于他! 但是这依旧不代表,鄢懋卿不会在这封信上动手脚,不会防止他将这封信示人,尤其是将这封信上奏皇上! 如果鄢懋卿是这样的蠢人。 他就不可能攀附上郭勋,也不可能成为皇上的宠臣,甚至让皇上将太子和西厂特权都交到他手中。 面对满朝文武的攻讦时,他也不可能直到现在依旧安然无恙,权势还越来越重,品秩还越来越高! 再看看他此前办过的事吧。 远的不说,光是太原府的事就已经足以证明他是个什么成色。 这样的人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能办大事,能办恶事,能办奸事,能办毒事,但却绝对不会办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旁人手上的蠢事! 这绝对是一个陷阱! 鄢懋卿未免也太小瞧我严嵩了,我怎会如此愚蠢,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轻易着了他道! 现在的问题则是。 我父子二人与鄢懋卿无冤无仇,他因何要如此残害我们……好像也不能说是无冤无仇。 想到这里,严嵩已经想起了此前他与严世蕃曾对鄢懋卿做过的那些事情,不由一阵心虚。 旁的暂且不说。 光是严世蕃此前利用张裕升,意图陷害鄢懋卿与白露“无夫奸罪”一事,便已足够构成鄢懋卿残害他们父子的理由。 虽然这件事最终以张裕升被锦衣卫抓捕严惩,而他又与陆炳有些交情,并未让此事牵扯上严世蕃。 但张裕升那时既挂靠在他资助的豫章会馆,又在他执掌的礼部观政,同时还是严世蕃那时所在的顺天府衙门受理,由顺天府吏员上门缉拿白露。 如果鄢懋卿合理怀疑,亦不是不能怀疑到他们父子二人身上…… 只不过如果只凭心中怀疑,便如此穷追猛打,栽赃陷害,甚至一副以命相搏的姿态,这是不是有点太睚眦必报了? 严嵩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正是紧跟在张裕升被抓之后,朝中忽然就莫名涌现出了大量弹劾翟銮、许赞和张璧难堪重任,并推举他入阁的声音和奏疏。 那绝对是他考中进士至今近四十年内,遭遇过的最严重的危机! 那是推他入阁么? 那分明是打皇上的脸,推他去死,推严家去死! 哪怕在正德年间大太监刘瑾权倾朝野之时,他都未曾遇到过如此可怕的危机,使得他现在想起此事来都脊背发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在朝中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也绝对没有那么强的声望,那是有人在有组织有预谋的设计害他,而且还是无解的阳谋! 皇上向来极为重视的个人威严,就算明知这是有人在设计陷害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也一定会处置他。 然后,他果然就被皇上从二品部堂贬黜成了一个七品知县,扔到大同来啃这块硬骨头了。 这已经是皇上念及以前的苦劳,对他格外开恩了…… 皇上好歹给了他一次得以起复的机会,而不是直接将他削职为民,彻底断绝他的仕途。 而最可怕的则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搞明白那时害他的人究竟是谁。 如今看着这封信,严嵩心中终于产生了一丝怀疑。 那件事该不会就与鄢懋卿有关吧? 毕竟当时夏言正处于革职闲住的状态,就算在朝中依旧有些能量,也远没有这么大,那显然是整合了朝中几方势力共同发力,才给他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危机。 他虽然不明白那时还只是一个庶吉士的鄢懋卿究竟能用什么手段促成这么大的阵仗。 但是想到前些日子严世蕃在家书中赞口不绝的几件事,比如在詹事府门前让一众朝臣执杖自罚的事,再比如他收拾兵仗局和御马监的事,还有最近听闻他在太原府办成的事。 这些事情无一不在证明,鄢懋卿就是有四两拨千斤的本事! 而且时间和因果也太符合合理怀疑的条件了…… 也只有这样,才足以解释鄢懋卿这回绑架严世蕃如此敲诈勒索于他,设下如此陷阱意图陷害于他的动机! 所以。 他们父子可能已经惹上了一个最不该惹的人! 此前鄢懋卿在京城认下严家这门亲戚是假,让严世蕃重获官身是假,这回还特意带上严世蕃出来办事立功也是假…… 他真正的目的还是害严家家破人亡,这封信就是证据! 在这个基础之上,再去解读这封信中的内容,一切就合理了许多! 鄢懋卿这哪里是要自己揽下郭勋、周尚文和大同的官员、豪强、商贾破坏通贡的罪责? 他这是分明想逼老夫揽下这些罪责,只要老夫这么做了,他便可以像收拾太原府那些官员一样,合情合理的收拾了老夫! 而他自己,则还可以借此卖给郭勋、周尚文和大同的官员、豪强、商贾等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自此成为山西在朝中最核心的代言,彻彻底底的站稳了脚跟! 真是一举两得的好算计! 想到这里,严嵩那脊背发凉的感觉又回来了,背心渗出了更多的冷汗。 这又是无解的阳谋! 严嵩有理由怀疑,鄢懋卿八成也给义父郭勋去了密信,一群人正等着配合鄢懋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一人身上。 而他偏偏还不得不就范,因为严世蕃那个傻小子还在鄢懋卿手上。 这封信也肯定另有玄虚,绝对不能上奏皇上。 而且从此前的家书便可看出,严世蕃那个傻小子已经信了鄢懋卿的邪,全然不顾自己的提醒,张口闭口都是“小姨夫”,说不定被鄢懋卿害死还要感谢人家…… 那么…… 可以和解么? 恐怕很难,毕竟当初他们父子对鄢懋卿也下了死手…… 现在他唯一可以指望的恐怕只有皇上。 唯有不惜一切代价的办成大同之事,让皇上念及他的苦劳,他们父子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而想要与鄢懋卿和解,他便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比如在付出巨大代价、不惜树敌无数、哪怕搭上仕途办成了大同之事后,却将所有的功劳都毫无保留的让给鄢懋卿。 否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以鄢懋卿如今展现出来的睚眦必报,这件事只怕永远都不算完,至死方休! 最重要的是。 在了解过鄢懋卿以往那些令人咋舌的手段之后,严嵩实在没有太大的自信,能够抵御这个小人今后一次又一次无所不用其极、不按套路出牌的恶劣手段,还全都是令他进退两难的阳谋…… 相比较而言,他还是更喜欢夏言那样的对手。 传统、克制、有包袱、有底线,起码不会用他这个独子的性命相挟,这也太不讲武德了! “罢了,罢了……老夫惹不起,便只好躲的起了。” 严嵩终是将这封信揉作一团,不甘却又无奈的长叹一声, “这回老夫拿出如此诚意,倘若能够与其达成和解,便趁此朝中树敌无数的机会向皇上乞骸骨,带上夫人与庆儿回到乡里求个平安吧。” “毕竟,此人的危险程度比之前朝竖阉刘瑾岂止倍增。” “只不过当年刘瑾专权之时,老夫尚且年轻,躲了十年依旧有机会卷土重来。” “而这一回,老夫已经到了这把年纪,这一躲怕就径直躲进黄土里去喽……” (本章完) 第236章 恶人下官来当,骂名下官来背【求月 第236章 恶人下官来当,骂名下官来背【求月票】 “严年,进来!” 彻底拿定了主意之后,严嵩立刻将严年唤了进来,正色说道, “备轿,送老夫去翊国公的宅邸!” “是。” 严年连忙应了下来,正要转身去招呼家仆。 却听严嵩紧接着又道: “你就不用跟来了,带上咱们手脚最利索的人,切记不要惊动县衙里的衙役,给老夫暗中盯住城里那个名叫罗廷玺的白莲教掌柜,尽快寻得机会将其神不知鬼不觉的绑了藏起来。” “老爷,你此前不是说此人是个捅不得的马蜂窝么?” 严年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诧异的问道。 严嵩对严年十分信任,大部分事情都不会瞒着他。 因此严年也知道这个名叫罗廷玺的白莲教掌柜与大同的官员、边将、豪强和商贾关系密切。 尤其是向鞑靼走私货物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会私下联系罗廷玺,让罗廷玺派白莲教教徒前去押送。 一来是因为这些白莲教教徒的命不值钱,比自己派人押送便宜;二来则是因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更容易撇清自己的关系。 因此谁控制了罗廷玺,谁便控制了这些人通敌的罪证,谁就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严嵩还与他说过,掌握了这些罪证也没什么用,否则皇上此前便不会在早朝上当众焚烧那箱俺答进献的账册,就连皇上都只能如此,谁又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结果现在严嵩却忽然又要去捅这个马蜂窝,这就让严年有些无法理解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速速去办,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严嵩不容置疑的嘱咐道。 如果不是鄢懋卿那封信中简单提到了应县县城的事。 严嵩也只知道大同有人指使罗廷玺派人在应县给鄢懋卿一个下马威,并不知道鄢懋卿已经解决了此事。 甚至鄢懋卿还在信中用上了“攻打”二字,可见其手段之雷厉,应县的情况恐怕只会比在太原府更加令这些人胆寒。 不过既然鄢懋卿的信都送到了,并且显然是解决了应县的阻碍之后才写的信,那么想来过不了多久,相关的消息便会接踵而至。 而大同这些人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必定打草惊蛇,他们又会怎么办呢? 严嵩觉得他们应该会先灭了罗廷玺的口,免得鄢懋卿在应县俘获了白莲教的人,顺藤摸瓜查到罗廷玺身上。 然后再通过罗廷玺将他们给牵扯进来,清查他们以往的罪状。 这种事鄢懋卿已经在太原府干过一次,大同府这些人又怎会不加以防范? 同时罗廷玺得知消息之后,应该也会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肯定立刻便会逃走,既不让自己落入大同府这些人手中,也不让自己落入鄢懋卿手中,否则横竖都是一个死。 而严嵩现在要做的,便是利用这个信息差先下手为强。 他要提前将罗廷玺控制起来,将其当做一份厚礼送给鄢懋卿,表达自己的诚意。 当然,这点诚意是远远不够的。 他还将拿出更多的诚意来,确保鄢懋卿无法拒绝他的和解请求,严家这回还能够像在正德年间一样全身而退…… …… 不久之后,郭勋在大同的临时府邸内。 “见过翊国公,下官今日前来,是向翊国公负荆请罪。” 刚见到郭勋,严嵩便立刻施了不太寻常的一个大礼,口中说出的话也令郭勋满头雾水。 “维中贤弟,何出此言?” 郭勋连忙上前搀扶,一脸不解的问道。 他比严嵩大了五岁,两人的关系虽说不上有多么的亲密无间,但此前因为有夏言这么一个共同的政敌,因此在许多事情上都有合作,故而私底下也时常称兄道弟。 “事已至此,下官便实话实说了。” 严嵩抬起头来看向郭勋,正色说道, “翊国公心中应该有数,碳税衙门之事迟迟无法办成,与大同官员、边将频繁借故破坏互市不无关系。” “然则翊国公担任巡抚一职,却出于某些原因,非但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还时常袒护这些官员、边将,既不查办,亦不上奏……” “严嵩!” 话才说到此处,郭勋的面色便已瞬间冷了下来,一声厉声将其打断,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一个区区知县,胆敢如此污蔑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严嵩既有二品部堂的履历,日后又未必没有起复的可能,并且此前对郭勋也颇为尊重,郭勋自然也不吝以礼相待。 但是现在严嵩对他提出如此直白的指控,那就等同于当着他的面掀了桌子,他又怎会继续对严嵩客客气气? “翊国公,你看这是什么?” 严嵩却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银印。 他此前的密疏能够直接送到朱厚熜面前,向朱厚熜汇报碳税衙门之事,依靠的就是这枚贬黜之后并未被收回去的银印。 只不过严嵩城府颇深,为了防止同来大同办事的郭勋忧心他争了功劳,从而明里暗里的排斥于他,因此便一直没有让郭勋知道这件事。 “你也奉了皇上的密旨?” 郭勋怎会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气势也随之弱了几分。 “与翊国公一样忠心为皇上办事罢了。” 见郭勋已经能够认真听他说话,严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即又道, “实不相瞒,下官早已将大同的情况如实奏报了皇上,这几日还又上疏一封,特意向皇上说明了翊国公来到大同之后,曾与兵部尚书张瓒互通书信一事,如今皇上说不定已经看到了这封密疏。” “严嵩,你敢害我?!” 郭勋闻言面色大变,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 这件事非同小可,皇上一旦知道了他与张瓒的关系,便等于知道了他在大同阳奉阴违,纵容边将官员破坏通贡的事情。 这可比此前举荐方士疑似欺君,和侵占百姓利益的事严重多了!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上对于碳税衙门势在必得的心思,他这种行为对于皇上而言,无疑于赤果果的背叛,皇上若还能容得下他才怪! “下官不敢,下官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严嵩却依旧面不改色,施礼说道, “正如翊国公方才所言,下官如今只是一个区区知县,实在担不起坏了碳税衙门之事的责任,更加承受不住皇上的怒火。” “而下官今日前来向翊国公坦白此事,亦非是害翊国公,而是要救翊国公。” “否则下官只需一言不发,静待皇上降下旨意便是,又何须多此一举?” 郭勋恨的牙齿咯咯作响,却也听得出严嵩话中有话,只得强忍心中的怒意,瞪着顷刻间布满血丝的眼睛大声喝道: “如此说来,老夫还得感谢你么……你有话直说!” 迎着郭勋灼灼的目光,严嵩宠辱不惊: “事已至此,翊国公恐怕只剩下了一条出路,那便是迅速与这些坏事之人完成切割。” “下官以为,张瓒也好,边将也罢,这些人虽可能与翊国公有些干系,但翊国公此前自告奋勇前来督办大同之事,足以说明翊国公对他们在大同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诚然,若只是以此来解释,恐怕还不足以证明翊国公的清白,不能完全避免引起皇上的猜疑,亦无法杜绝政敌的攻讦弹劾。” “这恐怕就是翊国公最为担忧的事情,因此不得不违心袒护这些坏事之人。” “好在眼下正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使翊国公彻底与这些人完成切割,自此不必再受制于人,不必再办违心之事。” 听到这里,郭勋脸上的怒意略微减弱了一些,眉头却越蹙越紧: “你的意思是……” “翊国公不会不知道,你的义子鄢懋卿不日便将抵达大同吧?” 严嵩继续说道, “鄢懋卿此次前来大同,必然也是奉皇上旨意督办碳税衙门之事。” “下官知道鄢懋卿对翊国公一片孝心,不会坐视翊国公身陷囹圄。” “可翊国公难道要因为一己私利,令鄢懋卿也不能成事,自此失去皇上的信任不成?” “……” 郭勋闻言陷入了沉默,脸上的怒意已完全消失,面色时而发白时而发红。 他想起了鄢懋卿在段朝用之事中的舍命疏救,想起了鄢懋卿因侵占百姓利益之事的全力周旋。 一直以来,似乎都是他这个不成器的义父,在拖累着鄢懋卿这个义子……这让他时常分不清究竟谁是父谁是子。 “而鄢懋卿此前在太原府所行之事,翊国公也早有耳闻。” 严嵩将郭勋的情绪变化看在眼中,继续循循善诱: “只要翊国公下定决心,与这些坏事之人划清界限,为鄢懋卿扫除成事的障碍,使他不必束手束脚,助其今回顺利立下大功,那么他便依旧是皇上最信任的宠臣!” “而以鄢懋卿的智慧与手段,也一定能够替翊国公洗清污点,翊国公方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你们父子二人互相成就,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父慈子孝!” “若翊国公实在有些难处,亦可放权下官,恶人由下官来当,骂名亦由下官来背!” (本章完) 第237章 敬鄢部堂!【求月票】 第237章 敬鄢部堂!【求月票】 图穷匕见了属于是! 这便是严嵩送给鄢懋卿的第二个和第三个诚意。 此举既可使郭勋与鄢懋卿的立场不再冲突,从而促成二人父慈子孝的局面,甚至是将郭勋从泥沼中拉了出来,避免鄢懋卿受到牵连。 亦可提前扫清通贡的障碍,从而使得鄢懋卿抵达大同之后,短时间内便办成碳税衙门的事。 如此在皇上看来,此事的首功自然非鄢懋卿莫属! 毕竟鄢懋卿才到大同,刚抬起火铳,敌人就倒下了,事情就办成了,你就说他这铳法准不准吧? 如此一来,亦可衬托出郭勋和自己的无能。 从而使得自己向皇上乞骸骨的理由更加充分,顺势就可以获得皇上恩准,带上夫人与庆儿回到乡里颐养天年去了,岂不一举两得? 至于他刚才向郭勋提到的“银印密疏”…… 什么早已将大同的情况如实奏报了皇上? 什么向皇上说明了翊国公来到大同之后,曾与兵部尚书张瓒互通书信一事? 那完全就是严嵩用来诈唬郭勋的说辞! 他也是在半个时辰前,收到鄢懋卿的敲诈勒索信之后,才被逼的没有了办法,为了一家安危决心与鄢懋卿和解,自此乞骸骨回乡养老,以避其锋芒,怎会有那些“银印密疏”的事? 若他早有这个决心,碳税衙门的事怕是早已经办成了,甚至连皇上命鄢懋卿率军前来山西的事都不会发生! 再至于鄢懋卿是否接受他的诚意…… 这点严嵩倒是不太担心。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个鄢懋卿打了他左脸,他还主动把右脸伸过去的笑脸人,鄢懋卿怎还下得去手? 就算鄢懋卿是个小心眼,不愿与他们父子和解,应该也能促成自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吧? 毕竟他拿出如此诚意,接着再致仕回乡的话,在鄢懋卿面前已与毫无威胁的蝼蚁一般无二,鄢懋卿实在没有必要再穷追猛打了吧……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再多拿出一些诚意! 鄢懋卿此前不是曾借助话本将东南之事端上过桌面,还因此被人构陷著作反书么? 东南方向的事他也知道一些,至少能给鄢懋卿递上一个线头,助他顺藤摸瓜去料理那些有可能构陷他的人!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鄢懋卿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维中贤弟,此话当真?” 郭勋沉吟半晌之后,终于抬起眼来盯着严嵩的眼睛问道。 称呼又从“严嵩”变回了“维中贤弟”,足见他已经将严嵩的话听进了心里。 当然,他也是的确被严嵩诈唬到了只剩这最后一条出路,如果现在他还要继续与张瓒和那些“债帅”纠缠的话,真的就要万劫不复了。 “什么话?” 严嵩回过神来,却因郭勋的沉吟时间过长,加上年纪也的确有点大了,竟略微有些健忘。 “就是我放权于你,你来厘清这些障碍的事!” 郭勋觉得严嵩是在装傻抻他,却也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脸上还挤出了一丝难堪的笑意,找补着道, “维中贤弟,你也知道我这种勋贵的处境,尤其是对于这些同样出身军旅的边将,护短不行,不护短也不行,实在不好拉下脸来亲自出手。” “你这回若是能够助我一臂之力,这个情我郭勋记在心里,日后一定有所回报。” “如何?” 严嵩果断应了下来,正色道: “既然翊国公也有这个意思,下官万死不辞!” 成了! 他现在想向鄢懋卿表达诚意,最大的问题就是没兵没权。 郭勋只要放权于他,他就不再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而是拥有了等同巡抚的封疆大权。 非但能够查办大同四品以下的官员将领,就连四品以上的官员将领亦可钳制,再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最重要的是。 如此还能让郭勋因此欠下他一个人情,那么与鄢懋卿和解的时候,便又多了一个极具分量的和事老,自然又是一举两得。 至于鄢懋卿那封敲诈勒索信中要挟他做的事。 他肯定是不会去做的,也不怕鄢懋卿撕票。 毕竟鄢懋卿一到大同府城,看到他一股脑献上了如此诚意,几乎直接就能回京领功。 只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好意思再为难他们父子,就更不要说将严世蕃撕票了…… …… 京城,西直门外。 “诸位同僚!”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诸位同僚!”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诸位同僚!” “桃潭水深千尺,不及诸位送我情。” “诸位同僚!”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诸位同僚……” “我还以为诸位皆是进士出身,皆有出口成诗之才,今日一见……我说咱们能别继续丢人了么,驴唇不对马嘴,你们不害臊我还害臊!” “哈哈哈哈哈哈……” 赵贞吉、李凤来、章允贤等一干新上任的巡按御史开怀大笑,笑的那叫一个意气风发。 今日他们便要一同赶赴山西,去办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内阁首辅夏言和左都御史王廷相昨夜特意召集他们办了一场践行宴,席间终于向他们交了一回底。 因此他们也已经知道了鄢懋卿在太原府的壮举,此刻心中对鄢懋卿满是崇敬,将他当做了朝臣之楷模,我辈之先锋。 同时他们也知道自己这回要去办什么样的大事: 他们即将借着鄢懋卿打开的局面,前往山西各府推行“考成法”,以山西为试点整饬吏治。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考成法”推行成功之际,便会进入下一个阶段。 丈量田产,清查漏税,退田于国,还田于民! 这才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大事! 事实上,朝中每一个人都知道大明这些年来,朝廷争粮田产连年减少,甚至已经不及永乐年间一半,以至于国家财政日益艰难,百姓却还穷困逃亡,故额顿减的真正原因所在。 无非就是“豪民有田不赋,贫民曲输为累”现象日益严重,已经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罢了。 然而都看得出来,却不代表有人愿意去办。 纵使有人愿意去办,也不见得就能办成,毕竟这里面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必定面临严峻的阻碍。 而现在鄢懋卿打开的这个局面,便是一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罕见契机…… 杀鸡儆猴也好,杀一儆百也罢。 鄢懋卿已经在太原府替朝廷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心与力度,一定时间内必定令山西官员噤若寒蝉,推行新政所受的阻碍比之以往必定会少上一些。 而他们。 便有幸亲自参与到了这场前所未有的变局之中,得到了施展抱负和理想的宝贵机会,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 “还是我来提一杯吧!” 赵贞吉止住笑意,大声问道, “诸位可还记得悬挂于稷下学宫门前的宫对?” 众人顿时挺起胸膛,与他一同朗诵起来: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此生无悔入学宫!” “敬鄢部堂!” 这一刻,每一个人胸中都涌起了一股子热血,目光之中充满了热烈。 他们的视线当中,浮现出了鄢懋卿那张时常贱笑的年轻面容。 这个后来居上的年轻人,他写出了这样的铭句,挂在了稷下学宫与詹事府的门口,绝非沽名钓誉,而是身体力行! 他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个官员都更有勇气,更有魄力,更有冲劲,更有抱负,更有理想! 那日在詹事府门前。 他说,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所以他终于无法忍受黑暗,他要攻破黑暗,追求光明! 他说的不对。 分明是他们在他身上看到了世间最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刺穿了他们眼前的黑暗,为他们指明了方向,引着他们奔向光明! “孟静兄,我们如今最羡慕的便是你了。” 章允贤举起酒杯,不无嫉妒的对赵贞吉说道, “这回你去的可是大同,可以亲眼目睹鄢部堂的风采,你可一定要将所见所闻详细记录下来,回来之后在稷下学宫分享啊。” “我羡慕的反倒是你们,你们前往没有鄢部堂的地方办事,岂非更有挑战?” 赵贞吉假惺惺的笑了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时候不早了,吃下这一杯我们便上路吧,愿诸位同僚此行诸事顺利。” “请诸位不要忘了,诸位能有今日究竟是因为谁,谁若是丢了稷下学宫的脸,败坏了鄢部堂的名声,我赵贞吉第一个容不下他。” “京城到大同六百余里,我日夜兼程,只需三四日便可抵达。” “你们也抓紧吧!” …… 大同府城,城外三十里。 “见过义父……义父,大同镇现在就这么点人?” 鄢懋卿与出城迎接的郭勋见过礼后,看着欢迎队伍前面这稀稀拉拉的官员、豪强和商贾阵容,不免有些疑惑。 这可比此前太原府的阵仗差远了,也远不如鄢懋卿第一次跟随郭勋来大同办事时的阵仗,感觉还比不过一个县城。 要知道这可是九边重镇之一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同镇刚刚被鞑靼人破了城,大肆劫掠了一番呢…… (本章完) 第238章 我鄢懋卿谢谢你全家!【求月票】 第238章 我鄢懋卿谢谢你全家!【求月票】 “这……” 郭勋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一时之间竟被鄢懋卿问的有些卡壳。 “哼。” 旁边传来一声鼻音,发出声音的是大同总兵官周尚文,只见他主动向鄢懋卿施了一礼,接过话茬道, “见过鄢部堂,关于此事,没有人比严知县更清楚,鄢部堂稍后可以问问他。” “严嵩?” 鄢懋卿闻言向本就稀稀拉拉的人群后方望了一眼。 在大同这种封疆大吏林立的重镇,严嵩那个知县自然只能往后面站。 而对于周尚文提及严嵩的语气,鄢懋卿倒是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历史上两人的关系一直就不怎么融洽。 起因是周尚文此前在京城后军都督府任职的时候,曾因同在此处的严世蕃过于骄横,当面叱责于他,并且要上疏弹劾。 严嵩这个当爹的不得不出面向周尚文道歉,并严世蕃调去了其他的堂部,此事才终于作罢。 自那时起,严嵩父子便对周尚文恨之入骨,但有机会就百般排斥。 后来周尚文去世,时任内阁首辅的严嵩也依旧刁难,示意六部不予恤典,甚至有一个叫沈束的给事中上疏为周尚文鸣不平,严嵩还故意激怒朱厚熜,使其禁锢在监狱达十八年之久…… 这些事有前话,也有后话。 不过现在鄢懋卿最关心的,还是严嵩究竟做了什么,为何这个问题会与严嵩扯上关系? 如果鄢懋卿没记错的话。 他虽然用严世蕃要挟了严嵩,但也没让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无非也就是在他们本来就办不成的通贡之事上,再略微坏一坏事,趁机再讹上俺答一笔……而已。 当然,罪责也肯定是要领的。 他给严嵩的那封勒索信就是罪状,就是递给严嵩的一把刀,甚至还像真正的罪犯一样按上了手印。 他无比相信严嵩组织政治斗争的能力,尤其还是有人拿严世蕃的性命要挟他的情况下,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全力以赴。 如此直白的明示,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该如何反击,严嵩这种惯犯肯定更是手拿把掐吧? “……” 严嵩本来正踮脚张望,在鄢懋卿随行的队伍中寻找严世蕃的身影。 听到周尚文这边似乎提及了他,不得不收回目光循声望去,却正好撞上了鄢懋卿疑惑的目光。 于是严嵩立刻在脸上挤出了一些笑意,微微欠身隔空致敬。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前面还有一众品秩更高的官员尚未与鄢懋卿见过礼,他自然也不好逾越他们,站出来主动上前抢先见礼。 有什么话只能等轮到他的时候再说,而且有些事本来也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说。 “稳了!” 见严嵩如此模样,鄢懋卿顿时安下心来。 因为他没有在严嵩身上看到一丝一毫该有的紧张感,相反只看到了胸有成竹的从容。 严嵩既然表现的如此从容,必是已经完成了反击,如此自己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应该就能轻松在朱厚熜那里领到一个足以致仕回乡的罪责了。 当然,严嵩也休想踩着他再爬上去。 像严嵩父子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鄢懋卿可不放心自己致仕回乡之后,他们却还将留在朝堂,他肯定得将其一同拖下去。 于是鄢懋卿继续有条不紊的还礼: “见过周老将军,有些日子没见,周老将军依旧是老当益壮。” “鄢部堂才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啊。” 周尚文笑了起来。 鄢懋卿敬重他,他其实对鄢懋卿的印象也相当不错。 尤其是想起当初鄢懋卿只率寥寥数人便敢深入敌营,竟能仅凭口舌之利便让俺答归还十余万大明军民,还献上九白之贡,斩首大明叛将,甚至还献上了质子的事啧啧称奇。 自那之后,周尚文便时常在自己的几个儿子面前夸赞鄢懋卿智勇双全,还颇为夸张的说他一人便可抵十万兵马…… 如此一个挨着一个见过了礼。 鄢懋卿很快就到了严嵩面前,严嵩作为下官,脸上的笑容立刻又盛了几分,先一步躬身施礼: “下官大同知县严嵩,见过鄢部堂。” “严知县多礼了。” 鄢懋卿还了一礼,借着靠近的机会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 “严知县,我要你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下官办事,鄢部堂只管安心,再者说来,咱们两家好歹也是亲戚,我这胳膊肘又怎会向外拐,鄢部堂就请好吧。” 严嵩亦是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说着话的同时还冲鄢懋卿眨了一下眼睛,脸上的笑容带了一丝谄媚,还多少有那么一丝邀功的味道。 “?” 鄢懋卿诧异的望了严嵩一眼,总觉得严嵩此刻的神情和言语都怪怪的,至少和自己所想的不太一样。 不过再想到严嵩此刻可能是因为严世蕃的原因投鼠忌器,因此表面上依旧虚与委蛇,其实暗地里早就藏好了刀子。 毕竟像他这样的小人,最擅长的就是笑里藏刀,演技个顶个的精湛。 于是鄢懋卿又故意笑呵呵的问道: “对了,方才我问今日前来欢迎的人为何这么少,周老将军说此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是何故?” “周镇台恐怕是老糊涂了,下官怎会清楚此事?” 严嵩立刻将声音压得更低,扬了一下白的眉毛笑道, “下官只知鄢部堂率军抵达大同镇之后,一如太原府之雷厉,几个时辰之内便擒获了白莲教贼首罗廷玺。” “继而通过罗廷玺的口供顺藤摸瓜,先以雷霆之势将资敌走私、阻碍通贡的豪强商贾一举拿下,又以铁腕手段将阳奉阴违、破坏通贡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 “至此通贡之事再无阻碍,碳税衙门不日便可投入运行,大明与鞑靼的石炭贸易很快便顺利展开。” “此事翊国公与下官已经各自修疏一封,出城迎接之前便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城,共同为鄢部堂向皇上请功!” “啊?!” 鄢懋卿一时之间竟没听明白,更加惊诧的望向严嵩。 什么叫一如太原府之雷厉? 怎么就擒获了白莲教贼首罗廷玺,以雷霆之势拿下了贪官污吏和豪强商贾? 如何就在出城迎接之前便送出了为他请功的奏疏? 难道严嵩就一点都没觉得这话前后矛盾么? “出城迎接”正说明他还没到! 他还没到怎么去做这些事,怎么就直接快进到了向皇上请功的环节? 而且这与他要挟严嵩做的事差的也太远了吧,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好么? 如果严嵩依照他那封勒索信的要求办事,现在大同的情况不是应该更糟才对么? 所以……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这是? 严嵩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为何会向如此诡谲的方向发展,他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严世蕃的安危吧? “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严嵩还以为鄢懋卿这是已经惊喜到说不出话来,当即又上前一步,趁热打铁的附耳道, “鄢部堂,此前下官不知两家是亲戚,犬子也是个不省事的东西,可能使得我们两家产生了一些误会。” “不过如今下官年纪也不小了,恐怕无法再为皇上分忧,因此已经在密疏中向皇上乞了骸骨。” “犬子又是个天残之人,下官乞骸骨之后,怕也难再有机会踏足朝堂。” “鄢部堂大人有大量,还请多多海涵……” “且、且慢?!” 听到这里,鄢懋卿一双眼睛已经凸了出来,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严嵩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他怎还会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老东西只因一封漏洞百出的勒索信就直接怂了,压根就没想着如何反击,甚至还反手送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功劳,试图以如此诚意,与他化干戈为玉帛?! 甚至,这老东西竟还打算急流勇退,以此来让他安心,只求获得他的海涵?! 什么情况啊这是?! 这还是历史上权倾天下二十年,斗倒了无数政敌,铲除了无数异己的严嵩严阁老?! 鄢懋卿真的很想当场扯一扯严嵩的胡子和眉毛,确认一下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一个伪装成严嵩的伪人! 严嵩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如此虚弱? 难道是因为严世蕃这个软肋太过致命,历史上从来没有人这么拿捏过严嵩,自己这么一捏就捏到了他最为致命的地方,令其彻底失去了方寸? 又或者是…… 严嵩也察觉到了他的软肋,因此故意如此行事,正在用这样的方式恶心他、报复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严嵩的目的显然达到了! 尤其如果严嵩这回真向朱厚熜乞了骸骨,而朱厚熜也恩准了的话,绝对能把他给活活恶心死,天底下哪里还有比这更加歹毒的报复? 严嵩此刻却显然还是不明白鄢懋卿的心思。 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给鄢懋卿准备的这个惊喜太大,实在令他始料未及,心中觉得这些诚意已经打动了鄢懋卿,于是又笑着道: “这些时日犬子承蒙鄢部堂照顾,大恩不言谢,请受下官一拜。” (本章完) 第239章 爹,你老糊涂了啊!【求月票】 第239章 爹,你老糊涂了啊!【求月票】 鄢懋卿半晌才缓过神来,眼神直愣愣的盯着严嵩: “所以我要求你办的事,你非但一件都没有办,还反其道行之,成心与我作对?” “鄢部堂何出此言……” 严嵩被鄢懋卿问的一怔,笑容完全僵在脸上,心中一阵一阵的莫名发毛。 他实在有点听不懂鄢懋卿的问题,也看不懂鄢懋卿的表情。 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他这几件事哪一件办的不够漂亮,哪一件不是真心实意为鄢懋卿着想,哪一件不够表达诚意? 他觉得就算换成了夏言,在他表达如此诚意之后,肯定也已经可以与他化解此前的过河拆桥之仇了。 甚至以夏言那素来吃软不吃硬的傲慢性子,此刻可能还会拉起他的手,与他共乘一轿,回到城内把酒言欢,一笑泯去恩仇。 为何放在鄢懋卿身上,却好像非但没能将其打动,还将他给惹恼了似的…… “看来我在信中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鄢懋卿面沉如水,咬牙切齿的道, “你儿子没了,我说的!” 说完鄢懋卿便不再理会严嵩,径直与早已等待多时的下一个人见礼去了。 “鄢部堂?” 严嵩心头一紧,还想说些什么。 却刚好看见严世蕃从英雄营的将士中挤出了半个身子,此刻正在探头探脑的向这边张望。 “庆儿……” 严嵩顿觉老眼一热,心中百感交集。 数月不见,这孩子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想来这些时日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 不过好在如今看起来还全须全尾,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爹……” 严世蕃的独目也已经在人群中锁定了严嵩,却并未径直走上前来,只是用口型叫了他一声,动作幅度极小的向他招了招手,然后又默默的退了回去,与英雄营的将士站在一起。 “怎么不过来?” 严嵩看在眼中,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这不是严世蕃的行事风格,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向来是我行我素,何时变得如此守规守矩? 何况如今这场合,鄢懋卿与他这个知县见过了礼,基本上也就见过了大同镇的所有官员。 接下来再与那些豪强商贾见礼,一众官员只需跟在后面一一引荐便是,也没有太过要紧的规矩,严世蕃就算过来与他这个父亲说几句话也无伤大雅…… 看来这孩子不只是吃了不少的苦,只怕还不知在鄢懋卿治下承受了多少非但的虐待,连性情都已经变了! 严嵩不由又想起了鄢懋卿最后的那句话:“你儿子没了,我说的!” 不行! 自这一刻起,老夫要将庆儿一步不离的留在身边。 无论鄢懋卿究竟想做什么,他也休想再染指庆儿一下,老夫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心中如此想着。 见郭勋、周尚文等一众官员已经主动围拢上去,如众星捧月一般为鄢懋卿引荐那些豪强与商贾。 严嵩当即抓住机会,径直走向英雄营。 “站住,军旅阵中,闲杂人等回避!” 英雄营的将士立刻端起自生火铳,面色严肃的喝道。 “什么闲杂人等,老夫要见儿子!” 严嵩当即拿出了二品部堂的气势,板起脸来斥了一声。 他又怎会将这些普通将士放在眼中,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七品知县,那也是堂堂朝廷命官,他今日就是偏要硬闯,这些普通将士又敢拿他怎样? “自己人!自己人!” 严世蕃见状连忙冲了出来,将英雄营将士的枪口按了下去,陪着笑道, “诸位兄弟不可冲动,这真是我爹!”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严嵩这般硬闯英雄营军阵有多危险,莫说是区区一个知县,就算是三品指挥使他们都敢开火,知县更是直接瞄准要害射杀的。 而且以鄢懋卿的性子,只要英雄营的将士的做法有理有据,事后还必定会无条件的偏袒维护。 如果严嵩真因此吃了铁蚕豆,那真就是白白吃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说着话的同时。 严世蕃终于满脸无奈的从军阵中走了出来,拉着严嵩来到一边: “爹,你这是要作甚,儿子刚才不是已经偷偷与你打过招呼了么?” “有什么话待进城之后,儿子得了闲去见你时再说不也行么?” “你这是在埋怨你爹?” 严嵩神色越发古怪,惊疑的打量着这个自己感觉已经快不认识的儿子。 和自己打招呼竟然都要偷偷打,自己过来找他,他还一副扰乱了他公务的姿态,言语之中颇有埋怨之意。 甚至对待那些普通将士,他竟还如此客气,甚至以兄弟相称? 这还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就算再落魄,再受制于人,此前也只会将这些普通将士视作贱种,将刚才的这番举动和言语视作自我作践! “儿子不敢,儿子这不也是有公务在身嘛。” 严世蕃嘿嘿笑着向严嵩赔罪, “这回大同的事皇上十分重视,我小姨夫也极为在意,儿子自当尽心尽力,又怎能拖了小姨夫的后腿?” “你这逆子还叫他小姨夫!” 严嵩一听严世蕃对鄢懋卿的称呼,顿时又气又急,一把拽住严世蕃的手转身就走, “随我走,自今日起你就日夜留在我身边,不得单独外出,不得再与鄢懋卿来往,更不得再称他小姨夫!” 然而令严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严世蕃竟非但不跟他走,还用力挣脱了他的手。 “哎呀,爹——!” 面对严嵩越发惊诧的目光,严世蕃亦是满脸不解, “我小姨夫是个不世出的奇才,说话又好听,他身边的人也个个都是人才,儿子与他们在一起受益匪浅,爹为何要将儿子与他们分开?” “你?!” 严嵩彻底惊呆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鄢懋卿居然只用了数月时间,就将他这个原本颇有些小聪明的儿子给废了,还废的如此彻底。 他甚至怀疑,鄢懋卿是不是命人将严世蕃按在门槛上,用门狠狠夹过了严世蕃的脑袋,所以才让他变成了这种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的傻子。 若果真如此的话。 他觉得回去之后实在有必要和夫人促膝长谈一次,问问夫人能不能让他趁着没死纳上几房小妾,看看有没有机会再生一个儿子出来…… 或者自此将这个儿子养在后院,提前开始培养自己的孙子。 否则有朝一日自己归了西,一旦将家业交到这个傻儿子手上,严家只怕难以为继! 不过最终,他还是觉得应该再尝试抢救一下这个儿子。 于是趁着四下没有外人,严嵩从怀中掏出几张被揉得皱巴巴之后再抚平了折迭起来的信纸,咬着牙塞进严世蕃手中,恨铁不成钢的瞪眼道: “你连贴身玉坠都给了鄢懋卿,且看看他又是如何对待你的吧!” “这……” 严世蕃不明所以的看了严嵩一眼,随后展开信纸查看上面的内容。 只第一眼看过去,严世蕃的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随即明显加快了阅读的速度。 如此完完整整的看过一遍之后。 严世蕃再抬起头来时,终于沉吟着问道: “爹,我小姨夫让你办的这些事,你都照办了么?” “自然没有!” 看着严世蕃的神态,严嵩觉得这个傻儿子聪明的智商应该是已经重新占领了高地,冷哼一声道, “鄢懋卿胁迫我做的事,桩桩件件皆是在破坏通贡之事,私下沟通俺答,更是横挑巨衅的重罪,我又怎会轻易上当?” “非但如此,为了让鄢懋卿放过你,我还特意诈唬郭勋,与他联手在鄢懋卿抵达大同之前提前扫清了通贡的所有障碍,上疏皇上将设立碳税衙门的全部功劳让给了他。” “如今鄢懋卿进入大同,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成事,白捡这么一个首功……” 哪知话未说完,严世蕃便已经出言打断了他,竟也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态,捶胸顿足的道: “爹,你老糊涂了啊!” “你说什么???” 严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个逆子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倒反天罡的话来,这亦是自严世蕃出生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 而且他自认为自己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已经堪称完美,找不出任何一丁点瑕疵。 若非说有什么不足,也就是他未曾料到鄢懋卿居然是这么个软硬不吃的非人东西,非但不领他的情,竟还好像被惹恼了…… “爹,难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严世蕃又气又急的道, “若我小姨夫真想要如此立功,他领了皇命之后,为何不率军径直赶赴大同,反倒舍近求远先去了太原?” “而以我小姨夫的本事,他能仅用两个时辰便摆平太原,令布政使关杰山都自缚认罪,若是径直赶赴大同,难道你们大同这些人有三头六臂,会比太原更难查办不成,又何须你多此一举?” “若我所猜不错,我小姨夫一定在下一盘惊天大棋,一盘无论是儿子,还是爹你都猜不透的大棋!” “你如此自作聪明,擅作主张,坏了我小姨夫的大计,难道还要我小姨夫感谢你么?” “你也不想想,我小姨夫若真有心取我性命,这一路上何时何地不能办到,届时只需推到白莲教反贼身上,便可教你至死连仇家是谁都不知道。” “他又何须多此一举,卖你如此大的一个破绽?” “以我对我小姨夫的了解,他行事素来滴水不漏,出现如此破绽必是有意为之。” “因此我小姨夫用我的性命要挟于你,也正是怕你自作聪明,坏了他的大计,可你却偏偏反其道行之!” “唉——爹,你这回非但误了自己,也误了儿子啊!” (本章完) 第240章 这个计划的精彩之处!【求月票】 第240章 这个计划的精彩之处!【求月票】 “……” 严嵩闻言陷入了沉默。 即使他心中万分的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严世蕃这番分析的确有那么几分道理。 只不过严世蕃说的话实在是不中听,什么“你老糊涂了”,什么“你自作聪明”,这是一个儿子该对自己老子说的话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严世蕃是老子,他严嵩反倒成了被训孙子呢! 这个不肖逆子,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不知轻重了! 废了废了,真是废了! 果然回去之后还是应该和夫人商量一下纳妾的事,或是提前开始培养孙子的事,否则那才是真正的自误! 心中如此想着。 严嵩也不自觉的赌起了气,当场一巴掌让严世蕃冷静下来,自己却还死鸭子嘴硬: “闭嘴!你这逆子才是自作聪明!” “若老夫依照鄢懋卿所言行事,除了越发破坏通贡之事,惹得本就蠢蠢欲动的俺答率军越关南下之外,还能有什么劳什子大计?” “难道俺答还能像你爹一样,因你这逆子甘愿受鄢懋卿所挟,真给他出一个诚心价不成?” 严世蕃捂着脸,声音倒是的确冷静了一些,不过显然并未完全屈服于严嵩的父权淫威,依旧撇着嘴补了一句: “未必便没有这种可能。” “呵……呵……你这逆子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严嵩气的都笑出了声,开始四下寻摸趁手的东西。 诚然,严世蕃自小到大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成天就知道四处惹事,等着他去给这逆子擦屁股。 不过有一方面严嵩倒是颇为满意,那就是这个逆子还算孝顺。 这三十余年以来,这个逆子几乎没有在他面前犟过嘴,尤其是在他生气的时候,这个逆子哪怕受了再大的冤屈,也能忍住不再多言,反过来还要替他顺气。 现在倒好,才认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姨夫,翅膀居然便硬到了这种程度。 眼见他这亲爹已怒火中烧,竟还敢头铁犟嘴,是要将他这个亲爹活活气死么?! “爹,爹请息怒,儿子并非是与爹顶嘴,只是平心静气的与爹探讨这种可能性啊爹。” 严世蕃连忙上前拉住严嵩,好声好气的劝道, “爹应该还记得儿子曾在家书中提过的那两件事吧?” “一件是我小姨夫在詹事府门口杖责朝臣的事,一件是我小姨夫扳倒兵仗局和御马监掌印太监的事。” “这两件事可都是儿子亲眼目睹,在那之前,就算有人将刀架在儿子的脖子上,儿子也断然不信有人能够办到,偏偏我小姨夫就不可思议的办到了。” “还有这回太原府发生的事情,在收到消息之前,爹你自问相不相信有人能够在两个时辰内办成此事?” “这些可都是看似不可能,但却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不管爹你愿不愿意承认,我小姨夫就是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本事,他此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证据。” 严世蕃和严嵩都不知道鄢懋卿上回已经从俺答那里索贿了四十万两银子的事,若是知道这件事,或许两人在探讨这件事的时候,争议便不会像现在这么大。 不过就算如此,严世蕃的这通分析,也依旧令严嵩不得不重新审视鄢懋卿这个人。 这个后生的确与众不同。 也的确办成了许多令人啧啧称奇的事…… 严嵩不由又想起了自己此前莫名被捧杀的事情。 经严世蕃这么一分析,现在他越发有理由怀疑这件事就是鄢懋卿做的了,哪怕那时鄢懋卿只是一个无品无秩的庶吉士,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办成此事。 “爹,儿子真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在儿子心里,爹永远是亲爹,小姨夫说破大天也不过是远房亲戚,怎能与爹相提并论?” 