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从火云传奇开始》 卷终感言 哇,第一个世界终於写完了! 说实话,这是作者第一次写武侠,动笔之前也是忐忑无比,不知道能不能写好。 毕竟上个马甲是在歷史文打转,这个马甲是在都市文打转,武侠这种半文半白,又节奏感强的描写,真不好写。 毕竟歷史文也好,都市文也罢,都是慢热类型,可我纵观现今武侠,慢热武侠除了有粉丝基础的大神,其他人这么写基本是死路一条。 所以在开篇之前,我就拋弃了一开头练功升级流的那种写法,直接给主角安排了一身不属顶尖,却属一流的功法。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问了,为什么一开始不属於顶尖? 简单,是怕一开头战力太高,后期没得写,崩战力,崩世界观。 一流高手的实力,不高不低,正好合適,免得实力太低,拖拉节奏,又让大家觉得憋屈。 所以作者就给主角安排了一身剑雨世界的功法继承,至於后面会不会有剑雨番外,这个看成绩吧。 成绩好,不用大家催,自然会有各种番外,成绩不好,正文都够头疼的了,哪还有閒情琢磨番外。 在我看来,所谓的番外,那是精品书才有的资格,一个均订不过千的小扑街,写个屁的番外,还不够同行笑话的。 好了言归正传,男人嘛,谁从小没有个武侠梦,小时候木棍在手,撵鸡打狗,草摧残,可谓时常幻想自己跟那些武侠小说中的主角一样,练的一身逍遥天下的好武功。 可隨著年龄逐渐增大,也渐渐明白,自己从来不是幻想中的那个主角,而是芸芸眾生的路人甲,渐渐的只能將那一腔热血寄託於各种影视作品以及书籍中。 《火云传奇》这部电影,恰恰是作者小时候最喜欢的一部武侠剧。 尤其是对当时叶全真扮演的映雪,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穿进电视中,挽救映雪悲惨的身世,跟她一起仗剑走天涯。 可惜很遗憾,这么多年了,没有一本有关映雪的同人书(或许有,但我没找到)。 说起来咱起点榜上大火的那几本武侠,我几本都看过了,可以说很精彩,但戒断反应这玩意,还是有点困扰著我。 因为我这人身受当年港武的影响,喜欢那种武侠感十足,打过才知道武功高低的武侠。 並不喜欢现在这种,动不动就先天后天,一流二流大圆满之类的境界划分。 怎么说了,人家既然这么写,肯定有理由,且有相应的市场,没有高下之分,只能说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所以將榜上那些没境界划分的武侠小说看完后,我书荒了,只能去看金庸、梁羽生、古龙他们的作品了。 也正是看完这些大佬的书后,我才诞生了自己写一本武侠小说的念头。 在决定写之前,我决定圆一下小时候的梦,也就是《火云传奇》了,所以第一个世界就写了一部热度不算很高的电影,有点冷门。 甚至因为书名的冷门,本书吸量都不行。 別人的书名带个古龙、金庸或者倚天、笑傲之类的,追读不好说,但收藏那是垮垮往上涨,羡慕死作者我了! 作者入行也好多年了,这本书真的是作者本人吸量最差的一本; 也不知是武侠频道流量池的缘故,还是书名的缘故? 为此我已经改过一次简介了(如果后面还不吸量,有可能会改书名,大家有好的书名,可以给点建议。) 接著说,梦想是梦想,但现实也是要顾及的,挣钱嘛,不寒磣,所以我决定写同人小说,毕竟自带热度,比吃力不討好的原创要好写得多。 结果在接下来决定写谁的同人时,我犯了难。 要说故事情节丰富,人物多样性,肯定是古龙。 但古龙那种神经质的人物对话,以及意象式的打斗描写,我不太怎么喜欢。 喜不喜欢是小事,作者我算哪根葱啊,主要是怕写不来古龙那种氛围,徒惹人笑。 所以最后只能在梁羽生与金庸之间选择,这两位大佬中,梁羽生偏武,金庸偏文。 你要问我最想写谁的同人,毫无疑问,必须梁羽生! 没別的理由,就他的打头描写,哎呀,太合胃口了,乾净利落,又画面感十足,看的我是欲罢不能。 但我毕竟圆梦之后是为了挣钱,梁老的书,对比金庸的书,热度上来说,差的多了。 第一个世界就已经冷门了,后面的世界再冷门,那还写个锤子的同人,直接一首凉凉进宫,书友可以就地开席了。 所以只能隨市场,写金庸,毕竟耳熟能详嘛,受眾多。 好了,废话就说到这里,下一个世界是笑傲江湖。 先说好,我是照原著来写,不是电视剧啊。 大家都知道,原著跟电视剧还是有很大差別的,接下来大家看的时候,可千万別搞混淆了。 最后一点,月初了,喜欢本书的,作者在这厚顏无耻的求个票,冲一衝名次,曝光多了,本书成绩好了,作者也更有动力不是。 在此谢过诸位江湖朋友的抬爱了! 第1章 雪夜杀机 朔风如鬼哭,卷著碎玉琼屑砸在脸上,疼得像挨刀子。 关西八百里沃野早被雪埋透,昔日“九天閶闔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皇都长安,坐落在渭河之畔。 夜黑风急,长安梁王府琼楼孤耸,飞檐斗拱半隱雪幕,四下灯火疏疏。 青瓦覆顶的阁楼里,青衫人影背立栏前,青丝隨檐角漏下的风微拂。 不知立了多久,谢自然抬手拂去肩头积雪,眉宇间落寂沉沉,终是一声轻嘆,散入寒夜里。 自当年跟著那块玉佩,稀里糊涂跌进《剑雨》的江湖,到如今辗转落入《火云传奇》的世界,算来竟已过了十八载。 《火云传奇》这部片子,谢自然儿时曾看过,印象至今未淡。 故事架设在类似架空的大唐乱世,当朝六王爷野心吞天,暗中勾连吐蕃,图谋不轨。 陇北节度使章磊偶然截获密信,就此引火烧身,招来杀身之祸。 林青霞演的“火云邪神”映霞,是六王爷最狠的杀手。冷艷狠绝,武功高深,却在一次次杀戮中渐生良知。 最让人扼腕的,莫过於映霞与妹妹映雪的纠葛。 六王爷用映雪控制映霞,导致这对情深意重的姐妹反目成仇。 电影结局惨烈,映霞失手杀死被洗脑的映雪,最终与六王爷同归於尽。 剧中最让谢自然记掛的,既非江湖大侠玄明,也非主角火云邪神,更不是西门官人演的六王爷,而是清冷女神叶全真扮的映雪。 这个角色偏执狠辣,偏又透著股冷酷颯爽。 身为六王爷手下第二杀手,武功仅次於“火云邪神”,心狠手辣到杀人如麻,却因愚忠落得个憾死的结局。 犹记原剧中,她身背竹箭,红唇衔笔,那风情万种的模样,真真回眸一笑百媚生,扣人心弦! 一身清冷气质,当年看得谢自然许久不能释怀……这般俏丽佳人,何人不怜?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说她是武侠史上最美、最有气势的女射手,绝不为过。 他穿来的时机,恰逢六王爷第一次在江湖搜罗孤儿、蓄养杀手,恰好与映霞、映雪等人同时修文演武。 算来与映雪她们相识已八年。 这个世界的离开条件如上世出一辙:要么杀六王爷,要么成天下第一。 按理说,有上一世罗摩內功打底,达成任一条件都该不难。 可他修炼此功满打满算才八年,这点功力,在上个世界当个天下第一却还勉强; 到了这个有內功根基的世界,便显得捉襟见肘了。 尤其六王爷,身负二十年以上的火云神功,剑、掌、暗器三绝傍身,以他眼下的能耐正面硬撼,无异於自投死路。 打不过,便只能潜伏待机。 然如今六王爷举事在即,一旦功成,做了皇帝,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念及此,谢自然狭长的眸子陡现寒芒。原剧情转瞬即至,留给他的时日无多。 必在六王爷谋反功成之前除之,否则,纵有通天本领,亦难逃朝廷全域追杀,断无生机! 谢自然正暗自盘算除六王爷之策,檐下风铃忽被夜风盪得轻响,耳畔骤起破风之声。 他未回头,已觉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道身影。 来者是位六旬老者,身著锦衣华服,满头霜发覆额,脸上沟壑纵横,身形佝僂,步履似有蹣跚,瞧著如风中残烛。 可方才那悄无声息的身法,任谁也不敢轻慢。 他一双半闔的浊目,凝在谢自然倚栏的青衫背影上,口中嘖嘖有声:“可怜呦,大王今夜回府,老身已举荐六娘去讲经。” 谢自然头也未回,声线平直:“王都知不必弄这些玄虚,直说吧,要杀谁?” 老者幽幽一笑,话里带刺:“呵呵,你这人,还是这般机警。” 说罢,他拢了拢袖管,勾著腰慢悠悠续道:“右驍卫大將军哥舒光,此人不识抬举……” 话音未落,谢自然已径直打断:“不必说缘由,只讲时辰地点。” 见他如此乾脆,王都知脸上笑意淡去,沉声道:“今夜,秦岭別苑。最好……让他死在半路。” 言毕,檐下风铃又是一响,身后身影已如鬼魅般飘忽无踪,唯余几片雪,落在他方才立脚的乾净处,旋即消融。 “唉!”许久,谢自然长嘆一声。 “要杀人了。” 一声低念隨寒风散入雪幕,再回首,木栏边的青衫身影早已没了踪跡,唯余檐角风铃在风雪里叮铃晃荡。 …… 亥时六刻,漏壶滴答如催命。 秦岭余脉下,右驍卫大將军別苑府门豁然洞开。 一眾朱红袍武士肩扛军械,手举火把,如长蛇鱼贯而出,火星在寒风中簌簌抖落。 夜空星子敛跡,月色被浓云吞尽,北风卷著雪沫呼啸而过,颳得人面颊生疼。 这般暗夜,正是魑魅横行、杀人害命的好时节。 华丽马车中,右驍卫大將军如猛虎盘踞软榻,怀抱燃著火星的暖炉,橘红火光映得侧脸明暗交错。 唯有一只筋骨嶙峋的大手,在腿边红绸裹著的长条物上来回摩挲,手掌碾过绸缎纹路,竟生无穷底气。 车外“咯吱”轻响,是车轮碾积雪的声音。 马蹄裹厚布,踏雪无声。 高教头端坐马鞍,自出府门便如绷紧的弓弦,双眼警惕扫四周。 夜色如墨,风雪打脸生疼,稍有风吹草动,他也猛地扭头。 那“一剑无血”出道至今,所杀之人不论武功多高、势力多雄,从无失手。 此番不知为何被这凶神盯上將军,先前那几桩命案,已让高教头见识了对方的狠辣诡譎。 他绝不相信对方会轻易罢手,可將军偏要此时主动离巢,无异於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高教头心中明镜似的:对方今夜必定动手。长安城內大军云集,对方绝不敢在那里妄动,一旦入了城,便再无下手的机会。 这荒郊雪夜的路途,正是对方唯一的杀局。 百名武士护著马车,在茫茫雪地缓缓行过十里。 此刻,已远秦岭別苑,离长安只剩一半路程。 一路出奇平静,无半分异动。眼见近皇都地界,原本紧绷的眾人,脸上都漾出鬆弛。 这一路提心弔胆,稍有动静便停步戒备,实在劳心,如今平安过了大半,难免鬆口气。 眾人都觉今夜或能无事,唯高教头目光依旧锐利,丝毫不敢懈怠扫视四周。 恰在此时,前方风雪瀰漫的夜色里,忽飘起一团飘忽火光,在暗沉天地显得间格外突兀。 火光乍现的瞬间,整支队列骤然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唰唰”声成片,长刀出鞘带起凛冽寒光,长枪平举如林刺向夜空,霎时间风声鹤唳,人人攥紧兵器,汗毛倒竖,只待令下便搏命。 队列前头两骑骑士,不愧是沙场老手,不需回头稟报,交换个眼神,腰间直刀已“鏘鏘”出鞘。 雪光映出森然刃口,两人双腿一夹马腹,坐骑喷出白汽,四蹄翻飞朝火源奔去。 火光看著不远,几盏茶功夫,马蹄踏雪的“篤篤”声便到近前。 距离缩近,一阵女人的哭泣声顺风飘来,呜呜咽咽,在这荒郊雪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深更半夜哪来的妇人啼哭? 莫不是山中精怪化了人形,在此装神弄鬼诱人上鉤? 两名骑士眼中凶光一闪,当年安史烽烟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纵是邪祟,一刀斩了便是! 两人握紧刀柄,坐骑放慢脚步,蹄碾积雪,悄无声息围上去。 坐骑步步逼近,两名骑士终看清眼前景:路边孤火跳动,映著个跪坐冻土的妇人。 素白孝服,尖顶孝帽,帽檐下容色姣好,眉宇间却裹著柔媚哀戚,正对著火堆旁硬地哽咽——方才哭声正是她发的。 眼前这幕透著说不出的诡异。骑士一时竟忘了出声。 诡异归诡异,沙场警觉未丟。 二人眼风扫向妇人身后,火堆將她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隨火焰晃动微微摇曳。 看清影子的剎那,原本气势汹汹的骑士肩头倏地一松,还好是活人,不是山魈野怪作祟。 这时,低头哽咽的妇人似察觉动静,缓缓抬眼。 火光落她脸上,含泪眸子先惊后怯,唇微张欲叫喊,看清袍服又咽回去,怯生生开口,声粘腻如蜜带颤: “两位好汉……可是公家人?” 这声入耳,骑士骨头似酥了二两,紧绷心神莫名鬆了。 纵情景诡异,骑士被柔媚瞧著,竟生不出厉色,语气不自觉放缓。 其中一人按刀开口,声比往时柔和:“不错,我等是右驍卫军士。我且问你,这荒郊半夜,你为何在此哭泣?” 妇人见语气平和,身子微松,柔弱更甚,抽噎著开口,声带哭腔细若游丝: “妾身是户部程员外郎妾室。今日娘家来人捎话,说家父身患重病,已是油尽灯枯,临终前想再见妾身一面。 妾身得知此讯,心胆俱裂,便打理行囊,出城奔赴娘家,谁知返途中突遇风雪,更撞见一头猛虎。 当时情况危急,眼看恶虎就要扑上马车,妾身只顾著逃命,只得丟下马车,任凭恶虎撕食马匹,自己在荒野里狂奔。” 她抬手拭了拭眼角,泪水却越涌越凶:“偏荒郊野岭,一时只顾逃命,竟迷了路,眼下天色已晚,四周不见半个人影,我一个弱女子无处可去,也无人相救,怕是今晚就要冻毙在此了。 可怜我那老父即將撒手人寰,我又遭此横祸……” 说到痛处,她泣不成声,捶著胸口道,“我实在悲慟难忍,便点了这堆火,只求走完最后一程。” 闻此惨状,骑士动了惻隱,忙收刀鞘温言安慰:“莫哭,既是遇上我等,便是你命不该绝。我等正要赶往长安,你且等候,我去稟明將军,” 言罢,骑士调转马头,踏著积雪朝来路返回,只留另一名同僚守在火堆旁陪妇人等候。 不多时,先前离去的骑士领著大队人马折回。茫茫风雪里,近百支火把连成火云,將妇人团团围住。 面对跨刀持枪、面带煞气的军士,妇人嚇得身子微颤,紧紧攥著苍白的手掌,垂头大气不敢喘。 这时,马车一侧窗帘被从內里掀开,右驍卫大將军哥舒光露出威严面容。 他扫了眼妇人,又瞥了瞥四下空寂,神情莫测,不知在盘算什么。 …… 第2章 一剑无血 沉默半晌,哥舒光终於开口,声音如洪钟般响起:“你说你是户部员外郎程之和的妾室,可有凭证?” 妇人闻言,忙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高高举起,颤声道:“此乃圣人去年诞辰时,赐给我家夫君的玉佩,上面刻有夫君的姓氏。 御赐之物,断断做不得假。” 一名武士上前接过玉佩,呈到哥舒光跟前。 大將军接过玉佩,对著火光仔细端详片刻,缓缓点头:“不错,確是大內手艺,假不了。” 说罢,他將玉佩交还给武士,让其还给妇人,目光却落在身姿丰腴的妇人身上,沉声问道: “你既是官宦家眷,应知本將是谁?” 妇人缓缓抬头望向哥舒光,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您是右驍卫大將军哥舒光。” “哈哈,你倒真认得。”哥舒光忽然笑了起来,莫名得很。 笑罢,向来威严的哥舒光,竟罕见地沉默迟疑,终是抵不过心內痴想,盯著美妇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將军,奴家巩三娘。” “巩三娘?”哥舒光口中念念有词,“好名字。” 言罢,哥舒光突然重重一嘆:“唉!” 巩三娘抬眸望他,眼底浮起几分不解:“將军何故发嘆?” 哥舒光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面露惋惜之色:“我嘆夫人生得人间绝色,今夜竟要殞命在此,化作这茫茫白雪里的冤魂,实在是可悲可嘆啊!” 此言让巩三娘脸上飞快掠过一丝不自然,隨即眉露娇弱:“將军何意?莫非不愿搭救於我?” 她咬著红唇迟疑片刻,像是下定天大的决心,豁出去般道: “將军若肯今夜施手搭救,这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愿一夜情长,报答將军的恩情!” 此言一出,眾武士皆露惋惜羡慕,如此美妇绝色,竟要陪自家將军这样般大老粗,真是暴殄天物。 奇怪的是,面对这诱人提议,哥舒光竟不为所动。 眾人都盯著他,满心不解。下属们都知,將军並非正人君子,以往遇这等绝色,早就动手抢了。 此刻不单是哥舒光麾下诸人困惑,便是巩三娘亦暗自纳罕。 她素知自己的容色,便是天下显贵也难逃魅惑,然哥舒光素以强夺民女闻名,今番竟毫不动心。 巩三娘终是按捺不住,启唇问道:“將军莫非嫌妾身姿容粗鄙,入不得法眼?” “非也非也,”哥舒光忙摇首,“似你这般绝色,某家怎敢嫌弃?便是多看一眼都觉唐突,唯恐自己按捺不住应承下来。” “呃?”巩三娘被这话噎得语塞,怔忡片刻又问:“既如此,为何却要推拒?” “唉,”哥舒光喟然长嘆,“某家虽久歷沙场,麾下亡魂累累,然別无所长,唯胆小耳。凡物向来只信亲手抢来的,那主动送上门的,却是断断不敢受。” 言罢,他凝眸盯著巩三娘,唇边泛起一丝讥誚:“某家怕无福消受,反倒丟了性命!” “我说的对吗,巩三娘?或者,称呼你『一剑无血』,才更贴切吧?” 此刻的哥舒光,哪还有半分先前的模样。他脸上漾著的,是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眼角眉梢都透著猫捉老鼠般的戏謔。 这话一出,巩三娘脸色骤变,方才的娇弱瞬间崩塌,眼神慌乱,声音也带上了几分颤抖: “將军何出此言?什么一剑无血……奴家、奴家实在听不懂。” “哈哈哈哈!”哥舒光陡然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嘲弄,“你当真听不明白? 好一出逼真的戏码!谁能料到,那让朝堂胆寒、江湖色变的『一剑无血』,竟是个藏在脂粉堆里的妇人!” 笑声戛然而止,哥舒光眸中凶光陡现,字字如刀:“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太,小看天下人! 你真当我离开別苑,是落入了你的算计? 哼,我若不主动走这一步,你又怎会捨得现身?世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他俯身而笑,嘴角勾起残忍的快意:“可惜啊……你这『一剑无血』的名號,今夜就要在世上绝响了。”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尾音拖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在空气中久久迴荡。 这一幕陡生变故,直教在场眾人惊得心头剧震。 谁能料到,眼前这弱柳扶风般的美妇人,竟是那令朝堂江湖谈之色变的“一剑无血”? 更令人咋舌的是,今夜这位看似被嚇破胆、慌不择路逃出別苑的將军,竟是布下此局引蛇出洞。 就连先前暗怨將军行事鲁莽的高教头,此刻也暗自心惊。 “咯咯咯……”一阵娇笑突兀响起,媚得能蚀骨。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巩三娘先前的慌乱早已烟消云散,那双勾魂夺魄的桃眼,此刻盛满了放肆的笑意。 她莲步轻移,缓缓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带起尘雪,目光却死死锁著哥舒光,语气里带著几分玩味: “倒是奴家看走了眼。將军这副铜筋铁骨的模样,竟藏著这般玲瓏心思。 原以为是个只会挥刀砍杀的莽夫,不想竟深諳兵法之道。” 她抬手理了理鬢边碎发,指尖划过耳垂时,面色一冷:“只是奴家实在好奇,將军究竟是从何处看破了奴家的行藏?” 话音落时,她袖口微动,隱约有寒芒一闪而逝,周遭空气仿佛都骤然冷了几分,江湖杀手的凛冽气意,终是再也藏不住。 “鏘鏘鏘!” 寒刀出鞘,火光在武士眼中映出森森刀影。 火把跳动,杀气瀰漫! 见巩三娘终於露了真容,哥舒光袍袖一挥,喝止了蠢蠢欲动的眾人。 他望著眼前身著孝服、毫无惧色的妇人,语气里竟透出几分真心讚嘆: “好胆色!身陷重围不思奔逃,反倒有閒情追问缘由,不愧是与火云邪神齐名的『一剑无血』。” 他瞥见眼下的刀山剑海,更添底气:“反正你插翅难飞,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了却这最后一桩心愿。” “你先前说路遇猛虎仓皇而逃,”哥舒光目光一瞥,嗤笑道,“可你衣衫鬢髮纤尘不染,裙摆连半分泥污褶皱都无,哪有半分奔逃的狼狈? 再者,这荒郊野岭深夜燃火,稍有常识者都知火光会引来豺狼虎豹,你却安然守著篝火,若非不諳世事的稚子,便是有恃无恐。” 他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你既有底气不惧野兽,又怎会为猛虎所惊?这话前后不一,岂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这身孝服。”哥舒光目光如刀,剜在那身孝服上,语气里满是嘲讽: “你口称奔丧,你父尚在,哪有亲眷未亡便披麻戴孝的道理?这不是盼著高堂早登极乐,又是什么?” “好,好个右驍卫大將军!这厢见礼了!” “礼”字未落,杀机陡起! 巩三娘足尖猛点,绣鞋外侧铲起半尺积雪,借旋身之势扫成一片白雾,正挡在火把跳动的光晕里。 她双袖骤振,两道暗光如毒蛇出洞,贴著小臂滑至掌心,寒芒在雪雾中若隱若现。 她借著风势掠起,一个“燕子穿帘”身形陡然拔起三尺,如断线纸鳶直扑马车,衣袂扫过雪地,带起一串细碎的冰碴子。 哥舒光端坐车厢,车帘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他纹丝不动的剪影,仿佛眼前的杀招不过是拂面清风。 丈许距离转瞬即至,巩三娘右手刺化作寒星,直取哥舒光心口! 眼看刺尖离哥舒光衣襟不足半尺,斜刺里刀风骤起! 高教头不知何时已抢到车侧,脚踏薄冰,手中长刀反握,刀背朝下,借著拧腰转胯之势,竟使出“力劈华山”的变式! 大刀破风而出,刀身映著摇曳的火光,竟將漫天飞雪都劈成了两半,直斩巩三娘后颈大椎! 雪粒子打在刀面上,簌簌作响。 这一刀又快又沉,巩三娘后颈肌肤已觉刀风割肉的刺痛。 她若执意刺向哥舒光,必然身首异处! 电光火石间,巩三娘急收前冲之势,左脚猛蹬车厢外壁,冰屑飞溅中,腰身借力陡折如弓,身子几乎贴住地面,双脚借著这拧折之势顺势踢出,正踹在刀面內侧。 “当”的一声,刀势顿滯! 她借这一踹之力,右手变刺为撩,顺著刀身滑向高教头手腕,左手刺则如毒蛇出洞,带起一道雪痕直取其咽喉! 高教头闷喝一声,踏雪后退半步,长刀急旋,刀尖划向巩三娘腰侧,劲风乍起,竟將周围积雪吹得翻卷。 巩三娘却不退反进,腰腹猛地发力,身形旋如陀螺,半空旋拧半周,避过刀口的同时,双刺交剪,右手刺缠向刀身,左手刺“白蛇吐信”般直刺高教头心口膻中穴! 高教头见她变招迅捷,心头一凛,急忙换手握刀,沉肩缩颈避过咽喉要害,那左手刺几乎擦著他颈脉掠过,带起的劲风颳得面颊生疼。 他趁机手腕翻转,刀背如棍砸向巩三娘腰侧——这是要逼她起身卸力! “錚!”兵器相击,金铁交鸣,震落周身飞雪,一团雪块“噗”地砸在车顶上。 巩三娘借势跃起,一招夜叉探海,右手刺眼,左手刺趁隙直刺高教头天顶大穴,刺尖过处,雪雾都被搅得四散。 “刺啷!” 火星混著雪沫猛地爆开四溅,映亮了两人骤缩的瞳孔,也映亮了空中盘旋的雪片。 一个鷂翻,二人错身分开,巩三娘落回三丈外,脚边积雪被踏得深陷,双刺斜指地面,雪粒簌簌滑落; 高教头横刀护在车前,虎口微麻,望著那对幽光闪闪的峨眉刺,神色愈发凝重。 滴答!滴答! 刺尖悬著的血珠缓缓坠落,砸在雪地上洇开一点暗红...... 高教头背对眾人的后背,袍服已破开一道尺许长的口子,鲜血顺著撕裂的布缝汩汩渗出,浸透了半边裤腿,在脚下积雪中积成一滩暗紫,与白雪相映刺目。 “三十六类奇门兵器,峨眉刺!”他鬢角凝著霜,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口浊气,混著齿间血腥味,冷冷道,“好快的手法。” “咯咯……”巩三娘的笑声裹著风雪飘过来,带著几分嗜血的快意,“后背开了这么道口子,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她甚至不必回头去看,方才错身时,峨眉刺划破肌理的滯涩感骗不了人。 此刻高教头背上,定然已是血肉翻卷,血沫子正隨著呼吸往外冒呢。 说话间,她抬手在刺尖上轻轻一抿,猩红沾指,在漫天飞雪中舔了舔,眼尾的媚色里,终於彻底染上了“一剑无血”的狠戾。 一番交手,既已伤了高教头,巩三娘望著仍稳坐车厢的哥舒光,眼角漾起得意:“將军此刻还觉得,奴家今夜必死?” “哈哈哈哈!”哥舒光仰头大笑,震得车帘簌动,眼底虽藏忌惮,却无半分惧色,扫她一眼,胜券在握道: “你身手是烈,可惜先机已失,此刻再想取我性命,难了。况且本將麾下,岂止一人可用?” 说罢猛地击掌:“出来,迎客!” …… 第3章 月下黑袍 掌音未落,火光乍闪,陡现四条人影,快如鬼魅,宛如凭空生出。 巩三娘眼帘骤眯——高手! 四人皆著朱红戎装,显是先前混在军士中掩人耳目。 他们胖瘦高矮各异,却都生著圆脸细目、高颧塌鼻,一脸风霜粗獷,正是塞外胡人形貌。 火把噼啪炸响,哥舒光指向其中狭眼细须、身矮面宽的汉子: “这位是金帐刀魁阿史那·克勒赤,突厥王室余脉,督斤山称第一高手,乃本將北征漠北时所纳客卿。” 他话锋一转,指向怀抱嵌环直刀、鬢髮成辫、左颊三道爪痕如刻的汉子:“松林孤狼耶律丹,早年是叠刺部狼卫,遭室韦部追杀时为本將搭救,今效命於我。” 耶律丹狭长的眸子迸出兽般凶光,死死咬著巩三娘,嘴角勾起嗜血冷笑:“唐人总言突厥是鹰,我契丹是狼。 你放心,一会我便用这刀,將你骨头一块块剜出,让你尝尝祭青牛白马的滋味!” 巩三娘毫无惧色,反倒笑得嫵媚勾魂:“蛮夷就是蛮夷,不懂怜香惜玉。你这般狠心,奴家却不,定会让你走得爽爽快快,咯咯。” 见她仍有閒心调笑,哥舒光面色一沉,又指向两个面如老农、高瘦如秆的汉子,其中一人握丈八长槊; 一人盘著九节钢鞭,脖子上掛的铁念珠磨得发亮: “此二人乃穹波坚赞、贝吉云丹,吐蕃清塘部落高手。 当年本將西出河湟,二人弃暗投明,斩了自家部落头人首级来献,引天兵踏平本部族,朝廷授其云骑尉的功名。” “哈哈!”巩三娘掩唇笑得枝乱颤,眼尾斜斜挑著二人:“为了几两碎银便卖主求荣的蕃奸,也值得將军拿出来显摆?” “放肆!” “找死!” 这话如尖刀剜心,正中痛处,俩吐蕃汉子目眥欲裂,握著兵器的手青筋暴起,若非忌惮她手中的峨眉刺,早已扑上,將这妇人撕成碎片。 “好好好!” 哥舒光连叫三声好,腮边横肉因怒色微微颤动,冷声裹著风雪:“人家既瞧不上你们,便露一手,让她见识见识!” 尾音未落,他袍袖猛地一甩,带起的劲风竟將身侧火把吹得矮了半尺。 早已按捺不住的四人应声而动,脚下同时发力猛跺雪地,“轰”的一声,丈许內积雪被踢得漫天而起,如白幕朝著巩三娘罩落。 雪障骤起,四道身影已借著掩护扑出! 雪雾中,阿史那·克勒赤双弯刀交错,十字绞杀直取脖颈; 耶律丹环刀震响,如饿狼扑食,刀扫下盘; 俩吐蕃武士更是配合默契,穹波坚赞身子一旋跃起丈余,长槊抖如毒龙,斜扎顶门;贝吉云丹钢鞭成圈,卷著风雪直抽腰侧! 四面杀机刺骨,巩三娘裸露的腕子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秀眉紧蹙,桃眼眯成一线,霎那辨明四人兵器路数:弯刀诡譎、环刀沉猛、长槊霸道、钢鞭刁钻。 “来得好!”她低叱一声,不退反进,身形陡然化作三道残影,正是“燕子三抄水”的绝技,所过之处雪尘飞扬。 两柄峨眉刺在指间一转,寒芒陡盛,如两条蓄势已久的毒蛇,直取最前的突厥刀魁心口! 突厥刀魁见两朵寒芒迎面扑来,黑眸里毫无惧色,双刀舞得风雨不透,剎那间便与峨眉刺“鏘鏘”相撞,火星在雪雾里炸开。 巩三娘正面对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头顶槊风骤至,她头偏寸许,槊尖几乎擦著耳畔掠过,带落一缕青丝飘向雪地。 刚避过这记狠招,铁鞭与直刀已如影隨形。 巩三娘双脚施出鸳鸯踢,借势跃起的讯息,绣鞋如蜻蜓点水般点在扫向下盘的刀尖上! 那刀本如灵蛇般迅捷,竟被这一点压得微微下沉。 足如风轮,手上亦不怠慢,见侧面铁鞭已卷至腰侧,她手腕急转,伸臂一绕,竟將那威猛如盘龙的钢鞭缠在刺身上,隨即猛地一拉。 贝吉云丹顿觉一股巧劲涌来,身不由己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雪地里。 这一切看似繁复,实则只在电光火石间。 四大右驍卫高手围攻巩三娘的一个瞬息,竟已落了下风! 马车內的哥舒光见四人合力竟拿不下一个妇人,心中蕴怒,再难端镇定,大手一挥喝令四周: “都愣著做什么?一起上!” 军令一下,上百军士早掣出刀矛,齐声吶喊著扑向巩三娘,钢刀映雪,长矛如林。 望著被眾將士团团围攻的身影,哥舒光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得意,这般阵仗,纵她有通天手段,也插翅难飞! 伴隨上百军士加入战团,巩三娘压力陡增。 她既要应付前仆后继的兵卒,又要提防四大护卫冷不丁的偷袭,刀光血影中,额头已沁出细汗。 一记回刺挑翻身后军士,巩三娘突然清叱一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此言一出,在场眾人俱心头一凛……她竟还有帮手? 哥舒光心头剧震,惊疑不定,目光四扫,恍惚忆起什么,急朝巩三娘先前跪坐的篝火望去。 只一眼,他汗毛倒竖:篝火侧雪地轰然炸开,雪沫四溅! 哥舒光横行沙场数十年警觉未失,尘雪翻涌间,一股濒死危机直撞心口! “吼!”危机感窜起的剎那,他喉间爆出一声低吼,下意识猛地向后一仰,直挺挺砸在车板上。 刚躺下,四周火把骤暗,又猛地窜起半尺! 车厢里,已多出条黑影! 昏暗中,一蓬银光自黑影手底暴射,劈头盖脸罩向仰躺的哥舒光! 危机关头,哥舒光猛地扯过腿边那捲红绸。 他手腕一抖,红绸裹著劲风朝前一兜,“唰”地將射来的银光尽数卷落,暗器撞在绸面上发出闷闷的脆响。 趁这空当,他身子一拧,一个鲤鱼打滚翻向车厢后壁,右手顺势前探后揽,红绸裹著的长物已握在掌中。 只听“噌”的一声,竟是柄长达丈余的长柄陌刀! 他借势从下到上猛地一撩,刀风撕裂空气,直逼黑影面门! 黑影见刀势凶猛,足尖一点车板,身如纸鳶般暴退。 在其闪退车厢的剎那,黑袍猛地一旋,不见手臂动作,数十枚暗器已如暴雨般攒射而出,带著破风的呼呼声,朝著车內的哥舒光罩了过去! 轰! 华丽的车厢骤然炸开,木屑混著碎冰在风雪中四溅。 一道白袍人影裹挟著劲风跃起,双手紧握陌刀,刀身在火把映照下泛著慑人的寒光,对准单足立在马首上的黑影,悍然劈落! 那黑影见刀势沉猛如雷霆压顶,袍袖猛地一抖,身形竟如柳絮般隨风飘起。 北风卷著雪沫掠过时,原地已空无一人。 陌刀劈了个空,却带著千钧之力斩在黑影方才立足的大马身上。 “噗嗤”一声,那匹健马从脊背到腹间被生生劈成两半,滚烫的马血混著內臟如暴雨般泼洒,残肢碎骨在雪地里溅起一片腥红。 刀势未绝,重重砸在冻土上,“轰”的一声闷响,竟砸出三寸深的凹痕,终才止住。 哥舒光拄刀而立,白袍上溅满血污,望著风雪中消散的黑影,胸口剧烈起伏,陌刀的刀柄在掌心震得发麻。 这番变故陡生,场中打斗的眾人皆停了手,目光齐刷刷射向那道黑袍身影。 …… 第4章 红綺如花 火光下,偷袭者面容乍现。 那脸,红綺如,妖顏若玉。眉眼狭长,尾梢微挑带惑人神采,不施神韵却自含风流 眾人皆惊,下意识想到当年名动长安的贺兰敏之。 此际,自哥舒光而下,尽生自惭,“韶秀自喜”?呵,纵是贺兰敏之在此,怕也要自嘆弗如。 邪门!一个刺客,竟生的这般俊美。 “看走眼了,你才是正主?”哥舒光面色凝重如铁,冷声喝问。 谢自然不答,只淡漠地扫过四周,唇间吐出一个字,冷得像冰:“死!” 话音未落,他身已如大鹏振翅,兔起鶻落间,已掠出二丈开外。 快! 快得在场眾人只觉眼前一,根本来不及反应。 谢自然黑袍猛地一甩,衣袂在空中打著旋,如一张巨网,朝著双目圆睁、全然不及反应的突厥刀魁克勒赤,从头到脚罩了下去! 克勒赤眼中,只觉周遭火光骤然一暗,头顶风势骤紧。 他猛地抬头,眼前悚然一黑,余光仅瞥见一角黑袍压顶而来。 尚来不及抬手护身,后颈猛的传来一阵剜心剧痛…… 下刻,意识便彻底沉入黑暗。 颯然! 谢自然黑袍一收,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克勒赤,竟如抽去骨头的野狗,“噗”地栽进积雪里,溅起一片雪尘。 哗! 周遭军士齐齐后缩一步,哥舒光、高教头与余下三大胡卫瞬间收紧架势,双目瞪得滚圆,直勾勾盯著谢自然,仿佛见了索命厉鬼。 一招! 只一招!方才与巩三娘斗得难分难解、號称督斤山第一高手的金帐刀魁,宛如鸡犬一般被人隨手宰杀! 一身精湛武艺,面对这黑袍男子竟毫无用处,死得如此憋屈窝囊,如此不明不白! “咕嚕。” 不知是谁咽了口唾沫,在死寂的风雪里格外清晰。 眾人望著雪地里的克勒赤,面色蜡黄如纸,脸上不见半分痛苦,身上无血无伤,倒像是寿终正寢般安详。 一股寒意莫名窜上脊背。这般诡譎的死法,恰似阴差勾魂,直教人心底发毛! 这一刻,眾人才真正见识到“一剑无血”的威势。 那是江湖里用无数人头堆出的凶名,哪是巩三娘那冒牌货能比的? 直面这等凶人,他们才懂其可怕,能一招毙了金帐刀魁,自然也能一招取他们性命! “尊驾乃江湖豪杰,某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若能就此停手,你我化干戈为玉帛,事后必有重礼相谢!” 哥舒光能屈能伸,见势不妙立刻改口,不想与谢自然这等凶人硬拼……在场手下虽多,却无半分胜算。 谢自然依旧冷若冰霜,目光扫过眾人惊惧的脸,沉吟片刻才开口,声音冷的像泉水: “简单。把你先前的话收回去,便饶你不死。” 话音未落,他黑袍猛地翻飞,一个鷂子翻身,袍袖中激射出无数梅针,如暴雨般射向四周军士。 “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躲闪不及的兵卒瞬间栽倒一片,雪地里顿时多了数道蠕动的身影。 杀机暴涨间,谢自然纵身一跃,已晃至哥舒光跟前! 此时,哥舒光哪还来得及回想哪句话惹来不死不休,见说不通,敌人已杀到近前,眸中凶光暴起,豁出去般嘶吼: “点子扎手!一起上!” 耶律丹应声蹬地,环首刀带著破风锐响,直刺谢自然后心! 两名吐蕃武士紧隨其后,持槊的穹波坚赞不见挪步,身子却如陀螺般哗剌剌旋起,罩著谢自然顶门砸下! 握鞭的贝吉云丹则將九节钢鞭耍得风车似的,鞭梢卷著风雪“呜呜”作响,直挺挺抽向他腰侧,竟要將人拦腰打断! 连先前带伤的高教头也不敢怠慢,长刀挥出一片雪雾,直取谢自然门面。 哥舒光更抡起陌刀,一招“横扫千军”直劈过来! 剎那间,五人合围! 其余军士自知插不上手,齐刷刷调转矛头,朝著巩三娘杀去。 面对四面八方五人合围的杀局,跃在半空的谢自然悍然不惧。 他不回首,左手腕一翻,数十枚暗器已如流星赶月,分別射向身后两人。 右手前探的剎那,腰间青光乍闪,一柄通体莹润、色暗如银的三尺长剑已握在掌中。 青锋入手,他身形陡变,原本直来直去的冲势化作飘忽魅影! 左闪右挪间,只一个照面,便避开正面攻势,身子贴著雪地一旋,竟如鬼魅般滑到带伤的高教头身后! 高教头忽觉后颈发凉,猛地回头,正撞见谢自然那双冰潭似的眼。 他惊怒交加,手中长刀向后猛挥,欲逼退这索命阎罗。 谢自然脸上却陡然绽开一抹惊心动魄的笑,不等高教头诧异,长剑已迎著刀口递出。 那剑身竟如活物般拧成麻,顺著刀身缠上他躲闪不及的手腕。 “啊!” 鲜血迸射的瞬间,高教头惨叫著撒手,长刀坠向雪地。 谢自然左腿一伸一勾,將刀柄踢得打了个旋儿,直飞向左侧扑来的哥舒光。 与此同时,他手腕一抖,长剑诡譎地弯成弧状,如三尺流苏缠住高教头脖颈。 在对方惊惧欲裂的目光中,他手腕轻顛。 “泠”的一声空灵水滴声响起,缠绕颈间的剑身骤然收紧,竟卷著那颗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血柱如喷泉般溅入飞雪! “住手!” 哥舒光侧身一记猛拍,將飞来的大刀打偏,刚拧过身,正撞见高教头头颅冲天而起的瞬间。 他伸手暴喝,却只捞到一片飞溅的血珠,什么都来不及了。 咕嚕嚕! 那颗头颅重重砸在雪地上,沾著血污与雪沫滚出丈许,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著不远处那具喷著血雾、在雪地里胡乱抽搐的无头尸身。 高教头,身首异处! “贼子!我活剐了你!” 心腹惨死眼前,哥舒光双目赤红如血,额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抡起陌刀,刀风掀起丈许高的雪幕,人隨刀走,竟直接衝破漫天雪雾,带著崩山裂石的威势,朝著谢自然直劈而来! 刀锋过处,积雪被碾成齏粉,空气都似被劈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面对暴怒衝杀的哥舒光,谢自然足尖一点雪地,身形陡然跃起。 他瞅准那具仍在原地狂舞的无头尸身,一脚狠狠踹出,那尸体便如被拋射的巨石,直朝哥舒光砸去! 哥舒光刀势正猛,见状急忙收招,双臂一张將飞来的尸体死死抱住。 尸身温热的血沿著白袍往下淌,腥气直衝鼻腔。 就在这剎那耽搁间,借那一踹之力的谢自然已如鬼魅般飘至耶律丹面前。 耶律丹瞳孔骤缩,嚇得猛地后退一步,握著环首刀的手竟微微发颤,哪里还有半分孤狼的凶相,只顾著连连躲闪。 谢自然岂会给他逃窜之机? 剎那间,四十五路避水剑法已然展开。 只听空灵的“泠泠”声不绝於耳,宛如山涧滴泉,他手中软剑本就柔若无骨,此刻更显飘忽,剑路如风中细雨,又快又密。 一招既出,或衍生一式,或化出三变,正是以柔克刚的精髓…… 这套自上世习得的剑法甫一施展,耶律丹便已招架不住,身上瞬间多了四五道血口。 …… 第5章 剑下追魂 “呃!!” 寒光再闪,他身上又添两道无缝无痕、刁钻诡譎的伤口。 那伤口偏生诡异得紧,细如蚕丝裹著的锋芒,密得像初春的牛毛细雨,若不掰开皮肉细看,根本瞧不出半点伤痕。 “大侠饶命!” 耶律丹彻底胆寒,一边踉蹌后退,一边颤声求饶。 “你不是松林孤狼么?狼的气概去哪了?” 谢自然手中长剑愈发刁钻,忽直如锥、忽曲如鉤、忽拧如绳、忽弯如环,尽从匪夷所思的角度刺向耶律丹。 他身形灵动如蝶,剑光在其周身上下翻飞,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耶律丹身上已新添十多道血痕,活似个被乱刀切割的血人。 “我是犬非狼!还望大侠饶命,此后定当牛做马,替大人牵马执蹬!” 此刻的耶律丹哪还顾得上什么高手顏面,言语间满是諂媚,只盼能保住性命。 “哦?”谢自然语调微扬,眼底却无半分波澜,“可惜,你这等货色,我看不上。” 话音落,他手腕陡转,长剑骤然弯折如蛇。剑尖竟从耶律丹后背腋下钻过,隨机一弯,柔韧的锋刃精准刺穿其喉咙。 谢自然猛地抽剑,一道滚烫的血喷溅而出! 耶律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两手死死捂著喉咙,双目圆睁著栽倒在雪地里,鲜血瞬间染红了一片白雪。 “沁!” 谢自然斜剑一抖,腕间巧劲流转,剑尖挽出一朵寒星般的剑。 剑身微颤,一溜暗红凝血顺著剑脊滑落,被他轻巧甩在旁侧雪地上,溅起几点猩红。 从耶律丹毙命到谢自然悠然收势,不过电光火石间。 哥舒光三人方要赶来驰援,却已迟了半步,只能眼睁睁看著又一员好手殞命。 哥舒光將怀中尸身重重掷在雪地里,白袍上的血渍愈发刺目。 他盯著谢自然,眼神里忌惮如冰,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转向已露退意的两个吐蕃护卫沉声道: “別想著逃!『一剑无血』手下何时有过活口?要活命,唯有拼死一搏,否则你我皆是今夜雪中冤魂!” 穹波坚赞与贝吉云丹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底看到了决绝。 哥舒光说得没错,这煞星出道以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从无活口留下。 看来今夜,唯有死中求活! 见二人定了心神,哥舒光三人交换一个眼神,齐齐暴喝:“动手!” 剎那间,三道身影分从三方扑出,哥舒光陌刀横劈,带起丈许雪浪; 穹波坚赞长槊直刺,槊尖寒芒似要撕裂空气; 贝吉云丹钢鞭急抖,鞭影如网罩向谢自然周身大穴! 面对三人攻势,谢自然不退反进。 袍服下双足向內一叩,借势猛滑,竟如溜冰而行,不见抬腿,鞋底擦著雪地溜出一丈有余,直直撞入三人合围的空隙。 哥舒光见他不避反衝,反倒撞进包围圈,眼底骤起喜色。 他抡起陌刀,施出军中斩马刀的狠招,刀风沉猛如雷,朝著谢自然当头劈下! 这等战场杀招能劈得人马俱碎,他不信此人能硬接。 与此同时,穹波坚赞长槊直刺后心,贝吉云丹钢鞭甩向腰腹,三道杀招封死所有退路,只待將这煞星当场毙於手下。 谢自然竟似躲闪不及,眼睁睁看著陌刀劈落、槊尖穿背、铁鞭扫腹。 黑袍瞬间传来布帛撕裂的脆响,哥舒光三人脸上同时绽开得色。 可当黑袍碎片迎风散开的剎那,那得意骤然僵成惊恐。 黑袍之下,竟是空的! 人早已不见踪影! 未等三人回神,“砰”的一声闷响,纷飞的黑袍碎片间骤然射出无数寒光,劈头盖脸罩向三人。 哥舒光眼疾,瞬间辨出不下十几种暗器…… 金钱鏢旋著尖啸,柳叶刀泛著冷芒,袖箭、飞蝗石、铁蒺藜、梅针……密密麻麻! “啊!”一声悽厉哀嚎陡然划破风雪。 两名吐蕃护卫反应稍迟,已被数十枚暗器洞穿身躯,惨叫著栽进积雪,血珠在雪地上洇开大片暗红。 使槊的穹波坚赞因兵器过长,急切间难护周全,黝黑的脸上密密麻麻扎满了飞刀、袖箭与梅针,仿佛成了个刺蝟。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倒毙在地。 使鞭的贝吉云丹总算在间不容髮之际挥鞭成圈,卷落大半暗器,却仍有漏网之鱼,一枚梅针正中膝盖,左腿顿时一软; 更可怖的是一枚飞蝗石正中左眼,眼球当场被打烂。 他捂著左眼满地翻滚,疼得呲牙咧嘴,眼窝中黄白之物混著血顺著指缝淌下,悽厉的痛呼如鬼哭狼嚎。 唯有哥舒光不愧是三人中翘楚,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暗袭,陌刀舞得如狂风轮,护住周身要害,竟將所有暗器尽数挡下。 刀身碰撞暗器的脆响连成一片,火星溅在他紧绷的脸上,映出眼底惊怒交加的寒芒。 “暗器偷袭,卑鄙无耻!”哥舒光收住刀势,望著眼前狼藉,胸口怒火翻腾,忍不住厉声怒骂。 谢自然不知何时已立在三丈开外。黑袍尽碎后,露出內里一袭乳白襴袍,腰间玉坠隨动作轻晃,叮咚作响。 瘦腰束得笔直,宽袖垂落双臂,衣袂在风雪中翻飞,他气质愈发清绝,宛如月下新雪,不染纤尘; 又似松间白鹤,遗世独立。 这般风姿,看得周遭残存的军士都忘了廝杀,目光竟不由自主地胶在他身上。 “江湖廝杀,各凭手段,何来卑鄙?” 谢自然广袖一拂,青锋鏘鏘。 他余光扫过军士群中翻飞搏杀的巩三娘,见其身形稳健,便將目光落回哥舒光身上,眸中寒意更甚。 哥舒光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 生死相搏之际,本就无道义可言,可看著眼前一死一伤的两大护卫,他心头骤生寒意,竟起了逃跑的念头。 那边贝吉云丹刚从雪地里爬起,一手死死捂著淌血的眼窝,见哥舒光眼神闪烁,瞬间猜到他心思,顿时慌了神,嘶哑喊道: “將军莫要丟下我!” 这话一出,谢自然与哥舒光同时抬眼对视…… 哥舒光暗骂一声“蠢货”,眼见谢自然身影又动,再顾不得掩饰,一脚將凑近的贝吉云丹踹向他,自己则如离弦之箭暴退,同时嘶吼: “拦住他!都给我拦住他!” 贝吉云丹尖叫著飞向谢自然,残存独眼中满是绝望,对逃跑的哥舒光破口大骂! 谢自然却不闪不避,青锋剑斜挑,剑光如练,竟借著贝吉云丹飞来的势头,一剑刺穿其心口。 尸身未落地,他已足尖点雪,如追魂魅影,直扑后退的哥舒光! 周遭军士见主將危急,哪里还顾得上巩三娘,瞬间提刀挺枪,如潮水般朝谢自然涌来,要將他拦在身前。 谢自然眸光一冷,猛地伏低身子,双腿在雪地上狠狠一蹬,溅起一片雪浪。 他身形如离弦之箭,竟从人群缝隙中疾穿而过。 掠过军士的剎那,左手腕一扬,数十枚梅针破空而出; 右手长剑同时横抹,寒光过处,前排军士的喉间齐齐浮现一道细细的血线。 不过一个交身的功夫,谢自然已旋身穿过人墙。 身后血雾骤然扬起,惨叫声此起彼伏,成片的军士捂著脖颈栽倒在雪地里,鲜血在白雪上蜿蜒,触目惊心! 电光火石间,谢自然纵身跃起,已飘至哥舒光头顶。 哥舒光惊见剑光如密雨倾落,从头至脚將自己罩住,嚇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他狂舞陌刀护在身前,吼声震得雪地发颤。 可谢自然手中长剑忽直如锥、忽曲如帛,刀光尽数劈空。 他瞅准破绽,手腕一抖一撩,长剑竟绕著哥舒光胳膊拐出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精准刺穿防御空门,“噗”地扎入其心口。 谢自然旋即抽剑后退,剑光甩落一串血珠,连头也未回。 哥舒光保持著挥刀的姿势僵在原地,陌刀“哐当”落地,他低头望著心口的血洞,喉头咕嚕作响,吐出两字: “好快!” 终轰然栽倒,溅起漫天雪尘。 第6章 荒祠孤影 北风卷著雪沫子打在脸上,如银沙割肤,雪地间霎时鸦雀无声。 哥舒光的尸身甫一倒地,谢自然剑光再甩,“噗嗤”一声,已將其头颅削落。 他剑尖一挑,那颗头颅便如被拋起的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血弧。 谢自然不慌不忙从腰间解下只黑布袋,撑开袋口候著,那飞坠的头颅竟不偏不倚,“咚”地落进袋中。 他利落地收紧袋口,系回腰间,动作熟稔得仿佛只是拾起一枚石子。 这一幕看得残余军士目瞪口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主將,转眼便落得身首异处,连吃饭傢伙都被这般隨意收走…… 极大的荒诞感攥住了所有人。没了头领的兵卒如散沙般僵在原地,握著刀枪的手不住发颤,竟不知该进该退。 雪落在他们的戎装上,簌簌作响,却盖不住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短暂的死寂被一声厉喝打破。 人群中一名小校猛地提刀指向谢自然与巩三娘,嘶吼道:“贼人杀了將军!替大將军报仇!” “放箭!” 號令既出,先前顾忌误伤同伴的弓箭手再无迟疑,齐齐挽弓搭箭,箭簇在火把下泛著冷光,只待鬆手便要將二人射成刺蝟。 就在弓弦將满未满的剎那,谢自然身形朝先前那堆篝火飘然一盪。 落地时足尖在火堆旁的积雪中猛一勾,一条深埋雪下的长绳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他反手一拉身旁的巩三娘,厉声喝道:“走!” 两人拽著绳索腾空而起,如盪鞦韆般朝著百余步外的密林深处盪去。 军士气急败坏地嘶吼“放箭”,箭矢破空而出,却只追著二人残影落在雪地里,尽数落空。 眼看即將没入密林,谢自然忽然从腰间摘下个香囊,朝著聚集的残余军士掷了过去。 那香囊刚飞到军士头顶,便被一支流矢洞穿。 布囊四分五裂,无数细白粉末簌簌撒出,被北风一卷,径直扑向眾军士的面目。 一名军士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只觉一股清冷幽香钻入肺腑。 还未等他细想,身旁已有人惊呼:“有毒!快闭气!” 可终究慢了一步。 吸入粉末的军士们齐齐栽倒在地,个个脸泛青紫,口吐白沫,转瞬间便没了声息。 雪地里,只剩那串摇曳的绳索还在晃悠,而密林深处,两道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北风卷著血腥气,在空寂的雪野里呼啸。 …… 天幕低垂,千山覆雪,如银蛇蛰伏。 荒寒深处,万籟俱寂,一座破败山神庙隱於枯藤野蔓间,阴气沉沉。 “咯吱!” 倏尔,突兀的脚步声踩碎积雪,惊落枝头残雪。 两道白影立在庙前,一脚踹开摇盪的破门,风雪隨之灌入,卷得地上积尘旋飞。 二人敛袍入內,庙內昏暗,唯见神龕倾颓,蛛网蒙尘,泥塑神像半面已毁,空洞眼窝似在凝视来人,更添几分诡异。 谢自然踩著地上枯枝,发出“噗噗”轻响,抬眼扫过四周。 庙堂狭小逼仄,霉味呛人。 墙体斑驳,供桌后神像缺了半个脑袋,与先前无异,应是无人来过。 巩三娘已绕到神像后,抱出预先藏好的柴火,扔在空地,摸出火摺子引火。 谢自然取过桌上三支香,从怀中摸出火摺子点燃。 “虚偽。”身后火堆已燃,巩三娘瞥著他,冷笑,“满身血腥,求神拜佛有何用?这是邪神淫祠,拜它不如拜我。” 谢自然晃灭香尖火苗,面无表情地说道:“求个心安。” 他没找到香炉,便將香插在供桌破缝里。 做完这些,他转身將布袋里的头颅掷在供桌上,迈步走向巩三娘。 巩三娘伸著手烤火,眼见谢自然走近,余光扫过桌案上的布袋,神色莫辨地开口: “今夜若不是我在前头迷惑牵制,你想取哥舒光的首级,未必能如此顺遂。这颗脑袋,怎么也该有我一份吧?” 谢自然嘴唇微挑,那张足以惑乱人心的绝色容顏上,绽开一抹惊心动魄的笑,语气却不带半分情绪: “你想要?” “你肯给?”巩三娘双手在袖中暗暗扣紧,一双眸子死死盯著谢自然,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异动。 “大可拿走。”谢自然依旧笑意盈盈,仿佛对巩三娘这副爭功抢利的模样毫不在意。 “呵。” 巩三娘冷笑一声,“唰”地站起身,桃眼飞快扫过谢自然,隨即转身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时,头也不回地丟下一句: “你別得意,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好看。” “等等!东西留下,再走不迟。” 巩三娘心头一凛,满脸诧异地回头,疑惑道:“什么东西?” “你的命!” 三个字刚落,嗖! 恰是巩三娘转身的剎那,一抹暗光骤然从谢自然袖中暴射而出,裹挟著地上跳跃的火星子,如毒蛇出洞,直扑巩三娘面门! 巩三娘瞳孔骤缩,只觉寒气扑面,忙要后仰躲闪,却已迟了半步。 那抹暗光擦著她鼻尖飞过,“篤”地钉在门框上! 竟是枚三寸长的透骨钉,钉尾还在嗡嗡震颤,火星子溅了她满脸。 鼻尖鲜血淌进齿间,巩三娘不用摸也知道自己定是破了相,又惊又怒间,一个旋身躲过斜刺而来的长剑。 趁这转瞬的空隙,她瞪著杀气凛然的谢自然,声音发颤:“你敢杀我?!” “有何不敢!” 谢自然话音未落,袍下双腿已蹬出连片虚影,鸳鸯腿连环踢来。 这招虽在江湖中常见,此刻却带著裂风之势。 巩三娘不敢怠慢,双掌向前一探,架住正面踢来的大腿,隨即双掌外翻,猛地向两侧一拉,正是“野马分鬃”的手法,竟想將谢自然硬生生撕开! 谢自然临危不乱,身子陡然后仰,顺势抽回大腿。右手在腰间一抹,青光乍闪,避水剑已换握在右掌中。 他侧转半圈,借势跃起,长剑如电,直刺巩三娘脑门! 剑风凌厉,竟將周遭的火星都卷得四散飞溅。 眼见谢自然剑招狠绝,巩三娘心头一横,索性豁了出去。 剑尖离脑门只剩寸许之际,她猛地沉腰俯身,袖中峨眉刺已落掌心。 只听“刺啦”一声旋响,她手腕未动,刺尖却顺势翻转向上,稳稳对准谢自然的小臂。 这一下,谢自然若执意刺下,手臂必被峨眉刺先一步洞穿。 跃在半空的谢自然见状,嘴角反倒勾起一抹冷笑。 他突然鬆开握剑的手指,竟学了巩三娘的招式,掌中长剑顺势转了个圈,剑尖由平刺改为下探。 这般变招,剑身本就长过峨眉刺,两刺相对,必然是长剑先扎穿巩三娘的手臂! 电光火石间,两柄利器已近在咫尺。 巩三娘瞳孔骤缩,才知对方早有后招,忙想撤招回防,却已迟了半步。 只听“噗嗤”一声轻响,避水剑已刺穿她的小臂,而那峨眉刺,终究差了寸许,只划破谢自然的衣袖,带起一缕血痕。 “啊!” 巩三娘惨叫一声,急忙抽臂后退,右手峨眉刺“叮”地坠地。 长剑从她小臂拔出的剎那,一道三尺血箭喷射而出,溅在地上,触目惊心。 她踉蹌退了两步,还未稳住身形,谢自然已再度欺近。 危急关头,巩三娘左手仅剩的峨眉刺顺势拋出,欲阻其攻势。 谢自然长剑一挑,“当”地打飞峨眉刺,顺势一脚踹出。 巩三娘躲闪不及,被踹得倒飞出去,“噗通”一声砸进火堆,火星四溅,柴禾乱飞。 也亏得这一撞,巩三娘抱著流血的右臂,在火堆里顺势一滚,任凭火苗舔上衣袍,借著翻滚之势扑到门边,连滚带爬地窜出庙门,消失在风雪里。 …… 第7章 羽箭映雪 庙內只剩火堆噼啪作响,谢自然立在原地,看著地上蜿蜒的血跡,剑尖血珠滴落在地,晕开一小朵暗红。 风雪顺著门缝灌进来,卷得谢自然衣袂翻飞,他没有去追,立在原地,望著庙外茫茫夜色。 不过六息功夫,门口“轰”的一声巨响,一道人影裹著风雪倒飞而入,“砰”地撞在供桌后的泥胎神像上,直挺挺钉在那里。 谢自然抬眼望去,来人正是方才逃脱的巩三娘。 满头秀髮被火燎得蜷曲炸刺,脸上糊著暗红血污,活脱脱一个乞丐糟妇。 此刻她狼狈至极,哪还有半分美妇模样,前胸口插著支微微颤抖的羽箭,箭簇穿透后背,將她死死钉在无头神像上。 她的脑袋恰好架在神像肩头,倒像是给神像补了颗头颅。 巩三娘喉咙里嗬嗬作响,眼珠艰难地转向谢自然,带著难以置信的怨毒,咒骂道: “谢自然你不得好死,六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庙外风雪更急,隱约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谢自然没有理会。 垂眸望著被钉在神像上的巩三娘,指尖无意识摩挲著剑柄,忽得冷峻一笑,谢自然伸食指点向供桌上那三支香,悠悠道: “你先前说拜神不如拜你,这话不错……其实这香,本就是为你点的。” 此话一出,巩三娘猛地圆睁双目,死死盯著那裊裊青烟。 香烛正对著自己,倒像是真在供奉一般,一股屈辱与不甘直衝脑门,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残破的衣襟。 她挣扎著要拔胸前羽箭,面对巩三娘的垂死挣扎,谢自然却纹丝不动,只作壁上观。 倏忽,两道破空声响起! “嗖嗖!” 两支冷箭自门口夜色中疾射而入,“噗噗”两声钉在巩三娘左右手臂上,將她生生钉成个“大”字,再难动弹分毫。 箭簇入肉的剎那,庙外脚步声已到门口。 谢自然依旧未曾回头,淡淡开口:“你还有什么想说?” 巩三娘彻底绝望,感受著生机飞速流逝,忽然癲狂大笑,眼神怨毒如蛇:“你別得意! 六王爷迟早会杀了你为我报仇!哈哈哈哈,我在黄泉路上等著你!” “唉。”谢自然轻轻一嘆,摇头道:“这话,二娘、四娘、十郎他们临死前都这般说过。可你看,我如今依旧好好的。” “什么?!二娘她们是你杀的?” 巩三娘如遭雷击,悚然色变。 伤口被这剧烈情绪牵动,血水顺著神像淌下,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 她竟在临死前撞破了能致谢自然於死地的隱秘,却再没机会告知六王爷。 无尽的不甘涌上心头,巩三娘拼尽最后力气怒吼: “谢五郎!你个叛徒……我恨吶!”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供桌上的香仍在燃著,青烟繚绕,恰好罩住她狰狞的面容,倒真成了一场诡异的祭奠。 就在巩三娘垂头的剎那,“咚”一双厚实的长靴猝然踏入门槛。带起的雪沫子在门边融成水渍。 靴底碾过门槛的剎那,谢自然终於转身,深黑眼眸望向来人。 来者脚蹬长靴,外罩玄色长袍,左侧胸襟绣著金丝牡丹,古典雅致,紫绒领边衬得脖颈高挑白皙。 肩挎箭囊,背覆箭矢,黑纱遮面难掩清俊,唯露一双眸子清冷灵动,透著坚毅英气。 手中四尺硬弓尚未归鞘,腰间狭长唐刀隨动作轻晃,江湖儿女的豪迈颯爽扑面而来。 四目相对的须臾间,谢自然身姿舒展,毫无防备,双目里笑意盈盈。 来人忽一把扯下黑纱,露出张清新秀丽的面容,温婉中带著几分清冷……原是个女子。 “五郎!” “阿雪!” 两声呼唤同时响起,默契天成。 隨即二人相视一笑,庙外风雪的呼啸,竟似在这一刻都柔和了几分。 来者正是映雪,先前那三箭便是她所发。 见了谢自然,映雪冷酷的俏脸上绽开一抹真挚笑意,隨即眸光扫过神像上死不瞑目的巩三娘,语气带著不屑: “五郎方才何必与她废话。” 谢自然嘴角微扬:“呵,求个心安罢了。” 这话映雪早已听惯。自打二人决意剷除六王爷手下爪牙起,谢自然每了结一人,总会说这么一句。 当年十人自幼一同学艺,情谊並非作假,奈何道不同终要殊途,到头来只能刀兵相向,非死即亡。 犹记当年也是这般风雪天,五个孤女五个孤儿,被六王爷接入梁王府豢养,授以文武艺,成了他剷除异己的利刃。 大娘映霞生性孤僻,却最早崭露头角,年纪轻轻便以“火云邪神”之名令江湖胆寒; 二娘李禾武功不输映雪,只因死忠六王爷,被谢自然设计死於江南,嫁祸给公羊世家; 四娘骆冰察觉谢自然隱秘欲告密,被他抢先灭口於河东; 七郎暗器功夫最佳,却被映雪一箭穿心,死得不明不白; 八郎、九郎擅合击之术,一次任务中被映雪故意泄了行踪,惨死於霸刀门高手的合围; 十郎是唯一练横练功夫的,铜皮铁骨刀枪难入,最终被谢自然与映雪联手诱入大河,活活溺毙。 当年十个孤儿,如今隨著巩三娘毙命於此,便只剩大娘映霞、五郎谢自然、六娘映雪三人了。 庙外风雪拍打著破门,供桌上的残香仍在裊裊燃烧,映雪望著巩三娘的尸身,忽然道:“下一个,该轮到映霞了。” 谢自然指尖摩挲著剑柄,眸色沉沉:“她比巩三娘难对付得多。” “况且,她跟旁人不一样,或许不用我们动手,自会与我们归为同道。” “同道?” 映雪清冷的脸上满是诧异,不可思议地挑眉,“火云邪神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她会与我们为伍?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谢自然望著映雪明显不信的神色,心中暗嘆。 当年若不是他趁映雪还是个小糰子时便寸步不离地照拂,早早將人护在身边,没让六王爷沾染。 按原本的路数,这丫头也会成六王爷灵顽不固的死忠,与李禾、骆冰之流无异。 这话却没法说出口,谢自然只淡然道:“你说映霞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映雪当即急了,语气带著几分委屈:“我不一样!我的狠辣只对旁人,对五郎你,何曾有过半分心硬?” 她说著,抬手抚上腰间唐刀,那双清冷眸子望著谢自然,竟透出几分孩童般的执拗。 谢自然看著她这副模样,唇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没再辩驳。 庙外风雪渐歇,火堆噼啪声里,供桌上的残香燃尽最后一寸,化作灰烬飘落在哥舒光的头颅布袋旁。 “好了,不说这个了,以后自会见分晓。”谢自然说著,抬了抬手臂,乳白襴袍的袖口裂著道口子,隱约有血跡沁出。 映雪眼尖,瞬间瞥见那抹暗红,先前的委屈顿时拋到九霄云外,急忙上前一步攥住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焦急: “你受伤了?” “不过一点皮肉伤,无碍。”谢自然语气淡然,仿佛只是被蚊虫叮了一下。 “是不是皮肉伤,你说了不算。” 映雪说著,倒比做兄长的更显霸道,一把擼起他的袖子,手腕微翻,將那截手臂全然露了出来。 只见腕骨处青色血脉若隱若现,莹白剔透,凭添几分別样美。 可这份美感,却被一道寸许长的血痕生生破坏,伤口皮肉外翻,血色殷红,在雪肤映衬下更显狰狞。 映雪眉头瞬间蹙起,指尖刚要触碰到伤口,又猛地缩回,像是怕碰疼他。 “还说无碍,都见肉了。”她从怀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青黑色药膏,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抹: “这是上次从大慈恩寺討来的金疮药,见效快。” 谢自然任由她摆弄,看著映雪专注的侧脸,眸中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 …… 第8章 邪狷六王 庙外风雪不知何时小了,只有火堆偶尔爆出火星,在两人之间投下暖融融的光晕。 伤口敷好膏药,映雪从怀中掏出个皮囊,递上前:“给。” 谢自然接过,只觉掌心传来一阵灼烫,下意识蜷了蜷手指,挑眉道:“这么烫,你就不怕烫坏了自己?” 说著,目光似有若无地往映雪胸前扫了扫。 “羊羹就得热著才好喝。”映雪被他看得耳根微红,转身背对著他,声音闷闷的,“若不是怕凉了,哪用一直揣在怀里捂著。” 谢自然心头一暖,不再多言,拔开皮囊口的木塞正要仰头去喝,却被映雪猛地回身按住手腕。 “你嘴巴是铁打的?就不怕烫破舌头?” 谢自然一怔,眨了眨眼:“那怎么办?连个碗都没有。” “谁说没有。”映雪说著,手臂往后一探,再转回来时,掌心已托著个小巧的木碗,碗沿还带著体温,“早备著了。” 她接过皮囊,小心翼翼往碗里倒了些,又將木碗放在火堆边稍稍晾了晾,才递到谢自然面前: “慢点喝,別烫著。” 谢自然接过木碗,温热的羊羹散著醇厚香气,混著庙內烟火气,竟驱散了大半血腥与寒意。 他小口啜饮著,抬眼看向映雪。 后者正低头拨弄火堆,侧脸被火光映得柔和,鬢角几缕被风雪打湿的髮丝贴在颊边,透著几分难得的温顺。 庙外风雪依旧,庙內却因这一碗热羹,悄然漾起暖意。 夜色里,荒庙残火旁,谢自然端著木碗细啜羊羹,映雪俏立一旁。 本该温馨的画面,却被神像上巩三娘圆睁的尸身死死盯著,透著说不出的违和。 可二人浑不在意。江湖路本就不是鲜衣怒马的传奇,风餐露宿、与尸骸为伴才是常態。 一碗羊羹见了底,谢自然周身暖意融融,收拾好行囊便摸出火摺子,对映雪道:“走吧。” “等等。”映雪按住他引火的手,俯身拾起地上两支峨眉刺,在掌中拋了拋,“这玩意儿是精铁铸的,寻常火焚不掉。” 她指尖点向刺身一道细密剑痕,“你避水剑的痕跡天下独一份,太扎眼。若留在此地,定会被人顺藤摸瓜查到你头上。” 谢自然恍然,脸上掠过一丝赧然:“倒是大意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这可是你教我的。”映雪將峨眉刺揣入怀中,挑眉道,“看来你是鬆懈了,回去定要好好『练』你。” “好啊,”谢自然笑了,“不过能不能不穿朱衣?” “不行,这是惩罚。” 话音渐远,一道火苗自谢自然指间飞出,擦著庙门落入尸身。 烈焰骤起,瞬间吞噬整座破庙,噼啪燃烧的声响在寒夜里格外刺耳。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映照著远处两道身影…… 他们已骑上枣红大马,蹄声踏碎积雪,渐渐隱入茫茫夜色,只留下那座燃烧的荒庙,在冰天雪地中独自明灭。 …… 梁王府的夜,被大雪压得沉实。 朱漆大门早已闔上,铜兽衔环凝著白霜,门檐下两盏走马灯早灭了火,只剩竹骨在风雪里吱呀轻晃。 远处角楼上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混著风雪卷过飞檐的呼啸,在空旷的府邸里盪了盪,便没了踪跡。 深宅大院的重檐阁楼上,一折翠色湘妃竹屏风將雅室一分为二。 鎏金蟾口衔珠的紫金兽炉踞於室中,裊裊青烟自蟾吻间逸出,在梁间凝成淡淡云靄。 倚栏而立的麒麟绣袍男子,修长指尖摩挲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他垂眸望著府邸灯火阑珊,嗓音低沉如古寺铜钟:“此番剷除哥舒光,五郎可能功成?” 屏风后忽响起沙哑应答,声若枯木摩擦:“尚难定论。” 但见满脸沟壑的王都知缓缓转出屏风,今日面对谢自然时的威严全然褪去。 他佝僂著背,枯瘦如柴的双手拢作揖状,垂首立於三步开外,声音透著几分諂媚: “不过五郎剑法绝伦,又有三娘从旁相助,料那哥舒光定活不过今夜,说不定此刻已在回府復命的路上了。” 言罢,门口“呼”地捲起一道破风声。 竹门被风撞开,一条白影如鬼魅般飘忽而入! 说曹操,曹操到……来者正是谢自然。 谢自然甫一进门,单膝跪地,双手高捧哥舒光的首级,朗声道:“稟大王,属下幸不辱命,已取哥舒光首级献上!” 立在栏杆边的绣袍男子猛地转身,一双狭长的三角眼死死锁在谢自然手中的头颅上,目光如鹰隼,似要將那首级瞧得透骨穿肠。 阁楼內瞬间死寂,唯有三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在寒夜里微微起伏,搅得烛火轻轻摇曳。 片刻寂静后,绣袍男子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邪魅狂狷,带著毫不掩饰的张狂:“哈哈哈哈! 好!本王就知道,『一剑无血』从不会让孤失望!” 他大笑著上前一步,袍角扫过地面的落叶,沉声道:“平身吧。 你做得很好!哥舒光仗著几分军功,竟敢拒本王拉拢,死不足惜! 你此番立下大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谢自然缓缓起身,垂眸敛目,双手仍捧著那颗血淋淋的首级,语气平静无波:“属下不敢求赏,只求能为大王分忧。” “言不由衷!” 绣袍男子广袖一甩,周遭烛火齐齐矮了寸许,光晕骤暗! 他目视谢自然,语气带著不容置喙的威严:“孤从不谴无俸之卒,更不昧有功之赏,说吧,要什么?” 阁楼雅室內的气氛顿时凝重几分。 六王爷话里的强硬显而易见,谢自然不敢再辞,刚要开口,一旁沉默许久的王都知却抢先一步笑道: “五郎,某家没记错的话,你这阵子正在钻研针灸之术吧?” 谢自然微一顿,頷首道:“是。” “那便好办了。”王都知转向六王爷,躬身道:“既然五郎偏爱医书针灸,府中恰好藏有崔知悌的《骨蒸病灸方》真跡,连带配套的『四』针灸器具一套,不如就將此物赏给五郎,以酬其功?” 这话一出,谢自然脸上难掩喜色。他自然知晓“四”灸法。 此法源於唐代崔知悌的《骨蒸病灸方》,其“四”穴最早载於王燾《外台秘要·灸骨蒸法图四首》,乃是当下极为稀见的医学精要。 能得这份赏赐,实在不算亏。 六王爷狭长的三角眼在谢自然脸上转了一圈,见他確有真切欣喜,便摆了摆手:“准了。王都知,稍后便让人將东西送到五郎住处。” “谢大王赏赐!”谢自然当即垂首行礼,捧著首级的双手微微收紧,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精光。 这《骨蒸病灸方》,他真正想要的,可不止是医理那么简单。 烛火重新挺起焰苗,映得六王爷的笑容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你既得偿所愿,往后更要尽心为孤效力才是。” “属下万死不辞。” 谢自然沉声应道,声音平静无波,一如他此刻低垂的眼帘,无人能窥见其中真意。 …… 第9章 火云邪神 谈及赏赐,六王爷像是悠忽忆起什么,漫不经心地问:“三娘为何没与你一同回来?” 来路上早已备好说辞,谢自然语气自然:“那哥舒光暗中招揽了塞外胡人高手,三娘一时不察,遭了算计。” 听闻巩三娘的死讯,六王爷脸上波澜不惊,仿佛死的不是自己麾下得力助手,不过是只无关紧要的鸡犬,只淡淡追问: “为何独你安然无恙?” 谢自然镇定应答:“三娘在前假扮我的身份迷惑眾人,我为杀哥舒光一直隱匿未动。 直至三娘受伤,不慎叫破我的身份,这才抓住最恰当的时机,一击得手。” 听完这话,六王爷与王都知皆是面露恍然。 王都知更是直截了当地点破:“这么说,你为杀哥舒光,故意以三娘为饵,见死不救?” 迎著王都知那鹰视眼眸,谢自然微微低头,既不承认也不辩解,那模样倒真像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自私之辈。 气氛正沉凝时,一直审视著谢自然的六王爷终於开口:“罢了,三娘学艺不精,死得其所,怨不得你。下去吧。” “遵命。”谢自然躬身退下,直至退出门外,伸手替二人合上竹门。 门扉闭合的剎那,他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六王爷的冷血,此刻愈发清晰。 枉巩三娘临死前还寄望於六王爷为她报仇,若知晓这位主子对她的生死根本毫不在意,怕是要气得从九泉之下跳出来。 门外寒风卷著雪沫掠过,谢自然拢了拢衣襟,转身离去。 阁楼內的烛火透过窗纸映出两道模糊的身影,不知又在谋划著名什么。 …… 阁楼內,烛火昏昏欲灭,烟雾在横樑间繚绕不散。 六王爷端坐桌案后,食指敲打著哥舒光那颗首级的天灵盖,半晌才沉声道:“方才五郎说三娘死於胡人高手之手,你信吗?” 王都知佝僂著身子,声音里透著阴惻:“不信。他撒谎了。” “不错,孤也不信。” 六王爷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眸中精光闪烁,“但比起哥舒光这颗脑袋,三娘怎么死的,根本无关紧要。” 他食指陡然用力,首级上的皮肉微微凹陷,“只有活人才有价值。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废物,死了也活该。” “大王英明。”王都知躬身应和,眼底闪过一丝与六王爷如出一辙的冷漠。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將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如同蛰伏的野兽。 六王爷拿起案上的茶盏,却並不饮,只看著茶汤里自己模糊的倒影,慢悠悠道:“五郎这把刀,倒是越来越锋利了。” “是锋利,却也得磨得趁手才行。”王都知阴惻惻地补充,“他今日能对三娘下手,难保日后……” “无妨。” 六王爷打断他,將茶盏重重顿在案上,茶水溅出几滴落在首级上,“越是锋利的刀,才越好用。只要把柄还在孤手里,便不怕他翻出什么浪来。” 烟雾更浓了,將两人的面容笼罩在朦朧里,只余下桌案上那颗首级,在昏暗烛火下泛著诡异的青白。 …… 夜色阑珊,暮色深处浮起几点爝火,远处覆雪的屋檐在朦朧中时隱时现。 一间古雅宫室里,映雪早已归来。 她换了身橘黄短襦长裙,高系的裙腰衬得身姿窈窕,褪去江湖儿女的凌厉,添了几分华贵仙气。 此刻正跪坐在火炉旁,执箸轻拨炭火,慢火熬著汤。 门帘“呼”地被风掀起,谢自然一身风尘地走进来。 见他安然归来,映雪嘴角漾开笑意,扬声道:“来得正好,汤刚烫熟。” 炉上陶罐“咕嘟”轻响,乳白的热气顺著罐口裊裊升起,混著药草与肉香,將谢自然身上寒气驱散大半。 映雪起身舀了碗汤,递到谢自然面前:“六王爷那边,没起疑?” 谢自然接过汤碗,暖意从指端漫到心口,摇头道:“他只问了巩三娘的事,应付过去了。” 他呷了口汤,抬眼看向映雪,“倒是你,这身装扮……” 映雪拢了拢裙摆,挑眉道:“总不能一直披甲带刃。再说,这不是等你回来尝新汤么。” 炉火噼啪,汤香洋溢,窗外风雪似也温柔了许多。 谢自然暖心一笑,学著映雪的样子跪坐於一旁,望著她盛汤的动作,问道:“有乾食吗?” “烤了胡饼,就著汤吃正好。” 映雪说著,將一碗热汤递到他手里,又从火炉围上拿起张烤得焦黄的胡饼,掰成两半分了一半过来。 两人围坐炉边,就著炭火暖意吃喝起来。 热汤下肚,谢自然身上的疲惫驱散大半,边嚼胡饼边问:“明日有文课?” “没,夫子要上朝。”映雪喝了口汤,热气模糊了眉眼。 谢自然应了声“哦”。 说起来,六王爷虽冷血无情,对手下的培养却从不吝嗇。 他们这些人虽干著杀手刺客的营生,文墨学识却半点没落下,请来的都是当朝大儒授课。 这並非他心善,而是六王爷野心极大。 唐朝本有內官制度,可入宫廷梳理奏章、分担政事。想让內官在帝王身边真正能帮上忙,没有学识断不可行。 是以谢自然他们无任务时,多半在王府替六王爷整理各地奏章,甚至要提出合宜建议供他参考。 寻常王爷断不会做这些,六王爷偏不。 这般费心培养,分明是为日后登基称帝,早早埋下伏笔。 火炉上的汤还在咕嘟作响,映雪见谢自然若有所思,便问:“在想六王爷的事?” 谢自然点头,將最后一口胡饼塞进嘴里:“他的心思,藏得越来越深了。” 映雪捏了捏滚烫的汤碗,指肚泛白:“管他藏什么,我们按原计划来便是。” 炉火噼啪,將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挨在一处。 窗外风雪渐停,夜色却依旧浓重,如同六王爷那深不可测的野心。 酒足饭饱,谢自然正欲更衣沐浴,门帘忽被劲风掀开。 一袭緋红广袖宫装女子闯了进来。 来人乌髮高綰凌云髻,几缕碎发垂在稜角分明的下頜,发梢內扣,非但不减英气,反衬得眉眼愈发凌厉如刀。 烛火摇曳,她如出鞘寒剑,眉角凝煞,直逼谢自然。 “三娘死了?”宫装女子距三尺立定,直视谢自然,声冷如冰。 谢自然抬眼,望住这位“火云邪神”映霞,頷首:“对,死了。” 空气骤凝。 映霞那双总是燃著戾气的眸子眯了眯,视线扫过谢自然袖口尚未完全掩住的伤处,又瞥了眼火炉边散落的胡饼零屑,嘴角勾起一抹讥誚: “是你动手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谢自然依旧坦然,无所畏惧:“你要查案,或是报仇?” 映霞忽然笑了,笑声裹著莫名意味:“你们一个个,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前阵子是七郎,如今是三娘,下一个,该轮到谁?” 她向前逼近半步,宫装广袖滑落,剑眉横竖。 “轮到谁,不取决於我。”谢自然迎著她的目光,语气平静,“取决於某人怎么选!” 映霞的瞳孔猛地一缩,周身煞气忿忿。 烛火在两人之间剧烈晃动,將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挺拔如松,一个静立如石,无声对峙著。 …… 第10章 《火云神功》 映霞闻言,眸中煞气更盛,广袖下的手悄然攥紧。她鬢边金釵隨动作轻颤,映著烛火泛出弧光: “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自然抬眸,目光撞进她眼底的戾气里:“做自己想做的人。” “放肆!”映霞厉声喝断,身形陡动,带起的劲风掀得炉边灰烬纷飞,“你別逼我不顾情谊!” 谢自然站立不动,双手背负:“逼你又怎样?” “怎样?” 映霞冷笑,一步步逼近,宫装下摆扫过地面拖出沙沙声响: “这世道本就是弱肉强食!三娘学艺不精死在你手里,是她活该!你若敢对王爷有二心……” 她话音顿在半空,因见旁侧映雪手中已多出一张硬弓,此刻若动手,面对二人联手,她断无胜算。 烛火忽明忽暗,映霞握紧的手缓缓鬆开,喉间挤出一声冷哼:“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就走,广袖翻飞如烈火燎原,门帘被她带起的风拍在门框上,发出“啪”的脆响,惊得炉中火星溅出半尺高。 谢自然望著晃动的门帘,抬手抚过腕间疤痕,眸色沉沉。 映雪递过一杯热茶,低声道:“她还是老样子。” “嗯。”谢自然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漫上来,“但她心里,已有裂痕了。” 炉上陶罐仍在咕嘟作响,將一室沉寂泡得愈发浓重。 …… 夜色沉沉,映雪早已睡熟。 后堂浴室中水汽裊裊,一池热水咕嘟轻沸,在寒夜里腾起溶溶暖意。 空寂浴室內,谢自然著一身素白中衣,双目微闔,端坐於地。 他双膝交盘,腰背挺如孤松,双肩自然沉落,掌心向上轻搭膝头,正是半莲坐的姿態。 双手翻转交叠,右掌覆於左掌之上,两指相触成浑圆闭环,手肘微弯似新月,结一“禪定印”。 这般坐定,便是数个时辰,身形纹丝不动,宛如玉雕。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水汽中陡然亮起一点眸光…… 谢自然已悄然睁眼。 眸中清明如洗,先前浴后的倦意消散无踪,只余一片沉静。 他缓缓收势,指锋划过膝头衣料,带起微不可察的气流声。 池中热水仍在泛著细泡,雾靄漫过他的发梢,凝成细珠,顺著下頜线滑落,坠入衣襟。 “罗摩內功果然不同凡响!”谢自然感受著丹田中流转的氤氳真气,心头暗自激盪。 自得到这门功法至今已有八载,这些年潜心钻研,他对其特性早已了如指掌。 这罗摩內功並无阴阳属性,论及威力也只算中规中矩,算不上顶尖;內力中正平和,修炼速度亦无一日千里的奇效。 但它绝非一无是处。 其最大妙处,在於疗伤治病、百毒不侵,尤其治疗自身內伤时,堪称神效。 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能凭此功吊住性命,缓缓回天。 这一点,倒与《神照经》颇为相似。 而最逆天之处,在於它能融合天下各门內功心法,无上限,更无衝突之虞。 融合的功法越多,这內功的上限便越高,威力也愈发深不可测! 谢自然缓缓舒展四肢,真气隨心意流转筋脉,所过之处,先前与巩三娘交手时留下的暗伤正悄然癒合。 他唇角微扬,眸中闪过一丝幽光,有此功在身,面对六王爷未必不能翻盘! 运功一周,谢自然將內息收归丹田,眼帘微垂,心思却落在融合內功一事上。 罗摩內功要发挥最大威力,须容纳他法,可上个世界《剑雨》江湖蹚了十年浑水,除了这门功法,竟未得其他內功心法。 虽学了避水剑、参差剑与转轮剑,却只有招式,无对应內息运功之法,自然无从融合。 这个世界虽有內功,顶级功法却极为稀缺。 那些烂大街的货色,他不屑容纳,罗摩內功首次容功至关重要,是打基础的第一步,根基不牢,往后便会处处受限。 是以第一次容功,必须选一部上乘功法。 偌大梁王府中,身负上乘內功者,唯有六王爷、映霞、王都知三人。 且三人功法同出一脉,皆源於六王爷的《火云神功》。 看来,只能打《火云神功》的主意了。 可这功法哪是轻易能得的?六王爷早有禁令,未经准许私自相授者,立斩不赦! 谢自然拇指在膝头轻叩,水汽氤氳中,眸色渐深。 映霞的火云邪神之名,正源於此功,想来她对功法的参悟定不浅。 若能从映霞处入手…… 谢自然隨即摇头,將这念头压了下去。 他与映霞的关係远没到能谈及功法的地步,更何况,他的到来早已搅乱了原有的剧情。 原剧中,映霞决意反出六王爷麾下,一来是她本就嚮往无拘的性子,二来更因映雪之死,让她彻底没了牵掛,才敢豁出一切。 可如今,他替代了映霞,甚至替代了原剧中六王爷在映雪心中的位置。 这使得映雪对六王爷毫无半分情愫,与映霞的关係也淡得如同陌路。 没了那份姐妹羈绊,映霞是否还会反出王府,已是未知之数。 原剧中,正是映雪的死让映霞彻底失控,从最初只想挣脱控制,变成一心復仇。 这其中的情感推力太重,如今没了这份支撑,面对一个对六王爷或许仍存忠心的火云邪神,想从她手中討到《火云神功》,无异於登天。 念及此,谢自然眸中精光骤现。 正常手段既然行不通,那就只能逼反她。 唯有逼得映霞站到同一阵线,三人合力才有机会扳倒六王爷,更能从她手中拿到《火云神功》。 做出计较,他缓缓起身,浴池中热水已微凉,水汽沾湿了素白內衬,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窗外夜色更浓,仿佛藏著无数可能,也藏著无数杀机。 昏暗中,谢自然放轻脚步回到臥室。 床上的映雪早已睡熟,他躡手躡脚地躺下,刚要合眼,身侧忽然伸来一只柔软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 隨即,一头柔顺髮丝的脑袋枕上他的胳膊,黑暗里传来映雪带著睡意的声音:“又去练功了?” 谢自然缓缓闭上眼,任凭映雪依偎著,轻声应道:“嗯。” 似是察觉到他心头的凝重,映雪將脑袋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声音闷闷的:“不必太逼自己。你我二人合力,未必杀不了他。” 谢自然想起原剧中,六王爷独战火云邪神、玄明与相国府三大高手,仍能换来一死两重伤的惨烈局面,其武功深不可测。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映雪的手臂,嘆道:“我贪心,不想你我有任何闪失。总要做足万全准备才行。” 映雪没再说话,只把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黑暗中,两人呼吸渐趋一致,窗外风雪早已停了,唯有月光透过窗,在被角洒下一片清辉。 谢自然感受著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心头那点因算计而起的冷硬,悄然软了几分。 …… 第11章 黑马夺函 千门万户雪浮,点点无声落瓦沟。 雪融刀薄夏风来。 自刺杀哥舒光那一晚后,寒来暑往,春去秋至,倏忽已过半年。 这半年里,梁王府的梧桐落了又绿,映雪箭囊里的箭矢换了三茬,谢自然案头的奏章堆起又清减,唯有后堂那只熬汤的陶罐,总在暮色里泛著温吞的热气。 六王爷似乎对哥舒光之死彻底放下,只偶尔在议事时提及“一剑无血”的利落,眼底却藏著深不见底的探究。 映霞仍旧一身緋红宫装,剑眉常蹙,与谢自然碰面时总隔著三尺寒意,却再未提过巩三娘半个字。 只是火云邪神近来愈发寡言,夜里常独自登上王府最高的望楼,一站便是半宿。 这日,夏暑渐消,王府校场西侧沙地上,数十根榆木桩拔地而起,高逾十尺,碗口粗细,依九宫八卦之理、梅星斗之象排布。 桩顶两道身影迎风而立,广袖翻飞间竟似要破风而去。 映霞剑眉微扬,英姿颯然,单足稳稳踏在桩顶,另一条腿笔直向天,身形挺拔如雪中寒梅。 劲风吹得她衣襟猎猎作响,却丝毫不见晃动,周身气势凛然,倒像是扎根於桩上的苍松。 一旁的谢自然柳眉斜飞入鬢,丹凤眼中凝著霜雪,那张雌雄莫辨的倾国面容冷若冰霜。 他单足独立,姿態如金鸡破晓,一袭白衣在风中翻卷,恰似梅妻鹤子的隱世仙人,周身縈绕著拒人千里的清傲之气。 这两道身影,正是府中出类拔萃的映霞与谢自然,此刻立於桩顶,恍若双璧生辉,引得远处观望的军士纷纷屏息讚嘆。 午时初临时,王都知踏入校场。 目光扫过梅桩顶,见谢自然与映霞身姿挺拔如松,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稳如磐石。 武功站桩修行,自古皆然。 然稍有进境,人多生懈怠,或偷减时辰,或抱怨辛苦。 唯谢自然与映霞二人,日日卯足精神,练武之勤,八年来从未稍减。桩顶青木被踩踏得油光鋥亮,足见其功之深。 王都知佝僂著腰,眼底难得漾起一丝讚赏。 “且停!”他沉喝一声,声浪滚过校场,惊起檐下几只麻雀。 谢自然足尖轻点,如乳燕掠水般轻盈落地;映霞紧隨其后,身形稳如磐石,落地时只带起微尘。 二人与桩下静立的映雪会合,转瞬列队於王都知身前。 三人气息匀停,身姿如松,不见半分疲態。 王都知见状微微頷首:“站桩根基已固,往后每日温习便可。今日,大王有召,隨我来。” 说罢转身便走,灰袍扫过地面,带起沙沙声响。 谢自然三人敛衽紧隨,步履轻捷,校场日光將四人身影拉得頎长,在青石板上投下晃动的暗影。 仍是那间阁楼,帷幔被穿堂风卷得猎猎作响。 六王爷身著白色蟒袍,邪魅眉宇间攒著沉沉算计,手指在案上轻叩,发出规律的篤篤声。 门轴“咯吱”一转,王都知引著谢自然三人进来。 不等眾人行礼,六王爷便大手一挥免了礼数,开门见山: “陇北节度使章磊,不识天数。竟意外截获本王与吐蕃往来的密函,还想上京面圣,揭发孤的谋划。” 说到此处,他脸上浮出一抹慍色,阴鷙道:“孤要你们去一人,杀了他,把密函夺回来。” 谢自然与映霞对视一眼,皆未作声,静等下文。 六王爷果然续道:“密函干係重大,绝不能泄半分风声。 章磊本打算这两日入宫,本王已派人以『外臣入京需候旨』为由,將他滯在城郊十里的黑马佛寺。 他带的护卫不多,正是下手的良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只有两天时间,久了,本王也找不出藉口拖延。你们谁去?” 话音落时,案上烛火忽然跳了跳,將他蟒袍上的金线映得愈发显目。 六王爷话音刚落,谢自然垂眸暗忖……这不正是原剧中映霞刺杀章磊的开端?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正是这趟任务,让映霞遭江湖大侠玄明所阻,夺函失败,而后偽装潜入杂戏团。 途中被团里人的良善打动,信念动摇,才起了脱离六王爷、退出江湖的念头。 念及后续剧情,这杂戏团之行,恰是映霞信念鬆动的关键,更是拉拢她的绝佳时机。 让她按原剧情走,自己不掺和才好。 可眼下在场三人,如何才能让六王爷点映霞去,而非他与映雪? 望著六王爷阴鷙的脸,想到他多疑自负的性子,谢自然脑中灵光一闪,主动上前一步拱手道: “王爷,那章磊经营陇北多年,手下定有不少招揽的江湖好手。映霞一人前去,恐力有不逮,易出闪失。不如让属下与六娘同去?” 他故意抬高映霞,又暗指其独行风险,正戳中六王爷“重利忌失”的心思。 果然,六王爷狭长的眼眯了眯,目光在映霞身上转了转,他素知映霞性子桀驁,独来独往惯了,却也最是好强,最受不得这般“被看轻”。 “不必。” 六王爷忽然冷笑,“映霞的火云神功,还没弱到要旁人搭手的地步。”他看向映霞,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这趟任务,你去。” 映霞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被轻视的慍怒,却也不辩解,只沉声道:“属下遵命。” 谢自然垂在袖中的手悄然鬆了松——成了。 映雪在旁將一切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瞭然,却始终默不作声。 六王爷又叮嘱了几句“速去速回,密函不可有失”,便挥手让三人退下。 出了阁楼,映霞瞥了谢自然一眼,冷哼一声,脚步带风地先走了。 谢自然望著她的背影,眸色深沉……杂戏团的路,终究要让她自己走一遭。 映雪凑过来,低声道:“你这激將法,倒用得巧。” 谢自然淡淡一笑:“不是激將,是顺水推舟罢了。” 回望阁楼,风卷帷幔之声自楼內漫出,如无形罗网,正缓缓收束。 自巩三娘上次隨自己出任务未归,六王爷表面虽无言语,暗中却已多了几分戒心。 这趟任务事关重大,他断不会放心让自己单独前往,心中第一人选,必然是映霞。 方才那番言语,不过是怕生变数,想多添层防备。 谢自然收回目光,对映雪道:“走吧,没几天好日子了。” 映雪頷首,指节无意识摩挲著背间箭囊的系带:“黑马佛寺那边,需不需我暗里走一遭?” “不必。”谢自然脚步未停,声音压得极低,“静观其变。” 谢自然抬头望了眼王府高墙外的天空,云层低垂,像一块沉甸甸的铅。 他知道,映霞此去,无论成败,梁王府这潭水,都要彻底浑了。 而他们,亦该备妥后手了。 “回去把那几张舆图找出来。”谢自然忽然道,“尤其是大慈恩寺的布局,標仔细些。” 映雪眸色一动:“你料到……” “未雨绸繆罢了。”谢自然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总不能等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两人穿过迴廊,廊下铜铃为风所动,叮咚作响,似为將至的风雨,预敲警钟。 …… 第12章 夺函失败 前庭桃开得正盛,落英飘进湖面,將小筑倒影染得一片緋红。 风穿迴廊,送来几分悠然。 谢自然带著映雪回房,取了蒲团盘膝坐下,望著门外碧池略一沉吟,便拿起桌上一卷泛黄书卷翻看。 穿堂风过,书页轻扬,露出《骨蒸病灸方》五个蝇头小楷。 映雪不知何时换了身紫色抹胸裙,端著一壶清茶裊裊走来。 她拂了拂裙摆,跪坐在谢自然身侧,拿起瓷盏为他斟茶,见他看得入神,不由问道:“这医书就这般好看?让你整日捧著不放。” 谢自然嘴角噙著笑意,空著的手从映雪手臂上轻轻拂过,端起茶杯应道:“不好看,喝茶。” 映雪见他言不由衷,正想抿嘴,却猛地惊疑……自己的右手臂竟毫无知觉,怎么也动不了! 她定睛一瞧,手腕阳溪穴上,赫然扎著一根三寸长的细银针,针体纤细如髮,在光线下几乎看不见。 映雪心头大震:方才谢自然抬手时动作极轻极快,自然得像拂去落尘,手臂也无半分酸麻胀痛,竟让她毫无察觉地中了招。 想通是谢自然所为,她连手臂的异状都顾不上了,瞪圆了眼睛望著谢自然,满脸惊奇:“你怎么做到的?” 她武功虽不及谢自然,却也绝非能让人一招制住而毫无反应的地步。这要是换了敌人,刚才那一下,她已没命了。 谢自然放下茶杯,指尖在银针尾端轻轻一捻,银针便如游鱼般滑入手心。映雪只觉手臂一麻,知觉瞬间回笼。 “《骨蒸病灸方》里藏的可不只是医理。” 谢自然將银针收入锦盒,盒內已插著九根根长短不一的针: “针灸既能救人,亦能封穴。当年崔知悌註解时,特意標了三十六个隱穴的刺法,专破內家真气。” 映雪这才恍然,抚著自己的阳溪穴,仍觉后怕又新奇:“你竟从医书里悟出了这等功夫?” “谈不上功夫,不过是熟能生巧。” 谢自然翻开书卷,某一页边角处用硃砂画著极小的针痕:“六王爷总说,文可安邦,武可定国。 他却不知,这医道里的针,也能做杀人的刀。” 风掠湖面,带起清泠水声。 映雪望著谢自然指尖划过书页的专注模样,忽然明白,这半年来他对著医书钻研,哪里是真的沉迷医理,分明是在偷偷磨另一把更隱蔽的刃。 “往后若对上六王爷……”映雪声音微顿。 “未必用得上,但不能没有。”谢自然合上书卷,眸色清亮,“就像你箭囊里的最后一支箭,总得留著防身。” 池中游鱼忽然翻起浪,惊破了满池桃影。小筑內,茶香混著书页的墨气,在风里悄悄漾开。 …… 另一边,映霞果如原剧般行事。 她杀了陇北节度使章磊,眼看就要夺到密函,章磊的义弟、江湖大侠玄明却於及时赶到。 映霞为夺回密函,当即与玄明在佛寺中缠斗起来。 玄明武功虽高,却终究敌不过六王爷亲手调教的映霞。 危急关头,他竟將一份假密函掷向映霞,自己则带著真函,带伤仓皇逃窜。 映霞拆开密函,见是偽物,顿时怒不可遏,提刀便追。 玄明慌不择路,竟一头扎进了城外的一家杂戏团。 为躲映霞追杀,他情急之下,直接跳入了杂戏团老板娘莲如的浴桶,借著水汽遮掩,才堪堪避过映霞的搜寻。 映霞去后,玄明果如原剧,被杂戏团老板娘莲如看上,由此生出连串鸡飞狗跳的事端。 傍晚时分,王府迴廊下,谢自然正与映雪並肩而行,迎面撞见了负气归来的映霞。 映霞一身朱红黑袍的戎装沾了些尘土,眉宇间煞气腾腾,显然是任务不顺。 倚在谢自然身侧的映雪见状,故意扬高了声音:“呦,看这模样,定是有负王爷所託,任务失败了吧? 怎么样,要不要做妹妹的替你分些担子?” 面对这明晃晃的挑衅,映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径直擦肩而过,往六王爷的阁楼去了。 待映霞走远,映雪才愤愤跺脚:“失了手还摆这架子!我分明是想……” “想帮她?” 谢自然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底带著笑意,“你那语气,能把活人噎死,还指望她给你好脸色?” 映雪被戳中心事,脸颊微红,却仍嘴硬:“谁让她总对我们冷冰冰的。再说,密函没拿到,六王爷定然饶不了她……” “六王爷要的从不是她这个人,是密函。”谢自然望著映霞远去的背影,眸光微沉,“她这趟虽没成事,却未必是坏事。” 映雪不解:“什么意思?” “玄明带著真函藏进了杂戏团,映霞必然会追去。”谢自然缓步前行,声音压得极低,“那地方鱼龙混杂,最是磨人心性。 或许用不了多久,她便会明白,六王爷给的『恩重如山』,究竟是枷锁,还是依仗。” 晚风卷著槐香掠过迴廊,映雪望著谢自然沉静的侧脸,忽然懂了……方才那番挑衅,或许也是谢自然默许吧。 有些裂痕,总得有人推一把,才能彻底裂开。 “那我们……” “等著。”谢自然打断她,手掌拂过廊下的雕栏杆,“等她自己回头。” 映雪下意识垂眸手掌,谢自然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急不得。好戏,才刚开场。” “不过,你方才那副小人得志,幸灾乐祸的嘴脸,倒是演得逼真,继续保持。” “你才小人得志!” 隨著两人越走越远,远处阁楼方向传来隱约的呵斥声,想来是六王爷正在训斥映霞。 …… 自映霞夺函失败已过悠悠数日。 这期间,谢自然曾暗中遣映雪去杂戏团查探。 映雪回报,玄明果如原剧所演:映霞离开次日,他便孤身求见左都护,欲借其引荐相国,揭发六王爷谋反。 然他一介江湖客,无官身凭依,仅凭言辞想见相国,无异於登天。 好在章磊临终前早有安排,留了面虎符作信物,偏那日躲避映霞时,被杂戏团老板娘莲如趁他昏迷窃走。 於是生出啼笑皆非的波折:玄明寻虎符不得,反倒摸出隨身匕首,被左都护护卫误作刺客。 百口莫辩之下,他只得暂退,返回杂戏团向莲如索符。 王府这边,六王爷庆典將近,密函仍无下落。他遂出釜底抽薪之计: 明日庆典大宴群臣时,令手下假扮刺客,趁机刺杀相国。 相国一死,朝堂再无反对之声。 届时他隔绝內外,谋朝篡位便再无阻碍! …… 第13章 刺客庆典 “什么!让我跟映霞假扮刺客?” 乐室內,簫琴琵琶列置有序,谢自然刚放下手中玉笛,见门口立著风烛残年的王都知,眉头骤然蹙起。 无论原剧还是眼下,密函之事向来由映霞独担,六王爷从未有让他插手的意思,怎会突然变卦,要他与映霞联手? 门口王都知半眯著眼,浑浊的眸子转了两转,开口解释: “映霞有负大王所託。庆典在即,再拖不得,相国必须除掉,此事关乎大王宏图霸业,容不得半分差池。 某举荐你与映霞联手,方可一击必杀,確保万无一失。” 他声音嘶哑,却带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谢自然手掌在笛孔上摩娑片刻,心中念头电转。六王爷这步棋,是信不过映霞,还是……想藉机试探他? “王都知举荐,自然遵命。”他缓缓起身,玉笛在掌心转了个圈,“只是映霞性子刚硬,怕未必愿与我同行。” 王都知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大王已有諭令,她不敢不从。明日看你俩的表现。” 说罢转身便走,灰袍扫过门槛,带起些微尘埃。 乐室內,风扫琵琶,弦颼自振,迸出一声清越鸣响,恰似利刃离鞘时那缕余音。 谢自然望著他的背影,將玉笛收入袖中。庆典这场戏,看来比他预想的,要热闹得多。 可相国杀不得。 並非心慈手软,而是他如今是朝堂上唯一能牵制六王爷的人。他若身死,六王爷便再无顾忌,这天下,怕是要彻底改號了。 可想在六王爷眼皮子底下“放水”,谈何容易? 那老狐狸绝非只会逗鹰遛犬的紈絝,一身火云神功霸道绝伦,放眼天下难逢敌手。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在这般高手面前耍样,无异於不打自招。 谢自然眉宇沉沉,袖中玉笛无意识拍打手心。 另一端,映雪搁浅拨动的琴弦,起身走过来,径直坐到他身侧,轻轻握住他的手,声音温软: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 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些许烦意,谢自然抬眸,见映雪眸中满是关切,便低声道:“六王爷要我们假扮刺客,在庆典上杀相国。” 映雪身形微顿,隨即冷笑:“他倒是敢想。相国一死,朝局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所以不能让他得手。”谢自然反手握住她的手,“但六王爷必定会亲自盯著,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復。” 映雪沉默片刻,乍然眼中一亮:“庆典之上,宾客眾多,护卫环伺……或许,我们可以『失手』。” “失手?” “对。”映雪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装作被护卫所阻,功败垂成。既给了六王爷交代,又保下相国性命。” 谢自然眸色微动。 这法子看似可行,却需拿捏好分寸……太假,瞒不过六王爷;太真,又可能伤及相国。 思忖良久,谢自然终是摇头,眉宇间凝著几分沉鬱:“不行,太假了。” 见映雪面露不解,他缓缓解释:“火云邪神』与『一剑无血』的身手,六王爷最是清楚。 明日玄明必在场,单论玄明或相国护卫阿震,单打独斗,谁也敌不过我与映霞。除非二人联手。” 说到此处,谢自然稍作停顿……原剧中,映霞刺杀相国失败,正因被玄明、阿震合力阻拦。 可如今添了他,这二人绝无胜算。 “玄明拦不住映霞,阿震也挡不住我。我又不能在六王爷眼皮子底下留手……相国危险。” 他忽然抬眼看向映雪,急问,“护卫里,有我们的人?” 映雪頷首:“上个月安插的弩手,正负庆典会厅西侧防卫。” “那就好办。”谢自然眼底精光一闪,凑近映雪耳畔,压低声音细细嘱咐了几句,末了问道,“懂了吗?” 映雪听罢,眸色渐亮,重重点头:“放心,今夜便去安排。” 窗外蝉鸣渐密,回音钻笛,呜呜咽咽,乐室內簫管似也染上几分剑拔弩张的紧张。 谢自然望著映雪篤定的眼神,心中那点焦灼渐渐平復。 “好。”他頷首,眸中凶光乍现,“就按我说的办,事后记得切断首尾,只是……” 他凝视映雪,语气郑重:“明日庆典,你留在王府,不必隨我同去。” 映雪意欲反驳,却被谢自然按住手:“你不在,我才好放心『失手』。” 十指相触,昧意融融。 乐室內,悄无声息间又起微颤。 窗外暮色朦朧,风卷迴廊,带起纤屑鸣响,恍若刀光剑影磨拭,为明日风雨,先奏了阵寒序曲。 …… 翌日,长安校场,红绸缠枪,彩旗猎猎。 梁王庆典,高台连缀,达官显贵按爵就座,金杯映日。 四周甲士环列,手按刀柄,目光扫过场中,却无肃杀,反添几分护卫的安稳。 台下喧腾。 杂戏团的侏儒翻著筋斗,女子走钢丝如踏流云,引得鬨笑阵阵。 另一侧,二十名军士赤膊擂鼓,鼓声如雷,震得地面发颤,却与杂耍的铜锣、观者的喝彩混在一处,竟生出几分野趣。 凭栏而立的贵人不时欢笑,掷出一把铜钱,落在翻筋斗的侏儒身前。 铜雨坠地,满场欢呼更盛。 甲士嘴角微扬,达官捋须頷首,小儿追著杂耍的彩球跑过,带起一阵风…… 风里,有酒气,有汗味,还有不分贵贱的喧闹。 这一日,高墙外的江湖远了,高台上的规矩淡了,只余校场里,一城人的喜乐。 梁王庆典当日,满朝公卿无一人敢缺席,连相国也早早抵达校场等候。 午时一刻,四周城墙上的军士吹响牛角,呜呜声震颤天地。 紧接著,“梁王驾到”的喝声威严响起,校场北侧大门內,陡然涌出一队膀大腰圆的武士。 他们个个跨刀持枪,神情肃然,入眼处,足有数百號人; 皆头戴黑幞头,腰围鋥亮革带,脚蹬长靿靴,身著猩红直裾圆领缺胯袍,队列齐整,气势逼人。 武士们甫一入內,便环立校场四周,眉宇间肃杀毕露,衬得校场威严肃穆,令人不敢妄动。 这般景象震慑人心! 高台上的相国正待开口,武士匝匝护卫的华丽马车中,突然传出洪钟般的声音。雄厚如钟,威严自生,穿透层层人墙: “今日本王庆典,不得无礼。” 话音落,满脸杀气的武士便动了。层层人墙如分海退开,迅捷利落,让出仅容一人过的窄道,足见军纪严明。 相国望著这般肃整军容,胸中暗生凛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沿过道走下高台。 他刚率百官群僚立於台下,便见一眾武士簇拥著一道身影走来,那人身著白蟒袍,面容邪魅狂狷,正是六王爷。 “参见梁王!”身著紫袍、一脸正气的相国率先上前拱手。 “参见梁王!”文武百官紧隨其后,齐齐躬身参拜。 “哈哈!”六王爷看著眼前威服眾生的景象,邪魅狂笑,挥了挥衣袍,“免礼!” 说罢,他携著落后半步的相国及一眾官员,在大批武士护卫下登上高台。 高台宽敞,陈设极简,唯有数座枪矛架的大火盆,烈火熊熊,將周遭城墙映得红光跳动,更添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甫一登台,六王爷袖袍猛甩,身形旋即转定,径直斜坐於高台中央那座比周遭高出六尺的主位之上。 他扫过台上台下、內外恭贺的军民百官,眼底陡然腾起睥睨天下的雄心,仿佛此刻万里江山已尽在掌握。 “擂鼓!助威!”一声断喝掷地有声,他右掌先微微一张,隨即猛地攥紧,满是意气风发的霸道。 剎那间,校场四角的巨鼓同时被擂响,咚咚声如惊雷滚过,震得人耳鼓发麻,连风气都似在这轰鸣中震颤。 四周火光映著他白衣蟒袍上的金线,明明灭灭间,竟生出几分改天换日的凛冽。 …… 第14章 玄明救场 校场鼓声震彻云霄,六王爷正与群臣觥筹交错,台下百戏轮番上演。 此时,对面北城楼的隔间內,立著两条身披黑袍、黑巾遮面的身影。 二人就那般明立於窗纸后,肆意窥望高台动静。 门外武士持枪跨刀往来巡逻,却对屋內二人视若无睹,这般诡异景象,倒似他们早已知晓隔间內情。 谢自然望了片刻对面,忽收回目光,转向身侧黑袍下露出朱红襴袍的映霞,沉声问:“一会你先出手,还是我先?” 映霞正远眺对面,闻言转头,一双漆黑眸子落在谢自然黑袍下那角乳白襴袍上,语气冷冷:“什么意思?” “你若能一击必杀,我自然不必出手;若不能,我再补上也不迟。”谢自然迈步到堂下,拖过一把椅子转身坐下,淡淡解释。 “哼!”映霞冷哼一声,未再言语,只继续盯著对面高台,算是默认了这安排。 六王爷这场庆典,早已成各方势力角力的漩涡。 除了城楼隔间里的二人,高台下杂戏团的队列中,江湖大侠玄明也借著乔装的戏服掩身,正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 他脸上画著丑角的油彩,眼底却藏著警惕,目光时不时掠过高台主位,那里,六王爷正举杯与相国谈笑。 锣鼓声忽然转急,台上的舞姬旋身退场,换了杂戏团的喷火艺人登场。 烈焰窜起的瞬间,玄明借著浓烟掩蔽,悄悄往高台西侧挪了两步。 恰在此时,六王爷望著眼前歌舞昇平,斜睨身旁的相国,忽然开口:“今日万民同乐,一片欢腾,相国为何愁眉苦脸?” 相国眼中闪过一丝坚贞,朗声道:“大王久居王府,恐未睹民间疾苦。如今旱灾连绵,百姓流离,臣曾上奏减免赋税,怎奈…… 唉!这庆典耗费甚巨,实在劳民伤財。” 当眾被说教,六王爷心中慍怒,面上却泰然自若:“相国这便是妇人之仁。如今外敌环伺,正需整军备武,本王设此庆典,是为慰劳军民、提振士气,以固江山社稷。 你啊,该多去边疆走走。” “国破则家亡,诚然。”相国頷首,语气却更见恳切,“可家亡亦会国破。如今百姓忍飢挨饿,怨声载道…… 无百姓,何来朝廷? 大王当以史为鑑,多行仁政,心繫天下苍生。若能放下私念,自会贏得万民拥戴。” “哈哈哈哈!”六王爷听完,突然发出一阵桀驁狂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拍著大腿道,“你说百姓都恨我?” 不等相国分说,他目露睥睨,语气张狂:“本王手握军权,天下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目光骤然落到相国身上,他跋扈邪笑:“相国,你说呢?” 相国缓缓摇头,字字鏗鏘:“不畏强权者,大有人在!” “哈哈哈哈哈哈!” 六王爷宛如听到了世间最可笑之事,笑声愈发放肆。 见他如此张狂,相国竟也针锋相对地大笑起来。 两声大笑在高台上碰撞,一个狂傲,一个凛然,惊得周遭百官冷汗涔涔,个个如坐针毡。 方才还推杯换盏的手僵在半空,酒液晃出杯沿,滴在锦袍上也无人察觉。 笑罢,六王爷对著相国竖起拇指,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不畏强权?哈哈,说得好!” 话音刚落,高台上的六王爷忽然收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著唇角滑落,滴在白蟒袍上,像一朵骤然绽开的血。 “既如此,”他缓缓放下酒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高台,“便让本王瞧瞧,这『不畏强权』的滋味,究竟如何。” 话音落时,校场的风忽然变了向,卷著火星子掠过火盆,在他白衣蟒袍上投下一片摇曳的暗影。 颼! 倏忽,一条黑影趁著眾人怔神的空档,驀的衝上高台。 晦光乍现,一抹刀光如毒蛇探首,直刺六王爷胸口!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刺杀,六王爷竟端坐原地,宛如被嚇懵了一般,丝毫未动。 周遭瞬间惊骇一片! 眼看刀锋就要洞穿六王爷的胸膛,斜刺里突然飞来几颗飞蝗石,“噹噹当”几声脆响,精准撞在刀尖上。 长刀被生生打偏,擦著六王爷的蟒袍划过,带起一串火星。 间不容髮之际,六王爷已被救下。 遂然,一道身影如大鹏展翅,凌空一个翻身,稳稳拦在刺客面前,將六王爷护在身后。 那人一身灰衣,身形佝僂,满头霜发覆额,眸中寒光凛冽,正是一直隱在暗处的王都知。 刺客一击不中,手腕急转,长刀反撩,直劈王都知面门。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在高台上炸开,惊得百官纷纷后退,桌椅翻倒之声不绝於耳。 北城楼內,谢自然望著高台上那场“逼真”的廝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演的还真像。” 高台之上,六王爷已缓缓站起身,脸上哪还有半分惊惶,反而带著一抹玩味的笑,如同在看一场精心编排的戏。 他目光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某个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示意。 那刺客不是別人,正是黑袍蒙面的映霞。 她忽的两刀斩杀两名衝上前的武士,猝然旋身后撤,借著反力拉开与王都知的缠斗,刀锋陡转,竟朝另一侧的相国杀去! 王都知见映霞抽身,也不追击,径直退到六王爷身边,摆出护主姿態,冷眼旁观映霞在高台上大杀四方。 刺客突然转向,相国府的护卫们立即挺身阻挡。 可这些武艺稀疏的泛泛之辈,岂是映霞对手? 仅一个照面,挡在前面的四名护卫便齐刷刷倒在刀下,血溅高台。 前排人墙一倒,身后的相国顿时暴露在映霞眼前,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映霞眸中凶光乍闪,长刀一划,刀身竟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烈焰。 她手腕翻转,一招凌厉的“火焰刀”直劈相国脖颈! 千钧一髮之际,斜侧里忽得衝出一人,手持两根拐棍,向前一格! “当”的一声巨响,硬生生將火焰刀打偏。 相国从刀口下被救下,惊出一身冷汗。 来人正是相国府高手阿震。 他一脸肃穆,握著铁拐的手微微发颤,却死死盯著映霞,沉声道:“贼子,休伤相国!” 映霞被阻,怒火更炽,火焰刀招招狠戾,刀风裹挟著热浪逼得阿震连连后退。 高台上,百官惊呼著四散躲避,唯有六王爷耸峙一眾武士之后,神情莫测,看得饶有兴致。 与此同时,台下杂戏团中,玄明在刺客衝上台的剎那,便认出了那施展火云神功的正是火云邪神。 他按捺住衝动,暂且静观其变。不想映霞刺杀六王爷不成,竟转身要对相国下手,这一下惊得玄明冷汗直冒。 好在护卫阿震及时出手救下相国,他才稍稍鬆口气。 可紧接著,阿震与映霞的缠斗却让玄明暗自心急。 映霞出手招招凌厉,阿震身手虽不弱,面对她赖以成名的火焰刀、烈焰掌,却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得灰头土脸,险象环生。 眼见映霞手掌一扬,一团赤焰自掌心腾起,显然是要一招废了阿震。 台下的玄明再难按捺,当即纵身跃起,踩著墙面借力,径直翻上高台。 落地剎那,他猛地扯断垛口处的旗帜,如挥长鞭般朝映霞手掌甩去。 一长溜旗帜电光火石间裹住她的手掌,將掌心火焰硬生生扑灭。 玄明顺势往回一扯,借著这股力道,將映霞拽的移位,也將阿震从映霞手下救了出来。 “又是你!”映霞踉蹌著站稳,惊怒交加。 映霞被破了招式,怒喝一声,火焰刀再度燃起,转身便朝玄明劈来。 高台上,三人瞬间战作一团,刀剑与烈焰沸燃,逼得周遭人等连连后退。 …… 第15章 田忌赛马 六王爷立在台上,见玄明突然杀出坏了好事,眉头瞬时蹙起。 但转念想到谢自然这枚后手,神色又缓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暗中拆解玄明的武功路数。 北城楼內,谢自然望著台上三人翻飞缠斗的身影,缓缓站起身。 时机,差不多了。 玄明既已出手,接下来的戏,便该按计划唱了。 “轰!” 一声闷响,他撞破面前窗欞,闪身而出。 借著惯力一个鷂子翻身,扯过城头一面旗帜,身形如纸鳶般从城墙飘荡落下。 台下早已挤满惊慌失措的百姓,谢自然落地时足尖稳稳踏在一人肩头,將其踩得躬身。 不等那人反应,他已跨步向前,踩著满场攒动的人头接连借力,身形起落间如履平地,转瞬便“呼”地一声跃上高台。 谢自然踩著人头跃上高台的瞬间,周遭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缠斗中的映霞、玄明与阿震同时侧目,三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映霞见谢自然终於入局,暗自鬆了口气……以一敌二的压力著实不小,此刻援军既至,她紧绷的肩背微微舒展。 玄明与阿震却心头一沉。 眼前这黑袍蒙面人,装束与映霞如出一辙,显然是同伙。 方才两人联手才勉强与映霞打成平手,如今再添一人,哪怕武功稍逊,也足以將他们逐个击破。 电光火石间,玄明已有计较。他想以田忌赛马之法,先解决后来者,料定这新出场的黑衣人,武功未必及得上自己。 “你拦住她!”玄明猛地后跃,躲开映霞扫来的烈焰掌,对阿震急喝,“我去会会这新来的!” 话音未落,他动如脱兔,臂挽剑,扑向谢自然。 谢自然甫一落地,黑袍还在风里翻卷,袖中银针已蓄势待发。见玄明直扑而来,手腕骤翻。 “嗖嗖嗖!” 一蓬银针如暴雨般劈头盖脸射去! 玄明瞳孔骤缩,双腿急弯,身子如断弦之弓向后仰倒。 数十枚银针擦著他面额飞过,“夺夺夺”排成一列钉入身后廊柱,针尾犹自颤慄,入木竟有三寸深! 玄明回头瞥见,额头瞬间沁出冷汗,竟是看走了眼,这后来者竟是顶尖高手! 他刚直起身,谢自然已欺至近前,指尖並作剑指,直点他胸口膻中穴。 玄明不敢怠慢,撩剑格挡,“叮”的一声,顿觉一股巧劲顺著剑身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好俊的手法!”玄明心头剧震,再不敢轻敌,长剑翻飞如瀲,招招逼向谢自然周身大穴。 高台上,局势瞬间分作两处: 映霞与阿震缠斗不休,烈焰掌拍得周遭空气发烫;谢自然与玄明则以快打快,银针暗器与长剑交错,带起阵阵锐风。 六王爷立在主位旁,看著台上两对廝杀,嘴角笑意渐深。 王都知凑上前来,低声道:“大王,需不需要……” “不必。”六王爷抬手打断,目光落在谢自然身上,“玄明不是他的对手。” 廊柱上的银针仍在轻颤,映霞的火焰刀劈在阿震双拐上,刮落一串木屑。 这场乱战,才刚到最烈处。 与玄明交手的谢自然,始终未曾出剑。 他仗著身形灵动,脚踩莲步,黑袍翻飞间,梅针、透骨钉、袖箭、飞蝗石…… 种种暗器如流星赶月般,不间断地朝玄明爆射! 玄明与他骤一交手,脸色瞬间大变。 面对那层出不穷、角度刁钻又阴狠毒辣的暗器,他虽长剑在手,却连谢自然的衣角都碰不到,只能仗著身法周身游走,手忙脚乱地勉力应对那些冷不丁飞来的物件。 一番快打快的交锋,谢自然已摸清玄明的路数:长剑灵动,身法迅捷,江湖廝杀经验虽丰,內力却稍显不足。 面对映霞那种大开大合的路数,他尚可借身法游走缠斗;可遇上自己这般同样以身法、速度见长的对手,便全然落了下风。 摸清底细后,谢自然不再留手。 一招“疾风骤雨”甩出一把暗器逼退玄明,右手旋即往腰间一抹,青光骤现,藏在腰带中的避水剑已握在掌中。 剑身狭长,在火光下泛著森森杀气,剑脊隨他手腕轻转,划出一道飘逸银弧。 玄明见他终於亮剑,心头反倒一松……暗器虽防不胜防,真刀真枪的对决,他未必会输。 当即挺剑迎上,剑尖直指谢自然心口:“阁下究竟是谁?” 谢自然不答,只手腕轻抖,避水剑如灵蛇出洞,直取玄明握剑的右腕。 剑势看似轻柔,却带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巧劲,逼得玄明不得不回剑自保。 “鏘!” 双剑相交,玄明只觉一股巧力顺著剑身传来,竟让他虎口微微发麻。 他这才惊觉,对方不仅暗器了得,剑法更是刁钻诡譎,远非寻常江湖人可比。 高台上,两对廝杀愈发激烈。 映霞的烈焰掌逼得阿震连连后退,衣袍已被火星燎出数个破洞; 谢自然与玄明二人则剑影纷飞,似流水般流畅,又如雷霆般迅猛。快得只剩一片寒光。 避水剑在手,谢自然威力全开。剑隨身走,竟带起泠泠水滴之声,空灵中藏著致命杀机。 二人皆是用剑高手,一个灵动迅捷,一个诡譎多变! 谢自然剑路快如风中细雨,剑势飘忽不定,剑锋轻舞,宛若游龙,飘逸中暗藏杀机。 不过几个回合,玄明的袖袍已被划开数道狭长口子,若非他江湖经验老道,此刻怕已不是衣袍受损,而是身上开了血洞。 玄明猛低头躲过头顶斜刺而来的一剑,一缕髮丝被剑锋削落。 听著那悦耳的水滴音,他心头剧震,望著眼前的黑袍人,失声惊呼:“你是『一剑无血』!” 谢自然充耳不闻,箭步突进,骤然拉近与玄明的距离。 长剑陡挑,竟在空中诡异地弯折,顺著玄明头顶掠过,贴著后脑勺直刺他后颈! 后脑恶风骤起,玄明脖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猛地前冲避过剑尖,同时变招“排山倒海”,手掌携劲风直拍谢自然胸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谢自然收剑交叉双腿,旋身以背相迎。 电光火石间,他腰身骤沉,长剑在掌中一转,从腹前腋下穿过,竟是一招“苏秦背剑”,直刺玄明打来的手掌。 这转瞬的变招完全出乎玄明预料,收回手掌已来不及,眼睁睁见剑锋逼近,他顾不得下盘稳当,猛蹬地面,以一个飞扑的姿势朝谢自然头顶掠去。 正当玄明即將从他头顶越过时,半蹲在地的谢自然驀地挥起左臂,手刀如铁,狠狠劈在他空门大开的胸膛。 “刺啦!”布帛破裂声刺耳。 空中的玄明闷哼一声,一个驴打滚从地上翻起时,一连串血珠从谢自然掌间与空中坠落,溅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玄明前胸已裂开一道四寸长的口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捂著伤口踉蹌后退,看向谢自然的目光里,惊怒之外更添了几分难以置信,“一剑无血”竟这般凶猛! 谢自然立在原地,黑袍下摆沾了几点血渍,避水剑斜指地面,指尖滴落的血珠砸在地上,与那泠泠水滴声渐渐重合。 高台上的风卷著火盆火星,在他身后燃成一片摇曳的红,衬得那道黑袍身影愈发森冷。 …… 第16章 技惊四座 一招重伤玄明,高台上眾人皆惊。 正缠斗的映霞与阿震齐齐收势,目光震骇地投向谢自然。 映霞握著长刀的手微微收紧……玄明的身手她最清楚,虽逊於己,却绝非三招两式便能击伤的。 纵有武功路数相剋之说,这般利落狠绝,连她也自愧不如。 护卫身后,六王爷的目光沉沉落在谢自然身上,眸底翻涌著难辨的盘算。 身侧的王都知望著玄明胸前狰狞的伤口,身形微顿,看向谢自然的双眸里,忌惮之色毫不掩饰。 相国站在廊柱旁,惊魂未定,望向谢自然的目光复杂,这黑袍人出手如此狠辣,六王爷麾下竟有这等人物? 稍作安定的文武百官更是屏息,有人下意识后退半步,看向那道黑袍身影的目光,已如见鬼魅。 高台之上因玄明受伤,竟有了一瞬的死寂。 就在这死寂將散未散之际,谢自然目光斜瞥,望见另一侧已被护卫层层护住的相国,心知时机已到。 他故意摆出扑向玄明的架势,倏忽在空中猛地一旋,身形陡转,竟直朝护卫簇拥中的相国杀去! “不好!” “保护相国!” 惊呼声中,高台上的护卫齐齐朝谢自然涌来。 他足尖刚一落地,四口钢刀已迎面劈至。 谢自然手腕翻转,避水剑上下一撩,“鏘鏘鏘鏘”四声脆响,火星飞溅中,四名持刀护卫的手腕同时浮现血痕,钢刀“刷刷”落地。 刀坠声未落,谢自然右腿后踢,一记蝎子摆尾,將身旁的火盆踹向护卫阵中的相国。 “鐺!”火盆被一柄长剑劈飞,內里的火炭裹著火星四散飞溅。 前排护卫躲闪不及,被烫得惨叫连连,阵型瞬间乱了一角。 谢自然借著这阵混乱,身形如泥鰍般钻入人缝,避水剑舞成一团青光,专挑护卫手腕、膝弯等薄弱处招呼。 他看似招招狠戾,实则力道拿捏精准,只伤不杀,转眼间便在护卫阵中撕开一道口子,直逼相国身前。 “放肆!” 调养的玄明见状,终於按捺不住,身形如大雁般掠至,掌风带著凌厉的破空声拍向谢自然后心。 谢自然似早有预料,不回身,反手一剑撩向他手腕。 玄明急忙收掌,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谢自然眼角余光瞥见西侧城墙。 回想昨晚妥备,他心头微定,手中剑招却愈发凌厉,逼得周遭护卫连连后退,將相国彻底暴露在谢自然视线之下。 六王爷立於主位旁,看著谢自然“悍不畏死”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火盆里的火星还在地上跳跃,映著谢自然翻飞的黑袍,像极了一只浴火的蝶,在刀光剑影中,舞出致命的弧度。 眼见谢自然距相国只剩三步之遥,玄明双目赤红,再一次拼死扑上,剑光闪烁,誓要將其拦下。 他身手虽俊,面对身如鬼魅的谢自然却仍显不足。 谢自然见他阻拦,竟弃了剑招,黑袍猛地朝四周一甩,无数暗器如暴雨倾泻,直扑玄明面门。 玄明不得不收住脚步,挥剑格挡,叮叮噹噹的脆响中,银针透骨钉落了一地,却也迟滯了他的身形。 就在拦下玄明的剎那,谢自然身如离弦之箭向前疾突,软剑如柳枝左右横扫,將挡在身前的最后两名护卫扫得栽倒。 护卫倒地的瞬间,原本柔韧的长剑陡然一颤,变得笔直如枪,直直刺向一脸惊恐的相国喉间! 千钧一髮之际,另一侧的阿震竟拼著被映霞一刀砍中后背,借著那股剧痛向前猛跃。 他不顾指骨被切断的风险,驀然衝到谢自然与相国之间,一把攥住刺出的剑身,掌心瞬间被割得鲜血淋漓。 也正是这一抓,刺向相国喉咙的剑生生偏了几寸,最终扎在相国肩膀上。 “噗嗤”一声,剑尖入肉半寸。 相国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谢自然手腕被阻,眸色微变,似要再加力刺入。 可阿震死死攥著剑身,哪怕掌心皮肉被剑锋绞得翻卷,十指钻心燎痛,也绝不肯鬆手。 映霞趁他后背受创,又是一刀劈来,阿震却浑然不觉,只瞪著谢自然,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好个忠勇护卫!”六王爷在主位旁低笑,声音里却无半分暖意,“可惜了。” 谢自然望著阿震渗血的指缝,倏然手腕一翻,软剑如灵蛇般缩回,顺势带起一串血珠。 他借力后退半步,黑袍扫过地面火星,竟似无意般撞在阿震肩头…… 阿震本就重伤,被这一撞顿时踉蹌著倒向相国,恰好將其护在身下。 与此同时,西侧城墙方向先是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震颤,紧接著“轰”的一声惊天巨响炸开! 哄然,砖瓦四溅,尘土飞扬,高台上眾人顿时站立不稳,齐齐摔倒在地。 搭建的棚子在震波中“咯吱”作响,木樑断裂倒塌,许多躲闪不及的人被狠狠压在下面,惨叫声混著烟尘瀰漫开来。 尘烟滚滚中,谢自然与眾人的打斗被迫中止。 站在武士身后的六王爷嗅到空气中刺鼻的硝烟味,瞬间暴怒,厉声喝问:“哪来的火药!” 身旁的王都知满脸惊疑,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答不上来。 眼看著谢自然就要得手,这突如其来的爆炸竟坏了全盘筹谋,六王爷胸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也正是这一炸,让原本身陷险境的相国与阿震顺势脱离危局。 台下赶上来的军士迅速围成一圈,將二人护在中央,刀剑出鞘,警惕地盯著四周。 谢自然与映霞对视一眼,都明白刺杀已失先机,再难成功。 二人不再恋战,齐齐闪身朝墙边撤退。 “休想逃!”玄明与阿震忍著伤势,挣扎著起身追击,剑光刀影带著血气,紧追不捨。 已到墙边的谢自然与映霞默契十足,无需言语交流,同时蹬向墙面借力跃起。 身形腾空的瞬间,二人齐齐回身,手臂同时挥出! 映霞掌心磷粉被烈焰掌一催,“呼”的一声化作丈余长的火龙,张牙舞爪地朝追兵扑去; 谢自然指尖连弹,“嗖嗖”几声,无数银针如暴雨般倾泻而出,封死二人前进的路径。 玄明与阿震见状急忙闪身躲避,火龙擦著玄明肩头掠过,燎得他衣袍冒烟; 阿震则被银针逼得连连后退,不慎踩在倒塌的木樑上,险些摔倒。 就在这转瞬的耽搁间,谢自然与映霞已踩著墙面接连借力,身形如轻烟般跃上屋顶。 瓦片被踩得“窣窣”作响,不过几个起落,两道黑袍身影便消失在连绵的屋脊之后,仅余下高台上一片狼藉与六王爷怒不可遏的咆哮。 唯有那串未燃尽的火星,还在焦黑的木头上乍明乍灭,恰似那场恶斗的余息,默述惊心动魄。 …… 第17章 梨园杀戏 尘烟渐渐散去,高台上血跡斑斑,断梁残垣间,相国捂著流血的肩头被护送出校场,玄明与阿震望著刺客消失的方向,脸色凝重如铁。 “追!” 玄明一声低喝,话音未落,他已捂著流血的胸口拔地而起,身形踉蹌却毫不停歇,长剑在风中划出一道冷光,循著屋顶瓦片的响动追去。 阿震也咬著牙跟上,后背的刀伤被牵扯得剧痛,他却浑然不顾,只凭一股血气,足尖点过断墙残垣,死死盯著前方屋脊上残留的黑袍残影。 两人一前一后,轻功展开如贴屋飞箭。 玄明的“草上飞”虽因伤势打了折,依旧迅疾如矢; 阿震的硬桥硬马功夫在此刻凝作爆发力,蹬踏处,瓦片皆裂细纹。 穿过校场后方的迴廊时,玄明忽然瞥见墙角残留的火星…… 那是映霞火龙掌留下的余烬,顺著风向指向东侧的梨园方向。 “往那边!” 他扬声提醒,同时剑指虚空,一枚藏在袖中的铁莲子破空飞出,精准打在前方三丈外的一棵老梨树上。 “篤”的一声闷响,树梢惊起一片飞鸟。 阿震会意,猛地提速,身形如陀螺般旋过梨园拱门,恰好撞见两道黑袍身影正掠过戏台屋顶。 “哪里走!”阿震怒吼著掷出腰间短刀,刀身带著破空声直逼谢自然后心。 谢自然似有感应,回身一剑挑开短刀,火星溅在戏台的彩绘樑柱上。 他与映霞对视一眼,驀地分向两侧…… 映霞翻身跃入梨园深处的竹林,黑袍扫过竹叶,带起一阵疾风; 谢自然则径直衝向对面的置衣楼,避水剑在暮色中划出一道青光,劈开了阁楼的木窗。 玄明与阿震也当即分兵追击。 竹林骤起断叶声,夹著烈焰掌爆鸣;置衣楼內戏服翻,剑刃交击脆响急。两道追影,在沉暮里,各续半场廝杀。 满是绿绿戏服的阁楼內,竹竿上掛满了各色蟒袍、帔衫,流苏垂落如帘。 谢自然与玄明隔著这些飘动的戏服,一边在狭窄的空间里辗转腾挪,一边交手廝杀。 谢自然回手一剑,“嗤啦”一声斩断一溜垂落的戏服,五彩布帛纷飞中,恰好挡住玄明从对面刺来的长剑。 他身形飘忽,似閒庭信步般在衣影中穿梭,挥剑间淡淡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孤身一人就敢追来,不怕我杀了你?” “嘿嘿,大话谁不会说?手上见真章!”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解闷好,?0?????????????.??????隨时看 】 玄明挥剑格挡,话音未落,耳畔忽觉风声骤紧。 他猛地偏头,“嗖”的一声,一道银光从中间的戏服缝隙中射来,擦著他脸颊飞过,在颧骨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谢自然收回弹出银针的手指,唇角藏在黑巾下勾起一抹弧度:“怎么样?这章法,算高吗?” 玄明抹了把脸上的血珠,眼神更厉,嘴硬道:“不过如此!” 他忽然旋身撞向一旁的竹竿,掛满戏服的竹竿应声而倒,五顏六色的衣袍瞬间铺天盖地罩下。 谢自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阻了视线,刚挥剑劈开身前的布帛,玄明的长剑已如毒蛇般从衣堆中刺出,直指他心口! “来得好!” 谢自然不退反进,手腕翻转,避水剑绕著对方剑身一缠一绞。 两剑相锁的瞬间,他忽然抬脚,踹向玄明握剑的手腕。 玄明急忙撤剑,却被谢自然借势一拉,身形不由自主地撞向身后的衣堆。 “哗啦”一声,数十件戏服將玄明裹了个严实。 谢自然趁机闪退至阁楼窗边,望著被衣袍困住、正奋力挣扎的玄明,声音里带著几分戏謔: “看来,是我这『不过如此』的章法,更胜一筹?” 窗外暮色渐浓,远处传来隱约的脚步声。 谢自然不再停留,翻身跃出窗口,黑袍扫过窗台的尘土,转瞬便消失在巷弄深处。 玄明好不容易挣脱衣袍,追到窗边时,只望见一道残影拐过街角。 他捂著仍在流血的胸口,望著空荡荡的巷弄,眉头紧锁,满心疑惑。 