严世蕃顺势又表现出了自己孝顺的一面,轻轻抚着严嵩后背,一边为其顺气,一边低眉顺眼的劝道, “而爹这回如此煞费苦心,无非也是心系儿子安危,儿子心中怎会不知?” “这些年来都是儿子在外面闯祸,爹拉着老脸去给儿子擦屁股,这桩桩件件儿子无一不记在心里。” “爹已经为儿子遮风挡雨了大半辈子,如今儿子已到而立之年,却还要爹费神为儿子操劳,是儿子无能,是儿子不孝。” “这一回,便请爹安下心来,让儿子来为爹遮一回风、挡一回雨、尽一回孝,如何?” “哼……”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摸准了自己的性子,听了这番话,严嵩心中的气立刻就顺多了,随即发出一个泄气的鼻音。 不过眼下的事非同小可,严嵩还是无法安下心来,于是转而又问: “你心里可有计划?” “自然是有的。” 严世蕃笑着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严嵩又追问道。 “儿子决定来个将计就计。” 严世蕃当即挺起胸来,胸有成竹的眨了一下独眼,慢慢的将手掌合拢, “儿子也不知道我小姨夫的大计究竟是什么,不过儿子相信,就算如今爹可能已经妨碍了他的大计,他也一定能够想出补救的法子。” “所以……儿子决定先听从我小姨夫的安排,用心为他办事,取得他的信任,逐步将他掌控在儿子的手掌心里。” “然后呢?” 严嵩顿时来了兴致,又靠近了一些伸着脖子追问。 “然后就到了儿子这个计划最精彩的地方了!” 严世蕃随即压低了声音,露出一脸阴暗邪恶的表情,扬着眉毛道, “今后我小姨夫立下大功,儿子就能立下小功。” “我小姨夫吃肉,儿子就能跟着喝汤。” “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之中,儿子就把我小姨夫的光给沾尽了,我小姨夫肯定还得感激儿子、仪仗儿子、拔擢儿子哩。” “今后儿子的品秩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俸禄越来越多,自可为爹遮风挡雨……” “???” 严嵩面色一滞,看向严世蕃的目光逐渐由期待转化为惊愕,再逐渐由惊愕转化为愤怒。 接着猛然用力一脚踹在严世蕃滚圆的屁股上,喷着唾沫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这是将计就计?!你他娘的这是去给人家做鹰爪忠犬!!!” “哎呦!” 严世蕃顺势坐倒在地,脸上陪着笑心里却叫着苦。 唉,有一个高智商的老爹真是不好忽悠。 不过这的确是他的计划…… 严嵩猜测的事情,他也一早就有所怀疑。 哪怕不看那封敲诈信,只是亲身领略过鄢懋卿的妖孽之后,他便已经怀疑他此前利用张裕升陷害鄢懋卿夫妇“无夫奸罪”的事,是不是早就被鄢懋卿洞悉了全貌,严嵩莫名被捧杀的事是不是就是鄢懋卿干的。 而与鄢懋卿接触的越多,他就越怀疑这种可能,越不愿与其为敌,越希望与鄢懋卿和解。 所以深思熟虑之后,尤其是见过鄢懋卿对高拱、沈坤等一众詹事府官员的袒护与拔擢之后。 他最终选择了“打不过就加入”,希望用真诚去换取鄢懋卿的谅解,用真心去换取鄢懋卿的真心,真正成为鄢懋卿的自己人。 而只要成为鄢懋卿的自己人。 所有的问题与担忧,不就全部迎刃而解了么? …… 严嵩反其道行之,提前扫清了通贡的障碍。 非但打乱了鄢懋卿的计划,还让他陷入了无事可做的状态。 其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就已经可以班师回朝了,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坚持要在大同多待一些时日。 另外,关于通贡的事,他还抱有其他的想法。 这贡最终肯定要通,一定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但在鄢懋卿看来,绝对不能如此简单的通,让俺答以为主动权还在他手中。 因为据他所知,即使是历史上高拱与张居正后来促成了“隆庆和议”之后,也是才过了几年,俺答便又派人向大明索要大量封赏,并威胁不给便兵戎相见! 这让他想起了后世的“马达西奇事件”,还有后来的“安世半导体事件”。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诸如此类的事件层出不穷。 而这在鄢懋卿看来,便是国家在特定的背景下,被迫只能施恩不便立威带来的副作用。 他此前要挟严嵩又是破坏通贡,又是要挟俺答出诚心价,正是希望借此增加俺答的沉没成本,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再给俺答一个沉重而深刻的教训。 让俺答明白谁才是臭要饭的,今后想挣钱就乖乖跪着,想站起来就挣不成钱,还得打断腿! 顺便还能给朱厚熜一个惊喜,领下一些比较严重的罪责,完成致仕回乡的夙愿。 而在这样的国际事务中,自然最好还是施以王道,讲究一个师出有名。 结果现在被严嵩这么一搞,他免不了又得想其他的办法去促成“师出有名”的局面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老夫要见鄢部堂!老夫要见鄢部堂!” 外面忽然传来老将军周尚文吵闹的声音。 紧接着只听“咣当”一声,鄢懋卿的房门随之被大力推开,周尚文迈着大步走了进来,炸着胡须情绪激奋的大声说道: “鄢部堂,这是俺答今日清晨命人射进阳和塞的信箭!” “你看看俺答这是什么态度,他竟公然要挟大明三日之内开放石炭贸易,否则便率军南下劫掠山西诸镇,甚至越关抢掠京辅!” “鞑靼人素来言而无信,老夫宁死抵制通贡,谁若支持通贡,谁就是卖国资敌!” (本章完) 第241章 两国相交,自当雅量【求月票】 第241章 两国相交,自当雅量【求月票】 “哎呀,周将军!周将军!” 翊国公郭勋紧跟在后面追了进来,却还是来晚了一步,无奈的看向鄢懋卿, “守常啊,周将军老当益壮、健步如飞,下面的人不敢拦也拦不住,老夫闻讯赶来也没赶上。” 鄢懋卿既然有郭勋这个义父。 进了大同之后自然便直接住进了郭勋的宅邸,饮食起居都由郭勋的人负责。 因此周尚文来找鄢懋卿,便径直来了这里。 他怎会看不出来,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能够在这件事上起决定性作用的人就是鄢懋卿。 别看鄢懋卿是个胡须都未长齐的后生,此前如果不是因为他即将抵达大同,郭勋和严嵩这两个老东西八成还在那里摆烂,通贡之事肯定也可以无限期搁置。 结果现在倒好。 得知鄢懋卿即将抵达,这两个老东西忽然就有了动力,竟联合起来狼狈为奸。 仅用了几日便收拾了一众明里暗里破坏通贡的官员、豪强和商贾,使得鄢懋卿进城就能捡个现成的大功劳。 说实在话,周尚文还真是有点无法理解鄢懋卿与这两个老东西的关系。 按理说就算鄢懋卿在太原下了重手,郭勋好歹也是他的义父,严嵩好歹也还与他扯着一层亲戚关系。 难道鄢懋卿还能大义灭亲,对他们两个下手不成? 也不知道这两个老东西究竟在害怕什么,咋就要在鄢懋卿面前表现的如此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鄢懋卿的鹰犬,鄢懋卿是他们的义父呢……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 当初通贡的事就是鄢懋卿促成的,如今在这件事,郭勋和严嵩显然也都听鄢懋卿的。 那么他要抵制通贡,避免农夫与蛇的故事重演,自然也是直接来找鄢懋卿最为合适…… “周老将军请坐,义父你也请坐,先容我看看信箭。” 鄢懋卿则已经咧嘴笑了起来,自动忽略掉周尚文那指桑骂槐的“卖国资敌”指控,接过了那纸折迭之后卷成了管状的信箭,不紧不慢的展开查看。 里面的内容言简意赅,总共也就三句: 【限尔朝三日,启石炭之贸。】 【不然,则我铁骑南掠晋镇,逾关直捣京辅。】 【届时苍生涂炭,皆明廷自取其祸!】 见鄢懋卿已经看完,周尚文接着又愤懑的大声说道: “老夫方才又上了一道奏疏,力谏皇上拒绝通贡之事,万不可听信鞑靼诡言!” “哎呀,周将军,此事乃是国策,你当以大局为重才是……” 郭勋也依旧在一旁好言相劝,说着话的同时,还从身上取出一封本不愿示人的家书,一边递向周尚文,一边颇为无奈的说道, “如今皇上也下了狠心,此前与山西来往密切的阁臣翟銮、兵部尚书张瓒和杨博都已因太原之事受到牵连,全部被打入了诏狱。” “山西在朝中已无人可以代言,此事很快就会传来,届时所有的官员、豪强和商贾都将噤若寒蝉。” “到了这一步,你已孤掌难鸣,若还执意上疏反对,只怕惹恼了皇上,到头来引火上身。” “周将军,若换作是旁人,老夫此刻绝对冷眼旁观。” “可周将军德高望重、劳苦功劳,亦是老夫敬重的人,老夫实在不愿看周将军因此获罪落难,不得不苦苦相劝,这份苦心就请周将军担待一二吧。” 周尚文接过那封信件看了几眼,却又大力拍在桌上,继续梗着脖子道: “翊国公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但在此等卖国资敌的大事上,老夫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可能退让!” “大不了皇上听信了小人谗言,无非要了老夫这条老命罢了!” “届时老夫也学那伍子胥,将眼珠子抠出来吊在城门上,亲眼看着鞑靼因通贡富足之后,究竟会不会像以前一样背信弃义,犯我山河!” “今后世人自会知道老夫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说到“卖国资敌”和“小人”的时候,周尚文还故意多看了鄢懋卿两眼。 这已经不是指桑骂槐了,这几乎等于指着鄢懋卿的鼻子在骂。 “唉……” 郭勋此刻越发无奈。 这几日他放权严嵩严查破坏通贡之事,抓了大量的大同官员、豪强和商贾,却单单没有对周尚文动手。 一来虽是因为周尚文已经是从一品大员,对他动手影响实在太大。 但二来却更是因为周尚文除了不断谩骂说理,同时不断向皇上上疏劝谏之外,也没参与过那些作奸犯科、贪赃枉法的事,相反他还清廉得很,令郭勋和严嵩都自惭形秽。 然后究竟鄢懋卿接过了话茬,笑着问道: “周老将军,若我所料不错,你此前便已经上了不少劝谏此事的奏疏,皇上压根就没搭理你吧?” “?” 周尚文闻言一怔,随即变得更加恼怒,咬牙切齿的道, “那又如何?自今日起,老夫每日都上一道奏疏,每日都提劝谏皇上一回,直至皇上省悟为止!” “那又有啥用呢?皇上此前能留中不发,今后也能留中不发,你无非也就是浪费些墨宝与纸张罢了,倒是苦了传信的信使,他被你这么折腾下去,私下肯定得偷偷咒你。” 鄢懋卿依旧是笑,给人一种贱嗖嗖的感觉。 “你!” 周尚文顿时语塞,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说话这么贱格的人,简直就是在撕扯他的痛处,疯狂的嘲讽于他。 “噗!” 郭勋却在一旁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就是他这个义子的实力,基本操作而已。 旁人不想惹,也不敢惹周尚文,可不代表鄢懋卿不敢,这小子除了护食之外,最大的长处就是不吃亏,哪怕是言语上的亏。 然后就又见鄢懋卿继续咧开嘴,又笑呵呵的问道: “不过说起来……我也很不喜欢俺答信箭中的态度,通贡对于两国而言本是利国利民的双赢之事,他却以再起兵祸相挟,实在不符合外交礼仪。” “周老将军,若我所料不错,今日俺答应该没少以如此不符合外交礼仪的态度,催促通贡之事吧?” 若非周尚文今日拿着这封信箭前来,鄢懋卿还不知道俺答已经蠢蠢欲动的事呢。 毕竟无论是此前在京城,还是最近在山西,根本没人和他说过这方面的事。 若是早知如此,他刚才也就不用绞尽脑汁去想“出师有名”的事情了,甚至都不用要挟严嵩。 因为这就是现成的“师出有名”,直接就可以利用起来。 不过现在知道也并不晚! 周尚文一时不太明白鄢懋卿为何扯去了外交礼仪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感觉他稍微有点试图大事化小的嫌疑,于是依旧没好气的说道: “类似的书信,老夫能拿出一堆!” “很好!” 鄢懋卿当即拍案而起, “两国相交,自当雅量,若有人不遵外交礼仪,我等便当以德服人,方可体现大国雅量。” “既然俺答只给了我们三日,虽然稍微紧张了些,但三日就三日吧!” “三日什么?” 周尚文听罢面色一黑。 鄢懋卿这么一拍桌子,他还以为鄢懋卿这是支棱起来了呢。 结果听完了鄢懋卿这番话,他已经瞬间将其视作了卑躬屈膝、软弱无能、丧权辱国的小人。 毕竟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要向俺答屈服,争取依俺答信箭所言,在三日之内正式与其展开石炭贸易。 什么“大国雅量”、什么“以德服人”,说得好听而已,无非就是卑躬屈膝向俺答妥协呗? 这在周尚文的认知中,根本就是传统文官的经典艺能。 打仗抗敌、抵御鞑虏他们不行,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最为在行,方的也能说成圆的,怎么都是他们占理…… “……” 郭勋闻言心中却不知为何,有些无法言喻的“失望”。 姑且称之为“失望”吧。 许是以往的事情,令他对鄢懋卿期望太高,此刻见他如此轻易便向俺答妥协,总觉得欠缺了一些什么。 哪怕鄢懋卿再向俺答索贿四十万两银子呢…… 然后就听鄢懋卿继续说道: “周老将军,俺答与大明展开石炭贸易,首先要考虑的便是运输问题。” “石炭较为沉重,这贸易又不是一锤子买卖,道路的问题便不能不重视。”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俺答最近这几个月应该已经开拓出了一条连通大同、丰州滩和狼居胥山矿场之间的道路吧?” “就算没有……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他们这半年多来,一定开采出了不少石炭,来往的车辙肯定也已经碾出了一条明确的路径吧?” “……” 此话一出,周尚文立刻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此刻不是在谈通贡的事么,与鞑靼人运送石炭的道路又有何关系? 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倒还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今俺答的确是提前开拓了一条连通大同与丰州滩的道路,至于这条道路是否也连通狼居胥山矿场,老夫倒是并不知道。” “这……” 郭勋心中则是没由来的涌起一股子寒意。 不过不是替他自己心寒,而是替俺答心寒…… (本章完) 第242章 亘古未见的奇袭【求月票】 第242章 亘古未见的奇袭【求月票】 郭勋隐约有所察觉。 似乎从最一开始,鄢懋卿提出这个“鸟奇谋”的时候就对鞑靼布下了一个可怕的迷魂阵。 他曾经在皇上那里看过从高拱口中问出来的“鸟奇谋”全貌。 他记得其中用了一个颇为夸张的词语 ——一劳永逸! 郭勋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个词语是鄢懋卿用来打动皇上的说辞。 因为无论是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所谓的石炭贸易就是为了唬住一些时日。 还是后来鄢懋卿果真助鞑靼找到了石炭矿藏,促成了与俺答的通贡之事,看起来双方似乎可以实现长久的合作共赢。 他都并不觉得这个结果可以称得上是“一劳永逸”。 正如周尚文反对通贡的理由一样。 自大明立国以来,两国通贡的时候绝对比断绝互市的时候多,可鞑靼曾几何时真正遵守过盟约,停止过进犯大明边境? 而且不光是大明。 这事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后来大汉建立,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与匈奴和亲呢。 匈奴人睡了大汉的公主,拿了大汉的彩礼,还不是一样不断进犯大汉边境? 这不光是大明的问题,而是历朝历代中原王朝的历史遗留问题,是始终难以根除的烂疮。 与鞑靼人承诺的盟约相比,指洛水为誓的司马懿都能被称作诚信宣皇帝,毕竟他毁约的次数连随便一个鞑靼汗的零头都不如。 而现在。 鄢懋卿刚才着重提到了“道路”二字。 一条俺答为了与大明开展石炭贸易,不得不开拓的连通大同、丰州滩和狼居胥山的道路…… 这终于让郭勋察觉到了一丝恶意。 隐藏在鄢懋卿那“单纯笑容”之中的、令所有人后知后觉的强烈恶意! 众所周知,草原民族之所以令中原王朝头疼,无非有三个优势: 一为“天生骑射,弓马娴熟”; 二为“来去迅即,顾此失彼”; 三为“居无定所,进退自由”。 别说是一千多年前的汉朝,就算是到了现在,明军深入草原作战也照样会迷路,尤其兵分多路的时候,难以互相策应。 也是因此,除了明成祖的时候,明朝几乎很少主动出击,通常都是被动防守,时常顾此失彼。 而经过鄢懋卿这个“鸟奇谋”的影响。 草原之中忽然就有了清晰可见的道路,鞑靼人也拥有了不能像牲畜一样随时赶走、不能像帐篷一样随时拆走的沉重财产…… 如此三个优势之中的“居无定所,进退自由”不是就没有了么? 这种情况下,鞑靼人可以侵犯大明,大明岂不是也可以目标明确的攻击鞑靼? 若是双方进入这种状态,那么鞑靼的这项优势,甚至直接就变成了劣势。 毕竟大明这些年来为了抵御鞑靼的入侵,在边境修建了无数坚固的城池与关隘,长城也在不断加固翻修。 而鞑靼则非但没有城池,没有关隘,也没有长城,有的只是一顶顶只能挡风的帐篷,和一些简陋的由拒马围起来的围栏。 如此互相攻击,孰强孰弱,谁占便宜谁吃亏,还用细说? 所以…… 鄢懋卿不会就是这么想的,打算直接与鞑靼人开战吧? 想到这里,郭勋忽然又莫名有些心悸,不自觉的惶恐起来。 这次不是替俺答心悸,而是替自己心悸,也替鄢懋卿心悸…… 首先他觉得必须确定一点事: 这就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鄢懋卿的擅作主张。 如果也是皇上的意思,那自然无可厚非。 可若是鄢懋卿擅作主张的话…… 皇上那边还巴巴的等着办成碳税衙门,和鞑靼人顺利开展石炭贸易,把这项不容小觑的财政收入牢牢抓在手中,改变自己的被动处境呢。 鄢懋卿要是敢对鞑靼人发兵开战,那岂不是就将彻底破坏石炭贸易,让皇上已经伸出的手接到了一个屁? 而且鄢懋卿擅动兵权也绝对不是小事! 哪怕是鄢懋卿自己领来的那两千兵马和曾铣那跟在后面的数千粮草军,纵使拥有兵符和指挥权,对内打上几场无伤大雅的治安战自然是无可厚非,可若是要擅作主张对外开战,那可就至少也会坐实一个“横挑巨衅”的重罪。 届时皇上伸手接了个屁,一定大发雷霆。 满朝文武也定会像是狗见了屎一样,蜂拥而上,大肆弹劾。 这事该怎么收场? 只怕不光是鄢懋卿将受重罚,他这个义父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这一刻,郭勋甚至不敢继续想下去,因为这后果实在是太严重,所谓“横挑巨衅”的重罪,已经是他能够想到的最轻的罪名了! 不会的! 绝对不会的! 守常是个孝顺孩子,守常是个聪明孩子,守常是个懂事孩子。 所以守常心里一定有数,一定明白轻重,一定懂得进退,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然后他就见鄢懋卿点了点头,接过周尚文的话茬,笑呵呵的道: “这就对了,这种大宗矿藏贸易,没有路怎么运输,看来俺答也懂得“要致富,先修路”的至高道理。” “鄢部堂,你问及此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尚文怎会听不出鄢懋卿话里有话,当即又忍不住追问。 “周老将军不要误会,皇上给我的任务是确保碳税衙门顺利运行,石炭贸易顺利开展,因此与这两件事无干的事,像我这种明哲保身的人,是断然不会节外生枝的。” 鄢懋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言语之间尽显一身的官僚作风,看起来却与他的年龄严重不符。 “呼——” 郭勋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我的守常,办事就是牢靠! 不过“明哲保身”什么的,不是什么好词,可以不用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呵呵,既是如此,老夫回去继续向皇上上疏便是!” 这次倒换周尚文失望了,冷笑一声便欲拂袖而去。 这些文官皆是一丘之貉,老夫也是闲的,竟还因他在太原府办的事,便指望这后生是个省事的人! 想来也是,这次的通贡之事本就是这后生因他而起,这本来就是他的功劳,他又怎舍得将属于自己的功劳亲自毁去? “不过嘛……” 却听鄢懋卿紧接着又道, “俺答也在这封信箭中说了,他要大明三日之内保证石炭贸易顺利无虞,否则便将率铁骑南掠晋镇,逾关直捣京辅。” “此举无疑将破坏通贡的大好局面,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即使我将碳税衙门办成了,通贡之事也必将作罢,我只怕无法向皇上交代。” “我若无法向皇上交代,那么便谁都别想好过。” “因此谁敢破坏通贡,谁便是我的敌人,我必以雷霆之势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不敢有负皇上的信任!” “如今意欲破坏通贡的人已经跳出来,俺答首当其冲,我又怎能视而不见?” “周老将军,义父,此事非同小可,干系着我的前程仕途,可否请二老助我一臂之力,确保通贡之事不出意外?” “???” 周尚文的脚步瞬间停滞,脑袋一格一格的扭转过来,一双老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目光。 啥意思? 破坏通贡的人,转眼之间就变成俺答了? 鄢懋卿要以雷霆之势将破坏通贡的人扼杀在萌芽之中,这意思是……要对俺答动手? “!!!” 郭勋则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不小心岔了气,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张老脸都涨的通红。 “三日就三日,为免俺答破坏通贡坏我好事,我必须在三日之内消除隐患。” 鄢懋卿继续正色说道, “据我所知,大同相距丰州滩大约四百余里,正常步卒昼夜急行大约要走三日,非但有些赶不上趟,等到了丰州滩,将士们亦已疲惫不堪,恐怕难以应战。” “因此我需要义父即刻下令,在大同府为我征用至少四百驾马车,只需商贾运送货物的板车,凑一凑可以坐人即可。” “如今俺答既然已经开拓了道路,我决定今晚便趁夜色,率英雄营全员乘坐马车前去消除通贡的隐患,此事对于义父来说应该不难。” “这……” 郭勋闻言越发瞠目结舌。 鄢懋卿的话显然不是询问,也不是商议,而是类似于命令的要求。 “这……” 周尚文亦是睁大了眼睛。 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行军方式,步卒全部坐上了马车行军,这还算是步卒么? 也得亏鄢懋卿的英雄营人数不多,否则若换做是那动辄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军队调动,那调动成本还不得上天? 不过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行军方式的确能够大幅减少行军时间,同时大幅节省步卒将士们的体力。 最重要的是。 这绝对是一次亘古未见的奇袭,至少在中原王朝与草原民族的战争史上从未出现过,以往就算奇袭也一定是骑兵奇袭…… 然后就见鄢懋卿又扭头看向了他,施礼说道: “周老将军,我需要你派出麾下所有精锐骑兵策应于我。” “不必有后顾之忧,因为你这回出兵的理由并非奇袭俺答王庭,而是因我擅自行动,不得不派兵将我追回,任何后果皆由我一人承担。” “另外,我希望这回策应我的人,是如今正在你麾下任队长一职的马芳。” (本章完) 第243章 守常你还是个人?【求月票】 第243章 守常你还是个人?【求月票】 “队长?” 郭勋闻言又是一怔。 依照明军的编制,一队只有十二人,置一名队长,十名士卒,再加一个伙夫。 因此队长就等同于后世军队的班长,属于最为基层的军官…… 更准确的说,队长在明军中压根就沾不上这个“官”字,只能算是一个军队中必须身先士卒的老兵,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马什么芳?” 周尚文亦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马芳他的确有些印象,其家宣化边境农户,年幼时被南侵的鞑靼骑兵掳走,作为奴隶给俺答放马。 后来逐渐年长,逐渐展现出精湛的驯马天赋和骑射武艺,受到俺答重用,赠予他良弓善马,让他侍从左右。 然而马芳始终心系大明,如此一直蛰伏到嘉靖十六年,他趁跟随俺答汗至临近明朝边镇的大同外围狩猎之机,趁夜盗马逃出,连夜投奔至大同军营。 要知道那时马芳才刚刚十九岁。 后来在大同军营中,周尚文也看到了马芳高超的骑射武艺,于是破例将其提拔为队长…… 这就是马芳目前的履历。 现在他才二十多岁,看起来和鄢懋卿年纪相仿,脸上依旧带着一丝稚气,胡须也并未长齐。 因此听到鄢懋卿点名让马芳领军主持这回的骑兵策应行动,周尚文直接就忽略掉了“队长”二字,脑中先是在自己麾下的将领中寻摸了一圈,确定压根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将领,然后才终于意识到鄢懋卿点的居然是一个队长。 毕竟此事实在太过新奇。 哪有人会点一个连正经领兵经验都没有的队长,来担负如此重任。 说的轻巧点,这是一种纵跃式的破格提拔。 说的严重点,鄢懋卿这无疑是将性命交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队长手上。 这是不是多少有点儿戏了? 而且令周尚文不解的是,就算在他麾下的将士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马芳,毕竟他只是一个队长。 而鄢懋卿此前就来过大同一次,并且也丝毫没有与他麾下的将士有过接触。 马芳的履历,又绝对不可能结识鄢懋卿,鄢懋卿为何单单就能点出他的名字,还要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呢? “对,就是马芳,从俺答那里逃回来的那个宣化人。” 鄢懋卿肯定的点了点头,正色说道,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如今应该与我年纪相当,请周老将军务必将他带来见我。” “另外,请周老将军明晰一件事。” “这回如果不是马芳率军策应,我刚才说过的话就统统不做数了。” “这通贡之事就这么着吧,反正只要我办成了碳税衙门的事,皇上给我的封赏一文都不会少。” “而你若再敢从旁阻挠,哪怕只是四处传播于通贡不利的言论,便休怪我联合我义父和严嵩一同夸大事实、捏造罪状上疏诬陷于你,将你打成阻碍通贡之事的主使,保准让皇上将你下狱查办。” “反正我义父和严嵩,还巴不得能够推出一个人来,掩盖他们办事不力的罪状。” “???” 听了鄢懋卿的话,周尚文心中的疑惑反而更重了几分。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鄢懋卿为什么会对马芳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后生如此看重,怎么想都觉得不合常理。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怎么不听他的,他还要联合郭勋和严嵩,夸大事实、捏造罪状诬陷人呢? 朝中官员有这么玩的么? 的确是有……不过像鄢懋卿这样,当着面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丝毫不掩饰奸佞嘴脸的官员,却是绝无仅有! “这、这……” 郭勋此刻也是有些懵逼,惊诧的望着鄢懋卿。 这个守常是怎么回事? 办坏事就办坏事,咋还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了呢? 不过……守常这脑子咋就这么好用哩,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只要将周尚文诬陷成阻碍通贡之事的主使,皇上肯定就能理解我这回为啥办不成事了,不会觉得是我无能,而是遭遇的阻碍太过强大……我此前咋就没想到呢? 不行不行! 郭勋立刻又摇了摇脑袋。 这太奸了! 这太无耻了! 周老将军是德高望重的将领,他为大明流过血,他为社稷立过功,旁人害了也就害了,若是如此陷害周尚文,那我还算是个人么? 所以……守常你是个人? 然后就又听鄢懋卿继续说道: “不如我再换一个问题……想必周老将军应该也不希望大明听信鞑靼诡言,亲眼看着鞑靼因通贡富足之后,日后继续背信弃义,屠戮大明军民吧?” 这话可真正问进了他的心里。 他都能够为了阻止通贡,不惜不断上疏惹恼皇上,置性命于不顾。 如果有人真能助他实现这一目标,莫说是听从他的话任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队长,就算是让他胸前再挨上两刀,他也不会皱一些眉头。 只是……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倘若那个马芳不堪重任,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那问题也同样不小。 而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 鄢懋卿若果真如方才所言奇袭俺答,无论成功与否,通贡之事都必将受到影响,而这也正是他所希望的。 只是不知鄢懋卿是否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又或者说究竟在想什么? 一心要建立碳税衙门、与鞑靼展开石炭贸易的皇上,得知此事之后一定会大为光火吧? 难道鄢懋卿就不怕皇上将怒火全部撒到他头上,失去宠信事小,革职贬黜事大? 甚至……皇上若是真急了眼,未必就不会杀他泄愤吧? “要不……由老夫亲自领兵策应鄢部堂,若事后皇上追究,老夫亦可与鄢部堂分担罪责?” 思来想去,周尚文还是觉得如此最为妥善。 不管鄢懋卿是忠是奸,只要这后生是真心阻止通贡之事,他便也摒弃成见,将其视作同盟,与他共同进退。 “周老将军,我最后再强调一遍,如果不是马芳率军策应,此事便就此作罢,无需再多言语。” 鄢懋卿不容置疑的道。 (本章完) 第244章 义父,你这个奸臣!【求月票】 第244章 义父,你这个奸臣!【求月票】 周尚文离去的时候,依旧是满头雾水。 不过鄢懋卿似乎也没给他留太多的选择。 要么不再反对通贡,连对通贡不利的话都不要说。 要么就命马芳率领精锐骑兵前去策应,不要问为什么。 而待周尚文离去之后,郭勋则立刻借义父义子的“亲密关系”,坐到鄢懋卿身旁打探起来: “守常,你确定要这么做,你可知此事……会引来多少问题,皇上事后又将如何待你?” “义父多虑,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 鄢懋卿则笑呵呵的道, “此行皇上给我的旨意是不惜一切代价办成碳税衙门,促成大明与鞑靼的石炭贸易。” “像我这样的忠臣,又怎会违抗皇上旨意,蓄意破坏通贡之事?” “忠臣?” 郭勋只觉得如果不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冷的笑话,那么就是他对“忠臣”二字的理解有问题, “那你倒是详细与我说说,你贸然发兵前往丰州滩,究竟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鄢懋卿依旧是笑: “不知义父是否听过一句话:如果善良失去了锋芒,那就是好欺负。” “……” 这话郭勋怎么可能听过? 他听罢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细细咀嚼了一番,当即将这句话中的道理当做了至理,毕竟这种白话很容易理解。 而鄢懋卿这个义子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文采过人的进士,却偏偏喜欢用白话去说一些至理。 其实他完全可以把这句话改一改,说成“德若无锋,乃成可欺”,如此著书刊印在自己的文集中,或者在稷下学宫中开坛授课,说不定这辈子还有那么一丢丢可能混成半个圣人。 当然,前提是他得改一改奸的太过直白的习惯,否则还没成半个圣人,名声就先坏了。 “我发兵丰州滩亦是这个道理。” 鄢懋卿则顺势说了下去, “不论是皇上,还是义父,亦或是我,都不得不承认,周老将军的反对不无道理。” “这点从俺答命人送来的箭信中便可看出,在他的心里,大明如今便是‘好欺负’,而并非对其展现‘善意’。” “如果俺答不能改变这个错误的观念,就算这回通贡顺利,兵祸也是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之后的事,等到了那时,石炭贸易必坏,皇上的野心也必将破产。” “而我,这回便是要去给大明的‘善意’加上‘锋芒’。” “这样的我如果都不算忠臣,敢问义父,世上还有谁当得起‘忠臣’二字?” “这么说,义父应该可以明白了吧?” 郭勋继续沉吟,他觉得鄢懋卿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可是此刻做法却不那么明智,因此还是有些担忧的道: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守常,我与严嵩已经命人将银印密疏送去了京城,皇上看到我们的密疏,定会以为碳税衙门的事已经顺利无虞。” “你若是此时忽然又对俺答发兵,恐怕破坏通贡之事,可曾考虑过皇上得知此事的感受?” “依我来看,不如先将你的想法上奏皇上,待皇上定夺之后再付诸行动为妙。” “如此无论此事成败,最终又是何结果,皇上好歹有个心理准备,起码不至事后迁怒于你……” 鄢懋卿又摇头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皇上如今正患得患失,此事若是上奏皇上,恐怕便办不成了。” “那你自己呢?你总要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得失吧?” 郭勋反问。 “义父,我对你很失望,你这个将自己得失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奸臣!” 鄢懋卿斜睨, “我鄢懋卿一生行事,凭的是忠孝二字,何须提前向皇上请示?” “若皇上果真因此迁怒于我,我上疏请辞,致仕回乡便是,也省的碍皇上的眼。” …… 大同卫所。 “听说了么,俺答今日清晨又射来信箭。” 一群底层军士凑在一起,一边就着看不见丁点油的咸汤啃食着干饼,一边像往常一样吹牛打屁,丝毫没注意到周尚文已经悄然到了营帐外面。 “俺答在信箭中下了最后通牒,说是三日之内若还无法进行石炭贸易,便要率军南下劫掠山西,还要一路杀向京辅。” “真是张狂的没边儿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你也不看看除了咱们周将军以外,那些只会捞钱的边将和卫所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若真是俺答打过来了,他们要么调头就跑,要么就托人去贿赂俺答,请求俺答别从他们的卫所防区经过,我若是俺答,我也张狂起来了!” “欸!你们还真别说哈,这回朝廷来的人将这些只会捞钱的官员边将收拾了大半,倒也真是办了一件教咱顺心的事……” “……” 周尚文听到里面的议论,正打算提前咳嗽一声,随后进入帐内寻找马芳。 里面却已适时响起了马芳的声音: “其实鞑靼骑兵也并非你们想的那么强大,若有朝一日由我领兵,定可教那俺答再也张狂不起来。” “呦呦呦,马队长这口气,听着比俺答还张狂几分哩。” 当即有人语气夸张的阴阳起来, “要不马队长给咱们好好说说,若是马队长领了兵,将会如何将鞑靼打个屁滚尿流呗?” “说就说。” 都是平日里互相吹牛打屁的战友,马芳也并不计较,只是颇为认真的道, “其实说来简单的很,无非几句话就可以总结出来,三点而已:” “以骑制骑,以快制快,以火器制弓弩。” “所谓以骑制骑,便不能以守为主,只靠修筑边墙来阻遏敌人进攻,而应该像鞑靼骑兵一样发挥骑兵的机动,主动出击而非被动防守,因为在骑兵面前,防守的一方永远都只能是挨打的一方;” “所谓以快制快,重在料敌先发,敌欲动我先动,一旦察觉鞑靼异动,即刻派遣精锐骑兵组成小队对蒙古草原进行反突击,以劫掠马匹和焚烧草场为作战目标,最大限度摧毁蒙古人的作战资源,而当蒙古军南下侵扰时,切忌闭关消极防守,而是要以长途奔袭,断绝蒙古军后路,聚歼蒙古军有生力量为目的;” “所谓以火器制弓弩,以我火器骑射之长,克敌弓弩骑射之,我明人虽不如鞑靼人善骑射,但鞑靼骑兵多是短弓,无论射程、威力与训练难度都是火器更胜一筹,正该扬长避短,大规模列装,重创敌于塞上,方为制胜之法。” “其实前两点早有大汉双璧加以验证,朝廷与上面的官员也未必就不懂,只是始终有人掣肘坏事罢了。” “……” 听到马芳的这番话,周尚文心头不由震动,准备掀开帘子的手又放了回去。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鄢懋卿为什么非要点名让马芳策应了。 此人的想法,竟与鄢懋卿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 甚至马芳提到的这三点,每一点都与鄢懋卿即将去做的事相契合: 坐上了马车的火铳兵…… 敌欲动我先动…… 还有鄢懋卿那几乎完全以火铳兵为主的英雄营…… 唯一无法解释的就是,鄢懋卿为何会知道马芳有类似的想法,而且难以言喻的笃定。 他又怎会知道。 就算没有鄢懋卿,马芳日后也会成为嘉靖后期的第一名将。 他的战功远在戚继光和俞大猷等抗倭名将之上,在史书中留下“擒部长数十人,斩馘无算,威名震边陲,为一时将帅冠”的赞誉,就连朱厚熜也称赞他“勇不过马芳”。 而他采用的战术,也正是刚才所说的那些战术。 就这么说吧,后来高拱和张居正能够顺利促成“隆庆和议”。 也是因为马芳接连不断的沉重打击,甚至数次险些擒获俺答,已经令俺答外强中干,疲态尽显,不得不以大汗身份接受大明封王。 而后来俺答又向朝廷勒索封赏,威胁要兵戎相见。 大明只是命马芳挂印,充任宣府总兵官,让马芳宣府郊外率领骑兵举行了几次“游猎”。 鞑靼各部闻讯后大惊失色,直呼“马太师归也”。 然后俺答的眼神也立刻就清澈了起来,当即向大明奉表谢罪,痛悔前过,也不勒索封赏了,也不威胁兵戎相见…… 不过说起来,马芳的战术起初也的确受到了大量朝臣的反对和攻讦。 早在他后来出任参将的时候,便有御史因此弹劾他“骄兵悍将,邀功贪战”,还有兵部侍郎斥责他“沽名钓誉,不识边务”。 难怪马芳说朝中始终有人掣肘坏事。 看来他还只是一个队长的时候,便已经对那干虫豸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特性有些了解…… 终于。 周尚文沉吟了片刻,还是掀开了帘子: “马芳,你出来一下。” “周将军!” 帐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马芳则因为刚才“大放厥词”可能被周尚文听见而略微有些紧张,连忙放下汤碗小心跟了出去。 如此来到帐外无人之处,周尚文回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这个与鄢懋卿年纪相仿的后生,忽然有一种时代正在变迁,后浪正在拍打前浪的感觉。 他咽了口口水,开口问道: “马芳,你相信这世上存在天生的心腹知己么?” (本章完) 第245章 十步之内,火铳又快又准【求月票】 第245章 十步之内,火铳又快又准【求月票】 马芳见到鄢懋卿的时候,鄢懋卿正在一丝不苟的拾掇甲胄。 这套甲胄是郭勋此次前来大同时准备的,为的是以防万一,如今鄢懋卿决意出关奇袭俺答,他就将这套甲胄送给了鄢懋卿穿戴。 这是一套其貌不扬,却又暗藏玄机的暗甲。 所谓暗甲,就是以布和针衫包裹住里面的铁甲,能够抵御敌人的刀子和弓箭。 而鄢懋卿最喜欢的就是它的“其貌不扬”。 这玩意儿的颜色和制式看起来和普通将士的甲胄相差不大,乱局之中只要摘下头上那顶颇为明显的凤翅盔,就可以轻易隐藏在将士之中,不至于成为敌军的众矢之的,或是在必要的时候来上一招金蝉脱壳。 看来郭勋也是同道中人呢…… “见过鄢将军。” 马芳显然还不太懂官场上那一套称呼,并未像大同的官员一样将他称作部堂,而是习惯性的唤做了将军。 而鄢懋卿年轻的容貌,亦是令他心中震惊。 他从未见过这么年轻的将领,看起来甚至比他还要略小一些。 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像他这种年幼便被鞑靼人掳去草原做了奴隶,好不容易逃回来之后,又在边塞卫所入籍服役的人,早已是肤色黝黑、皮肤粗糙,肯定要比鄢懋卿这种平日里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读书人显老。 他还听周尚文说。 如今鄢懋卿已经是朝廷三品大员,还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臣。 他这回能够被鄢懋卿点名领军,虽然制度上有点不合规矩,但却也是一次难得的表现机会,无异于家中祖坟冒了青烟,事情办好了日后一定可以平步青云。 所以他此刻就在想。 如果自己有如此奇遇是家中祖坟冒了青烟,那么鄢懋卿呢? 他家中的祖坟一定是冒着像边塞烽火点起来时一样的滚滚青烟吧? 毕竟就算鄢懋卿是朝中重臣的子嗣,如果不是那种直接继承爵位的勋贵,也极少有人能有在这个年纪就拥有如此品秩和权力吧? “不必多礼,随便坐吧。” 鄢懋卿笑着还了一礼,然后便一边继续拾掇自己的甲胄,一边很是随和的说道, “周老将军已经将我的意思转达给你了吧?” “周将军只说鄢将军点名让小人率领骑兵策应,具体应该如何策应,应该采用什么战术,又该如何行军,周将军只让小人听从鄢将军的安排。” 马芳还是有些拘谨,依旧站在一旁抿着嘴道。 “军事上的事我不太懂,因此对你也没什么具体的安排,一切凭你自由发挥。” 在仆人的帮助下,终于将较为沉重的甲胄顺利套在身上,扣上了腰间的卡簧腰带之后,鄢懋卿转着圈看了一遍,接着说道, “咱们今夜出发,所有将士都只携带三日口粮,目标是速战速决,在丰州滩吃了肉就回,因此不考虑补给的问题。” “现在我只将我的行军路线和预计抵达丰州滩的时间告诉你,至于你要如何行军,采用什么战术,如何策应英雄营,那都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便是。” “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这……” 马芳闻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什么啊,就有没有信心? 信心这种事,通常是建立在充足准备的基础之上,鄢懋卿这计划也未免太含糊了些,这让他心里如何有底? “你在鞑靼为奴多年,以你对鞑靼的了解,指挥骑兵针对鞑靼人,做到以骑制骑、以快制快应是不难。” 鄢懋卿又道, “而我的英雄营会径直插入丰州滩,从鞑靼王庭中间开,打鞑靼人一个措手不及。” “你的骑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牵制鞑靼骑兵,令后续援军无法对我形成合围之势,避免我陷入像大汉李陵那样孤立无援的被动局面,始终被咬着尾巴逃不回来。” “我这么说,你应该可以理解了吧?” “理解是理解了,只不过……” 马芳还想说些什么。 却又看到鄢懋卿将两把不足一尺长的短小火铳挂在了腰间的卡簧腰带上,还用手拍了拍,随即咧开嘴笑道: “没什么不过的,我可告诉你,我是当今皇上最重视的宠臣。” “此行我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皇上事后肯定也饶不了你,你铁定得给我陪葬,到时候别说我言之不预。” 这是当初在京城练兵的时候,他特意找兵仗局的工匠定制的手铳,采用的也是自生鸟铳的燧发点火。 “三段击”肯定用不着他亲自列阵参与。 但是“十步之内,枪又快又准”的道理他又怎会不知,当然要借职务之便,提前准备两把以备不时之需。 唯一的美中不足,这个时代的手铳还是没办法做到连发,体积也比后世的手枪大了不少。 并且弹丸还不像后世的子弹一样,可以随时存在枪膛里,必须得使用之前提前上弹上药,因此平时随身携带比较麻烦。 “……” 马芳随即将目光从这两把从未见过的短小火铳上移开,面色古怪的看向鄢懋卿。 这话听着可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且不说什么祖坟冒不冒青烟的事,为何感觉自己这是登上了一艘贼船呢? “走吧,我先带你去看看英雄营的战法。” 鄢懋卿则走上前来拍了拍马芳的肩膀,随后抬脚走在了前面, “或许看过英雄营的战法之后,以你的能力与天赋,应该就知道当如何策应我们,给俺答一个大大的惊喜了。” 说着话的同时,鄢懋卿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也给大傻朱一个大大的惊喜…… …… 西苑。 “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果然从来不会令朕失望!” 刚刚看过郭勋和严嵩共同为鄢懋卿请功的奏疏,朱厚熜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神采奕奕,甚至有了与黄锦分享喜悦的冲动, “黄伴,朕已经有些日子没收到了如此令人身心愉悦的密疏了,你过来再将这道密疏给朕念上几遍,让朕再好好听听!” “遵旨……” 黄锦连忙走上前去,取过密疏一个字一个字的小心诵读。 密疏中的内容并不复杂,说的是鄢懋卿刚到大同,当日便如同在太原的时候一样,以雷霆之势料理了所有阻碍设立碳税衙门和通贡的人或事。 预计几日之内,便可正式通过碳税衙门与俺答展开石炭贸易。 事情办到这一步,已经堪称完美。 可是念着念着,黄锦却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缺失感。 只是具体究竟少了什么,他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唯有这种无法言喻的缺失感始终挥之不去。 毕竟去办事的人,可是鄢懋卿啊…… (本章完) 第246章 朕的钱,他这回拿的太多了!【求月 第246章 朕的钱,他这回拿的太多了!【求月票】 黄锦诵读奏疏的过程中。 “哼哼!” 朱厚熜又不自觉的笑出了声,他想到了刚多开心的事情。 现在的形势,他愿意用“真可谓占尽天时,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来形容,堪称登基以来最好的局面。 内阁的夏言、都察院的王廷相,还有司礼监的张佐……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如今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又是甘愿替他背锅办事,又是积极内查整饬吏治,一时间使得半个朝堂看起来都清明了不少,倒是让他此刻在西苑装病也装的颇为顺心。 正因不知道这些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他也只能暂时归功于“天时”。 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如今天命在朕,朕注定是要成为千古一帝的皇帝。 此前那二十余年的挫折,也不过是“天欲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罢了! 如今朕终于熬过来了,因此苦尽甘来,一发不可收拾! “皇爷有何吩咐?” 听到朱厚熜的笑声,黄锦还以为他有什么事,连忙停止诵读躬身听旨。 朱厚熜也终于回过神来,终于没有教黄锦继续诵读,又笑着问道: “对了,鄢懋卿前往大同之后,高捷留在太原清查官员、豪强与商贾勾结白莲教之事,如今可有了结果?” “回皇爷的话,今日送进来的奏疏中,正好有一道是高捷的奏疏。” 黄锦闻言连忙从分类摆放整齐的奏疏中将高捷的奏疏翻找了出来,双手呈递上去, “请皇爷过目。” “还是由你来念吧。” 朱厚熜向后靠了靠,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太原的事办到那一步,高捷递上来的奏疏已经只可能是好消息,既然是好消息,便还是与黄锦分享一下比较快乐。 “是。” 黄锦当即清了清嗓子,打开奏疏一字一句的诵读: 【仰承圣谕,草土臣高捷幸不辱命……】 【……已勘得诸官员、豪右、商贾,私通白莲,贪墨枉法,资敌叛国诸状,铁证如山,不容抵赖……】 【……为防罪员隐匿资财,免日后抄家再费周章,臣已先行清钉其产,总计黄金三万余两,白银四百六十余万两,田产六万二千顷有奇,第宅园林另册呈御……】 “慢着。” 听到这里,朱厚熜又直起了身子,疑惑的望向黄锦, “这个高捷为何如此主观能动,如今尚在查证定罪阶段,他便已经开始清钉这些罪员的家产,为日后抄家做起了准备?” “……” 黄锦也是觉得奇怪。 此前三司和锦衣卫查办案件,的确没有这么主观能动的,通常都是先定了罪,判决抄家之时再派人前去清钉财产。 像高捷这么办案的,不说是绝无仅有吧,那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了。 “是鄢懋卿,这一定是鄢懋卿的主意!” 朱厚熜的反应的确很快,立刻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朕就不该答应分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一成斩获,这个混账一定是意图明明白白分走朕的钱,因此特意嘱咐高捷如此行事!” “黄金三万余两,白银四百六十余万两,哪怕只有一成分润,不算那些田产与第宅园林。” “这个混账也能到手四十多万两白银,还有三千多两黄金!” “不行,绝对不行,这都是朕的钱,他这回拿的太多了!” “……” 黄锦依旧不敢接茬,将身子躬的更低。 正所谓“君无戏言”,皇上此前已经亲口答应了鄢懋卿九一分润的事。 可看皇上现在的模样,分明是看到数目如此惊人,大有赖账的意思…… “黄锦,立刻拟一道密诏送去太原,命高捷不得对任何人提及相关账目,尤其不能告诉鄢懋卿……” 朱厚熜面沉如水,脑子飞快转动, “如果朕不曾记错的话,高捷应该是高拱的长兄吧,命他也不得对高拱提及相关明细,防止高拱与鄢懋卿的私下沟通!”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应了下来,不过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 “不过皇爷,以鄢懋卿的行事作风,他既然嘱咐高捷如此办事,恐怕早已有所准备,皇爷如今才高捷下诏,只怕已经晚了一步。” “那又如何,只要朕不认这笔账,难道他还能明抢不成?” 朱厚熜瞪起眼来,脱口而出。 “……” 黄锦连忙收声。 朱厚熜随即陷入了沉默。 这还只是一个太原,还有大同呢…… 如今朱厚熜才终于后知后觉,为什么鄢懋卿离京之后不直接去大同办事,而是舍近求远去了太原。 原来在这等着朕呢! 如果不是朕及时下了一道严旨,勒令他即刻前往大同。 他该不会还打算率军游遍整个山西,一个县一个县的查办,最后给朕送上来一个真正的天文数字,然后搓着手、眼巴巴的等着朕给他分账吧?! 这个贪心不足的狗东西! 旁人中饱私囊,都是上下勾兑、藏着掖着,不说能够将贪墨之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也力求避开朕的耳目。 这个混账东西却还瞧不上那些小钱,成天盯着朕的钱,明目张胆的龙口夺食! 真不知道这混账究竟长了一颗什么样的胆子!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鄢懋卿没有这个胆子,这些硕鼠似乎也揪不出来,朕似乎也见不到这些钱…… 心中想着这些,朱厚熜总算逐渐冷静下来,沉吟着又道: “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这道密诏还是不下了,免得鄢懋卿知道了当朕小家子气。” 他以前能够容忍身旁的“厨子”捞些好处,还能对郭勋、朱希忠等国公贪赃枉法视而不见,甚至出了事也依旧袒护。 自然也早已接受了“即使他是天子,也要用利益驱动臣下”的权力规则。 相比较而言,鄢懋卿这种行为虽然令他很不痛快。 但细细想来,却不知强过了那些欺上瞒下的朝臣多少倍。 起码他贪的明明白白,贪的利国利民,拿了钱就真能办事,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祸害他的天下…… “这样吧。” 朱厚熜思来想去,终于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还是再给鄢懋卿去一道圣旨吧,命他办完了大同的事之后,顺路再去一趟平阳府,将平阳府(运城一带)也给朕查上一查。” “奴婢遵旨……” 黄锦心中一震,皇上这是转变了思路,决心和鄢懋卿合作共赢,发一笔更大的横财了。 毕竟平阳府可是北方最大盐湖的所在地,这里面的利益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如果鄢懋卿也能像在太原府一样收拾清楚,斩获必定极为可观。 当然,正因平阳府的利益太大,收拾起来的难度自然也更大。 尽管都察院已经派去了巡按御史,并且用的还是朝中那几个耿直不阿的刺儿头。 但这样的刺儿头终归没有鄢懋卿的本事,否则此前也不可能被人利用,或者被人压在下面难以施展能力,因此还真未必便能成事,说不定还要因为耿直而被人耍得团团转。 到时候平阳府的钱,他们能不能收回来一成交给皇上都是尚不好说。 倒还不如将这一成给了鄢懋卿,让他替皇上叼回来九成,这无疑才是双赢的局面。 同时。 黄锦还怀疑皇上是不是也又对盐业动了心思? 他前些年曾听皇上,大明卫所边防首坏,便是坏在与盐业息息相关的“开中法”败坏废止之后。 本该是引导盐商为边关卫所运粮、屯粮的“开中法”,在被朝臣权贵钻了空子,利用盐引中饱私囊之后,边关卫所的粮饷补给便进去了难以为继的状态,导致卫所将士的生存都成了问题,故而脱籍逃亡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 丰州滩,王庭。 “汗王,明日就到了信箭中警告的三日之期,明朝若再不收咱们的石炭,汗王又当如何?” 一名大部族的首领站起身来,直视着俺答的眼睛,用洪亮的声音大声问道。 “是啊汗王,我等已经为开采石炭付出了许多,如今明朝却迟迟不收咱们的石炭,该不会是戏耍了咱们吧?” “汗王,已经入冬了!咱们的人可都等着将石炭卖了钱,换成粮食与布匹过冬呢!” “若石炭贸易再不开,我恐怕就管不住下面的族人了!” “明朝如此推三阻四,若汗王再不言而有信,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只怕他们还以为咱们软弱可欺,这石炭贸易怕是更难展开!” “汗王,好歹先抢些粮食和奴隶回来,手里有了粮食和奴隶,族人们过冬心里才能不慌……” “……” 其余一众首领亦是纷纷起身,鞑靼人的语言使他们个个都是大嗓门,说起话来像是吵架。 “好罢!既然如此,今夜便都回去聚拢人马,明日一早准备……” 俺答环视一众首领,目光中闪现一丝发狠般的坚决,刚要开口下令。 却听外面传来一声报喝: “报——汗王,探子来报,三十里外的道路上出现了一支由数百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车上载满了明军,正沿路直奔王庭而来!” (本章完) 第247章 我们掌握了真理【求月票】 第247章 我们掌握了真理【求月票】 “什么?” 不待俺答开口,立刻便有一名部族首领面露疑色,发出一声疑问。 是的! 听到这声报喝的时候,这名部族首领的第一个反应是疑惑,而并非惊惧。 如果是大明边境的边塞卫所收到鞑靼人骑兵南下的报告,便绝对不会是这个的反应,只怕当场就进入了应激状态。 “数百辆马车……预估有多少明军?” 俺答也只是被打断了一下,随后面不改色的对那名刚冲进来的传令兵问道。 在他的心里,马车的数量已经限制了明军的人数,就算是大几百辆马车,最多也就坐下小几千人罢了,又能有多大气候? 唯一令他不解的便是,为什么会是马车? 就算明军要发动一场奇袭,来的也应该是更加迅捷的骑兵不是,为何来的会是坐在马车上的明军? 而且鞑靼与明朝开展石炭贸易在即,明朝皇帝显然也对这项贸易很感兴趣,还特意派来了一个国公督办此事,又怎会贸然与鞑靼开战? 难道明朝皇帝就不怕因此彻底破坏了石炭贸易么? “据前面的探子报告,大约也就四五百辆马车,所载明军应该不超过两千人!” 传令兵单膝跪地,将自己所知的信息如实相告。 “……” 俺答与王庭内一众首领面面相觑。 不超过两千人马,还不是在大草原上与鞑靼勉强有那么点反抗之力的骑兵,就这么乘坐着马车来……送了? “你如何确定这些人是明军?” 俺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潜台词是,这些该不会是叛逃大明的白莲教教众,或某个率领部众投降鞑靼的边将吧? 俺答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合理解释这支来的莫名其妙的人马,否则他们还能是前来攻击王庭的不成,确定不是老寿星上吊? “这……属下无法确定。” 传令兵闻言也是怔了一下,连声音都少了一些底气。 在现场所有人的认知当中,都不敢笃定这是一支前来攻打鞑靼王庭的人马,只会觉得这支人马莫名其妙。 “传令下去,去五百骑兵正面拦截他们,询问清楚他们的身份与目的,回来报告本汗,再决定是否放行!” 俺答略作沉吟,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众首领也并不觉得这个决定有什么问题,甚至连讨论的兴趣都欠奉。 只是这点人马的话,且不说这些人是不是明军,就算真是前来奇袭王庭的明军,俺答一个人的部族骑兵就已经足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根本用不着他们紧急召集自己的部族联合迎击。 “遵命!” 传令兵听罢立刻应了下来,正要退出王庭出去传令。 却听外面立刻又传来一声报喝,另外一名刚回来的传令兵奔入帐内: “报——!” “探子最新传信回来,此次沿路径直向王庭而来的是一个自称鄢懋卿的人率领的人马。” “咱们的探子命其停止前进,等待汗王命令,他非但不听命行事,还使用鸟铳开火将咱们的探子驱离,继续率领人马逼近王庭。” “他还让探子给汗王带话,扬言石炭贸易之事由他一人主导,明日便是汗王信箭中定下的最后期限,他即可成事,亦可坏事,要求汗王尽快诚心出价!”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此前那名鞑靼首领总算不仅仅只是面露疑色,脸上浮现出了震惊之色,声音说不出的震怒。 “???!!!” 俺答与其余鞑靼首领亦是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鄢懋卿是谁,他们大多都还有印象。 毕竟鄢懋卿上一回来丰州滩,已经给他们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那还是第一个来到王庭之后态度极其嚣张,公然向俺答索贿的明朝使者,如此独树一帜的奇人,他们怎么可能忘记? 而上一回,他也是用“既可成事,亦可坏事”相挟,向俺答索贿了四十万两白银,还让俺答放还了十余万明朝军民,斩杀了十余名叛逃的边将,甚至给明朝送去了一个质子。 而这一回,他居然又打算以相同的套路再来一遍? 这叫什么? 这叫一鱼两吃,还带这么玩的么,是不是多少有点无耻了? 要知道,当初鄢懋卿走了之后,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议论起这个年轻后生。 还曾断言明朝任由这样的贪官污吏在朝中兴风作浪,简直就是一场灾难,明朝的朝纲一定已经败坏到了极致,恐怕已是行将就木。 然而他们却万万不曾想到。 这个虫豸竟根本不满足于只祸害大明,他连鞑靼都不放过,甚至到了一鱼两吃、敲骨吸髓的程度! 岂不闻“贪心不足蛇吞象,世事临头螂扑蝉”? 略微因震惊导致的沉默之后。 “此人找死!!!” 俺答的胸腔忽然像风箱一样鼓了起来,骤然发出一声爆喝, “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必阻拦,放他和他的人马进来,今日本汗定要给他一个最诚心的出价,问问他自己的性命够不够诚心!” 反正即使今日鄢懋卿不来,他也将迫于麾下各个部族的压力,挥师南下! 如果明朝不想再起兵祸,最好在他兵临城下之际,与他结成城下之盟,立刻开展石炭贸易。 不过如此开展石炭贸易,那么石炭的价格上明朝便必须“诚信出价”。 如此他亦可给麾下的各个部族首领一个交代,鸣金收兵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是如果明朝不服从,那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届时他率军南下劫掠山西,威胁京辅地区,明朝若顶不住压力,最终不但遭受了抢掠之祸,这石炭贸易也依旧得开展,否则他的侵犯将更加频繁,直到明朝妥协为止! 所以。 不管这回他对鄢懋卿做了什么,哪怕是将他宰了,把他的头颅扔回大同边塞,也丝毫不影响大局。 …… 大同县衙。 “这个胆大包天的奸贼……这回他该不会真如密信所言,故意将庆儿送上阵前,让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吧?” 严嵩在县衙内来回踱步,脸上尽是前所未有的焦虑。 他是万万没想到,鄢懋卿才在大同待了不到两天,忽然就趁夜色领着英雄营出关,直奔俺答位于丰州滩的王庭去了。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无论他如何苦口婆心的劝说,就差倒反天罡,直接给严世蕃跪下了。 这个逆子依旧像是个中了邪的痴呆一般,无论如何都坚持要跟随他这个便宜小姨夫一同出关。 甚至他命严年强行将这个逆子扣在县衙中不得外出,这个逆子竟还骗严年肚子疼,借机将其打昏了绑住,找了个梯子从墙上翻出去跑了。 这个逆子也不想想,就他那个体型竟还敢爬墙,若是不小心摔了可如何是好? 而等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严世蕃早已跟着英雄营出了关…… 都疯了! 都痴了! 都癫了! 这个世界咋就变成了如此疯癫的模样。 鄢懋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好不容易考中了进士,如今又如此年轻便升任三品部堂,而且还是教导太子的主官,今后前途怎可限量? 若换作是旁人,如此大好的前途怎会不大力把握,又怎舍得跑去关外冒性命之险? 而且这只是冒性命之险的事么? 就算他侥幸能够活着回来,难道他如此横挑巨衅,妨碍皇上心心念念的通贡之事,皇上能请饶得了他么? 他就不明白了! 为何沈坤和高拱那两个傻缺,一个也是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一个则是同样大有机会的庶吉士,怎就也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不极力劝阻鄢懋卿胡闹,还跟着他一起玩火? 还有郭勋和周尚文! 小孩子不懂事,你们两个老东西也不懂事么,居然没有一个人出言劝阻? 这个世界难道就只剩下老夫一个人还保持着起码的清醒么? …… 另外一边。 “小姨夫,你紧张不?” 与鄢懋卿同乘一辆马车的严世蕃面色有些发白,羡慕的望着鄢懋卿身上那几乎武装到牙齿的暗甲,还有他挂在腰间的那把自生短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就没有这样的待遇,因为他爹没有甲胄,而他还是偷跑出来的,临时也没有准备,只套了一件普通将士的甲。 此刻他的手心已经被汗水打的潮湿滑腻,声音中也带了一丝颤音。 毕竟这可是以区区两千兵马深入敌营……尽管他已经见过了血,在应县的时候还曾担任不良帅,指挥一群破皮无赖冲击县衙。 但任谁都清楚,这回与此前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 这是真正的战争,而敌人还是大部分明人只是听到,便忍不住心生担忧的鞑靼。 “紧张。” 鄢懋卿倒也并未装逼,点头承认下来, “不过不用害怕,因为这回策应我们的是人曾铣和马芳,有这两个人在,我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严世蕃咽了口口水: “只有一半么?” 他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其实“听爸爸的话,别让他受伤”也不是不行,何必呢? “剩下一半在咱们手里,我们掌握了真理。” 鄢懋卿拍了拍腰间的自生短铳,道, “一千多年前,大汉李陵只用五千步卒和强弩,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仍能硬接匈奴十余万大军,将其击退多次,射杀一万余人,最终只因箭矢耗尽才被俘投降。” “鞑靼如今还是匈奴那老一套,而我们这回可比李陵占理多了。” (本章完) 第248章 这还是小阁老?【求月票】 第248章 这还是小阁老?【求月票】 “真理……” 严世蕃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如此称呼火铳,占理居然占的是这么个理。 不过话说回来,他虽然不是进士出身,但好歹也是国子监出身,而且还是出了名的狡诘机智、博闻强记,大汉李陵的故事也不可能不知道。 现在听鄢懋卿用李陵的故事来比较他们自己的情况,细想似乎还有那么点道理……毕竟他们现在的自生鸟铳,无论是射程、威力、弹药携带和换弹速度,都绝对要强过大汉时候的强弩。 唯一的问题就是英雄营只有两千人马,而当时李陵带的则是五千人马。 但是话再说回来,李陵那时又是孤立无援,而英雄营则另有马芳率领的精锐骑兵和后面曾铣的粮草军策应。 再加上这次的行动非常突然,完全可以说是攻其不备,就算是俺答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将麾下的各部兵马全部召齐。 所以…… 优势在我? 这么一想,严世蕃顿时安心了许多。 毕竟他也看得出来,鄢懋卿虽然偶然会办一些冒险之事,但是他同时也是一个十分惜命的人,要真是九死一生的事肯定不会去干。 而这也是他这回哪怕翻墙逃出来,也一定要跟着鄢懋卿一同出关的原因之一。 男人之间没有一起出生入死的羁绊,便算不得真正的羁绊! 他正是要借这次机会与鄢懋卿产生真正的羁绊。 这些时日与鄢懋卿相处,他早就看明白了,在鄢懋卿面前耍那些小聪明根本就是班门弄斧,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自误。 唯有真诚才能打动这个小姨夫,才能走进他的心里,成为他的“自己人”。 此前父亲严嵩把大同之事办成这副德行,皇上心里还不知是怎么看待他的,此事之后会不会让他回京起复还是个未知数。 而鄢懋卿即将抵达大同时,父亲严嵩又自作聪明,不依那封勒索信行事,疑似坏了鄢懋卿的大计。 这两件事迭加在一起,恐怕已经足以给父亲严嵩的仕途判上一个死刑。 他这么做,正是在为父亲遮风挡雨,在为严家的未来拼搏奋斗。 偏偏父亲严嵩还始终理解不了,竟依旧自作聪明,强行将他扣在县衙不放,险些就又误了自己,也险些误了严家。 这个不成器的爹啊,真是已经上了年纪,实在是有点老糊涂了…… 心中如此想着。 严世蕃面色终于好看了一些,又凑上来腆着脸问道: “对了小姨夫,沈坤与高拱都是参将,开战之时肩负指挥督战之责,不知你这回对我有何安排?” “……” 这个问题倒是将鄢懋卿给问住了,看向严世蕃的目光之中浮现出一丝复杂。 说真的,鉴于严嵩不遵勒索信行事,像鄢懋卿这样的诚实守信小郎君,按理说应该是要信守诺言,想办法将严世蕃给撕了票的。 可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又的确看到了严世蕃的变化。 尤其是此前途径应县时,他也不会看不出来,严世蕃联合沈坤和高拱搞出来的那个“黥刑”损招,也的确是在真心维护于他。 这就让他内心略微有些动摇了。 甚至他现在都有点质疑自己,想不起来当初自己究竟是怎么考虑问题的,为什么最终会和严世蕃搅到一起? 或许……现在的严世蕃罪不至死? 只需要确保他和严嵩没有机会再权倾朝野,也没有能力再报复自己即可? 想不到这居然成了一个能够给他带来困扰的问题,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如此沉吟着,鄢懋卿决定将这个难题送还给严世蕃,给他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于是不答反问道: “不如你先来说说,你觉得你这回能够做些什么,又应该去做些什么?” “这……” 严世蕃没想到鄢懋卿会如此回应,心中也不由犯了难。 对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让他加入英雄营将士阵中,拿起自生鸟铳列阵“三段击”? 他如今虽然也知道该如何使用这种自生鸟铳,但却未经过“三段击”的列阵训练,加入阵中非但可能影响英雄营乱了阵脚不说,他自己也没有那个面对敌军冲锋而来,依旧巍然不动的勇气。 保不齐他心头那么一慌,不自觉的往后退上一步,就死在了英雄营那“临战畏敌不前者,后队斩前队,将领畏敌不前者,士兵斩将领”的“军战连坐”军法上。 让他留在鄢懋卿身旁,维护鄢懋卿的人身安全? 貌似也完全用不着他,鄢懋卿身边的这几十名亲兵都是沈坤和高拱在英雄营内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以他的身手,他撑死了也就能借着自己这宽大肥胖的身体做个人肉盾牌,就这恐怕还嫌碍事。 而且这也无法有所表现,这一趟就等于白来了…… 正为难之际。 严世蕃忽然想到了鄢懋卿刚才命鞑靼探子给俺答带回去的那番话,这番话也曾出现在鄢懋卿给他父亲严嵩的那封勒索信中。 他猛然意识到,这番话可能才是鄢懋卿此行真正的目的! 父亲严嵩已经疑似坏了鄢懋卿的大计,那么这回便正是一个补救的机会,一个替父亲遮风挡雨的机会! 于是仔细权衡过后。 “小姨夫!” 严世蕃咬着牙抬起头来,迎着鄢懋卿的目光发狠似的道, “我看得出来,你此行的目标并非全歼俺答所部,俺答所部分有许多部族,各个部族又分散各个草场游牧,咱们这点人绝不可能将其全歼。” “你的目的应该是以战促谈,以战促商,以战促和!” “正如你进入太原府之前对沈坤与高拱说过的那般,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唯以战才可止战。” “因此我觉得我作为此行的使者,应该先一步抵达敌营,独自一人面见俺答。” “如此边战边谈,既可使得俺答充分理解小姨夫的意图,确保小姨夫与大明的利益最大化,亦可避免俺答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令事态向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 “正所谓上攻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我私以为,边战边谈,乃是此行的上上之策。” “请小姨夫下令吧,我一定尽力确保俺答给出一个最诚心的出价!” “?” 鄢懋卿闻言面露意外之色,他倒的确没有料到严世蕃会给出一个这样的答案。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严世蕃的想法是完全正确的。 所有的战争,如果不是为了吞并灭国,那就一定是为了将对方按到谈判桌上,掐住对方的脖子,令本国在签订盟约的时候获得最大的利益。 边战边谈便是最为常见的一种手段,甚至越是谈判的时候,才越是要下狠手,让对方知道应该让出多大的一步。 当然,他意外的不是这些。 严世蕃的智商、能力、担当和精力都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他就不可能成为小阁老,每每内阁严嵩和徐阶针对要务难题的票拟都无法令朱厚熜满意时,他一出马就能立刻讨得了朱厚熜的欢心,每每都获得嘉奖。 他意外的是严世蕃此刻展现出来的勇气…… 这个家伙居然甘愿孤身一人深入虎穴,代表他和大明去与俺答边战边谈! 这还是历史上的小阁老? 怎么感觉越来越不符合历史记载了呢? (本章完) 第249章 你管这叫底线?【求月票】 第249章 你管这叫底线?【求月票】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现在可不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时候。 这些年以来,俺答派遣前来胁迫通贡的使者,可没少被大明的官员、将领擒杀,遭遇扣留的亦有不少,甚至有些干脆就是朱厚熜亲自下的诏令。 此前鄢懋卿敢出使俺答,主要是因为他是去促成通贡的,此事比较符合俺答的利益。 而这一次,鄢懋卿率军前来可是来开战的。 这种情况下,使者的处境将十分尴尬,也极为危险。 尤其是俺答所部遭遇重大损失之后,那无能狂怒的怒火极有可能就会发泄在使者身上,说不定直接就拉出去宰了祭祖,以平息部下的悲愤和掩盖自己的失败。 也是因此,哪怕明知边打边谈可以将利益最大化,鄢懋卿这回也没有派出使者,就连传话也是让鞑靼探子去传。 因为没有能力的人,派去了也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而有能力的人,鄢懋卿又舍不得派去冒这个险。 现在严世蕃忽然主动请缨,倒是让鄢懋卿内心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波澜…… 这其中既有勒索信中的承诺,又有对严嵩父子的提防,还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与高拱、沈坤等人一样的情谊? 鄢懋卿觉得,这极有可能是因为严世蕃太会表现了,伪装的也太无懈可击了! 竟使得他一时之间分不清严世蕃究竟是虚情假意的卧薪尝胆,还是真的已经发生了难以想象的质变。 可若是虚情假意的卧薪尝胆,他这个时候的表现也有些过头了吧? 毕竟这可是鄢懋卿自己都不愿意去冒的险,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严世蕃不可能不明白…… “小姨夫,事不宜迟,请下令吧!” 见鄢懋卿的面色越发复杂,甚至陷入了艰难的挣扎之中,迟迟不给答复,严世蕃那只独目不知为何竟微微有些泛红,当即又施礼请命。 他此前已在官场厮混十余年,见多了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狐朋狗友与谄媚下属。 而前些日子,他爹严嵩被一撸到底的时候,更是令他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什么叫做过河拆桥,什么叫做虚情假意。 那时唯有鄢懋卿这个曾被他煞费苦心害过的小姨夫能够不计前嫌,慷慨对他伸出援手,在困境中强拉了严家一把。 而现在,鄢懋卿脸上那绝非虚情假意的挣扎,也同样令他内心触动。 这个世界上如此在意他安危、为此不惜罔顾利益的人,除了他的爹娘之外,怕是便只有鄢懋卿这个小姨夫了吧? 鄢懋卿越是如此,他这回就越要去做这个使者! 就当是道德绑架吧…… 就当是赎此前的罪了吧…… 富贵险中求! 这回无论是否能够活着回来,此前的事情都定可一笔勾销,鄢懋卿都将成为严家最坚实的靠山。 父亲便能够借此东山再起,母亲也不必再愁容满面。 而且,谁说这回就一定会死? 小姨夫刚才不是说了么,这回我们手握真理,我们是占理的一方,虽然此举有些冒险,但也同样有不小的可操作余地! “好罢!” 迎着严世蕃坚定的目光,鄢懋卿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过你需见机行事,不要将俺答逼的太紧,任何时候都将人身安全摆在首位。” “另外,既然是去争取利益,有些密事我便不得不告诉你了,如此你才知道我们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其实上一回我私通俺答促成通贡之事,俺答除了释放军民、斩杀叛将和进献质子之外,还被我索要四十万两白银的润口费,你可以在这个基础上自由发挥。” 他也正如严世蕃所想,决定将此事当做给严家一次将此前的仇怨一笔勾销的机会。 这回之后,他将不再伺机追杀他们父子,只以令他们父子不能再东山再起为目标,与他们斗而不破便是。 “???” 严世蕃闻言却是身子一僵,瞬间瞪大了眼睛。 还有四十万两银子润口费的事?! 他爹此前当了五六年礼部尚书,却也还是想都不敢想严家什么时候能拥有这么多银子! 要知道兵部收钱提拔一个人前往边镇卫所任指挥使,通常也就收上个几千两银子的贿赂,要收够这四十万两银子,那得提拔多少人啊,就说整个大明能不能凑出那么多指挥使吧? 所以…… 小姨夫,你管这叫底线? 这要是底线的话,那我这回冒险出使俺答,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能满足你这可怕的胃口啊? 这一刻,严世蕃心中忽然就开始后悔了。 他觉得不管他这回是否能够活着回来,肯定都不可能将事情办到鄢懋卿满意的程度,肯定最终都是害鄢懋卿损失了利益。 因为无论他拿到多少利益,换做是鄢懋卿自己去的话,都一定会比他更多…… …… 从鄢懋卿的马车上来,严世蕃那只独目依旧有些出神。 他脑子里面还在思考一个问题: “小姨夫究竟是如何从俺答手里要出来四十万两银子的……如果这回能够活着回来,一定要好好向小姨夫讨教讨教,今后学以致用。” “公子。” 两名与他一同翻墙跑出来的亲信家仆见状连忙跟了过来。 “你,准备两匹快马,随我一同先一步赶赴俺答王庭。” 严世蕃回过神来,先对其中一人下令,接着又将一封墨迹未干的家书递给了另外一人, “你留在军阵之中,这回我若能活着回来,这封家书就不用送了,若我死在了俺答王庭,你便将这封家书带回去交给我爹,他看过之后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公子,这?” 两名家仆顿时大惊失色。 尤其是那名被他点名第一步赶赴俺答王庭的家仆,面色都瞬间煞白如纸,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军中无戏言,还不快去!” 严世蕃瞪眼喝道。 他在这封家书中,着重说明出使俺答是他主动请缨,不干鄢懋卿的事。 如此就算他死在了俺答王庭,严嵩和欧阳端淑也不会因此与鄢懋卿结下解不开的杀子死仇。 在他看来,这只会令严家万劫不复。 他此行是想为严家遮风挡雨,而不是害严家家破人亡。 而且他确信严嵩不会质疑这封家书中的内容。 因为他与严嵩通信一直都有约定的暗号,只要看到暗号,严嵩就会知道这是他的亲笔家书,而并非是鄢懋卿为了推卸责任伪造的书信。 …… 俺答王庭。 俺答已经与一众部族首领提前穿戴好了甲胄,只等着鄢懋卿前来,给他一个“最诚心的出价”。 他没有命这些部族首领回去召集人马,只是将自己统领的部族骑兵召集起来严阵以待。 因为鄢懋卿出现的太过突然,这些部族首领一来一回肯定就会错过这场好戏。 在他看来,这同样是一场十分重要的秀。 因为迟迟无法顺利开展石炭贸易,这些部族首领如今已经对他怨声载道,甚至有些人嘴上叫着“汗王”,却已经忘了他还是汗王。 因此他要借此机会,好好在这些人面前展现自己嫡系部族的实力,教他们明白谁才是大小王。 就当是一场军演,或是一次阅兵吧! “报——!” 外面又传来了传令骑兵的报喝。 “比想象中来的快了许多嘛,送死都这么急切……” 俺答心中冷笑,站起身来将自己的宝刀抓入手中,正打算带领一众首领出帐迎敌。 却见那传令兵奔入帐内,单膝跪下报道: “营外来了两个明人,自称是鄢懋卿派来的使者,请求觐见汗王!” 原来不是…… 俺答感觉表错了情,又略显尴尬的将宝刀放下,重新坐回王位,这才不奈的挥了挥手: “原来是先来了两个送死的,将他们带进来,本汗听听他们有什么遗言!” 片刻之后。 已经被从头到脚搜过一遍身的严世蕃和家仆被带进了帐内。 那家仆此刻越发紧张,紧紧咬着嘴唇,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严世蕃倒还算像那么回事,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要从容许多,迎着俺答与一众部族首领凶神恶煞的目光,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 “见过俺答汗。” “哈哈哈哈,明朝号称有万万臣民,怎么鄢懋卿就找不出一个完整的人么?” 不待俺答开口,一名部族首领已经放声大笑起来,指着严世蕃的独目声音洪亮的嘲讽道。 “呵呵,有些人虽看似完整,但内里却少了一个忠字,实为巨奸巨邪之人。” 严世蕃瞟了那名首领一眼,冷笑一声道, “我虽不完整,但却敢于两军即将开战之际只身深入敌营,不知这位完整的壮士,若俺答汗有令,你可敢只身前去与我们鄢将军一叙?” “……” 俺答一怔,不由又想起了此前鄢懋卿在他帐内大呼“奸臣自己跳出来了”的场景。 当时似乎也是这个首领,也被鄢懋卿怼的哑口无言。 “大放厥词,你找死!” 那首领果然恼了,当即起身拔刀怒视。 “不敢就不敢,何故还急了?” 严世蕃似乎进入了状态,挺起胸来正色说道, “你说的倒也不错,我此行前来就是找死,否则鄢将军也不必特意挑我这死了也不心疼的歪瓜裂枣来了。” (本章完) 第250章 为什么又说又呢?【求月票】 第250章 为什么又说又呢?【求月票】 “歪瓜裂枣……” 身后的家仆闻言面露惊疑之色,紧张的情绪竟也略有缓解。 他在严府做家仆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未见过严世蕃这般自污。 而此前在京城的时候,老爷还是二品部堂的时候自然不必多言,哪怕后来老爷被贬了官,也没有人会当面嘲讽严世蕃的生理缺陷。 这是严世蕃的痛处,他自己永远不会正面提及,旁人提了便要做好彻底与严家结下死仇的准备。 可现在,严世蕃居然如此坦然的将自己说成是“歪瓜裂枣”,这已经不仅是自污了,而是自贱…… “汗王,开战之前,我先杀了这个独眼瞎子祭旗!” 那首领闻言更加恼怒,涨红着脸提刀便要上前杀人。 “慢着!” 俺答终于适时开口将其拦下,似笑非笑的道, “人已经送上门来了,难道你还怕他长上翅膀跑了不成?” “倒不如先听听鄢懋卿让他给咱们带了什么话过来,他又是怎么一个找死法,稍后再成全他不迟。” “说吧,鄢懋卿这回究竟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也终于回身面向俺答,或者说上下打量了俺答一遍,这才不紧不慢的反问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是俺答汗在信箭中立下的三日之约么?” “鄢将军说,俺答汗素来言出必行,这场仗看来不可避免,而偏偏鄢将军也是个信守约定的人,于是只好如期前来赴约。” “……” 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面面相觑。 他们立下的三日之约,是三日之内若大明再不开放石炭贸易,他们就挥师南下劫掠山西,抢杀京辅地区。 而不是与鄢懋卿约定三日之后直接开战,让他主动率军前来攻打丰州滩王庭,这主次都完全不一样了好吧? 真不知道鄢懋卿那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如此理解问题? 严世蕃稍微给了他们一丁点消化的时间,才继续说道: “鄢将军还说,俺答汗若是心系鞑靼百姓,不想与大明开战,就请给出一个诚心的出价,瞧瞧有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过我看俺答汗与诸位首领的样子,似乎并未将此战放在心上。” “如此无异于‘买家不知货、卖家不低出’,若不等到验了货,只怕是很难达成共识,这买卖也做不成。” “因此如今恐怕没必要再谈下去,不如再稍微等上一等,反正鄢将军据此已经不远,待俺答汗验过货再议不迟,届时谁也吃不了亏,谁也上不了当。” “不过丑话我还是得与诸位说在头里。” “此战一旦开始,双方必定难免有所损伤,因此如今是一个价,开战之后是一个价,若鄢将军在此战中占得了优势,那便一定又是另外一个价了。” “因此我本人还是希望俺答汗三思而后行,毕竟俺答汗的最终目标还是与大明互市通贡。” “如此算起来,此战无论成败,吃亏的都只有俺答汗。” 这就是他根据俺答等人的表现临时制定的策略,总之先将俺答的胃口吊起来再说,起码能暂时保住性命。 否则对方尚且不知轻重,而他又狮子大开口的话。 双方的心理预期相差太多,那只会一开始就直接谈崩,他被俺答杀了祭旗的可能性也必将陡增。 而一旦他死了,鄢懋卿这一仗纵使打的再漂亮,俺答出的价再诚心,那也换不回他这条命。 当然,如果这一仗能不打起来那就更好了。 毕竟开战就一定会死人,死人就一定有仇恨,而这仇恨,他这个身在敌营的敌军使者必定是首当其冲。 因此总要尝试着唬一唬,万一成了呢? “他娘的,这奸贼又来这一套?!” 话音未落,立刻又有一名首领站起身来,神色愤怒的瞪着严世蕃。 “?” 严世蕃心中既紧张又疑惑。 说不怕那绝对是假的,他才不会承认如今他的背心都已经湿透了,表面上的宠辱不惊都是强撑出来的。 可是,这人为什么要说“又”呢? 他当然也不会知道,鄢懋卿上回向俺答索贿四十万两银子,就是这么层层加码,从十万两银子一路翻倍加上去的。 这简直就是不谋而合,果然天底下的奸人,能够想到的套路都差不多,比的也是谁套路更深罢了。 “汗王,这奸贼断不可信,上回他便说他‘既可成事亦可坏事’,结果收了咱们的好处,如今通贡之事还不是阻碍重重?” 另外一人也面色难看,大声附和道, “如今这奸贼又用‘既可成事亦可坏事’的话来讹诈咱们,就连索要好处的路数都一般无二,如何能够取信于人?” “怕不是过了这回之后,令咱们陷得更深之后,他还有更奸诈的手段等着咱们呢!” “说的不错,我看他才是通贡的阻碍!” “依我看不如先宰了这个使者,待鄢懋卿率军抵达,一举击溃他的军队之后,再将他也宰了祭祖,如此日后与大明通贡才不会再有无尽的套路!” 一时间这一群首领竟像是集体应激了一般,一个个口沫横飞、破口大骂,有些人甚至连眼睛都恼红了。 这让严世蕃本就没底的心都揪了起来,心中不由惶恐: “什么情况啊这是,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么?” “也没有啊,我就正常说话而已,咋就把他们一个个气成这副模样?” “不对不对,应该与我无关,他们都在骂小姨夫,所以是小姨夫的问题!” “一定是小姨夫上回将他们讹的太狠,甚至成了他们的心病,以致于一提起此事,他们便立刻恼羞成怒……毕竟那可是四十万两银子啊,问问当今皇上从内帑里拿出这么多银子用不用咬牙?” “可是这……小姨夫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呢,我若是因此被这群人宰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严世蕃越想越觉得问题很大,因此此刻这群首领看向他的目光已经都带上了森森的杀意。 甚至就连俺答脸上的寒意也越来越重,隔着老远便有一种彻骨的感觉。 不行! 我不能死的这么不明不白,我必须得说点什么,我得自救! “收声!” 情急之下,严世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当即大喝一声,瞬间令王庭安静下来。 接着他强行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环视众人,大声说道: “我刚才已经说过,鄢将军是信守约定的人,他答应的事便一定会办的!” “让我来告诉你们,鄢将军收了你们的银子之后,为了促成通贡究竟做了什么吧。” “远的暂且不提,只是近半个月来,他为了助你们扫清通贡的障碍,他不惜与整个山西为敌,已经接连打杀了太原府与大同府共计四百余名官员、豪强与商贾,甚至就连朝廷里的阁臣、兵部尚书亦不曾放过!” “看样子你们还没有收到消息,不过这么大的事你们只需稍微派个人前去打探一番,自然一清二楚。” “而这一次,鄢将军之所以率军前来,亦是在为此事费心。” “鄢将军还说了,俺答汗若率铁骑南掠晋镇,逾关直捣京辅,那么便是在破坏他已经促成的大好局面,亦是通贡的阻碍。” “谁敢破坏通贡,谁便是鄢将军的敌人,鄢将军必以雷霆之势将其扼杀于萌芽之中。” “我虽不知南下之事是否是俺答汗本人的意思,但不可否认的是,谁大力主张南下掠关,谁就有阻碍通贡的嫌疑。” “鄢将军此行正是要将通贡之事进行到底,大明的奸臣他要办,俺答的奸臣他也要办,信守诺言,绝不含糊,无论是今日,还是今后,都确保通贡顺利无虞!” “……” 话音落下,王庭之内比之刚才又安静了几分。 敢情鄢懋卿率军杀向丰州滩,竟还是来替俺答整饬吏治,扫清鞑靼内部阻碍通贡的奸臣来了? 有几个不断力主南下掠关的首领听了这番话,脸上不受控制的一阵红一阵白,莫名有些心虚……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咋就忽然倒打一耙,反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 “……” 然而俺答此刻内心却深有感触。 不当家的人,又怎会知道这本经有多难念? 你以为率军南下掠关他能得到多少好处么,其实压根就得不到,这么做只是为了安抚这些首领罢了。 每回掠关回来,各部伤亡抚恤得由他来负责,抢回来的财物、牲畜和奴隶,他为了笼络这些首领支持,还得高风亮节先尽着他们来分。 最后的结果,往往都是他自己入不敷出,只能强压着自己的嫡系族人吃哑巴亏。 就算是这样,这些首领也很难约束。 他甚至能够想象,就算这回通贡顺利,这些部族也依旧会我行我素。 得了空便不顾大局,私自南下劫掠明朝军民,这种事又不是发生一两次,最终却都要算在他的头上,算在所有鞑靼人的头上…… 就在这时。 “报——!” 一名传令兵跑了进来,大声报道, “明军距离王庭大营已不足五里,请汗王示下!” (本章完) 第251章 给老子把佛朗机炮拉上来!【求月票 第251章 给老子把佛朗机炮拉上来!【求月票】 这声报喝来得恰到好处,顿时将各怀心思的俺答和一众鞑靼首领拉回了现实。 不忿的暂时得以安静,心虚的暂时得以掩饰,感触的暂时得以摒弃前嫌。 俺答一把抓起宝刀,以睥睨之姿环视众人,大声喝道: “来人,将此二人捆起来,带到阵前随本汗迎敌,此战必定将鄢懋卿生擒,看这厮跪在本汗面前时,如何向本汗要价!” “生擒鄢懋卿!” 一众鞑靼首领亦是一声闷喝,各自提刀站起身来。 这一回他们每个人带的部族兵马都不多,因此主要就是跟在俺答身边观战。 其实在他们心中,此战根本没有什么悬念,或者说唯一的悬念便是俺答要用多久才能将鄢懋卿生擒。 毕竟俺答麾下的嫡系部族,光是精锐骑兵便已逾万,岂是鄢懋卿这不足两千人的坐着马车前来的步卒能够抗衡的,这根本就是抢着来送人头。 因此他们看的压根也不是鄢懋卿,而是俺答的本事。 他们需要知道俺答如今还有多少实力,对他们的威慑力是否还像从前。 要知道如今鞑靼内部除了俺答之外,可还有另外两杆大旗呢。 第一杆,是最正统的鞑靼大汗,名叫孛儿只斤·博迪,被明人称作小王子。 小王子执掌如今势力混乱的左翼三万户,左翼的叛乱尚未平息,时常需要向右翼三万户求援。 第二杆,则是俺答的兄长,名叫孛儿只斤·衮必里克,也因职务被称作吉嚢。 正常来说,吉嚢才是右翼三万户的首领,如今河套也在他的手中。 不过因他与掠来的代州娼女淫乱,如今已经疾病产生,不知还能活多久。 至于俺答。 则本应该是吉嚢的下属,只执掌右翼三万户中的土默特部,听从吉嚢的命令。 但在吉嚢重病缠身的情况下,俺答又占丰州滩地利之便,常能率领部众南下掠夺山西、京辅等相对丰饶的地区,从大明获取的利益更大。 再加上俺答也的确有着超出常人的军事能力,而土默特部又比其他的部族更加强大,因此投靠归顺的鞑靼部族便也多了起来,如今已经能够在右翼三万户中与吉嚢分庭抗礼。 甚至有人猜测,一旦吉嚢死去,俺答就将立刻成为右翼三万户的实际首领。 届时即使是小王子,恐怕也不能不向其低头,不说成为傀儡,至少必须得给与俺答更大的权力与地盘。 如此他们自然也能得到更多的封赏,取得更大更丰饶的草场。 而这便是有些部族首领投靠俺答的主要原因,说白了与大明朝局没有什么区别,看的终归都是利益,玩的终归都是站队。 当然。 如果俺答不再靠得住,他们也依旧有的选。 他们可以转而向小王子效忠。 亦可转而向吉嚢效忠,毕竟就算是吉嚢死了,他的儿子也会继承王爵。 虽然吉嚢的儿子目前在右翼三万户中没什么声望,但这未必就一定是坏事,如此不是正好可以成为他们的傀儡,为他们争取更多的利益么? 不过还是那句话,重点是俺答不再强大,不再能够威慑他们。 否则他们的下场便会像前几年俺答剿灭的亦不剌和卜儿孩所部一样,收割他们的性命,兼并他们的部族…… “呼——!” 严世蕃见状亦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稳住了俺答和这些鞑靼首领,暂时不用死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亦敏锐的察觉到了俺答阵营内部的一些问题。 因为他刚才的那番离间之言显然有些意外收获,这些人刚才那短暂的沉默与游历的目光便是证明。 这或许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点。 无论是保命,还是为小姨夫和大明争取利益,都可以利用起来。 而现在…… 他则真心的感谢俺答,感谢俺答决定将他一同带到阵前,而不是捆了关在王庭等待结果。 谁不想亲眼见识一下鄢懋卿所说的“真理”啊? 这可是英雄营第一次正式参战,与此前在山西的那些小打小闹截然不同,正是证实英雄营是骡子是马的时候! 如此重要的时刻。 而且是干系自己处境的时刻,他又怎舍得错过? 来吧,小姨夫! 请务必给我一点震撼,请务必给这些鞑靼人一点震撼,请务必给俺答一点震撼……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真的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啊小姨夫! …… 俺答所部早已聚集完毕。 此刻王庭大营也已敞开大门,俺答却并未骑马出营。 而是领着一众鞑靼首领和捆成了粽子的严世蕃登上了木头搭建而成的城楼。 “咻!咻!咻!” 随着一支鸣镝射向天空,原本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一万余名精锐骑兵整装待发,只等俺答一声令下,便将如同潮水一般涌向距离此地已经近在咫尺的英雄营。 不足两千人的明军军队,他们甚至不需要指挥,不需要侧翼扰敌,只需一波正面冲锋,仅靠铁蹄便可以将他们冲散踏碎。 “等!” 俺答汗深吸一口气,随即发出浑厚的声音, “敌军尚且不到两千,奔驰数百里远道而来,我们不必前去迎击,以逸待劳便是!” “土默特部的勇士们,我就站在这里,各部首领亦站在这里,让我与首领们看到你们的勇敢、强大、无所畏惧,正面击溃他们!” “我只有一个要求,生擒敌军将领鄢懋卿!” “能够生擒此人者,赏马十匹,骆驼十头,羊千只,升千人之长!” “吼!!!” 话音落下,人群立刻传来一片热烈的欢呼。 这赏赐不可谓不丰厚,已经堪比一个中小型部落的首领,甚至今后都有可能进入俺答汗王庭参与决策,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 一众鞑靼首领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也看得出来,俺答这回的确是有在他们面前立威的心思,打算借助此战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慑。 俺答并未将此战当做一场战争,而是当做了一场实战军演。 不过倒也无可厚非,如果俺答连区区两千明军都收拾不了,那他也就真的没有资格再领导他们了。 同时他们自己也得考虑一下,现在明军忽然之间强大到了何种程度,他们今后是否还能够肆意南下…… “……” 严世蕃则眼观鼻、鼻观心,内心暗自窃喜。 俺答的轻视正中英雄营下怀。 英雄营最不怕的便是正面迎敌,他们的列阵和“三段击”正是为了正面作战而生,这是他们的强项。 反倒是俺答若派骑兵四面骚扰冲杀,反倒会给英雄带来一些困扰,影响到正面的火力。 不过鄢懋卿对此似乎也并非没有准备…… 他与沈坤和高拱制定方略的时候,就曾考虑过这种情况,一旦开战,那些数百辆简陋的马车就将跟随在英雄营两翼,当做阻碍鞑靼人冲杀的拒马使用。 除此之外,马芳和曾铣的策应亦是关键。 只要马芳的骑兵出现的及时,自可令鞑靼骑兵收尾不能相顾,根本无暇顾及英雄营这只满身是刺,而且是飞刺的“刺猬”。 而曾铣的粮草军则在后方,虽然距离英雄营有些距离,但若急行军前来支援,数个时辰之内亦可赶到。 根据鄢懋卿的预计。 就算是孤立无援,英雄营也能够像大汉李陵一样,一直坚持到弹药耗尽为止。 而这个时间,则要视鞑靼骑兵的冲锋频率而定,短则三天,长则……甚至因鞑靼骑兵不敢靠近,慢慢的逃回大同。 毕竟当初李陵也是一路边打边退,率领麾下将士靠着双腿,一路逃回了距离边塞只剩百余里的地方。 …… “鄢将军,俺答王庭大营已近在眼前。” 沈坤和高拱早已各就各位,实在不便擅离,于是只能派传令兵前来报告, “鞑靼骑兵已列阵于大营门外,目测应在万骑以上,似乎正在等待我们到来!” 此刻英雄营将士已经全部下了马车,徒步列阵行进。 而那些马车正如此前制定的方略那般,被人牵着拱卫于英雄营两侧,与众将士共同进退。 鄢懋卿亦早已下了马车,甚至提前给自己腰间的两把自生短铳填装了弹药,听了报告之后对身旁的亲兵说道: “来,扶我一把。” 很快他就爬上了自己那辆唯一带轿的马车车顶,做孙猴子状向俺答王庭的方向望去。 今天天气不错,视线颇为开阔。 除了大营门前那片黑压压的鞑靼骑兵,鄢懋卿还隐约在城楼上看到了十几个人影。 他也看不清这十几个人影究竟是什么人,不过总觉得此情此景之下站在那个可以纵览全局的位子上的人,肯定很有价值。 于是鄢懋卿果断回头对传令兵喝道: “传令下去,保持阵型继续前进,当初怎么练兵这会就怎么打,至于如何应变,让沈坤和高拱自己看着办。” “另外,通知佛朗机炮旗营百户。” “让他提前给他娘的佛朗机炮填装弹药。” “一旦俺答王庭大营那座门楼到了射程之内,哪怕只是勉强够得着,也务必给老子开上几炮!” (本章完) 第252章 炮口放平,军事法庭【求月票】 第252章 炮口放平,军事法庭【求月票】 “汗王……” 传令兵策马来到本就不高的城楼下,才刚刚开口,上面便传来了俺答沉闷的声音: “下令,全军出击,正面击溃敌军!” “是!” 传令兵闻声当即应了一声,挥舞马鞭前去传令。 一众鞑靼首领只是默默的看着,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战术? 不存在!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战术都没有意义。 何况鞑靼人最强大的战术无非就是机动性,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在这个基础上,他们通过日常的狩猎总结出了四面扰敌的鸦兵撒星战术,类似回马枪的曼古歹战术,围师必阙的围三缺一战术,轻重骑兵结合冲锋的凿击战术,长途大迂回和奔袭战术等等。 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的鞑靼人,早已将这些战术融入了血液之中,只需一个简单的口令,一支尖利的鸣镝,便知道应该怎么做。 也是依靠这些本能的战术,他们曾经横扫欧亚大陆,在西方被那些白皮夷人称作“上帝之鞭”! 这一回,俺答的命令也同样足够明确。 正面击溃敌军! 重骑兵组成箭头发起主攻,轻骑分布两侧紧随其后,瞬间便可如同泥石流一般淹没面前这支不足两千人的明军。 只有马车的他们,甚至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要开始了!” 此时此刻,严世蕃的心脏亦是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自觉的向前挤了挤。 说不紧张那绝对是骗人的,毕竟理论与实战是两个概念。 他承认鄢懋卿所说的理论非常牢靠,可皇上每次颁布的政策还是奔着利国利民的方向去的呢,不是照样能够被下面那些官员钻了空子,将好事也变成坏事? 现在,才真正到了考验每一个英雄营将士的时候! 他们虽然都是沈坤和高拱通过末位淘汰制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 但毕竟都是一些练兵数月的新兵,谁也不确定面对如此骑兵洪流,他们会给出一份怎样的答卷…… 片刻之后。 “咻!咻!咻!” 伴随着几声鸣镝刺耳的声音。 “呦——!” “驾——!” “杀——!” 城门之外早已结阵完毕的鞑靼骑兵呐喊着策马奔腾,刚一动起来便扬起了漫天的尘土,整个城楼在都跟着一同震动。 等到阻挡视线的烟尘逐渐散去。 严世蕃清楚看到,鞑靼骑兵仅是眨眼之间便已在冲锋之中结成箭阵,速度正在逐渐提升,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毫不留情的向英雄营射去。 这一刻,严世蕃竟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现在正站在俺答王庭大营的城楼上,正站在这些精锐骑兵的背后。 他完全无法想象,现在如果是他正面面对这样一支骑兵大军的冲锋,他是否能够控制住不让自己发抖。 三里。 这就是鞑靼骑兵先头重骑与英雄营之间的起始距离。 过度的自信与轻视,以及为了保证这次实战军演的观看效果,让俺答将英雄营放的足够近。 而这三里,便是鞑靼骑兵的加速距离。 二里。 仅是一晃神的功夫,鞑靼骑兵便已冲过了一半,双方的距离正在急速拉近,很快便将短兵相接。 英雄营两侧虽有马车拱卫,但正前方却是毫无阻挡。 