这“一剑无血”,剑法狠辣,方才有机会杀他,为何不动手? 思虑一阵,想不通,玄明不再费神,当即朝竹林中追去,他怕阿震一人追火云邪神,有危险。 玄明去后,阁楼內,断裂戏服缓缓飘坠。 染血布帛上,龙凤绣纹在暮色中,竟透著几分诡譎的鲜活。 …… 梁王府夏夜,流萤穿廊,灯昏影密,檐角铁马轻响,风动剑鸣。 那座临渠的阁楼格外静。 飞檐探向水面,亭台浸在月光里,石栏倒映著粼粼波光。 流泉穿过水榭,如秋雨敲打石阶,风掠过柳梢,搅得池面涟漪层层散开,却散不去阁楼內的沉鬱。 屏风后的六王爷面色暗沉,周身散发著压抑不住的煞气,下首的王都知亦是一脸阴沉。 一时间,阁楼內气氛凝滯如胶,似能拧出血水。唯有无声杀意,丝丝缕缕漫开。 “谢骑尉到。” 门口传来的通报声打破了死寂。 六王爷冷哼一声:“进!”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在梨园摆脱玄明追击的谢自然走了进来,黑袍上还沾著些许尘土,却依旧身姿挺拔,对著屏风躬身行礼,姿態恭敬。 六王爷目光如刀,直直射向他,强压著怒火冷声质问:“今日的爆炸,怎么回事?” 谢自然垂著眼帘,所答非所问,声音平静无波:“属下无能。” “无能?” 六王爷猛地拍向桌面,茶盏震得哐当作响,“本王问你爆炸!不是问你刺杀成没成!那火药哪来的?是不是你的后手?” 王都知也跟著开口,语气带著审视:“谢五郎,今日之事蹊蹺。那爆炸来得太巧,恰好打断你最后一击,还帮相国脱了身,你最好给大王一个交代。” 谢自然缓缓抬头,黑巾虽遮面,露出的眸子却清明坦荡:“属下不知。属下的计划里,从无火药一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今日刺杀不成,是属下技不如人,甘愿领罚。但那爆炸,绝非属下安排…… 若真是属下后手,何必等到最后一刻?” 六王爷盯著他看了半晌,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出半分慌乱,却只看到一片沉静。 他叩指敲击著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良久才缓缓道:“不是你,那会是谁?” 谢自然沉默片刻,道:“相国在朝中树敌不少,或许是其他人想浑水摸鱼。又或者……是大王这边的政敌,故意搅局。” 这话不偏不倚,既洗清了自己,又將疑点引向了对手。 王都知皱了皱眉,刚想再问,却被六王爷抬手制止。 “罢了。” 六王爷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许,“刺杀不成,总有下次。你先下去歇著,查清楚炸药的来歷,给本王一个结果。” “是。” 谢自然躬身应下,转身退出阁楼。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內里的低气压。 谢自然站在廊下,望著水面上破碎的月影,黑袍下的手指悄然蜷起……那火药,自然是映雪安排的。 时机掐得刚刚好,既打断了刺杀,让相国“险中得生”,又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 夜风掠过柳梢,带起一阵凉意。 他抬头望向天边残月,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 第18章 五郎诡譎 谢自然走后,阁楼內的压抑更甚。 六王爷眸中狠厉毕现,今日眼看谢自然就要得手,那声爆炸却毁了他所有筹谋,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他也清楚,此事怨不得谢自然。 今日高台上的每一幕都看在眼里,谢自然对相国招招狠辣,绝无半分留手。 若非那爆炸来得突兀,相国怕是早已成了剑下亡魂。 以他的眼力,谢自然方才的坦荡绝非作偽。 可这爆炸太过蹊蹺,由不得他不疑。方才当面盘问,不过是试探一二,从谢自然的神色来看,他应是真不知情。 “你查得怎么样了?”六王爷转头目视王都知,语气阴沉。 王都知躬身回道:“负责守卫西侧城墙的军士,少了一人。” 六王爷眉头骤然蹙起:“是谁?” “是府里老人,原在前院当值,昨夜才调去西城墙。”王都知声音压的更低:“庆典时还在岗位,事了老奴带人去拿,偏迟了一步,人已被灭口。” “灭口?”六王爷指节叩著桌面,闷响篤篤,“动作倒快。” 王都知续道:“那军士住处也搜过了,屋舍乾净得反常,半分线索也没留下。倒像早备下脱身的路数。 老奴疑心,他压根不是自家人,是旁人安插进来的。” 六王爷冷笑一声:“安插?府里的守卫层层筛选,谁有这么大本事,能把人安到本王眼皮子底下?” 这话问得王都知一噎。他垂首道:“老奴失职,未能揪出背后之人。然火药引线残跡,瞧著是军中物件,或可循此线追下去。” “查!” 六王爷猛地起身,白蟒袍扫过案几,带落一枚玉扣,“便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本王揪出来!敢在王府地界作祟,管他是谁,本王定叫他挫骨扬灰!” 话落,窗外的流萤恰好飞过,將他阴鷙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王都知躬身应是,眼底却掠过一丝忧色…… 这爆炸来得太巧,时机、地点都掐得精准无比,倒像是……早就知道今日的计划一般。 夜风卷著柳丝,缠上阁楼飞檐,晃的铁马轻响。 “映霞那边情形如何?”问罢爆炸之事,六王爷话锋陡转,提及映霞先前的飞鸽传书。 王都知暂敛对“內鬼”的忖度,拱手回稟:“映霞传书言,玄明藏密函甚深,且性子刚硬,便是杀了他,也未必肯吐露半个字。 她便想了个法子,隱去身份,扮作常人,先迷惑玄明等人,伺机取信,再寻回密函。” “计策尚可。”六王爷摩挲著玉扳指,语气却冷了几分,“但本王没耐心久候。 告诉她:一月为期,一个月后拿不回密函,便由五郎接手。 至於她……哼!” 话未说完,那声冷哼里的惩戒之意溢於言表。 王都知闻言,嘴唇蠕动,似有话想说,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垂首应道:“老奴记下了。” 六王爷目光何等毒辣,岂会漏过他这细微动作?当即挑眉:“你想说什么?” 王都知迟疑片刻,终是低声道:“老奴斗胆……映霞虽性子烈了些,但这些年为王府办了不少事,手上功夫也扎实。 五郎虽勇,却心思诡譎,今日对付玄明,大王也看到了,其身手愈发不可测,长此下去,怕是……” “你的意思是,本王安排错了?”六王爷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 “老奴不敢!” 王都知慌忙躬身,“只是……密函关乎重大,若换人的话,恐再生变数。映霞既已有了计策,不如再宽限些时日?” 六王爷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你倒是替她说话。怎么,觉得本王对她太苛?” “老奴不敢!”王都知额头渗出细汗,“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六王爷缓步走到窗前,望著月下飘荡的柳影,“本王要的是结果,不是藉口。 一个月,足够了。若连这点事都办不成,留著她何用?” 六王爷顿了顿,侧过脸,眼底阴鷙更甚:“不过,你说的也並非全无道理。五郎心思诡譎,今日见他身手,怕是已胜出映霞一筹。 左膀右臂,总要一般齐才合適…… 御下之道,贵在平衡。映霞或许不如五郎心狠,却胜在听话。有时候,听话比什么都重要。” 说著,他目光陡然锁定王都知,一字一顿道:“你是想说,用六娘来牵制五郎吧?” 迎著六王爷那双能洞穿人心的眸子,王都知背后瞬间沁出冷汗,却不敢有半分隱瞒,躬身如实回道: “正是此意。老奴想著,若一个月后映霞寻不回密函,不如让六娘出马。 杂戏班里有玄明、阿震这等高手,六娘身手本就不及五郎,她若去了,成,则皆大欢喜; 若不成,哪怕只是一时失手,或死或伤,都能加深五郎与玄明等人的仇恨。 五郎素来爱护六娘,为了报仇,必然要多依仗大王。 如此一来,既剪除了五郎身边可能存在的羽翼,又可加深对他的控制,对大王而言,可谓一举多得。” “好。”六王爷抚掌轻笑,笑声里却听不出半分暖意,“就按你说的办。一个月后,若映霞拿不回密函,便让六娘出手。” 他抬眼看向王都知,语气加重:“下去吧,即刻传信给映霞,把期限说清楚……別让她以为,本王离了她便不成事。” 王都知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言,只低头应道:“是,老奴这就去传信。” “去吧。”六王爷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水面,那倒映的月光在他眼中晃荡,像极了那些握不住的人心。 王都知躬身应下,退至门口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六王爷正站在窗前,月光洒在他半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阴影里,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思,深沉难测。 王都离去后,恰逢一阵夜风吹过,將阁楼內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 夜风卷著烛火摇晃,將六王爷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忽长忽短,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正静待著猎物踏入陷阱。 六王爷望著跳动的火光,忽然低声自语:“五郎……可別让本王失望啊。” 檐角铁马又响了几声,像是在应和,又像是在嘆息。 …… 第19章 风雨欲来 王府的后宅,流萤提著微光穿廊而过,廊下灯火昏黄,將人影拉得狭长而密。 檐角铁马被风拂动,盪起清越幽鸣,与暗处倏忽的剑鸣相逐,陡增几分森然。 碧池边的小筑隱在柳荫里,谢自然刚从六王爷处回来,还未走近,便见一道姱容修態的身影立在长廊入口,月色漫过裙裳重绣,恍若春溪过石,如梦如幻。 望见那身影的瞬间,谢自然眼底的淡漠尽数化作柔和。 他快步上前,对著身著宫装的映雪笑道:“哪来的美娘子,在这等谁?” 映雪闻言嫣然一笑,目光掠过池面映月,仰起脸道:“在等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一剑无血』。” “什么一剑无血?” 谢自然上前扣住她的手掌,牵著她往小筑走,指腹拭过她掌心的茧痕,“这號人物我怎么没听过?是你什么人,劳姑娘久候?” “他呀……”映雪被他拽著走,裙裾扫过廊下青苔,嘴角笑意愈深,故意盯著谢自然的眼睛道,“是个怕穿朱衣的胆小鬼。” 谢自然脚步一顿,捏了捏她的手心:“又拿这事取笑我。” 映雪翻掌反扣其腕,指甲轻轻搔过他腕间青筋,如草茎扫过:“谁让你今日在高台上那般威风,连我都快认不出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六王爷没起疑?” “暂时没有。” 谢自然引著她走进小筑,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廊外的月色,“他追问爆炸的事,我推得乾净。倒是你安排的人,手脚够快。” “我算准了时机。”映雪行至案前,沥了盏凉茶塞入谢自然掌心: “他绝症缠身,药石罔效,偏是个孝家子,捨命换老母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首尾乾净,六王爷决计查不到咱们。 对了,映霞呢?” 谢自然抄过茶盏,掌心裹住那抹沁凉:“映霞换了皮相,扎进杂耍班子。” 映霞闻言眉梢一挑:“她怎么想的?”指节叩在桌面上,脆生生三响:“顶用么?” “无用。”谢自然饮尽凉茶,杯盏重搁案上,“对六王无用,对我等却有用。” 映雪笑意淡了:“如你所言,她会心境大变,欲退出江湖?” “对六王爷而言,只有棋子,没有亲人。”谢自然走到窗边,望著墙外摇曳的竹影,“映霞经过这一遭,会看明白一切,往后跟咱们是同路人。” 映雪走到他身侧,月光透过窗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玄明的密函……” “不急。”谢自然转头看她,眼底闪著篤定的光,“六王爷越急,破绽越多。我们只需等著,等他自己把棋局搅乱。” 池面的月影被风吹漾,小筑內烛火轻摇,將两道身影映在窗纸上,交叠一团。 萤火掠窗,风过处,夜半私语声,添几分隱秘柔意。 …… 一月流转,夏深蝉噪,阶前苔痕又厚了三分。 这一个月来,谢自然几乎未曾踏离池边小筑半步。每日的时光,都浸在枯燥却灼热的苦修里。 白日里,在校场咬牙练剑,任烈日灼背,暑气侵骨;午间偷閒半时辰,於树荫下吐纳运功; 待夜阑人静,映雪酣睡之时,他便披衣而起,在子时的浴室中凝神修炼,一练就到东方既白。 这般昼夜不輟的苦修,谢自然的付出终於有了回报。 积八载之功,体內內力从最初轻烟般的淡薄之气,渐渐匯聚成潺潺溪流,在丹田与经脉间循环往復,生生不息。 往昔的气劲虽凌厉,却不过是增强力量与敏捷; 如今运转內力时,竟能徒手震碎坚石,目能辨十步之內飞虫振翅,耳可闻床根下蚁群穿梭。 即便是酷暑骄阳,他亦能泰然处之,身上伤痕癒合之速,更是常人两倍有余。 这般脱胎换骨的变化,令谢自然愈发痴迷修炼。 每当內力在体內奔腾时,他总会不自主地想起六王爷那霸道绝伦的《火云神功》! 火焰掌出,烈焰腾空,內劲之强,远非自己如今的內力可比。 若是能將《罗摩內功》与《火云神功》相融…… 谢自然望著铜镜中自己愈发沉静的眼眸,幽光微微颤动。真不敢想像,那时的自己,一身实力將会厉害到何种地步。 或许,届时便是六王爷,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谢自然却已敛去心神,转身拿起墙角的避水剑。 晨光里,剑身泛白,映他眼底渴望愈炽。 今日,是六王给映霞的最后期限。 这局棋,该落子了。 …… “让你去?” 古画室內,墨香氤氳,松烟裊裊。 谢自然搁下手中工笔,笔尖一点硃砂,在素白宣纸上晕开,恰似一滴猩红血。 他望著对面背负箭囊、一身劲装黑衣的映雪,脸色阴沉:“这是六王爷的命令?” “王都知亲自传的话,做不得假。” 映雪见他眉宇间忧色难掩,素手轻按在他手背上,温言道:“你且宽心。我武功虽不及你精绝,却也非风中蒲草,任人攀折。 此番前往,只为探路踩盘子,自当相机行事,步步为营。待事了,定当平安归来。” 谢自然凝目如电,直视映雪,字字千钧:“你的武功至多与阿震在伯仲之间,对上玄明,绝无胜算。 杂戏团里藏龙臥虎,绝非你一人能闯的。” “可我有你传的《罗摩內功》打底。”映雪挺了挺脊背,信心十足,“即便贏不了,想脱身,他们也未必拦得住。” 谢自然看著她眼底的执拗,知道事已成定局。 六王爷的命令,从不是能討价还价的。 他轻嘆口气,没再劝阻,只在映雪起身告辞时,无意识地攥紧了笔桿,墨汁滴落在画纸上,晕成一团深黑。 映雪走后,画室里只剩蝉鸣透过窗纱钻进来,聒噪得让人心烦。 谢自然坐在案前,反覆琢磨著六王爷的心思…… 原剧中,映霞隱匿杂戏团久无进展,六王爷確实派过映雪夜探,结果被玄明与阿震联手围攻,险些被活捉。 可如今有自己在,六王爷麾下並非无人可用,为何还要执意派映雪? 难道他就不怕映雪失手,反而打草惊蛇,让密函的下落彻底成谜? 思绪翻腾间,谢自然的目光倏然一亮。 原剧中,六王爷用映雪牵制映霞;如今映雪与自己走得亲近,他会不会是故技重施,想用映雪来控制自己? 对,定是如此! 想通这一节,谢自然眸中陡然闪过凶光。 看来,必须加快进度了。 他想起王都知看自己时那双阴惻惻的眼睛,想起他时常旁敲侧击的试探…… 不用问,定是这老东西在六王爷面前进了谗言,才让六王爷动了这心思。 王都知……取死有道,再留不得!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映雪今晚的安危。 他不能坐视不理。 谢自然起身走到窗边,望著杂戏团所在的方向,眼底已做了决断,今晚,必须去一趟杂戏团,暗中护住映雪周全。 他从墙上摘下避水剑,剑鞘轻触掌心,带来一丝冰凉的镇定。 窗外的蝉鸣依旧响亮,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杀意隔绝开来,画室里只剩下心跳与剑脊轻晃的微响,映衬著今夜的风雨欲来。 …… 第20章 暗月杀机 四更鼓尽,夜沉如墨,浸透空寂街衢。偶有犬吠遥遥传来,旋被巷底罡风揉碎,更添周遭寂寂。 谢自然一袭黑袍覆面,身如灵狸般在连绵屋脊之上起伏腾挪。 足尖点处,瓦片仅浮微尘,与前方那道魅影始终保持著三十步之遥,恍若一道无声无息的幽魂,紧紧缀行。 驀地,前影骤停! 猛然回首,两道利刃般的目光如电扫过身后! 谢自然心头一凛,身形倏沉,一式“壁虎游墙功”紧贴檐下暗影,连呼吸都凝滯如水,堪堪避过那森然一瞥。 黑影凝立片刻,四顾无察,纵身再跃,復踏瓦疾行。 谢自然正欲提气起身,耳畔忽闻破风之声,细如蚊振,若非近日內功精进,耳目愈灵,只怕要误作夜风拂过瓦隙。 他当即僵身不动,任夜风鼓盪袍袖,人却似铁钉楔入檐下,纹丝难撼。 俄顷,“呼”的一声轻响掠过顶瓦! 一道佝僂黑影竟如鬼魅般踏瓦而过,足尖轻若鸿毛,几乎点尘不惊,衔尾直追前方黑影,其身法之老辣诡譎,令人侧目。 待其去远,谢自然翻身上脊,目送那佝僂背影融於夜色,眸中寒意陡盛。 遂提一口丹田气,再度悄然缀上。此番身形更显飘忽,距前踪愈远,直如暗箭,遥遥锁住对方,无声无息地刺破沉沉夜幕。 夜色如墨,三道魅影一前、一中、一后串成一条线,在空寂的城池上空飞檐走壁,向郊野杂戏团掠去。 风过稻陇,唯余足尖破风的微响,细若针尖坠地。 星垂野阔,四野苍茫。 远处杂戏团透出的点点星火,在浓稠夜色里朦朧摇曳,恍如困於樊笼的流萤,徒劳挣扎。 头道黑影一个“鷂子翻身”,悄无声息翻入院內,身形落定处,只惊起几滴宿露。 第二道佝僂黑影伏於墙外,屏息静待数息,见院內闃然无声,方矮身如狸猫般躥入。 靴底碾过杂草的微响甫起即没,身影已隱入重重暗影。 谢自然仰首,天边一鉤残月,清冷月华在他覆面玄巾上镀了一层淡淡银霜。 心念电转间,谋算已定。 他足尖在篱桩上轻轻一点,身形顿如纸鳶乘风,飘然翻越院墙。 落地时恰好踏中一片枯叶,那微不可闻的闷响,已被呜咽晚风悄然捲去,了无痕跡。 潜入杂戏团,谢自然並未莽撞。 竹木搭建的屋舍低矮简陋,星散於空地之上,看似野趣横生,实则暗影幢幢,杀机潜藏。 他目光如隼,牢牢锁定那佝僂黑影,隔著两排屋舍远远吊住。 双足踏在鬆软泥地上,將草叶摩擦之声压至微乎其微,几与夜风同息。 打头那道迅捷黑影,显是映雪无疑。 她如穿蛺蝶,在各屋间旋绕一周,身形时而在窗欞下凝立片刻,侧耳细聆,似在探查屋內虚实动静。 而那佝僂黑影却极是狡黠老练,竟绕至一间堆放杂物器械的库房之后,掀起厚重门帘一角,身形如夜梟掠食般闪身没入其內,竟似要在此处坐山观虎斗,静待渔翁之利。 谢自然身形疾动,沿著外围篱笆如鬼魅般潜行半圈,悄无声息地隱入库房后墙的浓重阴影之中。 墙角堆叠著几捆枯黄草料,恰好掩住他身形。 他敛气屏息,將自身吐纳调至与夜风同频,目光透过草料缝隙,如寒星般紧锁库房门口,静待事態变化。 夜渐深,杂戏团內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远处星火摇曳。 夜色如墨,浸透荒场。 三道不速之客的气息与夜色交染,缕缕杀气在这寂寥之地悄然瀰漫,凝滯如渊。 万籟俱寂,唯闻夜露滴落。 时光仿佛也在这露重更深之际悄然迟滯。 映雪四下探查已毕,身形如灵猫般鹤伏蛇行,悄无声息地潜至一座竹篱草舍之前。 但见她素手轻翻,一柄寒光匕首已现掌中。 刃尖探入门隙,微一运劲轻拨,只闻门栓处一声极细微的“嗒”响,柴扉应手而开。 映雪左右顾盼,见四野无人,纤腰一折,便如轻烟般闪入屋內。 谢自然匿身於库房暗影之內,冷眼覷得映雪入屋,扣住避水剑柄的指节倏然收紧,却仍屏息凝神,隱忍不发,只待那瞬息之变。 忽地,一声悽厉梟啼裂空而起! 映雪身形甫没入草舍,屋內骤起一声刺耳欲聋的“錚”鸣! 金铁激盪,震得竹壁嗡嗡作响! “火云邪神!你中计了!” 一道沉雷般的怒喝陡然炸响,声震屋瓦,其中更挟著几分计谋得逞的狂狷。 “轰然”巨响! 草舍竹窗应声迸裂,碎竹如雨纷飞! 一道黑影恰似惊鸿乍现,自那破口处疾射而出,黑袍在夜风中猎猎翻卷,正是映雪! 其身后,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如影隨形般电射而出,破空追袭! 赫然便是那玄明与阿震! 暮靄四合,一抹晦暗剑光乍现! 玄明手中长剑倏然出鞘!一道幽暗如冥水的剑光裂空而出,直噬映雪甫落地的后心要害! 剑势如附骨之疽,映雪却临危不乱。 她足尖微点,身形如风中弱柳般疾旋侧转,手中铁胎弓梢向后闪电般一格! “鐺”的一声金铁交鸣,竟將那毒蛇般的长剑盪开寸许空隙! 左臂袖影翻飞间,一道寒光自袖底激射而出! 九子连环爪挟著裂帛锐啸,直取玄明面门,五爪箕张,在夜色中闪著夺魄寒芒! 玄明急使“铁板桥”功夫,身形猛然后仰,飞爪擦顶掠过,削落几缕髮丝。 他借势沉腰挫步,长剑反手一记“倒卷天河”,森森寒光直抹映雪咽喉! 与此同时,阿震已如猛虎般扑至,手中双拐舞得泼风也似,一式“横扫千军”,裹挟劲风直砸映雪下盘,封死退路! 映雪岂敢怠慢,双袖向內急拂,两支袖箭“嗤嗤”破空,分袭二人眉心! 玄明长剑一颤,“叮”地磕飞袖箭;阿震则拧身避过,拐头顺势一招“毒龙探海”,狠扫映雪脚踝! 就在这间不容髮之际,映雪已借那袖箭之阻,提躯向后疾飘数尺,脱出重围。 她旋身如飞鸿踏雪,手指已自背后箭囊捻出四支鵰翎! 弓弦张处,满月乍成,“流星飞云箭”乍出! 四支羽箭呈扇面激射,破空之声歷如鬼哭! 两支直取玄明膻中大穴,两支分锁阿震琵琶双骨! 玄明脚尖点地,身形暴退如潮,长剑在身前挽起重重光幕,“叮叮”两响,磕飞箭矢; 阿震则双拐叉护在胸前,硬撼来箭,“嘭”的一声,只震得双臂酸麻,踉蹌退了半步! 映雪覷此良机,弓梢轻点地面,身形如惊鸿掠水,直扑院墙! 眼见映雪要脱身,玄明岂肯如她所愿? 他仗著功力深厚,厉喝一声,提气纵身,一式“雁落平沙”,竟后发先至,截在映雪身前! 长剑骤然疾旋,寒光吞吐不定,瞬间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剑网,凌厉剑气直逼映雪面门! 阿震亦如影隨形而至,双棍交错,使出“双峰贯耳”的杀招,点向映雪后心要穴。 招式狠辣,断不容她有喘息之机! 腹背受敌,生死一线! 映雪竟不退反进! 侧身旋步的剎那,左腕疾抖,链爪如毒龙出洞,挟著悽厉锐啸直噬阿震面门,迫其自救! 与此同时,她右腿陡伸,纤足竟稳稳踏住弓身! 以足控弓,左手引弦如电,一支狼牙箭“嗖”地离弦,化作一点寒星,直射玄明心口! 这手“踏月惊鸿”的绝技,全然出乎玄明意料! 他仓促间回剑一封,“鐺”的一声巨响,箭虽格飞,却震得他手臂发麻,剑势为之一滯! 映雪借这转瞬空隙,右手一收,链爪猛地回拽,恰缠住阿震一根棍梢! 借力猛扯,阿震下盘浮动,踉蹌前扑。映雪顺势矮身,如游鱼般自其腋下穿过,已抢至院墙之下! 玄明岂甘罢休? 长剑如跗骨之蛆,再次递到! 映雪足尖点地,身形陡然拔起,如轻烟般踏著竹篱疾掠而上! 反手一箭,“哧溜”直射玄明握剑的腕脉! 玄明急忙撤剑回护,待他避过箭矢,抬眼再看时…… 但见竹影扶疏间,映雪那袭黑袍已翻过篱墙,唯余一角衣袂,倏忽没入苍茫夜色之中。 …… 第21章夜战八方 玄明与阿震正欲提气疾追,倏地,库房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异响,似有重物轰然坠地! 二人身形骤然凝滯,齐齐侧首望向库房,厉声喝问:“谁?!” 喝声未落,两道身影已如惊电破空,直扑库房! 玄明长剑带起一泓森寒秋水,阿震双棍捲起两股泼风劲气,在沉沉夜色中拖出淡淡残影。 库房內,黑衣覆面的王都知闻声心头剧震,猛回首望向谢自然藏身的墙角,眼底惊怒交迸,这声响动来得蹊蹺,分明是有人故意惊蛇,引敌入室! 然则玄明、阿震二人已破窗而入! 木屑纷飞间,混著兵刃破空声炸响,王都知此刻哪有余裕细思那幕后黄雀,双掌豁然推出,掌风雄厚如排山倒海,硬撼来敌! “哐当!”一声金铁巨响! 玄明长剑“推窗望月”,直刺王都知膻中大穴;阿震双棍“乌龙搅海”,横扫其下盘三路! 一上一下,攻势绵密如网! 王都知不敢硬攖其锋,身形急撤,后腰却“砰”地撞上堆积的樟木箱,又是一声闷响炸开! 他索性借力翻身,足踏箱顶,手中一尺短刀“毒蛇吐信”,化作一道幽光,直劈玄明面门! 同时左袖微扬,数枚“丧门钉”悄射而出,分取阿震双目! “卑鄙!”阿震怒喝如雷,双棍疾翻,一式“铁锁横江”,“叮叮”数声脆响,將暗器尽数磕飞! 迸溅的火星在昏暗库房中乍明乍灭,映得三人脸膛忽青忽白,狰狞毕现! 玄明趁势旋身,长剑挽起一道匹练似的银,“玉带缠腰”,逼得王都知刀势为之一窒! 三人瞬间缠斗一团! 刀光剑影,棍影重重,杀机四伏! 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劲风激盪处,木箱上的杂物簌簌滚落,尘埃瀰漫! 王都知虽身手老辣,经验丰富,怎架得住玄明、阿震两大高手倾力猛攻。 不过十数招,便已左支右絀,险象环生! 肩头更被玄明剑风扫过,“嗤啦”一声,一道血痕骤然绽开,腥气混著尘埃瀰漫开来。 隱於暗处的谢自然,將这场龙爭虎斗尽收眼底。他手扣著银针,却凝而未发。 冷眼覷著王都知在刀光棍影下狼狈闪避,谢自然覆面黑巾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这老东西妄图坐收渔利,如今身陷彀中,倒省却了自己一番手脚。 库房之外,杂戏班眾人已被惊动,纷沓的脚步声与呼喝声由远及近。 火把摇曳的光亮,透过门窗缝隙,如鬼魅之手般挤入昏暗斗室,將激战三人的身影扭曲放大,投映在斑驳墙壁之上,忽大忽小,摇曳不定! 恍如一场群魔乱舞的皮影戏。 而这场杀局的真正推手,正悄然隱於最幽深的阴影之中。眸光沉如古井,不起微澜,只待那尘埃落定的一刻。 谢自然匿身於枯草堆后,冷眼覷著库房內三人缠斗正酣。驀地,脑后传来一道细如髮丝的破风声。 那声响极轻,却挟著一股砭人骨髓的寒意,直透后心! 谢自然顿觉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陡然浮起! 有杀气! 间不容髮! 他头也未回,右腿如钢鞭般猛地向后倒踢而出! 脚下堆积的乾草被巨力掀起,漫天飞洒,霎时化作一道迷离草幕,遮蔽了身后视线! 与此同时,他身形如灵狸般蜷缩,借著草堆掩护,“咕嚕嚕”一个驴打滚,硬生生从草料与墙角的逼仄缝隙间挤过。 闪电般滚入库房深处那片刀光剑影的混战之地! 几乎就在他脱离原地的剎那,“噗嗤!”一柄闪著寒光的短刀穿透纷扬草幕,狠狠扎入他先前藏身的草堆,直没至柄! 刀柄兀自嗡鸣震颤不已! 暗处那道袭来的黑影一击落空,毫不迟疑! 足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附骨鬼影,顺著谢自然遁走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没入库房的重重暗影之中。 一前一后两道魅影,瞬息间便闪进这片充斥著金铁交鸣、人影幢幢的黑暗杀场! 库房內本就刀光剑影乱作一团,谢自然的骤然闯入,更如沸油入水! 他身形甫定,背后一道破耳刀风已如附骨之疽般劈至! 谢自然不及拔剑,身形急矮,一式“铁板桥”堪堪避过刀锋! 反手间,腰间软剑已“錚”然抖直! 剑光在昏暗中划出一道银弧,逼得那追击者攻势为之一缓! 借这电光石火之机,谢自然伺机望去。 库房內光线昏暗,来人同样一身黑衣覆面,难辨真容,唯见其身形瘦削,双目精光四射。 “藏得够深!”黑衣人嗓音沙哑,发出一声雌雄莫辨般的低笑。 长刀再起,化作一片连绵刀幕,招招不离谢自然周身要害,狠辣刁钻! 谢自然岂肯与他缠斗,软剑如灵蛇游走,专寻对方刀势流转间的毫釐破绽。 同时脚下步法灵动如风,踏著“七星步”急急游挪,有意无意地將那黑衣人向玄明三人激斗的战圈引去! 本就狭窄的库房,此刻更显人影错杂! 兵刃撞击声、怒喝声、重物倾倒声混杂一片,连窗外透入的火把光亮都被搅得支离破碎,光影凌乱! 黑衣人被谢自然引得步步深入,忽觉肩头一麻! 竟是被玄明与王都知激斗时迸飞的一枚“丧门钉”擦过,剧痛钻心! 他心神微分的剎那,谢自然剑势陡变!避水剑如灵蛇缠藤,倏地绞住对方刀身,运劲猛地向后一带! 黑衣人猝不及防,身形一个趔趄向前扑去,好巧不巧,恰好撞入阿震的眼帘! 阿震正与王都知斗得难解难分,瞥见一道黑影撞来,见状不分青红皂白,怒喝一声:“著打!” 手中拐棍一招“横扫千军”,挟著恶风便扫向黑衣人腰肋! “蠢货!”黑衣人又惊又怒,仓促间回刀格挡。 高手相爭,岂容半分破绽? 谢自然覷准时机,软剑如电光一闪,“嗤啦!”一声,划破黑衣人衣袖,带起一串殷红血珠! 谢自然一击得手,借力欲抽身退向堆叠木箱的阴影深处。 怎料,进来容易退出难! 库房內昏暗如绸,三尺之外难辨人形! 加之王都知、谢自然、黑衣人尽皆夜行衣,在这刀光剑影、人影纷乱的狭小空间內夜战,竟敌我难分,乱作一团! 恰在此时! 数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透骨钉”、“飞蝗石”,挟著“嗤嗤”锐啸,如飞蝗般精准封死谢自然后撤之路! 谢自然身形疾矮,一式“风摆荷叶”险险避过,肩头仍被一枚刁钻的“柳叶鏢”擦过,立时划开一道血口,火辣辣生疼! “杀!” 不知是谁先喝了一声,屋內瞬间炸开更混乱的廝杀! 人影在木箱间如鬼魅般翻飞扑击,各式暗器如蝗虫过境般“嗖嗖”穿梭,刀鸣剑颤、棍风掌劲渲染成一片刺耳的乱响。 库房內人影纷乱,兵刃交击声不绝於耳。 五人於昏暗中乱打乱撞,时而兵刃相交,火星迸溅之际,方惊觉对方非是仇讎; 有时错身换位,喘息未定,却又被不知何处射来的暗器逼得仓促回防,狼狈不堪! 谢自然刚避开玄明斜削一剑,后腰驀地一寒,竟被阴掌余风扫中,踉蹌间撞翻半箱杂物。 他急借木箱掩蔽,软剑疾挥,一招夜战八方,挥剑逼退身侧黑影! 岂料这一剑势去,剑锋“鐺”地一响,恰巧盪开了王都知刺向阿震后心的短刀! …… 第22章孤星夜伏 阿震惊魂甫定,见状非但不领情,反手一记“迴风扫柳棍”扫来,口中怒骂:“好个火云邪神的同党!” “纳命来!” 谢自然气怒交加,旋身避过棍风,软剑顺势在棍梢一搭,借力飘开数尺。 另一侧,那神秘“黑衣人”本欲偷袭王都知,却误入玄明剑圈,“嗤”地一声肩头中剑,血染衣襟。 黑衣人吃痛暴怒,竟舍了王都知,挥刀便与玄明战作一团。 小小库房,彻底乱如沸羹。 窗外火把光影忽明忽灭,映得满地狼藉与斑斑血渍触目惊心。 人人自危,皆须提防四方暗算,稍露破绽便遭合围,险象环生! 谢自然深吸一口浊气,心知如此缠斗下去,终非了局。他索性將软剑缠回腰间,指间暗扣三枚银针。 他不再强攻,只凭身法在箱笼暗影间辗转腾挪,耳辨八方风动,眼观六路杀机,静待那脱身除患的良机。 兵刃交击声愈发密集,夹杂著闷哼怒骂在这狭小斗室內激盪迴旋,震得樑上积尘簌簌而落。 “住手!!” 昏暗中,陡然响起一声嘶哑厉喝! 王都知捂著肩头汩汩渗血的伤口,一个狼狈的驴打滚躲开暗处射来的一枚银针,背靠著一只樟木箱喘息如牛。 他短刀拄地,勉力支撑,声嘶力竭地喊道:“诸…诸位!再这般乱斗下去,我等皆要力竭於此,同葬此屋!谁也休想生离此地!!” 其声虽竭力拔高,却已显中气不足。黑袍下摆浸透暗红,身形摇摇欲坠。 显是强弩之末,难以为继了! 另一边,玄明正自狼狈。方才被谢自然无意间射出的银针打中“环跳穴”,双腿瞬间僵硬如木,只得双手撑地,倒立而行。 听得王都知之言,他单手一撑翻过木箱,避开扫来短棍,兀自嘴硬:“你说停便停?老子打得尚未尽兴!” “蠢材!”王都知刚闪过阿震棍影,肩头又被不知谁的长剑划开新伤,疼得破口大骂: “这般乱斗,你就不怕乱拳打死自己人?再打下去,不等天亮,你我皆要葬身这破屋烂箱之中!” 此言倒似点醒眾人。 阿震双棍微顿,借窗隙微光扫视,只见四周人影绰绰,兵刃火迸溅处,敌友难辨。 他方欲开口,后腰忽挨一脚,踉蹌撞向玄明,二人滚作一团,登时又引得数道寒光袭来! 谢自然隱於箱笼暗影,闻此混乱骂声,指尖银针悄然收回。腰间火折微动,復又按下……此刻点火,无异自曝行藏。 “都住手!”玄明终被阿震压至身下,动弹不得,索性扯嗓大吼,“我喊三声,大家一起退!” 此言一出,缠斗人影果然微滯,兵刃相抵之力顿减三分。 王都知趁机踉蹌退至墙角,捂住血流不止的肩头,喘息道:“老夫…怎信得过你这莽夫之言?” 谢自然眸光於昏暗中一转,忽扬声道:“两道门,五个人。后出者遭殃,总要有个章程。” 语落,库房內诡异地静了一瞬。唯余屋外火把噼啪,与眾人粗重喘息声迴荡。 “我二人走前门!”阿震率先低喝,双棍横胸身前,戒备四周。 “不错,我们走前门!”玄明附和著,倒立之身微晃,环跳穴麻意未消,长剑却已紧握。 黑衣人闷哼一声,咬牙道:“后门归我。” 谢自然立时接口,声清如磬:“我走屋顶!” 三路既分,独余王都知僵立当场。 前门、后门、屋顶,尽被占去。 他环顾堆叠木箱,又瞥了眼封门锁窗的玄明二人,一时竟无去路,额角青筋暴跳:“尔等…好算计!” “不敢言算。”谢自然声音自暗影传来,隱带几分揶揄,“老丈神通,自有妙法脱身。” 玄明在阿震搀扶下勉力站直,双腿犹僵,长剑却已指向王都知:“休再囉唣!要么束手,要么…” 话音未落,王都知森然怪笑一声,手中短刀猛地掷向眾人! 火星四溅间,他身如狸猫窜上箱堆,竟欲踏杂物攀梁,抢先破顶而遁! “哪里走!” 玄明怒喝掷剑,阿震双棍齐出,黑衣人长刀亦如影隨形! 谢自然却凝立未动,冷眼瞧著王都知半空遭数道寒光所阻,身形一滯,惨呼坠地,立陷三人合围。 他悄然退至屋角,借翻倒木箱掩蔽,掌心暗扣屋顶椽木,只待眾人目光齐聚王都知之身,便如夜梟般悄掠出这混乱杀局。 窗外火光漫入,映亮王都知狰狞双眸,亦映出谢自然眼底一抹转瞬即逝的冷意。 闪身出库房一剎,四周杂役惊惶聚立。老板娘莲如瞥见黑袍人影,尖叫著缩入人丛。 谢自然抬眼一扫,眾人俱退。 身后屋內杀声正酣,他无意与寻常人纠缠,足尖轻点,身形腾起,已攀上屋顶。 夜风掠顶,微带草腥。 谢自然正欲提气远遁,耳垂突地一跳! 不及细思,骤然折身,腰间软剑“錚”然抖直,如毒蛇吐信,猛刺身下茅草屋顶! “噗!” 杂草纷飞,剑尖透草而下,直没至柄! “呃啊!!” 屋下惨嚎陡起! 惨声未绝,谢自然抽剑便走,身形如离弦之箭,直射向杂戏团外茫茫郊野。 身后屋顶剧震颤,传来王都知撕心裂肺的怒吼: “谢五郎!!” 这恨怒声追著夜风而来,谢自然头也不回,黑袍翻卷猎猎作响,朝著映雪消失的方向疾掠而去。 出得杂戏团,四野茫茫。 夜风颼颼,割面生寒,足下野草簌簌作响。 谢自然於漆黑旷野上疾驰,內力催运,身影如墨矢穿空,身后喧囂渐杳,唯余那声恨极的怒喝,散入风中,盪作残响。 旷野寂寥,唯他疾行之影,与天边孤星一点,遥遥相对。 奔出约莫五里之地,谢自然脚步陡收,霍然转身,凝望杂戏团方向。 但见远处红光漫漶,映亮半壁天穹。 谢自然眸色沉凝。王都知既已识破他行藏,今夜断不可留。 他若丧命於玄明等人之手,自是天赐之便,省却许多手脚; 若侥倖脱身,此地便是其埋骨之所,绝不容其生返王府。 …… 夜如泼墨,四下漆黑如狱 空寂郊野之中,谢自然抱剑而立,听凭夜风扯动袍袖,猎猎作响,身形却如古松磐石,岿然不动。 五更將尽,虫鸣鸟啼俱歇。 忽有破风之声穿林而至,一道佝僂黑影踉蹌踏草而来,血腥之气扑鼻,足尖过处,草叶上点点暗红。 正是自杂戏团血战中遁出的王都知。 他肩腰处伤口犹自淌血,短刀早已失落。瞥见谢自然,先是一愕,隨即眸中怨毒之火腾起: “谢五郎!果然是你在暗中弄鬼!” 谢自然默然不语,只缓缓抽剑。 软剑出鞘,一抹清冷月华掠过刃锋,映得他覆面黑巾上眼尾,浮起一丝冷峭。 夜风骤紧,草偃如波。 旷野之上,杀机瀰漫! …… 第23章神针照月 夜风倏急,野草低伏如浪。 两人相隔十步立定,俱不先动。 等同高手生死相搏,最忌心浮气躁。 二人皆在匀息调態,凝定心神,目光如电,於对方周身游走,寻觅那稍纵即逝的破绽。 风卷断草,簌簌自两人中间穿过。 王都知面上怒色忽敛,归於一片死水般的沉静,连佝僂的脊背亦挺直几分,双眸如深潭,死死攫住谢自然: “你何时起的异心?” 谢自然暗中舒活筋骨,真气流转周身经脉,语声淡漠如冰:“从未有过忠心,何来异心。” “若老夫所料不差,三娘、二娘之死,当是你手笔?” 王都知语气平静,似早有预料,双袖却微微鼓动,显是暗蓄真力。 “送你下去,亲口问她们便是。”谢自然足尖挪移寸许,重心沉落,语锋依旧冷冽。 “你便这般篤定能胜我?”王都知语带讥誚,“莫忘了,你那点暗器功夫,还是老夫点拨。” “你受伤了。”谢自然不答其问,只点明要害,眸光如剑。 “你不也带伤?”王都知眸色阴沉,扫过他黑袍上几点暗渍。 “杀你,足矣。” “呵呵……”王都知喉间挤出两声低笑,笑声里再无半分暖意,只余彻骨杀意。 夜风骤歇,草叶凝立。 十步之间,空气仿佛凝成坚冰,无形气劲於两人身周暗涌交锋,只待那气机牵引一触,便要化作雷霆杀招! 倏忽间,杀机骤起! “颼!” 两道身影同时陡转! 却非前冲,反倒各自倒掠丈余! 身形甫分,袖中暗器已如漫天雨,朝对方攒射而去! “嗤嗤嗤嗤!” 破风声接连炸响,密如骤雨打芭蕉! 二人足踏半尺荒草,身形於暗夜中飘忽不定,如鬼似魅。 手腕翻飞间,残影重重,周身上下指缝、腰间、衣袂褶皱处,寒星点点,似有无数杀机潜伏! 暗器轨跡刁钻诡譎,或贴地滑行,或绕草折旋,每每自匪夷所思处袭向要害! 一枚透骨钉擦著谢自然耳廓飞过,“篤”地钉入身后古树,尾羽犹自嗡鸣; 王都知偏首避过当面银针,小腿却被一枚自草底窜出的铁蒺藜划开血口,暗红立时浸透裤管。 夜风裹挟草屑,混著暗器尖啸,在旷野上倏忽来去。 二人皆不近身,只以这漫天寒星相搏! 每一次扬手俱藏杀招,每一步腾挪暗含玄机! 此乃同门相残之狠戾,更是顶尖暗器名家间,最是凶险的生死之弈! 谢自然身形飘掠间,忽扬声道:“都知,弟子这点微末伎俩,可还入得法眼?” “青出於蓝!不愧是五郎,好手段!” 王都知一边应著,几个“移形换位”避开暗袭,反手又是数道寒光甩出! “能得都知一赞,不枉弟子这些年处心积虑,倒也不算白费。” 谢自然身子贴地滑行,让过头顶飞鏢,回敬一蓬铁蒺藜,又道:“都知可还记得当年教诲?” 王都知闪身避开飞蝗石,甩手三柄飞刀破空,应道:“教诲良多,你指哪一桩?” 谢自然身形骤然拔起,足下暗鏢落空,朗声道:“您曾说,轻功卓绝者未必精於暗器,然暗器一道登峰造极者,轻功必不弱! 否则,早被人欺近身取了性命,此皆血泪换来的教训!” “不错,是老夫所言!” 话音未落,驀地一柄飞刀贴地疾旋,半尺荒草应声齐断,碎屑纷飞如雪; 数枚流星鏢当头罩落,“噗噗”砸入土中,激起烟尘点点。 谢自然袍袖翻飞,暗器如雨,身形却忽进忽退,將二人间距控得若即若离,如游鱼戏水,难测其踪。 黑暗中,谢自然语声再起:“您还说,宽袍大袖者,未必暗器高明,然其身上所藏暗器,必定不少。” “是了。”王都知折腰避过银针,瞥一眼夜幕中翻飞的袍袖,“你这些年宽袍大袖不离身,倒是深得其中三昧。” 话锋陡然转冷,“只是此时提这些旧话,莫非还想论个尊师重道不成?” 谢自然於闪避间回道:“非也。我只想告知都知,您昔日所言,无论巨细,我皆铭记於心。” “呵呵…老夫该夸你么?” “不必。” 谢自然身形倏地一定,指尖暗扣寒芒,“弟子更记得您言道:习暗器,首重修耳!数十步外听声辨位,不过初窥门径;” 他目光如电,锁住王都知:“须得於十步之內,目不能视,仅凭风声足音,辨其方位、距离、身形轻重、乃至男女老幼,方算在此道上,登堂入室!” 语声方落,一串乌沉铁珠已当面打来,破风声沉浑厚重,显是力道十足! 谢自然手腕轻抖,三枚飞蝗石电射而出,与来袭铁珠於空中精准撞成一线! “啪啪啪”三声脆响,双双坠落草丛,滚出数道浅痕。 王都知眸底寒光骤闪!左手屈指弹出三枚菱形鏢,右手袖底毒针已如牛毛细雨,悄无声息射向谢自然双目! 谢自然偏首让过菱形鏢,同时旋身甩袖,袍角捲起一股尘沙,恰挡在毒针去路之上! “嗤嗤”数声轻响,毒针尽数钉入他方才立足之处,周遭青草瞬间焦黑枯萎! 二人仍在十步开外游斗不休,暗器於沉沉夜幕中穿梭掠空,每一次碰撞皆挟著玉石俱焚的狠劲。 风声裹挟暗器锐啸,在旷野间盘旋呜咽,衬得此战愈发凶险。 “是这话。”王都知凝神戒备,“你已臻此境?” 谢自然不答反问:“都知当年曾言,能於九步之內,听风辨人。” 王都知心头警兆陡生,未及开口,黑暗中谢自然语声已陡然乍裂: “正要请都知品鑑……” “弟子今日,於十步之內,已然登堂入室!” 话音未落,王都知瞳孔骤缩!身形方欲暴退,却已迟了! 一缕细若游丝的破风之声擦耳而过! 他急甩飞刀格挡,双指疾探欲夹,护身闪躲之势未成,双腿却骤然僵木! 紧接著,周身传来数声极细微的“嗤嗤”轻响,整个人如遭无形之钉,生生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暗处响起草叶窸窣之声,一道黑影分开夜幕,踏草而来! 谢自然双手垂落,竟似全无防备般,行至他身前五步处立定。 昏晦月色下,二人终於照面。 谢自然肩头血染黑袍,一柄飞刀深嵌肉中三寸,正是王都知最后所发; 反观王都知,兀自立如古松,周身不见半点伤痕,恍若无事。 然谢自然胸膛起伏,呼吸虽促却存; 王都知却全身僵直,唯余眸光复杂难明,望著谢自然,悠悠一嘆:“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胜了。” “可有遗言?”谢自然问。 “孑然一身,何须留话。”王都知坦然道,“临行前得见十步登堂之绝技,大开眼界,不枉此生。 唯有一事不明,还望解惑。” 谢自然失血的面容苍白如纸,唇角却浮起一丝清冷笑意:“讲。” 王都知面上忽现异样潮红,气息急促:“你最后一手……是何名目?老夫从未得见!” “四九针,雨打八方。”谢自然语声淡然。 “九针…八方?”王都知喃喃低语,头颅僵直,唯眼珠下转,瞥向自己双指之间…… 指间所夹,竟是一枚三寸银针!纤细如髮,分明是医家救人的针灸金针! 九针,八方! 他只夹住了这一根。 余下八针,早已无声无息,尽数命中周身死穴。 王都知驀然失笑! 想他一生杀人无算,末了竟毙命於这救死扶伤的医家针下,岂非天意弄人! “哈哈!”笑声未歇,他復又追问,气息已渐微弱:“这『四』…与老夫予你的《骨蒸病灸方》…有何关联?” 谢自然眸光骤亮,唇角微勾:“正要谢都知…厚赐此书。” “哈哈…好!老夫死得不冤!”王都知长笑一声,声震旷野,“得见如此绝技……死而无憾矣!” 语声方落,他原本浑浊的双眸骤然蒙上一层血色薄雾,身躯如断线木偶般直挺挺栽倒,头颅一歪,气息顿绝。 旷野风声再起,卷著草屑掠过二人身畔。 谢自然独立月下,望著地上渐冷的尸身,缓缓抬手,揭去了覆面黑巾。 清冷月华洒落脸庞,映出眼底一抹復仇的快意,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悵然。 “仙鹤已隨云影杳,神针犹带月光寒。” 低吟落定,夜风忽起,卷得那点残星微光欲灭。 苍茫夜色如墨,方才立著的谢自然,已化作一缕轻烟,没入远山深树,只余下寒月孤悬,照著孤火寂寂。 …… 第24章鶼鰈情深 天微熹,塘水静若明镜,不起半分波澜。岸边小筑隱在疏朗树影里,窗纸已被晨色染白。 荷叶上晨露聚满,“嗒”一声坠入水中,轻响点破了黎明的岑寂。 衣袂裹风,黑袍蒙面的谢自然刚推开竹门,斜刺里骤然“颼”一声,晦光乍现,一道暗光破空而来,刀刃如电,直削麵门! 谢自然头颈急偏,刀刃擦耳掠过,劲风扫起额前碎发。 不待对方变招,他急声低喝: “阿雪,是我!” 话音未落,那刺出的刀势骤然顿在半空,再无寸进。 昏暗室內,映雪慌忙收刀入鞘,发出一声轻响。 旋即,她鼻尖微蹙,语中已带忧急:“你受伤了?” 刀口舔血之人,对血腥气最是敏锐,谢自然身上那缕若有似无的血气,断然瞒不过她。 谢自然无意遮掩,闪身入屋,反手合拢竹门,木轴“吱呀”轻响。 “先掌灯。”他道,声音带著风尘僕僕的微哑。 映雪转身,摸索著点亮了案头烛火。 昏黄光晕漫开,照亮了谢自然肩头,一柄飞刀深深嵌在血肉中,黑袍已被血浸得发黑。 映雪眉心紧锁,快步取来伤药布条。指尖触及那片湿濡处,动作不由放轻。 “你一路跟著我?”她问著,用温水浸湿布巾,小心翼翼拭去伤口周遭血污。 谢自然靠在椅背上,微微頷首:“嗯。” 烛火在他蒙面黑巾上投下摇曳阴影,看不清神情,只听语声里透著一丝疲惫后的松泛。 窗外,晨鸟初啼,天光渐明,將窗欞上的疏枝拓影映得愈发清晰。 剥开黑袍,只见那精瘦身躯肤白赛霜,却已血污狼藉。 数处伤痕触目:左肩头是飞刀留下的窟窿,边缘创口皮肉翻卷,是飞鏢擦过的; 右肩一道狭长剑伤深可见骨;后背更印著一片青黑掌痕,显是遭了內家重掌。 映雪望著这满身创伤,眼眶忽觉一烫,忙屏息仰面,硬生生將涌至眼角的泪意逼回。 她取过烈酒清洗伤处,手指触及伤口,谢自然肩头微颤。映雪的手亦隨之一顿,语声低哑: “我早该想到的…若当时折返寻你…或许就不会伤成这样。” 谢自然半闔著眼,忍下酒液浸入的刺痛,语带宽慰:“不怪你。六王爷严令如山,岂容你违逆? 同理,你身陷险地,我又岂能坐视?换作是你,亦会暗中相隨。” “那为何不告诉我?”映雪再也抑不住,一滴泪“啪嗒”落在谢自然胸前,晕开一小片水渍,语中满是疼惜。 “若说了,你必忧心跟隨,反倒掣肘。”谢自然唇角微牵,想笑却牵动伤处,疼得轻嘶一声: “我暗中护持,尚可周全;若早知会,你有了防备,我再想寸步不离可就难了……难道要堂而皇之,去杂戏班子门口候著你么?” 映雪见他疼得眉心紧蹙,泪珠淌得更凶,口中却故意嗔道:“叫你逞强!如今知道疼了?” “呵……”谢自然低笑两声,气息因伤痛微显急促,“这身伤,换王都知一条命,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陡然闻此,映雪心头剧震,手中缠绕的布条都鬆了几分,难以置信:“你说什么?王都知…死了?” 谢自然眼皮未抬,语气平淡如说寻常事:“死了。” 映雪目光一凝,追问声里带了几分急切:“如何死的?” “我杀的。”谢自然说得轻描淡写。 “你杀了王都知?”映雪手上动作骤停,满面惊疑,“他武功那般深厚,暗器更是独步江湖……你如何能得手?” 王都知江湖成名数十载,一手暗器功夫出神入化,等閒高手连他衣角都碰不到。 谢自然虽强,在她看来,与王都知相比,仍差了些火候。 谢自然眉峰微蹙,旋即漾开一抹清浅笑意:“用了『四九针,雨打八方』。他自己也说了,得见此技,死而无憾。” 映雪恍然,眸中掠过惊色:“是那本…你从医书里琢磨出的那套功夫?” 她自然记得,之前谢自然还曾在她身上试针。 记得谢自然曾对著那本泛黄古籍参研半载,不曾想真从中悟出一套独门暗器手法。 “正是。” 谢自然頷首,语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他授我暗器根基,我以他赠的医书所载法门送他上路,倒也算……因果循环。” 映雪默然片刻,重新拿起布条包扎伤口,只是指尖力道放得更轻。 晨光透过窗纸,映在谢自然带伤的肩头,也照亮了映雪眼底复杂的神色……惊嘆、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六王爷失了这条臂膀,往后的谋算,或能少些荆棘。”她低声道,似自语,又似说给谢自然听。 谢自然闭目,轻轻“嗯”了一声。 满室寂静,只余布条摩挲的微响,伴著窗外渐起的蝉鸣,驱散著晨间最后一丝凉意。 晨光已漫过窗欞,將两人身影投在地上,一高一矮,交叠相依,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寧定。 “只是你这身伤,”映雪指尖蘸了烈酒,轻拭剑创边缘,抬眸问道,目光带著探询,“绝非一人所为。” 谢自然坦然道:“剑伤是玄明手笔,飞刀出自王都知,至於这掌印……” 他眉峰微挑,若有所思,“若我所料不差,那后来的黑衣蒙面人,该是映霞。” “映霞?!” 映雪手指骤然一顿,酒液溅落创口,引得谢自然喉间一声轻嘶。 她却浑然未觉,满眼惊惑,“怎会是她?她竟要取你性命?” 谢自然那张清绝的脸上绽开一抹浅笑,眼波流转间带著几分慵懒:“她初时杀机毕露,確是要取我性命。 只是后来…又改了主意。” 那笑容勾人心魄,映雪猛地回神,慌忙移开视线,压下心头莫名悸动,蹙眉道: “我越发糊涂。既起杀心,何以半途而废?”她追问不休,“难道映霞…已然反了?” “未曾。” 谢自然摇头,语气篤定,“她若真反,何需蒙面遮掩?又何必刻意藏匿武功路数?瞧那模样,对六王爷亦是深怀忌惮。” 言罢,便將昨夜杂戏班那场混战,娓娓道来。 实则谢自然亦是事后方悟,那黑衣人,必是映霞无疑。 初时,映霞大约不明就里,见王府三大高手齐聚,只道是六王爷遣来灭口,便欲暗中出手,助玄明等人除了谢自然。 偏她不敢暴露身份,只得蒙面行事,招式间难免束手束脚,这也正是谢自然与之缠斗时,觉其招法断续、轻易便將其击伤之故。 及至库房混战,映霞大约已看清局势,知晓谢自然与王都知並非一路,反倒与玄明等人同仇敌愾,围攻起王都知来。 …… 第25章阁中鹰犬 “如此说来,她是误会了?” 映雪听罢,蹙起的眉尖稍展,手上动作愈发轻柔,“倒真应了你往日那句话,她竟还存了这点惻隱之心?” “大抵如是。”谢自然轻哼一声,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这番苦头,吃得可真是冤枉。” 映雪默然片刻,將最后一段绷带仔细系好,指尖轻按包扎之处,確认妥帖方才收手: “纵是误会,伤你却是实情。这笔帐,日后总要寻她计较。” 谢自然忽地睁开眼,瞧著她紧绷的侧脸,倏然低笑:“怎地?替我心疼了?” 映雪颊上微热,抬手在他未伤的肩头轻拍一记,嗔道:“少要胡唚!若不是你自家逞强,何至於此?” 口中虽斥,眼底那抹忧色却如何也掩不住。她转身取过一件洁净中衣,递了过去:“快些穿上,仔细著凉。” 他闭目不语,任由映雪替他更换衣衫。指尖偶尔触及他微凉的背脊,肩头那火辣辣的痛楚,倒似减轻了几分。 窗外天光已大亮,晨雾漫过池塘,丝丝缕缕渗入竹窗缝隙。 映雪低头为他整理衣襟,几缕髮丝垂落,轻轻扫过谢自然胸前,带著淡淡皂角清气,在这满室药石气息中,平添了一缕难以言喻的温存。 …… 正午时分,王府下人来传,言道六王爷召见。 谢自然与映雪不敢怠慢。 映雪取来几件厚软中衣与他层层穿上,又在他腰间、袖囊中多塞了好几个香气浓烈的香囊,用以遮掩那未散净的血腥气。 诸事打理停当,二人方一同往六王爷常居的水榭阁楼行去。 阁楼內,鮫綃帷幔低垂,微风过处,轻纱摇曳,漫入几分廊外断续的蝉声。 案头青瓷茶甌温著香茗,烛火在铜灯台里半明半昧,映得梁木间雕刻的纹幽暗难辨。 壁上悬著的长剑,鞘身泛著冷光,与满室檀木香缠在一处,说不清是肃杀还是清雅。 谢自然与映雪步入门內时,六王爷正端坐於席上,狭长眼眸微眯,周身散著沉沉煞气,隱隱迫人。 “参见大王。”二人同时躬身施礼。 抬首之际,谢自然眸色微顿……映霞竟也在。 她一身粉缎宫装,默然侍立一侧,容色仍是惯常的漠然,只在瞥见二人进门时,眼瞼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谢自然眼底波光微动。 映霞这身衣衫,乍看之下略显臃肿,不细察只道是裁剪之故,但他自家刚刚裹了几层衣裳,一眼便瞧出其中蹊蹺。 再细嗅她身上那股刻意薰染的浓香,与自己袖中香囊气息隱隱相类,心下顿时瞭然: 她必定同自己一般,借这厚重衣物与香氛,遮掩著身上创伤与未能尽除的血气。 看来昨夜那场混战,映霞所受之伤,只怕亦是不轻。 六王爷手指轻叩案几,青瓷茶盏发出“篤篤”清响。他语气隨意,漫不经心似的开口: “昨夜,王都知去了趟杂戏班子。”略顿,目光如无意般扫过,“至今未归。六娘,你昨夜既在彼处,可曾见过他?” 映雪垂眸敛目,声线平稳无波:“属下彼时恰逢玄明等人设谋围堵火云邪神,不料反墮彀中。 见势难挽,便即抽身退走,未曾与王都知照面。” “未曾见过?” 六王爷低笑一声,尾音拖得绵长,带著几分难言的讥誚。忽而冷眸陡转,扫视谢自然: “五郎昨夜,却又在何处?” 谢自然垂手恭立,神色沉静如常:“属下昨夜一直在小筑,未曾踏出半步。” 六王爷目光如刀,在三人脸上逡巡一圈,最终定格在映霞身上:“映霞,你昨夜既也在杂戏班,总该见过王都知吧?” 映霞垂首更深,声音压得极低:“回大王,属下……確曾远远瞥见。 只是当时隱著身份,不便贸然出手。王都知在六娘退走后,似与玄明等人缠斗良久,至於最终如何……属下未能看清。” 话音未落,谢自然眼风悄掠,扫过映霞侧影。 她在说谎。王都知昨夜分明破围而去,她岂会不知? 帷外风势骤紧,卷著廊下燥热涌入室中。 鮫綃帷幔顿时拂动翻飞,將三人壁上身影拉扯得忽长忽短,恍惚间竟似鬼影幢幢。 “哈!” 六王爷倏然发出一声短促冷笑,信手端起茶盏,慢呷一口。氤氳茶雾模糊了他眼底神色: “照此说来,倒是王都知自家学艺不精,反叫人摘了吃饭的傢伙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对王都知生死竟似浑不在意。 谢自然心头微沉……这老狐狸,分明是在试探。 他既已猜晓王都知死讯,偏要绕著圈子盘问,无非是想看看谁会露了破绽。 映雪手掌袖底悄然收紧;映霞低垂的眼瞼下,长睫几不可察地轻颤。 唯六王爷安然置盏,指腹於细腻瓷沿轻轻摩挲,目光落在壁上悬著的剑鞘上,若有所思。 阁中一时寂然,唯闻风穿帷幔簌簌声,並烛芯偶尔迸出的细微噼啪。沁成令人窒息的沉默。 倏地,六王爷將茶盏重重顿在案上!“磕”的一声脆响,惊破满室死寂。 他漠然嗤道,语气里听不出半分痛惜:“老东西死了便死了,多言无益。倒是映霞……” 话锋陡转,冷电也似的目光直射向一旁侍立的映霞:“孤予你一月之期取回密函,如今东西何在?” 这般凉薄,令三人暗自心惊。 映霞似早有准备,容色未变,恭声道:“回大王,那玄明狡黠多疑,对身边之人提防甚严。 恳请大王再宽限些时日,属下必当……” “再宽限?”六王爷骤然变色,眸中寒芒暴起,“鹰犬鹰犬!孤养你是做搏击长空的鹰,不是摇尾乞怜的犬!三日!” 他语声斩钉截铁,带著砭人肌骨的狠戾,“三日之內,若拿不回密函,孤便发兵踏平那杂戏班子!到时人畜屠尽,鸡犬不留!” 映霞猛地抬头,失声疾呼:“大王三思!” “住口!”六王爷厉声截断她话头,逼视映霞,唇角勾起一丝邪佞笑意,“你瞒不过孤。孤看得清楚,你的心……野了。” 语锋忽又放缓,带著诱哄般的许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孤答应你,取回密函,便还你自由身。” 话音骤沉,那点虚假笑意顷刻敛尽,只余阴惻惻的威胁: “若拿不回……你死,玄明死,那杂戏班上下数十口,皆陪你一起死!” 最后几字,轻飘飘的,却让映霞脸上血色霎时褪尽。 风卷帷动,廊外烈日灼灼,阁內却冷如冰窟。壁上剑鞘反射著幽冷的光,恍若已嗅到迫近的血腥。 见映霞哑然无声,六王爷忽又转首,目光扫过谢自然与映雪,冷声道:“明日,你二人隨孤往大慈恩寺进香。” 言罢,袍袖一拂,沉声道:“都退下。” “是。”三人躬身应命,依次退出这片令人窒息的阁楼。 …… 第26章慈恩藏逆 廊外日头正毒,蝉声聒耳。 三人步出阴凉阁楼,背上竟都沁出薄薄一层冷汗。 映霞陡地拧身,与谢自然、映雪目光相接。三人对视片刻,俱从对方眼中看出重重心事。 这一刻反倒生出几分坦然。 终心头藏事的映霞先开了口,语气沉凝:“王都知……是你杀的?” 谢自然坦然頷首:“是。” 此事瞒不住映霞,昨夜王都知从三人手中脱逃,却彻夜未归,稍作思忖便知,定是先行离去的谢自然在半途截杀了他。 何况昨夜谢自然临走前刺穿屋顶那一剑,逼得王都知当场喝破他身份,映霞原也听得真切。 虽早有猜测,亲耳听得谢自然承认,映霞仍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王都知武功深浅,她最清楚不过。 偌大江湖,能稳胜他的不过寥寥数人,便是身负《火云神功》的她,也不敢说有十足把握。 此刻她望著谢自然,眸中既有忌惮亦有惊异,定了定神方道: “我不管你为何杀他。但方才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六王爷亲口允我,取回密函便还我自由。 我不愿与你、与阿雪为敌,你们也莫要挡我的路。” “你这是什么话?” 映雪踏前一步,明眸含怒,直逼映霞,“昨夜你伤五郎之事我尚未与你计较,此刻倒说什么两不相干? 你信不信,不必等六王爷动手,我先一步將杂戏团的人杀个乾净!” 映霞面色骤冷,眼底煞气翻涌,死死盯住面罩寒霜的映雪。 她深知映雪素来不分正邪,言出必行,当下冷声道:“莫要逼我!昨夜混战之中,谁人身上不带伤?” 说著她亦上前一步,愤然道:“你若觉得五郎身上的伤来得不公,心中有气,今日便砍我一刀、射我一箭,我绝不还手! 可杂戏班中俱是无辜百姓,他们何罪之有?” “哼,少惺惺作態!” 映雪毫不相让,又逼进一步,冷笑道,“五十步笑百步!你往日所杀无辜,比我只多不少,又有何资格在此说教?” 映霞见映雪如此固执,抬手欲挥掌相向,然腕方抬起,周身忽觉一寒,正撞上谢自然那双沉凝如渊的眸子。 似是读懂了那目光中的警示,映霞猛吸一口气,神色渐缓,望著映雪,语气竟带了几分恳切: “往日替大王做下太多错事,如今我醒了,不愿再做那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我只求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恩怨,沾惹纷爭。” “说得轻巧。”谢自然缓步上前,目光锐利如剑,“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你能退往何处?” 映霞眼神决绝,竟有破釜沉舟之態:“那我便遁入深山,与荒草野兽为伴,了此残生!” “你滥用感情,这般妇人之仁,你犯了兵家大忌!”映雪冷俏的脸上浮起讥讽,失望摇头道: “你还不如我与五郎看得透彻,密函一到手,便是你的死期!六王爷岂会信守承诺?” 不待映雪话音落尽,谢自然当即接口:“阿雪所言极是。而今唯有你我联手,方是真能搏个自在。 待杀了六王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自相忘,互道无期,方是上策。” 廊下日影西斜,蝉鸣渐歇。 三人默然对峙,风卷著柳叶掠过衣角,各自心怀盘算,一时竟都无言。 良久,映霞终於开口,语气里带著决绝: “刺王杀驾风险太大,我不愿牵连无辜。今日之言,我绝不会泄露半分,从此…各自珍重罢。” 言罢,她头也不回,转身便走,衣袂扫过廊柱,带起一阵微风。 望著她远去的背影,映雪脸上浮起一丝鄙夷:“真是蠢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的道理都不懂,迟早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谢自然收回目光,幽幽一嘆:“她不是愚钝,只是还未到绝路,不敢踏出那一步。 她怕一旦失败,会连累杂戏班那些无辜之人,故而还存著侥倖。” 映雪若有所悟,上前轻轻挽住他手臂,低声道:“就像你说的,无牵无掛之人,才是无敌之人?” “正是。”谢自然頷首,“她牵掛杂戏班眾人,我牵掛你,故而都不敢放手一搏。” 他想起原剧中,映霞因映雪之死才决意拼命,眼下这般局面,她终究还差个背水一战的理由。 思及此,谢自然眸光陡然一冷,沉声道:“六王爷说得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既然她还未到绝境,那便逼她一把…將她逼上绝路!” 风忽然紧了,吹得廊下竹帘噼啪作响。 映雪望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与他十指相扣,却不再多言。 她知道,谢自然一旦决心已定,便再无转圜余地。 日影斜过廊角,將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 风中仿佛已瀰漫开一场无声的风暴。 …… 次日,大慈恩寺。 古柏森然,晨钟余韵绕殿。 梁王仪仗开路,朱漆幡旗招展! 护卫生得虎背熊腰,银甲映日,腰悬鎏金鞘弯刀,步履踩踏青石板的苔痕,却不闻半分喧譁。 寺门內,石阶层叠,直通佛殿。 檐角铜铃轻晃,与护卫甲叶摩擦声相和。 香火繚绕中,殿顶琉璃瓦泛著柔光,廊下罗汉像眉目沉静,似看惯了这般排场。 梁王锦袍登阶,护卫分立两侧,手按刀柄,目光扫过香客,不见骄横,却透著警惕。 檀香漫过甲冑,竟生出几分肃穆。 谢自然今日一身乳白襴袍,头戴垂角幞头,外罩玄黑披风,腰间长剑悬垂,剑穗隨步轻摇,立於六王爷身侧,儼然护卫姿態。 另一侧,映雪一袭紫袍,金线绣成的牡丹暗隨光转,背后箭囊露著竹箭翎羽,腰间唐刀佩悬,右手横握长弓,立於谢自然身侧,亦是护卫模样。 二人缀在六王爷身后,一同踏入大雄宝殿。 殿內香菸裊裊,两侧僧眾排班而立,皆双手合十,垂眉敛目。 为首一名老僧,生得圆脸阔鼻,慈眉善目,身披白色僧袍,双手捧著三炷长香,趋步上前,恭敬奉与六王爷。 六王爷接过香,指尖轻捻,自有寺僧上前点燃。 他举香对佛,躬身三拜,插香入炉,举手投足间带著几分漫不经心的威严。 谢自然目光扫过殿梁,檐角铁马轻响,混著僧眾低诵之声,倒让这佛门清净地,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肃杀。 礼佛已毕,那慈眉老僧移步上前,对六王爷行过佛礼,面目和善地抬手示意:“大王,请移步禪房暂歇。” 六王爷不言语,略一頷首,隨老僧向后殿行去。 谢自然挥手屏退欲跟上的护卫武士,只留自己与映雪二人,落后六王爷两步,紧隨其后,一同往寺后行去。 出得宝殿,寺后绿荫蔽日,道旁佛塔林立,四下空寂无人,愈显幽邃。 谢自然落在后方,望著与六王爷並肩而行的老僧背影,目光微沉……他认得这老僧。 正是大慈恩寺当代主持,法號慧安。 往昔常入王府,与六王爷对弈坐隱,对外宣称棋中至交,实则不过掩人耳目。 他除了主持身份,更是六王爷谋逆大事的同党。 六王爷与慧安偶有低语,声隨风散,听不真切。 但那並肩而行的姿態,已透出非同寻常的默契。 风过林梢,簌簌作响。 佛塔投下斜斜暗影,似藏无数玄机。 …… 第27章棋定天下 穿廊绕台,行了一程,四人终至寺后一处雅静所在。 但见一台阁高约两丈,青瓦为顶,碧瓦镶边,四面竹帘自檐垂落,直覆地面。 脚下乌木地板踏上去咚咚作响,反衬得周遭愈发寂静。 台阁四面无墙无窗,唯以竹帘为障。林风穿隙,引得竹帘颯颯轻颤,清凉之气透帘而入,驱散了午后燥热。 步入空旷台阁,只见地面设一席,席中棋盘静置,两侧棋盒分盛黑白子,粒粒莹润生光。 慧安法师眸含笑意,对著棋局抬手示意:“王爷可愿与老衲手谈一局?” “正合本王心意。”六王爷頷首,逕自走向棋席,袍角拂过竹帘,带起一阵微风。 谢自然与映雪分立台阁两侧,目光不著痕跡地扫视四周。 “啪!” 棋子落盘之声清越,在空旷台阁中格外醒耳。 二人皆是棋道高手,白先黑后,慧安执白,六王爷执黑。不过片刻,棋盘上已布下数子,棋路雏形初现。 开局时攻守有度,落子迅疾,啪啪之声不绝於耳,恰似两军对垒,先锋已然交锋。 及至中盘,局势渐趋复杂。二人落子速度陡缓,指尖悬於棋盒之上,目光紧锁棋枰。 偶有沉吟,阁中唯闻竹帘璱璱,间或一声重若千钧的落子之音。 谢自然眼角余光瞥见慧安拈棋的手指微顿。老僧目视棋局,忽道: “大王请看,这黑子虽势猛,却躁进了些。周遭白子看似散淡,实则已隱成合围之势,此时急於破壁,恐反遭反噬啊。” 说罢,白子轻叩棋盘,发出清脆一响,正落星位。 六王爷唇角噙著若有似无的笑意,捻起黑子重重拍向天元!棋盘为之一震。 “合围?不过是苟延残喘之眾!”他冷笑一声,“本王这一子落下,任他什么阵势,也要碾为齏粉!大师何时也学得这般畏首畏尾?” 慧安捏著白子悬在半空,目光扫过边角隱伏的黑棋,缓声道:“大王请看这边角残子,看似无关痛痒,却暗衔气脉。 天元虽重,若被边角拖滯,纵有雷霆势,亦难破僵局。贫僧非是畏缩,只是以为,待东风更顺时,一子便可定乾坤!” 六王爷忽然拂袖,震得棋子在枰上乱颤,眸光乍闪如电,冷声道:“风势?等风来,黄都凉了! 本王的棋,从未有个『等』字!这些边角残子,本王反手便可扫净……大师若是怕了,儘管念佛去!” 风骤歇,竹帘垂寂,阁中空气仿佛凝滯,连棋子落枰的余韵都清晰可辨。 慧安面沉如水,不见波澜,指尖白子轻落,镇住一角黑势,垂眸合掌道: “大王息怒。贫僧诵经是为护持大局,落子,亦是为护持大王。这盘棋,大王要的是终局全胜,而非一子之快!” 本含慍色的六王爷却忽地纵声长笑:“哈哈,大师著相了。” 他转首回望谢自然,邪气森然:“五郎,你观本王棋路,可快?” 谢自然心头一凛,岂不知二人方才借棋论的是天下大势。此问绝非弈术,而是问他於天下格局之见。 略一沉吟,谢自然缓声道:“大王棋路如星河垂野,携九天之势,沛然莫御。” “哈哈!”六王爷笑声更畅,转而睨向慧安,“大师可听清了?本王势不可挡!” 倏然间,谢自然垂眸拱手,声稳如磐:“然王爷棋路虽似雷霆破阵,快则快矣,却暗伏隱忧…… 正如方才大师所言,边角残子虽微,若成掣肘,恐碍全局。” 六王爷挑眉,指节轻叩棋枰:“哦?你也认为本王当等?” “非是等。”谢自然抬首,目光扫过纵横棋路,“当先肃清边角,再破中宫。” 话音方落,慧安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动。似是赞同。 六王爷却笑了,笑声在空阁中迴荡,带著几分难测的意味:“好一个先肃边角,再图中宫……五郎之见,倒比大师更为通透。” 慧安意外地瞥了谢自然一眼,轻嘆:“大王棋路纵横开阔,出人意表,然杀气过盛。 欲成宏图霸业,一统江山,需辅以怀柔之道。” 此刻话已挑明。 六王爷却狂態毕露,目空四海:“本王所欲,从无不得!成就霸业,一统山河,区区杀戮何足道哉?” 慧安闻言,缓缓摇头:“然天数有定,何必妄动干戈? 大王可知,水至清则无鱼,过刚易折?霸业如棋,需有容人之量,方能长久。” 六王爷冷嗤一声,拈起一枚棋子起身,缓步至竹帘前,望向外间天地,淡淡道:“容?本王的容,乃叫四海臣服! 大师这棋,下得未免太迂腐了!” 慧安轻诵佛號:“大王锋芒毕露,恐招天妒人怨。老衲劝大王,稍敛锋芒,方是长治久安之道。” 六王爷猛地转身,目光如刀剜向慧安,冷笑道:“天妒?哼!人妨碍我,我杀人;佛妨碍我,我杀佛!” 最后一字掷地有声,杀机昭然。 慧安低眉合掌:“大王莫要逆天而行。” “纵是天意如此,本王也要与天抗命!” 话音甫落,他手中棋子骤然被捏得粉碎,细屑从指缝间簌簌散落,洒在乌木地板上,煞白一片! 阁中死寂,唯闻林风穿帘,捲起几许粉末,在空中打著旋儿。 慧安垂眸默诵,唇角却抿成冷硬弧度。 谢自然与映雪交换眼神,皆见对方目中凝重……这局棋,早已超出枰上黑白之间。 沉寂良久,六王爷方再度开口,声破凝滯:“五郎,你方才所言图中宫,这中宫所指为何?” 谢自然肃身垂首,拱手应道:“回大王,中宫乃相国,边角是左都护,是玄明,更是……火云邪神!” 末字出口,阁中三人俱是一怔。 六王爷更是诧然望他,眸中惊疑不定,默然片刻,方悠悠道:“为何提及映霞?你不知孤已许她,取回密函便还她自由?” 谢自然陡然抬首,目光灼灼直视六王爷,眸深似海:“大王当真会赐她自由?” 此举大胆至极,一旁映雪暗自心急,攥紧弓背,唯恐六王爷恼羞成怒,对谢自然痛下杀手。 气氛骤然绷紧如满弓之弦。六王爷凝视谢自然沉稳无惧的双眸,原本阴沉的面上忽绽出一丝笑意: “好!不愧是孤的心腹肱骨之臣!既然你说此等皆该杀,可能为孤分忧?” “愿为大王分忧!”谢自然朗声应答,声线鏗鏘。 …… 第28章断其爪牙 六王爷袍袖一拂,转身归座,背对二人道:“计將安出?” 谢自然垂首应道:“欲除相国,必先剪其羽翼。玄明、映霞等人阻於当前,除非王爷亲出,单凭属下与六娘二人,断难成事。 故而首务,当断其爪牙。” “哦?如何断法?” “映霞、玄明、阿震三人聚则难攻,唯有分而击之,方可各个击破。” 六王爷信手拈起一枚黑子,鏗然落枰,头也不回道:“如何分击?” “先诛阿震!三人中此人功力最浅;再除玄明。失此二人臂助,映霞便独木难支!” 恰逢一阵穿林风过,檐角竹帘簌簌作响,掩去了王爷半侧面容。 但闻他低笑一声,指节轻叩棋枰:“好个分而击之……便依此计。此事,就交予你与六娘去办。” 说罢六王爷倏然侧目,睨向谢自然,眼锋如刀却含笑:“孤早知六娘这些年来倾心於你,你二人也算天作之合。 只是无媒无聘,终究名不正。此番若功成,孤亲为媒妁,为尔等主婚,风风光光將六娘许配於你!” 谢自然躬身施礼,声沉如磐:“谢王爷隆恩,属下必竭尽全力。” 映雪侍立一侧,耳根悄热,握弓的手却绷得愈紧,这恩赏听著荣宠,实则是缚人手脚的绞索。 六王爷见他应允,指尖捻著棋子转了两转,笑意愈深:“去吧。莫要……令本王失望。” 竹帘忽被风捲起,漏进一隙天光,落在六王爷肩头,映得那白色蟒袍驀地迸出三分迫人的锋芒。 “属下遵命。” 谢自然与映雪躬身齐应,声音在空旷的台阁內显得格外清晰。 六王爷不再回头,只隨意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棋枰之上,仿佛方才定下的不是几条人命的勾当,而只是一步无关紧要的閒棋。 二人不再多言,默契地转身,一前一后步出这杀机四伏的所在。 竹帘在他们身后垂下,轻轻晃动,將阁內对弈的两人与外界隔开。 直至走出很远,穿行在寺內幽静的迴廊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映雪终於微微侧首,声音压得极低,清冷的眸子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先杀阿震……当真要如此?” 谢自然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廊外摇曳的树影,没有回答映雪的问题,反而打著玄机道:“呵,且看且瞧。” 他顿了顿,余光扫过映雪紧握的弓臂。 “放宽心,这次他死定了!” 映雪默然。 谢自然口中“死定了”是谁,她不知道。他不说,她便不问,这是两人久伴的默契,无需多语。 风过迴廊,只余下两人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寺院深处。 …… 日头毒烈,长安城外空场,杂戏班布幌蔫垂。 几个壮汉赤膊钉台板,汗珠滚脊,砸土有声。 骤有马蹄急雨般破了沉闷,百余骑武士拥乌篷马车,风卷而至。 为首骑士勒韁,马嘶人立,铁蹄踏草纷飞。 班中老师傅搁活欲迎,却见车帘低垂,武士按刀而立,刀鞘乌沉沉的,映著日头,透著股生人勿近的杀气。 场中眾人俱停手,心头髮紧,料是官面要紧人物。 老师傅阅尽江湖,见这架势便知不善,暗打手势令子弟退后。 风里鑾铃轻响,车马肃然,一股肃杀之气漫开。 那乌木车驾以玄锦为盖,四角悬著金铃,帘上暗绣凤纹。车轮碾过尘土竟悄无声息,辕马佩著银鞍,一望便知非是凡品。 车厢內,谢自然轻揽映雪,手中把玩著一面玄铁令牌。此乃临行前六王爷亲授,凭此可调动城外驻军。 映雪纤指勾著他衣襟,低声问道:“映霞定然也在,你待如何行事?” 谢自然將令牌收入怀中,眸中寒光掠过车帘:“我先绊住她,你伺机引阿震往大慈恩寺去,见机擒拿。” “好。”映雪应得乾脆利落。 谢自然掀帘而出,金铃轻响间已跃下车辕。 映雪並未隨行,只在车內凝眸望他背影,侧耳细听车外动静。 他方才立定,杂戏团柴扉便“吱呀”开启,映霞、玄明、阿震三人並肩步出。 乍见谢自然踩著武士背脊下车,玄明与阿震俱是一怔,目光皆被那白色襴袍衬出的俊朗风姿所摄,眼底满是惊诧,竟忘了戒备。 唯映霞见谢自然竟不遮不掩、堂而皇之而来,柳眉骤然紧蹙,心头警铃大作:他怎敢如此张扬? 是奉了王爷之命,还是另有所图? 然此刻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强作镇定,面上装出与眾人一般的茫然。 谢自然负手而立,白色襴袍外罩黑色披风,风卷衣袂间自生凛然之气。 身后百余名武士肃立如铁,杀气瀰漫土场。 对面杂戏团眾人霎时噤声,连笼中猴儿也止了啼鸣。 此刻风住了,只剩马喷鼻的响动,揪得人心发紧,又勾出几分躁动。 玄明轻咳一声,上前拱手道:“在下玄明,不知尊驾高姓大名,今日蒞临,所为何事?” 话音方落,在场眾人目光齐集谢自然一身。 谢自然却忽展笑顏,容光焕耀,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那身著粗麻襦裙、刻意掩去身份的映霞身上,缓声道: “特来寻我家姐。” “家姐?” 眾人皆愕然,眼前人衣饰华贵,气度非凡,怎会与杂戏团这群苦哈哈沾亲带故? 玄明眉头锁得更紧,阿震更是瞠目结舌,下意识望向映霞。 映霞心头一沉,面上却强作懵懂,暗忖:谢自然这唱的是哪一出? 果不其然,见眾人困惑,谢自然抬手一指,稳稳点向映霞:“她,便是在下家姐!” “什么?!” 惊呼未落,眾人目光又如箭矢般射向映霞。 映霞只觉百口莫辩,面上神色变幻不定,不知该扮作亲人重逢的欣喜,还是装作素不相识的茫然? 她实在摸不透谢自然的用意。 见她一脸迷惘,谢自然却快步上前,一把挽住她胳膊,语带亲昵却又含几分责怪: “大姐,叫我说你什么好?原说好同去郊外踏青,你却一去不返,急坏了家里人! 只道你遭了不测,幸得多方打探,才知你误中兽夹,被杂戏团义士所救。我这便急忙寻来。” 映霞听他满口胡言,纵是平日善於作戏,此刻也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戏码,只得僵著身子,木然点头。 只盼他这齣“认亲”的戏码,莫要藏著更凶险的后招。 阿震是个实心人,见这气度非凡的公子竟是映霞亲人,丝毫不疑,当即上前道: “阿霞,你可瞒得大伙好苦!先前你说举目无亲,我们才歇了帮你寻亲的念头。你若早说,何至今日才骨肉团聚?” 映霞面对他的热忱,只得扯出一抹尬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戏是谢自然起的头,她岂敢妄接。 一旁玄明却大不相同。 他江湖阅歷老到,早疑心映霞便是火云邪神,只苦无实据。 先前故意泄露假密函引她上鉤,欲要当场擒拿,偏那晚被映雪、王都知与谢自然三人搅局。 此刻见谢自然这“亲属”突如其来,玄明心中疑云更浓,反倒坐实了映霞的身份。 只是他城府颇深,面上不动声色,暗忖:姑且看这两人如何唱这齣双簧,待他们露出破绽,再动手不迟。 …… 第29章调虎离山 竹舍清简,篾席铺地,粗陶碗盏列於案,素净齐整。墙角悬一古剑,铜鞘吞口已磨得澄亮,显是久经岁月。 天光透窗,映见梁间垂下的几束乾草药,清苦气息杂著竹香,沁人心脾。 先前在门外寒暄数语,无备的阿震便引著谢自然入了这杂戏班的居处。 屋內四人各据一方:谢自然与映霞並肩,对面是阿震,侧首则坐著玄明。 阿震之妹、杂戏团老板娘莲如提壶为四人斟茶,步態移动,目波流转间却总黏在谢自然身上。 谢自然含笑而坐,眼尾余光暗扫诸人:映霞垂首跪坐,神色窘迫,唇齿囁嚅似难启齿; 对席阿震一见映霞便目眩神迷,待她抬眼时又慌忙避开,强作端肃,转向谢自然时却热切异常,竟真將他当作映霞胞弟; 旁侧玄明嘴角噙著莫测浅笑,一双眸子精光隱现,对著谢自然上下打量,戒备探究之意昭然。 谢自然心下雪亮……这玄明定然已起疑竇。他本未指望长久瞒过,倒也並不讶异。 正自思量,莲如已捧茶近前,含著羞涩,声若蚊蚋:“公子请用茶……”颊飞红霞,痴態毕露。 谢自然佯作不觉,礼貌頷首,接杯时姿態清雅如拈。 阿震见妹妹这般丟人现眼,羞得耳根通红,急咳一声示意莲如矜持收敛些,免得丟了兄长顏面。 奈何莲如浑然不顾,双手托腮痴望谢自然那沉鱼落雁的绝世容顏,恍若魂飞天外,险些垂涎欲滴。 阿震见状扶额哀嘆,满心无奈,自家妹妹容貌平平,眼光却自幼挑剔,见了俊朗男子便挪不开步。 前几日还缠著玄明殷勤献茶,今日见得谢自然这般人物,竟视若天人,早將玄明拋诸脑后,一双眸子恨不得钉在这白衣少年身上。 谢自然不开口,玄明、阿震与他不熟,亦不知如何搭话,气氛一时沉滯。 满室寂然间,幸得心乱如麻的映霞率先开口,眸光紧锁谢自然,语带机锋:“你能寻来,我很是欢喜。只是怎的独你一人? 六郎何在?可是......他遣你来的?” 谢自然掌间轻抚茶盏,笑意清浅……他们之间从来只有六娘映雪,何来“六郎”? 映霞假作姊弟相称,暗指六王爷之意,已是昭然。 他慢啜清茶,语含深意:“六郎道你久出不归,恐是红尘障眼,野了心性,不愿回家。 怒极之下,特遣我来瞧瞧,是否还能接你回去。” 话音未落,阿震、莲如竟同时脱口: “不可!” “正好!” 说“正好”的莲如早嫌映霞夺去班中汉子注目,此刻听得能送走这劲敌,喜不自胜。 道“不可”的阿震却急得目眥欲裂,他倾慕映霞日久,若教人接走,岂非天涯陌路? 此言一出,眾人皆看向兄妹二人。 阿震更是对莲如怒目而视,若非亲妹,几乎便要动手。 谢自然浑不將这般小儿女情態放在心上,反而故意追问:“为何不可?” “这这这……”阿震一时语塞,他与映霞本无深交,总不能拦著人家归家。 额角沁汗,忽灵机一动,暗扯莲如衣袖低语:“映霞若走了,你便再难见她这弟弟。如此绝世人物,可得抓紧了。” 这话入耳,莲如霎时醒悟,也顾不得与映霞置气,急忙改口:“我方才说差了! 她眼下还不能回,她身上伤势未愈,行动不便。公子若常来探视,你姐姐自然好得快些,届时再接她回去也不迟。” “如此说来,大姐是不肯隨小弟回去了?”谢自然袖袂轻拂案几,目光如电直射映霞双眸。 映霞岂能不知,他问的岂是归家之事,分明是问她可愿联手除去六王爷。 默然半晌,映霞驀然昂首,眉宇间英气勃发:“伤势未愈之前,我暂不归家。你若念姐弟之情,不妨常来探望。” 见映霞再度推拒,谢自然缓缓搁下茶盏,淡然一笑:“既然如此,便待大姐痊癒之日,小弟再来相迎。” 话音方落,阿震兄妹喜形於色。 不料欢笑未起,屋外陡然喧声大作。 骤生的骚动令满室皆惊,唯有早存戒备的玄明足尖轻点,青锋出鞘如游龙般掠出门去。 玄明身影方逝,阿震面色骤变,急忙提棍追出。 待莲如也隨之奔出。室內唯留二人之际,映霞倏然转眸,眼中寒芒乍现,逼视安然端坐的谢自然: “外间的动静,可是你安排的?” 谢自然依旧气度从容,风度翩翩,眉眼含笑:“大姐最好莫要轻举妄动。 否则门外三百禁军顷刻便会涌入! 你武功虽高,自可脱身,但这杂戏团百余口人,恐怕就要枉作刀下冤魂。殭尸臥枕这等惨剧,想来非你所愿?” 这番冷厉言语甫出,映霞刚欲起身的身躯骤然僵住。 她艰难回首,凝视谢自然的目光满是难以置信,颤声叱道:“你...你好狠毒的心肠!” 谢自然对斥骂浑不在意,反摇头作惋惜状:“今日种种,岂非都是大姐逼我的? 你不肯联手,我独力难敌六王爷,唯有对他表忠一途,不是吗?” 言至此,他忽的莞尔:“昨日还听你说要退出江湖,可惜尘缘未了,如何能退?这身不由己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恰在此时,屋外陡然金铁交鸣。 映霞心急如焚,却被谢自然以全团性命相胁,不敢妄动…… 正如谢自然所言,她若要走,官兵自然拦不住,可这些寻常百姓必定遭殃,纵使她武功再高,也救不得这许多人。 屋外怒喝交击声愈烈,谢自然心知映雪已然动手,遂对映霞道: “在此陪我静坐一会,过后我自当离去,绝不伤此地分毫。否则,休怪我辣手无情!” 映霞闭目长嘆,再睁眼时颓然落座,沉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见她已然屈服,谢自然倾世容顏上绽开妖治般的笑意: “我看那阿震对你一往情深,你对他似乎也颇有情意。不如让我试试,你这情意究竟有几分真切…… 想来,他自己也想知道。” “你要对阿震下手!”映霞惊怒交集,霍然起身。 她早料到谢自然或会针对自己,甚至算计玄明,毕竟她二人威胁最大,却万万想不到,他竟会从最单纯的阿震身上开刀。 谢自然耳廓微动,听得屋外脚步声渐近,显是映雪已然得手。 他转而对映霞道:“明日午时,你亲自往大慈恩寺一行。我保阿震毫髮无损,任你带回;若是不来,就预备替他收尸吧。” 言毕,谢自然振衣而起,方欲举步,忽又回首道:“对了,今夜你去取了左都护的性命……这是换阿震性命的代价。” 语声方落,但见门帘倏扬,一道身影疾掠而入。 谢自然凝目望去,正是玄明去而復返。 此刻玄明汗透重衫、气息急促,目光如炬紧盯谢自然,唇齿开合似欲言语,忽又想到什么,终究默然侧身,任其翩然离去。 谢自然甫去,存著最后一丝希望的映霞急问玄明:“怎只你一人回来?阿震呢?” 迎著焦灼目光,玄明忽忆及对她“火云邪神”的猜测,当下简应道:“方才外头来了个毛贼,阿震追敌去了。” 闻得此言,映霞气塞胸臆,恨不能斥其“蠢材”,这分明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奈何身份所限,未便暴露,只得强作懵懂,轻轻“嗯”了一声。 …… 第30章夜寺彀雀 夜色沉沉,浸透慈恩寺。檐角铜铃,凝了声息。 火把扭作长蛇,绕殿游弋。焰舌舔舐武士铁甲,佛前金身明灭不定,似笑非笑。 靴底碾过青石,枯叶沙沙作响,旋又尽数没入甲叶鏗然之声。 转角处,武士横刀交叉,火苗撞刃,溅起星点寒芒。香炉余烟被风一卷,撞上武士铁塔般的肩背,倏然散尽。 谢自然一袭白袍於檐下临风而立,目光扫过往来森严的守卫,唇角微扬,满意頷首。 方一回首,便见背负羽箭的映雪疾行而来。 “阿震如何?仍不肯吃喝?”他声线微沉。 映雪清冷麵容掠过一丝不屑:“装什么英雄好汉!若非你吩咐不许伤他,十八般手段轮番上,早教他知狱吏之贵!” 望著一脸忿忿的映雪,谢自然被逗得莞尔,抬手替她拂开额前垂髮,又问:“倒说说,如何誆他入瓮?” 映雪任由他为自己打理鬢髮,眼波流转:“简单!我按你吩咐扮作刺客,趁你与映霞他们在屋內交谈时,冲入杂戏团放倒几人,引玄明、阿震出来阻拦。 之后故意缠斗一番,再佯装不敌退走,那阿震果然如你所料,孤身追到了这里,他刚入寺门,便中了我预先设下的埋伏。 此地空旷无依,连借轻功的地方都没有,数百军士一拥而上,他纵有三头六臂,也只得束手就擒!” 说著,她眸光微闪,忽生疑惑:“对了,你怎知玄明不会追来,独独遣了阿震?” 谢自然收手,望向火影幢幢的殿宇,缓声道:“玄明早疑映霞,唯缺实证。 今日我现身,戳破她『孤身』的谎言,他对映霞疑心更深,甚至连我一併怀疑。 试想,此刻突现刺客,玄明岂敢轻离?恐中调虎离山之计,故遣武功稍逊的阿震追敌,自留防备我与映霞。” 映雪恍然,钦佩之色溢於言表:“五郎神算!我便想不到这些。只是你既擒了阿震,为何不直接杀了?” 谢自然浅笑挑眉:“抓阿震,便是为了逼映霞,看她明日敢不敢来救。她若敢来,恰恰说明此人在她心中分量极重。” 说到此处,他稍作停顿,目光落在映雪身上,心底暗自补充:恰如原剧中,你於她而言那般重要,最终成了六王爷逼反她的开端。 这时映雪似想起什么,目光在谢自然身上转了两圈,忽地抿唇笑了。 谢自然见她无端发笑,不解道:“你笑什么?” 映雪仰脸盯著他俊绝的面容,眸底藏著狡黠:“我笑映霞眼光不过尔尔!” 这话听得谢自然心头美妙,却不好显露得意,只装作无事般续道: “映霞要救阿震,必然得与六王爷撕破脸。到那时,她便是不想反,也由不得她了!” 话音未落,映雪便接话:“这么说,映霞那姘头还真杀不得,不然她该记恨咱们了。” “什么姘头,说话这般难听,那叫知己心上人。”纠正一语,谢自然也被映雪的直白逗笑。 见他展顏,映雪也跟著乐呵起来,忽又想起一事,问道:“那你为何要让映霞去杀左都护?” 谢自然眸光倏凝,唇边冷笑如刀:“取信六王耳。 既言为王爷分忧,岂能无尺寸之功?左都护本不足道,杀之,恰使六王知晓你我未负所託。” 映雪恍然,心头安定不少,一把扣住谢自然手腕,似有疑虑:“玄明今夜当真会来?” 谢自然五指骤然收紧,眼中精光暴射,“必来!届时……”他压低声音,语气阴惻:“便是你我蟒雀吞龙之始!” …… 二更亥时,大慈恩寺沉入墨海,幽森如魅。 唯大雄宝殿周遭,火把吐焰,光华灼灼,映得墙根苔痕纤毫毕现。 铁甲武士环伺如壁,巡弋之声不绝於耳。 月华如练,青瓦寂寥。 倏忽,衣袂破风,颯然惊起林间落叶。 密林朦朧中,一条黑影撕破夜幕,足尖点枝掠草,身若流萤,数度腾挪,已如灵猿攀檐,悄然翻入这龙潭虎穴。 黑影甫落,靴底轻踏琉璃瓦,飞檐走壁,形同鬼魅,四下探查。 一匝看罢,心头微凛,这清净佛地,竟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刀光隱现,杀气瀰漫。 黑影眸中掠过凝重,寻常见此杀机四伏之险境,早当抽身。然今夜挚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纵是刀山火海,亦须一闯! 眼底决芒一闪,黑影自檐角滑落,足尖点瓦,悄无声息,宛若枯叶飘零。 驀地,巡逻火把光晕扫至,他身形疾缩,隱於鴟吻之后,屏息凝神。 转角武士横刀而立,甲叶鏗然。黑影如野狐窜上横樑,指尖勾椽,避过靴底踏响夜露之音。 香火余烬裹著肃杀之气漫过,他已贴殿墙滑入暗影,衣袂拂过青苔,未起半分涟漪。 寺內高台,火盆熊熊,映得四下通明。 一眾虬髯环眼、赤衣跨刀的壮士环立如林,杀气腾腾。 高台中央,却设一案几竹蓆,旁侧炉火正旺,一锅羊肉热气氤氳,肉香四溢。 这肃杀中,竟透出几分奇异的悠然。 席上盘坐两人,各执碗箸,正从容品肉,吃得津津有味。 正是谢自然与映雪二人。 “阿雪手艺愈发精妙,此肉色香俱佳。”谢自然吐出骨块,含笑赞道。 听闻夸讚,映雪眉眼弯弯,小口啖肉,故作矜持:“尚可入口罢了。” 见她这般傲娇,谢自然正欲再言,耳垂忽跳,笑意倏敛,眸光如电,乍然望向寺內一处屋宇。 映雪见他神色骤变,妙目凝霜,敛笑低问:“何事?” 谢自然收回目光,神情平淡无波:“无妨,雀儿入彀了。” 乍听此言,映雪恍然变色,脱口道:“玄明?” 谢自然頷首未语,自顾夹肉。 映雪知他料事如神,从不疑他判断,蹙眉道:“他果然来了,接下来依计行事?” “正是。莫要惊动,佯作不知。看牢阿震,勿令察觉。其余……”谢自然顿住,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他瞒不过慧安。” 玄明此来,早在谢自然算计预料之中。 他能寻至大慈恩寺,必是循著阿震所留暗號。 阿震並非初入江湖的愣头青,他老於江湖,凡追躡之际,定会暗记行踪,以备不虞,免得遭了暗算却无跡可寻,此乃江湖常理。 若换作初出茅庐之辈,谢自然未必能算准对方能否找到。 然阿震、玄明这等老江湖的心思,他最是熟稔不过。 …… 第31章龙潭虎穴 谢自然目光扫至剎那,屋顶那道黑影心头剧震,倏然伏身紧贴瓦面,暗道一声侥倖,此人耳目竟如此敏锐! 仅是暗中一瞥,险些便行藏败露,若非及时臥倒,此刻怕已形跡昭然。 檐角漏月,清辉洒落,映出一张清癯俊顏……正是白日与谢自然照过面的玄明。 谢自然所料不差,来者正是此人。 然玄明尚不知自己已然露了行跡,伏於瓦上,眸色沉沉,暗忖方才借台上火光,分明见那二人中,其一便是白日所见之人。 此前疑虑至此冰释,映霞必是火云邪神,而高台上那美男子,十之八九乃其同党,同属六王爷麾下。 此地甲士如林,阿震白日追敌至此便杳无踪跡,想是误闯禁地,遭了擒拿。 今见谢自然在此,更证推断,此地恐不止囚禁阿震,更藏有不欲人知的隱秘。 念及此,玄明紧握腰间短刃,心意已决,暂且隱忍,待探明虚实,再作计较。 心意既定,玄明屏息凝神,如狸猫般滑下屋脊,循著周遭殿宇,躡足潜踪。 夜已深沉,寺中僧眾皆歇,唯余甲士执戈巡弋,甲叶轻碰之声,於寂寥中格外清晰。 玄明矮身绕过层层布防,专拣人跡罕至之处,挨间屋舍悄然探查。 一番寻索,竟一无所获,既无阿震踪影,亦未见寺中异状,此地竟似寻常梵剎,毫无隱秘可言。 他却不馁,转而將目光投向甲士把守之处。 仗著夜色掩护,玄明隱身未现,只於屋顶悄然揭瓦,以匕首凿一小孔,借月华俯瞰,將屋內情形窥个大概。 一番提心弔胆的探查,待至后山几座库房,终有所获。 玄明以匕首挑开瓦片,居高临下,借月色望去,但见库中堆积之物,竟於暗夜泛著森然银光,似藏利刃甲冑之属。 心念一动,袖中铁莲子已然滑入掌心。 伏於屋顶,玄明数清门前四名守卫,暗度距离,手腕陡然一抖,“嗖嗖嗖嗖”四声清啸,铁莲子如流星破空! 下方守卫尚未及反应,“噗噗噗噗”四记闷响已至,四人太阳穴中鏢,目眥欲裂,霎时气绝。 “啪”的一声,火把坠地,火星四溅,旋即湮灭。 玄明身形如电掠下,对脚边尸骸视若无睹,推门而入,身影已如鬼魅般闪入库中。 甫一入门,玄明足下生风,直扑方才所见银光之处,唯恐外头尸身被巡弋甲士发现,不敢有片刻耽搁。 先前在屋顶所见模糊,此刻晃燃火摺子凑近,玄明凝神细看,手腕骤颤,心头剧震,火摺子几欲脱手! 映入眼帘的,乃是一排排甲片相连、寒光刺目的甲冑…… 有缀玄铁护胸的明光鎧,骑兵专用的乌锤鎧,更有山纹鎧、细鳞鎧、锁子甲等等…… 儘是朝廷明令严禁私藏的干戈之属! 玄明持火折急扫四顾,这一看,只教他心头剧震,倒吸一口凉气,幽暗库房之內,竟堆满铁甲,粗略一数,何止万套! 不止甲冑,角落更暗藏弓弩、长枪等战场利器,锋芒在火光下隱隱吞吐。 望著满库军械,玄明心神俱震! 这清净佛地,竟是六王爷私囤兵甲的秘窟! 玄明暗自咋舌,寻常百姓私藏一套甲冑已是灭门之罪,此处竟堆积如山!此事若败露外泄,必掀滔天巨浪! 念及大慈恩寺距皇城不过数里之遥,他面色倏变…… “高平陵之变”五字如惊雷贯顶! 剎那间,玄明只觉寒毛倒竖,连阿震安危亦无暇顾及,当即闪身出库。 此刻他心念唯有一事,速將此讯稟明相国,促朝廷早作绸繆! 否则六王爷这招灯下黑,必令朝堂措手不及,酿成泼天大祸! 然玄明甫出库房,未及移步,寺周陡起吶喊,急促脚步裹著甲叶脆响,排山倒海般压至。 昏暗夜空,数盏天灯破空而起,剎那间,库房院外四方火把摇曳如星,人影幢幢,似潮水涌来。 骤变陡生,玄明面色一沉。 未及细辨,院周已闻厉喝: “莫走脱飞贼!” 闻声,玄明心头一凛,再无侥倖,此围分明冲他而来,只是不知何时行踪已泄!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足尖点地,借力翻上墙头。 身形甫定,暗夜中“嗖嗖”利箭破空袭至。 玄明鷂子翻身,堪堪避过暗箭,抬眼望去,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库房院外佛塔周遭,黑压压一片持火军士,人头攒动如潮,正朝此围拢; 再望四周屋脊墙头,人影绰绰,竟儘是挽弓搭箭的弓弩手,將去路封得水泄不通! 见此骇人之景,玄明岂敢在墙头多留?未待暗处再发箭,已然翻身跃下。 足方沾地,身后墙头“嗡”的一声,土石四溅,簌簌落满墙头“白毛”。 玄明凝神细看,哪是什么白毛,分明是密密麻麻的箭羽,深深扎入砖缝! 方才若慢得半分,已是万箭穿心之局。 外头军士不下千眾,正面硬闯,无异飞蛾扑火。 电光火石间,玄明已有计较,倏然转身,朝著山后疾掠而去。 山地崎嶇,不利大军蝟集围堵,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另一边高台上,羊肉早已罄尽。 谢自然端著映雪新煮的香茗,慢条斯理啜饮,寺內喧囂吶喊,於他恍若未闻。 忽闻脚步声渐近,高台下,一员披锁子甲的魁梧將领快步趋前,双手拢袖,单膝跪地,朗声道: “稟谢骑尉!那飞贼见將士布防严密,已飞身上山!是否追击,请骑尉示下!” 谢自然端盏抬首,望向火把映红的后山,眸光轻转,悠然道:“山路崎嶇,夜色难辨,不利大兵围堵。 既已上山,无需追索,严守下山要道,將他困於山上,待拂晓再拿不迟。” 台下將领立功心切,闻言茫然抬头,语带惑色:“那贼子不过孤身一人!眼下寺中將士逾千,何需忌惮? 骑尉若下令,卑职立时將他擒来,交由骑尉发落!” “嗯?!” 高台上原本漫不经心的谢自然,眸光陡寒,如利刃般锁住台下將领,语气微沉,寒意透骨: “你是骑尉,我是骑尉?” 被那幽深眸光盯住的剎那,將领后颈汗毛倒竖,一股冰凉杀气席捲全身,面色“刷”地惨白,忙伏低身子: “卑职愚钝,求骑尉恕罪!” 谢自然面色未动,眸中波澜不惊,只冷冷道:“重复一遍本尉军令。” “啊?”將领茫然抬首,转瞬惊觉失仪,忙咬牙回道:“严守下山要道,不得追击!將贼人困於山上,待拂晓再上山擒拿!” “记下了?” “卑职谨记!” “去传令吧。” 將领如蒙大赦,叩首起身,几乎是踉蹌退下,甲叶碰撞声里,竟掺了几分仓皇。 …… 第32章禪房杀机 待那將领退下,侧旁的映雪忍俊不禁,轻笑道:“你险些將人嚇煞了。” 面对映雪,方才冷若寒霜的谢自然,神色霎时和缓,嘴角噙著一丝笑意,反问道:“我竟如此可怖么?” 映雪故意打趣:“你替六王爷巡营治军,素来以严法立威,麾下將士谁不敬畏?私下里早唤你冷麵郎君了。” “噗……”谢自然猝不及防,一口茶水喷溅而出,呛得连连咳嗽。 缓过气来,他望著映雪,无奈道:“往后休再提此言。” “嘻嘻。”见他难得窘迫,映雪掩口而笑,眼底狡黠流转。 笑罢,映雪似想起什么,抬眸问道:“对了,你故意將玄明逼入山中,所为何故?” 谈及正事,谢自然唇角勾起一抹深意:“慧安大师此刻正在山上。你说,玄明撞上他,会如何?” 映雪眸光骤凝,冷声道:“必有一场恶战!” “正是。”谢自然指尖轻叩杯沿,又问,“那依你之见,慧安与玄明武功,孰高孰下?” 映雪语气篤定:“慧安大师佛法造诣如何,我不知晓。 然论武功,普天之下,仅次六王爷。玄明在他手下,十招內必带伤;五十招若不退走,便成殭尸一具!” 闻得映雪中肯评价,谢自然缓缓頷首:“不错。普天之下仅次六王爷的高手,若不借玄明之手耗他一耗,单凭你我二人取他性命,怕要付出惨重代价。 故而只得行此下策,但愿慧安大师,莫怪你我『胜之不武』。” 言及此处,他唇角虽勾起冷笑,眼底深处,却藏著一抹深深的忌惮……那慧安的武功,纵是他,亦不敢有半分轻慢。 摸清谢自然盘算,映雪忽而一笑,打趣道:“此计当唤何名?谢郎巧施连环计,玄明误入慈恩寺?” “哈哈。” 谢自然低笑出声,將茶杯置於案上,起身道,“走吧,估摸此刻二人已交上手了,我可不想去晚了,替玄明收尸。” …… 大慈恩寺后山,月华如练,银汉横斜,疏星数点,缀於苍穹。 玄明一袭夜行衣,映著星月清辉,青锋在手,足下点处,劲风颯颯,身形如山野鬼魅,直扑林深寂寂的山巔而去。 奔出数里,他驀然驻足,回身俯瞰。但见山下寺周,灯火如星罗棋布,人声隱约可闻,却不见半条追影。 玄明眉峰微蹙,心头疑云暗锁,却也暗自舒口气,趁此间隙觅得山径脱身,方为上策。 心念方动,身形已如飞燕般没入阴暗密林。 岂料方行数步,前方昏昧处竟飘起数点荧然灯火,忽明忽暗! 玄明脸色骤变,荒山深夜,何来灯影?莫非官军早有埋伏? 当即矮身伏地,足尖点地,轻若狸猫,悄然向那朦朧光晕潜去。 愈行愈深,夜露渐浓,沾湿林间枝叶,寒意侵肤。 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隨风拂至。 拨开密叶望去,一间竹舍静臥月下,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曳,竟寂然无声。 玄明屏息凝神,施展轻功身法,悄无声息掠至竹舍近前。屈指轻弹,窗纸破开微孔,凝目內窥: 屋內竹榻素蒲,壁上悬著数卷古旧经轴,案头铜炉余烟裊裊。 一尊木雕佛像垂眸含笑,沐於漏入的月华之中,禪意清幽里,隱透三分莫名肃杀之气。 “此等陈设,分明是寺僧清修之所,何以孤悬荒岭?”玄明心念电转,目光扫过室內,忽地瞳孔急缩。 佛座之下,竟端坐著一位素白僧袍的老僧!背对门户,手捧《金刚经》,正低声诵念,声若古潭沉钟,平和悠远,似能涤盪尘心。 倏地,老僧眉梢微挑,诵经声戛然而止,语声悠悠传出窗外,平和中带著一丝洞察: “檀越既已踏入此院,尘缘自显,何不隨缘现身?老衲烹有山茶,可共聆松涛,一论因果。” 此言入耳,玄明心头剧震,行踪竟早被窥破? 未及思忖,屋內老僧见无回应,面上慈和未减,缓缓搁下经卷,陡然转身!目光如炬,似能穿透窗欞,直锁那微孔,沉声道: “山下尘囂扰攘,似因檀越而起。既至寒舍,何不明言来意?贫僧虽棲身山野,於左近尚存几分薄面,或可为檀越斡旋一二。” 窗外玄明暗惊,已知行藏尽露。这竹舍老僧看似寻常,竟有如此洞察,显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心中暗嘆,今夜当真时乖命蹇!寺中不过瞥见白衣人影,几遭不测;遁入深山,偏又逢此等人物! 虽觉老僧气度雍容,似无恶意,玄明仍守江湖之慎,隔窗拱手,语带疏离: “在下冒昧擅闯,扰了大师清静,唐突之处,万望海涵。” 室內白袍老僧面容和煦,温言道:“来者皆是缘,何言怪罪?施主请入內敘话。” 玄明目光扫过沉沉夜色,摇头道:“在下身缠琐事,恐累及大师,便不入內了。 方才大师慨然允助,在下铭感五內。未知大师法號?与这大慈恩寺……” 老僧见他谨慎,亦不介怀,含笑道:“贫僧慧安,不过寺中一洒扫老僧,不足掛齿。” 听得“洒扫老僧”四字,玄明心头稍松,拱手道:“原是慧安大师。在下本不敢叨扰,唯有一事相询,还望大师成全。” 慧安抬手虚引,神色平和:“施主请讲。” “山下官军围堵,寸步难行,未知大师可知山中另有隱秘小径?” “有的,有的。”慧安先露茫然,旋即面现难色,“只是年深日久,路径依稀难辨。 所幸屋中存有旧日所绘山径图,施主若肯移步入內,贫僧这就取来与你。” 话音方落,窗口的玄明却未如其所愿移步,身形依旧隱於暗影,隔著窗纸,语气陡转,带著几分似笑非笑的冷峭: “大师好算计!若非你三番两次誆我入屋,我或真著了道。可惜过犹不及,大师哪是为我取图? 分明欲取在下项上人头!” 此言一出,满室清幽顿化肃杀! 慧安脸上的慈和如冰消雪融,瞬间褪尽,双目陡露寒光,语冷如刀: “本欲予施主一条生路,亦予老衲一份方便,可施主偏要自寻死路,那就休怪老衲心狠!” “嚓!” 言犹在耳,烛火应声齐黯! 杀机陡现之际,慧安手中经卷猛地急旋,竟如飞轮般打著转,挟著破风锐啸,破窗直射玄明面门! 劲风扑面,杀意森然! “好个老贼禿,果然歹毒!” 玄明耳闻恶风,心知不妙,急抽身暴退! 黑衫飘摇,如鹤冲天! 身形方动,那经卷已撞破窗,木屑纷飞如雪! 余势不减,如影隨形,如星河泄地,直罩玄明尚未立稳的身形! …… 第33章夜林惊变 玄明见那纸卷经书竟挟金石裂帛之威,心头凛然,不敢怠慢分毫! 青锋急挽,“嗤啦”一声裂帛清响,经卷已被剑锋搅作漫天纸屑,纷扬飘落林间,恍若漫天蝶翼。 未及喘息,一道白影已如鬼魅倏忽掠至眼前! 玄明惊怒交迸,挺剑疾刺,剑光如匹练,却刺了个空! 那翻飞僧袍之下,陡然探出一只蒲扇巨掌,快逾电闪,劲风裂帛,狠狠印向玄明胸前! “噗嗤!” 玄明喉头一甜,血箭喷薄而出,身形如败絮般倒飞三丈开外,重重砸落枯叶之上! 落地剎那,只觉五內翻腾,胸闷欲裂,喉头滚动间,又是一口殷红呕出,染红了满地枯寂。 此时,白袍飘然垂落,慧安手臂轻舒,僧衣如流云覆体。 鉤月之下,老僧负手而立,宝相庄严。 玄明挣扎欲起,以剑拄地,脸色苍白。 二人隔三丈夜幕对峙,唯余夜风拂过林梢,松涛呜咽,静得骇人。 默然片刻,慧安终是开口,语带探究,声若古钟:“施主硬受老衲一记『唯识掌』而犹存性命,绝非泛泛之辈。可否赐告尊名?” “咳…咳咳!” 玄明面如金纸,强撑起身,望著眼前这掌力狠绝却气度渊深的老僧,目蕴寒光,咬牙道: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玄明便是!” 闻得“玄明”二字,慧安神色微动,双掌合十:“阿弥陀佛!竟是玄明大侠驾临,方才多有得罪!” 玄明嘴角扯出一丝讥誚,冷冷道:“免了吧,大师这『见面礼』,玄某消受不起!”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多,101????????????.??????隨时享全手打无错站 慧安宝相依旧庄严:“此乃误会。老衲忝为本寺住持,见施主夤夜潜行,形跡可疑,不得已出手试探。 如今既知是大侠,误会冰释,还请移步入內详谈。待明了大侠来意,老衲自当赔罪。” “道貌岸然,满口妄语!真当玄某是那无知稚子?”玄明怒极反笑,声震林樾,“若非你这老贼禿骤施偷袭,玄某岂会一招受制? 你我就此別过,天高路远,后会无期! 告辞!” 言罢,强提真气,转身便欲遁入密林! 眼见玄明要遁,慧安面上慈和顿消,陡然厉喝:“施主执意如此,便莫怪老衲强留!” 语声未落,身形已如大鹏展翅,掠空而至,瞬息逼至玄明身后! 掌风呼啸,挟凌厉杀机,直拍其后心命门! 玄明早有防备,闻得身后恶风袭至,青锋“鏘”然出鞘,剑隨身转,一道森寒银弧如电回刺,直取慧安面门! 面对这凌厉剑光,慧安面不改色,手腕一翻,倏然伸出两指,枯瘦如柴,却稳如磐石! “鐺!”的一声清鸣,竟已夹住玄明刺来的剑尖! 电光火石间,剑尖被两根枯指牢牢钳住,玄明面色骤变,正欲加力前送,那两指却如铁铸铜浇,纹丝不动! 也就在此剎那,慧安左臂自袍下如游龙出洞,陡然探出!臂腕一折,快如鬼魅,须臾之间已抢近玄明前胸三寸! 一记“罗汉顶胕”,蕴佛门刚猛之力,狠狠砸在玄明胸口! “嘭!” 闷响如雷! 玄明气血狂涌,眼前发黑,喉头一甜,又一口鲜血夺口而出,身形踉蹌,几乎站立不稳! “鐺!鐺!鐺!” 骨铁交鸣,疾如骤雨! 电光石火间,二人已互换三招。 玄明青锋急舞,化作一团森然银虹,护住周身要害; 慧安却仅凭一双肉掌,掌风颯颯,招式羚羊掛角,无跡可寻,每每自剑影罅隙中穿入,举重若轻,不沾半分烟火气。 “噗!噗!” 两记闷雷乍响,玄明臂膀再中两掌!虎口剧震,长剑几欲脱手飞出! 昏昧林间,二道身影兔起鶻落,转瞬又过二十余合。 慧安依旧气定神閒,白衣胜雪,不染纤尘; 玄明却已是血染征袍,点点猩红溅落枯叶,触目惊心,恍若残梅泣露。 倏地,慧安掌势陡变,化掌为指! 指如铁筷,劲透指端,竟似潜蛇出洞,直取玄明太阳穴! 玄明心头警兆大生,急横剑格挡! “叮!” 指锋重重戳在剑脊,精钢长剑竟被点得弯如满月!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沿剑身汹涌而至,玄明足下踉蹌,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 慧安如影隨形,飘然而至。 其招式在玄明眼中清晰可辨,似可拦截,然每每出手格挡,却总扑个空! 那掌指之影,竟似能预判先机! 下一瞬,慧安剑指绕著玄明长剑一翻,“噗嗤”一声,指劲已洞穿玄明臂膀! 指离血溅,一道三尺血泉骤然喷射,在月华下划出悽厉血! 玄明闷哼一声,握剑之手颤抖更剧,几近脱力。 夜雾愈浓,如愁绪瀰漫。 枯枝呜咽,似鬼魅低泣! 清冷月华洒在玄明血染的衣袍上,新旧血渍交叠,赤霞染素练,淒艷刺目。 慧安白衣仅沾数片落叶,閒立断树之旁,语声平淡依旧,却字字诛心: “施主伤重至此,何苦作茧自缚?不如罢手明言,老衲绝不为难。” “呸!休要惺惺作態!” 玄明啐出一口血沫,溅在枯叶之上,绽开暗红,“凭这点掌力,也配叫阵?再战三百回合又何妨!” 话音未落,长剑已如狂风骤雨般递出! 剑风卷挟落叶与血雾,在晦暗中划出道道夺命剑光,此刻已是搏命之態! 这慧安,实乃玄明生平仅遇之强敌,便是当初对阵“一剑无血”,亦未如此狼狈! 面对辱骂,慧安面上仍无波澜,然掌风过处,竟震得枝头宿鸟惊飞! 羽翼扑棱声中,掌劲愈发凛冽迫人,隱含佛门怒意。 剑光掌影再交,二十招又过。 玄明周身已添六处指洞、五道掌印,鲜血淋漓,顺臂而下浸透剑柄,握剑之手滑腻不堪! 此刻玄明全凭一股不屈血气强撑,目蕴寒光,死死锁定慧安。 夜雾瀰漫,慧安双指再次洞穿玄明肩胛! 鲜血顺著指缝溅染白袍下摆,晕开一点刺目暗红。 他袍袖一振,掌风裹森森杀机,直印玄明心口! 此掌若实,立时心脉寸断! 千钧一髮之际! “嗤!嗤!” 两道细微破风声乍响! 暗器破空,悄无声息,直取慧安后心要害! 慧安脸色骤变!顾不得取玄明性命,身形急旋如陀螺,白袍似惊鸿掠影,飘然闪向侧旁古树! “篤!篤!” 两声沉闷入木之响,两枚透骨钉深深嵌入他方才立足处的树干,钉尾犹自嗡鸣震颤不休! 寒光森森,映著月色,透骨生寒!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將玄明自鬼门关前硬生生拉回,更令缠斗二人齐齐一震! 玄明捂住血流如注的肩头,眼中惊疑不定。 慧安则收掌而立,面色阴沉似水。 他眸光如电扫向四周漆黑密林,浓雾深处,似有无数蛰伏杀机…… 方才那两钉的劲道之刚猛、准头之刁钻,绝非庸手可为。 这片沉寂的深夜密林,不知何时已是杀机四伏,危机重重! …… 第34章双雄对垒 未睹来人,慧安心头警兆已生,这深山夜林,竟还隱伏著此等高手,且明摆著冲己而来! 他五指悄然扣紧,目光如电扫过沉沉林莽,周身气机早绷紧如满月之弓。 “何方高人驾临,何不现身一见?”慧安沉声喝问,掌力暗蓄,双耳凝神捕捉声响来处。 暗林之中,“窸窣、窸窣”的枯叶碾轧声由远及近,带著几分漫不经心的从容,竟似閒庭信步。 驀地,一双黑靴踏破沉沉夜色,自密林深处缓缓步出。 借著斑驳月华,慧安抬眼望去:来人身著素白襽衫,乌金幞头,黑色披风垂落及踝,广袖低垂,掩住双臂; 那张脸却清绝得不似凡尘,眉如远山,眸含星辰,一时竟难辨雌雄。 望见这张倾世容顏,慧安眸中精光暴射,脸上儘是难以置信之色,失声惊呼:“谢五郎!” 来者正是谢自然。映雪早已隱於暗处,气息敛得若有似无,只待时而动。 见慧安满面惊容,谢自然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轻缓却藏著玩味:“大师见了我,似乎颇感意外?” 慧安此时反倒定下心神,目光深邃,语带玄机:“方才確是意外,此刻却又不意外了。” “哦?”谢自然眉梢微挑,故作讶异,“听大师此言,倒像是早有预料?” “连火云邪神都心猿意马,你谢五郎若说全无心思,反倒令人诧异。”慧安缓缓开口,语气添了几分冷意: “只是老衲未曾想到,你竟如此迫不及待,就不怕行差踏错,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呵。” 谢自然淡然一笑,目光掠过一旁浑身浴血、倚树强撑的玄明,见他满面惊愕,才转回慧安身上,眸光骤沉: “大师尚有閒心担忧谢某,不如先想想如何脱此困厄吧。” 话音甫落,慧安面色不变,一双慈悲眸子紧盯著眼前惊鸿般的身影,忽而笑道: “老衲虽常年青灯古佛,这身护法降魔的手段却未曾荒废。单凭你与映雪姑娘,欲行不轨,只怕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 “大师未免言之过早。”谢自然语声转冷,足下微沉,內息流转,目光如寒星锁住慧安。 林木幽深,夜沉如墨。 慧安眸光沉凝似渊,袍袖下的手掌已蓄满“唯识掌”雄浑內劲。 他深知谢自然言语从无虚耗,既已撕破脸面,出手必是雷霆万钧,更遑论暗处还伏著善使弓箭的映雪。 一旁重伤的玄明,此刻倒成了局外之人,茫然望著眼前骤起的变故,此二人本是同营中人,怎会骤然反目? 且方才还是敌手的谢自然救了自己,此刻却不知该作何想; 疑惑茫然间,玄明只觉周遭杀气刺骨,他心知此战凶险,绝非自己能插手,唯有屏息静臥,稍有异动,那骇人杀机立时便会临身。 夜风捲起枯叶,在林间盘旋。 对峙两人的气势已攀至顶峰,空气仿佛凝滯。 “谢五郎,老衲本欲留你几分薄面,你偏要自蹈死地!” 慧安一声低喝,声浪震得周遭枯叶簌簌飘落! 喝声未歇,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宽大白袍在夜风中鼓盪如云,直扑谢自然! 人未至,凌厉掌风已扑面生寒。 此刻正面相对,谢自然才真切感受到这老僧的可怖之处,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凛然。 只见慧安拍来的手掌,初看筋骨嶙峋,平平无奇,却在距谢自然三尺之际陡然暴胀,掌影倏忽如蒲扇,挟风雷之势,照著他心口要害狠狠印下。 谢自然面上笑意未褪,眼底却寒芒乍现。 他早料慧安会抢先发难,见状不闪不避,左手疾扬,三点乌星带著刺耳厉啸,呈“品”字形直取慧安面门! 暗器去势如电,角度刁钻狠辣,正是要迫他撤掌回防。 同时,他右手轻按腰间,“泠”的一声清越泉鸣,一道银虹自腰中电射而出,正是那柄柔韧如带的避水剑! 剑身映著冷月寒光,弧光森然,如秋水凝霜,直指慧安胁下空门! 慧安见暗器飞来,那刚猛无儔的掌势丝毫不慢,左袖猛地一卷,劲风捲起落叶,呼地將三枚透骨钉扫得斜飞出去。 “篤篤篤”几声闷响,钉子深深没入旁边一棵老树干里。 然这一滯之机,谢自然的避水剑已如活物般贴著刚猛掌缘缠绕而上,剑尖颤动,竟欲借力反噬其臂! 慧安心头一凛:“好个谢五郎!软剑功夫竟已至这般境地,深得以柔克刚之妙,倒是老衲小覷了!” 念头一转,他当即变招,右掌倏地翻腕,掌心內息疾吐,竟不顾剑锋森寒,径直拍向剑身中段! “鐺!” 一声脆响,掌剑相交,剑脊嗡鸣炸响! 谢自然只觉一股浑厚掌力顺剑涌来,虎口发麻,避水剑险些脱手! 他不敢硬接,手腕急旋,软剑立时如银带般缠上慧安手臂,同时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后飘出丈许,拉开距离。 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彼此已试出了对方斤两。 慧安掌力刚猛,內力沉雄;谢自然暗器软剑配合精妙,身法飘忽如鬼魅,唯內力稍逊。 “好一招『佛心破妄』!大师掌力,果然了得。” 谢自然握剑的虎口犹自发麻,语气却依旧从容不迫,“只可惜,今日大师要对付的,不止谢某一人。” 话音未落,“咻!”暗林中陡地响起一声刺耳箭啸! 一支利箭自沉暗密枝间激射而出,直取慧安后心! 正是伺机已久的映雪所发! 她隱伏多时,覷准慧安与谢自然全力相搏、后防空虚的剎那,弓弦响处,射出的竟是一支特製“穿云箭”,箭头幽蓝闪动,分明餵了剧毒。 慧安早有防备,耳听风声,左脚猛地踏地,身形陀螺般疾转,宽大白袍下摆鼓盪生风,堪堪避开这夺命一箭。 箭鏃擦著袍角掠过,“噗”地钉入地面,箭尾兀自簌簌急颤。 然而这一避,却让他错失了追击谢自然的良机,反给了对方喘息之隙。 “藏头露尾的鼠辈,也敢暗算老衲!”慧安怒喝,目光如电扫向映雪藏身处,掌心內力又聚。 然未及出手,谢自然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避水剑霍然展开,化作一片银光闪烁的剑,剑招绵密如雨! “叮叮噹噹”之声不绝於耳,尽数指向慧安周身要害大穴。 这剑招看似繁乱,实则每一剑皆寻隙而入,刺向掌法运转间的细微破绽,正是六王爷秘传的“缠丝剑法”,专破刚猛外家掌力。 慧安只得收摄心神,双掌左右翻飞,掌风呼呼作响,將如雨点般袭来的剑招一一格挡开去。 他的唯识掌讲究以静制动,以刚克柔,无奈谢自然的软剑太过刁钻灵动,加上暗处映雪神出鬼没的冷箭不时骚扰,慧安渐感吃力。 方才与玄明交手已耗去几分气力,此刻面对两大高手前后夹击,虽仍掌力雄浑占据上风,却再难如先前般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 第35章六识惊鸿 “谢五郎!你若敢与老衲单打独斗,老衲还敬你是条汉子!” 慧安一边沉著拆解剑招,一边分神留意暗箭,“如今让女子在身后施放冷箭,算什么英雄行径?” 谢自然轻笑一声,软剑陡然加速,剑尖如毒蛇吐信,直刺慧安左肩: “大师此言差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谢某与阿雪联手,只为取大师性命,何须理会那江湖虚名?” 说话间,左手一扬,两枚黑黝黝的“丧门钉”带著厉啸,分射慧安双膝,逼得他不得不屈膝沉身闪避。 就在慧安身形下沉的剎那,映雪的第二支箭已如影隨形射到! 这一箭,目標不是慧安,而是谢自然手中的避水剑,箭鏃不偏不倚,正撞在剑身之上! “鐺!” 金铁交鸣!箭上劲力撞得软剑陡然偏向,剑锋直抹慧安脖颈! 慧安心中雪亮,六娘是在为谢五郎造杀机! 他反应奇快,缩肩沉脖,险险避开盪来的剑锋,同时双掌趁势疾出: 右掌蓄满十成功力,直击谢自然胸口膻中穴;左掌如刀,横扫对方持剑手腕,意图夺剑。 岂料谢自然早有预料,借那箭撞之力,身形如落叶般陡然向后飘退! 同时手腕急抖,避水剑如银蛇回卷,灵巧地从慧安双掌夹击的空隙中滑脱。 他足尖甫一沾地,立时在枯叶上轻轻一点,身形已再度窜起,软剑划出一道诡异莫测的圆弧,自慧安意料之外的角度疾刺而来! 藏身密林的映雪见慧安掌力雄浑,攻势凶猛,更不敢大意。 第三支毒箭已悄然搭上弓弦。 她屏息凝神,恍如掠食夜梟,一双明眸死死锁定慧安身形变幻!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弓弦绷如满月,箭头在微弱月光下泛著幽蓝冷光,只待那稍纵即逝的破绽。 慧安与谢自然又拆了十余招,掌风呼啸,剑影纵横! 搅得幽暗林间翻飞激盪,卷得漫天枯叶如蝶狂舞。 慧安的唯识掌愈催愈烈,沉雄內劲震得谢自然持剑右臂酸麻欲脱。 掌力过处,古木之上,赫然印下一个个深陷的掌印。 谢自然则仗著身法灵动如鬼魅,剑招精妙似游龙,虽屡被那排山倒海的掌势逼得左支右絀,险象环生,却总能在间不容髮之际堪堪避过要害。 手中的避水剑,更如附骨之疽,不离慧安周身大穴。 “大师內劲雄浑,可这身法么,终究迟慢了三分。” 谢自然一面闪避凌厉掌风,一边出言扰敌心神,“再斗下去,待你真气耗竭,恐真要应了身首异处之讖!” 慧安冷哼一声,掌势倏变,不再一味刚猛无儔,反添几分绵密柔韧。 掌招如江河奔涌,连绵不绝,竟將谢自然那刁钻诡譎的剑招尽数裹挟其中。 此乃唯识掌中化刚为柔的绝技“万流归宗”,专克灵动身法,一旦被这如潮掌势缠住,便如陷泥淖,脱身无望。 谢自然顿感压力倍增,手中避水剑舞动竟有有几分滯涩,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几缕髮丝被夜风掠起,黏在的颊边。 值此危急关头,映雪的箭矢终如流星破空而至! 这一箭时机拿捏妙到毫巔,正射向慧安掌势流转间那稍纵即逝的破绽,其右掌回防之际,腋下空门微露! 慧安耳闻箭啸,心头一凛,收掌格挡已然不及,只得硬生生將身形向左一拧。 箭鏃擦著腋下飞掠而过,带起一溜血! 虽未伤及筋骨要害,却令他那密不透风的掌势为之一窒。 谢自然岂肯放过这转瞬良机?软剑如毒蛇吐信,猛地向前疾送! “噗”的一声,剑刃刺入慧安左肩! 慧安闷哼一声,剧痛之下,左掌骤拍谢自然面门,掌风裹著血腥气,力道竟比先前更盛三分! 谢自然不敢恋战,急抽剑飘身后退,望著慧安肩上迅速洇开的血跡,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笑意: “大师,这一剑滋味如何?” 慧安右手捂住左肩创口,脸色苍白了几分,眸中却闪过狠厉。 他心知肚明,再这般缠斗下去,败亡只在顷刻。 映雪那神出鬼没的冷箭总能打乱章法,谢自然的软剑又步步进逼,若不儘速破局,今夜只怕真要栽在这荒林之中! “谢五郎!映雪姑娘!尔等当真以为,凭这点微末伎俩便能取贫僧性命?” 慧安缓缓挺直身躯,白袍染血,宝相庄严之气却丝毫不减,“贫僧今日便叫尔等见识,何为真正的『唯识功』!” 言罢,慧安面色陡然一沉,深吸长气,双掌缓缓抬起,却不再以掌相对,反是左右手各竖二指並成剑指! 十指关节噼啪作响,如拈般颤动。 倏然,慧安眸光森然,锁定谢自然。 剎那间,谢自然与暗处映雪皆心头一沉,知其要动用压箱底的绝技了。 “阿雪当心!他要拼命了!”谢自然握紧避水剑,声音凝沉。 倏忽,慧安袖袍朝周身地面一卷,枯叶哗啦作响,应势而起! 其周身三尺之內,竟捲起丈余高的叶墙,宛如推叶成浪,猛地朝前一送。 剎那间,漫天枯叶顿时遮断月色,眼前只剩一片昏黑。生生挡住了谢自然的视线。 谢自然心头一惊,清啸一声,当即提臂旋剑,剑演“游龙盘海”,但见青光流转,剑朵朵绽放,將扑面叶浪绞得粉碎。 枯叶纷扬如雨,簌簌落满荒径。 然昏暗中,慧安竟借著漫天枯叶隱匿了身形。 原本以箭策应的映雪,眸中霎时失了慧安踪跡。 谢自然周身七尺之內,只剩枯叶纷乱飞舞。 身处枯叶阵中的谢自然,面色愈发凝重,半分不敢懈怠。 纷乱叶影里,他虽不见慧安身影,却能感得丝丝杀机縈绕四周,如蛰伏的毒蛇。 只待他露出半分破绽,便要发起致命一击! 手腕翻飞间,剑光霍霍映月! 待得叶落尘定,慧安身影竟已杳然! 唯余空荡荡的林地。 谢自然持剑凝立,耳听八方,四周唯余死寂。 剎那间,谢自然似是想到什么,右腿猛地前提,身子急向后仰,手中避水剑反手向后一刺,竟不看目標! 可青锋刺出时毫无阻碍,剑身空荡荡的,竟是刺了个空。 慧安不在身后! 谢自然后仰的面容骤变,刚要收招,耳畔却突然传来映雪的急呼: “他在上面!” 话音甫落,谢自然想也未想,右臂猛回撤,仰身倒跃,反手一剑疾刺而上! “噗嗤!噗嗤!噗嗤!” 剑尖触处,一件宽大僧袍应声撕裂,化作片片残帛,当空乱舞。 就在罩顶白袍四散的瞬间,谢自然面色却骤然煞白! 空的、空的、全是空的! 竟一剑都未刺中!! 慧安的白袍碎作四片,然其下空空如也,何曾有人? 谢自然脚下一蹬,正要抽身暴退,那漫天飞洒的白帛条中,倏然探出一指,快若闪电,一瞬之间竟朝谢自然周身上下点了四十八下! 谢自然急將软剑舞成剑幕,布下重重剑圈护住周身。 “叮叮叮叮叮叮!” 剑鸣刺耳,剑成残影,指亦成残影,快得让人目光无法捕捉。 正当其力竭换气之瞬,纷飞碎帛中,一指出其不意,疾如星坠,直逼面门! 谢自然回剑不及,倏忽,他眉头攒竹穴驀地一疼,紧接著双眼一黑,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未等他心生惊惶,电光火石间,他骤然抬臂护住咽喉。 “噗!” 慧安一指洞穿他遮护面门的手臂,血雾霎时绽放。 血光迸现间!指力竟透臂而过,余势未衰,正中他胸前膻中穴。 谢自然如受重击,喉头一甜,似断线风箏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古松虬干之上,震落松针无数。 那佝僂身影这才自漫天碎帛中显形,飘然落地,僧袍虽破,神色却冰冷如铁。 …… 第36章玄门一变 “哇!” 谢自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犹如朱箭离弦,霎时將身前枯叶染得通红。 身后树干剧震,落叶簌簌如雨。 他臂上伤口血流如注,胸中气血翻腾,眼前阵阵发黑,几欲昏厥。 慧安施展“六识指”后,面色愈发苍白,唇角渗出缕缕血丝。 这门绝学最耗真气,他先前与玄明交手已损了內力,此刻强运神功,已是强弩之末。 但知此刻乃决胜关头,当下咬紧牙关,身形再晃,指端劲风破空,恰似饿虎扑食般袭向倚树重伤的谢自然! 正当千钧一髮之际,映雪忽自古树后掠出,手中唐刀化作一道白练,直取慧安后心要穴! 她心知若容慧安伤了谢自然,今日必无胜理,竟不惜以身犯险,也要逼其回救! 慧安但觉背后一道刺骨杀机袭来,心头暗恨,不得不撤招回救,猛地拧身翻掌相格! “鐺!” 金铁交鸣之声震彻林间!震得林间落叶纷飞。 唐刀与灌注內力的手掌悍然相撞! 映雪只觉一股沛然巨力自刀身传来,虎口迸裂,唐刀几欲脱手; 慧安则借这一击之势,身形飘然退开丈余,再度与二人形成对峙之势。 此时谢自然已强撑著站起,一手紧捂胸口,面色惨白如纸,却仍死死握著避水,目光如炬紧盯慧安。 映雪亦掠至其侧,並肩而立,手中唐刀斜指,警惕不减分毫。 三人在这静謐林中对峙,夜风呜咽,捲起染血枯叶盘旋飞舞,气氛紧张如满弓之弦! 谢自然狠咬舌尖,一股腥甜直衝灵台,强提精神喝道:“大师方才那路邪功,竟能封人六识?当真诡譎莫测!” 乍闻此言,慧安难持高僧气度,怒叱道:“管窥蠡测!六识指乃当年玄奘祖师亲创之神功,是我唯识宗至高护法秘典,功含慈悲,堂堂正正,安得以邪功相称!” 言至此处,慧安面现傲色:“六识指若不能封人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岂非徒具虚名?” 说罢长嘆一声,僧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谢五郎,映雪姑娘,老衲修为浅薄,愧负玄奘祖师神功秘籍。 今日但得当年祖师一半功力,莫说是你二人,便是六王爷亲至,若能在老衲手中走过三招,老衲便自刎以谢。 如今你我都已重伤,再斗下去不过两败俱伤,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慧安虽占上风,却已是强弩之末,內力將竭;谢自然虽伤,犹存一搏之力,更兼映雪弓箭犹可扰敌。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谢自然忆起方才骤然目盲之厄,犹自心悸,竟未看清如何中招,便被封了眼穴。 虽只一瞬,然高手相爭,生死悬於一线! 若非他身手不凡,於电光石火间本能以臂格挡,代咽喉受了那洞金穿石的一指,此刻早已魂断荒林。 此刻闻得慧安道出武学渊源,心下虽惊,却也稍安,既是玄奘法师所遗绝学,方才神异便不足为奇。 適才那一招,谢自然敢断言,纵是六王爷也未必能使出。 看来慧安於此功修行未臻化境,拼尽全力方得施展一招,否则此刻他唯有遁走一途。 看破慧安虚实,谢自然缓步前行,目光如电直视远方老僧: “大师,你我都明白,自古玄门一变,非死即生,从无半途而终之理。今夜,你我之间,唯有一人可生离此地。” “呵呵,好一个『玄门一变』!” 慧安面色虚白如纸,却已看透此战绝无转圜余地,唯有死战一途。 言毕,二人皆敛声屏息,四目如炬,牢牢锁住对方身形,分毫不敢移开,皆在等那转瞬即逝的破绽。 忽有夜风捲地而过,吹得地面积叶纷飞乱舞。 就在枯叶离地的剎那,二人同时出手! 谢自然袍袖向前一拂,披风下竟飞出无数梅针,密如骤雨般射向慧安; 慧安却也不慌不忙,陡然摘下颈间佛珠,双手合十又猛地交剪,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串联佛珠的金线应声而断。 但见他双掌一揽一推,腕力陡发,十余颗佛珠竟如流星赶月般朝谢自然暴射而出,竟將那漫天针雨生生截住大半! 半空中顿时叮噹之声不绝於耳,断珠残针簌簌落下。 谢自然见暗器被破,竟不退反进,足尖轻点,身形如飞燕般掠出,手中避水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刺慧安心口。 这一剑去势如电,偏又带著几分绵柔之意,教人难辨虚实。 慧安不敢硬接,身形陡然一沉,贴地滑出丈许,避开剑锋的同时,左手五指成爪,带著呼啸直取谢自然握剑的手腕。 这一招“金刚探爪”乃是唯识宗绝技,端的厉害非常。 他深知软剑难防,唯有先断对方兵刃之源。 谢自然剑势陡收,软剑绕腕一圈,堪堪格开慧安来势,隨即手腕轻抖,剑骤绽,如泼墨般罩向慧安周身。 慧安却不慌不忙,双手在身前画圆,使出“流云手”,一双铁掌忽左忽右,將袭来的剑势尽数化解。 二人你来我往,转眼已拆了二十余招。谢自然剑招愈见狠辣,招招直取要害; 慧安虽面色苍白,气息粗重,却仍凭藉精妙步法周旋其间,目光始终不离对方剑路。 忽听谢自然一声清啸,软剑猛地直刺慧安左肩,看似全力一击,实则暗藏后招。 手腕暗扣,一枚飞蝗石自袖中悄无声息地射向慧安后心。 慧安早察端倪,左掌迎向剑锋,右掌却倏然后翻,掌心筋骨暴胀,竟硬生生將飞蝗石接下。 “砰”的一声闷响,二人各退三步,慧安嘴角溢出一丝血跡,谢自然也觉掌心发麻。 “大师的佛门內力,竟已修炼到这等地步?”谢自然眸色沉凝,他没想到慧安重伤之下,仍有如此实力。 慧安拭去血跡,冷笑一声:“彼此彼此!” 话音未落,他身形忽然一晃,似是力竭。 谢自然眼中精光一闪,软剑再度刺出。 殊不知这正是慧安诱敌之计! 只见他右手陡然一扬,一枚菩提子自袖中疾飞而出,带著破空锐啸直取谢自然面门。 谢自然早有防备,手腕翻转间,避水剑已横在身前,“当”的一声將菩提子击飞。 同时他双足猛地前蹬,“嗖嗖”两声轻响,两支飞鏢自鞋底暗槽中窜出,直射慧安双目! 这脚底藏器的阴招来得猝不及防,慧安急忙提气纵身,身形如大鹏展翅般凌空跃起,堪堪避过飞鏢。 就在这跃起的剎那,他借势下扑,掌风凌厉,直压得四周落叶纷飞。 见慧安身在半空无处借力,谢自然当即旋身急转,袍袖翻飞间,无数银芒自衣褶中射向空中。 另一侧的映雪看得真切,眼见慧安悬在半空难避暗器,立即挽弓搭箭,四支翎羽连珠射出! 分取慧安头、肩、腰、膝四处要害!箭矢去势如电,封死了他闪避之路。 慧安身处半空,见暗器如银雨泼来,箭矢又封死上下退路,生死间反倒沉了心神。 但见他双掌合十,忽然一声佛號响彻林间: “阿弥陀佛!” …… 第37章剑钉禪心 昏月如霜,林间杀机陡盛。 但见漫天暗器如飞蝗骤至,箭矢似流星破空,齐齐向慧安周身罩来。 慧安身悬半空,无从借力,只得將双掌翻飞狂扫,不护周身,独守心脉、咽喉、面门几处要害。 