他们依旧排着战争随鼓声有条不紊的步行前进,仿佛没有看到如同洪流一般逼近的鞑靼骑兵,无端给人一种飞蛾扑火的悲壮感。 这是沈坤和高拱严苛训练的结果。 两人依照鄢懋卿的要求,在强调军纪方面对这些将士的要求近乎到了吹毛求疵的状态,甚至搬出了残酷的“军战连坐法”。 一里。 这已经是十分危险的距离,压迫感十足。 鞑靼人见过边镇卫所的那些明军,如果换做是那些人,面对如此阵仗,他们早已吓得乱了阵型,开始四散逃窜。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他们那两条人腿,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马腿? 他们逃得掉么? 那时才是鞑靼人开启猎杀盛宴的时刻,没有人能够幸免! 但是这一回,眼前的这一支明军竟依旧踩着富有节奏的鼓声,如同没有思想的机器一般向前迈动着步伐。 只有英雄营的将士互相之间可以看到,有人面色和嘴唇已经发白,有人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有人正在不停的擦着手汗,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面对真正的战争。 但是,唯独没有一人停下步伐,一往无前! “这……” 正在冲锋的鞑靼骑兵感觉到了这支明军的不同,起码这是一支勇气可嘉的军队。 这些将士当得起“勇士”二字,是鞑靼人也认为值得尊敬的对手。 “这……” 一众城楼上的鞑靼首领亦是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望向英雄营所在的方向。 没有看到预料之中的溃逃,这便已经足以令他们对英雄营感到意外,这不是他们印象中的明军。 “能够带出这样的军队,这个鄢懋卿,竟还是个不世出的将才!” 俺答扶在木栏上的手亦是不自觉的抓紧了一些,眼中闪烁求才若渴的星点,心中竟升起了一丝庆幸, “幸好本汗下令生擒此人,这回擒住此人,本汗定要将其永远留在王庭。” “像他这样贪得无厌的人,也是最容易为了利益背叛国家的人,财富、权力、地位,他想要的本汗都可以给。” “如此文武双全的奇才,这是苍天赐给本汗的礼物,本汗收定了!” 直到此时,俺答依旧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将鄢懋卿视作一只摆上了餐桌的烤肥羊。 他哪里会知道,就算在大明,鄢懋卿也早已成了那个坐在餐桌旁的人。 就连朱厚熜都还经常与他商议如何分钱,而不是给点俸禄和品秩便随意指使…… …… 近了! 越来越近了! 两百步! 一百步! 明朝五尺为一步,一步换算成后世的单位,就是一米五。 英雄营的阵型依旧如同铁打的一般,非但没有任何溃散的迹象,不过他们随着鼓声变动,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随后第一排将士下蹲,第二排将士半蹲,第三排将士直立。 他们做出了同一个动作,全部端起了手中的自生鸟铳。 “这是?!” 箭阵最前端的鞑靼重骑终于意识到了一丝危险。 他们虽不知什么是自生鸟铳,但却也见过明军军中配备的鸟铳。 而即使是鞑靼重骑,缺少铁器的他们他们身上穿的也大多都是皮甲,无法抵挡鸟铳的弹丸。 但此时此刻,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正面击溃敌军,而且冲锋至如此距离,后面还跟着大量的战友,已经没有了急停与调转方向的余地,否则最先乱的就是他们自己,唯有咬牙继续冲锋! 与此同时。 “轰——轰——轰——!” 忽的传来几声巨响,而在巨响之前,他们看到英雄营两侧的车阵中,忽然冒起了几朵刺眼的火光与浓烈的黑烟。 这便是鄢懋卿的佛朗机炮,总共六门! 经过兵仗局的改装,这六门佛朗机炮被安装在了六辆特制的马车上。 平时赶路可以使用畜力牵引,战时为了防止马匹受惊,则改为人力推动。 而在鄢懋卿的要求下,这些佛朗机炮的连接底座还特意改的可以将炮口放平发射。 后世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做“高射放平,军事法庭”。 佛朗机炮虽然完全不能与高射炮相提并论,炮口放平发射还会极大的影响射程。 但如果像火铳兵一样,将敌人放的足够近自然就没有问题,甚至还更准一些。 谁说大炮一定要用来攻城? 下一刻。 “嘭!嘭!嘭!” 鞑靼骑兵看到冲在前面的一些重骑连人带马飞了起来,而且是血肉横飞的飞了起来。 并且不只是一人,而是有什么东西贯穿了第一人之后,连带着后面的第二人,第三人也跟着血肉横飞的飞了起来! 仅是瞬息之间,便有十余名重骑化作了残肢碎肉。 而因此受到波及,或是撞上肢体、或是被绊载倒的重骑,更是多达百人! 如此情形之下,他们这箭阵的尖端位置都出现了缺口,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锋利了。 “这是大炮!鄢懋卿竟将大炮也拉来了丰州滩?!” 一个见多识广的匈奴首领见状大叫。 “呵呵,不必惊慌,无伤大雅。” 俺答亦是眉头一皱,不过嘴上却依旧上扬,语气沉稳的道, “无非也就是抢占一波先机罢了,远远不足以改变战局。” “不过鄢懋卿既然不辞辛劳将这些大炮运来了丰州滩,本汗也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日后明朝定会为此后悔。” 也的确如他所言。 这一次炮击虽看起来颇为震撼,但也只是略微将鞑靼骑兵的箭阵凿出了一丝小小裂口。 而说话之间,鞑靼骑兵便已越过那些人与马的残肢碎肉,迅速将这裂口弥补回来,保持速度继续掠向敌阵。 六十步! 鞑靼轻骑已经开始搭箭。 英雄营将士无动于衷。 五十步! 俺答轻骑已经开始弯弓,只需再近一些,他们便可放箭,箭矢便可落入敌阵。 与此同时,鼓声骤变! “砰!砰!砰!” 前三排的英雄营将士已经扣动了扳机,闪耀出一片整齐的火光。 (本章完) 第253章 究竟什么人才会喜欢战争【求月票】 第253章 究竟什么人才会喜欢战争【求月票】 “啊啊!” “嘘律律!” 伴随着这片整齐的火光,前排冲锋的鞑靼骑兵竟如同遇上了一把巨大的死神镰刀。 而他们则是草场上的野草,齐整整的栽倒了下去,身体在巨大惯性的作用下滑出数丈有余。 这些人和马的躯体,竟成了后续鞑靼骑兵最大的阻碍,反应较快的立刻纵马跃了过去,而反应较慢的则被绊了马腿,与他们一同栽倒在地,立刻发生严重的踩踏事件。 “什么?!” 俺答见状瞬间瞪大了眼睛,惊的一巴掌拍在木栏之上,震的整个木头搭建而成的城楼灰尘簌簌而下。 这些可都是他的精锐骑兵,而且是百里挑一的重骑,每一个都金贵的很。 而仅是英雄营这一次开火,连中弹伤亡和踩踏摔伤,便至少给他带来了三百以上的伤亡,这损失不可谓不大!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他的这些精锐骑兵训练有素。 虽然冲锋姿态略微受到了一些影响,但已有更多的骑兵越过或绕过了这些“人马拒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又本能的形成了箭阵雏形! “?!” 一众鞑靼首领本来已被这一幕惊到,正不知该是幸灾乐祸,还是该唇亡齿寒,立刻又被俺答这一巴掌吓得浑身一抖。 “当啷!” 一个鞑靼首领竟没拿住手中的弯刀,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尴尬的响动。 “……” 严世蕃也是同样被吓了一跳,却还是目不转睛的眺望战场。 此处只有他一人知道,鄢懋卿的英雄营不是一般的军队,即使是曾经的神机营亦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将火力发挥到极致的军队! 而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英雄营才将正式进入如同机器一般持续宣泄火力的完全体,正面无人可以当其锋芒!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 就是待鞑靼人一会反应过来之后,再使用出惯用的鸦兵撒星战术,开始分散轻骑,轮番骚扰英雄营侧翼和后方。 现在马芳的策应骑兵还未赶来,而曾铣虽在后方,也隔着至少几个时辰的距离。 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英雄营的只能变阵应对,哪怕依旧是三段击,火力也必将分散开来。 届时英雄营便只能被困在原地,被动等待马芳和曾铣的支援了……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呵呵,只是使用火铳抢占了先机罢了,如今他们已经黔驴技穷,到了本汗骑兵的杀戮时刻……呃呃呃?!” 俺答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当即又欲盖弥彰的对一众鞑靼首领笑道,结果话尚未说完,“刻”字的尾音便骤然变得尖锐。 “砰砰砰砰!” 整齐的火光先闪,直到俺答“呃”完了之后,枪声才终于传来。 而在这之前,尚未重新结成完整箭阵的前排鞑靼骑兵,又迎面被死神镰刀割了一刀,箭阵的箭头几乎已被削平。 俺答甚至都没看清楚英雄营的将士的阵型是如何轮换的。 他只知道英雄营并未在射完之后便进入贤者状态,他们还有火力,而且火力没有任何衰减! 这不对! 俺答心神俱震,他见识过明军的火铳,还曾有过交锋的经历。 因此他记得很清楚,明军的火铳填装弹药很慢,除了守城的时候,通常都只有开火一次的机会,只要强行挨过去,便进入了鞑靼骑兵的主场。 不过英雄营有一点似乎与他的经历不同。 此前的明军火铳兵,面对鞑靼骑兵正面冲锋的时候,早在百步之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惊慌开火。 而且他们开火的时机毫无章法,也没有如此整齐的队列。 甚至开过火之后,那些明军就已经开始争相后退逃窜,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依旧丝毫不退! “!!!” 一众鞑靼首领此刻亦是瞪大了眼睛,他们已经无法再估计究竟是该幸灾乐祸,还是应该唇亡齿寒。 他们此刻只想知道英雄营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诀。 在这之前,他们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明军! 下一刻。 “砰砰砰砰!” 整齐的火光再闪,死神镰刀又挥出了残忍的一刀。 这一次,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终于看清楚了,英雄营原来是在不断轮换阵型。 前三排将士开火之后,立刻横移一步蹲下原地填装弹药,而紧随其后的三排将士则迅速从前排的间隔中走上前去,继续下蹲、半蹲、站立,然后随着鼓声一齐开火。 以此类推,方才使得火力延绵不绝! 是的! 他们非但没有退却一步,他们还在前进! 虽然每一次开火都只能前进几步,但他们的确是在前进,向着王庭大营的方向不断前进! “四次!” 俺答愤恨的咬着牙,但当着一众鞑靼首领的面却依旧嘴硬, “他们这种战法,最多只能保持四次齐射开火,挨过四次之后,最开始的兵卒还尚未完成火铳的填装,他们便真正到了黔驴技穷的时候!” “如今已经齐射三次,还剩下最后一次,那时便到了到了本汗骑兵的杀戮时刻!” 不得不承认,俺答还算有些观察力。 他已经看出目前英雄营如今列阵为十二行,一轮下来,共可进行四次三段击。 而以他对明军火铳的了解,如今开火的频率和装填速度,根本就不可能保持延绵不绝的火力,下一次齐射之后,必将出现最为致命的间隙! “呵呵。” 严世蕃闻言只在心中冷笑。 以他对鄢懋卿的了解,如果没有解决这个致命的问题,鄢懋卿根本就不会奇袭丰州滩王庭,起码不会以身入局。 不过他绝对不会在这个档口插嘴。 他倒希望俺答就这么一直固执下去,直到麾下的精锐骑兵全部死光才好。 另外,他也不敢插嘴,谁都知道俺答此刻正处于极度羞愤的状态,正极力在这一众鞑靼首领面前找回场子。 此刻他不论说什么,都多少沾了点嘲讽的意味……所谓“羞刀勿激”,可别一不小心将俺答惹恼了,当场一刀将他劈了才好。 下一刻。 “砰砰砰砰!” 死神镰刀再次挥动。 “第四次齐射过了,到时候了!” 俺答克制着心中的羞愤,忍着心脏滴血的心疼,大声说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就是那么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已经损失了近千名精锐骑兵,其中还有大量都是珍贵的重骑! 而与此同时,他也已经完全被架了起来,心中浮现出些许不得不继续演示的悔意…… 或许他就不该邀请这些部族首领登上城楼,更不该让他们一同观看这场他自认为没有悬念的战争。 两千步卒,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干掉了他近千名精锐骑兵。 这场仗就算现在打赢了,也是一场遭人置喙的惨胜,甚至已经可以被视作是一场令他蒙羞的失败。 又或者。 如果他刚才不是过于自大,过于追求一场表演性质的胜利,没有要求麾下骑兵正面击溃鄢懋卿这支军队。 情况便又有所不同,毕竟此刻他也看得出来,不管是不是三板斧,英雄营的正面都是绝对不容触碰的禁区,否则便要做好接受重大损失的心理准备。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尽快抓住这个致命的间隙,结束这场令他蒙羞的战争! 然而下一刻。 “砰砰砰砰!” 死神镰刀第五次挥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支军队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俺答瞬间双手抓住了木栏,身子不自觉的从城楼上探了出去,眼球几乎从眼眶中挤出来,脖子和太阳穴处的青筋更是根根暴起。 “!!!” 一众鞑靼首领亦是神色惊愕,面面相觑。 此刻他们心中只剩下了唇亡齿寒的感觉,面对这样一支火力延绵不绝的军队,他们也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无力感。 正面击溃他们,绝不可能! 难道这才是鄢懋卿只率领两千人就敢深入草原,奇袭王庭的底气? “鸣金!立刻鸣金!!!” 俺答急的大声咆哮,已经顾不得一众鞑靼首领的看法。 如今他的精锐骑兵伤亡已经逾千,若是再这么正面冲锋,只怕多年积攒的老底都要交代在今日! 最重要的是。 他已经看出后面的大量骑兵开始勒马不欠,有些已经冲杀到前面的骑兵,亦已开始调转方向,不敢继续冲锋英雄营正面。 这是溃散的征兆! 如果他继续一意孤行,那么接下来的每一秒钟,都随时有可能失去对麾下骑兵的掌控,甚至引来更大的问题。 而今之计,最妥善的对策便是暂时鸣金收兵,重振旗鼓! 丢不丢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及时止损,只要在保存自己实力的同时,干掉英雄营即可! 他亦已看出了英雄营的弱点。 倘若采用四面扰敌的鸦兵撒星战术,一定可以令其首尾不能相顾,将其围困在原地! 就在这时。 “汗王,你快看那边,还有那边,是明军的骑兵!” 一名部族首领指着战场两侧,声音怪异的说道。 俺答循声望去,只见战场两侧的旷野上,竟各自出现了两队骑兵。 这两队骑兵的数量并不多,每支大概也就百人左右,他们正驾驭着马匹,快速向鞑靼骑兵两翼围拢。 “这是……鄢懋卿的援军?!” 俺答心中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过好在这两支援军数量极少,也就能够起到斥候的作用。 否则若是他下令鸣金之际有大量骑兵追杀冲阵,便极有可能形成势如破竹之势。 “什么援军,这就是英雄营的那两百骑兵,若真是马芳率领的数千援军到了,怎会只是如此阵仗?” 严世蕃只看这两支骑兵的甲胄服饰,便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心中暗自惋惜, “可惜了,如果马芳在这个时候出现,定可一举击溃俺答的军队……”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砰砰砰砰!” 在这两支骑兵小队分别从两翼快速接近鞑靼大军,却又尚未进入鞑靼轻骑短弓射程之内的时候,火光再次闪耀。 随后这两支骑兵小队便迅速调转了方向,一触即走,飞快远遁。 而鞑靼轻骑射出的箭矢,则统统插在了空地上。 仅是这次明军骑兵一次出击,鞑靼骑兵两翼便又折损了数十人。 “什么情况,骑兵竟也装备了火铳?!” 俺答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这不科学! 虽然也不是完全不行,但火铳填装弹药的繁琐程度,再加上还要提前点燃火绳预备。 这就决定了骑兵就算携带火铳,也很难在马上完成填装弹药的操作,因此在战斗中最多只能射击一次,自此便成了没用的烧火棍,甚至大部分时候都很碍事。 然后。 他就看到这两支骑兵小队逃出百丈之后,见鞑靼骑兵得到收兵命令后没有追击。 竟勒马驻足,就那么骑在马上明目张胆的给火铳填装弹药,明显填装完弹药之后,还要继续如法炮制。 “这是在效仿咱们的扰敌战术!” 有鞑靼首领也看出了端倪,目光中透出些许复杂。 同样是扰敌,装备了火铳的骑兵,显然要比装备短弓的骑兵更加难缠,毕竟怎么说都是火铳的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只是谁也不明白,原本骑兵极少装备的火铳,为何会在这支军队上全员列装? 而且看他们在马上填装弹药的操作,很显然填装的难度已经比之前小了许多。 所以…… 明军在看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居然偷偷升级了装备,这未免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与此同时。 另外一边。 “骑兵会尽量替我们拖延敌军骚扰的频率与强度,保持列阵继续前进,目标俺答王庭,先干他两炮再说!” 鄢懋卿望着鞑靼骑兵鸣金之后留在阵前的满地尸体与伤员,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觉得自己可能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毕竟他在后世看那些影视作品和小说的时候,总能看到那些主角或女主别说是动手杀人,光是看到死人便会出现生理不适,又是呕吐又是哭泣。 可是他就没有这种感觉。 当然,他也没有觉得兴奋,只是想大声骂娘: “妈的,究竟什么人才会喜欢战争,和气生财不好么?” (本章完) 第254章 自己人别开炮!【求月票】 第254章 自己人别开炮!【求月票】 “……” 两千明军对阵万余精锐骑兵,俺答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动。 他不认为自己的决策有任何问题。 如果非说犯了什么错误,那也是经验主义错误。 他将这支军队当做了以往的明军,但是显然并非如此,这支军队对明朝的火器优势有着独到的理解,他们仿佛就是为了极致的火力而生。 而一支军队之所以会发生如此转变,一定是决策者的意志。 也就是说,问题的根结还是在鄢懋卿身上。 这个后生显然与他接触过的明人不一样,甚至听说过的明人中也从未出现过这么一号人物! 越是明白这个问题,俺答对鄢懋卿的渴望就越是强烈。 如果能将此人留在他的王庭,如果能为他所用自然是最好。 就算此人固执守节,不能为他所用,明朝也损失了一员大才,今后依旧还是那个任鞑靼予取予求的明朝! 而眼下,就是一个难得的契机! 错过这次机会,鄢懋卿今后还会不会再来草原,下次再来还会不会只有这点人马,都犹未可知,恐怕时不再来。 “传令下去,派出两队轻骑驱逐明军骑兵,死死将其咬住,令其不得空当填装弹药,不能扰乱我军!” 俺答毕竟是俺答,仅顷刻之间便已冷静下来,大声对传令兵喝道, “其余勇士避其锋芒,采用鸦兵撒星战术将其困住,使其动弹不得,他这孤军即为鱼肉!” “是!” 候在城楼下的传令兵立刻应声前去传令。 接着俺答又回过头去,先是对身后的亲信护卫下令: “去给本汗备好马匹!” 然后才看向此刻神色有些亢奋的严世蕃,不顾在场还有一众鞑靼首领,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 “鄢懋卿要本王诚心出价,不知本王出一个什么样的诚心价,才能够让鄢懋卿弃暗投明,自此甘心为本汗效力?” “???” 严世蕃见俺答看向自己,连忙收敛亢奋的表情,却没想到俺答竟问了这么一个令他始料未及的问题,顿时怔在当场。 他首先觉得俺答“弃暗投明”这个词用得不好,不是拉踩与贬低的问题,而是“投明”二字直接就给人一种一语双关的感觉。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情此景之下,俺答想的居然不是如何宰了鄢懋卿泄愤,而是将其收入麾下? 严世蕃严重怀疑俺答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是不是有什么喜欢被虐待的特殊喜好,怎么就会忽然产生这样的想法?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俺答现在要比刚才冷静的多,他恐怕不是开玩笑。 这就是小姨夫那异于常人的人格魅力,非但是皇上对他宠爱有加,就连俺答这样的敌人都对他两见倾心。 我要是能活成小姨夫这样人见人爱,三辈子都无欲无求了…… 于是仔细想了想。 虽然觉得鄢懋卿一定不会“弃暗投明”,毕竟他成婚不久的娇妻和家人还在大明。 但是严世蕃也是颇为认真的给鄢懋卿提起了身价,好方便稍后在其他的事情上讨价还价: “俺答汗,恕我直言,若你想要鄢将军为你效力,那恐怕就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了。” “你需知道,鄢将军如今在大明非但已是辅导太子的三品部堂,亦是手握西厂特权、可对大明任何臣民先斩后奏的权臣,是货真价实的皇上宠臣,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物资丰饶的大明,你觉得鄢将军还有什么得不到,你又有什么能够吸引鄢将军来到这贫瘠之地,甘心为你效力?” “……” 一众鞑靼首领闻言都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此前只将鄢懋卿当做了一个朝堂势力的代言人,却没想到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竟是如此的位高权重。 一个不太了解大明官场和西厂特权的鞑靼首领还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照你这么说,鄢懋卿与你们朝廷的内阁大臣相比,究竟是谁更加位高权重一些?” “这位首领,建议你平日里读一些大明的书籍,否则恐怕就会像现在这样,无法体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句话的份量。” 严世蕃也是个擅长顺杆爬的主,见此刻俺答已经改变了些许态度,本就有离间之心的他当即对其他的部族首领略微改变了嘴脸。 “你!” 那首领果然瞪起了眼睛。 “可以理解,是金子就会发光,真正的大才在哪里都藏不住!” 俺答却笑了起来, “看来你们大明皇帝亦早已觉察了鄢懋卿的才能,不过你们大明皇帝这回也犯了一个错误,那便是不该用这样的人才冒险,将他送到本汗这里来。” “既然如此,本汗今日便勉为其难的留下了,是去是留可由不得鄢懋卿!” 俺答心里清楚,今日这一仗打成这副模样,他在一众鞑靼首领面前的威望一定是不可挽回的折损了。 不过如果能够将鄢懋卿强留在身边,对外声称他已经为己所用,甚至将自己的女儿强塞给他,制造出他已被自己收做女婿的局面。 那么今后便依旧可以令这些鞑靼首领忌惮,依旧可以对他们产生足够的威慑。 因为此前通贡的事,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鄢懋卿过人的智慧与胆识。 在这一战中,他们也将鄢懋卿可怕的军事才能看在了眼中,没有人不为之震撼。 毫不夸张的说,此刻在他们心中,说是鄢懋卿一个人便抵得上右翼三万户中的一万户恐怕都不为过。 自己得到了鄢懋卿,那便是如虎添翼。 莫说是损失了千余精锐骑兵,就算损失再多一些,也依旧是得可偿失,足以弥补今日折损的威望。 而对于鞑靼与明朝来说,这亦是此消彼长的零和博弈,明朝这回亏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他之所以命亲信护卫提前备马。 正是在等他麾下的勇士们彻底将英雄营围困。 那时他便会走下城楼,亲自策马前去阵前,以求贤若渴的姿态,拿出最诚心的价码,当众劝降鄢懋卿,将这对翅膀插在自己背后! 就在这个时候。 “轰!轰!” 总共六发佛朗机炮齐发,共有两发沉重的炮弹击中了王庭大营城楼。 其余四发炮弹则呼啸而过,或是落入了王庭大营之内,或是落在了下面的人群之中。 “!!!” 俺答亲眼看到身旁的两名部族首领瞬间在面前四分五裂,残肢碎肉四处飞射,一截肠子甚至直接飞过来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木头搭建的城楼亦是瞬间断裂,开始摇摇欲坠,木头碴子如同暴雨梨花针一般爆射开来。 原来在他下令鸣金收兵、重整旗鼓的同时,英雄营也并未停下前进的脚步。 如今英雄营已经悄然进入了两里的仰射距离! “啊啊啊!自己人别开炮,我还在城楼上啊!!!” 严世蕃吓得当即尿了出来,也不管鄢懋卿和英雄营是否听得见,连忙惊恐的扯着嗓子又跳又叫。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两发炮击都没有直接命中他。 那些木头碴子也并未伤其要害,主要都是一些不致命的擦伤,甚至就连满身满脸的血污,都是那两个倒霉的部族首领溅的。 (本章完) 第255章 辱我者,死无全尸!【求月票】 第255章 辱我者,死无全尸!【求月票】 与此同时。 “呃呃呃啊!!!” 一声更加高亢的惨叫声响起,竟瞬间盖过了严世蕃的声音。 严世蕃惊恐之中又被吓了一跳,连忙循声望去,却见惨叫的人居然是俺答! 只见距离炮弹落点更近的俺答早已被这巨大冲击力掀翻在地,此刻像他一样浑身上下皆是混杂着尘土的血污不说,肩膀上还挂着一截腥臭的肠子。 这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与上一个呼吸还在侃侃而谈的鞑靼汗王相去甚远。 这是……被这突然的炮击吓崩溃了? 严世蕃心中分外不解。 经过与俺答的短暂接触,他觉得此人至少也称得上是一个不可一世的枭雄。 尤其这些年来俺答还经常率军攻打反叛部族,有些战事甚至传到了大明京城,连京城的百姓都能议论上几句。 这样的人不知见过多少血腥场面,亦不知面临过多少次九死一生的险境,应该不会只有这么一点胆量才是…… 心中带着这样的疑惑,如此再细看之下。 严世蕃才终于发现此刻俺答正用一只手捂着右眼,正有新鲜的血液不断顺着指缝向外流淌! “这是伤着了眼睛,瞎了?!” 严世蕃心头一颤,一时之间竟暂时忘却了惊恐,心中更多的竟是幸灾乐祸。 哈哈哈哈,好啊! 俺答也瞎了一只眼睛,而且与我一样都是右眼! 此前不是还有人嘲笑我“不完整”么,逼我自污是歪瓜裂枣么,那个贱种去哪了? 哦哦……回忆了一下方才俺答与一众俺答首领站立的位子,严世蕃瞬间反应过来,俺答肩膀上的肠子可能就是那个贱种的,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污可能也有那个贱种的! 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辱人者,人恒辱之! 辱我者,死无全尸! 哈哈哈哈哈,这便是报应,百因必有果,你们的报应就是我小姨夫! 不行,小姨夫一定不知道我也在城楼上,因此才会下令开炮。 我要先逃,这城楼上是待不下去了! 以小姨夫那惯“擒贼先擒王”的一贯作风,弗朗机炮既然已经能够打到王庭大营的城楼,那么只要有机会,炮击怕是就不会停! 幸好英雄营的佛朗机炮换弹时间没有自生鸟铳那么快。 否则小姨夫也像自生鸟铳那样搞什么“三段击”的话,我们这些站在城楼上的人只怕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必须与俺答和这些鞑靼首领一同埋在城楼下才会停火。 说起来,佛朗机炮的换弹时间是多少来着? 严世蕃也不清楚,因为他并未参与英雄营的训练,这也还是他头一回见弗朗机炮开火。 不管了,先逃下城楼再说,绝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心中如此想着,严世蕃已趁着乱局向后退了两步,随后转身就向已经摇摇欲坠的城楼下奔去。 幸好俺答虽然命人将他绑成了粽子,但却并未绑住他的双腿…… “拦住这个明朝使者!” 背后忽然又传来俺答嘶哑中带着一丝颤音的喝声。 “站住,否则格杀勿论!” 更多冲上城楼营救俺答的亲信护卫正好与严世蕃迎面碰上,听到喝声当即对其拔刀相向。 “哎呦,你们干嘛?” 严世蕃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苦着脸回头望向俺答,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在亲信护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放开的手露出了一截刺入右眼的木头碴子。 俺答也只是用剩下一只眼睛瞟了他一眼,随后便向前一步,强忍着剧痛面向城楼之外。 “本汗没有死,继续进攻!!!” 俺答振臂高呼,除了外貌上看起来十分狼狈,声音却依旧高亢有力。 此时严世蕃才注意到,经过刚才的那次炮击,大营之外的鞑靼骑兵军心已经动摇,出现了些许骚乱。 如果不是俺答及时露面高呼,这些精锐骑兵极有可能各自为政,甚至为了避免伤亡四散而逃,这场仗极有可能就要直接演变成为英雄营单方面的大获全胜! “吼!!!” 见到俺答还活着,还能发出如此有力的声音。 外面的鞑靼骑兵亦是振臂高呼,几乎是顷刻间便止住了骚乱,各部将领重新督令结阵,各司其职率众执行此前的命令。 “传令兵!” 暂时稳住了军心,俺答当即又对下面一个也在这次炮击中变得灰头土脸传令兵喝道, “立即冲到阵前,务必让鄢懋卿知道,他的使者在本汗手上,正与本汗一同立于城楼之上。” “本汗现在便将他的使者挡在身前,若他再炮击城楼,他的使者必定死在本汗之前!” “若不想他的使者死,便命麾下军队放下武器,归顺本汗!” “是!” 传令兵应了一声,当即策马前去传信。 “???” 听到这话,严世蕃整个人都惊呆了,脑子里面嗡嗡作响。 印象中,类似的话似乎不久之前才见过,好像是在鄢懋卿递给他爹严嵩的勒索信上。 如此算起来的话,这已经是他数日之内,第二次落在旁人手上了…… 问题是这有用么? 什么先死后死? 在威力巨大的炮弹面前,他这肥胖的身躯就是纸糊的。 若鄢懋卿的炮弹击中了他,哪怕俺答将他挡在身前,那也只能是手拉着手一起死,几乎分不清楚谁先谁后好吧? 他当然知道这是俺答对鄢懋卿的一种威胁手段,希望借此来迫使鄢懋卿投鼠忌器。 不过这能起到作用么? 旁人他虽不知道,但是他跟随鄢懋卿也有些时日了,还真是只见过鄢懋卿威胁旁人,从未见过有人能威胁得了鄢懋卿的。 不过话再说回来,他好歹也是鄢懋卿的外甥。 鄢懋卿应该会略微顾忌一下这层沾亲带故的亲情……吧? 与此同时。 俺答已经回头看向了严世蕃,也是一只独眼。 他并未像夏侯惇一样轻易拔下右眼上那已经被血水浸透的木头碴子来显示英勇,尽管他知道木头碴子不像箭矢一样带有倒刺,不会将眼珠子一同扯出来。 不过他却也知道,此刻拔出木头碴子可能会导致难以止血,而现在,他不能失血,更不能倒下。 一切都需等到战后再说…… “你心中一定在嘲笑本汗,竟妄图用你一个小小使者的性命要挟鄢懋卿吧?” 俺答从腰间拔出了宝刀,此刻的状态犹如一头浴血的野兽,而宝刀上映射的寒光令严世蕃心悸,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中原流传下来的兵法本汗也读过不少,此计名为攻心。” “本汗用来威胁鄢懋卿的不仅是你一人的性命,还有他那些部下的忠心,若鄢懋卿此刻不顾你的性命,日后便也能不顾他们的安危,必定令他们心寒,在军中离心离德。” 说着话的同时,俺答却并未走向严世蕃。 而是对麾下的亲信护卫使了个眼色之后,径直向那一众或是受伤、或是倒地、或是在这一次炮击中惊魂未定的鞑靼首领。 “唰!” 只一刀下去,一个完好无损的鞑靼首领尚未明白过来俺答究竟要做什么,便已经被俺答一刀抹开了脖子。 “唔……咔咔……” 那名首领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可是张开的嘴却已经只能发出漏气的声响。 “俺答,你?!” 其余尚且能够喘气的首领顿时大惊失色,而能够动弹的首领更是转身想逃。 与此同时。 一众上来拱卫的亲信护卫早已心领神会,在俺答走向他们的时候,便已悄然围拢了下去。 此刻更是一拥而上,优先捂住他们的嘴,随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仅是顷刻间便已悄无声息的将一众首领,连同他们随行的少量护卫全部斩杀。 鲜血在木质的城楼上蔓延,顺着木头之间的缝隙流淌渗透,严世蕃甚至能够听到鲜血滴在城楼之下的地上,传回来的“嘀嗒”水声。 这一次,他们的部众并未受召参战,甚至对这场战争一无所知,只要俺答还活着,便不会对战局产生任何影响。 “传令下去,任何外人不得再登上城楼!” 做完了这些,俺答甩了甩刀上的血,回身对一众亲信护卫下令, “这些首领全部不幸死于鄢懋卿的炮击之中,明白了么?” “去几个人找些火油来,浇在这些尸体身上,待我稍后走下城楼时,连同这座城楼一把火烧了。” 还要毁尸灭迹? 一把火烧了的话,那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死因了! 严世蕃瞠目结舌,想不到鞑靼王庭的政治斗争,竟是如此的残酷惨烈,与之相比,大明朝廷的政治斗争简直堪称文明灯塔。 只不过……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就成了这里唯一一个知情的外人? 俺答事后一定会为了防止他乱说,找个理由将他给灭了口吧? 要死要死要死…… …… 另外一边。 传令兵已经到了阵前,策马保持在自生鸟铳射程之外,放声高呼: “鄢懋卿,我们汗王命我转告你!” “你的使者在我们汗王手上,此刻也在城楼之上,挡在我们汗王身前!” “你再敢下令炮击城楼,便是罔顾属下性命!” “如今汗王大军已经成合围之势,你亦插翅难飞,若你不想你的使者身死,若你还爱惜麾下将士的性命,便该立即下令放下武器,归顺我们汗王!” (本章完) 第256章 俺答,一个字,卒!【求月票】 第256章 俺答,一个字,卒!【求月票】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依旧保持着前进的节奏,英雄营的将士们的内心虽有所波动,但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前进。 他们无人不知鞑靼传令兵口中的使者是谁。 正是鄢懋卿的宝贝大外甥严世蕃,这些时日二人之间的舅甥情谊,每一个人可都看在眼里。 因此听到鞑靼传令兵这无耻的威胁,他们都替鄢懋卿和严世蕃感到揪心。 多么大公无私的鄢部堂啊! 他对自己的大外甥也一视同仁,甚至更加苛刻,未曾商议便将最危险的事情交给了大外甥去做,而并非将英雄营的将士置于险境。 多么英勇无畏的严使者啊! 明知此事凶险无比,他也未曾有丝毫推诿之意,只领了一个家仆便勇闯鞑靼王庭,舌战鞑靼汗王与首领。 此时此刻。 一众英雄营的将士们心中只浮现出四个字 ——满门忠烈! 那什么所谓的俺答汗,与我们鄢部堂相比,简直便是粪土一般臭不可闻的无耻小人! 卑鄙的鞑靼人! 俺答这所谓的“攻心计”非但未曾取得任何成效,还进一步巩固了鄢懋卿在英雄营中的声望,令英雄营的每一个将士都对他敬佩的五体投地,甚至有人连眼睛都红了…… 此刻也就是俺答不知道鄢懋卿与严世蕃的关系,更不知道一众英雄营将士听到他的“攻心计”之后会是这样的心理,起到的是这样的反作用。 否则他只怕立刻便要呕出几十两鲜血,右眼的伤口也要再迸出血来。 而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 鄢懋卿听到他的威胁之后,非但没有因此感到为难,甚至心中还在考虑另外一个问题: “嘶——这有没有可能是俺答的诡计,为的是故意暴露自己的位置,骗我用佛朗机炮向大营城楼持续开火,浪费我宝贵的火力?” 反正如果换做是他自己,便极有可能使用这样的诡计。 毕竟在明知自己已经在敌方炮击射程范围之内的情况下,正常人要做的不该是尽快逃离么,难道炮弹还能长了眼睛不成? 现在对于鄢懋卿而言,唯一的问题是。 除了最开始佛朗机炮炮口放平打了一轮骑兵之后,随着英雄营的不断前进。 机动性较差的佛朗机炮已经跟在了阵中,此刻已经不再适合平射,否则还得停下变阵…… 而鄢懋卿这回最完美的目标其实是 ——鸠占鹊巢! 他打算就这样一路推进去,一直列阵推进王庭大营。 如此非但有可能将俺答所部的高层一锅端掉,还能够让英雄营以王庭大营为倚仗,令鞑靼骑兵更加无所适从。 毕竟哪怕是木头搭建而成的简陋城墙和拒马,亦是骑兵无法逾越的障碍,怎么都好过自己那些更加简陋的平板马车。 如此英雄营无疑可以守得更稳,承受伤亡更少。 就连鞑靼人惯用的鸦兵撒星扰敌战术,也很难再发挥作用,反倒是英雄营的自生火铳更好发挥! 而现在,他已经看到鞑靼骑兵改变了从正面击溃英雄的想法,一边分出少量骑兵驱逐英雄营的骑兵,一边四散开来开始迂回包抄,这正是鸦兵撒星战术的四面扰敌策略。 因此他绝不会轻易停下,不会让英雄营陷入四面楚歌的被动境地。 佛朗机炮也还是只能保持仰射,而如此距离之下,仰射的目标,也只能是王庭大营。 所以…… 鄢懋卿沉吟了片刻,终于祭出了自己的大喇叭: “回去告诉你们的俺答汗,如果他是想欺骗我的火力,那就恭喜他,他成功了!” “如果他想用使者的性命来使我投鼠忌器,那也恭喜他,他也成功了!” “你替我转告他,那个使者可是我的外甥,是我的手足至亲,接下来我不再开炮便是。” “请他务必保证我这外甥的人身安全,如此此事或许还有和解的余地,否则我回去之后无法向我姨姊夫和姨姊交代!” “至于放下武器投降的事,倒也并非完全不能商量,不过要在他拿出能够令我信服的实力之后。” “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打不过他自然便会投降,不需要他特意派人前来相劝!” “……” 英雄营的将士们听到鄢懋卿的表态,一个个内心说不出的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评价。 感觉有点傻。 他要是不明着说出来,估计俺答还不知道严世蕃是他的外甥呢,否则鞑靼传令兵也不会还将严世蕃称作使者了,直接称呼外甥不好么? 这下倒好,俺答知道了这层亲戚关系,那还不得将这个人质利用到极致? 现在俺答可以要挟英雄营不得使用佛朗机炮炮击城楼,那么现在就能把刀架在严世蕃的脖子上,逼迫英雄营立刻放下武器,举手投降。 感觉还有点怂。 打不赢就投降虽然的确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算是一种活命的手段。 可是身为一军之将,当众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多少有那么点掉价么? 最主要这反差实在太大。 一个敢只率两千兵马就奇袭鞑靼王庭的人,不说是胆大包天吧,也可以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得说点宁死不屈的提气话? 咋就如今战局还占着优势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给自己留后路了? 鄢部堂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呢! 敢不敢拿出你决定奇袭鞑靼王庭时候的魄力来,否则隔壁桌的鞑靼人还以为咱们英雄营都是这样的贪生怕死、欺软怕硬的货色呢…… 尤其如今英雄营的将士们这回都正儿八经的见了血。 而且所杀之人届时此前不断侵犯大明的鞑靼骑兵,正是气血沸腾、满腔热血、老子天下无敌的时候。 听到这种泄气话,总觉得多少有些别扭…… 结果却见鄢懋卿放下喇叭,就将传令兵叫了过来: “去偷偷告诉佛朗机炮旗营百户,先填装好弹药,暂时不要点火,收到命令之后先静待一百个呼吸,然后再六门佛朗机炮齐发,目标依旧是那座门楼。” “啊?” 传令兵闻言先是面露疑色,反应了一下才终于搞清了鄢懋卿的心思,当即心领神会的贼然一笑,当即行礼答应: “得令!” 什么投鼠忌器? 什么贪生怕死? 这他娘的居然又是鄢将军的套路,俺答只怕是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套路! 倘若俺答听信了这番说辞,认为鄢将军不会再炮击城楼,果真登上城楼观看战况,这回怕是就要好好喝上一壶了。 就是不知道鄢将军的那个外甥…… 唉,满门忠烈啊满门忠烈! 俺答想用严世蕃来要挟鄢将军,显然是找错人了。 鄢将军心中只有大义,将门无犬子,想必严世蕃也不可能是孬种,就算面对面站着,也一定会英勇大呼: “为了大明,向我开炮!” …… “外甥?” 听到传令兵的回报,已经提前从城楼上下来、却还尚未命亲信将那些首领的尸首点燃的俺答眉头一蹙,意外的看向了一眼已是面色苦楚的严世蕃, “你真是鄢懋卿的外甥?” 严世蕃真心服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鄢懋卿为什么要将如此致命的关系告诉俺答? 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可是一直极力避免暴露此事,甚至不惜自污来降低自己的份量,免得俺答生出利用之心,反倒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 他甚至不得不质疑,这究竟是鄢懋卿没想到他会隐瞒这层关系,还是故意不小心说漏了嘴…… “我不是,他才多大,我又多大,我怎么可能……” 严世蕃现在只想狠狠的狡辩。 “你如此着急否认,那便应该是真的了,你骗不了本汗!” 见严世蕃矢口否认,俺答反倒越发笃定, “我们鞑靼人亦有辈分之制,这辈分与年龄无关,你这厮没有鄢懋卿实在!” 实……在?! 严世蕃觉得俺答似乎是对鄢懋卿这个人有什么误会,明明是他比鄢懋卿更加实在。 不过转念再一琢磨,他此前在王庭大帐中的时候,不是也一直在极力促成鄢懋卿信守约定,为了促成通贡顺利无虞,不惜一切代价的诚信人设么? 而且鄢懋卿让鞑靼传令兵转告俺答的话,听起来也的确说不出的“实在”。 甚至他看现在俺答哪怕是被鄢懋卿轰瞎了一只眼睛,貌似也没有因此产生要将其碎尸万段的恨意,反倒将其收入麾下之心不死。 说起来。 炮击也的确有一阵子没有出现了…… 佛朗机炮虽然换装弹药的时间比自生火铳长了不少,但怎么也不至于慢到这种程度,所以这是果真投鼠忌器,停止炮击了? 所以,小姨夫终归还是在意我? “不过你大可安心,你敢战时只身前来见本汗,也称得上是个勇士,只要鄢懋卿归降了本汗,本汗便不会害你性命。” 俺答接着又道, “如今只待我麾下的勇士将鄢懋卿四面围困,他便是瓮中之鳖,希望他信守诺言,尽早率军归顺。” 说着话的同时,俺答转身重新向城楼上走去。 他要亲眼看着鄢懋卿这支强大的军队,是如何被他的骑兵围困,如何不得不低下头颅向他乞降的……哪怕他只剩下了一只眼睛。 如此强大的敌人,给他带来前所未有之压力的敌人,值得这样的待遇。 “!!!” 望着俺答的背影,严世蕃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股寒意猛然窜上天灵盖,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 鄢懋卿那样奸猾的人,该不会…… 而他之所以将舅甥关系暴露出来,不会也是…… “俺答汗,我、我要撒尿!” 眼见护卫也要紧随其后,将他一同押上城楼,严世蕃心中一急,连忙喊了一声。 “你不是已经尿过了么?” 俺答回头望了严世蕃那依旧湿漉漉的裤裆一眼,鄙夷的道, “还撒裤子上便是,反正已经尿上去了,难道还能更污秽不成,将他押上来,本汗要让他也亲眼看着鄢懋卿陷入绝境!” 说完,俺答便不再理他,一步一步登上了城楼。 “我……” 没有人知道,此刻严世蕃心中是怎样的挣扎。 他很想将自己意识到的时候说出来,提醒俺答不要再登上城楼,这样自己也就不用再上去了。 可如果是这样,一旦鄢懋卿果真有此奸计,那么他便无疑于助俺答逃过了一劫,这便是背叛了大明,背叛了鄢懋卿,背叛了英雄营的兄弟。 他也不知道自己内心为何会再这件事上的这般痛苦挣扎。 若是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背叛,确保自己性命无忧。 但这一次,他竟如此难以抉择……亦如他也不明白为何会主动请缨,只身深入鞑靼王庭一般。 “走!” 身后的护卫推了他一把。 他木然的迈动着脚步,脚掌仿佛有千斤之重,可他还是违心的抬起了脚,蹋上了第一级台阶。 俺答已经提前登了上去,回过头来蹙眉看向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中透出一丝威胁。 而他腰间的宝刀,血迹未干。 城楼上的那些鞑靼首领的尸首虽不再喷涌鲜血,却也还在缓慢的渗血。 “快点!” 严世蕃又被推了一把。 他又被迫上了踏上了第二级台阶。 他的迟疑,似乎已经引起了俺答的质疑,眼中明显多出了一丝疑惑。 “不行,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坏了事,这是干系民族大义的大事,若俺答因此有所察觉,鄢懋卿事后得知,一定不会放过我,更不会放过严家!” 严世蕃紧紧握着拳头,内心说不出的恐惧,可他却鬼使神差的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主动踏上第三级台阶。 第四级! 第五级…… 下一刻。 “轰!” 一声巨响骤然在城楼上炸开,脚下的台阶都瞬间变形,严世蕃肥胖的身躯当即被掀的倒摔了下去。 那一瞬间。 他看到俺答依旧保持着疑惑的神色,而这抹疑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疑虑转化。 因为他刚才在生死面前表现出来的挣扎,俺答终于还是有所察觉。 但是俺答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他就那么看着俺答那浑身血污的高大身躯,顷刻间与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城楼一同化作了碎片,连一个闷哼都未曾发出! (本章完) 第257章 烽烟【求月票】 第257章 烽烟【求月票】 “嘤——!” 不知是被炮弹的轰击声所震,还是被这令人感觉很不真实的魔幻现实所慑。 这一刻,严世蕃耳中只能听到掩盖了一切的嗡鸣。 俺答这样的一代鞑靼枭雄,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 甚至他连一句遗言都没有机会留下,连一具完整的身体都未曾保全,就这么成为了历史?! 现在是什么情况? 俺答死了,而俺答麾下的那些首领,亦已被其先一步抹了脖子。 如今俺答这支在草原上可与吉嚢分庭抗礼,可令小王子如芒在背的势力,岂非连一个首领都没有了? 什么叫做群龙无首? 这才是真正的群龙无首,甚至比此前鄢懋卿在太原府的时候所做之事更加绝对。 毕竟当初在太原的时候,布政使关杰山只是先被孤立…… 鄢懋卿那个妖孽,真真正正的妖孽! 他刚才让鞑靼传令兵带回来的每一个字都用心险恶,每一句话都在揣摩与拿捏俺答的心理,已经到了算无遗漏的地步。 甚至他还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机,一炮就将俺答送去了西天。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连这个时机都能算出来? 当然。 这里面多少还有难以言喻的运气成分。 第一次炮击,六发炮弹只有两发命中了城楼。 而第二次炮击,六发炮弹则只有这一发命中了城楼,并且好巧不巧的直接命中了刚重新登上城楼的俺答。 这样的命中率不可谓不低,甚至已经到了英雄营炮兵尽量瞄准,能否命中交给天意的程度。 但就是这样的命中率,却完成了如此难以想象的斩获。 另外。 鄢懋卿算得好是一方面,英雄营打得好也是一方面,俺答接得好亦是极为关键的一方面。 如果不是俺答刚刚好登上了城楼。 如果不是俺答登上城楼之后,停在楼梯口上驻足看向自己,而是重新站回了此前与一众鞑靼首领观战的位置。 如果不是俺答的反应慢了半拍,提前一步察觉到他的挣扎,早一些将疑惑转为疑虑…… 结果恐怕便不会是现在这样。 而他也同样是运气好才保住了性命。 哪怕他再早那么一两个呼吸登上城楼,说不定俺答就已经去到了其他的位置,被直接命中的人就是他…… “呼——呼——呼——” 心中想着这样,严世蕃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怕,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耳中的嗡鸣正在逐渐减弱,他的脑子也正在越发清醒。 经过此事之后,鄢懋卿必将威震草原与漠北! 在这之前,从未有人能够如此干净利落的一锅端掉一个汗王与其麾下的所有首领,就算是大汉的冠军侯也没有完成过如此壮举。 虽然此事尚且无法与冠军侯的封狼居胥相提并论,但却绝对是一件极为震慑人心的事。 两千兵马! 只有区区两千兵马,而且还几乎全都是步卒,连马芳和曾铣的策应都没有到来。 俺答所部便已经被英雄营斩首,彻头彻尾的斩首! 严世蕃想不敢想,这件事一旦传回大明,将会是如何的振奋人心,鄢懋卿将被捧成怎样的民族英雄? 别说什么大明文官封侯不合祖制。 也别说什么当今皇上登基至今从未给任何朝臣封侯。 这不封侯根本就说不过去,大明的军户不能答应,大明的百姓不能答应! 朝臣反对,便会被骂做民族败类! 皇上不允,便是令军民寒心的昏君! 严世蕃觉得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皇上心心念念的通贡怎么办,石炭贸易的事还怎么进行下去? 毕竟目前鞑靼人的矿产是控制在俺答所部手中,石炭贸易亦是要与俺答开展。 可现在俺答没了,麾下的部族首领也都没了,他麾下的这些部落为了争夺权力,小王子和吉嚢那边为了瓜分俺答的势力,一定将不可避免的出现内乱。 这场内乱持续多久还是个未知数,那石炭贸易岂不是也得搁置下去? 所以…… 对于皇上来说,鄢懋卿这是把事办成了,还是把事办砸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 严世蕃的脑子越发清醒,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疼痛。 