任凭银针似蜂群般没入皮肉,霎时间僧衣尽赤,鲜血纵横。 映雪所发四箭之中,他勉力盪开射向面门的一箭,余下三箭竟不闪不避,任其贯穿肩头、腰腹与膝骨。 但闻噗嗤数声,箭簇透体,血四溅,竟较先前玄明伤势尤重三分。 然正是这般捨命之举,教他在绝境中挣得一线生机! 下落之际,他眼中驀现决绝之色,借中箭反衝之势加速坠下,双掌凝聚毕生功力,如乌云盖顶般向谢自然天灵压去! 这一掌快若闪电,慧安胸前空门大开,竟不顾自身防护! 慧安这般同归於尽的举动,大出几人所料。 眼见双掌距谢自然心口仅余三寸,这一掌若中,必定心脉俱断,回天乏术。 生死一线间,谢自然临危不乱,双腿倏地向后勾出,恰恰缠住古树枝干。 上身如蝮蛇昂首,下身似百足攀木,借力向上疾跃。 电光石火间,这诡譎身法竟教他堪堪避过致命掌击。 更在瞬息之间,二人易位而处。 慧安掌力落空,重重击在地上,震得指骨发麻,枯叶纷飞; 谢自然却倒悬枝头,如蝙蝠垂掛,自上而下俯瞰著他,手腕陡然一抖,避水剑寒芒大盛。 他借倒掛金鉤之势,使出一招“天河倒泻”,长剑如白虹贯日,寒芒坠地,直刺慧安后脑! 慧安听得脑后恶风袭来,急欲拧身闪避,奈何重伤之躯终究慢了一剎。 但闻“噗嗤”一声,剑锋顺著其半拧的肩头洞穿而过,自左肩直透右肩,竟將侧臥於地的慧安生生钉在泥土之中! 血在昏月下绽开,宛如红梅落雪。 慧安闷哼一声,掌中佛珠散落一地,恰似菩提子落,缘尽今生。 夜林寂寂,杀声骤歇。 唯见一道白影倒悬古枝,衣袂染血,隨风轻扬。 那人足勾虬干,头下脚上,恰似金鸡倒立於幽暗之间! 手中三尺青锋直贯而下,將个僧袍破碎、浑身浴血的身影牢牢钉在地上! 夜风呜咽,古树影簌,昏月淒迷照血染。 朦朧深处一时万籟俱寂,唯闻鲜血滴落枯叶之声簌簌。 恰似更漏將尽,梵唱已远。 藏身树后的映雪与臥地不起的玄明,俱都瞠目结舌,怔怔望著那白袍染血、倒悬枝头的身影。 但见其人衣袂飘飞,眸光如古井无波,恍若天人临凡,不由得心旌摇曳,震撼难言。 玄明更是难以置信地揉了揉双眼,不慎牵动內伤,咳出大口鲜血。 然身上痛楚,远不及眼前景象教他心神俱震。 那被长剑贯穿、钉在地上蜷缩呻吟的,竟是方才十招重伤他、五十招內险些取他性命的大慈恩寺主持慧安! 此刻这般绝顶高手,竟被那风姿出尘之人一剑钉地,动弹不得! 恍惚间,玄明只疑身在梦中。 不知过了几时,但闻“啪嗒”一声,倒悬枝头的谢自然鬆开剑柄,一个筋斗翻身飘然落地。 甫一沾地,他却面色骤白,身形晃了两晃,险些栽倒。 旁侧的映雪驀然回神,急忙自树后闪出,縴手轻舒將他稳稳扶住。 映雪见他气息紊乱,焦急漫上眉梢,不禁颤声道:“你没事吧?” 谢自然半倚在伊人肩头,气息虽虚浮如缕,却仍勉力牵起唇角,给她一个宽心的笑: “放心,不过真气有些损耗罢了。” 说罢,他垂眸望向脚下,慧安浑身鲜血、皮开肉绽,气息已微弱得如风中残烛,显然命不久矣。 谢自然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大师,这场较量,终究是在下侥倖胜了半招。” “呃呃……”慧安被利剑钉在地上,艰难转头。 眸中狠厉早已消散,唯余无尽悵惘。 江湖人江湖死,输贏既定,纵有万丈雄心,终究化作过眼云烟。 “咳……咳!” 慧安猛地咳出两口鲜血,染红了身前泥土。感知生机渐逝,知自己时辰无多。遂强提最后一口气,哑声道: “成王败寇,贫僧落得如此下场,无怨无悔。临终前唯有一事相求,还望五郎成全。”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鲜血自唇角汩汩而出。顺著衣襟蜿蜒而下,染红了胸前僧袍。 谢自然见他已是油尽灯枯,自己也忍不住轻咳一声,嘴角沁出丝缕血跡。他並未贸然应允,只淡淡道: “大师但说无妨。” 似是看穿谢自然谨慎,慧安悽然一笑,眸中泛起朦朧追忆之色,幽幽道: “天宝十四载,玄宗荒废朝政,宠信奸佞,渔阳鼙鼓惊破霓裳! 安史逆贼狼子野心,烽火燎原。翌年贼兵破长安,天子仓皇西狩。 那年贫僧尚是寺中小沙弥,犹记大慈恩寺自玄奘祖师弘法以来,蒙圣人礼遇,天官贵胄络绎不绝,香火鼎盛无双,堪称佛门首剎。 可嘆一朝沦丧,待王师克復长安之日,唯见断壁残垣,经卷散佚,野狐昼啼,思之令人泫然。” 两行浊泪自慧安眼角滑落,坠入血污之中。转瞬他神色忽变狂热,声调陡然拔高: “自那日起,贫僧立誓要重振祖庭,不负玄奘祖师遗志,光復大慈恩寺往昔荣光!” 说到激动处,他又咳出数口鲜血,却浑然不顾,沙哑续道:“然重振声势谈何容易? 自武皇自讖弥勒佛转世,临朝称制、登基为帝以来,天下佛宗欲要鼎盛,一门兴衰皆繫於天家。 然自古涉入天家权爭者,几人能得善终? 此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光大宗门,贫僧只得放下青灯古佛,潜心权术,择六王爷为依仗……” “实则自结盟那日起,贫僧便知难免鸟尽弓藏之局…… 六王爷心性凉薄,素来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他功成之日,便是贫僧身死之时。” 慧安喘息片刻,眼中却无惧色,唯余一片决绝,“为践行平生之志,贫僧早將生死置之度外。 但能光大宗门,便是身死道消,又何足道哉! 这副皮囊,本就是为祖庭荣光而舍!” 夜林间一时万籟俱寂,唯闻寒风呜咽。 谢自然、映雪与玄明俱缄默不语,静听这垂死高僧剖白心跡。 月光照见满地血污,竟显出一种淒艷的禪意。 …… 第38章 玄奘武学 夜风呜咽穿林,枝椏轻颤! 唯闻慧安一字一句,字字染血,声声含憾,带著濒死的沙哑诉道: “今日一败,是贫僧墮入魔道的果报,贫僧无怨无悔。 这一生,贫僧负人良多,更愧对玄奘祖师清誉。然万般罪业,皆系我一身! 勾结六王爷的是我,替他出谋划策的是我,与唯识宗上下毫无干係。” 他气息渐弱,却仍强自支撑:“贫僧死不足惜,唯放不下这大慈恩寺。临去之前,恳请五郎: 將来六王爷事败,万望莫要牵连寺中僧眾。纵有千般罪责,止我一人便可! 便是拋棺戮尸、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贫僧亦无半句怨言!” 谢自然听至此处,已然明了慧安心思,不禁面冷,嗤笑出声: “大师好算计!谋逆若成,惠及全寺;一朝败北,便要罪止一人。 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事? 將株连九族的大罪,说得如此轻巧。若人人都效法於此,岂非人人都敢犯上作乱!” 慧安轻哀一嘆,面色却陡然郑重:“万般有罪,罪在一人。五郎若能应下贫僧所求,贫僧愿以一桩好处相赠。” 谢自然面露好奇,眉峰微挑:“是何好处?” “贫僧方才与你交手,已窥得你的武功路数。” 慧安缓缓道来,语气篤定,“你剑法虽奇,暗器虽绝,然內力终究差了不止一筹。 须知一力降十会,贫僧这些年疏於修炼,你尚可凭身法与我周旋。若他日对上六王爷……”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忽提高声量,打断谢自然欲言又止的唇:“六王爷非贫僧可比!他不仅內功霸道绝伦,身法亦不逊於你。 更兼暗器、剑法皆是当世绝顶。 届时你內力不如,身法不如,暗器不如,剑法亦不如……试问,如何与他相爭?” 一语既出,林间三人俱各怔忡,连夜风都似都停了片刻。 但见月华淒清,照见满地血污,更显禪机莫测。 沉默良久,谢自然终是开口,语气平静如水:“大师慧眼如炬。莫非欲以方才施展的六识指相授?” 乍闻此言,慧安望著谢自然微微頷首,却又摇头嘆道: “你心思玲瓏,然六识指也罢,唯识掌也好,纵使贫僧倾囊相授,你也修炼不得。” 这话反倒勾起谢自然的好奇,他挑眉追问:“为何炼不得?难道功法还会择主而事?” “咳!”慧安轻咳一声,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映雪,缓缓道:“功法不择人,却分人。 六识指、唯识掌皆出自《唯识宗秘要》,且不论其对心境的苛求,单是保持元阳之身这一关,你便过不去。” 一语道破天机,谢自然恍然顿悟,面上却无半分被道破私事的窘迫,唯余惋惜之色。 方才慧安那招能封人六识的指法,他確实颇为心动,然“元阳之身”这一关,他终究难以逾越。 与谢自然的坦然不同,旁侧的映雪早已霞飞双颊,低垂螓首。 好在江湖儿女见惯生死,不拘小节,倒也不甚纠结这点私密事。 谢自然直截了当道:“既然不是《唯识宗秘要》,若只是金银財帛,便不必提了,谢某素来不重这些身外之物。” “贫僧知晓你不重黄白之物。”慧安气息又弱了几分,仍坚持道,“贫僧所言的好处,虽非唯识功,乃是另一门能救命的功夫。” “哦?” 谢自然眸中精光一闪,兴味几分:“须知內力一道,自古无捷径可走,唯有苦练一途。 大师又能授予什么功法,让在下有把握胜得过六王爷?” “不错,正如你所言,內力確非一朝一夕可成。”慧安缓缓点头,话锋一转,“然內功虽难速成,外功却可精进! 尤其是轻功身法。 若能习得此功,日后即便內力不及,也可凭身法与六王爷周旋;即便不敌,亦能全身而退!” 此言一出,谢自然心头一震。 他的轻功在江湖上已属顶尖之列,却也知欲要更上一层楼,非得內力精进不可。 內功涨了,轻功身法才能水涨船高。 他从未修习过似《凌波微步》《金雁功》那般气走经脉、专修轻功的绝学。 如今的飞檐走壁,不过是全仗內力支撑的外家轻身提纵术罢了。 慧安这话,恰恰点醒了他的不足,也点燃了他的期待。 若真有能短期內提升身法的功法,於他而言,不啻於雪中送炭。 见谢自然眸光闪动,慧安知他已动心,当即趁热打铁道: “贫僧欲传的功法,虽非《唯识宗秘要》,却与之同出一源…… 此功亦是当年玄奘法师西行十万里,融中原武学与天竺瑜伽术所创的绝技。” “咳!咳咳!” 乍闻此言,不仅谢自然惊得猛咳出声,连远处臥地聆听的玄明,也忍不住呛咳起来。 谢自然顾不得玄明的动静,双目圆睁盯著慧安,声音带著难掩的震动: “当真……是玄奘禪师的功法?” 他这般激动並非无因,单看先前慧安那招未臻大成的六识指,便已將他重创,险些丧命,足见玄奘所遗武学之精妙。 更何况慧安这些年耽於权谋,武功早已生疏,若其潜心修炼,今夜即便三人联手,恐怕也难以抗衡。 望著满面惊疑的谢自然,慧安缓缓頷首,语声中透著对祖师的无限敬仰: “玄奘祖师当年西行,十万里路云和月,翻雪山、涉流沙,豺狼虎豹环伺,妖匪歹人覬覦,孤身一人可谓九死一生。 祖师心怀慈悲,有割肉饲鹰之志,然佛法未传东土,岂可殞命宵小之手? 故创出能封人六识却不伤性命的六识指,实乃画地为牢的仁心之术。” “然西域诸国林立,纷爭不断,六识指对少数人尚可,面对千军万马却无大用。 祖师为护持法身、探查敌情,特意创出一套神鬼莫测的轻功身法。” 说到此处,慧安气息愈弱,仍勉力续道,“此功专司赶路、脱敌、匿踪之用。当年祖师凭此轻功,於万军丛中穿行,竟无人察觉。 更曾在大食国入侵西域时,为救苍生,孤身潜入敌营。” “彼时大食主將恐遭武林人士刺杀,特意招揽天竺、吐蕃、西域、大食四地数十位武学宗师护卫左右。 然祖师入敌营如履平地,过营阶似拂劲草,在十万大军中往来自如; 更在数十宗师眼前隱匿主帐,端坐一夜探听军机,直至天明悄然离去,全程无人发觉!” 言罢,慧安见谢自然眸中难掩炽热,心下稍安,续道: “你若习得此功,他日对上六王爷,纵难取胜,保命却是易如反掌。” “呵呵。” 谢自然忽发出一声冷笑,方才被勾起的兴致霎时褪去,眼底只剩清明审视:“出家人不打誑语,然大师这番话,未免言过其实。 且不论功法是否真如所言那般神异,我只问一句: 贵寺既有此等玄妙神技,大师为何不曾修习?若你练过,方才谢某想要凭身法取胜,怕是难如登天。” 此言一出,如惊雷乍响。 一直静听的映雪与臥地的玄明俱是一震! 是啊,方才只顾沉溺於玄奘秘功的传奇,竟忘了这关键破绽? 慧安的身法分明不算高明,否则今夜胜负犹未可知。 既是寺中至宝,他身为主持,怎会弃之不用? 剎那间,三人的目光齐齐聚焦于慧安身上,静待他的解释。 夜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之声,仿佛也在等候一个答案。 …… 第39章《神行无影》 慧安对映雪、玄明的目光视若无睹,只定定望著谢自然神情莫测眸子,缓缓頷首: “贫僧將死之人,绝无虚言。功法是否真如秘录所载那般神异,贫僧未曾亲见,不敢妄断。 然贫僧未练此功,非因功法有弊,实是其门槛太高,非根骨奇佳的天纵之才,绝难练成。” 他喘息片刻,声音愈发沙哑:“当年贫僧潜心钻研此功数十寒暑,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只得放弃。 贫僧不敢断言你能否练成,这全看你的造化。但这门功法,確是我唯识宗的至高秘传,绝非作假。”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却字字清晰:“贫僧將它传於施主,相当於把宗门传承外泄,於寺规而言是大逆不道。 若只为保全我自身性命,贫僧万万不会將此功传与外人。” 说到此处,慧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然为保大慈恩寺传承有序,香火不绝,贫僧只能做这一次孽障了。 五郎,功法的利弊贫僧已尽数相告,你到底应是不应?” 慧安话音落定,搀扶谢自然的映雪已是满面激动,目光灼灼地望著身旁人,盼他速速应允。 不论功法能否练成,得此机缘总归没有坏处。 另一旁,臥地的玄明则神色复杂地望著谢自然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从方才二人交手与对话中,他已窥出谢自然对六王爷存了反意,才与慧安同室操戈。 此刻听闻慧安要以秘功相赠,竟辨不清此事对相国等人而言是福是祸? 久歷江湖艰险的玄明深知,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然眼下重伤在身,无力阻止这桩交易,只得暗自忧心,静观其变。 与映雪的欣喜、玄明的忐忑不同,谢自然在听完功法门槛的解释后,心中已然拿定主意…… 这功法,他非要不可! “谢某应下了。”谢自然当即开口,语气篤定,“现在,该说功法的事了吧?” 亲耳听得应允,慧安悬著的心终於落地,声音也鬆快几分: “这轻功身法本无定名,因其神异难测,老衲便一直称它为《神行无影功》!” “《神行无影功》?”谢自然低声念了一遍,旋即抬眸追问:“功法何在?” 最后的牵掛既去,慧安再也支撑不住,面色骤然泛起异样潮红,竟是迴光返照之兆。 他呼吸愈发急促,对著谢自然示意道:“你且附耳过来。” 谢自然闻言,左手悄然缩回衣袖,右手缓缓按在胸前,俯身凑到慧安面前。 只听慧安嘴唇微动,断续吐出数语,末了还不放心地追问:“可曾听清?” 谢自然默然頷首。 见此,慧安彻底释然,眸中最后一丝光亮渐褪,双目轻轻闔上,宛如高僧圆寂般,再无半分生息。 在慧安气息断绝的剎那,谢自然缓缓直起身,缩在袖中的左手探出……指间竟夹著一枚三寸银针。 他瞥了眼脚下气绝的慧安,略一沉吟,隨即握住剑柄,將钉在尸身上的避水剑拔出。 手腕轻抖,剑旋舞间,剑脊上的凝血尽数甩落。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映雪淡淡道:“焚了吧。” 映雪指尖轻弹,一溜火苗落在慧安尸身之上。 “嗤”的一声轻响,染血的僧袍遇火即燃,那具浸透鲜血的尸首顷刻间被烈焰吞噬。 噼啪之声在寂静夜林中格外刺耳,火星伴著焦臭裊裊升起,与昏月古树相映,更显淒迷。 谢自然面色苍白如纸,却自始至终未回首一顾,任由映雪搀扶著,踏著满地枯叶,缓步向玄明行去。 玄明臥在地上,望著火光中逐渐蜷缩的身影,脸上泛起复杂神色,竟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悵惘。 慧安这般武学宗师,一朝行差踏错,终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想来不免令人唏嘘。 然这番感慨尚未持续多久,一阵脚步声已然临近。 玄明猛地抬首,但见白袍染血的谢自然与青衣素雅的映雪並肩行来,脸色顿时一凝。 今夜谢自然与慧安这场惊心动魄的死战,他看得真切。 平心而论,若易地而处,他绝非慧安敌手;可就是这样一个让他毫无还手之力的顶尖强者,最终竟殞命於谢自然剑下。 纵有两人联手之利,亦有他先前耗损慧安內力的缘故,然江湖规矩向来分明,胜便是胜! 功夫高低一目了然,贏者站著,输者躺下,从无“胜之不武”的託词。 此刻望著这位今夜最终的贏家,玄明心头髮紧,忐忑难安。 虽从方才对话中,窥出谢自然並非六王爷忠心爪牙,却也摸不透对方是敌是友。 如今他重伤在身,动弹不得,若谢自然心存歹念,莫说亲自出手,便是其身旁那名唤映雪的女子,也能顷刻间取他性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念头方起,谢自然已在他身前五步处站定。 此刻玄明反倒压下满心杂念,渐渐安定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无可迴避,倒不如坦然面对,无非一死而已! 江湖人漂泊半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想通此节,玄明撑著地面缓缓坐起,目光落在眼前白衣染血的谢自然身上。 但见对方虽带几分阴鬱之气,却难掩超凡气度。 他的眸光不经意扫过那柄熟悉的避水剑,终是开口道:“若我所料不差,阁下便是一剑无血吧?” 映雪侧立一旁,縴手稳稳搀著谢自然,对玄明的处置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待谢自然示下。 谢自然垂首看著半坐於地、同样伤势不轻的玄明,嘴角忽勾起一抹浅笑,语气平静: “今夜若非你先前耗了慧安几分內力,谢某想要胜他,怕是难如登天。” 他並未直接回答玄明所问,也无需回答。 玄明既与他交过手,对避水剑再熟悉不过,方才又亲眼见得他的剑法暗器,怎会猜不出他的身份? 玄明这一问,说是確认,倒不如说是在试探他是否怀有敌意。 两人皆是久歷江湖的明白人,见谢自然避而不谈身份,反倒提及先前与慧安的打斗,玄明心头驀地一松。 今夜能否活命,他尚不敢断言,但至少此刻,谢自然对他绝无杀意。 毕竟江湖规矩向来直白,从无人会对將死之人多费唇舌。 玄明缓过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血气,哑声问道:“阁下既已与六王爷反目,不知今后作何打算?” 谢自然抬首望了眼墨染的夜空,云遮月隱,唯剩零星几点寒星。 他旋即低头看向玄明,语气平静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果决:“方才的情形你都看在眼里,谢某的意图不言自明。 如今你有两个选择:其一,与我等联手,共诛六王爷;其二,若你不愿相助,谢某便只能……” 话音未尽,其意已明。 …… 第40章共討奸邪 玄明不待他说完便道:“无需多言,玄某选第一条路。你我携手,共诛奸王!” 见他答应得如此乾脆,谢自然反倒有些意外,挑眉道:“你就这般信得过谢某?不怕谢某是在设局相欺?” “哈哈!” 玄明倏然笑出声来,却不慎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待痛意稍缓,方道: “阁下连大慈恩寺主持都敢杀,玄某还有什么可疑的? 若需以慧安这等高手的性命来取信於玄某人,那六王爷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纵使日后遭阁下算计而死,玄某,也能大笑无憾,绝无半句怨言!” 此言一出,原本略带生硬的气氛顿时缓和几分。 敌友之界在这一刻悄然消融,两人从此前的对手,成了志同道合的盟友。 既知谢自然与己同仇敌愾,玄明彻底放下心来。 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断枝残刃,血污未乾,不禁感慨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真是造化弄人! 我玄明此生,竟也有与一剑无血联手对敌之日,还真是……” “真是……真是……”他连说两个“真是”,却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荒诞又奇妙的境遇。 相较於玄明的洒脱慨嘆,浑身剧痛的谢自然却无暇陪他抒怀,只欲儘快离去疗伤。 “走吧。”谢自然轻拍映雪的手臂,朝山下微微示意。 映雪向来乾脆,当即搀扶著谢自然转身欲行。 不料方才举步,身后忽然传来玄明急切的呼唤:“哎哎哎!且慢!二位这就走了?不管我了?” 谢自然闻声止步,回首望向玄明,面现不解:“阁下何意?” 见谢自然並非故意戏弄,而是真未领会其意,玄明不禁苦笑:“我伤重至此,连站立都不能,二位若去,我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留在这荒山野岭餵狼么?” “哦!” 谢自然恍然,竟是自己疏忽了。他暗自运功探查伤势,觉得即便不靠映雪搀扶,也能勉强行走,便对映雪道: “你在此稍待。” 说罢转身返回,將半坐於地的玄明稳稳扶起。 两人互相搭著肩膀借力,跟著映雪的身影,一同朝山下走去。 夜色如墨,孤火摇曳,三道人影在昏暗中缓缓移动,一步步远离这片染血的密林。 夜风將断断续续的对话声卷著飘散传来。 “喂,先前我在寺中遭人围堵,可是你设的局?”玄明的声音带著几分不甘。 “嗯。”谢自然的回答简短乾脆。 “果真是你!派上千人围捕我一人,好大的手笔!”玄明忍不住拔高声调,语带慍怒。 “又死不了。”谢自然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半分波澜。 “你说得轻巧!刀剑无眼,你怎知定然无虞?换你被上千人围攻试试!”玄明颇有些气急。 话音方落,一道清冷女声骤然打断,带著几分不耐: “你真蠢。他既为主將,擒获之后,杀与不杀,还不是五郎一念之间。” 玄明一怔,陡然恍然:“原来如此,倒是在下愚钝了。 不过,你故意將我逼上山,可是要借我之力消耗慧安內力?” 最后的回答,被呜呜的夜风席捲散在山道间,再不可辨。 待三条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密林深处唯余古树下的一缕残火,在昏月中静静燃烧。 映著满地狼藉,渐渐趋於湮灭。 …… 雅静禪房內,案上铜炉余烟裊裊,混著陈旧经卷的墨香缠缠绵绵,漫过青灯如豆的光晕。 烛光斜斜铺在竹榻素蒲上,映得壁间悬著的佛经捲轴边角微卷,纸色泛黄如秋叶。 樑上悬著只竹编灯篓,绳结松垮,垂著半旧的絳色穗子。 灯影晃时,穗子轻摆,竟让四壁佛画里的飞天衣袂,都似要隨风舞动,平添几分虚幻的活气。 这满是幽静檀香的禪房中,四条身影相对而坐。 一袭朱色戎装的阿震,自地牢被提至此处起,便震惊得未能合口。 此刻听罢身侧玄明敘述前因后果,更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追问: “如此说来……我等如今竟成同盟?” 阿震身旁,玄明刚裹好绷带、敷罢金创药,正愜意坐於蒲团之上。 面对阿震的错愕,他缓缓頷首,予以確认。 即便得此答覆,乍闻这般顛覆认知的事实,仍教阿震难以尽信。 他倏然转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对面身著青衫、黄裙的一双男女。 青衫者乃是已敷药疗伤的谢自然,黄裙宫装的便是映雪。 迎著阿震惊疑的目光,谢自然未发一言,只微微頷首以示默认; 映雪则面色清冷,连眼波都未动分毫,全然不予理会。 得此“昔日敌手”亲口承认,阿震纵觉荒唐,也不得不信。 一时间,禪房內唯闻铜炉余烟裊裊,青灯噼啪轻响,竟是一片沉寂。 终是性情豪迈的玄明先按捺不住,开口打破沉寂:“好了,既然话已说明,兄台也该说说,接下来究竟作何打算?” 话音方落,谢自然驀然抬眸,目光如电直射玄明与阿震,语气斩钉截铁: “简单。明日六王爷会驾临大慈恩寺,届时,我等联手,共诛此獠!” “咳……咳咳!” 谢自然说得乾脆利落,却让毫无准备的玄明与阿震惊得目瞪口呆。 玄明更是猝不及防,被自己的气息呛得连连咳嗽。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復胸口闷意,满面惊疑地望向谢自然,声音都带著轻颤:“兄台莫非在说笑? 明日就要动手?这……这便是两位的计划?” 见玄明不敢置信的模样,谢自然面沉如水,頷首道:“世间计谋,素来是至简至妙。过於繁复,反倒易生枝节。” “可这也太过简略了!”玄明双目茫然,眼眸在谢自然与映雪之间流转,仍觉难以置信。 “简略么?” 谢自然低声自语,继而淡淡道:“谢某为促成今日之局,自诛杀二娘、剪除六王爷羽翼起始,已整整谋划八载。 如今不过是收官之时,自然显得简略。” 玄明虽不知“二娘”为何人,亦不详这八年谋划的细节,却能自谢自然郑重的神色中看出……此言绝非儿戏。 毕竟事关眾人身家性命,乃至天下格局,岂容半分戏言? 禪房內因谢自然一席话,再度陷入沉寂。 阿震自知智谋不及玄明,始终静候一旁,未曾妄言。 良久,玄明终於自沉思中抬眼,眸中满是凝重,缓缓问道: “明日诛杀六王爷,总不能仅凭『一同动手』四字,便提刀就上吧。具体如何行事,你可有安排?” 见玄明未有异议,谢自然暗自舒了口气,当即道:“今夜映霞將会刺杀左都护,六王爷耳目眾多,此事必难瞒他。 明日一早,谢某会递上密函,稟报已將二位擒获,暂押寺中。 且玄明你知晓密函下落,六王爷为得密函,绝不假手他人,必会亲临。 届时映霞也將赶至,谢某自会设法调开寺中军士。 到那时,六王爷身边再无大军依仗,独对我等五人,绝无胜算!” …… 第41章神功七转 灯火阑珊,禪房浸在俱寂中。 窗外星子稀落,月隱云后,连风声都悄然歇止。 唯有一盏青灯豆火颤了颤,映得案角经卷影动,再无別响。 谢自然盘膝而坐,目光落在案上一捲纸页泛黄的经卷上。 案头烛火跳跃,照见封面上《神行无影功》五个苍劲墨字,笔锋间透著一股岁月沉淀的厚重。 “气走经轮,如露如风。足不沾尘,影不留踪。风来我隨,月落我融。百里瞬息,万阻皆空。” “气凝涌泉,足尖著地无声,草叶不倾。” “任督贯,带脉衝,通双脉,气贯四肢,登萍渡水不沉,踏雪留痕如蝶吻,夜奔百里气不喘。” “三脉畅,七轮转,身若风过柳梢,起落无跡;匿则如影附物,月下难寻,追者莫辨;脱则借叶承力,旋身十丈外,唯余尘踪渺茫。” “此功不恃蛮力,唯凭气脉流转,行则迅疾,隱则无跡,脱则难追,为赶路、匿踪、脱敌之至要。” “身轻如燕、躡影追风、登萍渡水、踏雪无痕、月下无影、一日千里、缩地成寸?” “七层功法,大成便可缩地成寸?” 谢自然正沉浸在这门新得功法的玄妙之中,念念有词,呼吸都放得极轻,忽被一道慵懒的哈欠打断思绪。 抬眼见映雪沐浴方罢,已褪去明黄宫装,换了身素白中衣。 乌黑髮丝还沾著水珠,贴在玉颈粉腮,衬得她肌肤胜雪,宛若出水芙蓉,平添几分往日少见的柔媚。 此刻她却睡眼惺忪,拖著长长的哈欠,揉著眼睛裊裊娜娜行来。 “参悟得如何?可练得么?”映雪行至案边,声音还带著初醒时的软糯。 谢自然侧身让出半边蒲团。 待映雪款款坐下,衣袂间带起淡淡皂角清香,他才缓缓开口:“刚得的功法,哪有这般容易钻研透? 不过此功確实玄妙,不愧是玄奘法师亲创。 其內息运转之法,全然不似中原武学一脉相承的路数,反倒融合了天竺三脉七轮之说,堪称博大精深。 若真能参悟至最高境界,纵使不及慧安所言那般神奇,也当是轻功中的绝顶技艺,可称天下独步。” 映雪对功法玄妙倒不甚在意,只听出一时难以参透,当即面露愤然,替谢自然惋惜道: “既然明日诛杀六王爷用不上,岂不是说慧安骗了你?” 见伊人比自己还要心急,谢自然哑然失笑,摇头道:“不能说骗。他怎知我明日就要动手? 再说,我行事,从来不做那临阵抱佛脚的打算。 有无此功,明日该杀六王爷,还是要杀! 这部功法,顶多算个意外之喜。” 听谢自然这般说,映雪才醒悟是自己心急则乱。 谢自然又非活了百年的武学大宗师,岂能一日之间参透这等绝学? 便是寻常烂大街的粗浅功夫,也没人能一夜间吃透,何况这是唯识宗的至高秘传。 定然更加深奥晦涩。 然虽想通此节,映雪仍按捺不住好奇,又问道:“先前听慧安说,此功门槛极高,非根骨奇佳的天纵奇才不能练。 那你……可练得么?” “练得。”谢自然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呃!”映雪话一出口便自悔失言,正欲宽解,却被这乾脆的回答惊得怔住。 她愣了愣,恍若未听清般,又问了一遍:“你说……你能修炼?” 见她杏眸圆睁、娇憨懵懂的模样,谢自然忍不住朗声一笑,语带几分自得: “是否天纵奇才,我不敢妄言。但『根骨奇佳』四字,倒还当得起。” 言罢,谢自然將案上秘籍妥帖收起,伸手牵过映雪的柔荑,十指相触间驱散几分微凉: “八年筹谋,是成是败,全在明日一举。早些安歇罢。” 说罢,他抬手拂灭案头烛火。 “噗”的一声轻响,禪房倏然陷入黑暗。 唯见天边明月破云而出,清辉洒照人间,將两道身影拉得纤长。 …… 这一夜,映雪睡得极不安稳。夜半时分,屡屡从浅眠中惊醒,额间沁著薄汗。 谢自然瞧得真切,却未点破。他知晓,映雪看似清冷镇定,实则心底的忧虑较自己更重。 她恐明日胜负,惧两人生死,却偏要藏起所有怯懦,只愿教他安心。 卯时天光微熹,一道细微的衣料窸窣声將谢自然唤醒。 他朦朧睁眼,正见映雪立於屏风旁,將素白中衣往身上披掛。 如瀑青丝散落玉背,墨色长髮衬著雪白衣料,宛若宣纸上的水墨丹青,素雅得动人心魄。 她舒展手臂时,衣领不慎滑落,隱约露出颈间莹润肌肤,在晨光里泛著细腻光泽。 注视眼前这静謐又香艷的一幕,谢自然缓缓闔目,鼻尖似还縈绕著昨夜残留的馨香。 他哑声问道:“为何不唤醒我?” “想让你多歇息片刻。” 映雪已系好衣带,转过身时眼底犹带倦意,语气却依旧利落。 谢自然心头一暖,轻嘆一声,逕自起身。 晨光中,他散发垂肩,添了几分慵懒之態。 映雪见状,自妆奩中取出一支温润玉簪,莲步轻移,唇边牵起一抹浅淡的笑:“我来为你束髮吧。” 谢自然脚步微顿,默然頷首:“有劳了。” 他端坐铜镜前,任由映雪纤指穿过髮丝,轻柔地梳理、缠绕。 映雪手艺本佳,亦不是第一次替他束髮,然此番动作却格外慢,每一缕髮丝都梳理得一丝不苟,连一根乱发也不愿放过。 谢自然心中瞭然…… 她是事到临头,真的怕了。 怕这是两人最后相伴的辰光,恨不能將每一刻都攥在手心。 然时光终究不会为谁停留。 待映雪將玉簪稳稳插入髮髻,谢自然的青丝已束得整整齐齐,不见半分凌乱。 谢自然起身行至屏风前,望著案上叠放整齐的深色襴袍,忽的怔住,脚步迟迟未动。 “怎么了?”映雪见他驻足,疑惑上前。 谢自然伸手轻抚袍服面料,触感细腻而熟悉。他语声悠远,带著几分追忆:“你可还记得,我初穿此袍时的情形?” 映雪闻言亦是一怔,眼底瞬间泛起温柔波光。 禪房內一时寂然,唯见窗外晨光渐明,悄悄漫过案几。 谢自然的思绪飘回往昔。那时他乍到此地,身为异世来客,从未穿过这般繁复的唐代衣饰。 交领右衽的形制、系带盘扣的穿法,於他而言竟比武功招式更难琢磨。 他还记得第一次穿著襴袍时,衣襟扭结,手足无措,还是映雪耐著性子,一步步教他整理衣襟、繫紧革带。 此刻,映雪显然也忆起往事,唇角不觉微扬。 良久,谢自然终是开口,语气郑重:“今日,你再为我穿一次襴袍可好?” 映雪闻言,眼底的柔光更甚,轻声应道:“好。” 她上前將襴袍、革带、长靴一一展开。玉指翻飞间,细心为他整理衣领、繫紧腰带,动作舒缓却带著难以言喻的温情。 片刻后,在映雪的巧手捯飭下,谢自然已是衣冠齐整。 深色圆领襴袍衬得他身姿挺拔,革带束出利落腰线,长靴及膝更显英气,自有一股贵胄公子的雍容气度。 映雪凝眸相望,久久不曾移目,眼底情绪翻涌,有担忧,有不舍,更有全然的信赖。 似要將他此刻模样深深鐫刻心间。 恰在此时,晨曦破晓,金红朝暉如泼彩般渲染天际。 卯时的曙光里,天地渐次甦醒,远处鸟鸣、近处风声相继可闻,万物生灵正舒展著迎接新日。 一场关乎生死的决战之日,隨著这黎明的到来,终究临头。 …… 第42章红袍闯寺 长安郊外,杂戏班后院荒草没踝,四野空寂无人。 一道身影独立风中,絳红黑袍猎猎作响,腰悬佩刀,鞘身暗沉。 黑纱蒙面,唯见一双明眸灼灼,映著天边初升红日。身形修修长长,在荒草间孤直如松。 她仰首望日,晨光漫过肩头,將红袍染得愈发浓艷,披风下摆扫过枯草,簌簌作声。 四下里唯闻风声,那身影便隨这风,定在旷野之上,与渐明的天色构成一幅苍凉画卷。 自昨夜暗杀左都护归来,她便一直佇立於此,连衣袍都未更换,在风中沉思整夜。 直至晨光破晓,方才轻嘆一声,拂去肩头沾带的草屑,眸中犹豫尽散,唯余坚定。 阿震必须救! 不为那点朦朧情愫,只为不负那些唤醒她良知之人,不负自己挣脱暗阁掌控的初心! 忆起昨日谢自然临別之言,映霞狭长凤目中陡然燃起决绝之色。 她早已预感,今日一去,大慈恩寺定是龙潭虎穴,可谓九死一生。 然纵使前路刀山火海,这趟浑水,她也闯定了! 心念既决,映霞不再迟疑。 足尖轻点地面,身如乳燕投林般翩然跃起,红黑相间的衣袂在空中划出一抹红艷。 她掠草疾行,朝大慈恩寺方向疾驰而去,耳畔风声呼啸,身后的荒草朝阳渐行渐远! 前方的未知凶险步步逼近,然她的脚步却无半分迟疑。 晨光中的身影,唯剩一往无前的孤勇。 正当映霞奔赴大慈恩寺之际,梁王府內却是另一番光景。 六王爷端坐紫檀木案后,手上把玩著案角玉镇纸,听得耳目稟报“昨夜左都护死於天火焚身”之讯,眼底毫无讶异…… 不必多想,定是谢自然的手笔。 他本因除去心腹大患而暗自欣喜,然这份愉悦未持续片刻,便有侍卫捧著密函匆匆而入,低声稟道: “大王,大慈恩寺急函。” 六王爷掂落镇纸的手微微一顿,示意侍卫呈上。 待拆开火漆封口,看清函中“属下已擒获玄明、阿震”字样,他猛地一拍案几,竟难得露出喜出望外之色: “好!好一个谢五郎!果然未负本王所託!” 玄明知晓密函下落,阿震乃是相国心腹,此二人被擒,无异於斩断相国一臂,亦解了六王爷心头大患。 教他如何不喜? 然狂喜过后,六王爷面上笑意渐敛,转而浮起一片阴沉之色。 他捏著密函边角,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谢自然不过两日工夫,便接连诛杀左都护、生擒玄明与阿震,这般雷厉手段,实远超他所料。 令六王爷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深沉的忌惮。 若谢自然只是武艺高强,倒也不足为虑。 身手再俊,无谋的莽夫终究易於掌控,他自问即便舍了这身霸道的火云神功,单凭手中权柄,亦能將其牢牢钳制。 然真正令六王爷心生警惕的,恰是谢自然那颗诡譎难测的机心。 此人运筹帷幄之能,丝毫不逊於己,且心无掛碍,虚名、美色、钱財皆不能动其心,除却映雪这一处软肋,几乎无隙可乘。 六王爷深知,心中无欲之人最为可怖。对付这等人物,除了杀之一途,再无他法。 万幸谢自然並非太上忘情之辈,映雪便是他唯一的破绽,也是自己能用以牵制、驱使他的最后一道枷锁。 否则,面对这般智勇双全、心思难测,又几无弱点之人,他早已痛下杀手,绝不会容其存活至今。 念及此,六王爷眸中闪过一丝狠厉,神色愈发阴沉:“若非念你尚有几分用处,本王岂能容你至今……” 他抬眼望向殿外,晨光虽已洒满庭院,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翳。 想到谢自然近年来突飞猛进的实力,六王爷狭长的眸子里翻涌起浓烈杀意。 能文能武已是难得,偏又心机深沉难测,这般人物,断不可再留! 待大慈恩寺之事了结,便要寻个由头將其除去,以免夜长梦多,遗祸无穷。 在心中给谢自然判下死刑后,六王爷將密函揉作一团,掷於案下,对著殿外扬声道: “备驾!起鑾大慈恩寺!” …… 午日当空,大慈恩寺內甲士环列,甲叶在骄阳下泛著冷光,戈矛森然,连檐角铜铃都带著一股肃杀之气。 倏忽,一条黑影掠过高耸寺墙,红袍裹著黑色披风,如隼落檐脊。 来人身形修挺,足尖点瓦无声,几个兔起鷂落,便踏著层叠屋瓦翩然而过,恰似大雁穿云般轻盈。 不过瞬息,倏然脚步一顿,已稳稳立在主持禪房对面的飞檐之上。 黑纱遮面,唯露一双明眸扫过广场。 但见屋宇下甲士按刀巡弋,禪房门窗紧闭,阶前香炉余烟裊裊升向天际。 她静立如松,披风被山风掀起微扬,腰间佩刀纹丝不动。目光投向禪房木窗时,似要穿透窗纸,望进那片沉静里。 周遭甲士仍在踱步逡巡,竟无一人察觉檐上多了道孤影。 良久,忽有甲士抬首瞥见檐上红影,厉声喝破: “有刺客!” 霎时间,寺內譁然。 甲士们纷纷转身,手按刀柄却未出鞘,转而急取背上弓弩。 顷刻间,清净佛寺喧声鼎沸,肃杀之气陡起! 隨著人头攒动,一队队甲士呈合围之势向屋下聚拢! 弓矢搭弦,箭鏃齐指屋顶身影,弓弦绷得咯咯作响,却无一人敢贸然登檐。 红袍人立於碧瓦之上,任下方甲士围得铁桶一般,只垂眸淡淡看了眼禪房窗欞,披风在风中翻卷如墨蝶,不见半分慌乱。 她似乎本就不曾想过隱匿行踪,此番暴露倒像是故意为之,仿佛在告知某个故人: 她来了! 面对下方如临大敌的阵仗,红袍人非但毫无惧色,那傲然挺立的姿態,反生出一股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气度,静立高处,等著禪房內的回应。 正当广场四周甲士將弓弩尽数对准屋上红袍人,弓弦满张、下一刻便要万箭齐发之际。 禪房內陡然传出一道清朗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紧闭门窗,清晰落进匝匝甲士耳中: “不准放箭!全部后退百步!” 此言一出,围在广场四周的上千军士如潮水般层层分退,甲叶碰撞之声不绝於耳,直至退出弓箭射程之外,方才齐齐止步。 依旧保持著严阵以待之势。 面对下方甲士这般令行禁止的严明军纪,屋宇上的红袍人却无动於衷。 大名鼎鼎的神策军,本就以纪律严明闻名,若连这点章法都没有,反倒令人诧异。 甲士方才退定,“砰”的一声巨响,禪房两扇紧闭的木门骤然洞开。 一道身著深色圆领襴袍、束髮戴冠的身影,缓步而出。 来人刚踏出门槛,台阶下上千军士便齐齐单膝跪地,声震云霄: “参见谢骑尉!” 声浪激得檐角铜铃叮铃颤动。 …… 第43章六王驾临 来者正是谢自然。 他目光先扫过阶下甲士,未发一言,隨即驀然抬首,望向对面屋顶上那抹醒目的红影。 看清那道熟悉身影时,谢自然唇边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声音不大,却清晰传至檐上: “你终究还是来了。” “既已相约,岂能不来。” 红袍人立於碧瓦之上,身形纹丝不动,声音透过黑纱传来,带著几分清冷。 “我倒未曾料到,你竟有这般胆识。” 谢自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语气里带著几分玩味,“看来,阿震在你心中,分量不轻。” 两人隔著上千甲士,竟如入无人之境般坦然对话,仿佛周遭肃杀兵戈都成了陪衬。 红袍人闻言,一声冷哼:“少废话!我既如约而至,人呢?” 见映霞如此迫不及待,谢自然缓缓摇头,抬手向禪房內示意:“人便在屋內,你自可带走。” 说罢,他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向禪房行去,边走边头也不回地高声下令: “未有本尉军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动手,违令者军法处置!” 话音落时,谢自然的身影已没入禪房深处,唯见两扇木门依旧洞开,似在无声相邀,透著几分莫测的凶险。 外面甲士得令,更不敢妄动,只齐齐围在广场四周,目光紧锁屋顶红影,静观其变。 映霞立於檐上,眸光投向谢自然消失之处,眼底掠过一丝沉思。 她不知禪房內藏著什么陷阱…… 或许是数百刀斧手埋伏在暗处,待她踏入便一拥而上;或许藏著军中最精锐的神射手,只要迈进门便会遭万箭穿心; 又或许,里面当真只有阿震,连谢自然都已离去。 然无论內里是陷阱还是坦途,她都已无退路。 自决定来大慈恩寺那刻起,纵然是刀山火海,这禪房她也非闯不可! 心念既定,“颼”的一声,立在屋顶的映霞陡然动了! 她足尖勾住檐角,一个利落的筋斗翻下屋檐,落地时轻盈无声。 甫一沾地,足尖再点青砖,一个燕子三抄水,在千余甲士注视下,几个起落便掠至禪房阶前。 人尚在空中未落,黑袍翻飞间,“錚”的一声暗光乍现! 长刀出鞘的剎那,她竟反手將刀鞘掷出! 刀鞘在空中打著旋儿,“砰”的撞破窗欞,木屑与窗纸四散纷飞。 映霞趁势提气纵身,顺著破窗缺口,跟著飞旋的刀鞘,如一道红魅般窜入禪房! 她竟未选敞开的大门,偏从窗口突入,既显身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也暗藏几分对陷阱的警惕。 就在映霞身形刚入內的一瞬,一道晦光倏然向她面门袭来! 电光石火间,映霞甩手一刀! “鐺”的一声脆响,火星迸溅,一柄寸许长的飞刀被她精准击飞! 旋即,她身形在半空猛地一拧,单足踏壁借力,朝飞刀来处扑去! 霎时间,禪房內刀光剑影交错闪烁,桌椅倾倒的“哐当”声、金铁交鸣的“錚錚”声此起彼伏。 激烈的打斗声穿透门窗,清晰传至屋外。 禪房外的甲士们虽看不清室內打斗情形,却能自不绝於耳的兵刃相交声中判断,谢骑尉定是与刺客棋逢对手,正在全力相搏。 不少军士有心冲入护主,既可替主歼敌,又能博份功劳,然想起谢自然“不准擅动”的军令,只得按捺下来。 眾人暗自揣测,想来是谢骑尉不愿以多欺少,欲与来敌堂堂正正一决高下,这番高风亮节,著实令人敬佩! 日头渐移中天,屋內的打斗愈演愈烈,不时有桌椅木屑破窗而出,更添几分凶险。 正当屋外甲士们猜测这场龙爭虎斗孰胜孰负之际,禪房內陡然传出一声悽厉惨叫,显然有人受了重创! 不待甲士们惊觉异状,“颼”的一道身影倏然自禪房大门窜出。 待眾人看清来人,全场霎时一片譁然。 但见那人身著深色襴袍,衣襟已被鲜血染透,一手捂著胸口,面无人色。 竟非预料中的刺客,而是主將谢自然! “保护谢骑尉!” 短暂的错愕后,阶下的甲士轰然醒悟,“仓啷啷”的刀剑出鞘声连成一片,上千人如潮水般涌上台阶,欲將谢自然护在中央。 然身受重伤的谢自然见军士围拢,非但不喜,反厉声怒斥: “蠢货!” 这一声怒喝令军士们齐齐止步。 谢自然强提丹田之气,猛地喝道:“火云邪神杀了慧安主持,往后山逃了!给本尉追!务必將其拿下!” 正將谢自然团团护住的甲士们皆是一怔,面上俱是难以置信: “慧安大师死了?” “是那红袍刺客所为?” “火云邪神……竟是火云邪神杀了慧安大师!” 骤闻慧安死讯,甲士们愣神过后,顿时议论纷纷。 谢自然却无暇听他们聒噪,俊脸上满是气急败坏,对著四周怒吼:“本尉的军令都没听见么? 火云邪神杀了慧安方丈,往后山逃窜! 全军追击!务必生擒此獠!” 见谢自然怒不可遏、不似作偽的模样,甲士们齐齐凛然,再不敢多言,齐齐拱手高声应道: “遵命!” 言罢,上千甲士如一条铁流,在甲叶鏗鏘声中,浩浩荡荡朝后山方向追捕而去。 谁也未察觉,重伤的谢自然在人群转身的剎那,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捂著胸口的手指悄然鬆开,那鲜血之下,竟无半分伤痕。 禪房前的广场,霎时空寂无人。 待身边上千军士尽数离去,唯余十余名亲兵护卫时,台阶对面的拱门处忽有一名守门军士疾奔而来。 但见他快步至台阶下,瞧见谢自然的瞬间,当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朗声道: “启稟谢骑尉,王爷鑾驾已至山门!” 谢自然骤闻六王爷驾到,面色倏然一变,旋即强撑起身子环视左右,正色道: “隨我迎驾!” 说罢,他依旧捂著鲜血淋漓的胸口,脚步踉蹌地走下台阶,朝寺外缓缓行去。 那虚弱之態,恰落於亲兵眼中,更添几分真切。 大慈恩寺门前,日正当空。 两侧古树枝繁叶茂,浓荫覆地,苍劲枝椏斜探过寺门檐角。 树下列著一队王府护卫,甲冑鋥亮,映著日光耀目生辉。腰间佩刀鞘嵌宝石,穗子是明黄絛子,尽显皇家气派。 眾护卫站姿如松,手按刀柄,目光如电扫过门前僧侣,虽未动怒,却自有一股迫人威势。 朱红寺门与护卫甲冑的冷光、古树的苍翠相映,更添几分肃穆之气。 清风过处,叶响簌簌,护卫们纹丝不动,唯闻甲片偶尔相碰,发出清脆声响。 末几,一阵急促脚步声打破了山门前的肃静。 但见一道襴袍染血的身影,带著十余名亲兵,自寺內踉蹌而出。 四周王府护卫见状,驀地一惊,“鏘鏘”拔刀声霎时响起; 然刀刃方出半鞘,待看清来人面容后,又齐齐顿住动作! 来人正是王府谢骑尉,他们再熟悉不过。 確认是自家人,原本欲要阻拦的护卫当即收刀入鞘,任由谢自然疾步走向后方鑾驾。 谢自然来至那辆四匹白马拉乘的华盖马车前,当即躬身行礼,声音带著几分虚弱: “属下接驾来迟,万望大王恕罪!” 隨著他话音落下,马车一侧的锦帘被人从內掀开,现出一张邪魅阴鷙的面容。 高挺鼻樑下,薄唇紧抿,一双眸子深若寒潭,正是六王爷。 …… 第44章寺门喋血 六王爷掀帘的剎那,目光便锁定在谢自然身上,待看清他染血的衣襟与苍白的面色,眉头当即一挑,眸中寒光乍现: “怎么回事?” 谢自然心知六王爷问的是这身伤势的来歷,不敢怠慢,当即拱手躬身,语气恭谨: “回稟大王,属下这身伤,是与映霞交手时所受。” “映霞?” 陡然闻得此名,六王爷面色骤沉,眼底掠过一丝厉色,“她竟敢反叛?” 见六王爷一语道破,谢自然面露恭谨之色,续道:“大王明鑑! 映霞得知属下將玄明、阿震二人囚於寺中,竟悍然闯入,妄图劫人。 属下深知玄明关乎密函大事,不敢纵容,遂与之交手。 奈何映霞狡诈异常,自知难敌属下与慧安大师联手,竟在打斗中暗中施放一种名为『十香软筋散』的奇毒。 属下与慧安大师一时不察,双双中了暗算……” “且住!” 六王爷驀然抬手打断,面色愈发阴沉,“十香软筋散?此等毒药,本王从未听闻!” 他凝视谢自然的双眼,目光锐利如刀,显然已生疑心。 迎著六王爷那洞察人心的幽深眸光,谢自然心下瞭然,面上却依旧从容,躬身回稟: “此节属下也不甚明了。 只是中毒之后,听慧安大师言道,此毒乃西域金刚门特製秘药,中毒者半个时辰內便会內力尽失,四肢酸软,终至任人宰割!” 他刻意提及“慧安大师”,正是借已故之人的名头增添可信。毕竟慧安已逝,死无对证。 闻得是慧安所言,六王爷眸色微动,疑心稍减……当年玄奘法师西行途经西域,或曾遇此毒並载於典籍。 慧安身为大慈恩寺住持,观玄奘遗笔知晓此毒,倒也不足为奇。 想通这节,他冷眼看向谢自然,追问道:“后来如何?” 见六王爷面色莫测,谢自然心念电转,继续躬身回话:“后来映霞趁我与慧安大师中毒无力,竟当场杀害慧安大师! 属下见势不妙,拼死方从她手中脱身。此刻映霞已往后山逃窜,属下已遣兵追捕!” “慧安死了?!” 即使听闻映霞反叛时仍自平静的六王爷,在听得慧安死讯的剎那,面色终现诧异,眼底陡然迸出凶光。 他不问慧安如何身亡,也不问映霞武功不及何以得手,反倒阴惻惻地反问: “何以殞命的是慧安,而非你?” 谢自然乍听此言,顿觉毛骨悚然。然此刻不容细思,当即垂首道: “映霞觉得慧安大师武功最高,威胁最甚,故而先对其下手,再图杀属下。” 短短一语,既释死因,又暗合“趋利避害”的常理。 六王爷默然不语,那双淡漠无情的眸子死死盯住谢自然,马车四周霎时陷入死寂。 谢自然清晰感到缕缕杀意笼罩周身,仿佛下一刻,六王爷便会悍下杀手。 待杀机攀至顶峰,谢自然袖中双拳紧握、几欲先发制人之际,那迫人杀气竟如冰雪消融般骤然消散。 不待他鬆口气,六王爷已恢復平静,语气淡漠如常:“既然慧安已死,玄明他们可还安在?” “在!” 谢自然赶忙应声,“属下恐生变故,已將二人囚於密室,特命六娘严加看管,映霞並未得手。” 闻得玄明尚在,六王爷眼底竟浮起一抹笑意,仿佛慧安之死尚不及一个玄明重要: “还不算废物,带本王去见玄明。” “遵命!”谢自然躬身领命。 六王爷遂下车驾,在谢自然与十余名亲兵簇拥下向寺內行去。 就在六王爷刚迈过寺门的剎那,走在最后的谢自然忽的止步,转身拦住欲要隨行的一眾王府家將。 见谢自然突然拦路,其中一名身著大红武袍、虬髯环眼的武將当即浓眉倒竖,挺身而出,面露不悦道: “谢五郎!为何阻拦我等?” 虬髯武將话音方落,其余家將纷纷附和:“速速让开!休要挡道!” 面对眾人催促呵斥,谢自然纹丝不动,反冷声道: “大王自有谢某护卫,尔等且在门外候命,严守去路,以免火云邪神趁机脱逃。”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將的去路?”虬髯武將嗤笑一声,睥睨著谢自然,不耐道,“滚开!否则休怪本將不客气!” 话音刚落,谢自然眸光骤寒,盯著虬髯武將漠然道:“谢某不喜重复。” “哼!” 虬髯武將冷哼著抬手欲推,然下一瞬,“泠”的一声轻响,谢自然手腕微抖,一道白光倏然闪过。 眾目睽睽之下,无人看清那是何物,但见虬髯武將唇齿微动,原本到嘴边的话竟一字也吐不出来。 谢自然垂下手掌,全然不理会僵立原地的虬髯武將,反冷冷环视一周,对其余家將道: “再敢聒噪者,这便是下场!” 说罢,头也不回地转身入寺。 门口家將们面面相覷,满心疑惑。虬髯武將虽气的说不出话,却仍好端端站著,何来“下场”? 一名面色蜡黄的家將不屑啐道:“虚张声势!隨我进去!” 说著便要闯入寺门,经过虬髯武將身旁时,还推了对方一把,调侃道:“邓兄,发什么呆?真被他唬住了?” 不料这一推方才落下,黄脸家將话未散尽,原本僵立的虬髯武將喉间忽发出“嗬嗬”异响。 紧接著,“噗”的一声,其喉头乍现一道血线,猩红血雾瞬间喷涌而出! 身旁黄脸家將躲闪不及,被滚烫血雨泼了满身。 “啊!” 人群中爆出惊恐大叫,反应过来的家將们齐齐后退,不少人脚下踉蹌,面无人色。 直至此刻,他们方才看清,虬髯武將的喉咙不知何时已被利刃割开,只因伤口狭长细密,又因出手太快,鲜血一时未涌; 待得黄脸家將那一推,脖颈震动,伤口彻底迸裂,憋在喉间的热血顿时喷溅而出。 血雾呈扇形绽放,不仅將黄脸家將浇得狗血淋头,更將寺门朱漆染得愈发艷红刺目,恍若泼了一层滚烫硃砂。 待血水喷尽,虬髯武將“扑通”一声仰面倒地,沉重身躯砸在青石板上,震得眾人心胆俱颤。 看著地上渐渐冰冷的尸身,家將们皆瞠目结舌,面面相覷,从彼此眼中看到的儘是骇然。 寺门口恍如坠入三九腊冬,连风都带著寒意,眾人禁不住齐齐打个冷颤。 死寂持续良久,有人抬眼瞥见寺门上那道染了血的金色佛字,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衝顶门。 无需任何人下令,方才还欲硬闯的家將们,此刻尽数息了入寺之念,望著地上尸首,乖乖守在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方才谢自然那一手,快得令人看不清动作,这般狠辣手段,谁还敢再违逆? …… 第45章请君入瓮 寺內青石板上,已步入寺庙的六王爷自然听得门口动静,也知谢自然动了手。 然他面上毫无波澜,非是不在乎主僕尊卑,实是密函之事关係重大,除谢自然等寥寥数人外,其余家將本不该知晓內情,更不宜隨入寺中。 谢自然出手阻拦,恰是揣摩准了他的心思。 即便如此,六王爷对谢自然的心狠手辣与越俎代庖,仍存几分不豫。 行走间,他头也不回地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越发会替本王做主了。” 落后两步的谢自然眸光微闪,面上仍平静无波,躬身道:“是属下思虑不周,请大王责罚。” “哼!责罚?” 六王爷袖袍一甩,脚步未停,言语间带著几分敲打,“你若真惧责罚,又岂会一言不合便动手? 虽说他们不过是本王的走狗,死不足惜,然打狗也须看主人。 若非念你此番擒获玄明有功,本王岂会与你这般心平气和说话?” 说著,六王爷踏上一级石阶,待谢自然跟上前来,驀然转身,那双阴鷙的眸子死死盯住谢自然,语气淡泊却暗藏锋芒: “日后多读读《史记》,牢记周亚夫是如何死的。免得居功自傲,忘了本分。” “此番便功过相抵,下不为例!” 言罢,他倏然回身,不再纠缠方才之事,只冷冷道:“前头带路,莫要耽搁。” “是!” 谢自然垂首应下,眼底杀机一闪而逝,旋即又恢復恭顺模样,快步上前,引著六王爷朝关押玄明与阿震的地牢行去。 脚下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然谢自然的心头却一片冷笑。 六王爷以周亚夫典故相胁,无非是忌惮他功高震主。 这般凉薄多疑之人,纵无今日之事,他日也难逃鸟尽弓藏的下场。 青石板上,两人的影子被日光拉得一长一短,看似主僕相得,实则早已各怀机心,只待最后一刻的爆发。 地牢的入口,已近在眼前。 …… 阴森的地牢,不见天光。 唯闻脚步踏过积水的“啪嗒”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踏入这阴暗潮湿、霉气扑鼻的地下监牢。 谢自然引著身后的六王爷步下石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周长百丈的宽阔空间呈现眼前,无数七尺高的断木森然矗立,柱身爬满湿苔,久经时光。 两侧石缝间渗著水,滴答声在空旷中迴荡,挥之不去。空气沉闷压抑,混著土腥与霉味。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光线昏昏沉沉,仅从石壁高处小窗漏进一缕微光,勉强照见柱影幢幢,在地砖上拖得老长。 四下空寂,唯见木柱林立,如沉默的鬼卒。脚步声踏在地砖上,回声撞著柱壁反弹,嗡嗡縈绕耳际,驱之不散。 六王爷將隨行的数十名护卫留在地牢入口,此刻行走在潮湿地砖上的,唯他与谢自然二人。 饶是见多识广如六王爷,驀见此地牢景象,眼底也不由掠过一丝惊异。 走在前方的谢自然似是看穿他的心思,一面继续前行,一面头也不回地道: “据慧安大师所言,此地安史之乱前,本是大慈恩寺一座高达数十丈的佛塔。 后佛塔毁於战火,朝廷还都后,寺中无力重建,便將此地改作储藏之所。” 说著,他指向四周林立的断木,“这些,便是当年佛塔的地基木桩。” 六王爷眸光闪烁,扫过那些布满青苔的木桩,默然頷首。 “知晓此处隱秘后,属下为防生变,便將玄明等人囚禁於此,映霞纵然闯寺,也未能寻得此地。” 谢自然续道,脚步未停。 身后的六王爷听闻,只淡淡頷首,始终不语,目光却在暗处警惕地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二人又行数十步,前方忽现一道石壁,已是尽头。 但见那石壁上钉著数道精铁铸就的铁链,自顶端垂落,底端牢牢缚著两个披头散髮、浑身浴血的囚徒。 那血肉模糊的模样,几不可辨原本形貌。 而在囚徒前方十步外,立著一道背负箭矢、腰悬唐刀的青色身影,风姿清雅,正是映雪。 “阿雪。”谢自然朝前方轻唤。 青衣佳人回眸,玉容清冷如故,在昏暗中更显脱俗。 她见是谢自然与六王爷,当即上前拱手行礼,声线平静:“参见大王。” 六王爷对映雪的行礼毫不在意,目光早已落在石壁下被铁链束缚的两个血人身上,唇角勾起一抹邪笑: “哪个是玄明?” 映雪抬手,指向左侧那个身著灰衣的血人:“此人便是玄明。” 六王爷目光如电,倏然射向那道身影。 见其乱发覆面、浑身浴血,奄奄一息之状,当即蹙眉,面露不悦:“你等手段也太过粗糲,莫要將人打死了。” 见六王爷误以为玄明已死,谢自然上前一步,躬身道:“回大王,他还没死。” “没死?”六王爷冷冷瞥他一眼,静待下文。 谢自然垂眸道:“属下擒获他后,搜遍全身亦未见密函。为替王爷分忧,便对其严刑拷问。 岂料这玄明竟是块硬骨头,纵是当年武周酷吏手段尽出,他也死不开口。” “哦?硬骨头?”六王爷脸上陡然浮现一抹残忍笑意,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硬骨头甚好,本王最喜啃硬骨头!” 说罢,他迈步上前,行至玄明跟前,抬起脚尖勾起对方下頜,將那披头散髮的头颅硬生生挑起。 他倒要看看是何等人物,能扛住这般酷刑,更要看清他的真面目。 玄明的头颅无力地垂落在六王爷靴面上,髮丝黏在血跡斑斑的脸颊。 借著顶隙漏下的微光,六王爷终於看清他的面容……脸颊清癯,眉目俊朗,正是此前庆典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玄明。 確认身份无误,六王爷心中最后一丝猜忌尽消。 此时玄明似有所觉,勉力睁开双眼。 四目相对的剎那,玄明面色骤变,显然对六王爷的出现震惊不已; 而六王爷脸上却浮现森然邪笑,发出夜梟般的怪声:“你既识得本王,便该知自己为何落得这般境地。 交出密函,本王或可饶你一死!” “咳……呸!” 玄明猛地吐出一口血沫,六王爷早有防备,侧身闪避,血沫尽数溅落青砖。 只见玄明目眥欲裂,嘶声道:“奸贼!你谋朝篡位,倒行逆施,必遭天谴!” 面对辱骂,六王爷面色不变,寒声追问:“密函呢?你藏到哪了?” “哈哈哈哈!” 玄明忽纵声长笑,笑声嘲讽,“你休想知道!我便是死,也绝不会告诉你!” 见其如此顽固,六王爷笑意骤敛,换上狠戾神色:“果如五郎所言,是个不怕死的!” 话音未落,他眸中凶光乍现,“既如此,便让你尝尝火毒攻心的滋味!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言罢,六王爷骤然抬手,掌心內力运转,白皙的掌心隱约泛起赤色,猛地朝玄明心口印去! “嗖!” 千钧一髮之际,跪在玄明右侧的人影倏然晃动,缠绕其身的精铁锁链竟如毒蛇般弹起,电光石火间直取六王爷面门! 六王爷掌力未发,便被这突袭惊得心神一凛。 他脚下不移,腰身猛侧,锁链擦著胸前寸许掠过。 “砰”铁链砸在石壁上,火星四溅,碎石纷落! 瞬息之间,六王爷已然明了自己中计,眸中寒光一闪,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暴退! 然就在他后撤的剎那,“刺啦”一声布帛撕裂! 跪於玄明右侧的血人突然“炸裂”,一道红影从中窜出! “鏘”然金鸣! 昏暗地牢中乍现一道雪亮刀光! …… 第46章四面楚歌 阴暗地牢,杀机渗人! 森森刀光白虹贯日般直刺六王爷面门! 六王爷虽未回头,却似背后生眼,足尖猛点地面,一连退出十余步。 那刀光却如影隨形,始终距他面门一尺之遥,稍一停顿,立时便会洞穿头颅! 纵然身陷如此险境,六王爷面上仍无半分惧色,只冷冷凝视刀身后的红影,眼底杀意沸腾! 一红一白两条身影,一追一退,在森然木柱间穿梭! 六王爷脚下蹬出一片虚影,身如倒飞纸鳶,转眼已退至二十余步外,眼看便要撞入谢自然与映雪之间。 他陡然发出一声戾笑:“好!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妙极!” 最后一个“极”字出口,六王爷后退之势骤止。 原本后仰的身形诡异地前探,须臾偏头避过刀尖。 紧接著,一只赤红如炭的手掌倏然劈出! “嘭”一声闷响! 红影躲闪不及,胸口已被掌风扫中,一口鲜血夺口而出,身如断线风箏般倒飞回去,“砰”地重重撞在十步外的木柱上,木屑纷飞。 映霞落地的瞬间,六王爷驀然止步,鹰顾狼视般侧肩回首,一双杀气腾腾的眸子死死锁住身后五步处的谢自然与映雪。 此刻二人早已刀剑出鞘,一左一右封住他的去路! 三人成鼎足之势,將他困在地牢中央。 地牢里的空气,霎时凝固。 唯闻袖袍血滴,“滴答、滴答”,敲在眾人心弦之上。 白蟒袍上已染血痕。 六王爷左臂一道寸许伤口,血正涔涔往外涌。 他虽在生死间一掌震开映霞,自身却也带了伤。 非是映霞武功胜他,实在方才那刀时机太毒……恰是他抬掌欲击、空门尽露之际。 纵是他凭身法险避要害,臂膀终究被划开一道血口。 瞥一眼臂膀伤口,六王爷毫无动容,仿佛受伤的不是他。 此刻无需多问,六王爷已瞭然一切。他望著面色凝重的映雪,又扫过神情平静的谢自然,唇角勾起一抹邪魅冷笑: “想不到你竟如此迫不及待。莫非早已好赴死的准备?” 语带讥讽,好似被围困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两人。 言毕,他不再看谢自然与映雪,转而回首望向前方。 映霞正捂著胸口缓缓起身,玄明也已解开身上铁链,迈步上前。 此时的玄明,哪有半分先前狼狈,面带计成的笑意,望著被四人围在中央的六王爷,朗声道: “奸贼!如今局势逆转,还有何话可说?” 面对玄明的讥嘲,六王爷全然无视,反將那双寒潭般的眸子转向红袍映霞,语带失望与蛊惑: “本王曾许诺,若你忠心不二,他日必还你自由。岂料你竟如此愚不可堪,自寻死路!” 映霞对此言无动於衷,只淡淡瞥了眼六王爷身后的谢自然与映雪,唇瓣微动,终是默然不语。 事已至此,生死相搏,再多言语皆是多余。 见映霞拒不搭话,六王爷方欲挑拨再言,玄明恐其说动映霞,急声喝道: “奸贼!方才一击未取你性命,倒是命硬!” 准备好的说辞被骤然截断,六王爷顿时怒不可遏。他死死盯著面露得色的玄明,阴森道: “休要得意!就凭你们四人,还要不了本王的性命!” 话音未落,他周身气势陡然暴涨,火云神功真气在掌心流转,显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那再加上我呢?” 六王爷话音方落,一道洪亮之声自角落阴影处传来。 六王爷循声望去,但见阿震手提双棍,一步步自暗处走出,目光如电,气势沉雄。 霎时,五道身影將六王爷团团围困,形成合围之势。 地牢內气氛骤滯,杀气四溢。 见阿震突然现身,六王爷面上的讥誚终於敛去,换上一抹凝重。 眸光疾闪,暗自观察地牢四周的木柱与死角,寻求突围之机。 然未等他寻得良机,谢自然忽的挪步,朝六王爷另一侧踏出数步。 这一步看似细微,却令五人合围之势愈紧,將六王爷所有退路尽数封死,不留半分空隙。 感受到四面八方涌来的森然杀机,六王爷心直沉下去。他心知若不杀出重围,今日必难生离此地。 面对五大高手合围之局,六王爷紧守门户,周身內力流转,竟是不露半分破绽。 然他亦不敢贸然出手。 五人站位默契,一旦他先攻一人,其余四人势必趁隙发难,届时將陷入万劫不復之境。 暗忖片刻,六王爷已有计较: 在场五人中,谢自然武功心智皆为上乘,若能从他身上打开缺口,或可说动其倒戈,局面或可逆转。 当下他放缓语气,对谢自然道:“五郎,若非本王这些年的悉心栽培,你何来今日的地位与武功? 本王一向视你为心腹股肱,你便是这般报答於我?” 六王爷语带刻意温存,试图以“恩义”动摇其心志。 “呵!” 谢自然发出一声冷笑,目光如电锁定六王爷周身每一处细微动作,嗤道:“说出这般挟恩图报的空话,可不像王爷平素作风。 