但他觉得自己现在不应该这么躺着,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令俺答之死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纵使是大明的军队,一旦将领阵亡,麾下将士亦将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军心瞬间动摇,整个军队无心再战。 何况是鞑靼人这种几乎完全依靠汗王和首领个人威望支撑凝聚的社会与军队结构? 一旦俺答身死的消息传下去,后果不堪设想,鞑靼人必定溃不成军! “啊……俺答……” 严世蕃艰难的张开嘴,喉咙有一种火辣辣的撕裂感。 他想大声呐喊,让附近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刚才的冲击竟令他一时之间使不上力气。 就在这时。 “俺答汗归天了……俺答汗归天了……俺答汗归天了!!!” 竟是俺答的亲信护卫此刻也终于在炮击中缓过神来,随后竟惊恐的大声嚎叫起来。 第一声,是疑问的语气。 第二声,是慌乱的语气。 第三声,是同时涵盖了震惊、恐惧、哀伤与绝望的复杂语气。 “俺答汗归天了?!” 大营内外,立刻有人听到了亲信护卫的声音,每一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惊愕之色。 是刚才的炮击! 俺答汗死在了刚才的炮击之中?! “俺答汗归天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场可怕的传染病,只要是听到的鞑靼人,立刻便病入膏肓,心中惊悸。 “我们怎么办?” “我们该听谁的?” “这场仗还如何打下去?” 俺答死了,麾下所有的部族首领也死了,此刻竟找不出一个拥有足够威望的人来主持大局。 已经倒塌了一半的城楼随即燃起了火焰,那些提前浇在部族首领上的火油让火焰迅速蔓延。 仅是顷刻间便已化作了熊熊大火,将俺答与一众鞑靼首领或是完整,或是拼都拼不起来的尸首吞噬,一股又黑又粗的浓烟升向只有几朵白云的碧蓝天空,宛如大明边塞中时常因鞑靼入侵燃起的烽火。 而这熊熊火焰,与直通云霄的浓烟,正在无声的向每一个鞑靼人证实这个消息。 “哈……哈哈哈……” 被捆成粽子的严世蕃脖子一松,安心的躺在了地上,只惨笑了两声之后便脖子一歪,果断仗着满身的血污,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现在应该没人能够分出神来打扫战场,在他身上刺上两刀确认死亡。 而且他躺的这个地方也挺好的,应该不会有人策马而过,不小心在他身上踩上两脚。 现在他要做的便是假扮成一具被炸身亡的尸体,免得有鞑靼人难以接受俺答的死亡,悲愤之中拿他这个大明使者泄愤。 至于他的那个被捆了不知道押去了哪里的家仆…… 现在谁还顾得上谁呢,还是自求多福吧。 若我能活下来啊,而他却不幸死在这里的话,回头将他的家眷接入严府,汝妻子吾养之算作对他的抚恤吧…… …… 二十余里外的荒原上。 “马将军,你快看,俺答王庭的方向燃起了烽烟!” 身边的亲兵指着一道天边忽然燃起的黑色烟柱,神色紧张的向马芳报告。 马将军。 这是抬举马芳了,没有朝廷的委任文书下来,他依旧是那个队长。 也就是周尚文老将军凭自己的威望与权力下了死命令,这些大明骑兵将士才会服从于他,否则他便啥也不是。 而他这回的任务也足够明确,率领骑兵策应英雄营,最重要的是保障鄢懋卿的安全。 根据此前的约定。 一旦英雄营点燃了烽烟,那就说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他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领兵前去支援,否则万一鄢懋卿出了什么岔子,他这次千载难逢的升迁际遇,也将成为一生难以翻身的罪过。 “传我的命令,全军全速奔袭,兵分包抄俺答王庭,围魏救赵!” 马芳丝毫不敢怠慢,当即大声下令。 “得令!” 传令兵立刻照办。 “驾!” 马芳亦是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领着亲率的中军骑兵,一马当先向着烽烟的方向狂奔! 此刻他的心亦在一抽一抽,无法言喻的担忧与揪心。 “就知道此举太过胡来,果然才去没多久便已陷入绝境!” “我只比这个鄢懋卿年长了一两岁,却绝对办不出如此有失考虑的事情,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可惜了他麾下的那些将士,跟着他平白将性命送给了鞑掳!” “驾!驾!驾!” “再快点,都快点,我们耽搁一个呼吸,便有一群友军失去性命!” …… 五十余里外。 “曾将军,前面斥候来报,俺答王庭方向燃起了烽烟!” 曾铣不久之后也收到了相同的报告,当即没忍住跳起来骂了一声娘: “鄢懋卿这个匹夫小儿,我若再见了他,便是不要这身官皮,也定要用马鞭狠狠抽他一顿,否则心中积怨难消,恐怕患上心病!” “立即传令全军,留步卒守护粮草辎重,所有骑兵随我前去救援!” 他觉得自己才是最憋屈的那个人。 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鄢懋卿已经一声不响的率领英雄营出了关。 害得他大半夜被拽了起来,又惊又乱之下,哪怕明知此行恐怕凶多吉少,也不得不率粮草军连夜出关跟随。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惹事、而且只惹大事的人。 太原府和应县的事就不说了,那些好歹是大明的官员、豪强和商贾,以他的钦差身份,至少可以仗着有皇上撑腰在法理上能压过他们一头。 可是俺答又怎么算? 本来到了大同之后,通贡之事已成定局,不久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结果就因为俺答射来了一支信箭,言语之中威胁南下掠关,他就要不自量力的出关奇袭俺答王庭? 这个后生究竟是喝了什么假酒,竟能膨胀到这种地步?! 王阳明那么讲究自信的心学,怕是一辈子也绝对没有鄢懋卿这么膨胀过吧! (本章完) 第258章 天意弄人【求月票】 第258章 天意弄人【求月票】 就这样,马芳和曾铣这两员嘉靖中期和中后期的大将。 各自怀着极为不忿与复杂的心情,为了自己的前程仕途,硬着头皮率军向俺答王庭赶来支援。 最先赶到鞑靼王庭的,自然是距离更近,麾下还全是精锐骑兵的马芳。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遭遇了小股的鞑靼骑兵。 “杀!” 马芳即使在历史上身居高位时,也始终身先士卒。 此刻更是一马当先,率领麾下优势骑兵迎面向着小股鞑靼骑兵冲杀。 如今不了解具体情况,贸然一头扎进去支援恐怕中了俺答围点打援的伏兵,因此他需要抓个舌头打探一下情况。 结果却发现这小股鞑靼骑兵此刻竟毫无斗志,连平日里惯用的类似回马枪的曼古歹战术都不用,当即调转方向就没命的向远处逃窜。 并且这小股鞑靼骑兵逃窜的方向,还不是此刻正点燃烽烟的俺答王庭,而是完全与之相反的方向。 “这些鞑靼人看起来不像是故意诱敌,怎么看起来更像是逃命?” 马芳在鞑靼为奴十余年,非常了解鞑靼人的战法战术。 仅是通过这小股鞑靼骑兵的逃窜方向和姿态,心中便已生出了一些疑惑。 而等他终于生擒了两个掉队的鞑靼骑兵之后,从他们口中问出的事情,则更是令他险些失神从马上跌落,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十个分贝,甚至直接破音: “你们说什么?!” 两个鞑靼骑兵说的是鞑靼语,马芳说的也是鞑靼语。 他这语气与神态,倒将随行的一众听不懂鞑靼语的大明骑兵将士吓了一跳,一个个面面相觑。 好在这些常年驻守边镇的将士之中,总有那么几个还能略微听懂一些鞑靼语。 而这少数勉强能够听懂鞑靼语的将士亦是瞠目结舌,保持了半晌难以置信的神色之后,才依旧神色木然的向身旁的战友小声解释: “那两个鞑靼人好像是说,他们的俺答汗归天了,是被鄢懋卿用大炮轰死的……” “你说什么?!” 一众骑兵将士第一个反应亦是一脸惊愕,眼珠子瞪得老大,音调不自觉的拔高。 “骗人的吧?是鞑靼人故意放出假消息,用来迷惑咱们的吧?” “这怎么可能,俺答不可能这么容易死吧?” “鄢懋卿那个英雄营不是才两千兵马么,而且还都是步卒,区区两千兵马,俺答就算是不还手,只派骑兵冲上来给他杀,累也能将他们给活活累死吧,死的人怎么会是俺答?” “一定是骗人的假消息,这要是真的,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们当夜壶,谁尿黄谁来尿……” “……” 勉强听得懂鞑靼语的将士在继续听过马芳与两个鞑靼骑兵的对话之后,表情却变得越发古怪,甚至只感觉喉咙发干,连续咽了几口口水之后,才声音嘶哑的又道: “那两个鞑靼人又说,咱们看到的浓烟压根不是鄢懋卿求救的烽烟。” “而是俺答王庭大营的门楼、俺答和一些部族首领的尸首一起烧起来冒出的烟……” “???” 这次居然没有人像刚才一样提出质疑。 因为这说法已经夸张到超出了他们可以想象的极限,不是没有质疑的空间,而是空间太大,令他们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质疑。 两千步卒? 一路杀到了俺答王庭? 还将王庭大营的门楼,连同俺答和一些部族首领的尸首一起烧了? 而且目前看来情况还尚在掌握,根本不需要点燃烽烟,不需要他们赶来支援,只需按部就班的策应即可? 如果这是真的,那一定是假的! 如果这是假的,那鞑靼人也太小瞧他们的智商了吧,竟妄图用如此拙劣的假消息迷惑他们? 勉强听得懂鞑靼语的将士则继续神色古怪的翻译: “那两个鞑靼人还说,鄢懋卿已经率军杀进了王庭大营,如今正占据大营城墙抵御鞑靼骑兵。” “他们冲杀不进去,统领他们的将领也已在一次冲锋中中弹身亡,他们不愿白白送死,又没有人指挥作战。” “何况如今俺答的军队已经群龙无首,陷入了各自为战的混乱之中,因此才不得不另寻出路,打算一起前往袄儿都司投奔吉嚢。” 所谓的袄儿都司,其实就是后世的鄂尔多斯,只是大明此时的音译罢了。 而袄儿都司,正是吉嚢王庭所在。 像俺答一样,吉嚢也将王庭设在了距离大明边境比较近的地方。 为的就是与大明通贡互市自肥,或是方便随时南下劫掠大明的物资。 唯一不同的则是,吉嚢占据河套地区,在袄儿都司设立王庭,直接威胁的是甘肃、陕西、山西地区。 而俺答在丰州滩设立王庭,直接威胁的则是宣大这一整条防线,对京城的威胁更大一些。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这已经不是夸张不夸张的事了,而是离谱儿! 只凭两千步卒,就能杀进俺答王庭大营,还干掉了俺答和一众俺答部族首领……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离谱儿的事么?! 如果明军真这么强大,鞑靼骑兵真这么孱弱。 此前这几十年,不不不,这只是他们经历的几十年罢了,确切的说应该是此前这一百多年,大明边镇卫所的将领和军民都在干什么,确定不是都在故意养寇自重,把自己的人生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可他们是周尚文老将军手底下的兵。 别的将领就算他们不够了解,却也知道周老将军这些年可都是在用心抗击鞑掳,绝对没有养寇自重。 而鞑靼骑兵的强大与机动,他们也都亲眼见识过,甚至还有不少人最亲密的同袍就死在鞑靼人手中,倒在他们怀里或面前…… “……” 这边马芳也终于问完了话,转身看向身后的一众将士。 他胸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连嘴都无力张开。 他脑中嗡嗡作响,感觉自己正处于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面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无法言喻的魔幻。 但他怀疑这些事情极有可能是真的。 因为哪怕是再抽象的人,怕也编不出如此离谱的谎言来。 毕竟越是骗人的谎言,编造的时候才越会注意逻辑的合理性,绝不会出现如此离谱的情况。 “上马吧……” 马芳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发出了略显嘶哑的失魂落魄的声音, “夜不收先走一步,直奔俺答王庭大营,先确定这些消息的真假,我等大军随后跟上。” 然后。 现在马芳来到了俺答王庭之外的一处高地,看到了一片直通王庭大营的鞑靼骑兵尸体,看到了余烬未灭的大营城楼,看到了大营外面那支阵形混乱却又进退两难的鞑靼骑兵军队。 如今除去伤亡的,除去做了逃兵的,他们仍有数千之多,仍是英雄营的数倍。 而此刻这些鞑靼骑兵都面向王庭大营,却又保持着距离,既没有人轻易发起冲锋,又都不肯就此离去。 下一刻。 “轰!轰!轰!” 伴随着几声巨响,王庭大营中闪烁火光,炮弹仰射落入鞑靼骑兵军中。 好在这些鞑靼骑兵为了应对炮击,始终保持着较为分散的阵型,因此也只有两个来不及躲闪,也没有机会躲闪的倒霉蛋与座下的马匹一同血肉横飞。 “是英雄营的弗朗机炮!” 这一刻,马芳与一众骑兵将士终于确信。 他们此前从那两个鞑靼舌头口中听到的那些离谱说辞,竟全都是真的,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其实他们早就应该相信,因为在他们到来之前,提前出来探查的夜不收已经向他们确认过王庭大营的情况。 只不过没有亲眼所见,他们还抱有一丝“侥幸”,始终不敢信以为真罢了…… 鄢懋卿做到了! 这么离谱的事情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只凭两千步卒,就这么从正面一路杀进了俺答王庭,那沿途的鞑靼骑兵尸体便是证明! 至于俺答…… 恐怕此刻真就在那已经倒塌的余烬未消的城楼之中,这情况与此前那两个鞑靼舌头的说辞一般无二! 这就是鄢懋卿! 鄢部堂,可以给我一次重新认识你的机会么? …… 王庭大营。 英雄营依旧用马车结阵,却只是分兵控制了前后两处易守难攻的大门,并未派兵深入各处大帐搜捕尚未逃离的鞑靼王族家眷。 他的人手不够,实在没有能力分兵去做这些事情。 而且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怕在后世,拥有最先进装备的精锐军队,一旦被拖入巷战,装备优势和集火优势都会被严重限制,若遇反抗必将遭遇大量的伤亡。 所以他只是暂时控制住了出入口,然后安下心来等待。 等着马芳和曾铣的增援到来,届时自然有人做这些事情,而且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亦可令大营内剩余的鞑靼人不敢反抗。 然而此时此刻。 “完了,全他娘的完了!” “天意弄人,这是天意弄人啊!” 鄢懋卿从劫后余生的严世蕃口中得知,俺答居然真就接的那么好,已经徒手接了炮弹。 尤其一众鞑靼首领亦已全部殒命,甚至都已经完成了火葬之后。 他竟瞬间如丧考妣,双腿一软摇摇晃晃的瘫倒在地,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口中不断发出绝望的哭喃。 (本章完) 第259章 贺表来啦!【求月票】 第259章 贺表来啦!【求月票】 这回鄢懋卿感受到的已经不是整个大明的恶意,而是整个世界的恶意。 不带这么玩的! 虽然他也的确是在认真的算计俺答来着,此前的“认怂”也的确是为了骗俺答登上城楼,让其亲身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大炮射程范围之内的真理”。 但是弗朗机炮居然起到了如此关键的作用…… 难怪第二次炮击城楼之后,鞑靼骑兵很快就陷入了混乱。 甚至连最擅长的鸦兵撒星战术都发挥的乱七八糟,四面骚扰的力度也减弱了许多,让他们几乎没有付出什么代价就杀进了王庭大营。 敢情不知是因为伤亡影响了士气,更是因为俺答直接下线了啊? 俺答啊俺答,你说我打我的炮,你那么配合我做什么啊? 再说,你配合就配合,却将麾下的一众部族首领全部宰了嫁祸给我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解决你们土默特部内部的问题? 这么说起来的话,你们土默特部内部矛盾也太严重了吧,你这统治力也不怎么样啊? 最重要的是。 现在不管是不是俺答栽赃嫁祸,这些人头的功劳肯定得强加到自己头上了,哪怕说清楚都得算自己的…… 这得是多大的一个功劳啊? 我这辈子究竟还能不能回乡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了? 而且,这还只是鄢懋卿对于自身处境的担忧。 他现在更加担忧的还是鞑靼人的问题,如今俺答死了,土默特部几乎所有的首领也都死了。 这可是占据了鞑靼人右翼三万户一半的庞大势力,接下来这股势力的人必将为了争夺权力,而不可避免的陷入混乱之中。 至于这场混乱将会持续多久,谁也无法预估,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几年,甚至是十几年…… 这种情况下,通贡和石炭贸易自然也难以为继。 他倒不担心眼巴巴等着掌握碳税的朱厚熜会因此怪罪于他,他还巴不得朱厚熜将他革职闲住呢。 他担心的是大明北方边境军民的处境。 在这种极度混乱的情况下,大规模的南下越关劫掠虽然可能不会再发生。 但以各个部族为单位的小规模骚扰和劫掠,将会更加没有约束,甚至变成一种常态。 并且这样的鞑靼人才是最难剿灭的鞑靼人,这种状态就像是人从面对一头狼,变成了面对一群蚊子。 而为了应对这种频繁的骚扰和劫掠,大明也必将投入更多的军费与人力。 如此一来,钱没见着不说,花销还将与日俱增,而北方边境军民也彻底没有了安稳日子。 甚至就连谈判通贡也不知该找谁谈,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而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则正是鄢懋卿。 是他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如果不是他一锅端掉了俺答和一众鞑靼首领,一切好歹还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所以他这回真的做了利国利民的事情么? 只能说如做。 虽然看似是做了,但其实却将国家推入了更加艰难的境地,北方军民的处境也将更加危险。 而在这种情况下,朱厚熜哪怕心里恨透了他,只怕还不得不封赏他了。 因为如果这样的功劳朱厚熜都不封赏于他,一旦传出去定会寒了九边将士的心,使得朝廷与边镇卫所离心离德,今后谁还肯为朝廷卖命,为大明守边? 这是什么? 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双输! 他一个人,一回就输了两次! 所以鄢懋卿哭了,哭的无比伤心,他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小姨夫……” 看着失声恸哭的鄢懋卿,严世蕃却有些看不懂了。 他觉得现在最应该哭的是自己,毕竟这种九死一生的劫后余生最容易让人鼻酸落泪。 同时他心里还说不出的委屈,因为鄢懋卿轰死俺答的那一炮,显然也将他这个人质给算计了进去。 若非他足够机智,此刻极有可能也已经完成了火化…… 所以他希望能找鄢懋卿要个说法,哪怕让鄢懋卿稍微那么内疚一下,回去之后好好补偿自己一番,他的心里也就能平衡一些了。 但此情此景之下,严世蕃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怎么能向一个哭的这么伤心人的提要求呢,那未免也太不人道了。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鄢懋卿究竟在哭个什么,他现在不是应该高兴的手舞足蹈么…… 这回鄢懋卿一跃成了霍去病那样的民族英雄,怕是那些朝中的政敌,都没有人可以公然跳出来在这件事攻讦他了。 甚至还得咬着牙违心的为其喝彩请功,否则那就真成了奸臣自己跳出来了。 问问大明的百姓答不答应吧! “不行!我不能这么轻易的认输,我犯的错,我自己来补救!” 鄢懋卿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又用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仿佛发了狠一般咬着牙说道。 “哪里犯错了……” 严世蕃越发满头雾水。 就在这个时候。 “杀!!!” 王庭大营之外忽然响起一片震天的喊杀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的高地上,正有大量骑兵正俯冲而下,结成冲锋阵型呈合围之势,杀向王庭大营外进退两难的鞑靼骑兵。 “应该是马芳来了,曾铣不会这么快。” 鄢懋卿立刻有了判断,站起身来吸溜着鼻涕说道, “这回这些已经失去了斗志的鞑靼骑兵终于有了逃跑的借口,王庭之围可解。” 果然。 “撤!明军援军来了!” “快撤,今日留住性命,才有机会为汗王复仇!” “鄢懋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好不了!” “我们还会回来的……” 一些此刻还想着在属下面前树立形象,在俺答死去之后笼络麾下的忠心,成为一股割据势力的鞑靼将领放着反派一般的狠话,立刻率人向远处逃窜。 …… 西苑。 “呵呵呵,朕要来喽!” 刚刚特意让黄锦伺候沐浴更衣的朱厚熜怀着满心的期待,满面红光的搓了搓手,然后才如获至宝一般捧起了面前那道尚未拆封的奏疏。 这道奏疏是三日前从大同发出来的急报,半个时辰前才呈到了朱厚熜面前。 即使朱厚熜不用看,也可以猜到其中的内容。 毕竟所有影响通贡的阻碍都已消除,碳税衙门已成定局,石炭贸易自然也开展在即,一切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过这可是除了他十余岁那年白捡了一个皇位之后,好的不能再好的好消息。 因此该有的仪式感必须得有,若是不沐浴更衣,岂不显得对这天大的好消息不够尊重? “……” 黄锦亦是满心期待,已经成了定局的事,这回应该很难再出什么岔子了。 皇爷也许久没有这般激奋了,身为皇爷奴婢的奴婢,我黄锦也是打心眼儿里替皇爷高兴呢。 天佑大明,天佑皇爷…… (本章完) 第260章 朕谁都不扶,只扶墙!【求月票】 第260章 朕谁都不扶,只扶墙!【求月票】 当着黄锦的面,朱厚熜像是在拆一件贵重的礼物,小心翼翼的拆下了奏疏盒子上面的封泥。 随后将盒子端正的摆在御案上,轻手轻脚的打开盒子,只用左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将那道奏疏捏了出来。 接着慢慢的打开,摊在御案上。 再用胳膊在上面赶了赶,将奏疏赶的更加平整…… “……” 黄锦终于感觉朱厚熜此刻的表现有些过了。 虽然这件事对于朱厚熜、乃至对于整个大明来说都至关重要,但朱厚熜可是九五之尊,实在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 不过好在这里也没什么外人。 朱厚熜喜滋滋的声音随即传来: “黄伴,这道奏疏你要给朕好生裱起来,挂在朕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的地方。”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应道,心说皇上也真是保留了一丝童心。 如此一来,联合递来这道奏疏的郭勋、周尚文和严嵩,以及奏疏中提到的那些人也要跟着鄢懋卿沾光了,毕竟这道奏疏上有他们的署名和名字。 而这些朝臣能够进入皇上视线的机会并不多。 如果能够被皇上睁开眼睛就看见,那就能时时被皇上想起,只要尚有用处便注定不会被埋没…… 正当黄锦如此想着的时候。 “呼——!”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沉重冗长的吸气声。 “?” 黄锦回过神来,连忙抬头望向朱厚熜。 却见正在查阅这道必定不可能出什么岔子的奏疏的朱厚熜,不知为何竟忽然变得面色苍白,喜滋滋的神情已经凝固在脸上,胸腔如同风箱一般高高隆起。 这是…… 黄锦心中不解,难道真出了什么岔子,这奏疏中所报的并非喜讯不成? 可是绝不应该啊,这件事无论是他,还是皇爷都已在心中想了无数遍,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出现意外的可能。 甚至就连俺答那边恐怕都会尽量保持克制。 毕竟这件事又不仅是有利于大明,对于俺答所部亦有极大的好处。 假以时日助他取代小王子,坐上真正的蒙元可汗宝座亦非没有可能……俺答一定心怀这样的野心! 下一刻。 “反啦!!!!!!” 一声几乎掀开穹顶的暴喝忽然炸响,朱厚熜竟豁然站起身来,咆哮着“咣当”一声掀翻了面前的御案。 连带的那道奏疏也飞出好远摔在地上,上面撕扯开了一道大口子,几乎一分为二。 “???!!!” 黄锦又惊又怕,当即也不敢多嘴一个字,立刻施展铁膝功伏跪在地,连呼吸都能省则省。 这是出大事了,一定是天大的事! 鄢懋卿! 一定又是鄢懋卿! 难道皇爷和他这回终归还是小看了鄢懋卿? 只要是有鄢懋卿的地方,哪怕是盖棺定论的事,这个冒青烟的东西也依旧能搞出岔子来? 只不过…… 皇上此前不是已经多少适应了一些,鄢懋卿已经很难再触怒他了么? 而且鄢懋卿虽然时常搞一些令皇上大为光火的事,但办的事不是通常还算有些底线,至少大事上从不含糊的么? 若非如此,皇上也肯定不会在屡次被鄢懋卿惹得大发雷霆之后,还屡次给他加官进爵,不断增加他的权力,委任他去办这些大事要事了…… “欺天啦!!!!!!” 朱厚熜显然已愤恨到了极点,咆哮的声音甚至都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个冒青烟的混账,朕此前一再宽厚待他,他却将朕的仁慈当作了纵容,终于胆子越来越肥,已经敢公然欺天啦!” “这回他若是侥幸死在了大草原上,那便是上苍眷顾于他!” “他若是敢活着回来……” 朱厚熜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黄锦却听出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这一回,鄢懋卿绝对没好,他觉得朱厚熜后面的话一定有“生不如死”四个字。 不过……大草原? 为何是死在大草原上,鄢懋卿究竟又做了什么,难道他出了关,进了大草原? 可是他进大草原又能去干什么呢? 黄锦不由想起了鄢懋卿上一回出使俺答的事情。 那回他依靠他的奇谋,非但迫使俺答做出了巨大让步,甚至还给大明送来了质子,似乎还从俺答那里索贿了一大笔银子。 难不成这回鄢懋卿又私下去见了俺答,又向俺答索贿了? 可若是如此,皇上绝应该不至于如此愤懑才是。 毕竟皇上对于忠心的臣子素来宽容,贪赃枉法和侵占百姓的事情都可以视而不见,甚至有时还会包庇。 而鄢懋卿若是在不影响皇上大计的前提之下,再能凭本事从俺答那里讹诈来银子。 皇上只怕非但不会怪罪于他,心里大概还会对鄢懋卿有那么一丝赞许,这银子说不定都舍得让他全部装进自己的腰包自肥。 “呼——呼——!” 朱厚熜沉重的喘着粗气,良久依旧缓过劲来,身子不受控制的晃荡起来。 “皇上!” 黄锦怎敢怠慢,当即爬将起来冲上前去小心将其扶住。 “朕无碍!” 朱厚熜却用力一把将其推开,自己抬手扶住了身后那面悬挂着“勤政亲贤”四字匾额的墙壁,双目血红的喝道, “黄锦,即刻拟旨!” “命周尚文不惜一切代价将鄢懋卿和他的英雄营追回,随后即刻将鄢懋卿绑回京城,送到朕的面前来!” “再告诉周尚文,倘若朕的圣旨到达之际,鄢懋卿已经与俺答交战……” 说到这里,朱厚熜莫名又停顿了下来,面目变得扭曲起来,似乎也陷入了极为艰难的挣扎之中。 “与俺答交战?” 听到这五个字,黄锦心脏剧烈一抽,感觉血液被猛然从心脏中挤出来,四肢八骸都险些撑爆。 鄢懋卿是去督办通贡的,为何会与俺答交战? 难道鄢懋卿出关进入大草原,居然就是去干这个的么?! 下一刻。 他终于见朱厚熜用另外一只手抓紧了胸口上的肉,神色极其痛苦,语气极其阴郁的接上了刚才的话: “……便命周尚文伺机将鄢懋卿暗箭射杀之后,将他的英雄营留在大草原上,立即率领本部兵马返回边镇,不得有误!” “警告他,不要以为朕不知他与郭勋、严嵩在此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本章完) 第261章 呸!昏君!【求月票】 第261章 呸!昏君!【求月票】 两日后。 大同。 “你说什么?!” 老將军周尚文拍案而起,一把抓住了传令兵的肩膀,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难以置信的抽搐。 “將军,千真万確。” 传令兵被抓的生疼,却也只能皱著脸重新说道, “鄢將军率领英雄营,一路杀进了俺答王庭。” “当我部骑兵赶到之际,俺答骑兵伤亡已逾三千,王庭城楼坍塌起火。” “俺答与麾下的一眾韃靼部族首领俱已葬身火海,麾下骑兵毫无斗志,一触即溃,四散逃窜!” “曾將军和马队长建议乘胜追击,沿袭俺答此前开拓出来的通往狼居胥山矿场的道路,前往狼居胥山,效汉朝之封狼居胥,承勇冠三军之名。” “然鄢將军不允,只命曾將军、马队长各自率领骑兵,同沈参將、高参將率领英雄营的將士前往,狼居胥山勒石留名。” “自己则与曾將军麾下的粮草步卒押解俺答王族数百人与王庭財產珍宝一同返回大同,如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只是讲述著这些话,传令兵便已气血翻涌,呼吸急促,脸上不自觉的洋溢出难以言喻的自豪与骄傲。 封狼居胥! 勒石燕然! 这是多少中原儿郎,尤其是这些常年对抗韃靼的边镇军民从小听到大的英雄故事。 然而自土木堡之变之后,大明早已全面转入被动防守,多少年来大明的边镇军民不胜韃靼之扰,甚至有时光是听到韃靼人的鸣鏑都能令小儿止啼,大人惶恐。 谁能想到,如此令人振奋的英雄故事,竟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发生? 哪怕没能亲身参与,哪怕只是道听途说,哪怕狼居胥山上不能留下自己的名字,这件事也依旧可以令每一个中原人头皮发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周尚文依旧死死的抓著传令兵的肩膀,甚至不自觉的用上了更大的力气,老眼中瞳孔不停的颤动,却依旧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啊……將军,你弄疼属下了。” 传令兵不由发出一声痛叫。 “嗨!” 周尚文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如何的失態,总算鬆开了传令兵,嘴上却还在执著的质疑, “你需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倘若我相关此事送往京城的奏疏出了乌龙,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你再与我仔细说说,你们到达俺答王庭之后,是否亲眼看见了俺答的尸身,又是否亲眼看到了那些韃靼首领的尸身,或者……又是否有人亲眼看到俺答与那些韃靼首领身死?” “这……” 这个问题倒是令传令兵怔了一下,然后才终於有些不自信的道, “这倒是没有,我部骑兵跟隨马队长抵达俺答王庭时,俺答与那些韃靼首领的尸首已经与门楼一同焚烧殆尽,只能看到一些城楼残骸与一些无法辨认的焦尸。” “而这些事情亦是通过英雄营的转述得知,我部没有一人亲眼看见。” “……” 周尚文闻言立刻蹙起了眉头,心中浮现起了一丝担忧。 没有明確的尸首,该不会是冒功吧…… 这种事在大明边將债帅中时有发生,每次韃靼人越关南下劫掠之后,別看那些尸位素餐的边將债帅畏敌不前,但回头却拿被韃靼人屠戮的大明百姓尸身冒功的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如今看不见俺答和那些韃靼首领的尸首,只有无法辨认身份的焦尸,这事便存在一些令人生疑的地方。 然后就听那个传令兵继续说道: “不过將军,也並非只有英雄营这么说,那些被俘获的韃靼人也是这么说的,难道韃靼人还会配合英雄营捏造事实不成?” “另外,鄢懋卿只率两千兵马孤军奋战,一路杀进了王庭大营,这总该是不爭的事实。” “我部骑兵抵达王庭大营的时候,便已看到了绵延两三里的韃靼骑兵尸身,此事可做不得假吧?” “……” 周尚文的眉头蹙得更紧。 如此说来,鄢懋卿到底却没有冒功的必要了。 毕竟他能完成如此壮举,以寡胜多一举杀入韃靼王庭,其实有没有杀死俺答和那些韃靼首领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就算是这样的功劳,也已经足以令鄢懋卿威震韃靼,震惊朝野,名留史册。 在这种情况下若还编造冒功,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而且纸包不住火,俺答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若是没有死,日后只需再一露面便可轻易击破谎言,如此反倒会给鄢懋卿惹来巨大的麻烦。 所以…… 这些都是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一刻。 “轰——!” 一股子始终压抑在胸腔之中的热流猛然挤出心臟,瞬间充斥周尚文全身,令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如同被蚂蚁啃噬一般麻热! 鄢懋卿办到了! 这个后生办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蹟! 老夫就知道! 老夫就知道鄢懋卿能够办到,因此老夫才会配合於他! 断然不是因为他出言威胁老夫,老夫只是愿意给年轻人一个机会罢了! 自今日起。 土木堡之变的耻辱必將洗刷的乾乾净净。 每一个边镇的军民,每一个大明的臣民,面对韃靼人的时候都將不再恐惧,都可以挺起胸膛,仰起头颅,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明人。 而这就是韃靼人的土木堡之变,当年的一箭之仇,鄢懋卿用英雄营的火銃与火炮来报! “苍天有眼……得鄢懋卿一人,天佑我大明啊!” 周尚文忽然仰起了头,让自己的脸保持四十五度角,他不想让已经充斥眼眶的眼泪掉下来,不愿被下属看到。 可这又怎是如此便能控制的……两行热泪依旧顺著眼角夺眶而出,却因他仰头的动作,沿著鬢角流进了耳朵里面。 这让他不得不掏了掏耳朵,选择背过身去,而並非继续仰头。 大汉有大汉的霍去病。 大明有大明的鄢懋卿…… 想到这里,周尚文忽然又莫名的担心起来。 这个类比非常不好,非常不吉利。 因为霍去病是大汉的限时外掛,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而鄢懋卿此刻的年纪,亦与霍去病相差不大,他该不会也是大明的限时外掛吧,也被上天嫉妒吧? 就在这个时候。 “报!”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报喝。 周尚文终於勉强回过神来,连忙用袖子擦了一把布满脸庞的泪水,亲信护卫已经快步走了进来,附耳说道: “將军,皇上的密使到了,如今正在门外。” “密使?” 周尚文眼皮一跳,立刻想起了此前与郭勛联合递上去的奏疏。 毕竟鄢懋卿私自率军出关奇袭俺答,这可不是小事,对皇上的计划影响甚大。 皇上也的確是该有所反应,不过这回似乎比想像中的更快。 不过。 鄢懋卿此行完成了如此惊天壮举,这个消息若是传回京城,不知皇上又將是如何反应,会不会像他一样激动落泪? …… 半晌过后。 “呸!昏君!误国的昏君啊!” 送走了朱厚熜派来的密使,將亲信护卫和传令兵也都屏退之后,周尚文一拳砸在案几上,咬著牙骂出声来。 猜猜皇上密使送来了一道怎样的密詔? 朱厚熜竟在密詔中,命他伺机將鄢懋卿这样的民族英雄暗箭射杀,將英雄营留在大草原上任韃靼人鱼肉! 这是一个天子,或者说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人话? “大明若亡,必亡於这个昏君!” 周尚文难掩胸中的愤懣与寒心,目眥欲裂,面沉如水。 他不接受! 不了解情况就如此微操,这与连下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的宋高宗有何区別? 虽然他也知道朱厚熜如今肯定还不知道鄢懋卿已经办成了如此惊天壮举,只知鄢懋卿率军出关奇袭俺答王庭。 就算鄢懋卿嘴上说的好听,说是为了確保通贡之事顺利无虞,即使是俺答意图破坏也不能例外。 但其实他和郭勛心里都知道,鄢懋卿这种行为在皇上看来一定是轻启边衅,无论怎样都会对通贡之事,尤其是皇上最关心的石炭贸易造成影响。 而这也正是一直就反对通贡的周尚文希望的事情,甚至將鄢懋卿视作与自己有相同理念的明智之士。 因此被鄢懋卿威胁之后,他才选择了顺水推舟…… 结果却没想到,皇上竟会下这样一道密詔,竟要以如此不光彩的手段处置鄢懋卿? 有句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 站在周尚文的立场上,他觉得就算鄢懋卿轻启边衅,就算皇上尚不知鄢懋卿办成了怎样的惊天壮举,那他也是一心为国为民,也不该以如此手段处置於他。 甚至就算鄢懋卿有矫制或欺君的行为,也该是押送回京交由三司会审定罪。 何况还有那两千名英雄营的將士,皇上竟在密詔中要求他要將他们留在大草原上任由韃靼人鱼肉,这不是通敌卖国的昏君又是什么? 难道皇上真以为,向韃靼人做出如此妥协,韃靼人就会领他的情。 通贡之事就会顺利,碳税衙门就会成为皇上源源不断的財政收入么? 皇上这是想屁吃! 周尚文镇守大同多年,可太了解这些韃靼人了。 他们惯於欺软怕硬,若是不令这些韃靼人畏惧,边患便永远不会停止,通不通贡都一个样! 大汉是如此解决北方边患的。 大唐亦是如此解决北方边患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进行通贡,周尚文才没有意见。 而鄢懋卿也的確做到了,所以鄢懋卿绝对是忠心为皇上办事的忠臣,还是能臣,还是悍臣。 只是现在周尚文虽没有了意见,但原本与大明通贡的俺答却直接没了,这倒也的確是个问题…… “不行,老夫恐怕不够了解这个昏君,此事只怕还得依靠翊国公斡旋!” 周尚文紧紧攥著那道密詔,慌慌张张的出了门。 他得將鄢懋卿办成的惊天壮举和皇上的密詔一道知会郭勛,瞧瞧郭勛这个皇上的近臣是否有能够將皇上的毛捋顺的两全其美之法。 (本章完) 第262章 堪称父慈子孝的典范【求月票】 第262章 堪称父慈子孝的典范【求月票】 “……” 听过最新的战报,再看过周尚文偷偷给他查看的密詔。 郭勛也经歷了一系列剧烈的情绪变化,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原本这几日他还在替鄢懋卿提心弔胆呢,担心自家“守常”这回出了什么意外。 结果现在看来,至少在出关奇袭俺答这件事上,他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他应该担心的人是俺答…… 不过他关於皇上那边的担心,却是已经应验了。 像上一回来大同一样,皇上再一次对鄢懋卿起了杀心。 只不过上一回,皇上给他的密詔,是让他將鄢懋卿推到台前,一切让鄢懋卿出面去办,最后的锅也让鄢懋卿去背。 当然,他並没有依密詔行事,而是第一时间就將密詔的內容透露给了鄢懋卿。 甚至他建议鄢懋卿將责任推给同行的沈炼和高拱,只不过鄢懋卿胸中自有乾坤,並未听从他的建议,最终凭一己之力促成了通贡之事,还向俺答索贿了一大笔白银。 而这一回,换上给周尚文的密詔,则是让周尚文將其暗箭射杀,还要將整个英雄营都给卖了。 郭勛自然看得出来,周尚文肯定也没打算依密詔行事,否则也不会第一时间將密詔拿给他看…… “翊国公,此事你是何想法?” 见郭勛长久不说话,周尚文等待了片刻之后,终於还是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 “呼——!” 郭勛回过身来,先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方才正色问道, “周將军既然前来找我,还將皇上的密詔示我,看来已经是我父子二人的自己人了,我可以这么认为么?” “在这件事上,可以。” 周尚文点了点头,颇为严谨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也就有话直说了。” 郭勛沉吟著道, “皇上有此密詔,是在尚不清楚鄢懋卿此行立下了何等惊世之功的情况下,只因通贡之事可能面临的得失,便一时意气用事做出的决定。” “皇上因消息迟滯而判断有误,我等却绝不能將错就错。” “否则事后皇上再知因一时衝动,竟错误害死了守常这样的民族英雄,这罪过可就比天还大了。” “周將军应该知道,如此罪责皇上绝不可能背负,否则必是动摇国家社稷的大事,那么便必须有人来背,周將军应该不难想到,最后必须要为此事负责的人是谁吧?” 对於郭勛的说法,周尚文並不感到意外,依旧点了点头道: “老夫自然知道,谁做的便要由谁来背,老夫便是这个首当其衝的人。” 如今大明官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局面,绝不是自下而上形成的,而是自上而下形成的。 这点周尚文心里清楚,郭勛心里也清楚。 当今皇上虽然自幼聪颖,但也並非完人,而且出了事极擅长甩锅臣子。 这些年来因此被贬官下狱,甚至是殞命的臣子不在少数…… 比如此前杖死太僕卿杨最的那个內官,其实就是执行皇上的旨意,但当骂名起来的时候,那个內官便被推出来贬去了內军。 再比如此前的张璁和桂萼,两人助皇上大力推行新政,因此遭到权贵朝臣憎恨,甚至掀起舆情慾製造血案,家都不敢回。 那时皇上也因舆情压力甩锅两人,还是郭勛將二人收留在翊国公府,才助他们度过了险情…… 就连郭勛也不得不承认,皇上骨子里是一个自私的人。 很多时候,他的心里都只有他自己,將所有无论是忠是奸的朝臣都当做了耗材。 对当年的张璁、桂萼等人是如此,对夏言是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对周尚文是如此……即便鄢懋卿受宠至此,也不会例外,否则就不会有这道密詔。 “不错。” 郭勛接著又道, “因此眼下事至於此,周將军一定不能奉命行事。” “最符合利益周將军的做法,便是先按兵不动,即刻將守常击杀俺答与一眾韃靼首领,並俘虏数百王族的捷报传回京城。” “只要天下人得知此事,皇上亦得知此事。” “那么皇上便会明白,纵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绝不能再公然动守常一根毫毛。” “而周將军亦可顺势隨捷报上一道银印密疏,言明收到密詔的时候,鄢懋卿已经班师,不再有將其暗箭射杀的机会,如此便可將此事轻而易举的推了出去。” “还有,周將军万不可再將这道密詔泄露给第二个人,哪怕是你的亲儿子也绝对不行,就连面对守常也要严格保密。” “除此之外,周將军还一定要將这道密詔附在银印密疏中,一併呈还给皇上……” 听到这里,周尚文略微有些疑惑的问道: “老夫一把火將这道密疏烧了,只在银印密疏中告知皇上岂不更加保险?” “老將军还是不了解皇上啊。” 郭勛摇头笑道, “首先,皇上的詔书你烧不得,皇上对此极为看重,你如此行事恐有大不敬之嫌;” “其次,皇上素来疑心不小,此事非同小可,自然更加在意,你说烧了他未必相信,他自己烧了才是真的烧了……被皇上疑心可绝非好事啊周將军;” “再次,这亦是你向皇上表明自封其口的忠心,皇上明白你不会泄露,便会將你当做忠臣,可以弥补前些日子你阻挠通贡的行为。” 周尚文恍然大悟,当即对郭勛施礼一拜: “听翊国公一席话,真是胜打十年仗啊,受教了!” “不过老夫细细一想,翊国公此举应该亦有为你这义子考虑的心思吧?” “唯有老夫让皇上明白,老夫將对此事自封其口,皇上才不会担心鄢懋卿因此事与他心生嫌隙,日后才能继续放心重用鄢懋卿,是也不是?” 郭勛也不否认,只是依旧笑道: “此事本来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过是互利互惠的事,不能算做是老夫的私心吧?” “若说私心,老夫接下来想请周將军办的事,才是真正有那么一点私心……” 周尚文当即面露警惕之色,提前防范道: “翊国公先说来听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老夫可未必便会答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驻帐於袄儿都司的吉嚢,也就是俺答兄长,右翼三万户真正的首领,这些年来应该也像俺答一样,多次要求与大明通贡互市吧?” 郭勛並不理会周尚文的“丑话”,继续说道, “周將军长年驻守边镇,不知对吉嚢又有多少了解?” 周尚文隱约意识到了什么,却还是如实说道: “据老夫所知,吉嚢如今已身染重病,恐怕是活不长久了,因此近些时日不少部下都与俺答暗通款曲,使俺答越做越大。” “也正是因此俺答这回独占石炭之利,才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 “否则这其中的巨大利益,恐怕足以令他们兄弟二人反目成仇。” 郭勛紧接著又问: “那么,周將军麾下可有人可以与沟通吉嚢?” “老夫没有。” 周尚文摇了摇头,却又补充道, “不过老夫知道有人可以,这些人如今就关在大同府衙的监牢內,等待朝廷派来的巡按御史审查发落。” 他已经明白了郭勛的意图。 皇上要的是通贡,要的是掌握碳税衙门,要的是抓住这笔开源出来的財政收入。 反正都是做生意嘛,和谁做不是一样做,税不是一样的收。 俺答没了,还有吉嚢。 吉嚢没了,还有小王子。 甚至就算小王子也没了,那他们也还有继承王位的子嗣。 皇上如此怪罪鄢懋卿,也不过是怪他出关奇袭俺答王庭,恐怕妨碍通贡之事。 而鄢懋卿此行立下不世之功,已经是不死之身。 若是再想办法给皇上把石炭贸易这条腿给接上,那不是就连怪罪也不存在了么? 最重要的是,吉嚢驻帐的袄儿都司距离大同也不远,就在河套地区。 今日鄢懋卿能够奇袭俺答王庭,甚至只以两千兵马便正面杀入王庭大营,让俺答死无全尸,將整个王族俘虏。 那么明日鄢懋卿便也能够奇袭吉嚢王庭,俺答挡不住的英雄营,吉嚢就能挡得住么? 此刻恐怕正是將吉嚢扯进来,与其结“城下之盟”的最佳时机! 而这种情况下促成的通贡,才是周尚文可以接受的通贡,毕竟他心里也明白,韃靼人是永远杀不光的。 他们已经从胡人、匈奴、突厥、蒙元、瓦剌,变成了现在的韃靼,就像中原一样生生不息…… “你是说那些曾向韃靼走私物资的商贾吧?” 郭勛若有所悟,沉吟著道, “倒也不是不能给他们其中少数几人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无非是我动用权力划掉几个名字的事……” 郭勛心中已经悄然生成了一个剧本。 这个剧本以鄢懋卿第一次出使俺答时的所作所为作为模板,略微改动便可以用在吉嚢身上。 上一回鄢懋卿没能“復套”,是因为河套地区压根不在俺答手上。 这一回,吉嚢总是河套地区的实际掌控者了吧? “守常,你已搭救了义父数次,这回也该由义父尽一回心,用力的拉上你一把了,你就请好吧。” “咱们父子二人,可真是堪称父慈子孝的典范。” “回头义父將这些事情著成书刊印出来,日后必將传为一桩美谈……” (本章完) 第263章 既破虏庭,又復河套!【求月票】 第263章 既破虏庭,又復河套!【求月票】 返回大同的途中,鄢懋卿还一直在不断思考如何补救的事情。 很难! 这回的功劳实在太过惊人,想要以过抵功几乎不可能。 甚至就算朱厚熜烦透了他,恐怕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大加封赏,甚至拿他竖立一个典范,以鼓舞所有大明將士。 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是儘量將功劳给分出去,儘可能削弱自己的封赏。 比如这回前去封狼居胥,哪怕沈坤、高拱和严世蕃等人苦苦相劝,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握这次名留青史的机会,他也没有丝毫动摇。 经过此事,他肯定已经名留青史了,去与不去又有何异? 在他心中,狼居胥山也不过只是一座山而已。 原本如果考虑到自己致仕回乡的目標,他是很不想让这件事和封狼居胥划上等號的,可是看到沈坤、高拱、严世蕃、马芳和曾铣等人,以及所有將士们殷切的目光。 这种民族自豪感,他不是没有,也不是不懂,因此他终归还是下不了狠心將他们也给强拉回来。 再者说来。 如今已经有了路,还有已经具备指战经验的英雄营,再加上马芳和曾铣两员大將率领的骑兵。 鄢懋卿觉得无论是剩下的小王子,还是剩下的吉嚢,应该都无法当其锋芒,此行封狼居胥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岔子。 至於这些人去了狼居胥山,勒石留名,最后会不会把自己的名字也给刻上去。 鄢懋卿觉得一定会! 马芳和曾铣他接触的还少,但沈坤、高拱和严世蕃都是自己跳出来的奸臣,这点毋庸置疑! 尤其是高拱,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坏自己的事了…… 下回绝对不再带他出来,不不不,没有下回了! 反正他只知道一件事,他肯定是没办法在这回的事件中致仕回乡了…… 非但如此,他现在还得想办法补救如今的局面。 因为俺答一死,原本依附於他的那些部族首领也一起死了,这些韃靼部族一定会陷入混乱。 这种情况非但不利於通贡,还將给边境的军民带来不小的困扰,这绝对不是他想促成的局面,他此行的目的是“以战斗求和平”,而不是製造这样的乱局。 如今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三个: 第一个,是就近联繫目前驻帐於袄儿都司的吉嚢。 让吉嚢儘快前来接管这些部族,代替俺答掌控局面,继续通贡互市。 反正吉嚢本来就是右翼三万户的汗王,就连俺答名义上也是他的部下,接管这些部族本来就名正言顺。 可据史书记载,吉嚢如今已经身染重病,大概连一年都撑不过去。 而在歷史上,吉嚢病故之后,他的儿子也因威望不足,最终反倒让俺答趁机坐大,成了右翼三万户的实际首领。 所以,无论是考虑现在,还是考虑不久的將来,吉嚢都不是一个安稳的选择; 第二个,则是派人深入漠北,联繫韃靼真正的可汗,黄金家族的正统继承人,小王子博迪汗。 可是这样又极有可能令小王子藉机做大,甚至吞併右翼三万户,成为同时威震左右两翼的雄主,完成韃靼人的大一统。 这种大一统,对於大明来说,依旧是一种不容忽视的威胁。 甚至还有可能逐步发展成为宋朝那样,宋金南北对立的局面,使国家陷入长久的分裂。 所以,这同样不是一个能够令鄢懋卿安心的选择; 第三个,鄢懋卿想到了俺答此前送去大明的那个质子。 如果將他给送回来,扶持他成为土默特部的新首领,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虽然在大明做质子的时间不长,但是应该也已经受了一些影响。 最重要的是,鄢懋卿见过这个质子。 