你我心知肚明,王爷待我好,不过是看中我能为你杀人、为你谋事罢了。” 见谢自然果然不吃“恩情”这一套,六王爷不怒反笑: “还是五郎知我!然世间万事,无非『利害』二字。 待本王登基称帝,可封你为一字並肩王,赐你良田万顷、黄金万两,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滔天权势唾手可得。 你又何必与这些江湖草莽为伍,行此大逆不道,貽害无穷之事?” “呵呵,今日方知王爷竟有这般能言善辩的口才。”谢自然语带讥讽,隨即话锋一转,字字鏗鏘: “只可惜,要教王爷失望了。 你藏甲大慈恩寺、意图谋反的罪证,我早已暗中送往相府。 今日诛杀叛逆,是拨乱反正、安定社稷,有功於国,何来大逆不道,貽害无穷之说?” “什么?!” 六王爷骤闻此事,再难维持从容面色,瞬间铁青,眼中迸出滔天戾气,死死盯住谢自然,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剥: “你安敢如此!” 他万万没想到,谢自然竟早已布下后手,连谋反证据都已送出。这意味著几人今日杀他,再无后顾之忧。 “有何不敢!” 谢自然迎著他目光,陡然大喝,声震地牢,“莫非王爷真以为没有我的背叛,你就能成事? 哼!可笑!愚蠢! 自古帝王领袖,成大事者,必有无数英雄豪杰生死相隨。 可你看看如今! 映雪、映霞、我,曾为你效力的三人,皆对你兵刃相向! 你落得眾叛亲离,四面楚歌之下场,可见徒有霸王自负之傲,並无高祖伟略雄才! 再看你这般尖嘴猴腮的形容,哪有半分帝王之相!” 谢自然奚落甫落,满场皆惊! 眾人只知他与六王爷离心,却未料他竟如此看待这位“恩主”,更未想到素来冷麵寡言的他,骂起人来竟如此辛辣。 六王爷被气得目眥欲裂,额角青筋暴起,周身真气几欲失控迸发。 然谢自然心中,积压八年的阴鬱之气终得舒解! 痛快!痛快!! …… 第47章 困龙於阵 这八载光阴,他如履薄冰、苦心经营,从未有一刻似如今这般畅快。 想他初临此世时,本是个性情豁达、言笑晏晏的少年。 却因孤身无依,被六王爷压得喘不过气,终日惴惴不安,唯恐一言不慎便招来杀身之祸。 便是前世面对转轮王,也未曾让他如此卑微。 然偏偏六王爷不仅武功盖世,更兼亲王尊位,令孤身一人的他不得不敛起本性,谨言慎行,渐渐活成了如今这般心狠手辣、冷麵冷心的模样。 映霞常言嚮往自由,他又何尝不渴慕纵马江湖、笑傲人间? 从今往后,再无人能在他头上颐指气使!呼来唤去! 六王爷瞧见谢自然眼底那抹欲杀之而后快的讥誚,心头骤然一沉。 他明白,今日之事,已无转圜余地。旋即冷笑反击:“妙极! 你说本王无高祖之才,將本王比作霸王?然此地非是本王的垓下,本王亦未至穷途末路! 韩大兵仙,你这十面埋伏虽妙,可未免高兴得太早…… 今日一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谢自然闻得他竟將自己比作韩信,不由嗤笑:“但愿你莫学霸王乌江自刎,落得个尸骨无存!” 话音甫落,寒光乍闪! 方寸之间,杀机陡起! “鏘!” 在场武功最高的谢自然与映霞,几乎同时出手! 映霞持刀在前,谢自然提剑在后! 二人一左一右,动如脱兔,刀光如电、剑影如霜,直取六王爷前胸后背,封死了他前后闪避路径! 就在两人动手的剎那,玄明与阿震也如影隨形般扑上! 玄明持剑掠向六王爷顶门,剑尖直指咽喉; 阿震双手握棍,横扫六王爷下盘,逼他无法腾挪! 唯独映雪,非但不进,反而旋身后跃。转身的瞬间,她已弓开如满月,弦动似瑶琴! “咻咻咻!” 一连串锐响过后,九支翎羽如流星赶月,精准射向六王爷周身大穴,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霎时间,五人同时发难,攻势从四面八方袭来,將六王爷困在中央,密不透风的杀招竟是不留半分喘息之机! 被围在中央的六王爷,感受著铺天盖地的杀机,臂上寒毛倒竖。 然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高手,瞬息间便辨清五人武功路数。 一声长啸,身形如鬼魅般冲天拔起,人在半空,袖袍猛地朝四周拂动。 “簌簌簌!” 无数梅鏢如疾风骤雨般射向眾人,竟是想以暗器逼退攻势,换取喘息之机! 面对突如其来的暗器,谢自然五人反应极快,纷纷挥动兵刃护住周身。 “叮叮噹噹!” 刀光剑影交错,金铁交鸣不绝,火星四溅。 一阵密集的鏗鏘声后,梅鏢尽数跌落青砖,发出清脆声响。 就在暗器落地的瞬间,六王爷借著这稍纵即逝的间隙,披风猛地一甩,“鏘”的一声白光乍现! 又听“刷”的一声,他袖袍间寒光吞吐,一柄五尺长的白练自袖中抖出! 定睛一瞧,竟是一柄银光灿灿的细剑! 那剑身形制奇特,狭窄细长不及两指宽,剑身忽直忽曲! 六王爷手腕轻抖,细剑如银蛇出洞,忽如水银乍泻! 一片银光自他手中倏然绽开,快如闪电,將映雪射来的九支利箭尽数劈飞! 四溅的火星与那片银光交相辉映,在昏暗中格外刺目。 仅一息之间,劈飞箭雨后,六王爷手中细剑朝地面一点! 剑身借力反弹,他身形陡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燕子穿帘般,“嗖”的一声竟瞬间掠至玄明面前! 玄明面色骤变,不及骇然,方欲举剑相迎,忽听六王爷身后的谢自然厉声警示: “小心!那是棠溪软剑!剑隨臂走!” 玄明乍闻警示,背脊顿时沁出一层冷汗,当即收剑后撤!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六王爷手中那柄棠溪细剑倏地绽出银光,剑似流星赶月般自玄明鼻尖疾掠而过! 只差纤毫,这冷然夺目的一剑便要削去他双目! 幸得谢自然及时提醒,玄明方堪堪避过这追魂夺命的一击。 他踉蹌跌退数步,顿觉面颊一热,唇齿间已尝到腥甜之意,不用摸也知道,鼻樑早已被凌厉剑风划破,鲜血涔涔而下。 然六王爷岂容他喘息? 不待玄明惊魂未定,一招未满,一招又至! 细剑如银蛇吐信,招招直指玄明咽喉,剑势又快又狠,带著逼人的杀气,显是要先破合围之阵! 玄明仓促举剑相抗,却被那阴狠毒辣又绵绵不绝的剑招逼得节节败退。 六王爷誓要借著玄明惊魂未定的间隙,从他身上撕开合围的口子。 正当六王爷欲趁势强破玄明之际,其余四人岂容他得逞? 但闻谢自然一声清啸: “休得猖狂!给我回来!” 一语未落,手腕骤抖,数枚银针如寒星般射向六王爷后心要穴,其角度刁钻至极,逼得他不得不回剑自守; 与此同时,映霞手中长刀骤然腾起三尺赤焰,赫赫刀风裹挟热浪,一记“火云捲地”直扫六王爷腰际! 刀势刚猛无儔,竟將周遭空气都灼得扭曲变形; 阿震更不含糊,双棍交错成十字,猛使一招“铁锁横江”,直取六王爷下盘膝盖。 他心知六王爷轻功卓绝,唯有锁死其步法,方能困龙於阵; 映雪则挽弓如满月,四支翎羽,连珠破空而去,呈天罗之势封住六王爷所有腾挪空间! 教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电光石火间,六王爷已陷四方杀局。 但见他临危不乱,手腕疾沉,棠溪软剑倏地绕臂迴旋,竟不回首便向身后划出一道银弧。 “鐺鐺!” 两声脆响,谢自然的银针与映霞的火刀竟被一併盪开! 火星迸溅之际,他腰身陡然下探,恰似灵猫贴地,险险避过映雪射来的连珠箭。 箭簇擦著他髮髻掠过,深深钉入后方木柱,箭尾兀自震颤不休; 须臾之间,六王爷就地一蹬,借势凌空跃起,双足如兔起鶻落,猛地踹在阿震砸来的双棍之上! 阿震顿觉虎口崩裂,剧痛钻心,双棍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撞在石壁上断成数截! 阿震踉蹌跌退,胸中气血翻涌,险些栽倒在地。 六王爷这一脚的力道,竟强悍至此! 化解四方攻势、震飞阿震武器,六王爷却借势腾空翻跃,稳稳落於战圈空隙。 他横剑当胸,冷睨眾人,唇角泛起讥誚:“就这点能耐,也想困死本王?” 话音未落,他手腕再次抖动,剑光似银虹贯日,直取兵刃尽失的阿震! 他深知『趁你病要你命』,依旧想先除掉最弱的一环! 眼看剑尖將至,阿震一个缩身,堪堪避开六王爷接踵而至的一剑。 然不等阿震喘口气,六王爷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手臂不动,手腕却驀然一挑,细剑竟擦著阿震后颈掠过。 阿震只得狼狈翻滚,虽险之又险避过断头一剑,后肩却被剑锋划开四寸血口,血陡然绽放! 霎时衣袍尽赤! 正当六王爷欲再补一剑,身后陡然传来森然杀机! 原来谢自然与映霞刀剑已至,一道如冰河泻地,一道似烈火燎原,剑气纵横间竟將六王爷周身尽数笼罩! …… 第48章 困兽犹斗 “滚开!” 六王爷怒喝一声,回身一招剑盪八荒,竟將身后袭来的一刀一剑尽数盪开。 隨即不待回身,手中软剑陡然回腕一抖,细长剑身弯出一道诡异弧度,恰似活蛇缠树般將玄明趁机偷袭的长剑绞锁在剑脊上! 玄明只觉手中长剑一沉,竟被一股巧劲带得难以抽离。 不待他变招脱身,六王爷身形已如鬼魅般一晃,空放左掌倏然探出! 掌心赤红如炭,一招“火云掌”带著灼热气浪,结结实实印在玄明空门大开的胸膛! “噗!” 玄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被这势沉力猛的一掌打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青砖地上,挣扎两下竟未能起身,只咳出更多血沫。 见玄明倒地,六王爷眸中凶光乍现,脚下一错便要上前补掌,取其性命。 然此时,后脑又起凛凛杀机! 六王爷面色骤变,当即弃了玄明,身形猛转。 手腕同时发力一旋,被软剑绞锁的长剑,“嗖”地从剑脊上脱飞而出,如暗器般射向身后袭来之人! “鐺!” 跃至六王爷顶门的谢自然眼疾手快,翻腕一剑磕飞来剑,避水剑顺势下指,带著凌厉剑气直刺六王爷百会穴! 这一剑又快又狠,杀气腾腾。带著雷霆之势狠狠刺下! 剑风激得六王爷髮丝飞扬,他心知谢自然剑法卓绝,若硬接此招必定吃亏。 当下不再犹豫,手中软剑划出一道银弧,转著圈朝上撩去。 竟迎著避水剑直掠而上! 两柄软剑一上一下,恰似双龙绞柱,瞬间在半空中缠作一处! “錚……!” 一声刺耳锐鸣在地牢中炸响,火星四溅。 剑身相交產生的震波顺臂传遍二人周身! 谢自然只觉虎口发麻,避水剑几欲脱手; 六王爷亦被这股劲力震得气血翻涌,不由倒退半步。 谢自然身在半空,借势下压; 六王爷立在地面,奋力上挑。 二人臂上青筋暴起,內力源源灌注剑身,双剑死死咬合,竟在半空中形成短暂僵持! 周遭映霞、映雪与刚缓过气的阿震岂肯错失良机? 映霞长刀再起烈焰,一式“火燎原野”直扫六王爷腰际; 映雪箭术如神,三支连珠箭直取其后心; 阿震则拾起地上断棍,猛使一招“棍扫乾坤”,直击六王爷膝弯! 三人攻势自三面袭来,將六王爷所有退路尽数封死! 面对映霞、映雪与阿震的三面夹攻,六王爷目视谢自然,面色陡然一狠,足跟猛踏地面! “咔嚓”一声,青砖应声裂开蜿蜒纹路! 借这一杵蛮力,他单臂急旋,缠著避水剑的棠溪软剑如绞盘发力,竟將半空中的谢自然硬生生从身前甩至身后! 这招移形换位大出眾人意料,他竟要以谢自然为肉盾,抵挡身后袭来的杀招! 然六王爷机变百出,谢自然亦非易与之辈。 眼见映霞的火焰刀已收势不及,即將劈中自己后心。 危急关头,谢自然借著双剑交缠之势,於半空中骤然曲起左足,足底牢牢抵住双剑交缠之处; 右足顺势向前一探一勾,使出一记灵光乍现的“海底捞月”,足背“啪”地扣住六王爷躲闪不及的后颈! 谢自然借势猛地下坠,不仅险险避过映霞的火焰刀,更將六王爷头颅牢牢锁住,令他无从闪避。 几乎同时,映雪射出的羽箭破空而至,因六王爷受制无法闪躲,箭鏃狠狠扎入其右肩! “噗呲!” 鲜血瞬间染红白袍,箭尾仍肩头剧颤不已。 “嗯!” 六王爷闷哼一声,强忍肩头剧痛,眸中凶光暴涨。 右腿骤然向后一甩,一记“蝎子摆尾”,后腿狠狠踹向正欲攻其下盘的阿震! 阿震猝不及防,被这一脚正中胸口,如断线风箏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木柱上,一时难以起身。 踹飞阿震的同时,六王爷空著的左手亦未閒著,照准谢自然勾住后颈的右腿,掌心聚力,一记凌厉手刀狠狠劈下! 这一击若中,谢自然的腿骨非断即碎! 千钧一髮之际,谢自然倏然收腿,腿弯摺叠的剎那,足尖猛地朝六王爷面门弹射而出! 这招“螳螂弹腿”疾如闪电,逼得六王爷只得化劈为挡,仓促护住面门。 “砰!” 闷响声中,谢自然这一脚力道惊人,结结实实踹在六王爷手背上,巨力反震,手背重重砸向其面门。 六王爷只觉眼前金星乱冒,身形不由自主向后倒飞! 正是这一退,两人死死缠绕的剑身终於“錚”的一声迸出一溜火星,骤然分离! 谢自然就势在空中一个筋斗,稳稳落在地面; 六王爷则重重撞在数步外的石壁上,肩头箭杆因撞击微微晃动,鲜血顺著箭尾不断滴落。 可也正是这一脚,竟恰巧將六王爷踢出了五人合围之势。 落地的剎那,他全然不顾肩头箭创与手背剧痛,抓住这转瞬即逝之机,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隨即就地一滚。 “篤篤!” 谢自然紧隨其后打来的两枚银针擦著他的衣袂飞过,深深钉入青砖之中。 躲过暗器后,六王爷身形如鬼魅般窜入前方林立的木柱群。 爬满青苔的断木成了天然屏障,他在柱间腾挪闪转,几个起落便已朝著地牢门口疾奔而去! 身法快如离弦之箭,显是拼尽全力欲脱此困。 “休想逃!” 眼见六王爷欲破围而出,谢自然面色骤变,一个鷂子翻身,足尖轻点那些密密匝匝的木桩,如踏浪逐波般疾追而上。 同时对身后映霞、映雪等人朗声喝道:“截住他!莫让他靠近门口!” 话音未落,映霞已自怀中掣出一柄短刃,手腕一扬,短刃如流星赶月般射向六王爷后心; 与此同时她足下发力,身形如影隨形般掠出。 映雪则一边纵身追赶,一边自箭囊中连抽九矢,弓弦连响,如九星连珠,箭箭皆射向六王爷前路要穴,封死其遁路。 六王爷面色阴沉如水,在木桩间腾跃如飞。 闻得身后箭矢破空之声,他不回首也知是映雪手笔,当即腕转剑旋,手中细剑在身后划出一片银光繚绕的剑幕。 “叮叮叮!!!” 一连九声脆响,映雪射来的箭矢竟被他尽数盪开,剑锋与箭鏃相击的火星在柱间明灭,分外刺目。 然他虽挡下来箭,却未能避开映霞掷来的短刃。 “嗤”的一声,短刃擦著他臂膀掠过,又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霎时染透衣袖。 也正是映霞与映雪这瞬息之间的扰袭,稍稍迟滯了六王爷的逃势。 不过弹指之间,谢自然已追至他身后三步之处! 但见谢自然陡然腾空而起,手中避水剑寒芒暴涨,凌空一式“飞虹下斩”,带著风雷之势直劈六王爷后颈! 这一剑去如流星,冷电般的剑光刺得人目眩! 汹汹剑风激得六王爷后颈生寒,显是要將他一剑斩於柱间! …… 第49章 喋血交锋 六王爷感知身后致命杀机,瞳孔骤缩。 心知已避无可避,当即猛地转身,手中棠溪细剑如银蛇吐信般向上疾撩,竟要以软剑之柔韧硬接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鏘!” 双剑再度悍然相击,金铁交鸣之声在木柱间震盪不绝。 巨力衝击之下,本就带伤的六王爷踉蹌退后两步,后背重重撞上一根粗木柱! “嘭”的一声闷响,柱上青苔簌簌而落。 肩头箭伤受此一震再度迸裂,钻心剧痛顺著经脉蔓延全身,令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面色愈发苍白。 而谢自然就势在空中一个倒翻,身如鷂鹰盘旋,头下脚上,一式“流星坠地”,手中青锋直取六王爷天灵! 这一剑角度刁钻至极,剑势带著破空之音,灿烂剑光几乎晃人眼。 避无可避! 面对这追魂一剑,六王爷不敢有半分怠慢,急撤步闪身,手腕猛翻,细剑在掌心疾转如轮! 隨即足踏八卦,身形骤然弓如望月,以剑指天,一招“玉蟒望月”,细剑寒芒暴闪,左封右格,当即与谢自然战作一团! “鏘!鐺!” “鏘鏘鐺鐺!” 密立的木柱群中,两团身影倏忽交错。 六王爷剑势如虹,招招直取要害,棠溪软剑恰似火龙出海,每一次劈砍都带著灼热劲风,竟在昏暗中划出点点火星; 谢自然则凭藉避水剑的柔韧,左格右闪,虽处下风,却也借著木柱掩护,勉力与六王爷周旋。 剑翻人落间,谢自然足尖轻点木柱顶端,借力腾空跃起,避水剑如长虹经天,直扫六王爷腰腹; 六王爷则秦王绕柱,软剑似枯藤缠树,从柱后倏然探出击向谢自然腕脉。 人起剑舞时,谢自然翻身落地,剑脊如泰山压顶般砸向六王爷肩头; 六王爷则弓身矮避,剑尖反撩谢自然下盘,恰似青龙出水。 霎时间剑影纵横,二人周身三尺之內木屑纷飞如雨! 被剑气扫中的木桩“咔嚓”作响,竟有几根较细的断木应声而断,“轰隆”一声砸落在地,激起阵阵尘埃。 剑风过处,青苔寸寸剥落,露出深褐色的木质纹理。 六王爷忽使一招“火云盖顶”,剑尖抖出数朵火,直逼谢自然面门; 谢自然则不慌不忙,避水剑使个“柔云绕指”,剑身弯如新月,恰好化解这凌厉一击。 双剑相交之时,迸出星星火光,在昏暗中明灭不定,照见二人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六王爷手握棠溪细剑,剑势愈见凌厉,招招直取谢自然要害,欲在密雨般的剑影中寻得一线杀机; 谢自然则仗著避水剑灵动,在木柱间闪转腾挪,一时竟只得守势,难觅反击之隙。 两道身影在昏暗中倏分倏合,剑刃相击之声不绝於耳,木柱断裂之声此起彼伏,这场生死相搏已臻白热。 恰在此时,映霞足点木桩凌空跃起,长刀带起灼热气浪,如凤凰展翅般切入战团。 她刀势刚猛,直劈六王爷腰侧,顿时为谢自然分去大半压力。 受伤的玄明与阿震此刻已难插手,只得在远处凝神掠阵,目光紧锁柱间恶斗; 唯见映雪在外围游走,弓弦轻响之间,冷箭如流星划落,每每射向六王爷破绽之处,为二人策应周全。 六王爷心知若不破此合围,今日绝难生离。 索性弃了遁走之念,全心应战,然先前伤势终究损了元气,独对谢、霞二人,已失从容之態。 为乱二人心志,他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冷声道: “尔等武功皆出本王所授,一招一式本王尽在掌握之中! 本王纵使带伤,尔等又能奈我何!待外面军士察觉有异,届时插翅难飞的,便是尔等!” “哼,徒逞口舌之利!” 谢自然侧身避过斜刺而来的细剑,青锋一横,斩断身旁木桩,腕底发力,断木如流星般直射六王爷面门。 六王爷沉腰坐马,回剑封挡,“鐺”的一声击飞断木,语带狠戾: “那便看看,今日谁先授首!” 话音未落,他袖袍猛然后甩,“簌簌簌”数点寒星迸射,四枚飞鏢直取身后扑来的映霞! 映霞只得收刀格挡,“叮叮”数声击落暗器,攻势为之一滯。 趁此间隙,六王爷手腕疾沉,剑尖猛戳地面积水,內力急催之下,剑身倏然一崩! “哗啦”一声,一汪积水竟如飞石般激射而出,挟破空之势直取谢自然! 谢自然瞳孔骤缩,急使“平沙落雁”之势,身形贴地疾沉。 就在他腰背將將贴地之际,耳畔传来“噗噗”连响! 但见身后木桩竟被水珠洞穿,密密麻麻的孔洞宛如蜂巢! 腾身跃起之时,谢自然瞥见木桩上惨状,不由暗惊:六王爷纵使负伤,竟仍有如此凶威! 若方才闪避稍迟,这蕴藉內力的水珠打在身上,只怕早已筋骨尽碎! 此刻,谢自然愈发谨慎,丝毫不敢懈怠。 当即催动全身內力,手中避水剑舞成一团青蒙蒙的光幕,剑风呼啸,勉力抵挡六王爷神出鬼没的剑招。 三人脚下如走马灯般,在木柱间且战且移。 剑光霍霍如星汉照月,森然杀机中火星四溅! 身影翻飞处木桩断裂、积水横飞,金铁交鸣之声不绝於耳! 显是三人皆已倾尽全力,以命相搏。 掠阵的玄明等人,早已看不清木桩群中的招式,眼中唯见一团“快”字! 道道剑影晃得人目眩神迷,眼繚乱。 即便相隔数丈,也能感受到那迫人杀气,仿佛下一刻便有人要血溅五步。 六王爷越斗越是心惊,未料谢、霞二人联手竟如此难缠,更未想自己带伤之身,连脱困都成奢望。 然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狠角色,眼底掠过一丝疯狂,手中细剑攻势愈急,竟隱隱显出同归於尽的架势! 六王爷甫一发力,一心与谢自然、映霞死战,二人压力便骤然剧增。 那五尺棠溪细剑本就长过二人兵器一截,再以霸道绝伦的火云神功催动,不仅剑势快如闪电,劲道更是沉猛无匹! 每每兵刃相交,身负创伤的六王爷竟恍若未觉,谢自然与映霞反被震得虎口迸裂,臂腕酸麻难当。 面对这般硬功压制,谢自然只得剑走偏锋,儘量避免与六王爷硬撼。 同时从袖中连连发出银针、飞鏢,欲缓其攻势、为映霞分忧。 三人缠斗至木桩核心处时,映霞趁势挺刀直刺,六王爷倏然凌空跃起,双腿在半空豁然张开如一字。 长刀却从他胯下空空穿过,一招落空。 不待映霞变招,六王爷竟使出以伤换伤的狠辣打法: 全然不避谢自然刺来的长剑,右手细剑骤然回撩,一招“迴风拂柳”如毒蛇吐信,“噗”的一声洞穿映霞左臂! 然未等映霞痛呼出声,另一声“嗤”响已先响起。 “呃!” 六王爷闷哼一声,却是谢自然趁他回剑之隙,覷准破绽一剑刺中其腹部! 然中剑的六王爷非但不慌,眸中反闪过一丝计成的戾色! 他借著谢自然刺剑拉近之机,空著的左掌骤然无火自燃,带著灼热气浪的火焰掌狠狠印向谢自然胸口: “给本王死来!” 这凶残反扑著实出乎谢自然预料,闪避已是不及,只得强行拧身侧转,让火焰掌偏开心口要害,重重击在肩头! “噗”的一声,血雾迸现,三人竟在同一剎那中各受创伤! …… 第50章 王血祭剑 映霞臂膀被洞穿,谢自然肩头遭掌击,六王爷腹部中剑。 六王爷强忍腹间剧痛,借著掌击反力猛地一跃,“唰”的飘落一根木桩顶端,身如金鸡独立般稳稳立定。 他低头瞥了眼腹部不断渗出的鲜血,嘴角却勾起一抹残酷笑意,纵使身受重创,他依旧牢牢掌控著战局主动。 而谢自然脚步踉蹌,后背重重撞在身后木柱上方才止住退势。他急抬左手连拍数下,扑灭肩头残火。 虽明火已熄,肩头却传来灼燎剧痛,空气中更瀰漫开皮肉焦糊之气,显是伤得不轻。 幸得他闪避及时,看似创口狰狞,內腑却未受重创。 一旁映霞伤势更重,左臂被棠溪软剑洞穿,鲜血汩汩流淌,染透半幅衣袖,连握刀的手都微微发颤。 然即便如此,二对一之局未改,且六王爷伤势远较二人为重。 谢自然那一剑虽未中要害,却也教他血流不止。 原本华贵的蟒袍尽被鲜血浸透,袍上金蟒竟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血蟒,在昏暗中显得妖异骇人。 六王爷独立木桩之上,喘息愈重,肩腹创口不断渗血,然眼中凶光未减分毫。 俯视下方谢、霞二人,犹自维持王者傲態:“本王纵使带伤,取尔等性命亦如探囊取物! 易如反掌!” 语罢腕抖剑扬,细剑再泛银光,显欲作最后一搏。 电光石火间,谢自然眸中精光乍现,对映霞厉声喝道:“你上我下!” 话音未落,六王爷面色骤变,当即剑势下沉防下盘,左掌扬起护顶门,欲预判二人攻势。 然谢自然与映霞跃起剎那,竟默契十足地交错换位: 本该攻下路的谢自然凌空翻腾,直取六王爷天灵; 本该攻上路的映霞却沉身落势,长刀横扫六王爷下盘! 此变完全出乎六王爷预料,变招已是不及,只得硬接。 然下盘以剑对刀尚可周旋,上路以肉掌迎剑终究吃亏。 “嗤!” 三人错身而过时,六王爷掌心殷红迸现,竟被谢自然一剑划破。 不待他稳住身形,落地的谢自然再喝:“你下我上!” 闻得此声,六王爷面上顿现羞愤之色。吃过一亏,他岂会再轻易中计! 当即纵身跃至旁桩,剑扫上路,右腿下踢封死映霞攻势,欲以攻代守破局。 然瞬息之间,地上两道身影再度交错:映霞长刀反撩,直取六王爷咽喉; 谢自然青锋下斩,扫向其踢来的右腿! “鐺!” 半空刀剑相撞,火星四溅; 下方却传“噗“的闷响,六王爷腿上血绽放,被谢自然划开深口! “呃啊!” 六王爷惨呼出声,未料自己再度中计,怒喝道:“谢五郎你找死!” 还未及调整,第三声大喝骤起:“我上你下!” 耳畔喝声令六王爷怒火攻心,谢自然这分明是將他当猴耍! 强压怒气,再摆剑下掌上之守势,誓要拆穿这拙劣的伎俩。 然此番谢自然与映霞错身之后,竟未换位! 谢自然果真攻向上路,避水剑直指六王爷咽喉;映霞確实攻下盘,长刀扫向其受伤右腿! “泠!” 剑掌再交,六王爷掌心创口二度迸裂。 短短三合,六王爷已身添三创,加之先前箭伤腹创,整个人宛如血人,蟒袍被鲜血浸得透亮,状极惨烈。 可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六王爷凶威犹存。 他再度跃至另一根木桩顶端,借著这瞬息间隙,眸中杀气如实质般钉在谢自然身上,齿缝间迸出三个字: “好!好!好!” 六王爷连道三声好,字字浸透怨毒,几欲噬人。 不待谢自然再喝,他袖袍猛地一展。 “簌簌簌!” 无数寒芒自袖口暴射而出,竟是弃了近身缠斗,改用暗器拉距游斗! 谢自然旋剑盪开袭来暗器,当即阔步跃上木桩,袖袍翻飞间,道道寒光亦向六王爷疾射而去。 霎时间,二人踏桩腾挪,宛若凌波微步,各以暗器相搏。 地牢中满是破空锐响,暗器钉入木桩的“篤篤”声密如骤雨,令人头皮发麻,战局再度陷入僵持。 时光流逝,谢自然心焦如焚:若再这般纠缠,待外面王府军士察觉有异,闯入地牢。 届时他们非但诛贼不成,反要尽数葬身於此! 电光石火间,他眸中掠过决然之色,猛地朝外围射箭扰敌的映雪喝道: “阿雪,剑来!” 同样踏桩而行的映雪闻声会意,扬声道: “五郎接剑!” 语罢猛地掀开宽大披风……其下竟还藏著一柄古剑! 她腕底发力,长剑如流星经天,直向谢自然飞去,去势角度妙到毫巔,既不会伤人,又教谢自然稳稳可接。 寒光迫近剎那,谢自然倏然腾空跃起,左手向空中一探一抓,“錚”的一声清鸣! 落回木桩时,他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寒芒凛冽的长剑。 此剑长逾四尺,锋锐如削,寒光瀲灩,单看品相便知是断金切玉的神兵; 剑身作八面棱形,脊线分明,剑脊宽厚足有二寸,柄长盈尺,剑格短阔,其上嵌著一枚圆形转轮,正自“嗡嗡”转动,透著几分煌煌肃威。 六王爷方避过映霞一记烈焰掌,闪身回敬一掌的间隙,余光瞥见那沉雄古拙的八面棱身,他眉头骤然紧锁…… 是硬剑! 六王爷心下疑竇丛生,谢自然的剑法他再熟悉不过,素来走软剑诡譎的路子,何时竟藏了一柄硬剑? 不仅六王爷满腹疑竇,外侧掠阵的玄明、阿震亦各自怔住。 他们早惯见谢自然软剑灵动的路数,从未听闻一剑无血竟通硬剑之法? “八面汉剑?” 六王爷一招逼退映霞后,立在木桩上紧盯著谢自然手中剑,语带不確定。 此剑形制,与古籍所载汉家八面剑极为相似,唯多了个转动的剑格转轮,又似有所不同。 “是,也不是。” 谢自然此刻双剑在手,周身气势陡然一变! 左手硬剑沉雄如岳,右手软剑灵动如蛇,刚柔並济间,竟透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同样稳立桩顶,目光如电锁住六王爷,声音里带著八年隱忍终得释放的决绝: “自得此转轮剑,踏入王府那日起,我已將它藏了整整八载,为的便是今日之局。 今朝,便以亲王贵胄之鲜血,祭我新剑出鞘!” …… 第51章 十招索命 六王爷眼见谢自然双剑在手的姿態,心底首次泛起一丝惧意。 他驀然惊觉,自己或许从未真正识得这位“心腹”。 八年藏剑,只为今朝一击,这份隱忍与谋算,远比想像中更为可怖! “即便你多了柄剑,也未必能杀得了本王!” 六王爷强压下心头不安,袖袍再扬,数枚飞鏢疾射而出,欲打断对方蓄势。 然此番谢自然不再闪避,左手转轮汉剑横空斩出,“鐺鐺”两声便將飞鏢震飞,剑势沉猛竟似劈开空气! 紧接著他双足在木桩上猛蹬,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扑六王爷,左手硬剑直刺,右手软剑横扫,刚柔並济,一刚一柔两道剑势。 竟显搏命之態! 终极对决,终在双剑齐出之际,迎来最凶险的时刻! 望著扑面而来的谢自然,六王爷冷笑:“须知刚柔二劲,两种剑法,若不得一心二用之法,双剑反成掣肘,还不如单剑灵便! 本王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会有如此愚痴的一天。 自废武功,你死定了!!” 六王爷虽放狠话,身形却诚然后退,同时连连发出暗器,欲阻谢自然近身。 在未摸清这诡异双手剑路数前,他不敢容对方欺近短打。 面对密如飞蝗的暗器,谢自然左手转轮剑猛向木桩一拄,“咔嚓”声中,坚硬木桩竟被剑脊削出无数木屑。 旋即转轮剑一挥,那些木屑如满天星雨般迎向袭来暗器。 叮叮叮叮! 暗器尽数坠地。 藉此空隙,谢自然右足尖轻点桩面,身如惊鸿般掠向六王爷! 右手避水剑似银蛇吐信,直取面门; 左手转轮剑如开山巨斧,横扫腰际! 一疾一沉,一柔一刚,两柄剑竟使出截然不同的剑势,誓要將六王爷立毙剑下! 然六王爷却如游鱼般滑不沾手,始终不与谢自然正面交锋。 谢自然进逼,他便后跃闪避;谢自然腾空而起,他便沉身落桩;谢自然甫一落地,他又纵身腾起。 只以暗器频频扰敌,竟是不给谢自然双剑近身、施展杀招之机。 面对这般游斗不休的六王爷,谢自然面色一沉,陡然朝掠阵的玄明等人朗声喝道: “缠住他!予我十招之期,十招之內,必取其首级!”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玄明与阿震相顾愕然,实难分辨谢自然此言是胸有成竹的决绝,还是虚张声势的狂言。 正於木桩间腾挪闪转的六王爷,闻声身形驀地一顿,旋即现出受辱之色,冷笑声中满是不屑: “跳樑小丑,也敢口出狂言!十招取本王性命?你也配!” 话音未落,他袖中又甩出三枚飞鏢,直取谢自然面门,显是要以暗器破其气势。 面对六王爷的讥讽与暗器,谢自然却不动声色,挥剑击落飞鏢的同时,再度厉声催促: “快!门外王府军士转眼即至,我等时日无多!” 此言如惊雷般点醒玄明等人! 是啊! 外间尚有数以千计的王府军士,若不儘早诛杀六王爷,待军士察觉异动破门而入,他们几人便是插翅难逃,唯有全军覆没一途! 剎那间,玄明、阿震、映霞、映雪四人同时而动! 此刻不论谢自然“十招斩敌”是真是假,他们都已无暇细究,唯有拼死拖住六王爷,为谢自然创造近身搏杀之机! 玄明强忍胸口剧痛,提剑自左侧攻上;阿震拾起地上断棍,自右路包抄; 映霞虽左臂负伤,仍挥动长刀自正面逼来;映雪则退至木柱间隙,弓弦连响,羽箭精准射向六王爷闪避的空隙。 面对五人自四面八方攻来,六王爷再难凭藉轻功游斗。 他刚避开玄明长剑,阿震双棍已至身前;方才格开映霞长刀,映雪的冷箭又封死退路。 霎时间,他被率先衝上的玄明缠在木柱之间,身法尽受掣肘,再难如先前般灵动腾挪。 而谢自然此刻已如鹰隼般疾掠而至,与六王爷相距不过二十步之遥! 眼见谢自然愈逼愈近,六王爷心中焦灼更甚。 当即运起十成功力,一剑將后方扑来的阿震劈得倒飞而出; 方欲转身对玄明下杀手,斜刺里映霞已挥刀阻拦。 刀剑相撞,“鏘”的一声迸出满天火星! 无奈之下,六王爷只得暂弃玄明,与映霞再度缠斗。 他周身空间被不断压缩,而谢自然的身影,已迫近十步之內! 然此番映霞抱定“为谢自然创造杀机”之决绝,面对六王爷毒辣一剑,她竟不闪不避,反趁势猛衝向前。 任由细剑“噗”的一声透肩而过! 就在剑刃入体的剎那,映霞竟顺著剑身不退反进,硬生生拉近与六王爷的距离! 趁六王爷因这同归於尽的打法稍显错愕间隙,她手中长刀骤然刺出! “嗤”的一声,贯穿六王爷胛骨! 原本这一刀直指心口,然六王爷终究是当世绝顶高手,虽猝不及防,仍在千钧一髮之际侧身闪避。 长刀最终堪堪刺中胛骨,虽未致命,却也深嵌骨肉之中。 刀刃入肉的剧痛令六王爷额角青筋暴起。 “疯子!疯子!” 面对映霞这般搏命打法,六王爷面露戾色怒骂。 他见映霞死死扣住自己肩头不肯鬆手,当即抬起左掌,便要朝其天灵盖拍落,欲一招毙敌! 然此时身后破风声骤起,玄明竟忍伤再度扑来! 六王爷心头一凛,若执意击杀映霞,自己必难躲过玄明刺来之剑,最终不免落得同归於尽! 他志在天下,岂肯与一“江湖草莽”换命? 须臾之间,六王爷已有决断,面色陡然一狠,原本抬起的手掌倏然下沉,一把攥住嵌在自己胛骨中的刀身,猛地催动內力! “砰!” 一声闷响,映霞那柄精钢长刀竟应声而断! 就在刀身断裂的剎那,六王爷毫不迟疑地一掌拍向仍插在胛骨中的断刃。 “嗖!” 一道三尺血箭自其后肩喷射而出,那半截断刃竟被掌力震得透体而过,混著漫天血雾,如闪电般直取空中躲闪不及的玄明! “噗!” 断刃去势如电,瞬间刺入玄明腹中,带出一蓬血雨。 玄明腾空的身形骤然一沉,“砰”地重重摔落在地,口中鲜血汩汩涌出,显已重伤难起。 拼著伤势加重、后肩血如泉涌,六王爷暂解身后之危。 他掌势再起,凶相毕露,朝著仍死死扣住自己肩胛的映霞狠狠拍落! 这一掌若中,映霞必死无疑! 千钧一髮之际! 一道飞爪携著锐啸破空袭来,“嗖”的一声直取六王爷扬起的手臂! 耳畔恶风骤起,六王爷面露慍色,暗骂一声“碍事”,只得再度放弃击杀映霞,手臂倏然一扬。 五指如铁钳般精准扣住飞爪铁链,硬生生止住这突袭之势。 就在抓住飞爪的剎那,他瞥见手提唐刀、迎面劈来的映雪。 当即猛力一掷,手中飞爪顺著原路返回,裹著凛冽劲风直取映雪面门! 欲以攻代守逼退其势。 眼见飞爪来势凶猛,映雪不敢硬接,腕底急抖,甩动链尾將飞爪拨向一旁,攻势虽破,却为映霞爭得喘息之机。 一招逼退映雪,六王爷方欲再对映霞下手,后颈却陡然传来刺骨杀意! 他心头一凛,趁机闪撤,同时一脚狠狠踢在映霞胸口。 “噗!” 映霞口喷鲜血,自细剑上倒飞而出,重重撞在木桩上,再难起身。 然就在映霞倒飞的一剎那,六王爷眼前寒光乍现! …… 第52章 六王身死 六王爷仓促撤步闪身,一缕乌髮自额前悠悠飘落! 只差分毫,剑风便已割破其颈! 未及心惊,“倏”的一声,又一道寒光直逼面门,同时一道清朗之声在身前陡然响起: “一招!” “鏘!” 六王爷仓促回剑格挡,火星四溅中,他借光亮看清剑后之人……那双杀机凛然的眸子,正是谢自然! 霎时间,六王爷瞳孔骤缩,手中棠溪软剑如毒蛇吐信,直刺谢自然面门,欲先发制人! 然谢自然此刻双剑在手,应对从容:左手转轮汉剑横挡身前,“鐺”的一声稳稳架住来剑; 右手避水剑却驀然弯折如弧,顺著六王爷左臂滑过,剑尖直取其后颈要害! 面对这一刚一柔、一直一曲的诡异双剑,六王爷急撤旋身,堪堪避过后颈之剑。 同时加催內力,欲以棠溪剑的刚猛震开转轮剑。 然双剑相撞的剎那,“嗡”的一声怪响传来,一股扭曲怪力顺剑身涌入,六王爷只觉手中棠溪剑霎时失了力道。 原本刚猛如枪的细剑,竟变得飘忽无力,附於剑身的火云內力竟被顷刻卸去! 不仅如此,那怪力更顺剑柄传至其臂,令他手臂不受控地左右摇摆,酸麻难当,棠溪剑几欲脱手! 六王爷脸色突变,未料谢自然这柄转轮剑竟能破解內力,专克其软剑路数! “这是什么鬼剑!” 六王爷又惊又怒,强稳手臂,猛抽剑后撤,欲拉开距离重整旗鼓。 然谢自然岂容他脱身? 左手转轮剑顺势前递,剑格上圆形转轮“嗡嗡”急旋,竟发出扰人心神的异响,牢牢锁住六王爷剑势,不令其轻易脱困; 右手避水剑则再曲如环,如影隨形般缠向其腕,逼得他连连后退! “一招已过!” 谢自然声音再度响起,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如重锤般砸在六王爷心上: “尚有九招,六王爷,小心了!” 六王爷踉蹌退后数步,望著谢自然手中那柄专破內力的转轮汉剑,心底首次涌起深深后悔。 他终於明白,谢自然藏剑八年的杀招,绝非虚言! 此刻的六王爷,已拿出毕生最戒备的心思,全副心神皆锁在谢自然手中那柄转轮剑上。 他深知,此剑方是眼前最大威胁。 但见谢自然双剑舞动间,左手转轮剑尽显刚猛霸道,每一次劈砍都带著雷霆之势,剑风呼啸如龙吟,气势磅礴得令周遭木桩微微震颤; 右手避水剑则延续诡譎刁钻的路数,剑身弯折不定,剑势变幻莫测,时而如灵蛇绕身,时而如流星穿隙,教人难以捉摸。 这一刚一柔、一正一奇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在谢自然手中竟毫无违和之感,反似一套浑然天成的绝技,行云流水间透著莫名韵律。 剑光起落间,恍若有银龙与流水交融,旁观者但觉剑光璀璨,煞是好看。 然身处其中的六王爷却只感杀机刺骨,后背寒毛倒竖。 面对避水剑的攻势,六王爷尚可凭藉精湛的软剑造诣与对谢自然剑法的熟悉,从容应对; 然面对转轮剑那势不可挡的刚猛剑招,他却左支右絀,耳畔转轮“嗡嗡”作响,更扰得他心烦意乱。 不敢与转轮剑硬抗,只得拼尽全力躲闪,往日的从容早已不见,竟显出几分狼狈之態。 两人周身剑光寒影交错,火星“噼啪”不绝。 谢自然的声音在兵刃碰撞声中清晰响起,一字一顿数著招式: “三招!” 转轮剑横扫,逼得六王爷狼狈后跳,袍角被剑风划破。 “四招!” 避水剑缠腕,六王爷仓促抽剑,手腕被剑尖划伤。 “五招!” 双剑合击,六王爷硬接一招,手臂酸麻不已,虎口渗血。 “六、七、八招!” 谢自然剑势陡然加快,转轮剑压制,避水剑偷袭,六王爷连退三步,肩胛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半边身子。 数至“九招”时,谢自然双剑突然一错,如剪刀般从六王爷细剑两侧绞剪而下! “嗤!”一溜火星迸射。 紧接著,谢自然握剑旋身一转,双臂如绞盘般发力。 “鏘!” 六王爷手中的棠溪剑竟被硬生生绞得脱手飞出,“噹啷”一声钉在远处木桩上,剑身犹自震颤不休! 细剑脱手的瞬间,不待六王爷因失剑而色变后退。 “嗖!” 冷光乍现!衣袍倏闪! 谢自然衣袍下倏然射出九枚细如牛毛的银针,快得几乎不见轨跡! “噗噗噗……” 数声闷响,银针精准无比地没入六王爷周身大穴。 银针入体的剎那,六王爷欲退的身形驀然僵直如木,再难动弹分毫。 他瞳孔骤缩,眼中只剩下惊骇与不甘。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须臾,谢自然双剑交叉回身的剎那,“唰”的一声轻响,寒光乍现! 一招“双龙剪”自六王爷喉头掠过! 驀地,一道细细血线缓缓浮现,滚烫的鲜血顺著脖颈蜿蜒而下。 而谢自然的最后一道声音,也恰在此时落下,带著一丝尘埃落定的冷冽: “十招!” 谢自然起身的剎那,六王爷正双手死死扣住喉咙,仿佛要將喉间渗出的血水硬生生堵回。 然任凭他如何不甘、如何挣扎,殷红的鲜血仍顺著指缝汩汩淌下,在脚下积成一滩,將黝黑木桩染得刺目猩红。 “沁!” 谢自然双臂一振,挽出两朵浑圆剑。转身时,双剑上残留的血珠被甩落,溅在地上绽开点点血,如红梅般刺眼。 地牢霎时陷入死寂。 映雪独立木桩之上,映霞捂著肩部倚柱喘息,玄明、阿震趴在地上勉力抬头,眾人皆瞠目望著木桩顶端的两人: 一人双剑斜指地面,深色袍服虽血跡斑斑,却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竟透著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 那笑意落在满目血腥之中,显出几分劫后余生的轻鬆; 另一人浑身浴血,双手死死扼住咽喉,眸中满是不甘与难以置信,更有一丝被戏弄后的滔天愤怒。 然再浓的恨意、再深的不甘,也抵不过一个“败”字。 所谓的帝王梦、霸业心,到如今尽成泡影,连著他尊贵的亲王之尊,都將隨这具躯壳一同腐朽。 他苦心经营半生的皇图霸业。 竟要葬在这阴暗地牢,亡於自己亲手栽培的“心腹”剑下。 “嗬……嗬……” 六王爷唇齿颤抖欲言,喉间却只漏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一字难成句。 或许是最后一丝內力尚未散尽,他拼著迴光返照的余力,终於挤出三字,声如裂帛破锣,带著蚀骨怨毒: “你……耍……我!” “兵不厌诈!” 话音未落,六王爷双膝驀地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躯,“呼”的一声自木桩坠落。 下坠的最后一刻,六王爷模糊的视线里,映出谢自然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容上,忽地绽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 那笑中有解脱,有快意,更有他从未读懂过的释然。 “咚!” 沉重的撞击声在地牢迴荡,六王爷的身躯重重砸在积水中,溅起一片血水交融的水。 他头颅无力垂落,双眼圆睁望著地牢顶窗,那双曾盈满戾气的眸子,彻底失了神采,唯余一片死寂的灰黯。 六王爷断气的剎那,立在木桩顶端的谢自然缓缓垂首,俯瞰著地上渐冷的尸身,终於“呼”地长吐一口浊气。 终於死了!真难杀啊! …… 第53章 功成释厄 谢自然眸中微光流转,一时竟辨不清心中是解脱多些,还是惘然多些。 六王爷,这个他生平遭遇最深不可测的敌手,恰似一座沉重大山,八载光阴时时刻刻压在他脊背之上。 教他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而今,这座大山终被他亲手推倒。 纵使胜得不甚光彩,他以眾击寡,用言语欺诈,以暗器偷袭。 然谢自然心中並无半分愧疚,唯余坦然,这腥风血雨的江湖,波譎云诡的权谋场,从来只论生死,不认“光彩”。 唯有生者方有资格谈论体面,亡者早已失了开口之机。 谢自然仰起头,望向地牢顶端那扇漏进微光的气窗。 日光透过隙缝洒落,映在他染血的袍角,竟透著几分暖意。 一朝斩破枷锁,从此海阔天空,再无故步自封之虞。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 “哈哈!” 诛杀六王爷的释然涌上心头,谢自然不禁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轻笑。 这笑声里不带半分杀意,唯有八载隱忍终得解脱的畅快,在空旷地牢中迴荡,驱散了几分血腥压抑。 “喂,你別只顾著笑!” 驀地,一道虚弱却带调侃的语声打断了谢自然的出神。 他回过神来循声望去,但见玄明正一脸“衰相”地趴在地上,一手捂著流血的腹部,另一手向他挥了挥,语气夸张: “我感觉快要往生极乐了,说不定还能抢救一番!” 谢自然当即失笑,纵身跃下木桩,几个起落便至玄明身旁,自怀中取出一只白瓷瓶轻轻拋去。 “少作態,你的伤还要不了命。” 玄明稳稳接住瓷瓶,在掌心翻来覆去地端详,疑道:“这是何物?江湖郎中的金疮药?” “便宜你了。”谢自然蹲下身,扫了眼他腹间伤口,拍了拍他肩头,语气带著几分隨意: “此乃大慈恩寺的疗伤圣药菩提丹,我从慧安禪房中搜得,统共不过十余粒,寻常人千金难求。” 闻得是疗伤圣药,玄明顿时喜形於色。 他其实远未到濒死之境,好歹身负十数年內力,断刃虽伤及腹部,却未损要害。 方才那般说辞,不过是见大敌已诛,一时兴起说笑罢了,未料竟得此意外之喜。 他忙不叠拔开瓶塞,倒出一粒乌润药丸仰头吞下。顷刻间便觉一股暖流自腹中化开,创口的痛楚竟减轻了几分。 赠药於玄明后,谢自然起身走向阿震与映霞。 阿震虽被踹伤胸口,尚能勉力站立,接过瓷瓶后连声道谢,当即服下闭目调息; 映霞却仍沉浸在六王爷毙命的震惊中,接过瓷瓶並未立时服用,只是怔怔望著木桩下那具鲜血淋漓的尸身,眸中满是难以置信。 她只觉这一切恍若梦境……六王爷就这般死了? 那个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六王爷! 那个火云神功霸道绝伦、江湖罕有敌手,堪称“天下第一”的高手,竟被谢自然十招一剑斩於地牢? 忽然,映霞眸光一闪,猛地转头紧盯谢自然,语气篤定:“你非单以剑法取他性命,对不对?” 谢自然闻言,眸中掠过一丝讚许,暗嘆不愧是映霞,眼力如此毒辣,竟一眼看破他最后一招里的“招中藏招”。 这一点,纵是六王爷,也是临死前方才醒悟,故才会嘶吼“你耍我”。 谢自然面上浮起一抹瞭然笑意,望著映霞,毫不掩饰:“诚然,我骗了他。”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骗了他”,背后藏的却是苦心算计。 真正取六王爷性命的,並非最后那招“双龙剪”。 而是他在绞飞棠溪剑、旋身的剎那,借著剑势掩护,暗中打出的“四九针”。 当初他以这招诛杀王都知,如今故技重施,却比往日更显精妙。 王都知武功与他伯仲之间,那次的暗器更似“明器”,是正面突袭; 然六王爷武功高出他不止一筹,寻常暗器手法绝难得手,故他才用了“剑中藏器”的奇招。 尤是那“十招斩敌”之言,不仅骗过了玄明等自己人,更彻底瞒过了六王爷。 令其注意力全集中在双剑招式上,丝毫未察剑影下藏著的银针。 若较真而言,六王爷实是遭他“奇计”所诛,无怪死得那般憋屈不甘。 思及六王爷临死前那双盈满怨毒的眼睛,谢自然面上又浮起一抹浅笑,只是这笑中多了几分慨然: “江湖本就如此,能活著方是最要紧的。至於光明正大,那是胜者才有资格谈论的物事。” 他未解释“四九针”的细节,却也等於默认了映霞的猜测。 映霞握著瓷瓶的手微微一紧,望著谢自然从容的侧脸,倏然明了: 从一开始,谢自然就未打算与六王爷公平对决。 他布下的是必杀之局,用谋略、攻心、乃至一切可用的手段,只为最终的胜利。 她终於拧开瓶塞,服下那枚药丸。肩头痛楚渐消,心中震惊也慢慢沉淀。 从今往后,这天下,该当变天了。 就在映霞拔开瓷瓶、將疗伤药丸吞下的剎那,映雪拎著一柄长剑自木桩后转出。 那剑细长银亮,正是六王爷先前被绞飞的棠溪剑,此刻剑身血跡已被拭净,在微光下泛著璀璨银光。 “你贏了。” 映雪走至谢自然面前站定,明眸灼灼地望著他,眼中再无先前肃杀之气,唯余劫后余生的释然。 更藏著一丝雨过天晴的柔情,恰似春雪初融,温婉得教人心动。 被她这般直白又炙热的目光凝视,谢自然竟有些无措,下意识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她手中剑上,寻了个话头: “你取它作甚?此物留之无用。” 许是看破他的窘迫,映雪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她举起手中长剑,剑尖轻颤,盯著谢自然双眸,语气带著几分不容拒绝的娇俏:“这你莫管。 横竖从今日起,你得教我软剑法!” 说著,她似想起什么,又挑眉补充:“对了,棠溪剑是六王爷用过的名號,听著不祥。 往后它便叫海棠剑了,你觉得可好?” 谢自然微微一怔,望著映雪眼中那抹坚定又灵动的光彩,心头忽觉一暖。 他略作沉吟,轻轻頷首:“好,便叫海棠剑。” 话音落定的剎那,谢自然心中最后的犹豫也彻底消散。 他不再纠结於穿越能否携侣同行的未知,映雪既已表露心跡,愿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隨,那他还有何可惧? 大不了便是一同面对未知,纵使真无法带她离开这方天地,能与她共闯江湖,也不负这番情意,总强过独自遗恨。 …… 第54章 別路辞秋 一直縈绕心头的“映雪去留”之困,此刻终得解答,谢自然只觉胸中块垒尽消,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他抬眼扫过地牢內的满地狼藉,眉头微蹙,对眾人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大家儘快离开为妙。” 正用布条包扎腹伤的玄明闻言动作一顿,抬首不解:“急什么?六王爷既已伏诛,还有谁能拦我等?” 谢自然朝地牢入口处瞥了一眼,语气简扼却带著凝重:“外间尚有上千王府亲军。 六王爷死讯一旦传开,若不及早脱身,迟早要被围困於此。” 岂料玄明一听“外面有大军”,竟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伤口都忘了疼: “怕什么!你不是早把六王爷的罪证暗中交予相国了么? 如今六王爷既死,他麾下军士岂会为一个失势的亡主报仇? 说不定此刻相国正带著圣旨赶来接管兵权呢!” 此言一出,一旁的阿震也不由頷首,显是认同玄明所想。 毕竟谢自然先前与六王爷对峙时,確曾提过“已通报相国”,眾人都听得真切。 然谢自然却似看痴人般望著玄明,语气里带著几分无奈: “什么相国?那不过是为了乱其心志,故意诈他之言,你竟当真了?” “啊?” 玄明猛地瞪大双眼,震惊之下不慎牵动腹间伤口,当即倒吸一口凉气,疼得齜牙咧嘴。 待痛楚稍缓,他才目瞪口呆地望著谢自然,语带不可置信: “不是……你自己分明说早已暗中通知相国?我还道你早留了后手!” “噗嗤!” 玄明这副怔忡模样,惹得一旁的映雪忍俊不禁。 她走上前,一面为映霞整理凌乱衣襟,一面含笑解释:“你也忒实诚了。 五郎与相国素无往来,谋逆这等诛九族的大事,相国岂会听信一个陌生人,甚或是六王爷『心腹』的一面之词? 五郎那般说,不过是为了教六王爷心慌意乱,打乱他的章法罢了,你竟信以为真。” 闻得映雪解说,玄明、映霞等人方恍然大悟,面上皆现“原来如此”的神情,看向谢自然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钦佩。 连这等关头都能冷静设局,无怪能胜过六王爷。 “別愣著了,赶紧走吧。” 谢自然打断眾人感慨,语气復归凝重,“待外面军士察觉地牢有异,派兵合围,我等便真箇插翅难飞了。” 这一次,再无人敢怠慢。 谢自然走上前,左手扶起玄明,右手搀住仍显虚弱的阿震;二人一个腹间受创,一个胸口遭踹,行动皆有些不便; 映雪则细心搀扶著映霞,小心避开地上积水与断木。 一行五人,依著谢自然早已勘定的路线,向地牢深处行去。 转过几道弯后,谢自然在一面不起眼的石壁前驻足。 那是一条藏在石壁后的窄缝,原是佛塔修建时留下的检修通道,唯谢自然提前留意过。 通道內漆黑狭窄,现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幽暗密道。 “这密道可直通大慈恩寺外的竹林,此刻大军皆在山后搜捕,正可避开耳目。” 谢自然低声解释,率先步入密道,“紧隨我来,內里昏暗,小心脚下。” 映雪、玄明等人紧隨其后。 谢自然行在最前,以隨身火折照亮前路,不时提醒身后眾人“留心台阶”,“此处有积水”。 密道中唯见微弱火光摇曳,几人的脚步声在幽深通道內迴荡,带著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眾人互相搀扶著,一步步挪出通道出口。 出口竟藏在大慈恩寺外的一片竹林之中,外间听不到半点寺內动静,唯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直至五人彻底没入竹林深处,確认身后並无追兵,方长舒一口气。 玄明倚竹而立,捂著伤口笑道:“幸得谢兄早有筹谋。如今六王爷伏诛,我等再无后顾之忧。 谢兄可曾想好往后去处?不如隨我等往杂戏班暂歇,先將伤势养好?” “好!” …… 商秋授气,收华敛实。 郊野官道上,人跡杳然。 五匹骏马並轡而立,三男两女勒住韁绳暂歇。 风过林梢,卷得满地黄叶旋舞,簌簌落在鞍前,有的沾在马鬃上,有的顺著鞍韉滑落在地。 又被马蹄轻轻踏碎,碾作尘土里的一抹秋痕。 男子或按剑束带,或负囊凝眸。 谢自然一身素色劲装,青色束带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他抬眼望著远方连绵的青山,眉宇间没了往日的冷厉,眸中藏著几分对前路的淡然; 玄明背著一个鼓鼓囊囊的行囊,正低头检查马鞍上的绳索,嘴角虽带著笑,眼神却难掩不舍; 阿震则负手而立,目光落在脚下的落叶上,手端无意识地捻著一片刚落下的枫叶,沉默不语。 映雪的裙裾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素色的衬裙,鬢边插著的一支海棠簪微微颤动。 那是她特意为今日临別插的,与手中的海棠剑恰好呼应; 映霞站在映雪身侧,红袍沾著几片枯叶,仍带著几分江湖侠气,目光落在谢自然的背影上,欲言又止。 马蹄偶尔踏过枯叶,惊起草间几声虫鸣,可不等声响传开,便被秋风轻轻咽了去。 只余下官道旁的树林里,“沙沙”的叶响伴著几人的呼吸,满目的萧瑟。 日头已斜掛西天,金色的余暉將五人的身影拉得瘦长,投在斑驳的官道上,与飘零的黄叶叠在一处,更衬得天地辽阔,前路寂寂。 连风声里都透著几分离別的微凉。 此时距那日地牢大战,已过两月有余。 六王爷之死,起初令朝野震动、百官骇然,然其谋逆之心本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纵使生前权倾朝野,死后门下党羽亦如树倒猢猻散,无人敢为其张目。 相国稟明圣上后,当即下令彻查六王爷余党,一时间朝堂內外人人自危,谁还有心追究“诛杀六王爷的凶手”? 更何况,阿震本是相国府之人。 待他將地牢一战详情稟明,相国方知谢自然诸人实是“拨乱反正”的义士,非但无罪,反是有功。 圣人甚至有意召见谢自然,欲赐以高官厚禄、良田美宅。 然这些皆被谢自然婉言推拒。 於他而言,这世间的权势富贵、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他本就不属於这方天地,自然不会为此羈绊停留。 故而一场看似惊涛骇浪的变故,最终竟如投石入湖,泛起几圈涟漪后,便迅速归於平静。 …… 第55章 江湖再会(本卷终) 这两月里,他们棲身於杂戏班中,借著这难得的清閒时光静心养伤。 谢自然每日除却调息疗伤,便教映雪习练软剑,偶与玄明、阿震切磋几招,日子过得平静却充实。 直至今日,眾人伤势痊癒,谢自然更借疗伤之机,將內力又精进一层,方向著映霞、玄明等人,道出別离之意。 眾人初时百般挽留,映霞眼底失落几难掩藏,玄明也再三劝他“留下享几日安稳太平”。 然谢自然心意已决,只言“欲观天地之远”。 拗不过他的坚持,映霞几人终究只能应允,提出要送他最后一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別,眼下已至长安二十里郊外,再往前便是通往江南的岔路。 几人遂驻马官道旁的梨子树下,欲作最后话別。 玄明率先打破沉寂,自行囊中取出一只酒葫芦,递与谢自然: “谢兄,此去不知何日再会,这是我特意从长安酒肆买的『醉流霞』,算不得佳酿,路上慢饮,权当一番心意。 往后无论身在何方,若念及故人,便回长安寻我们。 当日地牢一战,痛快淋漓,只恨与谢兄相识太晚。 他日若遇强敌难解,切记来寻,玄某手中之剑,永为君留!” 谢自然接过酒葫芦,掌心触到冰凉的葫芦壁,心头泛起暖意。 他拔开塞子,仰首饮了一口,辛辣酒液滑过喉间,带著灼热暖流,驱散秋风微凉: “多谢,此去一別,江湖路远,诸位多保重!” 映霞终是开口,声线带著难言惆悵:“你……可还会归来?” 谢自然望向她,缓缓摇头,语气却温和:“大抵不会了,然江湖之大,若有缘,或能再会。” 见映霞依依不捨,映雪走上前,將手中唐刀递至映霞面前,轻声道: “八载光阴,临別之际,竟不知赠你何物为好。 此刀自我入王府时便隨身佩戴,相伴多年,也算有些感情了,此番,它隨我诛杀六王爷,亦算历经生死。 今日便赠予你,权当留个念想。” 江湖中人,兵器素来是傍身护命之物,鲜有赠与外人之例。 故而映霞望著眼前唐刀,面现踌躇,不知该否接纳。 似是看出映霞顾虑,映雪拍其肩道:“放心,往后我会用五郎所授软剑法,自当勤加修习。” 映霞凝视那柄刀鞘暗沉的唐刀,又见映雪眼中坚定,终不再推辞,伸手接过: “好,若有朝一日,你练成本事,江湖上传起你的名號,我便知是你了。” 说著,映霞上前,將一枚绣著海棠的剑穗递给她:“这是我閒来绣的,你那把海棠剑杀气过重,姑娘家佩著终是不妥。 配上这剑穗,添些文雅之气,亦是我予你的念想。” 她顿了顿,又道:“无论你要往何处去,都须得……好生珍重,记得…照顾好自己。” 映雪接过剑穗,手掌拂过细密针脚,轻声道:“多谢。” 映霞眸中掠过一丝不舍,隨即望向端坐马鞍的谢自然,唇瓣微动,似有千言万语,然离別之情难尽诉,终化作一句: “珍重己身。阿雪性子跳脱,往后隨你浪跡天涯,闯荡江湖,凶险必多,好生照拂她!” 谢自然闻言,转首望了望身旁的映雪,唇角浮起一抹温然笑意,对映霞道:“放心,我自会护她周全。” 最后轮到阿震,他未递物件,只行至谢自然马前,仰首望他,目光不舍却坚定: “我武功一直不如诸位,喜见你这等大高手,原想多向谢兄请教几招,不料转眼便要分別。 如玄明所言,我阿震只恨与谢兄相识太晚。 不过你放心,我必勤修武艺,待你归来时,定教你刮目相看。 无论你去多久,我都候著。” 谢自然望著他眼中执著,心弦微动,终抬手轻拍其肩:“好,我等著看你將我传你的参差棍法练至出神入化的那一天。” 风又起,捲起更多黄叶,纷落眾人之间。 玄明走上前,拍了拍谢自然的肩膀,只道一句:“珍重。” 谢自然頷首,翻身上马。 他勒住韁绳,回望立於树下的三人,又眺向远方岔路尽处的天际,眼中满含眷恋与感怀。 “走了!” 他扬声道,语中无伤悲,唯余对前路的期盼。 映雪亦调转马头,蹄声嘚嘚,紧隨其后。 眼见马上两道身影即將远去,树下的映霞突然高呼: “等等!” “吁!” 谢自然、映雪二人骤然勒马驻足,回首不解地望著映霞。 但见映霞自怀中取出一物,对马背上的谢自然喊道:“阿弟,你上回唤我一声大姐,我可一直记著。 临別时,无以为赠,此物你留著罢!” 言罢,將手中之物猛力掷出。 看著打著旋,朝自己飞来的东西,谢自然伸手一揽,垂目看去,竟是一本书册…… 封面上赫然写著《火云神功》四个大字! 谢自然既惊且喜,又有些意外,回望树下那道身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映霞似是看出他心中惊喜,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挥手道:“去吧!何时心倦了,便回来。 我在长安等著你!” 望著豁达的映霞,谢自然默然。 未料让他念念不忘、甚至都已准备放弃的《火云神功》,映霞竟会以此种方式相赠。 纵有千言万语,谢自然此刻也难以出口,终化作一句:“潮落潮起自有期,明月还来照故溪。 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言罢,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向著前方岔路疾驰而去。 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黄叶纷飞的官道尽头。 映霞望著那两道远去的背影,握紧手中马鞭,轻声道: “他会找到自己的路。” 玄明嘆了口气,拍打阿震肩膀说道:“罢了,江湖路本如此,聚散离合皆是常事。走,我们也回长安去!” 五人的身影,终只剩三人。 他们勒转马头,朝著长安方向行去,马蹄踏过落叶的声响,在秋日官道上渐渐远去。 唯留满地黄叶,在秋风中静静飘零。 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 第56章 日昭月耀,唯我神教 明万历癸未夏,太原夜沉月朗。 城隅深巷,青石板被暑气蒸得泛潮,黏著零星败叶。 一座四进院隱於暗影之中,院墙斑驳,唯正屋窗欞漏出半盏油灯昏黄,灯芯偶尔“噼啪”炸出星点火光。 窗上竹影投落青砖地,摇曳不定,伴著灯火阑珊,更添几分寂寥。 院外老槐叶被热风烘得蔫垂,蝉鸣早歇,只余墙根蟋蟀低吟,忽被一声极轻的瓦响掐断。 墙头倏然冒出一条黑影,劲装裹著精瘦身形,腰悬链爪,足尖点在瓦当边缘,竟未碰落半星积灰。 数度起落间,黑衣大汉抬手抹去额角汗渍,面巾遮去半张脸,只露双睛如隼,死死盯住那扇亮灯的窗。 旋即,东墙树梢、西巷屋脊、南邻墙根,数十道鬼魅般的黑影次第浮现。 他们狎兵带刃:有人背上斜挎十字弩,箭鏃在月光下映著幽光; 有人双手握锯齿刀,刀身缠著浸油黑布,显是怕反光暴露;更有手提铁链鉤、腰別子母鸳鸯鉞者。 黑衣人个个面罩遮脸,眸底杀机暗藏! 连靴底都裹著软布,踏在瓦上、落在石板上,不闻脚步声,只余衣袂擦过夜风的“簌簌”声,轻似落叶拂地。 月色下,眾黑影若幽魂鬼影,他们如夜猫贴墙滑行,似蝙蝠掠檐翻飞,悄无声息围向灯火朦朧处。 院中人似未察觉,孤灯仍自摇曳,周遭却杀机暗伏,只待一声令下,便破院而入,將这方小院搅个天翻地覆。 夜色孤寂,四进院孤灯如豆,窗纸映著昏黄光晕,门庭悄寂。 唰唰几声,数十条黑影贴墙滑过,悄无声息潜入院落周遭。 有人屈指弹开槐叶,借著叶片晃动的掩护,发出哨般轻响;有人在墙角石缝插入引信短箭,火星一闪即灭; 有人蹲在墙根,指腕扣著三枚透骨钉,指甲缝里还沾著墙泥;有人倒掛在檐角,腰间短匕出鞘半寸,寒光掠过夜气。 西北角那道瘦影最是诡秘,背插七支竹鏢,竟踩著院外老槐枝干,如灵蛇般绕到窗下,竹鏢尾端的铜铃被他按在掌心,连一丝轻响都未泄出。 暑夜闷热,黑影们额角渗汗却不敢擦拭,唯以眼神传递讯息。 院中正屋的油灯忽地一晃,似有人起身,墙外数十道目光骤然凝紧。 兵刃握得更牢,杀气顺眼眸、刀尖悄然瀰漫,连墙根蟋蟀都噤了声。 包围圈愈收愈紧,最前那道黑影已摸至院门锁扣,掌中铁钎正要探入锁孔,忽闻远处更夫敲梆: “夜…半…三…更……” 梆子声穿巷而过,黑影们齐齐顿住身形。 待梆子余音消散,復又缓缓向前,黑衣下摆扫过砖缝草叶,杀机四溢,將孤灯摇曳的院落牢牢困在夜色中心。 杀气正浓时,一道魁梧黑影勾著檐角落地,脚步轻若狸猫。 他从怀中掏出一截细短竹筒,筒口隱隱透著药香,方要捅窗吹药…… 陡然,屋內传出一道清冷之声,不高不低,却恰穿透夜风,落入每个黑衣人耳中: “所谓来者是客。 三更半夜,诸位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竟还要用迷药,如此岂非失了江湖礼数?” 话音甫落,院子四周、屋上檐下、墙根廊边的数十道黑影,俱是浑身一僵。 暴露了? 他们动作何等隱蔽,竟还是被屋內人察觉了? 不待屋內人再言,四方黑影齐刷刷转头,望向老槐树枝干上那背负竹鏢的精瘦黑影。 显然,此人便是他们的领头者。 昏暗中,瘦影立在摇晃的树枝上,黑眸一转,忽发夜梟般怪笑:“咯咯,妙哉! 阁下既知恶客临门,不思保命逃走,反倒有閒心在此论什么『礼数』,该说阁下是无知者无畏,还是胸有成竹? 抑或是初出茅庐的雏儿,不知生死厉害?” 此人声音尖细,顺著夜风飘入正屋。 “哦?”屋內声调倏扬,透过窗纸反问:“我为何要逃? 且不说谢某与诸位素无梁子,诸位三更半夜挑灯淌进,个个携兵带刃而来,倒该先与谢某亮个万儿,说清来意才是。 总不能凭白无故就要取人性命罢?” 闻得此言,树上精瘦黑影冷笑出声,尖细嗓音裹著夜风飘来: “呵呵,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盘某家的道,说出来怕嚇破你的胆!” 话未落地,屋內飘来一句:“但说无妨!” 