他如今也就十来岁的样子,年纪尚且不大,在部族中肯定也没什么威望,更没有自己的势力。 而他想要继承俺答的王位,仅凭自己肯定难以服眾,自然少不了大明的扶持……如今或许便可令其为大明所用,成为大明在韃靼內部的代言人。 这种事汉朝就曾在西域的楼兰和乌孙做过,效果还是相对不错的,起码要比让小王子和吉嚢藉机做大更令人安心! 所以…… 鄢懋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个质子最为合適。 顺便他此行在俺答王庭俘虏的王族之中,还有俺答留下的一个长子和一个三子。 这两个也可以继续留在大明为质,倘若这个质子不听话的话,他这两个兄弟也不是不能隨时送回来,直接威胁这个质子的地位,毕竟他又不是长子。 “嗯……就这么决定吧。” 鄢懋卿想明白了这些关节之后,终於下定了决心, “回去之后先给朱厚熜上道奏疏,建议他如此行事,先將俺答这股势力稳定下来再说。” “同时这股势力也將培养成为大明与韃靼之间的缓衝带,日后韃靼若再南下侵犯宣大一带,便得先越过这个缓衝带。” “而这一回马芳和曾铣也算立了功,这两个都是喜欢主动出击的人。” “前期將这个质子送回来重组势力的时候,或许会遭遇小王子和吉嚢的针对,试图爭夺狼居胥山矿场和这条贸易路线。” “这两个傢伙如今也对英雄营的战术战法有所了解,以他们的能力,我如此拋砖引玉,二人定然有所启发,日后必定能將这种战术战法发扬光大。” “如果让他们领兵扶持这个质子的话,一定可以事半功倍,將这个缓衝带稳定下来。” “今后韃靼再挥师南下,也是在丰州滩一带打,这就变成了代理人战爭,明军偶尔出兵支援即可。” …… 这一路回去的並不快。 因为押送著俺答王室的俘虏,还运送著从俺答王庭大营中缴获的大量物资,甚至还赶上了大量的马匹牛羊。 鄢懋卿粗略的统计了一下,这里面大概有九十万两白银,还有四万两黄金,其他的物资和牛羊则需要另外折算。 这些还是等到回了大同,再腾出人手来详细统计,精確到两之后登记在册吧。 鄢懋卿也不確定这笔钱用不用与朱厚熜九一分帐,他觉得以朱厚熜的德行,肯定还是会护食。 但同时他又觉得,这笔钱应该算在额外收入之中,毕竟与山西无关,因此朱厚熜也没有理由分帐才是…… 总之,还是先造了册,以备不时之需吧。 其实现在他对分帐的事,都已经不怎么提得起兴趣了。 因为只有致仕回乡之后,真正能够带回老家的钱才是属於他的钱。 不能致仕回乡的话,那他就始终是嘉靖朝的和珅,这钱拿的越多,处境也就越危险。 如此四百多里的路程。 鄢懋卿去的时候只用了两天多,回来却走了整整五天才终於抵达边关,紧接著就受到了大同军民的夹道欢迎。 甚至就连代王朱允耀这回都屈尊亲自前来迎接,那阵仗简直是空前绝后,毕竟他们这种宗室王爷的虽然地位崇高,但限制也是很多的。 其中颇为重要的一条,便是禁止与朝廷官员结交。 不过此事非同一般,又是在公开场合之下,朱允耀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 “鄢部堂,你的名字本王早已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是英武不凡啊!” 朱允耀並未像与其他官员相见一样正式行礼,上来就给了鄢懋卿一个热情的熊抱,脸上泛滥著激动的红光。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容天圆地方,挺著一个將军肚,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子豪气。 “见过代王爷,代王爷真是抬举下官了。” 鄢懋卿心中倒有些心虚。 毕竟他此前离京时的计划,可是要逼反代王一脉,给朱厚熜一个惊喜的。 而这对於代王一脉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也只能说朱允耀运气好,若非鄢懋卿提前在应县擒获了白莲教首领罗廷璽的徒弟,得知代王一脉混的还不如路边一条,使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否则他可能真会付诸行动。 “鄢部堂年纪轻轻便一战成名,立下的还是不世之功,何须本王抬举?” 朱允耀大声道, “前几日得知此事,本王当场便浮了一大白。” “若非宗室有宗室的禁令,本王今日定要將鄢部堂邀请到府上,好好与鄢部堂把酒言欢,咱们不醉不归!” “承蒙代王爷如此瞧得起,下官实在受宠若惊。” 鄢懋卿嘴上谦虚的应和著,偷偷向一旁神色怪异的郭勛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被这么一个壮汉抱著不放,他有一种受到了侵犯的感觉。 不过……郭勛这个便宜义父似乎也不太正常。 他虽不是不善於表情管理的人,但此刻的神態却明显是憋著事,而且还给人一种请功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又搞了什么么蛾子。 然后就听熊抱著他的朱允耀接著又道: “鄢部堂唤本王一声代王爷,是本王该受宠若惊才是。” “鄢部堂岂止是武功绝伦,文治亦是世间罕见,这打一拉一的手段实在高明,端的是將霸王道用到了极致。” “一次奇袭,明暗交攻。既破虏庭,又復河套。” “此等不世之功,亘古未闻,我闻得如此捷报,这泪珠是止都止不住哇。” (本章完) 第264章 这父子二人简直绝了!【求月票】 第264章 这父子二人简直绝了!【求月票】 “什么玩意儿?又復河套?” 鄢懋卿闻言不由一怔。 他这回不是只去了丰州滩,攻破了俺答王庭大营么,何来收復河套之说? “鄢部堂,你这……” 朱允耀见状亦是面露疑色。 他不明白鄢懋卿为何会是这么个反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吉嚢已经答应迁走王庭大营,將河套地区归还似的。 这功劳甚至比攻破俺答王庭大营,將俺答与一眾韃靼首领斩於马下更大。 毕竟河套地区以水美草肥著称,自古以来便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民谚。 且不说这地方有著怎样的经济价值,光是“光復河山”这一个功劳,便已经足以使鄢懋卿成为明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功臣之一,配享太庙亦不为过! 一时间。 鄢懋卿与朱允耀大眼瞪著小眼,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尝试从对方的眼中找到答案。 “哎呀呀!” 此时郭勛终於站了出来,打著哈哈大笑说道, “要老夫说呀,咱家守常什么都好,就是惯于谦虚藏拙。” “也是怪老夫多嘴,守常制定这一明一暗、一文一武两线並行的奇谋时,还曾嘱咐老夫不到事成定居,万不可四处声张。” “老夫却只是得到了吉嚢使者的回覆,便没忍住將此事公布了出来,还立刻向京城发了捷报,闹了个人尽皆知。” “不过守常你也是,代王爷又不是外人。” “此事又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事到如今就没必要再藏著掖著了吧?” “……” 鄢懋卿虚著眼睛看向了郭勛,难道这个老东西又擅作主张,背著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什么“一明一暗、一文一武两线並行的奇谋”? 哪里有这种事? 他这回分明就只是想给俺答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大明已经不同以往的武德充沛,实现以战止战的战略目標而已! 咋就来了两线並行,咋就还出现了“復套”之事? 最重要的是,郭勛居然还说什么发了“捷报”! 捷报可不是一般的奏疏信件。 那可是要信使一路举著小旗,每到一处驛站,或者每经过一处城池,都要放声高呼、广而告之的传信方式…… “wink!” 虽然郭勛肯定不懂英文,但是他此刻自以为是对鄢懋卿眨眼的神態,分明让鄢懋卿在他脑袋边上看到这四个字母。 所以自己最近不在的这些时日,这个老东西究竟做了什么啊? 鄢懋卿此刻只觉得脊背发凉,不自觉的打了个冷战。 他感觉到了深深的背叛与无尽的算计,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玩了命的和他作对,一刻都不想让他安生! …… 被接回郭勛宅邸的同时,鄢懋卿终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果然是郭勛这个奸臣自己跳出来了,又將自己往深渊中狠推了一把! 这个便宜义父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在得知俺答身死的消息之后,私下自作主张派出几个愿意戴罪立功的商贾,前往袄儿都司出使了吉嚢。 而且他用的还是自己上回向俺答索贿四十万两银子时使用的套路。 而吉嚢显然不是圣斗士,何况上回上套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俺答,於是居然还真就让郭勛办成了。 如今吉嚢传回来的诚意是: “第一,归还此前掳走的大明军民;” “第二,斩首此前背叛大明的边將;” “第三,將王庭从袄儿都司迁走,归还河套地区,並向大明献上一名质子。” 而吉嚢这么做自然也有自己的条件: “第一,他要取代俺答与大明通贡互市,希望大明將丰州滩给他,作为连通狼居胥山矿场的中转;” “第二,通贡互市期间,吉嚢將严格约束部下不得侵犯大明边镇,大明也不得隨意派兵奇袭吉嚢王庭;” “第三,暗中贿赂鄢懋卿十万两银子,希望鄢懋卿动用朝中力量,帮忙促成此事。” 將这些事情全部听完之后,鄢懋卿整个人都傻了。 他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回来的路上,他还因吉嚢现在时日无多,將其排除在了通贡的对象之外,打算上疏建议朱厚熜扶持俺答此前献上的那个质子。 重点就是“建议”二字。 他压根就没打算自己做,而是要让朱厚熜发挥起主观能动性,自己去办成这件事。 如此这个功劳就不用算在自己头上了,或者说,就算有功那也是出谋划策之功,而並非首功。 结果现在,郭勛却又狠狠的背刺了他一波,强行给他安上了一个比“斩杀俺答”更加可怕的“光復河山”之功? 他实在是看不懂,郭勛究竟在做什么啊? 如此巨大的不世之功,郭勛这种能够自己编撰史书为自家祖宗邀功的人,不是应该牢牢抱在自己怀中才对么? 诚然。 郭勛与吉嚢交涉如此顺利,一定少不了英雄营此战展示出来的前所未有的神威。 从吉嚢提出的条件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开始担心大明是否会再派鄢懋卿奇袭他位於袄儿都司的王庭了。 毕竟袄儿都司距离大明边镇也不远。 和丰州滩一样,都是他们为了方便通贡互市和南下劫掠精心挑选的驻帐宝地。 如果明军以后都像英雄营一样,没事就来上这样一波奇袭,而且还是正面压根打不过,一路走著方阵就能平推进王庭大营的话。 吉嚢胆敢继续在袄儿都司驻帐,那就是立於危墙之下了,晚上只怕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兴许吉嚢也是从丰州滩逃去的韃靼骑兵那里详细了解过了战况,因此才不得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迁帐! 必须迁帐! 守不住的王庭,留不住的河套,那就是烫手山芋。 倒还不如迁走,將河套归还大明,换取一个能够与大明通贡互市、开展石炭贸易的独家授权。 要说吉嚢不眼红俺答的矿场和石炭贸易,那绝对是骗人的…… 韃靼人的游牧生活,也不过是被迫为之,毕竟要靠天吃饭,只能跟著草场走的嘛。 如果可以定居下来,能够靠著矿场吃饭,不用担心不时降临的天灾,旱涝雨雪都能保丰收,谁又会愿意居无定所? 而话再说回来。 事情发展成这种情况,虽然与鄢懋卿的计划有所出入,但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如果是与吉嚢开战石炭贸易的话,大明都不用再考虑出力扶持俺答那个质子的问题了。 而且吉嚢一旦整合了俺答的剩余势力,就等於將大明的整个北方边塞之外的地方连成了一片,如此不只是宣府、大同,连同陕西、甘肃一带也都有了缓衝区。 而在韃靼內部,则依旧是小王子与吉嚢分庭抗礼的状態,这对大明也同样有利。 等同于吉嚢必须抵抗漠北的小王子势力,才能保全自己的石炭贸易利益,大明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出兵…… 另外。 吉嚢这回也送来质子,那就不用忧心他病逝之后,局势无法安稳的问题了。 毕竟俺答的那个质子可以送回去扶持成为汗王,吉嚢的这个质子也同样可以送回去扶持成为汗王,换汤不换药而已。 所以…… “义父,为什么吉嚢贿赂我的是十万两银子,最起码不是应该与俺答一样,怎么也得出到四十万两?” 鄢懋卿仇视郭勛之余,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当初俺答不就是给了十万两么?” 郭勛理所当然的笑道, “守常啊,上回那十万两你也没分给义父,这回这十万两可是义父自己凭本事要来的。” “这不世之功义父都已经让给你了,这钱你可不能再伸手了啊,咱们就算是亲父子,也该明白算帐不是?” “……” 鄢懋卿这才想起,上回郭勛也只知道他向俺答索贿了十万两白银,並不知道实际上是四十万两。 亏了! 亏大了啊! 又被郭勛如此狠狠的背刺了一波,钱还要少了! 鄢懋卿顿时更加伤心欲绝。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迴旋鏢是这么打回自己脸上的。 早已知道当时就不瞒著郭勛了,不然这回不是也能黑吉嚢四十万两银子? 哪怕这钱进不了自己的腰包,能多黑吉嚢点钱也是好的啊,平白无故就少要了三十万两,亏心死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如果临时再找吉嚢加价,吉嚢还能答应么? 最好还是不要这么做,毕竟临时加价这种事太败人品,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嘶……慢著。” 看著鄢懋卿痛心疾首的模样,郭勛终於觉察到一丝问题,眉头瞬间蹙了起来,审视的盯著鄢懋卿, “守常,你的意思是,俺答上回贿赂你的其实是四十万两,而並非你对义父说的十万两?” “是了!老夫想起来了!” “那时老夫就觉得你那用来运送银子的马车多了一些,当时没有在意,现在细细想来,那的確不该是只有十万两……” “守常啊守常,义父可待你不薄,你竟连这么大的事都要欺瞒义父?” “……” 一旁的亲信家僕张显看著这便宜父子二人,心中难以言喻的无语。 乌鸦站在黑猪背上,谁也別笑话谁黑。 翊国公也就是没有鄢懋卿那么大胃口罢了,可他是省油的灯么? 他这回分明也是从吉嚢那里要到了三十万两,此刻却对鄢懋卿声称只有十万两……这父子二人简直绝了! (本章完) 第265章 鄢懋卿把朕欺的好苦!【求月票】 第265章 鄢懋卿把朕欺的好苦!【求月票】 “唉,义父,別提了……提起来我就心痛到无法喘息。” 鄢懋卿当即表现的越发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道, “义父还记得上回与我同行的锦衣卫沈炼吧,这个愣头青將此事如实稟报了皇上,因此那笔银子运回京城之后,就被皇上下令送进了宫。” “十万两又如何,四十万两又如何,我可真是一文都没拿到啊。” “不然义父以为我为何升迁如此之快,那是皇上將那笔钱当做了我的买官钱,给我加官进爵当做补偿。” 总之,先將郭勛搪塞过去再说。 他听到自己一文钱都没拿到,心里应该能平衡不少,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而且区区十万两银子,对於鄢懋卿来说已经算是小钱了。 只要朱厚熜能够信守承诺,將这回山西之行的收穫与他九一分帐,那也必將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甚至光是从俺答王庭缴获的钱財物资……鄢懋卿当然是希望这钱就不分了,不过就算朱厚熜要强行分帐,他只拿其中一成,也一定超过了十万两白银。 所以…… “倒是义父这十万两白银,若是不被皇上知道,一定可以落到手里。” 正当郭勛听罢心中果然略微平衡了一些的时候,却听鄢懋卿接著又腆著脸嘿嘿笑道, “义父,我虽勉强算是皇上近臣,连当值的詹事府衙门都在宫里,但我可不是沈炼那样的愣头青,肯定不会在皇上面前乱说话。” “然则义父也是知道,就连灶王爷每年都需要供奉粘豆包来糊嘴,免得年底回了天庭说了不该说的话。”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体验棒,101????????????.??????超讚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我虽不会在皇上面前乱说话,但也架不住没有糊嘴的东西,舌头不慎打滑呀……义父你懂的。” “逆子?” 看著鄢懋卿的无耻嘴脸,郭勛不由瞠目结舌。 好啊! 这就是他认下的义子,自认为与他“父慈子孝”的义子! 居然讹诈到他这个义父头上来了,简直倒反天罡! 好在他提前留了一个心眼,將三十万两说成了十万两,就算分他一些也不会太多,否则这回岂不便要出大血? 亏他还煞费苦心的帮这个逆子找补,让给他一个比奇袭俺答王庭更大的“復套”功劳,以此来消弭皇上那已经起了杀心的雷霆大怒! 这个功劳已经堪比他祖上射杀陈友谅的功劳了好吧? 就算他已经是翊国公,藉此功劳应该也能够封荫子嗣,给自己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捞个爵位,这可是比银子还真的好处啊! 结果这个逆子依旧吃著锅里,看著他的碗里…… 早知道如此,就该当没认这个义子,就让周尚文遵旨行事,找人暗箭將其射杀了事,何故等他回来给自己如此添堵? “老子懂你娘!” 郭勛越想越气,终於没忍住一脚踹在鄢懋卿的屁股上,破口大骂起来, “老子为你忙前忙后,给你擦完了左屁股,擦右屁股,如今你翅膀硬了,竟敢將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来!” “老子今日还就把话放在这,要钱一文没有,要打老子管够!” “回头你若敢在皇上面前舌头打滑,老子就把你那舌头扯出来,绕著脖子缠上三圈,老子来个大义灭亲!” 他到底还是没有將朱厚熜的那道险些要了鄢懋卿小命的密疏之事说出来。 会做义父两头瞒。 他觉得此事一定会直接影响朱厚熜与鄢懋卿的关係,而他这个义父夹在中间八成也不会好过。 而且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让鄢懋卿知道了又能如何,除了令朱厚熜与鄢懋卿互相心生嫌隙,影响了鄢懋卿今后的仕途之外,难道他还敢在朱厚熜面前翻出狗脸不成? 他要真是敢这么做,那越发是天大的罪过,说不定他这个义父也要受到牵连…… “……” 看著动起手来的便宜父子二人,亲信家僕张显鬢角垂下汗来。 翊国公素来喜欢舞弄文墨,以儒雅人自居。 他服侍了翊国公多年,还真是第一回见翊国公如此口飆脏话,亲自动手打人,哪怕府上的三位公子也未曾有此待遇。 由此可见,这位四公子守常,是多么特殊的一个人。 谁骂他,肯定是因为还不够了解他。 真正了解了他的人都想打他…… …… 打人都没力气,还说你是勛贵? 鄢懋卿自然没有还手,毕竟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能有多大力气。 何况力的作用是互相的,他还並未卸甲呢……哪有人要钱不带头盔? 而郭勛则喘著粗气走在前面,等领著他进了书房之后,才没好气的取出一道圣旨扔了过来: “这是你出关之后皇上派人送来的圣旨,当时你不在,老夫便先替你接下了,自己瞧瞧吧。” 鄢懋卿精准接住,带著疑惑打开查看。 这又是一道敕令。 朱厚熜命他办完了大同之事后,转道南下去一趟平阳府(运城一带),將平阳府也好好查上一查。 而最后的落款日期,则是在他出关之前。 也就是说,这道圣旨发出来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有出关奇袭俺答的计划,朱厚熜自然更加不可能算到他会领兵出关。 这又是一道因时间差而產生了信息迟滯的圣旨。 至於目的嘛…… 鄢懋卿对平阳府自然也有所了解,这里可有一处北方最大的盐湖。 而盐在任何时代,都是民生必需之物,是一台直接干係朝廷財政收入的印钞机。 有利益的地方,都是江湖。 利益越大,风浪就会越大。 而风浪越大,鱼就越贵…… 因此不难想像,平阳府的问题,一定要比太原府和大同府更加严峻,也更难处理。 其实如果不是朱厚熜此前下詔强命他从太原出来之后立刻赶赴大同,他的確也有心去一趟平阳府来著。 要分帐的嘛,谁又会嫌钱多,谁又不想让朱厚熜肉疼呢? 不过从这道敕令上亦可看出,朱厚熜得知他在太原府办的事之后,似乎已经想明白了,这是抱了与他合作共贏的心思。 毕竟是九一分帐,鄢懋卿分到的越多,朱厚熜拿到的只会更多。 只是…… “义父,除了这道敕令之外,周老將军將我领兵出关的事上奏之后,皇上就没下其他的圣旨?” 鄢懋卿先將这道圣旨收了起来,却又沉吟著问道。 “……没有。” 郭勛不自觉的迟钝了一下,隨即矢口否认。 “不可能吧?” 鄢懋卿倒有些不解了,蹙眉道, “周老將军在我出关当日就上了密疏奏明,皇上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而这些时日也足够密疏与圣旨在大同与京城之间打个来回,甚至如果皇上沉不住气的话,圣旨应该在几天前就送回来了。” “义父,你確定没有?” “確定没有。” 郭勛依旧摇头,隨即岔开话题道, “这道圣旨中的內容老夫已经看过了。” “依老夫所见,如今你办成了这么大的事,立了这么大的功,这平阳府可以暂时不去,宜儘快班师回朝向皇上復命。” “而皇上也一定是更关心这里的事情,急切需要详细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 “若是復命之后,皇上依旧需要你去平阳府办事,也不差多走出这几百里的路程,反正平阳府也不能长出腿来跑了不是?” “……” 听著郭勛的话,鄢懋卿目光中浮现出一丝审视: “义父,你有事瞒著我!” “绝对没有……” “一定有!” 鄢懋卿语气篤定的道, “刚才你就张口闭口在提为我忙前忙后,这回给我擦了屁股的事。” “如今你又催促我儘快班师回朝向皇上復命,將这里发生的一切当面上奏。” “请义父如实回答我,义父究竟为我擦了什么屁股?” “皇上是否已经因我擅自领兵出关,恐怕破坏通贡之事,下了將我问罪的圣旨,而这圣旨早就到了大同?” “说吧,皇上究竟打算如何问罪於我,是不是欲將我革职查办?” 郭勛一时语塞,他虽知鄢懋卿是个机智聪颖的后生,但却没想到他的洞察力也如此敏锐。 居然只通过这么点小细节,便已经猜出了事情的梗概。 不过他终归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皇上可不是要將他革职查办,而是差点要了他的命! 而事至於此。 郭勛也依旧不打算將事情的真相告诉鄢懋卿,依旧硬著头皮,却也是实话实说道: “这个真没有!” …… 西苑。 “欺天啦!” 听过黄锦最新稟报的吉嚢大营归还河套的捷报,朱厚熜几乎是弹射著从蒲团上跳了起来。 不过这回脸上却没有丝毫怒意,儘是无法言喻的大大惊喜,以至於脸上的红光都透著丝丝光晕: “这个冒青烟的混帐妖孽,把朕欺的好苦,竟是瞒著朕下了这么一盘惊天大棋,给了朕这么大一个惊喜?!” “……” 黄锦悄然躬著身子,一言不发。 他知道朱厚熜最近几日正在生著闷气。 因为此前他没有等来周尚文遵旨將鄢懋卿拿下,或是遵旨將鄢懋卿暗箭射杀的回应。 却等来了鄢懋卿將俺答和部下首领一锅端了的捷报,以及周尚文关於为何没有遵旨行事的申辩密疏。 结果谁能想到。 才刚刚过了四日,大同竟又传回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捷报! (本章完) 第266章 拜国公?!【求月票】 第266章 拜国公?!【求月票】 黄锦认为,皇上最近几日生闷气也並非没有道理。 虽然鄢懋卿率军奇袭俺答王庭,还一举將俺答与一眾韃靼首领团灭,这的確是一件扬大明国威的好事。 但事情好坏却是相对的,也是因人而异的。 你得先问问,皇上在这件事中能够得到什么? 可能会在史书中被评为一个收復疆土的雄主,但在韃靼陷入混乱、边塞军民的日子更加艰难、大明军费因此连年上涨之后,又有可能背负轻启边衅、穷兵黷武的骂名。 毕竟笔桿子掌握在那些文官手中,人嘴两张皮,正说反说都有理。 前朝正德皇帝的武德总算充沛,还曾御驾亲征平息叛乱,甚至击退韃靼,否则也不可能驾崩之后也不可能得“武宗”庙號,还不是一样骂名满天下? 顺口提一句,据黄锦自己的了解,当年正德皇帝在西苑所设的豹房。 还真就不是豢养孌童的淫乐场所,而是避开了文官集团约束,用於治理军政之事的內部小朝廷…… 所以相比得到的,再看看皇上即將失去什么? 首先,便是此战將士的封赏,打了胜仗自然是要封赏,而且这样的功劳还要大赏,才可彰显皇上论功行赏之姿; 其次,碳税衙门这只已经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今后再与韃靼开展石炭贸易,只怕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再次,韃靼陷入混乱,大明北方边镇怕也不会太平,军费又要上涨。 如此一不进两要出,这简直就是一回亏了两次,亏麻了! 似乎一个只有俺答和皇上受伤的世界达成了一般…… 然而时隔四天之后,传回来的这个更加惊人的捷报,却是相当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封赏自然还是少不了,甚至可能还需要更多。 但碳税衙门不日便又可以建立起来了,只是贸易的对象换成了吉嚢罢了。 並且吉嚢取代俺答,也能名正言顺的令右翼三万户稳定下来,大明北方边镇也可以安稳不少,军费自然也不用上涨了。 这就又从一不进两要出,变成了一进一出一不出。 並且在这个基础上,还顺便兵不血刃的完成了復套大业,这对皇上来说就是名利双收的事。 哪怕那些个文官集团再能编排,难道还能將皇上这一朝收復河山的事实给磨灭了不成,这事永远都不可能存在爭议,可不是指鹿为马就能是马的! 所以,鄢懋卿这又是精准的將事情办进了皇上心里。 此刻皇上心中的阴霾必定已经一扫而空,又將鄢懋卿视作了那个又爱又恨的“冒青烟的混帐东西”。 你瞧皇上那话说的吧。 “混帐东西”都已经变成了“混帐妖孽”。 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一听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贬义,而是皇上至高无上的讚赏…… “黄伴,这回是朕错怪了鄢懋卿,是朕错了。” 在黄锦走神的过程中,朱厚熜不知何时已经又深沉了起来,嘆了口气自嘲的摇头道, “所谓『疑则勿用,用则勿疏,然后能欣合其心,驯致其道』,这是当年你隨朕伴读时,便知道的用人至理。” “朕继位二十载,竟还是不能做到,此乃朕之误也。” “鄢懋卿乃非常之人,朕用他本就是为行非常之事,却又时时因其非常之举而自乱阵脚,甚至怨恨於他、掣肘於他,甚至这回还险些……” “罢了罢了,朕知错了。” “今后只要是朕命鄢懋卿去办的事,朕统统都不再过问,其间是好是坏朕皆波澜不惊,只在宫中安心等待最终的结果便是,反正鄢懋卿从未真正坏过朕的事。” “倘若下回朕若再对鄢懋卿犯了疑心,你定要及时劝諫,万不可再似这回这般助紂为虐,听清楚了么?” “……” 黄锦闻言一时竟无言以对。 得,到头来还成我这奴婢的错了…… 我敢说以皇上你当时命我擬詔时的状態,我若是敢多一句嘴,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听皇上如此直白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甚至连“助紂为虐”这种词都用上了,这等於不但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还將这错误定义为昏君之举,姿態放得未免太太低了些吧? 由此可以看出,这回的事对皇上的触动究竟是有多大。 “听清楚了么?” 见没人回应,朱厚熜抬眼看向黄锦。 “奴婢不敢!” 黄锦打了个激灵,连忙跪下说道, “奴婢恳请皇爷万不可妄自菲薄,此事错不在皇爷,而是错在鄢懋卿。” “奴婢以为,天下之所以有猜忌,皆是因为话不能直说,若非鄢懋卿有事瞒而不报,时常特立独行,惯於先斩后奏,皇爷又怎会產生误会,出现如此误判?” “因此奴婢就算要劝,也是劝鄢懋卿今后与皇爷坦诚相见,万不可再如此冒昧行事!” 朱厚熜闻言嘆了口气,摇头道: “起来吧,这些年来朕在朝中做了孤家寡人,时常杯弓蛇影。” “你这奴婢也吃了不少苦,性子也跟著越来越谨慎,越来越不敢与朕说肺腑之言了,此事亦是朕之误也,朕今后自省便是。” “皇爷,奴婢不苦!” 黄锦更加不敢起身,甚至瞬间痛哭流涕,伏身磕起头来, “奴婢跟著皇爷享尽了福,恳请皇爷收回此话,否则奴婢万难自处啊皇爷!” “……” 望著这样的黄锦,朱厚熜百感交集。 他觉得如果换做是鄢懋卿,鄢懋卿应该就不会是这个反应。 这个冒青烟的混帐说不定还会顺杆爬上来,当场將鼻涕眼泪抹在他的龙袞服上,还出言鼓励他好好反省,爭取今后做一个知错能改的好君父。 那么,鄢懋卿究竟算是贤臣,还是奸臣呢? 他忽然想起了此前在心中暗自只给鄢懋卿规划出来的三条路: 要么成为巨贤; 要么成为巨奸; 要么给朕夭折。 现在他却越来越觉得鄢懋卿是个贤与奸之间界线极其模糊的复杂之人。 登基二十余载,他早已看清了下面这些臣子的特质。 站在大明天子的角度,他有自己的用人之道,贤臣自是不可或缺,奸臣也同样不能不用。 因为贤臣,忠的是天下,负的是天子。 而奸臣,负的是天下,忠的是天子。 同样心繫天下的天子,若再有巨贤相佐,自是相得益彰。 而自私自利的天子,则必有奸臣当道,自是狼狈为奸。 可鄢懋卿不一样,这个妖孽竟能將贤臣与奸臣的两种特质集於一身,而且隨时自由转化。 宛如一个美人隨时在端庄与放荡之间自由转化,令他时常有一种鱼与熊掌兼得的感觉,你就说神奇不神奇吧? 沉吟了片刻之后。 “这回朕既有错,险些冤屈了鄢懋卿,自当加倍补偿於他。” 朱厚熜忽然又沉吟著道, “黄伴,你觉得將他拜做国公如何?” “???” 黄锦心头巨颤。 跳过了封侯,皇上直接就要將鄢懋卿拜做国公? 第三甲最后一名! 同进士出身! 为官一年! 拜国公???!!! 皇上,你是担心鄢懋卿在外人眼中显得不够妖孽? …… 一个半月后。 德胜门。 “伯载兄,肃卿兄,我来问你们,你们觉得是国家制度重要,还是个人利益优先?” 英雄营依照惯例在德胜门外驻扎,等待皇上派特使前来犒赏之际,鄢懋卿特意將沈坤和高拱二人叫了过来,语气极为郑重的问道。 平阳府他已经去过了,朱厚熜那道詔书中交代的事也办完了。 也是因此,他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班师回朝。 不过说起来,平阳府的事情其实要比太原府办起来更加简单。 因为那地方本来就已经去了巡按御史,而且去的还是稷下学宫的刺儿头,查办起那里的事来本就耿直不阿。 唯一的问题,就是刺儿头也压不住当地的地头蛇,因此总是受到一些明里暗里的掣肘,甚至还遭到了人身威胁。 但这个问题一遇上“鄢懋卿率军前来”这个消息,便再也没有了任何问题。 甚至鄢懋卿还没到平阳府的时候,平阳府的官员、豪强和商贾,甚至就连破皮无赖都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非常配合巡按御史的工作,甚至还有人主动投案自首以求宽大处理。 而对於平阳府之行,鄢懋卿觉得只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 ——收穫颇丰!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的时候,他又得重新考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了…… “这……” 沈坤和高拱面面相覷,不知鄢懋卿为何忽然有此一问,但最终还是正色答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自然是国家制度重要,个人利益怎能凌驾於制度之上。” “那就好!” 鄢懋卿点了点头,隨即又道, “请二位以国家制度为重,我记得皇朝祖制中有一条『文官不得封侯』的制度。” “倘若皇上不守祖制,欲破例给我封侯的话,请二位一定要上疏死諫,竭力阻止皇上有违祖制,坏了国家根本。” “啊?” 沈坤和高拱闻言一齐怔住,只感觉鄢懋卿好像有什么大病。 “此事想来肃卿兄应该没什么负担吧?” 鄢懋卿又看向高拱问道。 这事高拱可在歷史上干过,还是阻止他亲大哥高捷因功封侯。 这个在亲哥那里都能如此大公无私,何况他这么一个关係稍微好一点的同年。 “非但有负担,而且很大!” 高拱当即抖著大鬍子,毫不迟疑的道, “鄢部堂,此一时彼一时也,下官私以为就算是皇朝祖制,也应当与时俱进,顺应当下潮流,否则恐怕祖制便將成为阻碍国家发展的桎梏。” “何况文官封侯拜公也並非没有先例,开国功臣李善长便是文官出身,不是一样拜了韩国公?” 沈坤也在一旁附和道: “肃卿贤弟所言不差,大明朝堂如今种种乱象,便有制度迟滯逆流的原因,因此才有皇上前些年的变法新政。” “若事事都依祖制行事,恐怕百害而无一利,请鄢部堂明鑑!” “……” 鄢懋卿当即面色阴沉,瞪著眼睛怒视面前这两个不知进退的“奸臣”。 回来的路上,人人都说他这回肯定能因功封侯,他也怀疑朱厚熜会这么做…… 可若是朱厚熜果真给他封了侯,他的致仕回乡大计必將直接进入地狱难度。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不得不转变思路,正式开启“功高震主”模式,让朱厚熜知道什么叫做“如芒在背”了。 这就是他在回来的路上,提前想好的备选模式。 而这个模式,其实是以卫青的歷史事跡为模版…… 只要他能够功高震主,同时再藉助太子詹事的身份,与太子如胶似漆。 朱厚熜感觉到了威胁,却又因功绩太大不能杀他。 怕也只能像汉武帝对待卫青一样,想办法將他雪藏,让他提前领著爵位俸禄养老……唯一的缺点就是以后恐怕就得定居京城了,回乡閒住几乎是不可能了。 (本章完) 第267章 晋弼国公,锡之金册,授以铁券!【 第267章 晋弼国公,锡之金册,授以铁券!【求月票】 “你们特么……” 不怪鄢懋卿想骂人,实在是身边的这些人都像是有什么大病似的,完全不按史料出牌。 尤其是高拱这个丸八蛋! 同样的事放在你亲哥身上就要竭力反对,放在你景卿贤弟身上,就若事事都依祖制行事,百害而无一利了? 甚至这货居然还將开国功臣李善长都给搬了出来,佐证这套歪理邪说。 李善长能一样么,人家那是直接封国公好么? 连佐证的例子都不会找,就算要举例也该拿阳明先生王守仁来举例啊,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官封勛贵爵位,不过封的不是二等侯爵,而是三等伯爵。 或者拿刘伯温来举例也行啊,虽然刘伯温也是三等伯爵…… 儘管鄢懋卿也知道“封侯”之说其实是个泛称,封公也好、封侯也罢,封伯也是,都可以被称作是“封侯”。 但他坚持认为这些比较容易想到的例子都不合適。 沈坤就不先说了吧,至少他觉得高拱应该是立场坚定的竭力反对此事才正常,这个丸八蛋好像得了什么大病!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欸! 罢了罢了! 人心不古啊! 你哭著对我说,史书里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顺利回乡致仕。 也许你不会懂,从那次殿试以后,我的天空太阳都灭了…… 现在他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他这回贸然出兵奇袭俺答,是真的將朱厚熜给气到了,已经让朱厚熜怀恨在心。 如此朱厚熜可能会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不动任何封侯的心思,隨便给他提升一下品秩,增加一下俸禄以示犒赏也就算了。 反正没有封赏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鄢懋卿也明白,斩首俺答和收復河套这两个功劳加在一起实在太大,站在朱厚熜的立场,不大加赏赐昭告天下是肯定说不过去的……且慢! 鄢懋卿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明朝廷一多年前似乎还下过对俺答、吉嚢的悬赏。 说是有能杀吉囊、俺答者封为都督,赏千金。 都督什么的都就没必要了,这千金可是实打实的一千两黄金,不知道他回头能不能向朝廷领赏。 咋了? 蚊子腿就不是肉么,该省省该,这本来就是他应得的,一点都不寒磣! 正如此想著的时候。 “小姨夫,我认为你是对的,封侯对你而言,的確並非什么好事。” 严世蕃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腆著那张尚有些许伤痕的肥脸,颇为正经的说道。 “哦?” 鄢懋卿当即看向严世蕃,第一次觉得这个独眼胖子这么顺眼,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外甥,来来来,將你的看法完整的说出来,让这两个糊涂蛋好好领会一下精神!” 得到鄢懋卿的肯定,严世蕃顿时感觉受到了鼓舞,回过身去对高拱和沈坤二人说道: “沈参將,高参將,文官是否可以封侯的事,咱们暂且不论,如今我小姨夫正在考虑的问题应该是,武勛是否可以入朝为官。” “两位应该知道,自大明立国之初,太祖就確立了极为严格的文武分途制度。” “这可不像『文官不得封侯』那般约定俗成,而是白纸黑字写进了《太祖宝训》中的成宪。” “因此『文官不得封侯』之事还可以找到反例,但『武勛不得入朝为官』之事却难寻踪跡。” “诚然,前些年王守仁得封新建伯之后,仍然可以升任南京兵部尚书,后来还身兼左都御史,总督两广兼巡抚,这是一个极为少见的特例,那也是因为王守仁也是进士出身,同时具备文官与武勛的双重身份。” “並且彼时国家正处於动乱时期,无论后来的左都御史,还是总督两广兼巡抚,其实皆是朝廷命其平息两广叛乱而临时委任的临时官职,正如翊国公这两次出任大同巡抚一样,復命之后官职便会撤销,並非吏部的正式任命。” “除此之外,你们再看看他的子嗣,因出身武勛家族,他们从出生之日起,便已经失去了科举入仕、登上朝堂的机会。” “他们虽可以凭藉父辈的功勋恩荫入仕,但却也只能得到在朝中没什么话语权的武职或锦衣卫官职,在文官集团面前永无翻身之日。” “我想,这应该才是我小姨夫的担忧所在。” “在我个人看来,我小姨夫的担忧不无道理,如果只是封伯爵或侯爵的话,倒还不如不封,反倒是给他与子孙后代加上了一层桎梏,虽下限有了保障,但上限却也已封顶。” “不过若是有朝一日我小姨夫能够封作国公的话,倒还可以勉强接受。” “毕竟国公继嗣便可执掌京城团营,各类祭祀、典礼与巡游等国家大事皆可隨驾,又时常可以面见皇上,虽然依旧很难在朝堂上与文官集团分庭抗礼,但也並非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我说的对不对呀,小姨夫?” “……” 沈坤与高拱闻言陷入了沉默。 其实也就是现在高拱他亲大哥高捷没有面临此事,因此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两人又都是军籍出身,自然也理解武勛的尷尬处境。 像他们这样的军籍出身,还是可以正常参加科举入仕的,並且如果做到了二品部堂以上的官员,並得到皇上特许,就有机会摆脱军籍,子孙后代也不再是军籍。 但伯爵以上的武勛不同,与大明的藩王一样,他们虽享受著岁禄、世袭、赐田、免役和司法上的特权,但同时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除了因罪夺爵之外,脱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尤其是土木堡之变之后,就算是国公也越来越被边缘化,甚至时刻受到文官集团通过言官制度监视与控制。 他们任何试图逾越界限的行为,都一定会遭到他们猛烈的弹劾和舆论攻击,哪怕是现在受皇上宠信的成国公和翊国公也不例外。 前些日子弹劾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的事情,本质上就是一场针对几位国公的政治阴谋。 或者说针对的就是翊国公郭勛。 因为最近几年郭勛实在是太跳了,尤其是最近这一年来,郭勛已经临时出任了两次大同巡抚,去办的还是没有经过文官集团朝议的事。 这就是逾越了界限的行为,是文官集团所不能容忍的事情! “不错不错,你说的一点都对!” 鄢懋卿当即拍著严世蕃的肩膀,喜笑顏开的对无言以对的沈坤和高拱道, “常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我方才就是考虑到了这些问题,因此才请求二位年兄相助,这点私心就请二位年兄担待吧。” “只要二位年兄能够阻止皇上给我封侯,日后必有厚报。” “另外,请二位年兄放心,你们这回也並非孤立无援,回头我还会发动詹事府和稷下学宫的同僚与你们一同上疏。” “庆儿,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了,你就將你刚才的话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还愿认我这个部堂,就请他们务必一同上疏助我一臂之力。” 沈坤和高拱对视了一眼,这样的说法显然是打动了他们。 如此略作犹豫之后,两人终於硬著头皮向鄢懋卿施礼承诺: “既是如此,下官怎敢不从?” “好,很好,二位年兄请受我一拜,此事便拜託二位了!” 鄢懋卿顿时喜上眉梢。 沈坤和高拱,再加上一堆刺儿头向朱厚熜諫言,这事极有可能办成,起码有了那么一丝希望。 至於严世蕃说的那个什么勉强可以接受的国公,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朱厚熜除非嗑仙丹嗑糊涂了,又怎会如此不顾一切的拔擢於他? 而且这么做,还必將面临极大的反对意见。 如果封伯爵或侯爵的话,那些文官大概率还会顺水推舟,將他这个害群之马踢出文官之列,今后对付起来也更加容易一些。 可如果是国公的话,那可就真快堪比大汉时期的大司马大將军了。 文官集团恐怕就只剩下了羡慕嫉妒恨,並且感觉他的威胁比之前更大,如何能够接受? 正如此想著的时候。 “成国公到!” “內阁首辅到!” 伴隨著两声报喝,代表朱厚熜前来犒赏英雄营全体將士的人终於到了。 来者的份量的確不轻,一个是勛贵中最德高望重的成国公朱希忠,另一个则是已经起復的內阁首辅夏言。 至高武勛和至高文官一起到来,已经代表了大明朝堂的最高意志,再算上朱厚熜的圣旨,加在一起就是整个大明朝廷。 然后……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闻砥柱立中流,乃显擎天之力。 盐梅调鼎鼐,方知济世之才。 鄢懋卿志怀霜雪,节贯金石。 前破白莲妖氛,今復河套故土。 夜袭虏庭如霹雳,朝收失地若反掌。 此功直追卫霍,烈更胜李郭。 昔周公辅政得胙土,裴度平蔡赐晋公。 今特晋尔为弼国公,锡之金册,授以铁券,子孙世袭罔替,永作大明屏藩。 黄河如带,泰山如礪,尔其慎终如始,用保勛名。 钦哉!】 (本章完) 第268章 下官徐阶,请弼国公指教!【求月票 第268章 下官徐阶,请弼国公指教!【求月票】 “嚶——————!” 鄢懋卿也不知道自己谢恩了没有,耳中长久只能听到延绵不绝的耳鸣。 弼国公! 大傻朱你没有心,你不是人,这么轻易就给我封了国公?! 要知道卫青和霍去病拜大司马大將军,那也不是一场胜仗就可以决定的,都是累积好几次功劳才册封的好么? 严世蕃你乌鸦嘴,你刚才要是不提国公的事,说不定大傻朱就不会给我封国公了! 沈坤和高拱你们两个丸八蛋,这下你们两个满意了吧? 此刻心里正在想这回不用上疏竭力反对给我封侯的事了吧? 成国公朱希忠和內阁首辅夏言,你们两个看著老子笑什么,有什么好恭喜的,你们分明是在幸灾乐祸吧? 还有那个诵读圣旨的太监,你念辣么大声做什么,老子都快被你震聋了! 鄢懋卿內心已经进入了见谁咬谁模式,此刻只要是出现在他面前的人,甚至只是他想到与此事的人,没一个能够倖免於难,统统被他在心里骂了一遍,骂的狗血淋头。 儘管他有一些心理准备,也做好了正式开启“功高震主”模式的预案。 但是谁能想到,他这封侯居然直接就跳过了预想中的伯爵和可能进一步的侯爵,一跃成了当今大明朝的第七位国公? 而且与其他的国公不同,他祖上可是连一丝一毫功勋都没有,直接就是白手起家,一年就从新科进士干成了新晋国公! 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玉玉玉玉~~~~~~吗?! 而这一切的起始,不过是因为他想快点致仕回乡罢了! 这已经是鄢懋卿不知道第几次悔不当初。 並且这种悔恨出现的频率还在愈加频繁,试想当初他要是像其他新科进士一样按部就班的混日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沉寂一段时间。 然后再想办法贿赂太医搞张病假条,现在说不定已经回到老家,与白露过上了男耕女织、无忧无虑、乾柴烈火、只穿围裙、关心粮食和蔬菜的田园生活…… 什么叫一步错步步错? 这就叫! 所以……他觉得自己也是个自作聪明的丸八蛋。 不不不,不用觉得,他铁定就是! 至於这所谓的弼国公,说起来倒是与郭勛的翊国公有那么几分相像。 反正都有“弼”字和“翊”字,都有辅佐的意思,甚至都理解成辅国公也没有什么问题。 这是他们这种新晋国公的特点,不像开国的那一批,常以地名简称为號,比如什么魏国公、韩国公、郑国公、曹国公、宋国、卫国公之类,类似於周朝开国的封王制度。 圣旨仍在宣读。 现在是关於英雄营將士们的封赏,几乎人人都有份,数十个运气不好,不慎伤亡的將士更是得到了英雄一般的加倍抚恤与追封。 沈坤、高拱和严世蕃,亦是加官进爵。 尤其是沈坤和高拱,他们两个都调去了兵部。 一个出任正三品兵部右侍郎。 一个则取代了歷史上曾在朝堂中屹立四十年不倒,让严嵩和张居正等人都恭敬有加的名臣杨博,出任正五品职方清吏司郎中一职。 要问杨博现在在哪里,他正受到鄢懋卿此行搞大了的太原案件牵连,与阁臣翟鑾和兵部尚书张瓚一道在詔狱里面蹲著。 对於杨博与翟鑾、张瓚来说,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甚至直到现在都不理解自己究竟怎么就栽了…… 而严世蕃则继续留在詹事府,从左司直郎升任为正五品左庶子。 至於他爹严嵩,则还需留在大同完成了与吉嚢的通贡事宜之后,再看皇上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严嵩这回想直接回来起復为二品礼部尚书应该是有点难了,毕竟他这回在大同其实也没替皇上办成事,相反还险些坏了事,皇上心中怎会没数? 果然。 沈坤和高拱谢过恩后,已经开始偷偷向鄢懋卿瞄来,眼神中除了掩饰不住的羡艷之外,还带了一些质询之意。 那意思已经不能再明显了,分明是在问他: “鄢部堂,不不不,弼国公!” “如今皇上直接封你为国公,这可就是『可以勉强接受』的范畴了,肯定不用咱们再上疏死諫,竭力反对了吧?” “……” 鄢懋卿此刻耳中的耳鸣终於减弱了一些,当即向二人投去一个“滚滚滚,烦著呢”的眼神。 他已经不得不认命了。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好享受了! 仔细想想,晋为国公也是有好处的,而且是很大的好处。 刚才謁者太监已经诵读过了他的,没有特意写在圣旨中的內容他也都知道。 首先,自然就是禄米了。 国公的岁禄绝对是大明官场中最高的一档。 每年高达五千石,这是一个极其惊人的数字,哪怕是朝廷中凤毛麟角的一品大员,也只能望而兴嘆; 其次,是赐予的国公府。 现在自然是没有的,接下来將由朝廷选址、出资和规划,在京城给他选一处风水宝地兴建弼国公府。 国公府肯定要比他现在居住在绳匠胡同的大宅院更加宽敞,更加排场,更加伸得开腿。 甚至就连配套的车马、家具和生活器物都由朝廷提供,他只需要等待建成之后,带上家眷拎包入住即可; 再次,则是赏赐的金银、宝钞和爵田。 金银就不多说了,区区白银两千两,黄金一百两而已,鄢懋卿现在见过了大钱,只觉得这点金银连塞牙缝都不够。 不过明朝赏赐官员金银就是这样,这也就是他是直接晋了国公,这还算多的呢。 平日里朱厚熜哪怕赏赐阁臣和六部尚书金银,也通常都是五十两为惯例,毕竟朝廷还是要以“廉明”示人的嘛。 至於那所谓的宝钞,当擦屁股纸都还嫌硬,就当是朝廷给你打的永远兑现不了的白条吧。 真正价值惊人的,其实是赏赐的爵田。 赏赐明朝藩王与国公的爵田最低標准是一百顷。 而因为前些日子鄢懋卿在京城拿四大国公开刀狠狠斗了一波地主,如今朝廷正有许多不少收缴回来的公田。 所以这回朱厚熜也没打空头支票,直接按最低標准赏赐了一百倾爵田。 只不过这片爵田的略微偏了一些,位於京城之外的燕郊一带。 兴许是鄢懋卿习惯了后世快捷便利的交通,倒也並不觉得这地界偏远,毕竟在后世这地方还有许多人每天往返於京城上下班呢。 鄢懋卿一点都不觉得一百倾少。 儘管与经常的其他几位传承了许多年的国公相比,的確是不可相提並论。 毕竟据他所知,光是成国公朱希忠一个人名下的田產,就高达一千三百顷,他甚至比不过人家的零头。 甚至就连也是本朝新晋的翊国公郭勛,名下也已经有了高达四百顷的田產。 但鄢懋卿依旧觉得还是太多了…… 这爵田封地在鄢懋卿看来,才是封建社会最大的滥觴,久而久之既败坏国家財政,又积压黎民百姓的生存空间。 一旦权贵高官再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兼併土地,那就等於在掘一个王朝的祖坟。 而他本来其实只想借进士的特权身份做个无伤大雅的小蛀虫来著,没想到越努力越悲剧,反倒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最大的蛀虫之一…… 事已至此,別人他是管不了。 他自己也只能做到不去兼併百姓的土地,再將自己的这些爵田以朝廷假公田於民的標准,租借给需要的百姓租种了。 朝廷假公田於民的佃租,本来就是民间佃租的最低標准。 这都是经过朝廷计算制定的比例,可以理解为后世的公租房標准,算是惠民安民政策。 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他能做到不提高佃租,不兼併土地,已经堪称这个时代的大善人。 不然你敢免费把田地借给人种,过不了两年就有人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敢胡搅蛮缠將田地占为己有,到时候反而惹来一身骚,有理也说不清。 所以,即使善良,也一定记得保持锋芒! 而他则比较擅长锋芒毕露,倒也不怕这样的刁民…… “唉,罢了罢了,圣旨已经下了,一切已成定局,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鄢懋卿嘆息著摇了摇头,心中暗自下了决定, “没什么好想的,正式开启『功高震主』模式吧。” “先让我仔细想一想,如今大明还有什么泼天的功劳可以立……” 正如此想著的时候。 “弼国公,这回你在大同大展神威,一战得晋封国公,真是可喜可贺啊。” 圣旨逐一宣读完毕,隨行犒赏的官吏开始为英雄营將士赏赐酒肉接风的时候,夏言悄然来到了鄢懋卿身边。 “夏阁老谬讚,侥倖侥倖。” 鄢懋卿嘴上谦虚著,眼睛却瞄向了跟在夏言身后的一个麵皮白皙的中年男子。 这人很陌生,此前从未见过。 不过此人看向鄢懋卿的眼神十分古怪,殷切中透著些许熟络,就好像与他很熟似的。 “松江府徐阶,见过弼国公。” 见鄢懋卿看了过来,中年男子主动躬身施礼, “弼国公虽未见过下官,但下官却早已是弼国公的下僚了。” “此前下官回乡丁忧,最近几日才回京向吏部报导,再过几日走完了流程,便將恢復詹事府下属司经局冼马一职,日后请弼国公多多指教。” (本章完) 第269章 和鄢懋卿同朝为官有害健康【求月票 第269章 和鄢懋卿同朝为官有害健康【求月票】 “徐阶……” 鄢懋卿顿时又觉得头有点大。 他的確在詹事府的官员名录上看到过徐阶的名字,也知道徐阶丁忧之后就会回来復职。 只是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给人一种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的感觉。 这才是嘉靖一朝真正的巨贪,就连严嵩父子与其相比,亦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而且鄢懋卿觉得,严嵩父子与徐阶最大的区別则是。 严嵩父子是毒,是真小人。 而徐阶则是阴,是偽君子。 这是一头真正的笑面虎,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与任何人虚与委蛇,极其擅长沽名钓誉,惯於藏於幕后捅刀子。 在歷史上,夏言、严嵩、高拱、张居正、海瑞等人都曾被徐阶展现出来的表象欺骗,或拔擢於他,或敬重於他,或讚扬於他,或声援於他。 满朝的御史言官亦是如此。 在朱厚熜驾崩之后,徐阶跳过其他阁臣独自起草遗詔。 这道遗詔推翻了朱厚熜时期的许多政令,使得在“大礼议”中获罪的官员许多得以起復,已经亡故的人也大部分都得到了平反和追封。 此举几乎已一己之力將朱厚熜钉死在了耻辱柱上,在他的脸上左右开弓,因此朝野为之庆贺,徐阶的声名一时无两。 以至於高拱欲弹劾徐阶矫制,朝中御史言官根本没有几个人响应,只得作罢。 而这对於朱厚熜来说,无疑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背叛。 如果他泉下有知,估计能气的直接挠烂了棺材盖,化作尸魃从棺材里面跳出来咬徐阶一口。 对於严嵩也是一样。 他为了巴结严嵩,甚至与严家结成了儿女亲家,將自己的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 如此两者关係得以缓和之后,徐阶才得以入阁。 然而徐阶入阁不久,立刻便出了杨继盛弹劾严嵩“五奸十罪”的猛烈攻势,等於在朝中吹响了倒严的衝锋號。 最终杨继盛被严嵩残害,杨继盛在这件事中付出了生命,严嵩在朝野中则彻底声名狼藉。 此事表面上看与徐阶似乎並无干係,但渔翁得利的人一定是徐阶,並且发生的时间点,以及杨继盛与徐阶的关係都很值得推敲。 需知,杨继盛当初可是徐阶担任国子监祭酒时的监生! 除此之外。 鄢懋卿觉得还有一件事也可以阴谋论一下。 那就是当今太子朱载壡的死。 徐阶被擢为礼部尚书、仍兼掌翰林院次月,便赶上了太子朱载壡行冠礼的典礼,相关事宜一切由徐阶负责。 然后就出了加冠次日突发恶疾,一命呜呼的事情。 而在朱载壡尸骨未寒之际,徐阶便开始以国不可一日无国本为由请求朱厚熜建储,並且在朱载壡死后一年多的时间里五次上疏请立太子,並对裕王朱载垕讚誉有加。 在这件事中有一个关键点。 那就是严嵩父子支持的是太子朱载壡,他们一连三年没给批岁赐的,则是徐阶支持的裕王朱载垕…… 总之,徐阶这个人很危险,必须多加提防! 若非说他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鄢懋卿觉得应该是他不像严嵩父子一样喜欢搞政治追杀。 或许是为了保住“清流”的名声,不因此被人詬病。 又或许是为了自己年迈归乡之后,不必遭受政敌的迴旋鏢。 史书中倒的確没有记载徐阶对政敌赶尽杀绝的相关事例,除了严世蕃之外,严嵩最终也是老死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 鄢懋卿觉得自己如今的处境,就很像是歷史上的严嵩父子,贪不贪毒不毒无所谓,重点是权势很像,立场上也是太子党。 而徐阶又显然是那种不甘居於人下的偽君子,而且是背叛克上的惯犯,如今丁忧回来做了个他的下僚,怎么想都有很大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 严嵩倒台了之后,可以没收家產,削官还乡。 而他现在已经封了国公,怕是很难再彻底与大明朝廷划清界限了。 至於那什么所谓的丹书铁券……鄢懋卿只当是一块垫桌子都嫌硌桌脚的烂铁块。 大明开国之初,发的丹书铁券少么? 绝大多数怀揣丹书铁券的功臣被抄家诛族? 就算不说这些远的,以他现在的便宜义父郭勛为例,他在这一朝晋了翊国公,一定也有丹书铁券吧? 还不是一样以年近七旬的年纪被打入了詔狱,在夏言的抗旨不遵之中,不到一年就困死在了狱中?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象徵意义大於实际作用的东西。 在朝堂中会玩的人,有没有丹书铁券都一样。 而不会玩的人,没玩好的人,有没有丹书铁券也一样,该死还是得死…… 心中如此想著。 鄢懋卿看向徐阶的目光逐渐浮现出了笑意,並且笑容不同以往的灿烂: “原来你就是徐阶啊,幸会幸会。” “早就听闻你才高八斗,胸有大志,当年在殿试中考中探时,首辅杨廷和还曾预言你未来的名位不会在阁臣之下。” “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当得起杨廷和当年的预言。” “……” 徐阶闻言一怔,他有点搞不清楚鄢懋卿究竟是会看相,还是有感而发,亦或是说的其实是反话。 不过只略作迟疑之后,他便又谦逊拜道: “弼国公谬讚,下官自知几斤几两,当年杨阁老只是说笑而已,弼国公不可当真。” 然后就听鄢懋卿继续笑著说道: “说起来,倒有一件事挺过意不去,这回我奉旨前去山西办事,途经平阳府的时候,一不小心抓了你那在平阳府做知府的授业恩师,你应该不会心有介怀吧?” “咳!咳咳!” 一旁的內阁首辅夏言闻言当即岔了气,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他怀疑鄢懋卿就是患了肺癆,不然为啥每次见到这个后生就会岔气咳嗽呢? 而且他这辈子真心就没见过像鄢懋卿这么会聊天的,简直就是字字句句往死里聊,根本不给人一点迴旋的余地。 果然和这种人同朝为官有害健康,还是要抓紧致仕回乡…… “???” 徐阶亦是心中一虚。 他怀疑鄢懋卿是不是会读心术! 否则为何一开口就言中了他这回求夏言引荐的真实目的? 最重要的是,鄢懋卿怎么知道聂豹是他的授业恩师? 这件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朝中知道的人其实不多。 就算有人知道,也不该是那时候还牙牙学语、现在也只为官一年有余的鄢懋卿能够知道吧? “不过这事真怪不得我。” 鄢懋卿接著又笑眯眯的说道, “我也是奉命行事,怪只怪你那授业恩师贪墨枉法,希望你只从他那里学了圣贤之学,可別把贪墨枉法的作风也学了去才是。” (本章完) 第270章 吁!可畏哉!【求月票】 第270章 吁!可畏哉!【求月票】 聂豹这个人,也是一个奇人,对徐阶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他正德十二年中进士的时候,就將严嵩拜做了老师。 后来王守仁宣扬阳明心学,在绍兴讲学的时候,他又特地前往就教,与王守仁一见如故,自称王守仁的弟子。 而他对徐阶的影响,则要从他在华亭县(后世上海松江区)当知县的时候说起。 那时徐阶还只是一个秀才,並且才在应天府的乡试中名落孙山。 而聂豹认为徐阶是可造之材,在看过他写的文章后称讚他是“国器”,於是便將徐阶收作了学生,向其传授学业。 后来徐阶果然在下一次乡试中以第七名的成绩考中举人,並於次年通过会试,在殿试中以第一甲探进士及第,授翰林院编修。 这还只是科举方面的影响。 就连徐阶的元配婚姻,也是聂豹撮合而成。 徐阶的妻子正是华亭县豪门沈家的女儿沈仲恆。 可惜沈仲恆命不长,嘉靖八年给徐阶生下长子徐璠之后,便於次年病逝。 不过也正是这门婚姻使得徐阶在华亭县的势力变成了铁板一块。 为日后徐家在华亭县成为只手遮天的土皇帝,侵占土地多达数十万亩,並垄断松江织业,甚至掌控这一地区的海运走私打下了夯实的基础。 然后就是心学方面的影响。 聂豹成为王守仁的弟子之后,在向徐阶授业的时候,自然也免不了夹带许多心学私货。 因此徐阶也成了阳明心学的拥躉,並且將这些私货也夹带给了他的学生张居正。 尤其是徐阶成为內阁首辅之后,立刻以首辅之尊,亲自主持讲学,並一再邀请各地来京朝覲官员和朝廷各衙门官吏听讲,使得原本在朝野中被禁的阳明心学极盛一时,强压过了官学一头。 而他这种做法不仅助长了官场上追逐功名利禄的腐败之风,也使阳明心学陷入了谈虚论玄的境地。 此事就连同样受阳明心学影响的张居正都实在看不下去,於是当政后大毁书院,强行剎住了徐阶所倡导的讲学妖风。 至於鄢懋卿提到的“贪墨枉法作风”。 他倒也没有冤枉了聂豹。 歷史上,这个傢伙在嘉靖二十六年就因贪污被逮捕,押送京城打入了詔狱。 严嵩作为他的老师,徐阶作为他的学生,两人合力为聂豹申辩平反,才终於让他出了狱。 期间究竟有何隱情史书中並无记载,不过就算这件事还无法坐实他贪墨枉法。 那么这一回鄢懋卿可是在平阳府拿到了真凭实据的,绝对不是冤枉了他。 而且不论是现在的严嵩还是现在的徐阶,在鄢懋卿面前都没有资格再为此人申辩平反。 而关於贪墨枉法的作风,鄢懋卿也觉得徐阶必定是已经融会贯通了。 並且未来还会將其发扬光大,否则日后又怎会成为严嵩父子都只能望其项背的巨贪呢? “弼国公,下官虽不知实情,但却绝对相信恩师的品德。” 徐阶隨即摆出一副尊师重道的姿態,躬身为聂豹请命, “下官怀疑这其中或许有其他的隱情,又或许下官的恩师有什么难言之隱,恳请弼国公明鑑。” 鄢懋卿笑道: “事关你的授业恩师,无论是出於情理公正,还是《大明律》中的规定,你在此事中都该避嫌才是。” “无论是詹事府的执事堂,还是锦衣卫与三法司都会依法依规审理。” “怎么,难道你怀疑我会无冤无仇,故意冤枉你的授业恩师?” “弼国公恕罪,下官不敢……” 徐阶不得不低下头赔罪,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鬱。 仅是这一次接触,他就发现这个年轻的国公锋芒侧漏,的確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而实际上,相关这一年多来鄢懋卿的所做作为,除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辛,徐阶也都已经详细了解过,並从中总结出了一些显著的特点: 虽头脑机敏,但行事衝动; 虽办事雷厉,但缺乏城府; 虽锋芒侧漏,但树敌无数。 因此此刻在徐阶心中,鄢懋卿就是一个极为典型的顾头不顾腚的愣头青。 这样的愣头青其实不难对付! 他能够从新科进士只用一年混成弼国公,也不过是撞上了狗屎运,祖坟冒了青烟而已。 甚至徐阶有理由怀疑,鄢懋卿从一开始就已被皇上当做了弃子,充其量就是一条皇上故意丟进池塘里的鲶鱼,为的就是任由他胡作非为將朝中的局势搅乱,然后方便皇上浑水摸鱼。 等到拿到了足够的主动权,或者到了水能覆舟的时刻,鄢懋卿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皇上便会毫不犹豫的將其拋弃。 “没有最好。” 鄢懋卿点了点头,笑容隨之更盛, “对了,你刚才说再过几日吏部走完了流程,你就將恢復詹事府下属司经局冼马一职?” “別怪我没提醒你,如今詹事府已经有了些新规矩,你最好提前了解一下,免得报到第一天无法適应。” “弼国公的话,下官定当谨记心中。” 徐阶低眉顺眼的应道。 他今日本来的確是想来与鄢懋卿打好关係,顺便看看能不能在恩师聂豹的事情上让鄢懋卿通融一下。 结果鄢懋卿一开口就將这条路堵得严丝合缝,让他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也只能就此作罢。 不过这件事並不算完。 反正就算鄢懋卿坐实了聂豹的贪墨枉法之罪,这样的罪名也罪不至死,最多贬官抄家戍边。 何况他今日既然来过了,便已经算是对恩师尽了人事。 能不能营救聂豹其实也没什么所谓,重点是今后无论聂豹结果如何,都没有人可以指责他不顾师生之情……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接下来,聂豹的事已经完全可以放到一边。 他也是该好好考虑一下今后去到詹事府该如何让自己脱颖而出,免得因恩师聂豹之事被鄢懋卿区別对待了。 毕竟就目前鄢懋卿的態度来看,他似乎对我並无什么好感。 而我此前又从未与他有过任何接触,这八成是受了聂豹牵累…… 所以首先,姿態必须得端出来。 就先在值房的墙上公然写下这么一段慷慨激昂的戒语吧: 【咄!汝阶二十一而及第,国恩厚矣,何以称塞? 所不竭忠殫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於子孙。 吁!可畏哉!】 呵呵呵,如此戒语一旦上了墙,谁见了不得对我肃然起敬,不得称颂我之贤良? 然而徐阶又怎会知道。 他的逼不但已经被鄢懋卿装过了,就连詹事府的官员也都装过了。 现在他去了詹事府,首先要考虑的是去哪找一面没有人写过戒语的墙…… “……” 夏言见两人如此对话,心中亦是有些不安。 他只感觉自己这回向鄢懋卿引荐徐阶,似乎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鄢懋卿显然对徐阶有些看法,否则又怎会一上来就祭出如此程度的下马威? 难道两人此前就有过节? 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鄢懋卿想来应该不会计较。 现在最该考虑的问题是,皇上將鄢懋卿进了弼国公,今后还能不能再入阁了? 恐怕必定会有很大阻力吧…… 如果鄢懋卿不能入阁,那么严嵩应该就还有机会起復入阁,甚至可能成为內阁首辅,毕竟如今內阁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若是如此,可就与我致仕回乡的计划相悖了。 而且从刚才严世蕃与鄢懋卿的频繁互动来看,鄢懋卿该不会与严家化干戈为玉帛,而我反倒成为局外人了吧? 不行! 我得儘快想办法挑动一下,绝不能让鄢懋卿与严家走到一起,否则严嵩必能起復入阁。 比起能不能致仕回乡,我更不希望严嵩入阁…… …… 西苑。 “黄公公,皇上不会是真的龙体有恙吧?” 鄢懋卿换上连同晋封弼国公一同赏赐的华丽冠服,然后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西苑。 復命什么的都好说。 重点是分帐的事情,为了防止朱厚熜赖帐,鄢懋卿还特意带来了一箱子提前准备好的帐册。 至於朱厚熜是否会忽然驾崩,让这笔帐变成无头烂帐。 儘管朱厚熜一直以来身体就不是太好,鄢懋卿也依旧不怎么担心。 因为除非再发生谋害他的意外,朱厚熜还是比较能活的,磕著重金属超標的仙丹都能活到六十岁。 而且谋害的成功率,在已经发生了“辛丑宫变”之后,因为朱厚熜在这方面的防范一定慎之又慎,必定直线下降。 “弼国公……” 黄锦闻言压低了声音,不动声色的道, “此事需瞒著旁人,却瞒不住你,其实皇上龙体无碍,弼国公不必心有忧虑。” “那就好!” 鄢懋卿重重的点了下头,感觉整个人都瞬间精神了不少。 “这……” 黄锦看在眼中,眼皮子跟著猛跳。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感觉这个冒青烟的东西极有可能又要搞事,不然为何抖擞起精神来? 所以…… 一会把鄢懋卿领进去之后,我还是赶紧找个藉口退下为妙! (本章完) 第271章 一鱼三吃,机智如我!【求月票】 第271章 一鱼三吃,机智如我!【求月票】 西苑,勤政殿。 “微臣,叩见君父。” 鄢懋卿施过礼后站起身来,假惺惺的望向红光满面的朱厚熜,泪光在眼中闪烁, “回来的路上听闻君父龙体有恙,微臣心中焦急万分,归心似箭,紧赶慢赶回来復命。” “如今得见君父非但龙体无碍,看起来还比之前精神了许多,总算才长吁口气,將心放回了肚子里。” “君父~~~您嚇坏了微臣啊!” “咳!咳咳!” 朱厚熜闻言也是像夏言一样岔气咳嗽起来。 他本来还想故意绷著给鄢懋卿点脸色瞧瞧,好教这个混帐知道自己对这回的事情有多不满。 结果没想到这个冒青烟的东西,居然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反倒抢先一步责怪起他装病来,简直倒反天罡! 算了算了,看在他这回助朕建立了封禪功业的份上。 儘管自宋真宗之后,封禪这种事已经是狗都不封,但这並不妨碍朕已有千古一帝之功。 尤其是这回朕也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朕这回就不与他计较了。 毕竟狗咬朕一口,朕还能也咬狗一口不成? “给朕收了这一套!” 於是朱厚熜剐了鄢懋卿一眼,看著与其一同进入殿內的木箱,没好气的斥道, “朕来问你,你这回又给朕带回来一个箱子,这里面装的又是什么?” “回君父的话,这里面装的其实也是帐目……” 鄢懋卿闻言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答道。 “够了!” 朱厚熜也是连忙將其打断,脸又板了起来, “难道在你心中,朕答应你的事还会食言,竟要你回京復命便立刻將帐目送来与朕算帐不成?” “微臣不敢……” 鄢懋卿觉得这就是准备赖帐的起手式,刚想说些什么。 “不敢?你早就敢了!” 朱厚熜当即又將其打断,连珠炮般的发起了攻势, “还是说朕这回给你的封赏,还抵不过这点蝇头小利,竟要你这般与朕斤斤计较不成?” “……” 鄢懋卿竟无言以对。 就知道大傻朱这回直接將他封为国公,没安什么好心,原来竟是在这里等著他呢。 的確,且不论国公的地位与特权,光是每年五千石的禄米,再加上世袭罔替直至大明灭亡,再加上一百顷爵田,这已经是一百万两银子都买不来的了。 不过鄢懋卿对比了一下自己所知,仅是太原府、大同镇和平阳府的收穫,他就已经能够分得近两百万两。 这还没有算他在俺答王庭的斩获呢…… 最重要的是,难道朱厚熜就不觉得他这种做法有什么问题? 这种行为应该已经可以算是卖官鬻爵了吧,卖的还是国公这样的国家柱石。 甚至,这对於他来说,压根就属於强买强卖的范畴! 果然大明变成现在这副德行,朱厚熜绝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最主要他就不明白了。 为啥此前成国公、英国公和翊国公的钱,朱厚熜便坚持要原封不动的归还,剩下的钱再分帐。 而到了自己身上,朱厚熜就可以如此没有边界感,如此不在意在自己心中的“光辉”形象…… 君父君父,为何你这么坏? 欺负欺骗,为何你做出来? 为何就不能学会做好君父,与微臣相信相爱? 果然,善良如果没有锋芒,那就会被视作是好欺负…… 於是。 “君父,若是如此,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鄢懋卿隨即躬身说道, “其实微臣这回能够立下此功,除了英雄营的全体將士奋勇杀敌之外,还有许多人功不可没。” “微臣在回来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为这些同为大明的將士向皇上请功,並答应所有途径之地的百姓,经此朝廷虫豸与白莲教联合残虐动盪之后,向皇上请命免除税负一年以休养生息。” “而且微臣还告诉他们,君父是仁爱宽厚的明君,即使微臣不提,君父也一定不捨得辜负他们的一片忠心。” 说著话的同时,鄢懋卿从怀中面掏出一封提前准备好的奏疏,躬身双手呈上: “这里面便是此次本来是为追回微臣,却因追赶不及,最终不得不策应微臣的大同边军將士名录。” 这就是“功高震主”的第一步。 他记得后世有一部相关满清时代的电影。 里面的主角將领便是因为在立刻战功接受封赏的时候,以个人名义向慈禧请求为战区百姓免赋免役三年,疑似老佛爷的钱財抢老佛爷的贤名,隨即引起了统治者的不满。 当然,主角最后的悲剧,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政治原因。 但他清楚的记得,当主角如此请命的时候,镜头特意给了老佛爷面色骤冷的特写。 另外。 你不分我钱是吧? 那这钱你也別想装进腰包,该封赏的封赏出去,该免除的免除出去,就当你替我把钱给捐了! 而且这在深諳御人之道的大傻朱看来,一定也会视作是他开始“笼络人心,结党成派”的手段。 这同样是“功高震主”的事! 万一今后山西形成军民只知鄢懋卿,不知他嘉靖帝的局面,这肯定也是他无法容忍的事情。 这叫什么? 这叫一举三得,这叫一鱼三吃,机智如我…… “混帐东西……” 朱厚熜闻言果然面色微变,眉头都蹙了起来,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也多了一丝寒意。 来吧来吧,大傻朱。 忌惮我吧,厌恶我吧,雪藏我吧,压制我吧! 把我的弼国公府规划去我爵田所在的燕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吧! 鄢懋卿微微躬身,避开朱厚熜的目光,心中期待著他接下来的反应…… 回不了江西,就回燕郊好了。 只要不再强行让我参与政事,不要让我捲入漩涡,我也不是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一样可以和我家娘子去过梦想中的田园生活。 最重要的。 就是先让朱厚熜把如今已经算是兼任的太子詹事一职和堪比西厂的特权收回去。 太子,社稷国本也。 西厂特权,满朝文武头顶之利箭也。 谁和这两件事扯上关係,都休想安稳度日。 就算以往那些朝臣內官对此趋之若鶩,打的怕也是富贵险中求的心思,而並非不知其中凶险…… 哪知正当鄢懋卿如此满怀期待,为自己的机智点讚的时候。 “哈哈哈,混帐东西,果然还得是你啊!” 朱厚熜不知为何竟忽然大笑起来,那一丝不悦也彻底消失不见, “满朝文武,唯有你能想朕之所想,忧朕之所忧,也不枉朕这般疼爱於你。” “朕非好好赏你不可,朕必须再给你加授一个太子少傅,给你的妻子加封国夫人!” “朕要这天下人都明白,朕不但捨不得辜负了山西军民的一片忠心,也捨不得辜负了忠臣贤臣的一片忠心!” “来来来,你再与朕说说,你家中还有没有兄弟,朕让他们也受你荫官,让族人都念你的好!” 朕下密詔命周尚文暗箭射杀你的帐,自此便也两清了呦…… (本章完) 第272章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求月票】 第272章 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求月票】 “???!!!” 鄢懋卿木然抬头,分明看到了朱厚熜脸上那真诚到有些心虚的笑意。 这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耳朵瘸了的同时,眼睛也跟著一起瘸了。 面前的这个人,確定是他认识的那头大傻朱? 他可是被后世网友们誉为大明朝最聪明的皇帝之一,尤其对御人之道炉火纯青。 当年他推行新政,重用张璁的时候,便在大力扶持夏言制衡。 后来夏言上来,他又开始大力扶持严嵩。 严嵩上台之后不久,他又將革职閒住的夏言给拉了回去与其制衡。 再后来夏言掛掉,他便又扶持起了徐阶…… 总之,他是懂什么叫做朝廷战略再平衡的,没有人真正可以在他的朝中一家独大。 另外。 以朱厚熜对权力的敏感与多疑,他也不可能不对自己刚才的那番话感到“如芒在背”才对。 甚至鄢懋卿觉得朱厚熜现在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应激般的猜忌,然后就开始想办法如何在朝中再大力扶持起一个人来,用来制衡和限制於他。 毕竟他刚才都已经清楚的看到,朱厚熜在听过那番话之后,明显蹙了一下眉头,那应该就是应激的表现。 可是为何朱厚熜最终会是这样的反应,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以至於鄢懋卿忍不住想冒著大不敬的风险,走上前去抓住朱厚熜的脚倒拎起来晃上一晃,看看能不能从脑袋里面晃出水来。 又或者…… 朱厚熜说的其实是反话,而这也是他的捧杀手段? 毕竟自己才立了这么大的功,如果没有合適並且足够分量的理由,確实有点不太好直接处理。 所以朱厚熜打算对自己使出一招“预先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封赏和纵容,便都成了为自己敲响的丧钟?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自己的目的就算已经达成了一半,接下来只需再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达成隱居燕郊当个閒散国公的目標。 而朱厚熜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其实也很好验证。 接下来只需看朱厚熜会不会像对待张璁、夏言、严嵩那样,迅速在朝中扶持一个可以令自己“如芒在背”的新马仔就知道了。 至於这个新马仔的身份嘛。 其实也很容易確定,接下来只需看朱厚熜会让谁接任目前由阁老兼任的礼部尚书一职就是。 总之,这是鄢懋卿最希望的结果。 “灭亡”什么的他倒是不担心,因为他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清醒,绝对不会真正“疯狂”,最多適可而止的將计就计。 於是。 “叩谢君父圣恩,微臣感激涕零。” 鄢懋卿当即十分配合的叩首谢恩,太子少傅和白露的国夫人爵位,他就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不过微臣乃是家中独子,並无同父同胞的兄弟,荫庇之事还是免了吧。” 堂兄弟、表兄弟肯定是有的。 不过鄢懋卿现在的目的是当个閒散国公,乃是致仕回乡不成之后的无奈之选。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让自家亲戚受到荫庇,来到京城为官。 像他这样的勛贵国公,亲戚受到荫庇的话,大概率是得到一个锦衣卫指挥僉事、都督同知、千户之类的官职,有时还会担任监修宫殿边关之类的油水职责。 这些堂表兄弟大概率不会像他一样只想閒住。 一旦有了机会八成会在官场中和光同尘,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中饱私囊。 如此一来,即使有朝一日顺利閒住,那也有极大的概率重新被牵扯进来,实在非他所愿。 甚至鄢懋卿觉得,事到如今已经有必要送回一封家书,或者寻个时机回去一趟,对自己在江西丰城的族人,甚至白露的族人进行一番警示与督导。 免得他们仗著自家出了一个弼国公,便把自己这个屠龙少年拖累成恶龙,更加难以脱身。 毕竟京城权贵侵占百姓利益,那其中的许多事情也不是他们亲自乾的,甚至有些事他们压根就不知道。 而徐阶日后成为远超严嵩父子的巨贪,他的那些儿子、亲戚和亲家也必是献上了不可磨灭的大力助攻。 “既然如此,那这好事就落到你父母头上吧。” 朱厚熜倒也並未强求,只是笑著又道, “朕命黄锦擬招,將你的父亲封作荣禄大夫,將你的母亲也封作国夫人。” “荫及父母,可要比荫庇兄弟更加令人羡艷,届时天下人皆会称讚你是天下头一號的大孝子。” “……” 鄢懋卿再次怔住,今天我是非荫庇一下家人不可了么? 而且这个时代孝道尤其重要,如果是他的父母得了官身化作恶龙,那他连管都不太好管。 此刻他终於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了…… 如果朱厚熜说的是反话的话,似乎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 而如果朱厚熜是在捧杀他的话,那將他的父母强行拖进来,那就是朱厚熜在这件事占得了先攻优势,给自己加上了一个负面buff,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所以这事他不能不有所防范。 否则那便是“我不伤百姓,百姓却因我而伤”,这亦是鄢懋卿不愿发生的事情。 於是鄢懋卿当即又叩首道: “即使如此,可否请君父恩准微臣近期寻个时间回乡探亲。” “常言道『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微臣如今离家亦有一年有余,如今终於受君父恩宠混成了人上人,也该先回去尽一尽孝道,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呵呵,年轻人喜欢显摆?” 朱厚熜撇嘴一笑, “时间你自己定吧,定好了日子上疏奏报於朕,若是近来无事朕准你便是。” …… 三日后。 “啪——啊!啪——啊!啪——啊……” 鄢懋卿在家休息够了,好不容易准时来一趟詹事府衙门,刚进门就听到了鞭笞惨叫的声音。 “这是……又有人误了点卯?” 鄢懋卿心中疑惑,循著声音走上前去查看。 只见前几日徐阶正被几名小吏按著趴在一条长凳上受刑,掀开了衣裳的背上已有数道笞痕,甚至渗出些许血来。 偏偏徐阶还是个不吃疼的人。 每一藤条下去,他都会立刻发出一声比藤条更加响亮的惨叫,使得不知道的人恐怕会將詹事府误当做宰猪场……至少鄢懋卿是有这种感觉。 而这亦是此前从未有过的事情。 哪怕是严世蕃那个养尊处优三十余年的二世祖,第一次来詹事府误了点卯的时候。 除了最开始呼喊著要找小姨夫做主,一旦真受起笞刑来,也一样能咬紧牙关,最多只发出几声闷哼。 毕竟在官场上混的人,个个都是要脸的体面人。 而且这年头流行沽名钓誉、卖直求荣,个个就算不是硬骨头,也得装的像个硬骨头。 连詹事府这种不轻不重、旨在以示惩戒的笞刑都受不住,一动手就吱哇乱叫的人,那肯定算不得硬骨头,可是要被真正的直臣諫臣打心眼里瞧不上的。 而如今的詹事府,最不缺的就是直臣諫臣,甚至还有连死都不怕的刺儿头,风气已是如此。 鄢懋卿相信徐阶这种极其擅长沽名钓誉的人,一定也明白这些事情,心中肯定也想咬牙不发出声音。 他只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鄢懋卿隨即咧嘴笑了起来: “呕吼,徐阶最大的弱点,居然是吃不了疼?” “我明白了……” (本章完) 第273章 我杀了我?【求月票】 第273章 我杀了我?【求月票】 “嘶——啊啊啊!” 一步一叫唤前往值房的路上,徐阶心里疯狂骂娘,嘴唇则疼的不停颤抖。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只是丁忧了三年而已,詹事府为何就变成了这副魔怔的模样。 他明明就没有迟到,只是没想到詹事府居然改成了提前一刻点卯,而且点卯还要按手印,甚至误了点卯还要受笞刑以示警戒。 “这个鄢懋卿,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暴君,怎能如此欺辱下僚!” 徐阶恨得牙痒痒。 他打小就吃不了一点疼,甚至到了哪怕薅一根头发都能叫唤半天的地步,所以即使现在他已经生出了几根白头发,他也从不像其他人一样让夫人拔掉。 而自小到大,他也在这种特质的情况下,养成了“独善其身”的好习惯。 尤其是做坏事的时候,他都一定会想方设法怂恿兄弟姐妹去做,自己则跟在后面检漏的同时伪装成父母眼中的顺子,必要的时候甚至扮演双面间谍的角色。 因此受罚挨打的永远是他的兄弟姐妹,而他自己甚至还能得到父母的褒奖…… 此刻他终于想起了鄢懋卿前几日的“提醒”。 那时鄢懋卿的确说过,如今詹事府已经有了些新规矩,让他最好提前了解一下,免得报到第一天无法适应。 他也的确提前了解了一下现在的詹事府,但素来守时的他却忽略了点卯这件小事,结果就像严世蕃第一次来詹事府一样,挨了这么一顿没有道理的毒打! 不过这事他还真是冤枉了鄢懋卿。 这规矩不是他定的,而是少詹事孔简定的。 当初他来到詹事府的时候,这些詹事府官员就已经会因错过点卯而挨打,鄢懋卿只是没有取缔这个规矩而已。 “嘶——啊啊啊!” 只是轻微的挪动步伐,背上的笞伤便疼的他浑身打颤,几欲昏厥过去。 他的心中恨意更甚,并将所有的恨意都归咎在了鄢懋卿这个部堂身上,脑中暗自谋划: “鄢懋卿对待下僚如此残暴,詹事府的上下官员必定早已怨声载道,只是此前慑于他的权势不敢忤逆罢了!” “不过如今不同往昔,鄢懋卿已经晋了国公。” “他得如此平步青云之奇遇,虽然益处数不胜数,旁人强求都求不来,但亦并非没有隐患,今后在朝中也将更受孤立。” “在朝臣眼中,鄢懋卿这便是以勋贵身份,担任辅佐国本要职,甚至掌握堪比西厂的特权,这非但有违皇明祖制,亦将被朝臣视作玷污清流,应该给文官挪窝才是。” “因此如今一定有无数只眼睛盯着他,等着他犯了错误,顺势发起攻击。” “而在皇上眼中,鄢懋卿恐怕已是一家独大,目前朝廷中没有与他抗衡的势力,这亦不是习惯以制衡手段驾驭朝堂的皇上希望看到的局面。” “因此接下来如果有合适的时机与藉口,皇上便一定会扶持新人,不说收走他手中的权力,也一定会想方设法限制于他。” “而这对于我来说,同样是一次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 “正如当初张璁位极人臣时,夏言不甘居其下风,勇于与其抗衡,因此受到皇上宠眷。” “亦如夏言位极人臣时,严嵩敢于与其针锋相对,同样受到皇上重用。” “如今我于詹事府中任职,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能再与鄢懋卿熟络起来,获悉一些他以权谋私的非法之事,并将这些事情密报于皇上。” “除此之外,我还要为这些受其欺辱的同僚鸣不平,在詹事府中树立威望,笼络一众幕僚得到支持,利用他们在詹事府中与其形成分庭抗礼的态势。” “那么我便可以是张璁时的夏言,亦可以是夏言时的严嵩,因此受到皇上宠眷重用……”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徐冼马。” 身后忽然传来少詹事孔简的声音,一只手拍在了徐阶的肩膀上,略微震动笞伤便疼的他龇牙咧嘴,险些又痛叫出声, “我这里有些药膏,对治愈笞伤有奇效,稍后找个同僚帮你涂上即可。” “不、不必,我回去之后自会处理!” 徐阶面色煞白,连忙跳开拒绝。 现在他绝不允许任何人碰他的伤口,一下都不行,涂药也不行,一定会疼死的! 尤其刚才他受不了疼杀猪般的惨叫已经够有失脸面的了,如果稍后涂药时再在詹事府内哀嚎连连,只会越发被人耻笑,日后还如何在这些同僚之中树立威望,如何与鄢懋卿分庭抗礼? 再者说来,刚才坚持对他执刑的,就是面前这个人! 这个仇我暂且记下了! 打都打过了,现在用不着你来假惺惺的扮好人,我徐阶可不是被人揉捏大的! “又一个拒绝我好意的同僚,难道他也像严世蕃一样,家中也有更名贵的膏药?” 孔简心中腹诽,于是收回了瓷瓶,嘴上又笑着说道: “那……好罢,不过规矩是规矩,情谊是情谊,今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只要是合规矩的事,我定当鼎力相助。” “谢过上官,下官今后定当用心办事。” 徐阶虚情假意的拜道,心中已经在想稍后待他到了值房,在值房写下提前想好的戒语,应该不但可以在同僚面前挽回刚才丢掉的脸面,还可以顺便获得一波赞誉。 而这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他便要在詹事府中走动起来,多结交一些有利用价值的同僚了…… 然后他就见孔简收起膏药的同时,又从怀中掏出一页折迭整齐的纸,递过来道: “对了,如今詹事府官员都会在值房墙上写下几句警示自己的戒语,日日观之自省。” “你也尽快想想要写给自己怎样的戒语吧,依照这个格式即可。” “戒语?!” 徐阶不由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怎地孔简还主动让他写起戒语来了,还也是写在值房墙上? 这不是他这两日才想好,还尚未来得及付诸行动的沽名钓誉计划么? 带着满心的惊疑,徐阶从孔简手中接过那页纸张,打开之后仔细查看: 【咄!】 【汝鄢懋卿二十一而及第,数月即佐天官,国恩厚矣,何以称塞?】 【所不竭忠殚劳,而或植党以摈贤,或殉贿而鬻法,或背公以行媚,或持禄以自营,神之殛之,及于子孙。】 【吁!可畏哉!】 【鄢懋卿亲笔】 【嘉靖二十年八月十四】 “这、这、这不可能!!!” 徐阶当即发出一声怪叫,身子如同石化一般僵硬,拿着纸张的手却抖如筛糠。 光是在墙上书写戒语也就罢了! 最令他心脏几乎骤停的是,除了鄢懋卿的名字和多出来的“数月即佐天官”六字之外,剩下的内容居然与他所想的戒语一字不差,甚至就连语气词都一般无二! 这个鄢懋卿,难道真的能够读心不成?! 可是也不对啊! 鄢懋卿的这篇戒语,落款是“嘉靖二十年八月十四”,这显然是半年前写的。 而半年前,他还在老家丁忧,根本就没有见过鄢懋卿。 并且这戒语也是他几天之前才想好的,就算那时被鄢懋卿读心,也断然不可能读出这篇戒语来才是!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鄢懋卿与他是同一种人,连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恐怕都一般无二,甚至默契程度恐怕已经超过了俞伯牙与钟子期。 毕竟伯牙和子期只是知音,而并非不约而同创造了同一首曲目。 最重要的是。 这还是一个提前一步穿走了他的鞋,让他无路可走的巨奸知己! 所以……现在他的对手,是另一个先走一步的自己? 是我,对付我???!!! (本章完) 第274章 我徐阶必须立刻马上致仕回乡!【求 第274章 我徐阶必须立刻马上致仕回乡!【求月票】 “……” 心中想这些,徐阶越发感到心悸。 这是一个极为可怕的问题。 徐阶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那部名为《三国志通俗演义》的话本,其中有一个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的“既生瑜何生亮”之故事。 尽管那故事里面,讲的是诸葛亮的才能和智谋都高于周瑜,周瑜因此心生嫉妒,想方设法的与之争斗和陷害不成,最终妒气攻心,坠于马下,气绝身亡。 但他觉得,如果朝中真有一个胜过知音,万事都先他一步的“自己”。 那他的处境将会比周瑜更加被动,更应该大吼一声“既生阶何生卿”。 万事先他一步的“自己”,那就是他的未来,或者也可以说是未来的他。 一个人要如何才能胜过未来的“自己”?! 最重要的是。 他还是那么的优秀与机敏,就连他自己都不愿与自己为敌,更没有自信能够胜过自己。 是巧合! 一定是巧合! 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绝对生不出两个相同的人,哪怕是一胎生出来的兄弟,也不可能完全一样。 何况这可不是外表,而是内里! 世上怎会可能存在内里完全相同的人,就连行为和思维模式都完全相同? 否则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如果有一个这样的“自己”的话,他哪怕不用撅屁股,只是肚子里面微微疼了一下,“自己”就已经知道自己即将拉什么屎了。 面对一个可以完全将自己看透的人,要他如何掩人耳目,去实施自己的计划? “徐冼马,什么不可能,这戒语有什么问题么?” 徐阶的激烈反应,倒是将一旁的孔简吓了一跳,连带着其他听到动静的同僚也神色古怪的侧目看了过来。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昨夜的噩梦……” 徐阶惊魂未定,却不得不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尽快将孔简与同僚搪塞过去。 他感觉自刚才承受笞刑时吱哇乱叫之后,如今再如此一惊一乍,同僚们看他的眼神也越发古怪了,那感觉就像在看一个癫子。 这都什么事啊…… 想我徐阶一世英名,竟在回到詹事府报道的第一天,便成了一众同僚眼中的癫子。 徐阶心里清楚,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极为重要。 一旦留下了不好的第一印象,被人贴上了标签,想要再扭转旁人的眼光,那便不是一句“事倍功半”的事了。 这让我还如何在同僚中树立威望? 又有谁会甘愿被一个癫子笼络,去支持一个癫子,那岂不只会显得自己更癫? “嗯……” 孔简点了点头,慢慢的、认真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就走, “今后还是要注意一下场合,不可一惊一乍惊扰了同僚,待得了空再叙吧。” “别……上官,我不是,我没有,你别害怕……” 徐阶只觉得欲哭无泪,百口莫辩,只能祭出磕磕绊绊的否认三连试图解释。 然而孔简已经逃也似的出了院落,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我真不是……” 徐阶又苦着脸环视周围那些或是侧目,或是从值房内探出头来的同僚。 “!” 一众同僚则或是立刻收回目光,假装漫不经心的望着天各自散开,或是立刻将脑袋缩回了值房,尽量不被他盯上。 “……” 徐阶真感觉他快哭出来了,他如今活了近四十年,真心从未受过这么大的误解。 而正当他眼中都已急的蒙上了水雾的时候。 “怎么了怎么了?” “什么不可能?” “发生了什么事?” 随着一个兴致勃勃的声音,一道熟悉的年轻身影出现在院子门口,竟是鄢懋卿听到动静,忙不迭领着严世蕃跑来凑詹事府衙门极少出现的热闹了。 “吁——见过弼国公……啊啊!” 正主出现了! 徐阶见状连忙吸了一下鼻子,调整情绪施礼拜道。 结果才一躬身,背后的笞伤又被牵动,当即又没控制住发出一声痛叫,连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你这也太做作了吧,这笞刑我也受过,疼虽然的确是有点疼,但也没你这么大呼小叫的吧?” 跟在鄢懋卿身后的严世蕃都有点看不下去,以一个过来人的语气鄙夷道。 然而鄢懋卿首先看到的,却是徐阶手中的那纸戒语。 “呃……” 第一个感觉就是心虚,这戒语几乎就是借用了徐阶历史上写在墙上的原话,此刻等于剽窃者见到了原作者,李鬼撞见了李逵。 第二个感觉则是恍然大悟。 鄢懋卿差不多已经猜到徐阶刚才那声“这不可能”因何而发了。 鄢懋卿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是自己遇上类似的事情,自己应该也会是相似的反应。 毕竟这也太魔幻了,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大白天见鬼也不过如此。 徐阶应该也没有想到,他才来詹事府报道第一天,就要承受这么一波来自后世的暴击伤害…… “弼国公恕罪,下官失礼失态。” 徐阶则并未理会严世蕃的无礼,只是暗自将今日之辱记在心里,随即强忍着痛叫的冲动,再次向鄢懋卿施礼, “弼国公这戒语写的真是字字珠玑,下官看过之后亦不得不敬佩弼国公之贤能,今后当以弼国公为楷模,尽忠职守,为民请命,为国效力,断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应该属于自夸的范畴吧? 鄢懋卿觉得事已至此,徐阶保不齐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倒不如临时决定再给他上点强度,好助他进一步迪化,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于是故意笑着说道: “哪里哪里,我一个第三甲最后一名同进士出身,文采怎比得过徐冼马这第一甲探花进士及第。” “只不过……不知徐冼马是否觉得这戒语有些眼熟?” “???!!!” 徐阶闻言瞳孔猛缩,心脏同时再次骤停。 鄢懋卿这显然是话里有话,甚至干脆就等同于以一种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懂的方式承认了“知己”之事! 这居然是真的! 世上竟真有一个万事先他一步的“自己”! 而且不光是他知道了这个“自己”的存在,这个“自己”恐怕也一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此刻正在试探于他! 前几日见面时,鄢懋卿给他那场下马威,恐怕便是因此! 最可怕的是。 这个“自己”明显要比他更加强大,更加智慧,更有能力。 毕竟他可是嘉靖二年就第一甲探花进士及第,混到今日也不过混成了个从五品的司经局冼马。 而这个“自己”则只用了一年有余,便已跻身国公之列,几乎到了进无可进的地步! 设身处地的去想,自己忌惮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那么这个“自己”必然也是一样,毕竟他们的行为和思维方式是一样的。 所以…… 不行! 我绝不能承认,否则只怕危矣,而且是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于是徐阶故作淡定,克制着神情低眉顺眼的道: “弼国公如此贤良有德,下官也是见贤思齐,的确有一种与弼国公一见如故的感觉,心中敬佩的紧。” 必须先设法稳住鄢懋卿。 然后尽快远离朝堂,致仕回乡,自此闭门不出不再入仕。 如此双方利益不再冲突,或许能够不再令其感到忌惮,从而化解这场危机。 只可惜他的父亲早在嘉靖三年便已亡故,母亲又在三年前亡故,他也才刚刚结束丁忧,这个理由是没机会再用了…… 要怎么办才好呢? 当今皇上他也是知道的,素来将进士视作私人蓄士,若没有不可抗的原因,极少准许请假致仕。 所以,这件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哪怕再急也无法立刻实现。 要不…… 干脆称病吧? 使些银子买通太医,开出一个绝症病状,比如肺痨那种具有传染性的绝症,如此应该能够尽快实现这一目标,而且可以确保永远不会被召回来! (本章完) 第275章 你他娘的丁忧呢!【求月票】 第275章 你他娘的丁忧呢!【求月票】 面对鄢懋卿,徐阶基本没露什么破绽。 鄢懋卿也没有继续给他上强度,待徐阶离开之后便也领着严世蕃回了值房。 而严世蕃主动关上门之后,却压低了声音道: “小姨夫,这个徐阶你可得提防着些啊。” “哦?你这话什么意思?” 鄢懋卿听出严世蕃话里有话,想起刚才这个家伙言语中对徐阶的那番鄙夷,随即侧目看了过去。 按理说严世蕃应该不知道自己对徐阶的看法,至少现在还不会知道,因此也不会受自己影响对徐阶有什么偏见才是。 而且刚才自己也没说什么,严世蕃就算想表达“忠心”,也不该轻易去踩徐阶。 何况来了詹事府之后,鄢懋卿还从未见过严世蕃像史书中那样仗势欺辱同僚,甚至还与詹事府的官员相处的不赖,有时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呢。 “我听我爹说过,此人心术不正。” 严世蕃眨了眨独眼,正色说道, “当初张璁还是内阁首辅的时候,此人正在翰林院任编修一职。” “好像是因为将文庙中的孔子像改为木制神主,将孔子的大成至圣文宣王封号改为先贤先儒的事,皇上下诏命群臣讨论,徐阶为了被皇上注意,做过一些哗众取宠的宵小之事。” “皇上何许人也,一眼就将其看透,随后便将其贬去了福建做延平府的推官。” “甚至后来皇上南巡,经过应天府的时候,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皇上竟在南京国子监的柱子上留下过‘徐阶小人,永不叙用’八字。” “再后来,徐阶却似乎并未受此事影响,依旧不断升迁,一路又从推官做到了知府同知、按察副使,最后又回到京城做了司经局冼马,然后丁忧去了。” “我还听我爹说,徐阶背后一定是有贵人相助,因此就连皇上都没能压住。” “至于这贵人嘛,我猜测八成就是东南那伙人了……” “小姨夫你也是知道的,这些朝臣若有心提拔某人,往往给皇上举荐人才的时候,便会在名单上耍些心眼儿。” “要么报上皇上心仪人选的同时,在名单中加上此人的名字。” “要么报上一堆皇上更不喜欢的人选,让皇上从一堆矬子里面拔高个儿。” “总之,在任用官吏的事情上,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有时不合意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毕竟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似小姨夫这般厉害,每一根汗毛微微一动,就能给皇上递上一个压根不必朝议便可以合理拔擢小姨夫的理由,令那干朝臣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 鄢懋卿闻言竟无言以对。 敢情是我自己给了大傻朱疯狂拔擢自己的充足理由,因此才一不小心成了几乎不可能再真正脱身的弼国公? 是我,杀了我? 不过听严世蕃所说的这些徐阶往事,倒是让鄢懋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貌似自己从参加殿试那一日开始,便也是一直在做一些哗众取宠的宵小之事,时常站在舆情的风口浪尖。 只不过……似乎是同人不同命。 徐阶哗众取宠,换来的是朱厚熜“徐阶小人,永不叙用”的评价。 而自己哗众取宠,换来的却是朱厚熜的不断拔擢,而且是不遗余力的拔擢。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两者做了类似的事情,结果却相差如此之大? 倘若他也能从朱厚熜那里得到一个“鄢懋卿小人,永不叙用”的评价。 别说是南京国子监,就算朱厚熜直接在翰林院,甚至在天坛地坛给他立下一根耻辱柱,让他随着耻辱柱遗臭万年,他只怕也夜夜睡觉都能笑醒三回,然后强行和白露来上一发,抱着她重新再睡! “所以小姨夫,针对徐阶这个人,我的想法是,小姨夫不但要提防于他,还要尽快将其赶出詹事府。” 严世蕃又虚着眼睛道, “与他扯上关系非但恐怕沾一身脏,没准儿何时便可能遭他背叛,踩着小姨夫往上爬。” “而与他彻底交恶,怕也不是符合小姨夫利益的选择,毕竟他身后可能真有东南势力的影子。” “东南与山西可大有不同。” “山西再怎么说,也是在京城边上,在皇上触手可及的地方,上下又几乎都是靠着皇上吃饭。” “因此小姨夫这回前往山西办事,才可以这般顺遂恣意,没几个人敢公然忤逆小姨夫这位钦差。” “但东南靠皇上吃饭的地方不多,甚至有时皇上在他们眼中,其实也不过是跑到他们的地界要饭吃的乞丐,心情好就多给口吃的,心情不好就少给口吃的。” “他们的势力错综复杂,而且远比山西更加强大,藏得也超出想象的深,外人去了根本无从下手……” “不如外甥说的再直白一点。” “此前小姨夫不是已经知道,我爹有一个名叫赵文华的义子,他便是东南势力在京城的经手人么?” “其实赵文华只是其中的一个经手人罢了,还有一些人就连我爹也不知道是谁,只知一旦朝中有事,尤其是牵扯上东南的事,便立刻会有许多只看不见的手暗中动作起来。” “从御史言官,到六部尚书,乃至阁老、内官和勋贵,都在似有似无的联动。” “这里面的水太深了,小姨夫万不可掉以轻心……” 哪知话说到此处,却听鄢懋卿笑着摇起了头: “若是如此,我就更得将徐阶留在詹事府了,免得跑出去祸害旁人。” 东南势力的水深,他一早就知道。 徐阶这些往事他虽不知,但也一早就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毕竟他知道而严世蕃却不知道的事,可要更加劲爆,也要更加恶劣。 历史上徐阶为了麻痹严嵩,不是将自己的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孙女许配给了严世蕃的儿子,与严家结成了亲家么? 但其实这只是开始而已,后来徐阶终于扳倒了严嵩,也让严世蕃掉了脑袋之后。 他还做了一件越发令鄢懋卿唾弃的事情: 为了抹除这段黑历史,与严家划清界限,博取朝野中的贤名。 他竟将这个尚未成人,也尚未正式出嫁严家的孙女给荣誉处决了。 当初为了个人利益,强行给这个孙女点了娃娃亲的人是他,后来为了个人利益,将这个孙女荣誉处决的人也是他。 在他心里,这个孙女只怕是连人都不算…… 光是这点,鄢懋卿就觉得严嵩父子比徐阶更像个人,毕竟严嵩父子不害自家人,甚至这回山西之行,两人还显得父子情深,都愿意牺牲自己保全对方。 …… 朱厚熜用一堆鄢懋卿避之不及的封赏,抵了这回的分账。 对此鄢懋卿心里自是很有意见,可朱厚熜却不给他一丁点申辩的机会,甚至后来干脆连见都不见,简直不讲道理。 如此一来,鄢懋卿最近在京城还真就没什么事了。 所以他干脆上了一道奏疏,向朱厚熜请假,准备衣锦还乡。 说起来,自穿越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自己这对真正的便宜亲生父母。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前主记忆中这对亲生父母还挺称职的,都称得上是慈父慈母的范畴,给他营造了一个幸福的童年…… 奏疏递上去不久,就得到了朱厚熜的亲笔回复,每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骂人: 【你他娘的丁忧呢!】 【朕只准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仍不回来,朕命锦衣卫前去拿人,连你父母一起拿!】 “朱厚熜,靠你大爷……” 鄢懋卿对此越发有了意见。 他不就是在奏疏中表示想请三年的探亲假么,怎么就是丁忧了,朱厚熜说话咋可以这么难听? 还皇上呢,忒没素质! …… 与此同时。 徐阶也在下值之后,寻了个空档去了茯苓堂。 最近他以治疗笞伤为由,已经不止一次去茯苓堂了。 茯苓堂的掌柜,也就是太医院院使的长子许诚一早就给徐阶开了膏药。 也不止一次告诉他回到家中早晚各涂一次,一日便可结痂,三日便算痊愈,只需等待血痂逐渐剥落即可,根本不需要每天都来医馆,反正徐阶又不让他帮忙涂药。 但徐阶还是每日都坚持前来,还让许诚每天都给他加开一副平喘止咳的百合固金汤…… “这一幕为何似曾相识呢?” 许诚本来已经很少再想起鄢懋卿这位“贵人”。 只不过近期鄢懋卿斩首俺答、收复河套的事情实在太过炸裂,几乎每一个走进医馆的人都要提上两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鄢懋卿来茯苓堂,就是买药的同时与他套上几句近乎,等到熟了之后便开始图穷匕见。 而且鄢懋卿当初开的方子,好像就是百合固金汤。 所以,这个詹事府的官员,好像还是司经局冼马,他该不会也…… “许掌柜,在下这里有一百两银子,可否请许掌柜帮在下一个小忙……” 徐阶此刻也觉得差不多了,见到许诚便要求去后堂一叙,然后悄然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鹿皮小包。 “你该不会是想贿赂我爹,让我爹给你开一个肺痨病状吧?” 许诚心头一颤,当即连退三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本章完) 第276章 谁又把天遮了?【求月票】 第276章 谁又把天遮了?【求月票】 “欸?” 徐阶闻言一怔。 他不明白许诚为何会如此精准的猜到他的想法,居然连具体病症都如此准确无误。 诚然,百合固金汤虽然的确有缓解肺痨的功效,但也并非是专治肺痨的特效药,就算许诚精通医理,也不可能猜的如此精准。 否则哪怕许诚是个医者,也断然不敢毫无防护的与他近距离接触…… 不过他今日本来就是来图穷匕见的,既然许诚已经主动说出来了,他自然也不需再有所隐瞒。 于是即使心中略微有些疑惑,徐阶还是施礼笑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许医师,此事对于许院使来说应是不难,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还请许医师代为转达,若能够成全于我,除了这一百两银子,徐某日后必然还有重谢。” 说着话的同时,徐阶拿着那个鹿皮小包就往许诚手里塞。 他觉得许诚没有理由拒绝,他爹许绅也是一样。 毕竟这事其实没什么后顾之忧,而且一百两银子,对于一个医馆和一个院使来说,都已经不是小数目。 当然,他会这么觉得,主要还是因为此前丁忧在乡,不了解一年前发生的事。 否则现在他就应该称许绅为许神医,而且还应该知道,肺痨在许绅这里并非什么“不治之症”,仅凭“话疗”便可瞬间根除。 “对不住!” 没想到许诚竟一把将银子推了回来,态度极为坚决、甚至有点恶劣的道, “我许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又来祸害我家?” “这件事不光是我不能答应,我爹也断然不会再办,否则只怕又要去鬼门关走上一遭!” “若是没有旁的事,上官还是请回吧,不送!” “???” 徐阶自是没料到许诚会是这么个反应,按理说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大事吧? 最主要许诚口中说的这番话也很值得推敲。 他为什么要说“再”和“又”呢,就好像此前有这么办过,还险些连累了许绅似的。 “且慢且慢!” 眼见许诚不但推回了银子,甚至还十分无礼的走上前来推人,徐阶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忍不住问道, “此事徐某可以不强求,不过可否请许医师把话说清楚,许医师为何要说徐某又来祸害你家?” “你不知道鄢部堂、不,现在应该叫弼国公的事?” 许诚反口问道。 问完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件事的秘辛的确没多少人知道。 也正是因此,他爹许绅才能有保持神医之名,否则世人只会知道他是个贪污受贿的太医,茯苓堂也不会有如今的光景。 不过就算不知道其中秘辛,他觉得徐阶也该知道鄢懋卿曾经在他爹这里“根治”了肺痨的事情才对。 毕竟这事当时闹得可不小,整个翰林院都知道了,甚至内阁的夏阁老都知道,事情可是好生传播了一段时间呢。 然而他怎会知道,徐阶最近才结束丁忧回京。 这件往事若不特意去打听,已经很少有人再提及。 “鄢懋卿,究竟是何事,请许医师务必说清楚。” 徐阶再次怔住。 怎么又是鄢懋卿? 为何哪里都有鄢懋卿? 而且这件事又能与鄢懋卿扯上什么关系? “无可奉告,恕不相送。” 许诚自知已经失言,自然不肯再多说半个字,当即转身出了后堂,回到坐诊位子上对外面的徒弟喊道: “良子,迎下一位患者进来!” …… 徐阶遭遇如此冷遇,也没其他的办法,只得将此事暗自记在心里。 随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出了茯苓堂返回家中,指使家中的仆人外出打探此事。 没想到仆人出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已折返了回来,邀功般的向他报道: “老爷,确有其事!” “大约距今一年前,鄢懋卿中了进士之后不久,又以榜首之姿选中了庶吉士。” “也是那个时候,他忽然之间患上了肺痨,遂在太医院开出病状,告病假回乡养病。” “不过当今皇上礼遇于他,于是命太医院院使许绅前去为其诊治,没想到肺痨这种不治之症,竟被他只用两贴方子便彻底根治,世人皆道他是不世神医。” “也是因此,鄢懋卿才得以继续留在翰林院,也才有了如今的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如此看来,许绅可真是鄢懋卿的大贵人呐,要是没有他出手医治,鄢懋卿寒窗苦顾多年,好不容易考中的功名可就白费喽……老爷!你怎么了老爷?!” “快!来人帮忙啊!老爷喘不上气来了!” 家仆的话尚未彻底说完,书房中便已传出了焦急的呼救。 一边呼救的同时,家仆赶忙冲上前去,将因浑身瘫软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的徐阶扶起。 接着又是用力掐人中,又是不停拍打后背,试图将此刻面色如同白纸一般毫无血色的徐阶唤醒过来。 他从未见过徐阶这副模样。 毕竟徐阶如今还不到四十,这个年纪正值壮年,此前身子骨一直很好。 而且这放在当今官场上也算是攒够了资历,正该是准备起飞的年龄,徐家的一家老小,包括他这个家仆在内,都还盼着今后跟随徐阶过好日子呢。 伴随着他的呼救。 书房内很快便挤满了人,全都围在徐阶身边急的跳脚。 尤其是他现在的正妻张氏,更是急的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中不住的打转,随时便要夺眶而出: “夫君,你可不要吓妾身,你快醒醒啊!” 一众亲属与家仆亦是急的拍手: “难道这等没福?” 他们是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徐阶结束了丁忧,重回京城为官。 而且如今徐阶已经是父母双亡,今后已经不会再有耽误仕途的事情,正是最为关键的冲刺阶段。 若徐阶在这个时候病倒了,或是一命呜呼,那就等于倒在了黎明的最后一刻,这是徐家一家老小都难以接受的事情。 此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站了出来,皱着脸略有犹豫的说道: “虽然已经命人去请医师了,可医师什么时候来,是否还赶得及,那医师又是什么水平,皆没有定论,咱们也不能这么干等着不是?” “宋伯,你可有什么主意?” 张氏闻言仿佛溺水者抓住了稻草,当即擦了把眼泪问道。 “其实我也拿不准,只是此前见过有人因事引动了痰陷入昏厥,就与老爷如今这模样一般无二。” 老管家依旧犹豫着道, “若此事放在坊间,乡民们通常会用打嘴巴的偏方,使足了力道打上几个大嘴巴下去,只要苦主将堵在胸口的那口痰吐出来,自然便会转醒。” “只是老爷是中过探花的文曲星,那是天上的星宿,身子自是金贵的紧,恐怕是打不得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 张氏倒也是个果决独断的女子,闻言当即斥道, “只要能将老爷唤醒过来,如今莫说是打上几下,便是要了我这条命,我也在所不惜!” “打!” “挑个手劲大的仆人来打,务必将老爷胸中那口痰给打出来,打不醒我不怪罪,打醒了我重重有赏,决不食言!” 于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从一众仆人中挑出来一个精壮的家仆。 “呸!呸!” 那家仆也是个实诚人,竟还卷起袖子,在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搓揉了一番,随即摆好了架势。 “不可使用蛮力,伤在皮肉即可,不可伤了老爷筋骨。” 老管家见状心里倒紧张起来,连忙拉住那家仆着重提醒,别下手没轻没重,将昏死过去的人给直接打死了。 “宋伯,你放心,我自然省得。” 那家仆点了点头,待其余几人将徐阶扶起,手臂慢慢后收…… …… “……” 一片黑暗之中,徐阶渐渐的终于有了些许知觉,他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而且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通过家仆的报告,再结合许诚说漏嘴的内容。 徐阶几乎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梗概。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就连他称病告假、致仕回乡的手段,居然也被鄢懋卿提前一步“复刻”了,而且就连细节上都一般无二,甚至连找的太医都是同一个人。 这越发证实了他此前的判断! 鄢懋卿就是那个万事先他一步的“自己”,鄢懋卿比他肚子里的蛔虫都还要了解他! 世上竟真有这等奇事! 世上竟还有这种报应! 是苍天在作弄他么?! 那一刻,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心悸,胸中竟说不出的憋闷,仅是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在黑暗之中隐约听到了吵闹的声音,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他也感觉不到自己的眼皮,竟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这片黑暗。 又不知过了多久。 他终于隐约感觉到了手脚,但却麻木到无法动弹。 他也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眼皮,似乎知觉正在逐渐恢复,只是慢的有些吃力。 终于。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极为勉强的掀动了眼皮,一束光亮照进了这片黑暗。 “呜——!” 然而还不待他完全睁开眼睛,耳中便先传来了一阵骤然的破空声。 “啪!” 他感觉自己的魂魄猛然向右甩飞了出去。 在他即将挣脱这片黑暗迎来光明的前一刻,竟又无端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谁又把天遮了? (本章完) 第277章 我可以放火,你不能点灯【求月票】 第277章 我可以放火,你不能点灯【求月票】 回乡的路引批下来之后,鄢懋卿第一时间去了一趟南镇抚司。 “下官沈炼,见过弼国公。” 再次见到鄢懋卿,沈炼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当初他第一次见到鄢懋卿,还是鄢懋卿才成为新科进士不久,连庶吉士都还不是。 而现在才过了一年多,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已经变成了皇上独宠之臣、太子少傅、詹事府部堂、斩首俺答之名將、收復河套之英雄、国之柱石弼国公…… 他自己这一年多来,虽然也有晋升。 甚至在许多人眼中一年时间从一个锦衣卫百户,晋升成为南镇抚司镇抚使,这已经是颇为少见的平步青云。 但在鄢懋卿这种大起起起起没有落的天之骄子面前,依旧只能说是不值一哂。 最重要的是。 他现在过得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甚至可以说是处境艰难。 因为身为南镇抚司镇抚使,他负有监察锦衣卫纪律之责,而在前些时日的严苛执法之后,他终於成了锦衣卫的边缘人。 现在不仅是一眾锦衣卫同僚,就算是对他有拔擢之恩的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对他也逐渐冷淡了起来,在许多事上都將他排除在外,甚至连知情权都已剥夺。 我真的做错了么? 沈炼近日时常在想这个问题,有时一想就是一夜。 可即使想得太多,他也依旧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做错的是陆炳和一眾锦衣卫同僚。 难道为官真正的尽头,就是贪赃枉法,就是和光同尘,就是同流合污么? 不是这样的! 沈炼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可他如果做的是正確的事,为何会显得如此不合群。 尤其是此前对他极为器重的陆炳,在他此前规劝其与四大国公一道清退侵占百姓的利益,不要再收受贿赂之后,也开始与他疏远起来? 而如果他做的是错误的事…… 难道这些年他读的圣贤书都是错的,先圣先贤留下的东西都是错的? 若是如此,这世上还有天理么,还有正道么,还有光明么? 说起来,他虽然有时心底里瞧不上鄢懋卿。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鄢懋卿这种成天与严世蕃混在一起,哪怕去了俺答王庭都要向俺答公然索贿的巨款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就是这个他时常瞧不上的虫豸。 这回却又以一己之力整治了几乎整个山西的贪官污吏,上至阁老、尚书,下至县令、县丞,他做到了真正的铁面无情,没有丝毫其他官员的拖泥带水与前怕狼后怕虎。 这是沈炼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只是一个对他有拔擢之恩的陆炳,就已经令他进退两难。 即使知道一些可以找出真凭实据的贪墨枉法罪状,他也做不到不顾恩情如实上奏,只能违背自己此前坚持的原则,苦口婆心的前去劝说。 所以他瞧不上鄢懋卿的同时,也对自己感到失望。 与鄢懋卿相比,他究竟又强在了哪里呢,他还不是一样在瀆职,一样在助紂为虐? 好歹。 仅是鄢懋卿这回在山西缉捕的贪官污吏,极有可能已经是他倾尽这一生也无法达到的数目…… “略略略略!” 沈炼此刻心中无法言喻的复杂,不知因何大驾光临的鄢懋卿却是一脸贱笑,举著一纸文书在他面前不停抖擞, “纯甫兄,看清楚了么,你看看这是什么,大声告诉我这是什么,就问你这回服不服?” “这……” 沈炼不明白鄢懋卿在干什么,只觉得这货好像有病。 不过他却也在鄢懋卿的抖擞中看清了文书上面的內容,这是一张路引,而且是皇上特批的路引,准许他回江西老家省亲的路引。 可他依旧不明白鄢懋卿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就是批了三个月的探亲假,准许他衣锦还乡么? 这又不是什么特別值得庆贺的事,鄢懋卿需要这么不顾身份的嘚瑟么? 不过他同时倒也看的出来,即使如今已经贵为国公,鄢懋卿的心態似乎也並未发生什么太大的改变,否则又怎会依旧將他称作“纯甫兄”? “嘿嘿嘿,別说我不给你机会,这回我还从朝阳门离京。” 鄢懋卿笑的越发小人得志,眼睛里闪烁著沈炼此前並未见过的光亮, “有本事你再带人去演一齣戏,掀了我的马车,砍了我的马韁,没收了我的路引,拦著不让我走啊!” “我告诉你,这回我还就非走不可了,天王老子来了也留不住,我说的!” 沈炼依旧不明白鄢懋卿在小人得志个什么劲,也不明白鄢懋卿为何將此前的那件小事记得这么清楚,此刻还故意在他面前提及,就好像这么点小破事永远都过不去了似的。 於是疑惑之中,沈炼正直的指出: “弼国公恕罪,如果下官没看错的话,弼国公似乎只是暂时离京三月吧?” “三个月后,弼国公自会回京向皇上復命,下官又何必阻拦?” “何况下官一来没得上峰命令,二来也不再行北镇抚司之事,又因何阻拦?” “除非今后弼国公以国公身份,不得皇上恩准便私自逾越离京,下官若是得知可能会上疏向皇上检举,否则弼国公离京与下官又有何干? “呃……” 鄢懋卿那小人得志的笑容隨即僵在了脸上,眼中的光亮也暗淡了许多。 是啊…… 就三个月而已,光是在路上就得耗费一个月。 而且今后背负国公身份,便和那些藩王一样有了更大的限制,等於以每年五千石的禄米把自己给卖了,究竟有什么好嘚瑟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 “纯甫兄,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说话很招人厌烦?” 鄢懋卿黑著脸问道。 他自穿越以来,吃瘪的次数不多,被扎心的次数也不多,而沈炼则是能够令他吃瘪和扎心之人中的佼佼者。 上回被这个傢伙在朝阳门將他拦下来的时候,还把自己贿赂他的银子给充公了,让他想反咬一口都没能得逞! “弼国公虽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但却一定是爵位最高的人……” 沈炼听著这个问题,也是略微有点扎心,但却还是內心复杂的如实回答。 “那就对了,说明你这个人是真招人烦,这可是来自弼国公的亲自认证,弼国公祝你笑口常开。” 鄢懋卿已经全然没了嘚瑟的兴致,悻悻的瞅了沈炼一眼,隨后回头对外面喊了一嗓子, “把人带进来吧!” “什么就把人带进来……” 沈炼闻言心中越发疑惑。 却已经见到两个英雄营的亲兵押送著一个身著僕人布衣的瘦子走了进来,而且这个瘦子还略微有那么点眼熟。 “老爷,老爷,小人再也不敢了,求老爷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那瘦子早已嚇得瑟瑟发抖,连站都站不稳,两个亲兵一鬆手,他便已经跪倒在地,爬著凑到鄢懋卿面前苦苦相求,眼泪鼻涕横流。 “这是?” 沈炼实在看不懂鄢懋卿这是在闹哪出。 “告诉这位铁面无私的锦衣卫老爷你做了什么,看他饶不饶你,再看他饶不饶我。” 鄢懋卿板著脸冷哼一声, “他若饶不得你,便也饶不得我,必將此事稟报皇上,我若因你受到牵连,就算我饶得了你,你再看看夫人是否容得下你?” “……” 沈炼都快被绕糊涂了,鄢懋卿不是早就考中进士了么,咋还满嘴顺口溜呢? 然后这个家僕就又跪著面向沈炼,战战兢兢的把事情陈述了一遍。 听罢沈炼越发迷糊起来。 原来这个家僕名叫刘癩子,是白露来京与鄢懋卿完婚时隨行的僕人。 到了京城之后住进了绳匠胡同的大宅子,刘癩子也就顺势担起了守门人的职责。 这不鄢懋卿这回拜了弼国公,连带著沈坤和高拱也平步青云之后,便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削尖了脑袋前来府上拜謁。 鄢懋卿自然是谁都不想见。 於是交代夫人不要收取任何礼物,因为咱家不缺,只回应对那些人自己最近公务繁忙,都住在詹事府值房,不在府上便是。 毕竟詹事府衙门可在皇宫里面,不是谁想进去就能进去的,足以抵挡绝大多数拜謁。 但这依旧挡不住有些人爭取进步的决心。 於是就有人將主意打到了刘癩子这个守门人身上…… 鄢懋卿的同科进士,高中探后授翰林院编修一职的邢一凤就很会来事,私下贿赂了刘癩子五十两银子,希望他在鄢懋卿回府之后通个气,帮忙在鄢懋卿面前美言几句,顺势引荐一番。 其实就是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鄢懋卿居然直接把人押送来了南镇抚司? 这严格意义上讲,都算不上行贿索贿,毕竟刘癩子也不是朝廷官员,不是官员之间的事,那形同友人之间赠予。 再者说来,专业也不太对口啊。 南镇抚司负责锦衣卫內部审查,可不管对外的案子。 且不说詹事府如今本身就有执法权,就算为了避嫌有必要送去外部,也该送去北镇抚司,或者顺天府衙门不是? 话说……鄢懋卿应该不会不知道这种事不归南镇抚司管吧,这不是常识? “……” 沈炼疑惑的看向鄢懋卿,心中满是不解。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自己索贿四十万两银子就心安理得的运回了家,下面的人收了五十两银子的润口费,就直接扭送锦衣卫? 咋?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还是说这是在故意惺惺作態,是他沽名钓誉的手段,欲用此事换取一个清廉贤名? 然后他就看到鄢懋卿开始疯狂的对他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丰富。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 “纯甫兄,拜託拜託,配合一下!” (本章完) 第278章 西洋奇毒【求月票】 第278章 西洋奇毒【求月票】 所以…… 沈炼虽感觉鄢懋卿的眼神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一时之间却又想不通他的真实意图。 难道是想借锦衣卫的“赫赫凶名”,嚇唬一下这个家僕,给他长一长记性? 毕竟要论对百姓的威慑力,肯定还是歷史悠久的锦衣卫更强一些。 就连东厂和西厂,其实也远在詹事府之上。 毕竟鄢懋卿拿到堪比西厂特权的时间並不长,而且詹事府目前为止也並未针对百姓。 哪怕是在山西缉捕了许多豪强和商贾,姑且將这些人称之为“民”吧,那也是以剿灭白莲教为名,就算有点负面评论,也都被鄢懋卿这回斩首俺答、收復河套的壮举给掩盖了。 因此目前为止,詹事府还没激起太大的凶名,至少在天下百姓眼中,纵使詹事府权力再大也与自己无关。 不过针对刘癩子的行为,沈炼倒也觉得就算不必上刑入狱,也的確很有必要教训一下。 於是他还是配合著拉下脸来,冷眼注视著已经嚇到话都说不利索的刘癩子,沉声喝道: “若是如此,这便是假弼国公权势收受贿赂,当从重处置。” “依《大明律》,不枉法坐赃,非因公务受贿,最高杖一百,流三千里。” “也就是你收受贿赂数额不大,若是数额达到八十两,也就不必再施以杖刑与流放,只需证据確凿,乾脆便是绞首极刑!” 话音刚落。 “噫——!” 刘癩子猛吸一口凉气,眼白上翻整个人几欲昏厥。 杖一百,流三千里,这惩罚他也受不了啊! 莫说锦衣卫的杖刑若是用心打,最多二十杖便能要一条人命。 就算是侥倖活了下来,像他这样的人流放三千里,那也是去鸟不拉屎的边塞或荒原服徒刑,这辈子休想再有一天好日子过。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刘癩子已是面色惨白如纸,没命的磕头如捣蒜,磕完了鄢懋卿,再磕沈炼: “老爷饶命!上官饶命!小人该死,一时猪油蒙了心,小人再也不敢了,求老爷和上官给小人一条活路……”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书库多,?????????s??.???任你选 全手打无错站 “……” 鄢懋卿则对沈炼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终於开口说道: “纯甫兄,受贿五十两银子便如此严重?” “这还是轻的,近些年律法终是仁慈了不少。” 沈炼继续配合著道, “若换做是太祖当政的时候,五十两银子已当梟首示眾,六十两银子便要剥皮萱草,八十贯钱和一百贯钱都有被凌迟处死的。” “纯甫兄,我倒没想到这刑罚竟如此自重,要不你还是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鄢懋卿又为难的道, “这个家僕其实是我家夫人从江西带过来的隨从,这事我家夫人尚且不知。” “倘若是我家夫人知道了,以她的性子,必定感觉愧对於我,就算我不將他送来秉公处置,我家夫人也一定会对他施以家法,再將他赶出府去永不再用。” “如此处置只怕是就瞒不过我家夫人了。” “而我却又不愿此事被我家夫人知道,免得她因此心中愧疚难安,我看在眼中亦会心疼。” “老爷……” 刘癩子闻言虽看到了一丝希望,但同时也伴隨著更大的恐惧,当即自发开始掌嘴,一边掌嘴还一边自骂, “小人不是东西,小人对不住夫人,小人对不住老爷,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若是再收一文钱,便教老天爷下雷殛了小人!” 他心里自然清楚,就算躲过了这次惩罚,此事若是教夫人知道了。 尤其是教夫人知道老爷对此心有介怀。 那么夫人才是真正的不会轻饶了他,甚至就连白家也不会轻饶了他在江西的家人,再不济也一定会將他们全部赶出府去。 这也就是老爷不但心善,还对夫人爱得深沉,否则又怎会瞒著夫人將他送来锦衣卫衙门惩治? 要说仁慈,果然还是老爷仁慈! 他今后若是再干这种事,那就真的不是人了,老爷就是將他活剐了也是应该。 “这……” 沈炼此刻也终於看完全明白了鄢懋卿的用意,这个傢伙还真就是来利用他给这个家僕长记性的。 而且这手段用的……不能说是卑鄙无耻吧,只能说是齷齪下作。 他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鄢懋卿这种对付一个下人,都如此煞费苦心的连哄带骗,將“打一巴掌揉三揉”的手段玩出来的人。 尤其他现在还是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公,难道就一点都不觉得掉价么? 好在沈炼也觉得至少鄢懋卿现在办的不是坏事,於是便又配合著道: “既然是弼国公开口,这面子下官又怎敢不给,不过此事下官当记录在案,若再有下回,下官必定两罪並罚,从重惩处!” “纯甫兄,多谢。” 鄢懋卿隨即向沈炼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配合的还算不错,既然如此,此前的恩怨自此便两清了,今后不在心中像骂高拱一样骂你了便是。 不过这件事,也已经令鄢懋卿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家族內部的压力。 他此前所料不错。 隨著他的官职水涨船高,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与他相干的人,都不可避免的开始面临更多更大的诱惑。 一个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守门人尚且如此。 那么他远在江西的父母呢,亲戚呢,亲家呢……只怕就算他们严於律己,也会有人不停的献上好处,不断诱惑將他们拖下水。 所以这次回乡,恐怕面临的挑战不会低於朝堂之上。 毕竟就算是清官也难断家务事不是? …… 后宫,尚膳监。 “乾爹,真的要这么做么,这可是诛族掉脑袋的事啊?” 一个小太监面色苍白,压得极低的声音正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天塌了有个高的人顶著!” 老太监按住小太监的肩膀,循循善诱的道, “而且乾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么?” “此物可是西洋传进来的奇毒,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也未曾见过,根本无从查起。” “就算是中了毒,症状也不过是形似疯癲、语无伦次、浑身发热而已,外人只会以为是突发癲病恶疾,绝没有人会想到是中毒而亡!” (本章完) 第279章 缺德【求月票】 第279章 缺德【求月票】 “別说乾爹不提拔你,难道你想一辈子在尚膳监端食盒?” 老太监虚著眼睛继续说道, “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改命机会,不只是咱们要办,外面还有一位高权重的人支持咱们去办。” “办成了你便有从龙之功,回头乾爹想个法子將你拔擢为一司掌印,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继承乾爹衣钵,入了司礼监。” “你也知道,如今皇上龙体有恙,已经有些时日未曾露面,就连斩首俺答与收復河套这么大的事也无力亲自下詔,一应封赏皆由夏言代办,改朝换代的日子怕是已经不远了。” “当下这个档口,一旦皇上驾崩,太子必將名正言顺的继位登基。” “等到了那时,获利最大的必是才立下了不世之功册封国公,还是太子詹事,又掌西厂特权的鄢懋卿。” “还有夏言,通过这回山西的事,便可看出夏言已与鄢懋卿沆瀣一气,否则又怎会一个主內一个主外的打起了配合?” “然则太子尚且年幼,继位登基必须有大臣顾命。”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皇上是否留下遗詔,鄢懋卿都一定是顾命大臣的首选,其次便是执掌內阁的夏言。” “若是由这二人联起手来顾命,那么便如同一片乌云遮住了咱们头顶的天空,今后的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不光是咱们,怕是整个天下都难以拨开云雾见得日头。” “这是我们不希望看到的,亦是天下人不希望看到的。” “而如今你便是我们与天下人的指望,可万万不能在这个关节上辜负了乾爹对你的期望啊。” “……” 小太监闻言不敢不答应,却又不敢答应,脸上儘是为难之色。 答应办这件事,一旦不慎败露,那便一定是诛族凌迟的大罪。 而不答应去办这件事……那更不行。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便只能成为乾爹的共犯,否则乾爹如何容得下他,宫里偶尔消失一两个小太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你告诉乾爹,乾爹平日待你如何?” 老太监见小太监依旧迟疑,终於板下脸来冷眼看去。 “乾爹待儿子恩重如山,若没有乾爹,儿子只怕还在直殿监倒恭桶呢。” 小太监闻言连忙跪下,叩首拜道, “乾爹的话儿子自然不敢不听,儿子只是有些担忧。” “乾爹也是知道的,王贵妃对太子的事极为谨慎,太子的膳食也必须经人试毒之后才会送到太子面前,此事如何能够掩人耳目?” 而且试毒的就是负责送膳的他。 王贵妃通常都要看著他將每样餐食都试上一遍,然后才肯让自己亲信的人给太子送过去。 也就是说,如果太子会中毒身亡,那么他也一样会中毒身亡。 老太监闻言笑了起来,笑的胸有成竹: “呵呵,这个关节乾爹会想不到么?” “这便是这西洋奇毒最妙的地方了,这奇毒若是成年人服下去,非孩童倍五以上的份量才会致命,否则最多感觉口渴燥热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只是受了些许风寒。” “因此只要你依乾爹嘱咐的剂量下药,不管是你来试毒,还是由王贵妃的人试毒,都非但不会致命,也很难引人生疑。” 小太监想想也是,这的確是个很重要的关节。 倘若太子中毒身亡,试毒的人也一同中毒身亡,那么即使查不出这种西洋奇毒,必定要被人怀疑有人在太子的膳食中下了毒。 如此一来,自己一起死了那还好说,若是不死必有麻烦,他这乾爹只怕也会有些难办。 终於。 在老太监的威逼利诱之下,小太监叩首应了下来: “儿子都听乾爹的便是,乾爹教儿子怎么做,儿子就怎么做。” “好儿子,乾爹没白疼你。” 老太监满意的点头点头,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此事之后,这个小太监决不能留,否则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万一哪天传出去一丝风声,对他而言也极其致命。 只不过要处置他也不能操之过急,需等到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之后再说…… 而只要他办成了这件事。 接下来就是外面卢贵妃和那些朝臣的事了,他们若是能够在太子薨逝、皇上驾崩之后。 顺利將景王扶上皇位,顺势扳倒鄢懋卿和夏言,那么他便也有从龙之功,这司礼监掌印之职自是他的囊中之物,张佐便该让出“老祖宗”的位子了。 …… 鄢懋卿觉得,家大业大就是这点不好,一个简单的离京回乡,就得堪堪收拾上两天。 想想当初他还是庶吉士的时候,从取得路引到收拾好东西赶到朝阳门,连一个时辰都耽误不了。 就这白露还觉得准备的不够全面,怕让他在路上吃了苦呢。 他能吃什么苦? 现在他可是弼国公,非但有英雄营挑选出来的精锐將士护卫,还有皇上恩赐的彰显身份的“卤簿”仪仗。 这阵势在大明的地界別说是吃苦,连亏都吃不了一点。 於是折腾了两天之后,鄢懋卿终於与白露同坐一辆马车,离开鄢宅大张旗鼓的奔朝阳门而去。 这回可不用担心再有人跳出来阻止他回乡了。 甚至他觉得朝阳门的守卫可能拦都不敢拦,前面引路的亲兵说不定连路引都不用亮,呵斥上两句守卫就得赶紧放行。 毕竟谁敢与他这样的国公为难,何况也没有国公和藩王敢不经皇上允许,就擅自违规离开封地,这是大明朝最大的规矩之一,甚至能与谋逆划上等號。 歷史上李自成率起义军攻向京城的时候,那些藩王明知京城恐怕朝不保夕,也不敢擅自募兵前来支援,甚至连请求前来支援的奏疏都不敢上,便是出於这个原因。 “夫君,辰时五刻到了,哪怕是在路上,这药也绝不能停。” 才刚坐上马车不久,白露便准时准点的递上了一个尚有余温的水囊,看著他的眼睛不容置疑的道。 “咋还带在马车了,刚才在家的时候提前喝掉不就是了?” 鄢懋卿面露难色。 这是白露特意去茯苓堂开的方子,说是有滋阴壮阳、子孙满堂的功效。 他觉得白露最近有点魔怔,只因前些日子出征之前连续大战了多日,结果她的肚子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於是她就有点不对劲了。 不过白露倒也没说是鄢懋卿的问题,毕竟鄢懋卿在这方面表现还挺不错。 他很坏,她很喜欢。 只是始终不能结果,她总觉得亏欠了鄢懋卿,定要在这件事上再努努力,什么偏方都不吝尝试。 因此这补药她不光是让鄢懋卿吃,自己也有自己要吃的药。 甚至前几日,她还在事后温存的时候,让鄢懋卿考虑纳几房小妾的事。 毕竟他不但是家中的独子,如今还已经贵为国公,这偌大的一个家业和爵位总要有子嗣传承下去。 然后就被鄢懋卿给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甚至还反过来教育起了她: “咱俩过好比啥都强,这子嗣也不是非有不可,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 “再者说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咱隔壁严嵩不是也一生只钟情你那姨姊一人,还不是一样过得好好的,难道缺了什么不成?” 其实鄢懋卿心里其实还有点担忧。 他享受与白露的鱼水之欢,却又害怕白露怀孕產子。 毕竟这个时代医疗水平有限,生產过后感染身亡的比例不小,徐阶的正妻不就是诞下长子之后次年就没的么? 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可以再晚上几年,等白露再发育发育再说,毕竟现在白露也尚且不到二十岁,感觉比后世女子的生產年龄还早了不少。 至於纳妾什么的。 他在这件事上並不贪,正如他对功名利禄也没什么贪念一般。 总觉得妻妾多了弊大於利,反倒会成为一种麻烦,让自己本就只想躺平摆烂的人生变的鸡飞狗跳。 儘管他也看得出来白露这个正妻,天生就有那么点大姐大的气质,肯定能镇得住场子。 “所以他家只有一个不成器的独眼儿子?” 对於鄢懋卿的教育,白露亦有说辞。 “那应该是因为严嵩德行有缺,他这儿子只是上面缺了眼儿,而並非下面缺了眼儿,这说不定都是老天眷顾。” 鄢懋卿振振有词, “夫君我与严嵩可不一样,我是什么都缺,但唯独不缺德……好吧好吧,我就算缺德,那也肯定不缺大德。” “所以咱们將来有了孩子,肯定也不会像严世蕃一样缺眼儿,上下都不会缺。” “对了,这回咱们回乡探亲,也正是为了此事。” “夫人,你也不希望咱们的孩子生下来就像严世蕃一样缺眼儿吧?” 白露当即拧住了鄢懋卿后腰,鼓起泛著潮红的腮帮嗔道: “呸呸呸,夫君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將这种话呸掉,怎好诅咒咱们未来的孩子!” “……”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回他的终极目標也总算是完成了一半。 “致仕回乡”,完成了“回乡”,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正如此想著的时候。 外面不知为何忽然传来吵闹声,已经到了朝阳门下的车队也隨之停了下来,险些將他手中的药碗晃翻。 (本章完) 第280章 一根筋变两头堵【求月票】 第280章 一根筋变两头堵【求月票】 “怎么回事?” 鄢懋卿顿时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连忙一口將碗里的汤药灌下,掀开车帘询问情况。 “回老爷的话,前方似是有人阻拦。” 车夫已经从赶车的位置上站起身来,探著脖子向前张望,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老爷的车也敢隨意阻拦,若是惊扰了老爷,他们担待得起么?” 车夫说的倒也没错。 这时代尊卑有別,鄢懋卿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公,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应该有人敢阻拦鄢懋卿的车。 何况车队前面还有探路的亲兵,亲兵会先一步携带路引与城门守卫说明情况,基本上车队到了之后连停都不用停就会放行。 但鄢懋卿觉得。 他越是在这种情况被拦了下来,就越说明问题很大,极有可能是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阻止他离京的变故! “夫君,让下面的人处理吧,你不必在大庭广眾之下亲自处置,免得掉了身价。” 白露见鄢懋卿脸色不太好看,倒也没有多想,只是拉了拉他的袖子柔声劝道, “若果真有人胆敢对你不敬,暂且记下名字便是,反正守卫亦隶属於军旅一脉,待从江西回来,你这勛贵国公有的是机会送小鞋给他穿,还怕治不了他?”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鄢懋卿捏住白露白嫩细腻的小手,担忧的摇了摇头。 然后就见亲兵百户快步从车队前方奔了过来,来到马车旁边行军礼道: “弼国公,是锦衣卫的人拦住了咱们,说是奉皇上旨意请弼国公暂缓离京,陆指挥使已经携带皇上密旨赶来,亲自向弼国公说明事由。” “又是锦衣卫!” 鄢懋卿心头一颤,这一刻几乎对整个锦衣卫群体都產生了生理性厌恶。 上回他拿著路引致仕回乡,就是当时还是锦衣卫百户的沈炼强行將他拦下来的,这一拦就是一年多。 这回他只是拿著路引回乡探亲,居然又是锦衣卫跑来坏他的事!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现在身为弼国公,再也没有人敢让他享受小阁老待遇,直接掀了他的车顶了。 就连跑来阻拦他的人,也得是陆炳这个同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锦衣卫指挥使。 正说话间。 “快!快!再快些!” 车队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急躁的声音。 鄢懋卿乾脆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后看去。 却见一顶四抬官轿正由一名家僕领著,不断催促著轿夫快速向鄢懋卿这边赶来。 那个家僕有些耳熟,鄢懋卿在陆炳身旁见过几回。 因此不用想,这肯定就是陆炳的轿子了…… 鄢懋卿本来就已经对锦衣卫群体有了那么点生理性厌恶,此刻看到陆炳这么急都要坐轿子,催著轿夫奋力跑,心中不由嗤之以鼻。 骑马不行么? 实在不行学我坐个马车不行么? 轿子就这么好坐,坐的就这么舒服? 陆炳啊陆炳,你也是做过卫所镇抚的武官,你都对不起你们老陆家世代锦衣卫的门风,对不起你那个武进士的名头……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吐槽陆炳的时候。 其实鄢懋卿此刻最想吐槽的是他自己。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前两天拿著路引去沈炼那里显摆的时候,不该半场开香檳,更不该把话说的太满,把flag立的太大。 因此牵动了看不见摸不著的神秘力量,才招来了事情,导致再一次的回乡失败。 甚至他怀疑是不是有人在京城设下了禁制。 如果他是离京公干,那就可以顺利出去。 如果他是要回江西,那就一定会出现重重阻碍,甚至摆在面前的根本就是一面看不见的空气墙,永远都不可能顺利走出去…… 如此想著的时候。 陆炳的轿子已经在鄢懋卿面前停了下来,几个轿夫都累的满头大汗,扶著膝盖退到一旁大口喘起气来。 僕人则还一边喘著气,一边殷勤的上前给陆炳掀开了轿帘。 陆炳虽然不喘,但也没有想像中的那般气定神閒,相反神色还说不出的凝重,面色也是一片苍白。 见到鄢懋卿,陆炳慌忙从轿子上钻了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拽到一旁无人处,这才压著声音说道: “弼国公,出大事啦,天大的事!” “我还是长话短说吧,太子忽然之间发了癲病,语无伦次,浑身发热,连瞳孔都散了,恐怕极为不妙。” “太医院的太医都赶了过去,竟无一人识得此症,更不知该如何用药。” “皇上如今亦是急火攻心,命我火速前来將你拦下,儘快赶往宫中查看,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保住太子,不容有失!” “你说什么?!” 听了陆炳的话,鄢懋卿当即面露惊愕之色,声音都有些走调。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却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將他拦下的原因竟是这个。 因为出於对歷史的先入为主,他始终认为太子朱载壡会在十四岁行了冠礼之后再忽然暴毙。 那已经是近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届时他就算无法致仕回乡,也一定已经让自己变成了一个閒散国公,否则那也显得他太无能了吧? 等到了那时候,至於太子朱载壡的死有没有阴谋,又或者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自然已经与他没有太大干系,他管不著,也不归他管。 结果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提前了近十年,赶在他还在朝堂不得脱身的时候发生! 最重要的是。 现在他还不確定这件事与歷史上发生在近十年后的事,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事,结果又是否相同? 毕竟年幼患病也是常有的事,如果不久之后便得以康復,此事没有被录入史册亦並非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这回被朱厚熜强行拦下,奉命前去救回朱载壡,那就等於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就又白捡了一个天大的功劳…… 但如果这件事,就是本来应该发生在近十年后的事。 那这里面牵扯到的问题可就大了,他自然也將被牵扯进新的一轮更加残酷的政治斗爭! 而且这种可能其实也不小。 毕竟发生在朱厚熜身上的“壬寅宫变”都能提前成为“辛丑宫变”,那么其他的事情就也有可能改变,甚至是提前近十年。 而从朱厚熜的反应来看。 这回太子朱载壡的情况一定十分严重,否则也不可能特意派陆炳来將他召回。 这根本就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態了! 毕竟,鄢懋卿除了一些简单的急救措施,真心对医术一窍不通,並且此前也从未在朱厚熜面前表现出过任何医术方面的才能。 如果不是太医已经指望不上,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办法,朱厚熜肯定都不会、也不敢將太子的性命寄托在他这个外行身上。 没准儿朱厚熜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秉持的就是一种玄学心態。 经歷过此前的种种,朱厚熜极有可能已经將他当做了一员“福將”,这是让他去给朱载壡兑点“福气”。 “唉——!” 心中想著这些,鄢懋卿懊恼的嘆了口气,只得回身来到马车旁边,对里面的白露说了一句, “夫人,这回怕是又走不了了,你先带人回府歇息吧,待我办完了皇上交代的事再说。” “夫君,万事不必太过勉强,这天底下的事也不是没你不行,一切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妾身在家中等著夫君。” 马车里面传来白露担忧的声音。 她虽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事情,却也听出此事非同小可,只得著重嘱咐了一句。 “夫人安心,我心中有数。” 鄢懋卿无奈的点了点头,又教人腾出一辆马车,与陆炳的轿子一前一后直奔皇宫而去,很快就將其甩没了影子。 “这……” 陆炳望著渐行渐远的马车,又听著轿子外面轿夫的粗重喘息,心中难免有些许感触, “鄢懋卿是不是从来没坐过轿子……哦,似乎只坐过一回,好像还是翊国公的轿子。” “这马车走起来是快,又省了人力,还省了养轿夫的钱財。” “难怪鄢懋卿拜了弼国公也还是每日乘坐马车,回头我也置办一辆,堂堂弼国公坐的都是马车,我坐马车还怕遭人耻笑跌份不成?” …… 钟粹宫。 “你们倒是说话呀!!!” 望著眼前一眾垂首止步不前的太医,王贵妃满是泪痕的脸上復现怒容,声音都已变得歇斯底里, “朝廷用高官厚禄养著你们,难道就是让你们杵在这里装哑巴的嘛?!” “许院使,皇上此前那般优待你,非但赐你领工部尚书同等俸禄,还时常赏你膳羞、金带、银印,你便是这般回报皇上的嘛?!” “我告诉你们,今日太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也不活了!” “不过临去之前,我定要向皇上告你们一个共谋害死太子的罪名,將你们一同带走给我们娘俩陪葬,你们谁也別想有好!!!” “王贵妃,下官实在是……” 许绅此刻面色苍白,欲哭无泪。 通通!通通!通通…… 他感觉自己的心臟就在脑子里跳,而且频率已经极不正常,一阵一阵的眩晕感传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此刻真正被架在火上炙烤的其实就是他这个太医院院使。 旁人或许可以推卸责任。 可他这个太医院院使却是首当其衝。 他不但知道王贵妃对太子殿下的重视,更清楚太子殿下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倘若这回太子真有个三长两短。 而他这个院使,乃至整个太医院诊不出病症,都没有拿出一个对症下药的方子来,那他就一定会受到皇上和王贵妃的迁怒。 可若是他在诊不出病症的情况下,试探著开出一个方子来给太子服下,太子还是没能就回来的话…… 那他也同样会受到皇上和王贵妃的迁怒! 而人在盛怒之下,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尤其还是皇上和王贵妃的盛怒,后果必定极为严重。 这才是真正的一根筋变两头堵。 通通!通通!通通…… 心跳的更快了,眩晕感也更强烈了,甚至伴隨著阵阵头疼,胸口也莫名憋闷绞痛。 他肯定不会知道,歷史上他就是在“壬寅宫变”中面临同样的处境,虽然侥倖救回了皇上一命,但自己也在数月之后便因受了惊悸过度而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