见屋內之人底气十足,树梢黑影眸光微动,似在揣测对方底细,忽拔高声调,带著几分威慑朗声道: “日昭月耀,唯我神教!!” 这八字一出,周遭黑影们周身杀气暴涨,衣袂无风自动,气势陡盛! 仿佛这八字便是他们的底气,足以令天下人忌惮。 屋內之人亦戛然失声,再无话语传出。 四下只剩夜风卷叶,与腾腾杀机瀰漫,將整座小院笼得密不透风。 半晌,就在树梢黑影耐不住性子,手掌已按在竹鏢上,即將下令动手之际。 屋內之人终於幽幽开口,语气较先前委婉了几分:“原来是日月教的诸位英雄,倒是谢某失礼了。 只是谢某自问从未与贵教结怨,诸位何以这般兴师动眾,行此恶客登门之举?” 察觉到屋內人语气软了几分,似是真被“日月神教”的名头镇住,树梢上的黑影顿时发出一阵得意的怪笑,声音里满是不屑: “神教办事,岂容你这等凡夫俗子盘三问四! 先前与你废话,不过是见你气度尚可,一时见猎心喜。 至於为何点你的子……你且自缚双手,乖乖出屋束手就擒。 或许你家陈爷我,看在你识相省力的份上,一时高兴,或教你做个明白鬼!” 此话甫出,屋內陡然传出一阵清越笑声,声如玉石相击,透著几分玩世不恭: “呵呵,不巧得很,谢某近日腿脚不便,怕是难以为诸位施展『束手就擒』的戏码。 若要拿人,还请这位“陈爷”带著各位英雄好汉移步入內,亲自来取!” “好个狂徒!” 树梢上自称陈爷的黑影被这番讥讽激得怒极反笑,当即厉声喝道: “併肩子清盘!餵他一口暗青子!” 黑话既出,四野黑衣客应声而动。 但见寒光乍现,有人自怀中掣出柳叶飞刀、鱼尾鏢,有人指间扣住七巧梅针、金钱鏢; 屋顶眾人更將掷箭、飞蝗石劈空打下,挎著弩机的更是机括响动,箭簇破空! 霎时,嗤嗤之声不绝於耳! 飞刀如电、鏢影纵横、梅针细若游丝、金钱鏢旋出冷弧; 更有掷箭、飞石、弩箭、流星锤亦裹挟锐啸! 暗器密密麻麻,恰似漫天飞雨,直扑那盏昏黄窗欞。 与此同时,屋顶眾人足下发力,青瓦应声而碎。 月色下尘烟繚绕,他们顺势一抖腰囊,流星鏢应手而出。 左手托鏢,右手扬波,但见寒星点点,宛若骤雨倾盆,自破洞纷紜灌入! “哗啦!” 霎时,窗应声迸裂,竹纸纷飞如蝶。 室內桌椅噼啪断裂,暗器钉入板壁樑柱的篤篤声密如鼓点,教人齿冷。 室內灯火“噗”地应声熄灭,满室霎时坠入浓黑。 但闻暗器破空锐响不绝,更衬得屋內杀机四伏,凶险万分! 树梢上陈爷眯起双眼,望著被暗器打得千疮百孔的屋舍,阴沉眸中掠过一丝得色。 室內方寸之间,躲都没地躲,他自问这般天罗地网般的阵势,便是江湖成名已久的高手来此,也该饮恨当场! 夜色深沉,四进院落浸没在死寂之中,不见半分灯火。 唯有暗器破空的悽厉呼啸呜咽不绝,整整持续了一盏茶工夫方才渐歇。 夜风卷过碎瓦残纸,院中竟似荒冢坟塋般死寂,唯闻数十道粗浅不一的呼吸声起伏於暗处,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 第57章 青衫映月,嵩山太保 夜静更阑,树梢上的陈爷见屋內久无动静,只道敌人已被暗器诛绝,当即袍袖一拂,发出探查之令。 但闻衣袂破风之声乍起,墙头两条黑影应声掠出,宛若夜梟掠食,瞬息已至屋前。 黑暗中,瓦檐、墙根处数十双冷眼,尽数凝注於门前二人。 其中,一人自腰间掣出三尺圆弧雁翎刀,刀身漾起冷月般的弧光; 另一人反手自背后取下鸳鸯双鉤,鉤尖闪动著点点青芒。 寂静夜色中,二人相视頷首,不需片语已明分工。 持鉤者双鉤一甩,鉤尖精准咬住窗欞残木,身形倏缩,如燕雀穿帘般疾射入內; 持刀者则以刀尖轻探门缝,腕力一沉,“砰”然震开木门,隨即贴地翻滚,似灵猿入洞般窜进屋內。 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显是久经江湖的老手。 那知二人身形方没入黑暗,屋內陡然传出一声裂帛般的锐响! 屋外眾人尚未回神,昏暗中但闻“噗嗤”一声闷响,殷红血珠已溅上残破窗纸。 隨即,一颗圆物顺著持鉤者闯入的破窗,“嗖”地飞射而出! 檐上一人下意识伸手接住,掌心触及温湿黏腻之物,心头驀地一沉。 定睛一瞧,月光下但见掌中竟是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那首级双目暴睁,口唇扭曲,面上固著极骇之色,惨白如纸。 “是…是追魂鉤老鬼!” 有人认出头颅面容,悚然低呼! 这一声宛若重锤击在眾人心头,方才明白屋內人非但未死,反倒设下陷阱请君入瓮! “亮青子!併肩子上!” 陈爷嘶声怒喝,嗓音尖细如鴞啼,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杀激怒。 话音甫落,檐上那人已將首级拋向半空,双袖翻抖间一对黄铜三尺魔杖已然在握,身如鷂子翻身,纵身跃下屋檐,直扑黑屋。 “唰唰唰!!!” 但闻衣袂猎猎作响,数条黑影隨之腾跃而起,如群鸦掠空,或纵或掠,各持兵刃蜂拥而至! 周丈之间,须臾而至,冲至最前的双杖客脚未落地,门口忽有黑影一闪,又一颗圆鼓鼓的人头迎面扑来! 那正是方才持刀闯入者的首级,此刻竟被当作暗器掷出! “好贼子!找死!” 双杖客怒喝,双臂运劲前砸,“嘭”地將那头颅击得血雨纷飞,倒射飞回。 不料血雾未散,眼前陡然亮起一道白练似的剑光! 那剑势快得匪夷所思,双杖客尚未看清来路,只觉眉心一凉。 “噗!” 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温热血泉自颈间喷涌而出,后方黑衣人闪避不及,被溅得满身猩红,门前顿时瀰漫起浓重血腥气。 “啊!” 有人被这惨状惊得失声低呼,脚步不由得一顿。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屋內人影倏动,一道冷电似的剑光自门內绽出! “鏘”的一声,但闻剑鸣清越,剑势如流水般铺展,皎若月华泻地。 紧隨其后的六名黑衣人尚未看清来人面目,只觉项间一凉。 “噗噗噗……” 六声轻响过后,六颗人头相继飞起。 “砰!砰砰砰……” 七声闷响,七颗头颅次第落地,咕嚕嚕在青砖上滚动不休,与血污破瓦混杂一处。 人头坠地的剎那,院周黑影齐齐僵住! 夜风拂过,血腥气息压过了夏夜闷热。 四下黑衣人的动作、周身杀气,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咕嚕”一声,黑暗中吞咽唾沫的声响在这万籟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霎时间,所有目光齐投向院心! 但见寒月悬天,皎若明镜。 月华下立著一位清冷玉人,广袖迎风,斜执长剑。明眸善睞,青丝如瀑,眉目间带著三分清冷,七分孤傲。 那女子气质孤绝,配上一身飘逸宽大蓝袍,恍若古画中走出的仙姝。 一时间,屋顶墙头的黑衣人尽皆屏息,眼中既有惊羡,亦存疑惑? 方才屋內分明是男声,怎会杀出个女子? 莫非这女子才是正主,先前男声不过是惑敌之计? 树梢上的陈爷凝望院中清雅佳人,不禁诧异失声: “女人?” 这情形著实出乎眾人意料。他们本以为屋內的男子才是正主,却不想竟看走了眼。 然诧异不过转瞬,陈爷旋即冷笑。 女子高手又如何,今夜院中好手不下三四十人,莫说一个姑娘家,便是恆山派女尼高人亲至,也难脱重围! 思及此,陈爷胆气復壮,厉声喝道:“点子硬!兄弟们並肩上,休教这女娃走脱!” “沧浪浪!” 一阵金铁交鸣,满院兵刃尽出鞘,寒光在月色下此起彼伏,杀气再度蒸腾瀰漫! 然不等黑衣人出手,正房门前陡然响起一片破风之声! 但见门口突然“咻咻”声大作,乌光点点,寒星迸射,数十枚暗器裹著破空锐啸穿破夜幕,直取屋脊眾人! 那些黑衣人尚未回神,已被暗器击中要害。 “啊!” “啊!!” 惨呼之声叠起,屋脊上人影接连滚落,宛若秋叶纷飞。 血痕划过青瓦,重重坠地之声不绝於耳,激起满地尘埃。 这陡生变故令陈爷又惊又怒! 他鹰目圆睁,死死盯住那黑洞洞的房门,厉声嘶吼: “屋內还藏有高手!” 话音未落,但听“轰隆”一声炸响! 正房屋顶青瓦轰然迸裂! 瓦砾尘烟冲天,一道人影破顶而出,宛若孤鸿掠影,凌空三转,翩然跃至半空。 屋顶黑衣人骇然欲击,却见那人足尖轻点瓦当,身形飘忽鬼魅,躡影追风,肉眼难辨。 唯见一泓秋水寒月倏然绽放! 隨即传来“泠泠”数响,空灵如玉磬轻鸣,却暗藏无限杀机。 下一瞬,但见那道青衫身影已稳稳傲立屋脊中央。 待尘烟稍散,他恰好落在一眾黑衣人包围圈中。 广袖迎风,身姿挺拔,姿態閒適,竟似全然不將周遭强敌放在眼中,毫无防备之意。 而四周黑衣人僵立原处,纹丝不动,乍看之下,竟似被这青衫人的气势嚇住。 然陈爷好歹是日月教中有名有號的高手,眼力老辣,细看之下不由倒吸凉气! 那些教眾颈间皆有一道细如髮丝的血痕,此刻正缓缓沁出珠血! 是剑! 好快的剑! 方才那一剑太快、太妙,电光石火间,竟已连取九人性命! 眾人立而不倒,不过是剑势太快,气血未散之故! 皎月清辉下,陈爷只觉汗毛倒竖……高手,高手中的高手! 他心中顿生退意,暗骂一句老杨误我,强作镇定朗声道: “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嵩山派哪位太保驾临?还请赐告尊號,日后也好相逢敘话。” 他见这青衫人气质出尘,剑法精妙如斯,便先入为主以为是嵩山派的太保。 “嵩山?太保?” 青衫人似是听到什么趣事,轻声道出一句,缓缓转身面向树梢上的陈爷。 转身的剎那,月华恰好落在他面上,仙姿玉色,眸若寒星,一袭青衫广袖迎风而盪,恍若姑射仙人临世,隨时將要乘风归去。 陈爷与一眾黑衣人看得怔住!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人物,既无江湖豪客的悍戾之气,亦无世家公子的骄矜之態,反倒透著一种超脱尘世的清绝风姿。 这青衫客不是別人,正是自大唐世界穿越而来,踏入此方江湖未久的谢自然! …… 第58章 文成武德,泽被苍生 看清谢自然的容貌,院中黑衣人俱是一怔! 这般龙章凤姿,直教眾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未及细品,“噗噗噗”数声轻响已然划破夜空! 围立在谢自然周遭的黑衣人喉间驀地现出一道细窄血线。 红雨沁出的剎那,九条大汉齐齐软倒,“扑通”之声不绝於耳,接连滚落瓦面。 但见人影翻坠,带落无数青瓦,“砰砰”砸入院中,登时碎瓦四溅,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不过转瞬之间,正房屋顶上已无半个黑衣人站立,唯余谢自然一袭青衫,独立於屋脊边缘。广袖隨风轻扬,飘然若仙。 树梢上的陈爷望著院中横七竖八的尸首,早已冷汗透衣。足尖微抵树干,暗运內力,已然备好遁走之策。 眼前二人武功之高,远超预料,若再缠斗,只怕要全军覆没! 恰在此时,檐上的谢自然终於开口,声若寒泉漱玉:“为何认作我是嵩山太保?” 陈爷闻言一怔,心下暗惊,莫非认错了人? 然此刻被谢自然与院中映雪四目锁定,不容细思,只得强压慌乱反问:“阁下若非嵩山太保,何来如此身手? 只是尊驾面貌陌生,方才那一招虽快得看不清来路,却也瞧得出非嵩山一脉。 莫非是嵩山新晋太保,或是左冷禪新近延揽的左道高手?” 谢自然鼻腔轻哼一声,语气更添三分冷意:“是我在问你,你反倒盘问起我了?” 此言一出,陈爷立时断定是“踩错盘子”,闹了天大的误会。 他眼珠一转,假笑顿生:“哈哈!原来如此,竟是我等误认了高人! 一场误会!今日便当是不打不相识,我等这便告辞,他日定备厚礼登门谢罪!” 话音未落,足尖猛点树枝,“哗啦”一声枝摇叶颤,人已如灵猫般掠上院墙,转身便要向巷外遁去。 “想走?”谢自然声起的同时,对院中映雪道:“阿雪,此人武功尚可,正合你试剑。记得留活口问话!” 语声未落,檐上青衫微动,不见如何作势,“呼”的一声风吹过,人已杳然。 下一瞬,但见院落四周墙头屋脊上,青影倏闪倏现。 剑朵朵若流星,血点点绽夜色! 那些藏身暗处的黑衣人尚未看清来者形貌,便已惨呼倒地,转眼间尸横遍地。 电光石火间,院中映雪亦动。纤足轻点地面,身形若惊鸿掠影,瞬息已飘至陈爷身前,拦住他逃窜去路。 “拦我?一个女流之辈也敢放肆!”陈爷又惊又怒,抬手便要甩出竹鏢。 不料指力未发,眼前银光乍现! 映雪手中海棠软剑已然出鞘,五尺青锋带著凌厉剑风,直向他顶门劈落! 101看书 读好书上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见那剑光疾如流星,来势如电,陈爷心头一凛,不敢怠慢。 一声长啸划破夜空,他腕底翻抖,背后七点寒星已扣在指间,趁隙疾射而出! 七道乌光似流星赶月,直取映雪面门,鏢尾隱约牵著银丝,正是他仗以成名的“七节钓魂鏢”。 此番出手,意在逼退强敌,觅得一线生机。 映雪却不退反进,俯身掠地,广袖翻飞间,手中细剑宛若流云舒捲,剑势轻灵曼妙。 “叮!叮!” 两声清响,剑脊轻颤,两枚竹鏢应声倒飞。 趁陈爷旧力方尽新力未生之际,她剑势陡转,一道寒光横扫,逼得陈爷踉蹌跌回院中,再难稳立墙头。 “噔噔噔……” 连退十步,陈爷方才稳住身形。 这番交手虽只一合,却令他心头沉重,自己非但不敌这女子,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欠奉! 他看得分明,对方不仅內力精湛,临敌经验更是老辣异常。 若非她运使软剑尚显生涩,自己方才早已血溅五步,绝无仅被逼退这般侥倖。 去路被阻,陈爷心生忌惮,再不敢贸然突围,只立在院中紧握鏢具,全神戒备。 墙头的映雪明眸微凝,已窥破他兵器玄机: 那竹鏢连接处隱现冷光,原是银丝缠绕,所谓“竹鏢”实为七截钓竿拆分组合,首尾嵌鏢、以鱼线相系,故作寻常暗器模样。 这般掩人耳目的奇门伎俩,若换作旁人或可奏效,然映雪久经战阵,本就精擅诡道兵器,此等手段在她眼中不过雕虫小技。 方才不过是因她初使软剑,手法未纯,才容陈爷退开;若换作惯用的长刀,陈爷早已败北。 月华斜照,陈爷但见映雪凝立墙头,夜风捲动衣袂,青丝隨剑势轻扬。 他紧攥手中剩余竹鏢,目光扫过鏢尾银丝,那是浸蜡鱼线; 平日藏於鏢身,出手时借巧劲展开,能缠兵刃、绊手足,端的防不胜防。 然映雪眸澄如水,竟似早已洞悉这奇门巧技,只静立墙头,既不进逼,也不鬆懈,分明在等同伴料理残局,断他后路。 接连几声惨呼歇止,最后一道黑影自墙头坠落,再无声息。 院中人影一闪,谢自然衣不染血,飘然落入庭院。 他扫了眼院內的陈爷,又望向墙头的映雪,语带淡然:“方才不是让你藉此练手?怎的停了?” 闻得谢自然之言,映雪忽地莞尔,广袖轻舒间飘然掠下墙头,指尖閒閒转著海棠剑穗,莲步轻移间曼声道: “无趣得紧,这人武功稀鬆,连试剑的资格都欠奉。” 谢自然顺著她话音瞥向院中的陈爷,但见黑巾蒙面,只余一双怒焰灼灼的眸子。 虽不见全貌,想来面巾下定是涨红如血,倒添了几分意趣。 果不其然,陈爷听得映雪直言其不配试剑,胸中怒火翻涌,竟忘生死,厉声喝道: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陈某学艺不精,折了神教顏面! 可尔等休要猖狂,莫非真当我神教无人? 他日尔等栽在神教手中,怕是连怎么死的都未必知晓!” 谢自然眉峰微扬,负手踱出两步,靴底碾过碎瓦发出清脆声响,故作讶然: “阁下本事不过尔尔,莫非日月神教,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话落在陈爷耳中,恰似火上浇油。 他怎会不知,以眼前人的武功卓越,绝非不知神教威名之辈,这般说辞,分明是存心折辱! 陈爷气得胸膈发胀,却仍强撑傲骨:“哼!好教你知晓! 神教麾下教眾遍布五湖四海,教內高手如云,强者如雨! 黑木崖上十二堂长老,皆是武林一流名宿,各省府香主更如过江之鯽!数不胜数! 教主更是深不可测! 今日是陈某眼拙自取其辱,要杀便杀! 但须记得,杀我便是与神教结下死仇,届时陈某不过先走一步,尔等往后安寢时,最好睁著一只眼! 免得哪天脑袋被人摘了,还稀里糊涂不自知!” 说罢,他將手中七节鱼竿鏢重重掷地,挺直脊樑,摆出引颈就戮之姿,倒显出几分江湖人的刚烈硬气。 谢自然见他这般临危不屈,反生几分赏识,轻笑道:“照你这般说,日月神教倒真骇人得紧?” “哼,可不可怕,你日后自会知晓!”陈爷不屑冷笑,別过脸去,懒得再辩。 不料谢自然闻言,非但不惧,反自怀中取出一物,指尖轻弹,那物件带著风声射向陈爷,清冷语声隨之响起: “你且看过此物,再下论断不迟。” 陈爷心下疑惑,仍下意识伸手接住。 掌心一沉,定睛细看:竟是块长约半尺的焦木令牌,上刻“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八个纹古篆。 …… 第59章 青衫问罪,神教长老 “啊呀!”陈爷看清木牌剎那,惊得双手一颤,令牌险些脱手。 他忙不叠双手捧定,抬头时已是面无人色,望著负手而立的谢自然,声音发颤: “尊驾……尊驾竟是神教长老?!” 月华斜照庭院,將谢自然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望著陈爷惊惶失措的模样,唇角微扬,却不直接作答,只淡淡道: “现在你还觉得,杀了你便是与神教结怨么?” 庭院霎时寂然,唯闻夜风拂过尸身旁的碎瓦,发出簌簌轻响。 陈爷捧著令牌的双手颤抖不止,蒙面黑巾下的脸色早已由红转白。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今夜竟冒犯了神教长老! 先前那般叫囂,无异於关公面前耍大刀。 再想起自己说的“睡觉睁眼”之语,只觉脊背发寒,冷汗瞬间湿透重衣。 谢自然面沉如水,倏然冷喝道: “既见长老,还不下拜!” “扑通!” 陈爷膝弯发软,重重跪地,先前硬气荡然无存。 想到教中对以下犯上者剥皮削骨的酷刑,浑身抖如筛糠,忙不叠双手撑地,额头“咚咚”叩响: “属下有眼无珠!不知长老在此清修,贸然惊扰,求长老饶命!求长老恕罪!” 说罢,他磕得愈发用力,不过十余下,额角已渗出血跡,顺颊而下,显是恐惧至极。 谢自然负手而立,目光淡然,竟不阻止。 待他叩首稍缓,方沉声道:“本座问你,姓甚名谁?在教中任何职司?今夜为何带人围我院落?” 陈爷闻言,叩首之势骤止,慌忙抬头。血污糊了眼角却不敢擦拭,急声道:“回……回长老! 属下陈九,在教中属青旗三枝香香主,现任太原分舵舵主一职!” 他生怕谢自然不信,又补道:“腰牌尚在怀中”,报完身份,才继续解释: “至於今夜前来,实是……实是属下受人蒙蔽!绝非有意冒犯长老!” 谢自然眉梢微挑,语声听不出喜怒:“哦?细细道来。” “是是!”陈九连连点头,咽了口唾沫,语速极快: “今日清晨,本分舵副舵主杨飞虎来报,说自飞狐陘来了两个硬手,一路南下,连挑太行三十六寨。” 说到此处,他悄悄抬眼窥探谢自然神色,见对方並无慍色,方敢续道: “长老容稟,那三十六寨明里是绿林豪强,实则早已归附我山西分舵,算是神教的旁支外围。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 平日为教中敛財探讯,颇有用处。 杨副舵主报称,那二人来者不善,恐是衝著神教而来。” “哦?”谢自然终於开口,语气平淡,“照你这般说,今夜来此,是为太行之事?” “不不不!”陈九慌忙摆手,声调都变了腔,“今夜並非为太行之事!是……是为嵩山、恆山两派而来!” 谢自然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疑云:“这又与嵩山、恆山何干。” 见这位谢长老面露疑色,陈九不敢隱瞒,娓娓道来: “长老初到太原,或许不知。 前些时日,我山西分舵从江南调来一位香主,人称『青衣蛇影』柳云龙。 这位柳香主烧的是五枝香,比属下高出两阶,总坛委其暂代山西分舵总舵主之职。” 他稍作停顿,压低嗓音,带著几分谨慎:“这位柳香主性子极是霸道! 许是江南武林白道势弱,鲜有强手,令其在江南水乡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行事颇为专横。 方才入晋,便放话要在太原插旗开堂,立威扬名,定要压过嵩山、恆山在山西的势头。 扬言要让太原城只知日月神教,不知什么五岳剑派!” 陈九言至最后,声若蚊蚋,偷覷谢自然的眼神满含忐忑,生怕这番话触怒了这位神秘长老。 见谢自然面无表情,陈九这才摇头轻嘆,面泛无奈:“唉,长老有所不知,这山河表里之地,臥虎藏龙,岂是江南水乡可比? 且不说山西武林门派多与神教不睦,单说那五岳剑派中的恆山一脉,其根本之地便在浑源,实是此间坐地虎!” 他眉头拧成疙瘩,语带苦涩:“臥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些年来,我山西分舵被近在咫尺的恆山派压製得难以抬头。 只得隱於市井三教九流之中,做些敛財探信的勾当,偶尔给恆山派添些小乱,暗中搅动波澜。 连开堂插旗的念头都不敢有!” “属下曾劝諫柳香主徐徐图之,奈何他不諳此间形势,目空一切,哪里听得进逆耳忠言?” 陈九啐了一口,语带讥誚:“他方才执掌山西分舵权柄,便嚷著要化暗为明。 谁知这位柳香主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鑞枪头。 开堂当日,恆山三定中的定逸老尼打上门来,不过堪堪百招便被人摘了吃饭的傢伙,青蛇成了死蛇。” 他顿了顿,声若游丝,似是怕人听去:“折了总舵主这等大事,我等一眾分舵主岂敢隱瞒? 当即快马飞报黑木崖。听闻总坛得讯后大为震怒,已遣教中长老亲下黑木崖,来山西主持大局,寻恆山派清算。” 说至此,陈九偷眼覷向谢自然与映雪,眼底暗藏揣测。 眼前二人武功卓绝,又持长老令牌,莫非正是总坛派来的长老? 否则寻常长老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哪有这般巧合,偏在长老驾临之际被自己撞上? 他不敢深想,续道:“得知长老即將驾临,我等一眾分舵主私下商议,觉著长老到来后,与恆山派必有一场硬仗。 先前未能劝阻柳香主,已属失职,若能提前打探恆山派消息,也好为长老铺垫,算是將功折罪。” 谢自然微微頷首,这山西教眾倒还有几分见识,懂得未雨绸繆。 见谢自然首肯,陈九暗鬆一口气,躬身续道: “可不知怎的,竟走漏风声,那恆山派似是探得教中长老要来山西的讯息。 长老您也知晓,这五岳剑派素来號称『同气连枝』,纵使平日齟齬不断,遇我神教之事,倒也懂得同仇敌愾。 恆山派得信后,立即分派人手,往其余四派求援。” 他略作停顿,喉间微动,语气添了几分忌惮: “这中岳嵩山距山西最近,近年来声势日盛,门下高手辈出,好生兴旺,对我山西分舵威胁最巨。 故而太原分舵主要人手,都已调去监视嵩山援兵动向,只留些许人手处理杂务。” “属下那分管阴私勾当的杨副舵主,是烧两枝香的职分,今晨特来稟报,说已探得嵩山援兵动向……” 说到此处,陈九目光游移,似有难言之隱,话音忽滯。 …… 第60章 似曾相识,出身宫闈 谢自然却已明其关节,冷笑道:“故而你等便將我二人,错认作嵩山派来的太保了?” 话中讥讽之意令陈九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触及胸口,声若蚊蚋:“是……是属下眼拙,闹了天大的误会。” 映雪此时轻倚谢自然肩头,纤指漫点其臂,又睨向跪地的陈九,眸中满是促狭。 谢自然微微頷首,看向陈九的目光愈冷:“我倒不知该赞你忠勇可嘉,还是斥你狂妄自大。 就凭你这点微末功夫,再加上院外那些乌合之眾,也敢打嵩山太保的主意? 就不怕人家『大嵩阳神掌』一挥,將你太原分舵夷为平地!” 陈九黑巾下的麵皮狠狠抽搐,额间冷汗涔涔而下,仍硬著头皮辩解: “长老明鑑!属下有自知之明,若无有长老背后坐镇,岂敢不自量力招惹嵩山太保? 杨副舵主探得的消息是,嵩山派来的只是二代弟子,故而属下才想趁其立足未稳,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也好为即將驾临山西的长老接风洗尘……岂料……岂料竟是闹出这般大水冲了龙王庙的笑话!” “那方才为何唤我为嵩山太保?”谢自然追问,语中讥誚更浓。 “方才……方才是见长老神威赫赫,剑法快得看不清路数,一时慌了心神,还以为是杨飞虎的消息有误…… 误將人家的太保,错认作二代弟子了!”陈九声若游丝,满是窘迫。 “噗嗤!” 映雪再忍不住,掩口轻笑。 清脆笑声在寂夜中格外清晰,衬得陈九愈发难堪,头颅几乎要埋入地里。 她倚著谢自然臂膀,纤指轻点垂首的陈九:“你这人倒会找补,先前还道人家是『硬茬子』,如今却將过错全推给消息不准。 若真遇上嵩山太保,此刻怕是连叩首的力气都没了。” 陈九面红耳赤,却不敢辩驳,只將头埋得更深,肩头微颤,恍若做错事的孩童,再无半分舵主气焰。 夜风捲起院角落叶,拂过他脚边,更添几分狼狈。 谢自然轻拍映雪手背,止住她的笑声,目光落回陈九身上,语气稍缓却仍带威严: “罢了,既是误会,便不再追究。但你须谨记……往后行事,多带几分周全,莫再这般莽撞,以免损了神教顏面,误了大事。” 陈九如蒙大赦,忙不叠叩首:“谢长老宽宏!谢长老宽宏!属下往后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再犯此等糊涂!” 一番盘问下来,今夜的纠葛总算釐清,谢自然心底不禁泛起几分无奈。 先前为让映雪试剑,特意寻了些臭名昭彰,恶贯满盈的太行匪帮下手,岂料那些山贼竟是日月神教的外围势力。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误伤了自家人。 然事已至此,人已诛绝,再纠结也是无益。 好在如今顶著“黄衣长老”的身份,即便在不知情时斩了些外围教眾,於教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便是今夜折损的直系弟子,於他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日月神教素被正道称作“魔教”,绝非空有其名。 魔教中人多是行事乖张、嗜杀成性之徒,从不讲究什么师徒情分、门派道义。 虽非儘是十恶不赦之辈,却也多是声名狼藉、逞凶斗狠的亡命之徒。 在这等地方,向来只认实力不认名分,“滥杀”从不是过错,弱肉强食才是刻在骨子里的铁律。 纵是长老亲手斩杀下属,只要实力足够,教中也无人敢置喙,反倒会被视作“立威”之举。 故而今夜误杀几个教眾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虽理清来龙去脉,谢自然心中仍存一丝疑虑: 他初入此间江湖,与嵩山派素无瓜葛,太原分舵的探子,为何会將他错认作嵩山二代弟子? 这其中怕是另有蹊蹺。 然此地非细究之处,谢自然抬眼看向仍跪在地上的陈九,抬手示意:“起来,隨我入內。” 说罢便与映雪並肩踏入正屋。 映雪取火石轻叩,烛火“噼啪”燃起,跃动的火光碟机散室內黑暗。 紧隨其后的陈九方跨入门槛,目光扫过满室狼藉: 桌椅尽裂、窗纸残破,地上还嵌著不少暗器,皆是方才他下令强攻所留。 见这乱象,陈九麵皮一阵抽搐,尷尬得手足无措,几欲觅地而遁。 他偷眼覷向谢自然,见对方负手而立,目光淡淡扫过屋內乱象,神色如常,未见半分怒意,这才悄悄鬆口气,垂首立於门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方才还欲与“嵩山太保”死战,如今却在真长老面前如惊弓之鸟,这般落差,只教他暗自庆幸未酿成大祸。 谢自然在杂乱间寻觅片刻,所见桌椅儘是断腿裂面。 先前那波暗器不仅洞穿门窗,更將室內家具打得七零八落,竟寻不到一个能勉强落座的完好处所。 他眉头微蹙,却不作声,只將目光转向映雪。 映雪早积了满腹不快,见此情状当即柳眉一竖,语带讥誚: “太原分舵倒是好本事,杀人不见得多利落,毁屋拆家的手段却练得炉火纯青。 好好一间屋子,经你们这一闹,倒似遭了土匪洗劫。” 陈九垂首屏息,额间冷汗涔涔。 满室狼藉皆是他號令所致,此刻被映雪当面斥责,只觉面上燥热,连喘息都放得极轻。 谢自然与映雪相视一眼,只得步入里间,在炕沿並肩坐下。 烛影摇红,將二人身影投在斑驳粉墙上,恰將堂下肃立的陈九笼罩其中。 此时陈九已除下面巾,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皱纹爬满面颊,鬢角华发稀疏,唯有一双眸子尚存几分神采,却因畏惧不敢与谢自然对视,瞧来竟有六旬年纪。 谢自然先前闻其尖细嗓音,便疑其年齿已高,此刻见了真容,心头忽觉一丝似曾相识之感。 他下意识侧首看向映雪,却见映雪亦正望来,二人四目相接,皆从对方眼中看出相同疑惑。 这陈九身上,分明透著几分熟悉的气息。 烛火“噼啪”迸出个灯,谢自然盯著陈九那紧抿的薄唇,忽想起方才那尖细似鸝鸣的嗓音,心下驀然一动。 是了! 这气息,这嗓音,竟与王都知有几分相似! 谢自然心下顿生明悟,开口问道:“听你嗓音尖细,中气不足,莫不是从宫中出来的?” 垂首侍立的陈九闻得此问,身子猛地一僵。 抬头时面上掠过惊诧之色,旋即又急忙俯首,恭声应道:“长老慧眼如炬!属下……属下確曾在大內当差。” 谢自然面色如常,心中暗忖“果然如此”。 他手指轻叩炕沿,语带几分探究:“既出身宫闈,为何要捨弃安稳,来淌江湖这潭浑水?” …… 第61章 行侠仗义,生计之道 陈九闻言,面上露出苦涩之色,皱纹挤作一团,更显沧桑:“长老有所不知,这世间何来真正的安稳去处? 江湖有江湖的血雨腥风,宫闈有宫闈的惊涛骇浪。 属下本是直隶河间府人氏,少时家道贫寒,连糠麩都难果腹。 不得已之下,只得效仿乡里旧例,净身入宫当差,靠著那碗皇粮勉强度日罢了。” 谈及过往,陈九並无半分忸怩遮掩,似是早已习惯这不阴不阳的模样,缓声道: “河间府自永乐爷迁都北平以来,歷来多有贫苦人家净身入宫。当年我也是走投无路,才跟著同乡的路子进了宫。” 陈九喉间微动,语气转冷:“初入宫时,有位同乡在宫中略得微职,对我颇多照拂。 可天不遂人愿,他为爭宠得罪了司礼监的大档,一朝失势,落得个杖毙的下场。 我这棵『附生草』也跟著遭了殃,被贬至二十四监下三房。 每日不是掏茅厕、就是拖死尸,尽做些最苦最累、连野狗都嫌弃的差事。” 说到此处,他眼中掠过一丝厉色,忽冷笑道:“许是我天生带煞,受不得欺辱,更不甘碌碌终生。 恰逢一次往天牢传话,机缘巧合下竟拜了个江湖死囚为师,学了身杀人的本事。 正所谓『心怀利刃,杀心自起』,自练就武功后,再见往日欺辱我的同僚,哪里还忍得住?” 陈九压低声线,带著几分快意: “恰逢那年冬至要去皇陵洒扫,我便借著陵园偏僻,將那几个欺辱我最甚的杂碎,一个个拖进坟塋里勒毙! 连骨头都埋进了松柏根下,一个活口未留!” 谢自然端坐炕沿,指节轻叩膝头,面不改色; 映雪斜倚炕桌,把玩腰间剑穗,听著这般血腥往事,眸中亦无半分波澜。 二人皆静听不语。 陈九续道:“杀人之后,我知道宫中再难容身,连夜便逃了出去。可宫里丟了人,岂会善罢甘休? 101看书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s??.???超讚 全手打无错站 我东躲西藏,为求生计,只得靠劫道、绑票过活,时日一久,竟在直隶一带闯出个『阉鬼九』的凶名。 后来官府实在拿我无法,竟请了武当派的道士来追杀。 那些名门正派,最是容不得我这等『邪祟』,一路追得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摊了摊手,语带自嘲: “那时我声名狼藉,正道不容,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烧香过堂,投了神教求个庇护,一待便是这些年。 毕竟这世上,也唯有神教肯收容我这等『腌臢人』。” 烛影摇曳,映在陈九沟壑纵横的脸上,半是狠戾,半是沧桑。 听完这番往事,谢自然终於开口,眉峰微挑,语带不解: “你杀的是大內太监,按理该是锦衣卫或东厂出面缉拿,至多是官府发下海捕文书,怎会劳动武当这等武林正宗出手?” 闻得谢自然此问,陈九眉峰微挑,眸中掠过一丝困惑。 这等江湖常识,身为神教长老的谢自然竟会不知? 然他不敢多问,只垂首躬身,语带恭谨答道:“回长老话,这世俗与江湖看似搅在一处,实则是两重天地,涇渭分明,互不相扰。 非江湖人犯事,自有官府的锁链镣銬拘管;可一旦沾了『江湖』二字,便须按武林规矩了断,官府即便知晓,也断不会插手。” “哦?”谢自然眉头微扬,语带玩味,“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正道武林倒愿接手?” “长老有所不知。” 陈九抬手拭去额角血污,唇角勾起似讽非讽的笑意:“行侠仗义对无门无派的散人而言,或许是赔本买卖; 可对那些名门大派来说,却是博取声望、巩固根基的大好营生! 所谓『名』在前,『利』在后,没了响噹噹的名头,哪来源源不断的好处?” 他略作停顿,特意加重语气: “就说那五岳剑派中最兴旺的嵩山派,门下弟子逾千,这些人终日舞刀弄剑,既不营商,也不务农。 可偌大门派上下要吃要穿,练功需药材,修缮要银钱,哪一样离得开黄白之物? 若让弟子们拋了剑去握算盘,莫说铜臭污了武道初心,內功难进,单是俗务缠身,每日能抽出一个时辰练剑已是奢望。 別家门派十二个时辰扎马步、练剑招、修內功; 他们却要忙著算帐本、收佃租,长此以往,武艺不进反退,届时纵有万贯家財,护財无方,岂非为他人作嫁衣裳?” “如此说来,武林门派不经商?”映雪在一旁插话,语带恍然。 “正是!” “既不营商,银钱从何而来?”谢自然追问。 “便靠江湖供奉!” 陈九压低声线,似在透露江湖秘辛:“名门正派非左道匪类,不会打家劫舍,可银钱总要有来路。 他们又不像咱们神教这般遍布三教九流,自有营生。 便靠帮会、商行的『供奉』度日。 凡在其势力范围內的帮会、商行,为免遭匪患,自会上供求庇护; 便是外省行商途经此地,也须递上『过境孝敬』,纳贡方能通行,否则寸步难行。” 他话锋一转,又提及嵩山派道: “便是嵩山派门中退隱长老,在外开枝散叶,为维繫后代与门派的香火情,也会年年送来香火钱。 如此一来,嵩山无需营商,便有中原一地供养,弟子可专心练武。 若有不开眼的绿林匪帮动了给嵩山上供的商行,嵩山弟子立时便会提剑寻仇! 既显了『除暴安良』的名头,又能招徠更多依附,何乐而不为?” “照此说来,他们越是『行侠仗义』,门派声望越盛;声望越盛,来投靠求庇护者越多,供奉便越丰。 这哪是『吃力不討好』?分明是名门大派的立身根本!”谢自然理清其中关节,语带玩味。 陈九嘿嘿一笑,眸中满是通透:“长老英明!这便是名门正派的门道…… 以名声换供奉,再以供奉养弟子、强武艺,最后以武艺护名声,环环相扣,比咱们神教的规矩还要严实呢!” 谢自然闻言缓缓頷首,若有所思地望向映雪。 原来这江湖门派的运转,竟藏著这般玄机。 他初来乍到,对这些弯绕尚未摸清,今夜听陈九一席话,倒也窥得几分门径。 所谓“行侠仗义”,於名门大派而言,竟是维繫门庭的生计之道。 …… 第62章 分庭抗礼,光明左使 见谢自然頷首示意,陈九继续娓娓道来: “至於朝廷为何不插手江湖事务,实则是力有未逮,亦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之举。 若论沙场列阵廝杀,江湖人自然敌不过朝廷大军。 可武林人士的能耐,倒有四成在轻功身法上,岂会愚钝到往军阵里硬闯? 再说江湖人犯案,地方衙役不通奇门武功,既破不了案,更追不上那些飞檐走壁之徒; 若要动用大军征剿? 呵呵,一个江湖寇贼作案,只需一壶清水、几张乾粮,往深山老林里一钻,朝廷却要动用千百人马追捕数月。 其间人吃马嚼耗费银钱无数,怕是比那贼寇所劫財物还要多出十倍,实在得不偿失。 若是让江湖人去追拿,既不需兴师动眾,也不费多少粮餉,往往只需一个武功高过他的,便能將其擒拿归案,比朝廷动用大军省事得多。 况且天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江湖人犯案之事,朝廷便是想管,也管不过来。 故而『以武林治武林』,方才是最妥当的法子。” 他略作停顿,又道:“再说那些如孤狼般的江湖大寇,最是不惧朝廷。 一来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天不怕地不怕;二来这些人无门无派、四处流窜,朝廷根本摸不清他们的行踪。 可对那些有山门基业的门派世家,朝廷倒能借著他们根基固定的缘故加以制约。 但也不敢过分相逼。 否则人家若是豁出基业不要,化整为零四处作乱,未必能成什么气候,却能搅得地方不寧、民间动盪,朝廷照样头疼。” “反过来,那些大门派世家,对付无门无派的散人却最是顺手。 故而这三者环环相扣: 朝廷治不了散人,却能借根基制约门派;门派怕朝廷施压,却能镇住散人;缺了任何一环,平衡便会被打破。 是以朝廷需要门派来维稳地方,门派需要散人来彰显『行侠仗义』的价值,朝廷与门派也就成了『井水不犯河水』,既合作又互相制约的关係。 凡是江湖人犯案,都由本地正道武林处置,朝廷从不过问。” 最后,陈九看向谢自然,解释道:“当初武当追杀我,正因两点:一是我已习武,算是江湖人; 二是武当本是皇家供奉,凡涉及朝廷的江湖案,都由他们接手处置。” 闻得陈九道出这江湖深处的制衡之秘,谢自然与映雪相视一眼,眸中皆掠过几分讶异。 火云传奇的江湖中,从未有武林与朝廷分庭抗礼之说,向来是朝廷权柄凌驾江湖之上。 可这笑傲之界,江湖竟强盛至成为天下秩序不可或缺的一环,这般格局,著实超出他先前预料。 然细思陈九所言,朝廷治理江湖“事倍功半、吃力不討好”; 门派整治江湖却“事半功倍、得心应手”,倒也明白这规则的由来。 说到底,仍是武力高低定乾坤。 上个世界的江湖,通晓內功者本就寥寥,內功精深者更是凤毛麟角。 武学凋零至此,自然只能被朝廷压制,便如《鹿鼎》《书剑》那般,武学式微之世,朝廷凭人数优势便能轻易辖制江湖。 可这笑傲江湖,內功虽非隨处可见,却也不算珍稀难觅。 江湖中凡能称“好手”者,多少都有粗浅內功傍身; 至於名门大派弟子,更是从內功心法到暗器手法,从兵刃技巧到轻功身法,皆有一套完整传承。 比上个世界的武林人士,不知强出凡几。 再念及此前陈九见他身手,竟误认作嵩山太保。 这意味著自己在上个世界属“顶尖高手”的实力,到了这方天地,竟只堪堪达到“江湖一流”水准。 换言之,如今的他,大抵与嵩山太保、四岳掌门、魔教长老属同一层次。 若论及左冷禪、方证、冲虚,或是已故的林远图;以及任我行、向问天、上官云、童百熊这八大顶尖高手,他自认尚有不及。 可对上岳不群、莫大之流,未曾真正交手,胜负实难预料。 但想来若不施暗算,正面相抗,二百招內怕是难分高下。 念及此,谢自然心头不由一沉。这江湖的高手,未免也太多了些。 看来须得加紧修炼速度,不敢说立时比肩东方不败、风清扬那等绝顶人物; 至少也得追及左冷禪、任我行这等顶尖高手的水准,有了自保之力,方能安心。 否则身处这正魔交锋的漩涡之中,便是安寢,怕也难以踏实。 他手掌无意识拂过袖中令牌,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心下已有了决断: 看来,定要寻机南下一趟,为提升实力寻条门路了。 心中理清后续谋划,此前的迷茫顿时消散。 谢自然当即对陈九沉声发问,將藏匿心底许久的疑竇道出: “本座问你,那杨飞虎为何將我二人认作嵩山派二代弟子?“ 陈九闻言面现茫然,连连摇头:“这…属下也说不清! 杨副舵主办这侦缉勾当多年,是个老手,断不该犯这等错失……实在蹊蹺?” 话至此处,他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揣测,小心翼翼探问: “两位长老自飞狐陘而来,莫非……是为恆山之事?” “非也。”谢自然淡淡摆手,语声简截,“我来此是为另一桩事,与你所言无涉。” 话音刚落,他似是驀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沉声道: “我再问你,这杨飞虎何时入的教?” 这突兀一问,令陈九心下咯噔。 结合今夜种种蹊蹺,他岂会猜不到谢自然的疑虑,忙解释道: “长老莫不是怀疑杨副舵主是五岳奸细,故意误导属下,好让神教自相残杀? 您多虑了! 杨副舵主比属下入教还早,早在任我行在位时便已入教,根脚稳当得很,绝不可能与五岳有牵扯!” 谢自然未置可否,只追问:“他属哪旗哪堂?” 陈九被他这般紧逼的语气压得心头髮慌,先前的篤定也散了几分,忙回忆道:“属……属紫旗朱雀堂。” “呼…紫旗朱雀堂……” 谢自然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寒光乍现,盯著陈九似笑非笑: “杨飞虎是与五岳无关,但他与旁人有关!” “啊?” 陈九惊得低呼,满面茫然,“长老此话何意?难……难道杨副舵主叛教了?” “他算叛教,也不算叛教。” 这话绕得陈九愈发糊涂,只怔怔望著谢自然。 见陈九被绕得眼神发直,谢自然终於不再迂迴,冷笑一声,缓声道: “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而来?现在便告诉你。” 他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电,盯著陈九一字一句道: “本长老受风雷堂童百熊长老之命,特来追杀任我行余孽…… 光明左使向问天!” …… 第63章 天王老子,山西分舵 “任……任我行余孽?” 这话如惊雷炸在陈九耳畔,他面色霎时惨白,双腿一软,竟一屁股瘫坐於地,满目皆是惊惶。 任我行旧部在教中向来是禁忌,杨飞虎若与此事牵扯,那可比五岳奸细凶险百倍! 良久,陈九瘫坐在地上的身子仍在微微颤抖,面色白如金纸,舌根打结,颤声挤出一句: “天…天……天王老子向问天?” 向问天的凶名,在日月神教內比五岳剑派掌门还要骇人! 那可是能单枪匹马闯黑木崖、从数名青衣长老围攻下脱身的狠角色,杨飞虎竟敢与他勾结?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顶门。 难怪谢长老对杨飞虎的来歷追根究底,原来竟是为了这等惊天大事! 谢自然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语气仍是波澜不惊: “现在你该明白,杨飞虎为何会认错人了吧?他不是眼拙,是故意混淆视听,好掩护向问天脱身。” 陈九瘫坐於地,手指死死抠著砖缝,脸色煞白如纸。 他终於想通了其中关窍,杨飞虎所谓“嵩山援兵是二代弟子”之说,又將谢长老误认作嵩山之人。 根本就是要让他们与黑木崖追兵自相残杀,自己则趁机助向问天遁走! 若不是今夜误打误撞遇上谢长老,只怕至今仍被蒙在鼓里。 將来向问天真在山西闹出风波,他这个太原分舵舵主,定是第一个要被总坛问罪的! 谢自然却未理会他的惊惧,语气平淡道:“你可知前任朱雀堂罗长老是怎么死的?” 这等黑木崖高层秘辛,陈九一个分舵舵主岂能知晓,忙不叠摇头。 谢自然冷笑道:“因他反对东方教主即位,童长老在大殿上一刀斩了他的首级,悬於黑木崖下示眾三日。 杨飞虎是朱雀堂旧人,定然与向问天暗通款曲。 今夜这番算计,你说他算叛教,还是不算叛教?” 此言一出,陈九瞳孔骤缩,霎时明白事情的凶险,也懂了谢自然说“杨飞虎既叛教又没叛教”的深意。 勾结任我行余孽、暗抗教主,这罪过比单纯叛教还要重千万倍! “狗娘养的腌臢货!竟敢算计神教!” 陈九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撑地起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长老稍候!属下这就去扒了姓杨的皮,以正教规!” “晚了。” 谢自然唇角勾起一抹讥誚,语气漫不经心却字字诛心:“他既敢做这通敌的勾当,岂会不备后路? 此刻怕是早已远遁山西地界,连你这太原分舵的人手,都成了他障眼的棋子。” 谢自然心下明了,若杨飞虎不是死士,此刻定然已隨向问天远走高飞。 今夜之事也就说得通了。 无非是杨飞虎身为任我行一党,见黑木崖派高手追杀向问天入晋,便借职务之便谎报军情; 將谢自然二人指作嵩山二代弟子,欲借山西分舵之手与黑木崖追兵自相残杀,好为向问天爭取脱身之机。 这般算计,倒也算得上縝密,可惜错算了对手的身份。 谢自然对此倒不甚在意,反觉有些可笑。 向问天的死活,於他而言本就无关紧要,此番追杀,不过是奉童百熊之命,虚应故事罢了。 据他所知,此番追著向问天入晋的黑木崖长老,少说也有四五位,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再说,那“天王老子”向问天身为光明左使,武功在教內仅次於东方不败与任我行,號称“魔道四大顶尖高手”之一! 哪是那么好杀的? 日月神教追杀他这些年,哪次不是让他从绝境中脱身? 活像个铜皮铁骨的铜豌豆,反倒將一眾长老耍得团团转。 第64章 心法相契,琴瑟和鸣 谢自然听毕,心下大致有数。 五处分舵,单太原便有三百余人,其余四分舵即便规模稍逊,加起来也该有千余直属教眾。 这还不算那些投靠神教的黑道绿林、江湖散人等外围势力,若尽数算上,神教在山西的势力少说也有三千之眾。 这般庞大势力,若放在旁的省份,早该压得当地武林喘不过气,成为执宰牛耳者。 可偏生山西是五岳剑派中恆山派的根基之地。 人家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山门遍布晋地各县,门下弟子、俗家信徒不计其数; 更兼恆山剑法精妙,门下师太、弟子多是江湖成名好手。 神教便是人多,也不敢在人家家门口明火执仗。 便只能潜伏在市井、绿林之中,暗地里做些敛財、搅局的勾当,连开堂插旗都不敢。 先前那『青衣蛇影』柳云龙想硬来,结果刚露头就被定逸师太斩了首级,便是最好的教训。 想通此节,谢自然眼眸中闪过一丝瞭然,对陈九道: “如此说来,恆山派在山西的势力,倒比神教还胜一筹?” 陈九面上露出几分苦涩,点头道: “正是。恆山派在晋地经营多年,上至官府乡绅,下至市井百姓,都对其颇有好感; 且恆山弟子行走江湖,多以行侠仗义为名,口碑远胜我教。 我教虽人多,却因『魔教』之名被正道武林所忌,又被恆山派处处压制,故而只能低调行事。” 谢自然“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山西这盘棋,远比他想像的复杂,神教、恆山、嵩山各方势力交错,稍有不慎便会捲入漩涡。 他如今虽有黄衣长老的身份护身,却也需步步谨慎,方能在这江湖中立足。 釐清山西正魔局势,谢自然便失了再问的兴致,默然不语。 室內一时静极。 陈九素来善於察言观色,见状忙躬身开口,语带恭谨: “长老既已驾临山西,可需传讯其余四分舵,召各舵主事前来太原謁见?也好让属下等聆听长老训示。” 谢自然抬腕轻摆,语气淡得似一泓静水:“不必了。 本座尚有要事在身,无暇会见这些俗务缠身之人。 你回去后切记,莫要將我在太原的消息传扬出去,免得平添麻烦。” “属下谨记在心!绝不敢走漏半点风声!” 陈九躬身应诺,心下毫不意外。 神教长老素来行踪诡秘,不喜与下属分舵过多牵扯,这本就是教中常情。 待陈九应下,谢自然挥了挥手:“退下吧。” 见谢自然示意送客,陈九忙敛衽行礼:“既如此,属下便不打扰长老清修,先行告退。 长老若有差遣,只需遣人往分舵传个口信,属下即刻便到。” 说罢,他躬身后退两步,转身正要跨出门槛,忽闻身后传来谢自然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教他脚步驀地顿住: “且慢。” 陈九心头一紧,忙转回身垂手侍立,目光低敛:“长老还有何吩咐?” 谢自然抬手指向室內狼藉:“此院是我向百姓所租,如今被你们折腾成这样,已是住不得了。” 他语气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且留下些银钱作赔。” 陈九这才恍然,面上顿时现出訕訕之色,似未料到长老竟会顾及租户损失,却不敢多言,忙不叠应道: “是是是!属下疏忽了!” 说著便探怀取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足有十两重,轻轻置於炕边矮桌之上,连多看一眼屋內惨状的勇气都无。 “还有。”谢自然又补上一句,目光扫向院外,“外面那些尸首,记得处置乾净,莫留痕跡。 若是被官府或恆山派的人发觉,你当知后果。” “属下省得!这就遣人来清理,绝不教人察觉!” 陈九语声透著几分急切,显是只想速离这是非之地。 待谢自然頷首,他再度拱手行礼,转身快步离去,连门都未敢掩实。 屋內重归寂静,唯闻烛火摇曳的“噼啪”轻响。 陈九去后,屋內一时悄然,谢自然与映雪皆未作声。 直至谢自然耳垂微颤,方才唇角轻扬,看向映雪:“放心,他已经去远了,未曾留下窥探。” 映雪素知谢自然耳目聪敏,却仍忍不住好奇,纤身微向前倾: “你將《罗摩內功》与《火云神功》相融后,这五感究竟精进几何? 方才隔著门扉,竟能听清院外动静?” 谢自然见她明眸中满是探询之色,沉吟片刻,如实相告: “如今十丈之內,便是虫蚁爬行之微响亦清晰可辨。寻常风吹草动,更瞒不过我耳目。” “十丈?!” 映雪霎时眸睁秋水,玉指轻掩朱唇,声调都不自觉扬起: “我记得你先前最多不过感知十步之遥,这十丈……岂不是比从前精进三倍有余?” 谢自然闻言,唇角漾起一抹浅淡的自得: “以我如今的內力精纯程度,若论深厚,已堪比寻常江湖人苦修三十余载。 有此等功力在身,十丈內闻风辨位,不过寻常事耳。” 听及此,映雪玉容浮现艷羡之色,素来清冷的眉目竟染上几分娇憨。 她轻移莲步,逕自坐於谢自然膝上,玉臂勾缠颈项,纤指轻勾襟衽,软语呢喃: “原来《罗摩內功》与《火云神功》相融后这般玄妙……我不管,我也要融功。” 谢自然被她这般难得的小女儿情態逗得莞尔,掌心轻托柳腰,另一手抚上她光洁玉颊,指腹轻蹭细腻肌理,温言道: “不必急於一时。我也是融功之后方知,《罗摩內功》所谓『万功可融』,並非真就十全十美,实则暗藏弊端。” 映雪微偏螓首,鼻尖轻蹭他掌心,蛾眉轻挑:“弊端?功法总纲上不是明言『天下武功,皆可相融』么?” 谢自然先是頷首,继而轻轻摇头,耐心释疑:“总纲此言不虚,却有个前提。 『皆可融』仅限於初次融功,初练《罗摩內功》时,內息纯粹无杂,无分阴阳,自然能兼容天下功法。 然一旦融了第一种功法,情形便大不相同。 往后若要再融,若未打通天地二桥,衝破生死玄关、使得阴阳龙虎交媾,便只能单走一脉。” “譬如我融了《火云神功》,此功属阳刚烈性,往后便只能融匯阳刚功法。 若再触碰阴寒类功法,只会导致內息相衝,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伤及根本。” 他略作停顿,指腹轻按映雪眉心,语气转趋郑重:“我让你暂缓,正是为此。 任何上乘功法,都需心法相契,如琴瑟和鸣,修炼时方能一往无前、事半功倍。 你性子清冷如寒玉,又是女儿之身,若强行修习《火云神功》这类阳烈功法,心境与功法相悖,修炼时只会滯涩难进。 纵使勉强练成,也难臻大成之境。” …… 第65章 天下第一,教主之位 映雪闻言恍然,终是明了谢自然的良苦用心。 原来他屡屡劝自己莫要心急,是恐她误入歧途。 她縴手轻覆谢自然按在自己眉心的手背,柔声道:“我明白了……若功法与心境、武学理念相悖,便如你先前所说的岳不群。 《紫霞神功》讲究『心静自然、中正平和』,需得厚积薄发。 可他被左冷禪逼得心性浮躁,满心爭强好胜。 故而终身困在『绵如云霞、蓄劲极韧』之境,再难触及『云蒸霞蔚』的大成门槛?” “正是此理。” 谢自然頷首,眼底掠过一丝讚许,“《紫霞神功》脱胎於道家玄功,最重『虚静守一』,顺其自然,內功特性更是大器晚成。 忌的便是心有执念。 岳不群一心想振兴华山、压过嵩山,执念太深,与功法的『无为』真意背道而驰,自然难有寸进。 说起来,衡山派莫大先生那般淡泊隨性、不逐名利的性子,倒比岳不群更合《紫霞神功》的道家真意。” 此前谢自然早已將笑傲江湖的脉络说与映雪知晓,她熟知岳不群、莫大的故事,並不足奇。 想通融功关窍后,映雪便不再执著於《火云神功》,反是好奇地轻晃莲足,问道: “既如此,那这方江湖之中,可有適合我的上乘功法?须得与我心境相合,又能配得上我身手的。” “有!” 谢自然掌心轻拍膝头,语气斩钉截铁,眸中闪著篤定的光芒,“你忘了我与你说的?此方江湖,最不缺的便是上乘功法。” 映雪明眸流转,纤身微向前倾:“哪部功法?” 谢自然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缓缓吐出四字:“《寒冰真气》!” “左冷禪!?” 谢自然頷首默认。 “左冷禪的功法?”映雪心头一震,柳眉蹙得更紧,语带踌躇,“《寒冰真气》阴寒霸道,倒真合我性子。 可那左冷禪是嵩山掌门,五岳剑派的头面人物,《寒冰真气》又是嵩山派镇派武学,左冷禪视若珍宝,怎会轻易予人?” “哈哈!” 谢自然见她困於俗礼,伸指轻点她光洁额间,笑声带著几分魔教长老的恣意不羈,“你呀,真是一叶障目了。 咱们是什么身份?是日月神教的长老!魔教长老想要的东西,岂会循规蹈矩去『求』去『借』? 或偷或抢,或逼或诈,百般手段,豪取强夺便是,与左冷禪讲什么江湖道义!” 映雪被他这一点拨,眼底的踌躇霎时烟消云散,唇角亦隨之扬起清浅弧度。 是啊,他们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正道人士,左冷禪的功法再好,只要有本事取得,何须在意他愿与不愿? 映雪见他成竹在胸,便知他早有计较,遂不再纠结此事,话锋一转,语带好奇: “对了,此次穿越到下个世界,需达成何等条件?” 她与谢自然已共歷一次穿越,早知晓那方玉佩的玄妙。 能將二人从一个世界送至另一个,甚至可为他们在异世安排身份根基。 如今这魔教长老的名头,便是玉佩之功。 初时她对“闯入书中世界”之事满心惊奇,只觉荒诞不经! 可一来有谢自然相伴,二来她性子本就清冷淡然,时日既久,倒也能以平常心看待。 只是她也清楚,每次穿越都需达成特定条件,方能开启下一段旅程。 谢自然闻言,手掌轻抚她腰间,语气沉凝几分:“这次倒不用像上个世界那般,需斩杀特定目標。 可条件,却比上次苛刻得多。” “哦?”映雪顿时明眸流转,眸光灼灼地望向他:“是何条件?” 谢自然的目光落向案头跳动的烛火,焰光明灭间,他的声音淡然却带著千钧之重: “两个选择,任择其一。 要么,武功臻至天下第一;要么,坐上日月神教教主之位。” 映雪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直起身子,连呼吸都滯了半息。 武功天下第一? 那意味著要压过东方不败、风清扬这等绝顶高手; 而日月神教教主之位,上有东方不败坐镇,下有童百熊、上官云等一眾老资格长老虎视眈眈,岂是易事? 这两个条件,无论择取哪个,都似要闯一道刀山火海。 谢自然见她玉容微变,指尖轻揉她眉心,语气放缓些许:“也不必急。 距任我行出世尚有时日,先寻得《寒冰真气》予你修炼,再慢慢筹谋便是。 横竖无论是爭天下第一,还是夺教主之位,都需先有足够的实力为根基。” 映雪定下心神,缓缓頷首。 她望著谢自然沉静的眼眸,心中的惊惶渐渐散去。 是啊,只要二人並肩,再难的条件,总有办法达成。 烛影摇红,屋內的温情未散,只是空气中,添了几分对未来的期许与凝重。 见映雪放下心来,谢自然不由轻喟一声。 此番穿越条件,远比前两世更为苛刻。 若只是单纯斩杀东方不败,倒还简单。 只需顺著原著脉络,待任我行、令狐冲一行人闯黑木崖时顺势掺和,坐收渔利便是,省时又省力。 可如今却是“天下第一”与“日月教主”二选一,直接断了他借势而为的捷径。 且不说“天下第一”之难,单是“日月教主”之位,便如登天梯。 东方不败在位多年,《葵宝典》已练至化境,出手如电! 一身武功快至极致,正应了“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的至理。 他如今的实力,若直面东方不败,无异於自寻死路。 除非《神行无影功》能再进一层,臻至“登萍渡水、踏雪无痕”之境,方能在速度上压其一筹,才有一战之力。 可即便侥倖过了东方不败这关,后头还有个任我行阴谋窥伺; 便是没了任我行,教中那些青衣长老也个个不是易与之辈? 童百熊、上官云之流,哪个不是心高气傲、手握实权之人? 想让他们服膺,绝非易事。 若不能以武功压服一眾长老,以魔教中人桀驁不驯的性子,强行上位,只怕要闹得教中四分五裂。 如此看来,欲登教主大位,必先有绝顶实力; 可真有了绝顶实力,“天下第一”又近在咫尺,教主之位反倒成了可有可无。 两个选项看似二选一,实则环环相扣,终究要两条路都走。 好在他还有《罗摩內功》傍身,且早已知晓南方藏著一桩机缘,足以让他在短期內实力大增。 此间事了,必须即刻南下。 在这高手如林的江湖,一日未臻顶尖,便一日无安身立命之所。 打定主意,谢自然轻拍映雪手臂,语气渐趋平和:“时候不早了,先收拾屋子,早些安歇。 向问天既已遁走,短期內当无大事。明日一早给黑木崖传信,若总坛无其他差遣,咱们便动身南下。” 映雪頷首应下,二人隨即动手,將满室狼藉清扫乾净。 待屋內稍显齐整,便吹熄烛火,依偎安歇。 四更时分,院外传来悉索脚步声,夹杂著铁锹铲土的轻响。 谢自然眼瞼未抬,心下瞭然,知是陈九遣人来清理痕跡,收拾尸首。 …… 第66章 黑血神针,青龙高人 翌日清晨,苍穹染就一片緋红,晨光透过窗欞洒入屋內。 谢自然与映雪洗漱过后,便在院中习武。 练武前,谢自然在院子周遭转了转,见院內外果然已清理妥当,昨夜的血跡、尸身与打斗痕跡荡然无存。 想来太原分舵做惯了这“洗地”的勾当,“扫尾”的手段倒也利落。 谢自然练的是《火云神功》进阶后的掌法,掌风裹挟炽热內息,將院中晨露震得四散; 映雪则舞起那柄海棠软剑,剑光如银练绕身,灵动间透著几分凌厉。 辰时过半,映雪独自出门,往房东家去。 昨夜打斗损毁屋舍,她需补上赔偿银两。 谢自然则留在院中,寻来泥浆、碎瓦,著手修补屋顶破洞。 待映雪回来时,他已將破损处补得七七八八,二人又合力將剩余活计做完,直到傍晚,才总算將屋子恢復了几分原貌。 忙至日暮西山,方才歇了口气。 映雪正欲生火做饭,忽闻院外脚步声起,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骤然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寧静。 …… 暮色四合,太原城笼罩在蒸腾暑气之中。 四进院內老槐树叶蔫垂如卷,砖缝间蝉鸣渐弱。 天井青砖被晒得发烫,廊下门扉被晚风掀得晃晃悠悠。 庭院中,谢自然刚抄起斧头要劈柴,手臂突然一顿,斧刃悬在半空。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多,?????????s??.???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抬眼望向天井,眸色倏沉,声音压得极低: “有人来了,是个高手!” 映雪刚要发问,耳畔已掠过极轻的破风之声! 下一瞬,一道黑影如纸鳶般自墙头掠过,足尖点在青砖上时竟未沾半分尘土,连瓦片都未曾晃动分毫。 “呼呼”两声,来人身影从墙头掠至天井中央,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落足时悄无声息,唯腰间悬著的玉簫被惯性带得轻撞腰侧,“叮”的一声清响,隨即又归於沉寂。 “好俊的轻功!” 谢自然握斧的手紧了紧,眼底掠过一丝讚嘆,斧柄却已悄然护在身前。 霎时间,檐上檐下,三方六目相对,风似乎都歇止了。 谢自然看清来人模样,眉头顿时蹙起。 但见檐上那人穿一袭墨色长衫,衣料考究却无半分纹饰,腰间束著明黄缎带,腰侧悬著支白玉簫。 除此之外再无长物,清简得近乎素净。 唯独其面容清癯,脸色略显苍白,额上几道浅纹如刻,两鬢霜白的长眉垂落眼尾,气质却清雅出尘似崖间松雪。 唯有一双眸子深邃如古井,静静凝视檐下二人,无波无澜,却透著慑人威压。 黄腰带…… 谢自然心头一动,神教黄衣长老方有资格束黄带,可这人气息清雅,不似教中寻常狠戾之辈,反倒像古之雅士隱者。 沉寂片刻,谢自然率先开口,语带试探: “阁下可是神教中人?” 话未落地,檐上那人竟不发一语,手腕微抖间,两道乌光倏然射来! 寒光乍现的剎那,谢自然反应极快,手中斧头横在面前。 “篤!篤!” 两声闷响,他手腕竟被震得发麻,眼前两口幽光晦暗的细针,堪堪悬停在距他面门三寸处,再难进分毫。 谢自然缓缓放下斧头,垂眸看去: 斧柄上赫然插著两支三寸长的细针,针尖穿透寸厚的木柄,被刺穿的木茬已染成墨黑,隱隱透著腥气。 “鏘!” 剑鸣骤起,映雪已拔剑出鞘,剑尖斜指檐上,正要纵身而上,却被谢自然伸手拦住。 她转首看向谢自然,眸中满是疑惑。 谢自然按住映雪的手腕,目光却死死锁著檐上那人,一字一顿问道: “黑血神针……敢问阁下,烧的哪柱香?” 这黑血神针乃是神教长老独门暗器,寻常教眾绝无资格使用。 眼前这人束著黄带,使的是神教长老的独门暗器,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檐上那人见谢自然须臾间接下自己一招“穿针引线”,淡漠无波的脸上终於浮现几分郑重,旋即开口,声如玉石相击: “方才为何不还手?” 这话不仅他想知,便是谢自然身侧的映雪也蹙起秀眉。 方才那黑血神针餵了剧毒,稍有不慎便是生死之劫,谢自然却始终未动反击之念,实在反常。 谢自然缓缓放下横在胸前的斧头,双眸深沉,语气平静: “阁下出针时力道收了三成,针路偏了半寸…… 若真要取我性命,不会留这余地。不过是想试探在下的身手,而非害我。” “哈哈哈哈!” 这话落音,檐上那人突然放声长笑,笑声里竟无半分魔教狠厉,反带著几分洒脱的江湖气。 他脚下微错,不翻身、不借力,竟如落叶般从丈高屋檐飘坠,落地时青砖浮尘都未惊起,只衣摆隨晚风轻轻拂动。 甫一落地,那人便笑著说道:“先前听闻童长老的风雷堂添了两位新长老,老夫还稀奇得很。” 他上前两步,目光扫过谢自然与映雪,眼底多了几分真切的打量: “神教近十年未新晋长老了,是什么人物能得童长老青睞,竟劳他向教主亲自举荐。 今日一见,倒真是个有眼力、有手段的,童长老好眼光,好运道,竟为神教寻得这般高手。” 说罢,他抬手拱手,小臂微曲,姿態端肃,朗声道: “日耀黑崖,一堂风雷千古冽!” 这是魔教长老相见的切口,谢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拱手还礼,声线沉稳: “月悬沧海,七旗星月万年扬!” 两句切口落罢,彼此已確认对方身份,却仍需走完认堂口的规矩。 谢自然左手覆於右手之上,双掌虚拢,同时竖起两根拇指,指尖朝內,沉声道: “日月悬天,兄弟归哪堂?” 那人反將右手覆於左手之上,竖起两根食指,指尖朝外,食指微屈似舟,回得乾脆: “泊舟黑帆港,引舟向坛山!” 言罢,他扬左手过肩,指节分明的手在暮色里向前一点,朗声念道: “青龙游碧水,舟楫贯江湖,日月隨波远,坛门靠岸呼!” “原来是青龙堂的兄弟!”谢自然眼中恍然,拱手再礼,“失敬了。” 那人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谢自然身上,追问下一句: “龙游千万里,舟泊在哪滩?” 谢自然依礼作答,右手覆左,竖剑指,沉声道: “雷起轰三界,伴风护坛门!” 隨即扬左手,念出风雷堂堂训,字字鏗鏘: “雷振千山动,风驰万马奔,坛前擎日月,刃下斩奸魂!” “风雷堂黄衣长老,谢自然。”他收了手势,报上姓名。 那人亦收了手,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语气平和了许多: “青龙堂黄衣长老,曲洋。” “曲洋?!” …… 第67章 高山流水,雅士曲洋 『曲洋』这两字刚落,谢自然与映雪同时一震,二人飞快对视一眼,眸底皆是难掩的讶异。 他们怎也没想到,眼前这位青龙堂长老,竟是日后与刘正风共谱《笑傲江湖曲》的曲洋! 曲洋见二人神色古怪,眉梢微挑,不解道:“二位为何这般反应? 莫非曲某的名字有不妥,或是……二位认得我?” 他这话问得坦诚,眼底没有半分防备。 在他看来,自己虽在青龙堂有些资歷,却素来不掺和教中派系爭斗,更极少与其他堂口的长老往来。 谢自然刚入教不久,按理说不该识得他才对。 曲洋的问话打断了二人的怔忪,谢自然迅速敛去神色中的意外,正声道: “曲长老的名號,我在风雷堂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倒是幸事。” 这话半真半假,既捧了曲洋,又圆了自己的反常。 映雪也適时收了剑,垂眸站在谢自然身侧,掩去眼底的惊讶,只作寻常模样。 曲洋闻言並未深想,只当是江湖中偶有传闻,抬手抚了抚腰间玉簫,唇角勾著几分洒脱的笑意: “没想到曲某这点微末名声,竟也能传到风雷堂去,些许虚名,倒让二位见笑了。” 此刻的曲洋,清瘦身形立在暮色里,衣袂隨晚风轻扬,手掌碰著玉簫时的温柔,全然不像魔教长老,反倒像个寄情山水的隱士。 谢自然望著他眉宇间那份超脱俗尘的雅气,愈发確信眼前人便是日后与刘正风共谱《笑傲江湖曲》的曲洋。 这般“高山流水遇知音”、不沾戾气的雅致,旁人便是刻意模仿,也学不来那份通透。 他目光不经意扫过曲洋腰间的白玉簫,心中略起疑惑: 按他所知,曲洋惯用七弦琴,今日却携簫而来,反倒不见琴影? 是太重没带吗? 未及细思,曲洋的目光已落在映雪身上,见她静立谢自然身侧,虽未言语,却自有一股清冷气韵,不由略作迟疑,问道: “这位是……” 谢自然见他拿捏不准称呼,便收束心神,主动引见:“这是內人阿雪,现任神教黑衣长老。” “原来是谢夫人!”曲洋当即拱手见礼,语带郑重。 黑衣长老虽与黄衣长老品阶不同,却也是教中高位,何况魔教中夫妻同任长老的本就罕见,他自然不敢怠慢。 “谢夫人”三字入耳,映雪先前因曲洋出手试探而生的些许不快,霎时消散,清冷的眉目竟染上几分暖意。 她强抑心头欣悦,勉力维持长老的矜持,頷首回礼: “曲长老不必多礼,唤我映雪便可。” 二人见礼毕,谢自然正欲再敘,却被映雪抢过话头,语带难得的热忱: “来者皆是客,曲长老想来尚未用膳吧?” 不待曲洋应答,她便含笑补充: “方才燉了太原当地的名菜八珍汤,另做了道过油肉,若是曲长老不弃,不如留下共进晚膳?” 这话一出,曲洋微露讶愕。 他素知魔教长老多性冷寡言,未料这位谢夫人竟这般热情好客; 谢自然却不禁莞尔,暗忖: 这阿雪,竟被一句“谢夫人”收买得如此彻底,平日对谁都是冷若冰霜,今日倒成了好客的主人。 他虽觉有趣,却也顺著映雪的话妇唱夫隨:“阿雪说得是。 我与曲长老虽是初会,却也算一见如故,不如坐下共饮一杯,好生敘谈,也让曲长老尝尝內人的手艺。” 曲洋本因身负要务,心下尚有顾虑,可见二人诚意拳拳,再推辞反倒显得生分,便拱手应道: “既蒙二位盛情,那曲某便却之不恭了。” 谢自然引曲洋步入正屋,堂中案几方才用布巾擦拭过,残留著淡淡的皂角清香。 未点烛火,唯凭窗欞透进的暮色勾勒出屋內轮廓,朦朧似水墨晕染。 二人隔著一张半旧的太师椅落座,映雪端来两杯热茶。 茶盏虽是寻常粗瓷,却茶烟裊裊,温润生香。 她轻声道了句“曲长老慢用”,便转身退入厨房,只留檐角清风偶尔掀动门帘,带起几许微凉。 映雪脚步声渐远时,灶间传来铁锅碰撞的轻响,为这暮色平添几分烟火气。 待映雪离去,谢自然当即赞道:“曲长老方才那记黑血神针,著实精妙非凡。” 曲洋闻言谦逊摆手,语带自嘲:“不过是些旁门伎俩,算不得什么。 倒是谢兄弟能接我一记黑血神针而面不改色,这份修为,在黄衣长老中已属顶尖。” 言罢,曲洋端起茶碗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头,方才抬眼看向谢自然,语气较方才在庭院时沉凝几分: “曲某此番登门,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桩关乎山西大局的事,需与谢长老细说。” 谢自然早有预料,指端轻抚碗沿,神色平静:“曲长老但讲无妨。” 曲洋並未急著开口,反而抬眼扫视屋中。 目光掠过屋角新糊的泥浆,停在墙面暗器痕跡上,最后落在补过的窗欞处,方才收回视线,缓声道: “这屋舍有修补痕跡,墙角砖缝里还沾著些许乾涸的黑血,想来昨夜是有『恶客』登门吧?” 谢自然不意外他的眼力。 能在魔教升至黄衣长老之位,岂会看不出这些蛛丝马跡? 且曲洋身为老牌长老,走南闯北多年,察言观色、辨跡识踪本就是基本功。 他只微微頷首,算是默认。 “若曲某所料不差,昨夜来的,该是太原分舵的人马?” 曲洋放下茶碗,碗底与桌面轻碰,发出一声脆响,语气中透著几分篤定。 谢自然眉梢微挑,终是生出几分好奇:“曲长老如何断定是太原分舵?” “哈哈。” 曲洋轻笑一声,指尖轻叩桌面,意有所指,“昨夜可不是只有谢长老这一处有『恶客』。 南边追拿向问天的几位长老住处,也来了不速之客,只不过登门的不是太原分舵的人,而是平阳、潞安两分舵的教眾。” “这么说,昨夜的山西,倒是热闹得很。”谢自然语气未变,心中却已瞭然。 看来杨飞虎的算计,不止针对他一人,是想借整个山西分舵之力,搅乱黑木崖长老的追杀之势。 “確是热闹。” 曲洋应了一声,见谢自然神色平静,不露半分急色,暗自赞了句“好涵养”,便不再迂迴,话锋一转: “不过这热闹倒也不算白费,如今向问天的踪跡已断,想来是寻了隱秘处藏身,短期內,怕是难觅其踪。” 说到此处,他看向谢自然,见对方依旧不动声色,索性挑明: “谢长老可知恆山派那桩事?” “略有耳闻。” 谢自然端起茶碗,遮住唇边神色,浅啜一口,语声简截: “听说前几日柳云龙欲在太原开堂立威,被定逸师太斩了首级,恆山派还加派了弟子在晋地巡查。” “既如此,曲某便不赘言了。”曲洋身子微向前倾,声线压低几分: “实则这次总坛派来山西,主持大局、与恆山派清算的长老,正是曲某。” …… 第68章 三岳来袭,曲洋求援 “是曲长老?” 谢自然终露几分讶色,手中茶盏顿了顿。 他原以为总坛会派个行事狠厉的长老来处理恆山事务,未料竟是素来疏淡、雅好音律的曲洋。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曲洋忽而摇头,面色骤凝,指节无意识地轻叩案面: “未至山西之前,曲某原以为,此事顶多是走个过场,替神教討回些顏面,压一压恆山派的气焰便罢。 可昨日收到总坛急函,方知……我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 见曲洋神色凝重,谢自然也收起方才的閒適,不由慎重起来。 能让这位见惯风浪的老牌长老如此为难,恆山之事怕是比他所想更为棘手。 堂內暮色愈浓,案上茶烟渐散,曲洋眉头紧蹙,语调低沉: “据总坛来函所言,五岳剑派此番似是失了常性。 恆山方才送出求援信,其他几派竟真的大举出动!” “大举出动?” 谢自然深感意外,语中添了几分探究。 他原以为五岳剑派虽联名声势,却未必会真箇倾力驰援,毕竟各派素来各怀心思。 “正是。” 曲洋重重点头,语气带著几分难以置信,“单是嵩山派,就派了三位太保带队,还带了两百余名精锐弟子; 华山的岳不群夫妇也亲自出马,几乎倾派而出。 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虽因路途遥远未至。 可北岳恆山、中岳嵩山、西岳华山这北方三岳联手,这般声势,江湖上已多年未见了!”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恳切,面现难色: “谢长老,不瞒你说,若只是嵩山或华山一派来援,我凭著山西分舵的人手,再加上几分谋划,尚能周旋一二; 可三派齐至,来势汹汹,我势单力薄,万一失了手,不仅顏面尽失,山西分舵怕是要遭倾覆之祸!” 闻听此言,谢自然心下雪亮,曲洋这是来“寻帮手”的。 可正魔大战向来凶险,三岳联手更是危机四伏,他本就打算南下寻机缘,岂愿蹚这浑水? 至於山西分舵有无危险,与他何干? 他又不是山西总舵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犯不著为不相干的分舵,將自身与映雪置於险地。 至於曲洋? 不过是初会,谈不上什么交情,何必为他犯险。 横竖不是他的任务,就让曲洋自己头疼去。 他面上却作出一副为难模样,轻嘆一声,语带“歉疚”: “曲长老,实不相瞒,非是谢某不愿相助,实有难处。 早与內人约定,待追杀向问天之事了结,便陪她南下。 她是江南人氏,耐不住北方乾燥,这几日总说心口发闷不適。 先前为追向问天,已失约一次,岂能再让她失望? 如今向问天踪跡已断,原想著明日便启程,这恆山之事…… 怕是真的爱莫能助,望曲长老另请高明罢。” 他这番话真偽参半,既提了映雪的“身体不適”,又强调“失约之愧”,显得重情重义,按理任谁听了都不好再强求。 可曲洋却未依常理应对,反露愧色,轻拍大腿:“唉! 都怪曲某考虑不周,竟不知谢长老尚有这桩心事…… 只是这江南,你怕是…暂时去不成了。” “嗯?” 谢自然心头“咯噔”一下,不祥预感骤起,强压心绪,沉声道: “曲长老此话何意?” 曲洋嘆道,又一拍大腿,语气满是“无奈”: “昨日得悉三岳联手的消息,我怕力有未逮,恰想起追杀向问天的几位长老都在山西。 都是自己人,总比从外地调人来得快捷,正好能相助一臂之力,便急报总坛,恳请让你们暂且留下,共抗三岳!” 此言一出,谢自然面色骤沉,刚要再寻託辞,却见曲洋早有准备般,自怀中取出一面玄铁令牌。 令牌漆黑如墨,正面刻著日月交辉图腾,背面是“黑木令”三个阴刻大字,边缘留有总坛特有的云纹暗痕。 正是能调遣教中长老的黑木令! 曲洋將令牌轻轻推至谢自然手边,语气篤定: “黑木崖已准了曲某所请。 这令牌是总坛亲发,谢长老若不放心,可验看令牌上的火漆印。” 黑木令! 谢自然目光凝注那面令牌,一时默然。 黑木令代表著教主与总坛的旨意,见令如见教主,谁敢违抗? 再寻什么推託之辞,都抵不过这面令牌。 屋內霎时陷入沉寂,唯闻院外暮风低吟,將二人身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片刻后,谢自然忽仰首长笑,笑声中带著几分无奈,却又透出江湖人的洒脱。 他抬手將令牌推回曲洋面前,语气陡然转为豪迈: “曲长老说笑了,黑木令乃神教重器,谁敢作假?谢某自然信得过。” 他顿了顿,端起茶碗一饮而尽,碗底重重落在桌上,眼底已无半分犹豫: “不瞒曲长老,谢某早想会会这些『名门正派』了! 既然总坛有令,此番便教他们知晓,我日月神教的厉害,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曲洋见他应承下来,紧绷的神色稍霽,眼底泛起几分笑意: “有谢长老这句话,曲某便安心了! 有贤伉儷坐镇,再加上其他几位长老,未必不能与三岳一较高下!” 谢自然微微頷首,心下却已开始盘算后续,既然推脱不得,便需早作准备。 三岳联手虽强,可五岳內部本就各怀心思,未必真能同心同德。 只要寻得他们的破绽,未必没有胜算。 曲洋见状知趣地不再多言,只顺著话头,聊起神教各堂近况,偶尔提及几句江湖軼事。 二人虽分属不同堂口,却也算相谈甚欢。 不多时,门帘轻启,映雪端著菜餚款步而出。 见二人神色较方才更为凝重,不由好奇地望了谢自然一眼。 谢自然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心下却暗嘆:南下的计划,怕是要暂缓搁置了。 山西这趟浑水,终究是避不过了。 映雪会意,便知趣没发问,只將餐食一一布设: 一碗热气腾腾的八珍汤,汤色乳白,浮著枸杞、红枣; 一盘过油肉,色泽金黄,裹著酱汁,香气顷刻间瀰漫了整个屋舍。 “曲长老快尝尝,这过油肉须得趁热食用方显其妙。” 映雪將竹箸递至曲洋面前,语带期待。 她素来少与人分享厨艺,今日却格外在意曲洋的评价。 曲洋夹了一箸过油肉,入口但觉外酥里嫩,酱汁咸香適口,不由眼前一亮: “谢夫人的手艺,竟比太原城里最好的酒楼还要精湛! 曲某今日实是有口福了。” 映雪闻得此言,眼尾笑意更浓,连为谢自然盛汤时,都多舀了一勺肉。 谢自然看著她这般情態,只觉心中暖意融融,抬手向曲洋示意: “曲长老过誉了,请。” …… 第69章 正魔高手,山雨欲来 暮色渐浓,廊下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洒在三人身上。 伴著饭菜香气与淡淡茶韵,少了几分魔教长老相见的拘谨,多了几分江湖人共饮的洒脱。 曲洋偶尔取过玉簫,轻吹几句短调,簫声清越,与庭院虫鸣相和,別有一番意境。 谢自然看著他吹簫时专注的模样,心头那点关於“琴与簫”的疑惑,也渐渐消散。 三人用罢晚饭,趁映雪往厨下收拾的间隙,谢自然引著曲洋在廊下石凳落座,顺手取过桌上的酒罈,为曲洋斟上一杯: “这是太原本地的汾酒,曲长老尝尝?” 曲洋端起酒杯,浅酌一口,不由赞道:“清香似水,味极浓烈,不愧是竹叶青的原浆。 这等醇正滋味,寻常酒楼里掺水的行货可比不得。” 他这话倒非虚言,大名鼎鼎的竹叶青,本就是从汾酒基础上改良而来。 只是谢自然並非令狐冲那般嗜酒如命的性子,与曲洋对饮,不过是借酒搭个话头,好切入正题。 待曲洋话音落下,谢自然端起酒杯慢饮半口,酒气入腹,便看向曲洋,直指核心: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眼下三岳联手来势汹汹,谢某须得问个明白,此番同我一样入晋的神教长老,还有哪几位? 另外,嵩山派来的那几位太保,又是些什么人物?” 曲洋早料到他会有此问,故而放下酒杯,毫不迟疑道: “实不相瞒,目前在晋的神教长老,除了贤伉儷二人,还有四位。 玄武堂的王诚王长老、天凤堂的桑三娘,这两位都是黄衣长老; 另有黑衣长老卢老大、閔老二,以及神教外属的桐柏双奇周孤桐、吴柏英,算下来共六位。” 听罢曲洋介绍,谢自然面色不动,心下却暗惊。 不想此番在晋的日月神教长老,竟全是原著中有名有姓的高手。 前两个黄衣长老王诚、桑三娘自不必说。 原著中任我行脱困,梅庄问罪的四位长老中,便有二人,也是最先归顺任我行的两位长老。 卢老大与閔老二也绝非无名之辈,少室山围攻林平之、岳灵珊那一战,二人便在其中。 只可惜最后栽在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下; 至於桐柏双奇,虽属神教外围,一身武艺却不输寻常黑衣长老。 原著中曾围攻余沧海,將青城掌门逼得狼狈不堪,险些丧命。 后来参与抓捕令狐冲时被任盈盈击败,也因二人情意坚贞,方得了个被释放的结局。 这一行六人,加之谢自然、映雪二人以及眼前的曲洋,其中四岳掌门级別实力的黄衣长老便有四人。 应对寧中则、定逸师太,或嵩山后位太保这等副掌门实力的黑衣长老便有五人。 这般阵容,除嵩山外,若对上其他任何一家江湖大派,都足以发动一场灭派之战! 曲洋见谢自然眸底掠过惊色,却先轻嘆一声,沉声道: “谢长老不可大意。 虽说神教在山西的实力不算弱,但此番五岳剑派来的高手,也绝非泛泛之辈。 除了先前说的君子剑岳不群、玉女剑寧中则夫妇,恆山三定更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 尤其是恆山掌门定閒师太,她的剑法出神入化,论真功夫,未必比岳不群逊色。 你若真对上她,可得万分小心,莫要吃了轻敌的亏。” 谢自然闻言頷首。 定閒师太是连左冷禪都忌惮的人物,武功定在岳不群之上,曲洋的提醒绝非虚言,他自然不敢轻视。 说完西岳、北岳两派的高手,曲洋话锋一转,终於提及此番最需郑重对待的嵩山援兵,声线压得更低: “据中原探子传回的消息,这次嵩山派带队的,是二太保『托塔手』丁勉,还有五太保『神手摘来』孙风、十太保『贼枪』张成。 这三人中,尤以丁勉最需留意,他是左冷禪的左膀右臂,一手『托塔掌』刚柔並济! 歷次正魔大战,神教不少好手都折在此人掌下,便是寻常黄衣长老对上他,也难討得好去。 三太保齐出,再加上岳不群夫妇与恆山三定,这股势力,实不容小覷啊!” 听到“丁勉”二字,谢自然下意识抬眼望了曲洋一眼,心头不由泛起波澜。 他忽想起原著里那场金盆洗手宴,正是丁勉等人出手,才让曲洋与刘正风这对“高山流水”组合双双殞命。 如今自己身在局中,不知有了他的参与,曲洋还会不会落得原著那般结局。 曲洋未察觉他心中所想,待说完正魔双方的高手阵容,便起身拱手,准备告辞:“今日叨扰许久,该说的都已说明。 明日午时,还请贤伉儷到城外东南郊的巩家堡来,届时在晋的长老、各分舵舵主、香主都会齐聚,共商对敌大计。” 二人都是江湖儿女,行事向来乾脆。 曲洋要走,谢自然也不虚留,当即起身拱手回礼: “好,便如此说定。 明日午时,我与內人必到。曲长老慢走,谢某就不远送了。” “告辞。” 曲洋再次拱手,转身朝门外行去。 此番他不似来时那般越墙而过,而是大大方方从正门离去。 显是经过这一番交谈,已將谢自然视作可託付的同伴,不必再藏著掖著。 直至曲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巷口尽头,门口的夕阳也斜斜沉下半截,映雪才从廊下缓步走出,轻轻立在谢自然身后。 见他望著巷口出神的模样,柔声问道:“看你心事重重,可是方才曲长老所言之事颇为棘手?” 谢自然转过身来,语带沉吟: “看来,咱们暂时是走不成了,南下之事须得往后推延。” 说著便將曲洋所言的三岳援兵、明日巩家堡议事等事,一一向映雪说明。 从恆山三定的修为,到嵩山丁勉等人的来歷,俱都详尽道来,未有半分遗漏。 映雪静听他说完,方才微微頷首:“三岳联手確实棘手,不过……” 她抬眼望向谢自然,眸中不见半分慌乱,“倒也未必全是坏事。 正好藉此机会,瞧瞧这方天地正魔两道的真正底蕴,总比咱们盲目南下来得稳妥。” 谢自然闻言,唇角漾起一抹浅笑。映雪的心思,竟与他不谋而合。 他未再多言,只伸手牵过映雪的柔荑。她的手掌微凉,却將他握得紧实。 夕阳將二人的身影拉得修长,一前一后衬著院中老槐,缓缓步入屋內,將门外的暮色与纷扰,暂时隔在了身后。 檐外虫鸣依旧,烛影摇曳间,二人的身影在墙上交错辉映。 空气中除了残存的酒香,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凝重之气。 …… 第70章 五大舵主,群魔聚首 暑气蒸腾,太原东南郊,巩家堡静臥於半山台地。 夯土寨墙黄土褪色,墙外汾流绕丘,岸芷汀兰蔫垂,林莽如黛,了无蝉鸣。 寨门虚掩,门楣上“巩家堡”三字漆皮斑驳。 墙內却不见寻常庄户的鸡犬桑麻,唯闻喧囂鼎沸。 穿朱、黄、青、紫各色短打的汉子们敞襟袒腹,腰缠与衣色相契的锦带,面目凶悍; 女子亦束彩巾、系带,裙裾掖在绑腿里,手中把玩短刀,眼尾斜挑时,煞气竟较男子更盛。 眾人或倚墙斜坐,在空地上摔坛豪饮;有人掷骰赌酒,有人以刀鞘击地唱著调子粗嘎的邪曲,歌词间儘是杀伐抢掠的浑话。 粗声笑骂混著兵器鏗鏘之声,將庄子搅得翻腾不止。 庄子中央那座院落最为惹眼,原该是庄户主家的青砖瓦房,此刻却被改得张扬跋扈。 檐下悬著彩绸,院內篝火熊熊,铁架上牛羊腿烤得油珠迸溅,滴落火中“噼啪”作响。 香头、旗主们围著篝火席地散坐,或披织金短袍,或赤膊袒胸; 徒手抓起烤得焦红的羊腿大嚼,齿间撕下肌理时汁水淋漓,油脂顺著指缝淌下。 酒罈皆是粗陶所制,一坛坛汾酒被拍开泥封,酒液“哗哗”倾入粗瓷碗中,碗沿相碰鏗鏘作响,酒香混著肉味瀰漫全庄。 饮至酣处,有人將碗往地上一摜,碎瓷混著酒液四溅。 “他娘的!那日截杀恆山尼姑,若非那老尼剑快,早將她首级悬於寨门示眾了!” 穿红袍的香主將啃净的羊骨往地上一掷,骨碴溅起半寸,眸底闪著凶光,语带不甘。 系白腰带的旗主闻言,拔出腰间短匕,割下火上最肥的一块烤肉,刀尖扎著递过去,低声道: “香主莫恼,待入夜,咱们去山下庄子再做一票,正好给弟兄们添些酒肉!” “酒肉?” 红袍香主斜睨著他,嗤笑道,“老子缺的是他娘的酒肉银钱吗?缺的是俊俏的小尼姑!哈哈!” 这话刚落,四周顿时爆出一阵粗野的鬨笑。 “哈哈哈哈!说得是!” “恆山派那仪和婆娘,这些年害了咱们多少弟兄?下次將她擒来,咱兄弟轮番上阵,看她还能不能那般凶悍!” “正是!小尼姑未尝过男子滋味,待尝过个中妙处,咱兄弟將她伺候舒坦了,保管比那红楼里的豆儿还要温顺!” “啊哈哈哈!” 粗鄙的玩笑声浪掀得老高,这帮汉子笑得前仰后合,手中酒碗、肉骨往地上乱掷,浑不將大名鼎鼎的恆山派放在眼里。 相较汉子们荤素不忌的浑话,女子们也不拘谨。 有人单手端著酒罈仰颈便灌,酒液顺著下頜流入衣襟,抬手抹时袖口扫过腰间暗器囊,露出囊內寒芒。 有二人嫌坐著不痛快,起身对拆拳脚,拳风裹著內力,震得地上酒罈嗡嗡作响。 胜者夺过对方酒罈,仰首饮尽时彩带纷飞,引得四周掌声雷动。 篝火映在他们面上,儘是狰狞与放肆。 活脱脱一幅“群魔聚首”的泼天景象。 “翻山虎来啦!” 不知是谁扯著嗓子喊了一声,庄子內外一眾邪魔外道立时收了喧闹,齐齐转目望向山下土道。 但见蜿蜒山道上,一片白旗耀目,儘是打白旗、穿白衫的汉子,细数竟有百人之眾。 个个骑著高头大马,马蹄踏得尘土飞扬,簇拥著中间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朝寨门疾驰而来。 未等这群人靠近,寨门前一个穿红衫的马脸汉子立即上前,双手举过头顶,朗声道: “日升月落,兄台向哪处走?”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自马队前方传来,震得人耳膜发颤: “隨坛主踏光,往黑木崖去!” 话音方落,又一名黄衫汉子上前一步,拱手续道: “风传坛中讯,路引哪方人?” 骑在最前的魁梧壮汉勒了勒马韁,高声回得乾脆: “白旗载粟,日月养兵!” “粟满仓中囤,旗引那处炊?”寨门这边又走出个蓝衫汉子,接著对切口。 “炊起坛前灶,粮供阵上师!”壮汉的声音依旧洪亮,半点不含糊。 “有何为证?” “有诗为证:白旗悬囤顶,粟米满仓盈,日月滋兵甲,江湖馈战情!” 诗句最后一字落地时,壮汉已骑马来到寨门前三步处,猛地勒马立定。 只见他年近四十,满脸虬髯,一身黑色短打劲装,肌肉將衣料撑得鼓胀,腰间悬柄厚背鬼头刀,一开口声如洪钟,满身的江湖悍气。 寨门这边本还有人慾上前续对切口,马上那魁梧壮汉却骤然蹙眉,不耐喝道: “若非碍著教规,老子早抽你了!对个没完没了的切口作甚! 阉鬼九呢?怎不出来迎老子?莫不是下面的物事没了,上头吃饭的傢伙也被人摘了去?” 这话刚落,寨门內立时传出一道裹著怒火的尖细嗓音: “秦霸,休要嘴上没个遮拦!放你娘的狗臭屁!” 骂声未落,一身深色长衫、满面皱纹的陈九缓步而出。 面对陈九的斥责,马上那唤作秦霸的汉子非但不恼,反拍著大腿哈哈大笑:“我这不是关切於你么! 你若真有个闪失,兄弟也好替你报仇不是?” 言罢,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不似魁梧壮汉。 隨即大步朝陈九行去,鬼头刀鞘撞在腿上,发出“哐当”声响。 面对秦霸这般浑不吝的言语,陈九竟未动怒。 他知秦霸人如其名,带著江湖豪雄的直爽,说话虽糙却非故意寻衅。 “翻山虎”的諢號,本就因大同地处太行山脉,秦霸熟稔山地形势,能率部翻山越岭、灵活作战。 正合分舵主“守一方、通地利”的本分,粗豪却不失机敏。 谁若瞧他外表粗莽,便当作没脑子的莽夫,早晚要栽在他手里。 念及一眾长老即將驾临,陈九无心多言,直问道:“怎就你一人?其他几位舵主呢?” 秦霸大手一挥,指向山下尘烟起处:“喏,这不来了!” 陈九抬眼望去,果见山下尘烟滚滚,三四百號人衣衫杂色、打著彩旗,吆喝著向山上涌来。 他这才鬆了口气,好在未误了长老议事的时辰。 就这么著,陈九与秦霸一左一右立於寨门前,候了约莫半炷香功夫,另外三位分舵主的人马终於涌至寨门前。 打头的是位三十许岁的妇人,梳著高髻,发间簪著银箸,身著紫色劲装,布料紧裹身段,后背斜挎一柄薄刃短刀。 正是那汾州分舵主“快马刀”苏二娘。 无人敢质疑她领头:既因她烧四枝香的高阶身份,更因其实力够硬。 瞧她面若敷粉、眉目温婉,像个寻常邻家妇人,可陈九、秦霸心下雪亮,这娘们是个实打实的狠角色。 出身绿林马贼的她,心狠手辣,行事果决,劫道时若遇反抗,必是“斩草除根”,连老弱妇孺都不留情面; 晋西商道上的人提起“快马刀”,没哪个不胆战心惊,说她是“菩萨脸,夜叉心”,臭名昭著也不为过。 紧隨其后的是平阳分舵主“分水蛟”魏沉舟。 他三十来岁,面容清癯,穿著一身青布水靠,手中摇著柄摺扇,扇面上绘著水墨山水,气度竟如书院书生。 可陈九深知其底细,文弱是表象,心思縝密、处事狠辣方是真本色。 “分水蛟”的諢號绝非虚传,他水上功夫堪比浪里白条、大河蛟龙,江湖上难逢敌手。 最后来的是潞安分舵主“铁算盘”冯奎。 他五十出头,留著山羊须,穿一身宝蓝色绸缎长衫,腰间插著个黄铜包边的铁算盘; 行走时算盘珠子“哗啦啦”作响,面上笑吟吟的,活像个守財的员外郎。 此人同样不可小覷,“铁算盘”的諢號,喻其精於算计,为人圆滑却极懂分寸,从不得罪硬茬。 手上功夫未必顶尖,心机却深沉至极,最善用阴谋诡计。 所谓“杀人不用刀,砍头不见血”,说的正是他这般人物。 …… 第71章 玄武王诚,天凤三娘 各分舵人马既已到齐,陈九身为东道主,上前一步与三位舵主见礼。 可在场地位最高的苏二娘却懒於虚与委蛇,勒住马韁,目光扫过寨门,声线清亮却裹著煞气: “长老们可曾到了?莫要让长老们久候,误了议事时辰。” 冯奎忙上前一步,笑吟吟道:“苏舵主莫急,咱们方才抵达,长老们贵人事忙,想来也快到了。” 说著又转向陈九,语带客气,“陈舵主,里面的场子可都安排妥当了?” “妥当了妥当了!”陈九连忙頷首,伸手朝寨內引道,“此处非说话之地,诸位请隨我入內。” 苏二娘未再推拒,单足点鐙旋身,如轻燕般飞身下马! 这一手乾净利落的马上功夫,引得眾人眼前俱是一亮,暗赞“好身手”。 她將韁绳递与身后绿衫教眾,隨即率先而行,领著陈九等四位舵主往寨內走去。 一行人在各分舵人手簇拥下穿过长街,片刻便至庄子中央最气派的院落。 院周立著两排太原分舵的教眾,见几位舵主联袂而至,齐齐拱手高呼: “天风引眾,日月纳贤!” 五位分舵主脚步一顿,齐声回应:“引贤识日月,入坛拜至尊!” “有何为证?”院內侧身走出一位香主,高声问道。 “有诗为证!”五人异口同声。 “念来!” “天风传教义,四海结群英,日月开坛门,江湖聚义名!” 诗句落定,院內走出两名持香、两名执灯的教眾,引著眾人鱼贯而入。 进了內院,但见周长十丈的空地上,立著一眾持刀跨戟的教眾,衣裳五八门,瞧著团锦簇; 兵器更是十八般俱全,刀枪剑戟、斧鉞鉤叉样样不缺。 瞧著纷乱嘈杂,走在最前的苏二娘眉峰微蹙,不悦地回眸瞥向陈九,冷声道: “你这处怎每次都这般杂乱?速令他们退下,莫要辱没了神教威仪。” 陈九嘿嘿一笑,不辩亦不恼,朝四周挥了挥手,示意教眾退去。 五人步入前厅,身后香主、旗主、执事等知趣地留於门外,未敢擅入。 厅內既无外人,说话便少了顾忌。 平阳舵主魏沉舟最先沉不住气,摺扇“唰”地展开,语带怨懟: “阉九,你这事办得可不地道,家中藏了杨飞虎这等祸患,自己竟浑然不觉! 前夜他害我折了二十个弟兄,都是我精训的水战好手,若非我反应迅捷,此刻早已成了汾河里的浮尸!” 陈九面现苦涩,双手一摊,嘆道:“魏兄,你道只你折了人手? 我带去的三十弟兄,无一倖免! 那位谢长老杀性之烈,你是未曾见识,剑光一闪便倒下一片,如今想来犹觉心寒。” 二人互相诉苦之际,一旁的大同舵主秦霸哈哈大笑,指了指笑吟吟的冯奎: “要论玩心眼,你俩加起来也不及『铁算盘』一根毫毛! 前夜他也出了手,麾下却未折一人。” 冯奎拉过张椅子慢悠悠坐下,面上依旧掛著笑,对秦霸道:“老秦这是变著法儿损我,无非是说我见风使舵? 你儘管说,我又少不了块肉。” “你!”秦霸被他堵得一噎,刚要反唇相讥,却听“砰”的一声巨响。 被吵得不耐的苏二娘骤然拍案,厉声喝道: “都住口!” 这声断喝落下,厅內霎时寂静。面对这蛇蝎心肠的娘们,四位舵主皆噤若寒蝉,半句不敢反驳。 场面静下,苏二娘冷哼一声,目光锁住陈九: “我问你,此番来的是哪几位长老?你总该知晓些风声罢?” 陈九沉思片刻,苦著脸道:“苏舵主这话问差了,长老们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怎知来者是谁?” 苏二娘面色一沉,话锋一转: “既不知身份,那长老们何时抵达?总不能让咱们在此乾等。” “说是午时。” 陈九扭头瞥了眼窗外天色,日头已过中天,语气不確定,“看这天色,应当……快到了罢。” 话音刚落,厅外骤然炸起一阵张狂大笑! 那笑声裹著浑厚內力,穿透门板传进前厅,竟震得樑上积灰簌簌落下。 厅內五人面色骤变,手都不自觉地按向腰间兵刃。 未及起身,只见门口窗纸“哗啦”一盪,一道身影竟似踏风而来,凭空出现般,倏然立在门畔。 五人皆是一惊,定睛看时: 来者是位矮胖老者,头戴黑方巾,面色如麦,满脸赘肉堆叠,一袭黑衫裹身,双眉浅淡斜插鬢角,双目却炯炯有神,眸底藏著精明与狠戾。 明明只是静立那儿,却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待看清老者腰间明黄腰带,五人这才鬆了口气,刚要拱手见礼,却听老者突然朝厅內喊道: “曲洋!王某已至,为何不出来相迎?” 喊声未落,厅內屏风后忽传爽朗笑声: “王诚长老大驾光临,曲某有失远迎,还望莫怪!” 这话一出,厅內五人瞬间僵住……竟还有人? 屏风后话音方落,厅內五人齐齐惊惶转身。 他们入厅时明明细查过四周,確认並无旁人,怎会有人藏在屏风之后,还与他们在同一室中相处许久而未被察觉? 万幸听语气是教中长老,若换作敌人,此刻他们怕是连拔剑的机会都无。 惊愕间,屏风后走出一位黑衫老者,身形清瘦,气质儒雅,正是曲洋。 他对著五张尷尬的面孔和善頷首一笑,却未多言,逕自朝门口的王诚行去。 门口王诚斜眸睨著上前的曲洋,满脸横肉都带著不忿,语带讥誚: “你曲洋好大威风! 一纸调令將王某困在山西陪你对付五岳,怎么,难不成接下来还要对我发號施令?” 察得王诚不快,曲洋拱手笑道:“王兄说笑了,曲某岂敢指挥王兄? 咱们共商对敌大计,若王兄有高见,曲某听王兄的又有何不可。” 见王诚面色稍缓,曲洋又趁热打铁:“此番確是曲某考虑不周,连累王兄耽搁正事。 但咱们都是为了神教,事后你要打要骂,我都领受,绝无半句怨言。” 这话彻底消了王诚的脾气,他当即拍著曲洋肩膊大笑: “有贤弟这话便够了! 至於什么五岳剑派,哼哼,別人怕,我可不怕! 你放宽心,他们敢撩神教虎鬚,我这双铁掌,一手拧一个脑袋,把他们的首级割下来,给儿郎们当酒肴!” “哈哈哈!” 说完,他纵声长笑三声,震得身后窗纸簌簌作响。 笑声刚落,王诚忽收声,铜铃似的眼睛盯著曲洋:“我已到此,其他几人可曾到了?” 话音未落,檐上倏然飘来女子嗤笑: “怎么,王长老先到,就容不得別人晚来?你说曲老哥耍威风,我看耍威风的是你罢!” 此话甫出,王诚满脸横肉绷紧,勃然大怒,朝屋顶瞪去,破口骂道: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这么跟老夫说话!活腻了?” 骂声未落,空荡无人的屋脊上,倏然衣袂破风,一道窈窕身影如蝶翼翻飞,兔起鹤落,稳稳落在瓦檐之上。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身著絳色劲装,裙摆束在绑腿里,露出纤细却有力的足踝,面容姣好,眼角却带著几分泼辣的笑意。 正是天凤堂的桑三娘。 …… 第72章 藏形匿影,鬼魂假面 “咦?” 王诚看清来人,轻咦一声,怒色瞬时化作笑意: “原来是桑家妹子!既来了,怎不早点现身?还在上面戏耍愚兄?快下来,地上有好酒。” 此刻的王诚哪还有半分凶態? 论武艺,桑三娘略逊他一筹,可对著这般身段灵动、性子鲜活的妇人,王诚素来爱摆些男子气概,处处让著她。 闻得王诚之言,桑三娘足尖轻点檐角,身如柳絮般翻身掠下,落地悄无声息。 她上前两步,对曲洋、王诚拱手见礼: “咱们三位黄衣长老既已到齐,其他黑衣长老可曾来了? 若敢摆架子迟到,今日我便替他们松松筋骨!” 曲洋无奈失笑。魔教中人本就爭强好胜、重顏面,桑三娘素来好胜,说这话倒也寻常。 他摇了摇头,缓声道:“三娘这话可错了,今日要来的黄衣长老,可不是咱们三个,而是四位。” “四位?” 桑三娘、王诚俱是一怔。教中黄衣长老拢共就那么几位,除了他们三个,何时多了一位在山西? 王诚性子急,当即追问:“是教中哪个老鬼?总不能是贾布那老东西吧?” 曲洋想起那人年岁,不由一笑,故意卖个关子:“急什么,稍后便知。” 王诚见他不说,也不再问,横竖都是熟人,没什么稀奇。 桑三娘却仍揪著先前的话头,挑眉道:“你不愿说便罢,可那些黑衣长老来了吗?” “早来了,在后堂候著。”曲洋话音刚落,后堂便传来脚步声。 几人都是高手,耳力过人,单听脚步声便辨出是四人,步伐或沉或轻,显然武功路数各不相同。 转身望去,果见四条身影从后堂走出。 头两位穿黑衫系黑带,年约四十,一人腰插双铁牌,倒勾眼如毒蛇,满是阴邪; 另一人双腕套著六对碗口大小银铁环,尖头尖顎面白无须,形如阴曹弔客,气色晦涩。 二人身后跟著一男一女,亦是四十许年纪。 男瞎左眼、女瞎右眼,各缺一手一足,皆倚著一根金拐杖,杖身甚粗,黄澄澄的似是纯金铸就,瞧著便知分量沉重。 这二人瞧著像江湖落魄客,却携著这般贵重的拐杖,透著说不出的诡异。 桑三娘瞧见四人,眉头一挑,目光在卢老大的铁牌、閔老二的银环上扫过,最后落在桐柏双奇的金拐杖上,语带审视: “卢老大、閔老二,还有桐柏双奇周孤桐、吴柏英?倒是都齐了。” 名號道出,四人齐齐拱手,语气却不见多少恭敬: “曲长老、王长老、桑长老,我等已在此候了半柱香了。” 曲洋三人亦拱手回礼。 虽黄衣长老位高,却也知黑衣长老非可轻侮之辈,礼数半分不缺。 寒暄既毕,卢老大那双倒勾眼扫过厅內,声如夜梟般开口: “曲长老,今日说好九人议事,我等皆至,那两位怎还不到? 莫不是架子太大,请不动?” 卢老话语阴惻惻的,不满之情溢於言表。 曲洋忙安抚道:“卢兄莫急,许是谢长老二人被俗务缠身,误了时辰,再稍候片刻便是。” 这话刚落,閔老二脸色一沉,刚要出言讥讽,却被吴柏英抢先开口。 她面露疑色:“神教十余年未擢升新长老,这谢长老又是何来头?莫不是从分舵提拔的?” 此言一出,除曲洋外,其余五人皆是一怔。 是啊,教中长老皆是旧识,何时冒出个生僻的“谢长老”? 王诚胖脸一沉,上前半步质问道:“曲老弟,这谢长老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怎从未听闻?” 六道目光齐刷刷锁在曲洋身上,满厅静得落针可闻,只待他解惑。 曲洋见眾人眸底满是猜忌,苦笑不得地一摊手:“神教长老岂容作假? 这位谢长老与他夫人属风雷堂,入教才两月,是童长老亲自举荐。 诸位这段时日不在总坛,不知也是常理,曲某也是近日方知。” “两月?” 桑三娘诧然,隨即面露不屑,冷嗤道:“童长老怕不是老眼昏了! 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教里塞,平白辱没了神教长老的威名!” “桑妹子这话在理!” 王诚瓮声瓮气地附和,语气更冲,“既是新晋的,就该懂规矩。 今日议事,不提前来迎候前辈,反倒磨磨蹭蹭迟到,架子倒比咱们这些老人还大!” 见二人满腹怨懟,曲洋刚要开口替谢自然辩解,免得因虚名礼数平白结下樑子。 然王诚已不耐摆手:“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不等了,咱们进去议事!” 言罢,他大步当先,桑三娘紧隨其后。 卢老大、閔老二几人冷笑一声,全然没將这新晋长老放在眼里,也跟著步入大厅。 曲洋站在原地,满心为难。 教中眾人本就桀驁,这分明是要给谢自然下马威,自己纵是开口,也未必有人肯听。 他暗自埋怨谢自然误了时辰,又不敢为两人开罪眼前六人,只得嘆口气,跟了进去。 一行七人刚迈入前厅,却俱是一怔。 只见先前气势汹汹的五位分舵主,此刻皆面白如纸,僵立厅下,浑身战慄,竟似见了吃人的恶鬼般,连大气都不敢喘。 走在最前的王诚见状,顿时勃然大怒,粗声喝骂: “本长老是噬人的魔王不成?你们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是摆给谁看!” 喝声如雷,震得樑上积灰簌簌落下。 然苏二娘、陈九等人只面露尷尬,不答话,唯朝屏风后虚指。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里头有人。 王诚、桑三娘脸色骤变! 还未及细问,桑三娘已先按捺不住性子,脚下一踩“提马桩”,身形如箭般窜起,颼地一声,双足稳稳落在屏风顶端木框上。 卢老大、閔老二交换个眼神,一左一右沿屏风两侧包抄,铁牌、银环已在手中蓄势。 王诚、曲洋与桐柏双奇忙掣出兵刃,气凝丹田作戒备! 却见屏风上的桑三娘忽怪叫一声,动如脱兔,纵身朝屏风后扑落。 桑三娘刚扑下,卢老大双牌一挥也冲了进去; 閔老二双臂一震,腕上银环哗啦绷紧,如铁臂般舞动,金铁交鸣之声乍起。 倏然,屏风后鏘然剑鸣,寒光破影! 待王诚、曲洋纵身跃入,只见后堂逼仄处,五条身影兔起鶻落,左右翻飞! 剑光闪烁,拳风横扫! 火星隨兵刃碰撞四溅,桌椅瞬间炸裂,已然缠斗成团。 王诚见此怒火攻心,刚要怒吼冲阵,却被曲洋一把拽住。 他周身內力鼓得衣袂翻飞,厉声喝问:“为何拦我?” 曲洋顾不得多言,朝人影翻飞的五人急喝: “住手!快快住手!都是自家人,是误会!” 可堂內打斗正烈,眾人皆凝神对敌,哪听得进喊声? 倒是王诚听清了,愣过神忙运內力朝里喊: “三娘住手!” 吼声如雷,震得屋顶瓦片鐺鐺作响。 可桑三娘已打出真火,哪肯停手? 只觉眼前人藏形匿影,本就瞧不上这“新晋长老”,此刻被王诚一吼,更是不肯罢休! 反而招式更厉,狠劲更足,刀风扫得周遭烛火乱颤。 嘴里还骂道:“什么自家人!藏头露尾的鼠辈,今日定要拆了你这筋骨!” 只见与桑三娘缠斗者,身著宽袍飘逸的古风长袍,面覆虞美人彩绘假面,曼珠沙华浮雕缀於其上,眼周垂著赤色诡异血泪。 明明是鲜活的人影,望之阴诡死寂,竟如虞美人鬼魂现世,令人不寒而慄! 另一侧迎战卢老大、閔老二的,是位飘逸华丽的宫装女子,裙摆层层叠叠却不妨碍动作,亦覆白面假面,诡异相映。 看清这一男一女的装扮,王诚顿时怔住了,竟忘了出声喝止。 这诡异的假面与服饰,实在超出了他对神教长老的认知。 …… 第73章 掌落人飞,火毒焚身 堂內打斗愈烈,那假面男子虽腰间悬剑,却徒手应对桑三娘。 外围观战的曲洋心头骤紧,虽隔著面具,然他一眼便认出眼前二人正是昨日有一面之缘的谢自然与映雪。 曲洋暗忖谢长老太过托大。 桑三娘短打擒拿最是精绝,一旦近身,便是高手也易栽跟头,怎敢徒手应对? 可眼下堂內兵刃交击声、掌风呼啸声混作一团,纵有心提醒,声音也被打斗声淹没。 喊劝无用,便只能静观其变。 再看场中,桑三娘双手各持一柄一尺长的红缨薄刀,刀身泛著冷芒,红缨隨动作甩动如火蝶飞舞。 她身形灵动似穿蝴蝶,始终绕在谢自然周身三尺之內翻飞游走。 刀招刁钻至极,恰似寒光掠影,招招狠辣,专刺其膝关、腕骨等要害。 谢自然却不慌不忙,袍袖轻挥间,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掌在袖口吞吐不定,前尺后寸! 招式看似舒缓,却总能在刀刃及身时堪堪挡下。 更奇的是他掌心的內息,明明隔著三尺距离,桑三娘每次逼近,都能感到一股灼人热浪扑面而来。 逼得她不得不稍稍后撤,原本擅长的“近身擒拿”,竟一时无从施展。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袍袖翻飞与刀光闪烁间,谢自然掌力愈发刚猛,掌心那股热浪似也越来越盛,连周遭空气都似被烘得发烫。 桑三娘额角已渗出汗珠,红缨刀的章法虽仍迅疾,却隱隱被掌风制住,再没了最初的凌厉。 另一边,卢老大双手各握铁牌,牌刃横扫时带起破风锐响; 閔老二双臂银环绷得笔直,如两柄铁鞭般上下翻飞,二人一左一右夹击映雪。 铁牌、铁臂纵横交错,双双对上映雪手中的五尺细剑。 可映雪的剑法却密不透风,细剑在她手中恍若灵蛇,剑光霍霍如银练! 铁牌、铁臂撞將上去,鐺鐺作响,火星迸溅! 纵使二人联手,竟一时拿不下映雪,反被其逼得步步后退。 相较於那边的兵刃交锋,谢自然与桑三娘的近身缠斗,方是真正的“一寸短一寸险”。 桑三娘双持红缨薄刀,刀身贴著手腕翻转,招式刁钻似毒蛇吐信,专挑谢自然肋下、腰侧等软处刺去; 谢自然则凭一双肉掌应对,掌风裹挟灼热內劲,每一次拍挡都震得桑三娘刀身微颤。 可桑三娘不愧是神教老牌黄衣长老,近身短打与擒拿功夫已登峰造极。 任凭谢自然掌势大开大合、灼热內劲汹涌,她却总能借著小巧身法,在三尺之內腾挪闪避,谢自然竟近不得她半寸衣角。 二人薄刃掠喉、掌风袭心,你来我往间,暗藏杀机,招招直取要害。 见短期內难胜桑三娘,谢自然念头电转,须臾间错步拧身,忽向后撤了一步。 这一步却撤得巧妙,既將桑三娘罩在掌势范围內,又恰好插入映雪与卢老大的战圈空隙。 卢老大正左手持牌格挡映雪的细剑,余光瞥见谢自然突然闯入,当即怒喝一声,右手铁牌陡然下沉,直拍谢自然后腰。 他本就瞧不惯这“新长老”,此刻见对方自投罗网,岂肯放过良机。 然谢自然等的正是此刻! 在铁牌距后腰尚余三寸之际,谢自然右腿猛地前踢,腰身如折柳般向后弯折; 堪堪避开铁牌的同时,左臂长袖骤然向后一甩,竟是江湖中最常见的“甩袖功”! 然这最朴实的招式,在此刻却用得妙到毫巔; 翻飞的袖袍如垂落的幕布,恰好遮住卢老大的视线! 未等卢老大惊觉后撤,那袖袍忽如荷绽放般向四周盪开。 倏然,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从袖中驀地窜出尺许! “砰”地一掌,结结实实印在卢老大猝不及防的胸膛上! “噗!” 灼热內劲如熔岩般直透胸臆,卢老大猛地喷出一口血箭,血珠溅落在地,霎时晕开一片暗红。 他的身形如断线纸鳶般向后倒飞,“砰”的一声巨响,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竟似幅画儿般贴在墙面,足足滯了三息,方缓缓滑落,重重瘫在地上。 铁牌脱手滚到一旁,面色惨白如纸,显是已受重创。 谢自然这一掌快如电光,掌落人飞! 厅內眾人骇然失色! 卢老大堂堂黑衣长老,竟被谢自然轻描淡写一掌拍得倒飞撞墙,落地难起。 曲洋、王诚与桐柏双奇疾步上前,扶起卢老大时: 却见他满面赤红,额冒热气,汗出如浆,周身灼热如焚,竟似个燃火的炉灶。 “怎会如此?”曲洋急声问道。 卢老大却只觉五臟六腑、筋脉百骸如被火油浇灼,痛得青筋虬结暴起、牙关战战,半个字也吐不出。 周孤桐、吴柏英见他这般受刑似的模样,心下更是发怵。 卢老大是何等人物? 是从正魔大战中杀出来的狠角色,寻常刀劈斧砍从未见他示弱分毫。 今日竟被一掌打得痛不欲生,眼冒泪,可见谢自然这掌力之霸道。 桐柏双奇暗自庆幸,方才未贸然动手,不然此刻倒在地上的,说不定就是自己。 先前对谢自然的轻视,此刻全化作后怕。 曲洋见卢老大口不能言,恐谢自然下了死手,忙探手按向卢老大胸口,以內息查探。 可指尖方触,便觉一股灼意透衣而来,烫得他下意识缩回手。 曲洋看著自己泛红的掌心,眉头紧锁,满心疑惑。 卢老大骨骼未碎、经脉未断、內臟完好,偏偏肌肤滚烫如炭,绝非迴光返照之象。 怪哉,这诡异症状,他行走江湖数十载,竟从未见过。 王诚见曲洋皱眉沉思,急得追问:“到底能不能救?你倒是给句准话!” 曲洋被打断思绪,当即摇头,沉声道: “他体內被打入一股炽烈內息,那內息霸道绝伦,又刁钻诡譎,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曲某束手无策!” “那就是救不得了?” 王诚惊呼出声。卢老大虽性子阴邪,却是教中老人,真要这般死了,传出去也不好看。 “我救不了,但解铃还须繫铃人!” 曲洋猛地抬手指向仍在与桑三娘缠斗的谢自然,声调都拔高了几分: “唯有他能救!要救人便快! 再迟一时三刻,火毒攻心,卢老大便要在这內息灼烧下內焚而亡!” 这话一出,王诚哪还顾得其他,当即朝打斗的二人嘶吼: “桑妹子!快住手!莫再打了!再耽搁下去,老卢就要被烧成焦炭了!” 桑三娘正与谢自然你来我往打得激烈,闻言心头一凛,当即欲抽身退出战圈。 她虽瞧不上谢自然,却也不能眼睁睁看著卢老大送命。 然桑三娘欲退,谢自然岂容她轻易脱身? …… 第74章 幽冥火掌,神功慑眾 但见谢自然脚下错步欺近一尺,左手直推而出,掌风裹挟劲气,如排山倒海般罩向桑三娘面门; 右手更是倏然一抖,白皙手掌竟无火自燃,一记烈焰掌携赤红热浪,朝桑三娘腰侧横扫而去! 面对这左右夹击,桑三娘不敢硬接,脚跟地面一点,身子竟似被无形之力牵引般,诡异地后撤半尺! 同时裙下右腿疾旋一周,脚尖绷直,一招“旋风腿”自下而上,直撩谢自然下阴要害! 这招又快又狠,专攻男子要害,逼得人不得不退。 谢自然临危不乱,袍下左腿为轴,身子倏然旋身一周,堪堪避开这记撩阴腿; 更借旋转之势,双脚离地腾空,双腿併拢陡然侧踹,脚尖直取桑三娘肩头! 桑三娘反应极快,后腰猛地向下弯折,使出一招“弓身望月”,堪堪避开谢自然的腾空侧踹; 同时裙下双腿猛朝半空的谢自然踢去。 同一剎那,二人竟同时使出腿上功夫。 桑三娘用的是直腿,欲借踢击之力翻身脱战; 而谢自然在空中无处借力,却偏以勾腿相迎,欲借腿劲缠住桑三娘脚踝,將其拽回。 霎时间,“砰砰”闷响接连炸开! 二人双腿在半空踢出一团残影,碰撞处尘烟繚绕,俱觉腿骨酸麻。 然正是这一连串鸳鸯腿交锋,使二人原本分开的双腿竟如老藤盘树般,牢牢缠在一处。 桑三娘失了腿撑地,只得双手按地,以倒立姿势稳住身形; 半空中的谢自然因双腿被缠,无处借力,上半身直挺挺朝下方的桑三娘砸落。 眼见二人即將贴合,谢自然却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趁这近身之际,掌心倏然一抖,藏在袖中的磷粉簌簌落下,霎时化作一团碧油油的鬼火! 一招“天火盖顶”,照著桑三娘面门拍落! “啊!” 桑三娘惊呼出声。 她不知磷粉遇热燃火的关窍,只道谢自然使了邪术,又见那虞美人假面近在咫尺,心头一慌,急抽双腿欲退,双掌撑地后缩。 然幽冥火掌已至眼前,岂容退避? 千钧一髮间,桑三娘知退无可退,只得咬牙豁出,单手猛地撤去撑地力道,掌心凝起十成內劲,迎著谢自然的焰掌狠狠对撞! “啵!” 两掌相撞的剎那,掌风四盪。 碧绿鬼火顺著桑三娘的手臂“呼”地窜起,瞬间燃上她半边身子,肌肤灼痛难忍; 更有灼热內劲顺著掌心窜入经脉。 火焚五臟间,桑三娘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如残败叶般倒飞而出! “砰”的一声重重撞在身后木桌上,桌子应声四分五裂。 她摔在满地碎木中,挣扎了两下,终究未能起身,只得瘫在地上粗喘。 “啪!” 谢自然双脚落地的剎那,亦被对掌的反震之力逼得连退三步,方站稳脚跟。 谢自然方立稳身形,倏闻一声惨呼划破厅堂。 却是閔老二失了卢老大相助,被映雪覷准破绽,一剑劈中臂膀,痛得踉蹌倒地。 转瞬之间,打斗的五人已分胜负:桑三娘、卢老大、閔老二齐齐败阵。 桐柏双奇立於角落,面色骇然,死死盯著谢自然、映雪二人,尤以谢自然为甚。 桑三娘乃神教老牌黄衣长老,一身功夫在教內颇具威名。 可今日在谢自然手下,竟撑不过五十招便被一掌打瘫;更在此过程中,一招重创卢老大! 卢老大的武功与他二人在伯仲之间,谢自然能在与桑三娘对招的间隙,一招败退卢老大,自然也能一招击败他二人。 二人彻底认清这位新长老的强悍,心底唯余庆幸与忌惮,再不敢存半分轻视。 曲洋与王诚亦惊得心头剧震,桑三娘武功虽不及他俩,可若要五十招內將她击败,二人捫心自问,绝难办到。 谢自然却做得乾净利落,固然其间有桑三娘分心欲退、被他抓住破绽的缘故,可江湖歷来只论成败,不论过程。 今日在场之人,只会记得“桑三娘五十招败於谢自然”,不会细究其中算计。 王诚更是心乱如麻。 先前他二人还嘲讽谢自然“架子大”,“阿猫阿狗”,此刻见对方实力远超预期,竟一时不知该以何种態度相待。 是继续摆前辈架子,还是平辈相交认下这新晋长老的能耐? 便在此时,忽闻破桌木屑下传来呻吟。 王诚猛地回神,也顾不得纠结態度,急从乱木屑中扶起桑三娘。 可方一触及其臂膀,王诚便皱紧了眉头。 只见桑三娘的模样,竟与卢老大一般无二:肌肤滚烫如炙,额头热气蒸腾,整个人似被热油浇过,烧得浑身战慄不止。 王诚见桑三娘情状不对,急忙扶稳她,急切探问: “妹子,可还撑得住?” 桑三娘內功较卢老大深厚,尚余几分气力,却也牙关打颤,断续挤出几字: “冰……冰……” “冰?”王诚一怔,摸不著头脑,“这酷暑天气,哪来的冰?” “水……降……温……”桑三娘又断续挤出半句,每字都似耗尽了气力。 “是用水降温!”曲洋反应最快,急声道。 这句话点醒了王诚。 没有冰,烈酒也可,酒性凉,能暂压燥热。 王诚如梦初醒,当即纵身掠出厅堂,旋即抱著一坛汾酒飞身而回,语带焦灼: “妹子,打水太慢,先用酒水压一压,你且忍忍!” 话落,他一掌拍开泥封,“哗啦”一声,满坛酒液尽数泼在桑三娘身上。 酒水触及桑三娘肌肤的剎那,宛如沸油入水,雪消融一般,冰凉的酒水竟被桑三娘体温烫得沸腾化雾。 一团氤氳白雾腾升,酒水转瞬消融为气。在这昏暗的后堂內,竟显出一种诡譎的美感。 冰凉酒水浸透衣衫的瞬间,桑三娘身子一颤,面上痛楚稍缓,却仍止不住发抖,显是只暂得缓解。 曲洋见状,上前半步对著谢自然拱手作揖,语带恳切: “谢长老,方才是三娘行事冒失,不该对您出手,可她此刻已受尽火毒之苦,还望您高抬贵手,收了神通,饶她这一回。” 谢自然戴著虞美人假面,无人能窥其神情,唯眸底幽光流转,扫过地上火毒焚身的二人,沉默片刻,方淡漠应了声: “可。” 他先步至卢老大身前,居高临下看著他。 卢老大此刻四肢绷得笔直,青筋暴起、双眼充血,连呻吟都发不出。 谢自然冷冷开口:“要本长老解你火毒倒也容易,我且问你,我这入教两月的『新长老』,可还入得了你的法眼?” 卢老大此刻哪还顾得上顏面?若能开口,怕是当即就要叩首求饶。 这火毒灼骨之痛,比教中“烙铁烫筋”的酷刑更狠辣百倍,他连半分硬气都提不起来。 …… 第75章 尚欠火候,《幽焰神掌》 见卢老大口不能言,谢自然却立而不救,一旁的閔老二急得心头冒火。 他捂著淌血的胳膊,踉蹌扑跪在地,额头抵著青砖,望著谢自然面上诡异的假面,声音发颤: “谢长老!是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的威严! 可卢老大撑不住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救命之恩,我兄弟二人此生不忘,往后必唯您马首是瞻!” 说著,他还欲磕头,却被胳膊的伤口扯得倒抽一口冷气,面色愈发苍白。 谢自然那双藏在假面后的眸子微动,终於缓缓俯身。 只见他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掌悬在卢老大胸口上方,而后精准按在卢老大的天池穴上。 指腹內劲悄然流转,顺著经脉透体而入,將先前打入的火毒一丝丝往牵祛除。 良久,谢自然缓缓收手。 体內火毒尽去的卢老大喉间猛地一滚,一口尺长浓烟喷涌而出,竟似吞云吐雾般。 烟雾裹著焦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浓烟散后,他只觉体內焚心燎骨的痛楚瞬间消散,浑身飘飘欲仙,舒爽得险些哼出声来,几乎喜极而泣。 “多……多谢谢长老……” 他声音沙哑,却终於能说出完整话语,挣扎欲起,却被閔老二按住: “莫要妄动,好生歇息!” 王诚在一旁看得真切,见卢老大缓过劲来,忙又给桑三娘浇了些酒水,转头朝谢自然拱手: “谢长老,也请您救救三娘!她先前是猪油蒙了心,往后绝不敢再对您无礼!” 谢自然起身,走至桑三娘身旁。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桑三娘此刻已能勉强睁眼,见他走近,虽仍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摆架子,哑著嗓子道: “……先前是我不对,谢长老,求您……” 谢自然未发一语,依样施为。 待火毒尽祛,桑三娘也如释重负吐出口烟雾,满面舒泰,瘫在王诚怀中,竟险些昏沉过去,再没了先前的泼辣劲儿。 曲洋见二人性命无虞,终是鬆了口气。 这若因一场误会折了两位长老,总坛问罪下来,他可担待不起。 而谢自然解完毒后,却望著自己的掌心,指端似还留著残余灼热,一时沉默不语,不知在思索什么。 映雪察得谢自然神色有异,当即上前半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眉梢微蹙,语带关切: “怎么了?可是方才对掌时受了暗伤?” “无妨。” 谢自然缓缓摇头,目光仍落在自己掌心,语气平淡得似在说寻常小事,“只是觉得,方才那两掌,尚欠火候。” 这话一出口,不仅映雪愣在原地,连一旁刚鬆口气的曲洋、王诚等人也齐齐哑然,面上神情堪称精彩。 曲洋嘴角微抽,王诚瞪圆了铜铃眼,张了张嘴,似未听清; 连刚缓过劲、扶著桌沿喘息的桑三娘,闻言也猛地一噎。 尚欠火候?此人言否? 一掌將黑衣长老卢老大打得火毒焚身、口不能言; 再一掌让老牌黄衣长老桑三娘倒飞撞桌、臥地不起,这等江湖罕见的刚猛掌力,竟还被嫌“不足”? 若再强几分,怕不是一掌下去,人直接化为飞灰! 连施救的机会都无! 眾人望著谢自然那张毫无波澜的虞美人假面,只觉这位新长老的“眼界”,实在超乎常人想像。 然谢自然並非故作明谦暗捧之语,此话確是出自本心。 他的“火云神掌”,尤其是进阶后的“幽焰神掌”虽能灼人经脉、致人剧痛,可比起左冷禪的“寒冰神掌”,相差何止一星半点? 那左冷禪一记寒冰神掌打出,能將任我行冻在雪地中数个时辰动弹不得; 连向问天、任盈盈、令狐冲这等高手,不过触了触任我行的衣衫,竟也被他体內散出的无根寒毒黏住,一同冻得僵硬,连运功都做不到。 那可是任我行、向问天这般顶尖人物啊! 竟被一道离体的寒毒困得毫无还手之力,如此霸道,方是顶尖掌法的威势! 反观自己的幽焰神掌,至多让卢、桑二人臥地不起、口不能言,连彻底废去他们武功都做不到。 距左冷禪那种“一掌定生死、寒毒锁群雄”的境界,还相差得太远。 思及此,谢自然收回目光,手掌悄然攥紧。 这《幽焰神掌》,还需勤加修炼。 待到他日一掌既出,能教人顷刻化为飞灰,方算大成。 恰在此时,曲洋望向缓过气却面色惨白的桑、卢二人,仍存忧虑,对谢自然语带谨慎道: “谢长老,他二人后续可无碍?眼下对付五岳正需人手,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无妨。” 谢自然目光扫过地上渐復元气的两人,语气淡然道,“方才我只用了六成力,伤其表而未损根基,休养两日便可痊癒。” 眾人闻言再惊。 方才那般骇人威势,竟还留了手? 若全力施为,二人早已毙命当场。 然谢自然此言不虚。 毕竟这二人是神教长老,非比寻常教眾,若一时失手取了性命,总坛那边实在难以交代。 不过经此一战,谢自然倒对这方江湖的高手有了更深认知,桑三娘能稳坐黄衣长老之位,確有其真才实学,绝非浪得虚名。 方才看似贏得乾净利落,实则是他算准时机。 桑三娘短打擒拿確实棘手,若非借卢老大受伤令其分心、算准她退战之意,锁腿拉近,逼其对掌,五十招內绝难拿下。 一百招开外能分胜负已属乐观。 他回想方才缠斗,心下暗自復盘,自己能胜,多半仗著群战经验。 前两世杀手生涯,向来是单打独斗,以一敌眾更是家常便饭,练就的群战经验,此番倒派上用场。 桑三娘单打独斗或许强悍,却不善应对乱局,这才吃了亏。 不过转念一想,经验本就是实力的一部分,恰克其不擅乱局之短,倒也算不得胜之不武。 思罢,谢自然便不再多言,携映雪步出后堂。 曲洋与桐柏双奇见状紧隨其后。 屏风前苏二娘、陈九等五舵主,早將內中动静看得分明,见二人出来,不敢有半分怠慢,忙躬身行礼,语带恭敬: “属下参见长老!” 谢自然頷首,直言:“取纸笔来。” 谢自然发话,陈九虽疑,不敢多问,忙取来砚纸狼毫,铺於长案。 映雪上前研墨,谢自然提笔蘸墨,挥毫直书。 笔尖在纸上走如游龙,谢自然挥毫书就数字,便掷笔不语。 曲洋等人满心疑惑,纷纷围上前探看。 待看清纸上的遒劲字跡时,曲洋、桐柏双奇与五舵主皆面露愕然,齐齐一怔,眼底漫上惊诧。 周孤桐眉峰一蹙,眸光下意识后掠,望向面具遮面的谢自然,唇动欲问。 谢自然忽竖一指,轻晃示意。 周孤桐便將疑问咽回,只是悄悄朝吴柏英递了个眼色。 …… 第76章 將计就计,胜券在握 曲洋则对陈九摆手,又朝门口努了努嘴,示意他先退下。 陈九心领神会,默不作声退离前厅。 待陈九离去,厅內一行九人皆陷入沉寂,唯有日光投进的光影在墙上发色,眾人显然都在等候后堂的王诚等人。 静待片刻,王诚、桑三娘等人自后堂走出。 唯桑三娘狼狈不堪,絳色劲装被火燎得破烂,髮丝蜷曲,灰头土脸,全无先前黄衣长老的威仪。 好在火毒已除,只皮肉灼伤,內息未损,静养数日便可復原。 她见了谢自然,满脸不忿,却因无力再战,只得强压怒火,未敢发作。 王诚对谢自然拱手见礼,刚要开口,曲洋忽指桌上纸张,示意他们先看再言。 王诚、桑三娘几人疑惑看去,亦面色一怔,旋即收敛神色,恢復如常,仿若未睹。 卢老大和閔老二更是互相递了个眼神,未敢多言。 借著这沉默间隙,曲洋轻咳一声,道:“今日眾人齐聚,皆为五岳入晋之事。 如今在晋长老、舵主齐至,该议一议如何应对三派联手了。” 话音刚落,王诚便满是豪气地说道:“有何可议?今日神教高手齐聚,何惧之有! 依我看,直接攻上悬空寺,先诛恆山,后灭华山,最后將来晋的嵩山弟子一网打尽,一了百了!” 王诚这话听著霸气,却藏著几分顾忌。 他只敢说灭恆山、华山,对嵩山却只字不提“灭”字,显是也忌惮嵩山派的实力。 王诚话音刚落,桑三娘气息微弱却依旧带著泼辣劲儿,冷哼道: “莽夫之见!悬空寺岂是易攻之地? 若真好打,恆山派早灭了十回八回,岂会留到今日?” “那你说如何是好?”王诚被噎了一句,粗声反问。 桑三娘冷笑,目光扫过在场眾人,瞥了眼沉默的谢自然与映雪,討个没趣,续道: “悬空寺是恆山老巢,內里虚实不明,贸然闯入,恐落陷阱。 依我之见,当调恆山派出来打!” 她环视一周,字字清晰:“正所谓『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咱们围点打援! 先不理恆山,趁三派未匯合,集全部人马西进,灭实力最弱的华山; 再调头南下,截杀嵩山援兵;最后折身北上,围打恆山!” 桑三娘一语落下,满堂俱静,唯闻窗外风声簌簌。 沉默半晌,曲洋望向谢自然,语带敬重:“谢长老以为如何?” “分而击之,可行。”谢自然面具后声音淡泊,无甚波澜。 见谢自然认同,曲洋又转问王诚,语气稍缓:“王兄意下如何?” 王诚本不善方略,闻言大手一挥,粗声道:“便依桑妹子所言。打就完了,哪来这许多弯绕!” 三位黄衣长老已定调,大局基本已定。 曲洋却仍朝桐柏双奇、閔老二及一眾舵主拱了拱手,客气道: “诸位可有他见?尽可直言。” 眾人见上位者皆允,岂敢反驳,皆頷首称是。 唯冯奎上前一步,眼中闪著狡黠的光,补充道:“分击之时,可遣人扮作恆山信使,诱华山、嵩山入伏; 再扮市井商贩,於其必经之路下毒!让他们未战先折半数人手!” “此计甚妙!”王诚当即頷首称好。 魔教中人本不拘手段,此计正合其意。 大略既定,眾人复议伏击细节。 然无人留意,前厅后墙根下,一名紫衫教眾正贴窗窃听,闻及毒计,面色骤变。 趁厅內眾人討论热烈,他不敢再听,见周遭无人,当即脚下运起內力,身形一矮,如灵猫翻身般轻盈跃上墙头。 庄內教眾只顾饮酒取乐,竟未察觉这行踪诡秘之人。 紫衫人弓身掠影,贴著墙根绕开热闹处,施展轻功在屋檐间穿梭: 其轻功卓绝,脚尖轻点瓦檐,无声翻飞两丈,若春燕穿帘般灵巧穿梭於屋舍之间,起落间连一片瓦都未碰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潜出山庄,脚下发力,朝著西北阳曲方向疾驰而去。 日头下,那道紫影愈来愈淡,转眼只剩一抹残影。 然他不知,就在其刚翻出墙的剎那,厅內谢自然、曲洋、王诚、桑三娘四人竟同时一怔,异口同声道: “他走了!” 话音落下,厅內静了静,却无人意外。 苏二娘等舵主亦面色平静,仿佛早已知晓。 恰在此时,先前离厅的陈九沉脸入內。 眾人目光齐聚,只见他拱手躬身,语带愧色:“属下无能,竟让宵小扮作教眾混入……” “聒噪!”王诚厉声打断,冷然道,“谁要听你认错? 今日若非谢长老明察秋毫,险些误了大事! 真要是出了岔子,届时不劳旁人,本长老亲自將你点天灯!” “是是是!属下知罪!”陈九被骂得不敢抬头,连忙躬身应下,又急急补充: “回稟诸位长老,那人身著教眾衣衫,属下隱约窥见其真容,正是晋阳裴氏当代家主裴玉霜! 此人与太原分舵素有仇怨,使得一手独门暗器『七星透骨针』,家传轻功绝学『飞云纵』; 其人轻功卓绝,有『河东第一轻功』之称,江湖上都唤他『云上飞燕』; 说他身轻如燕,能在楼宇间穿梭自如。 依属下看,今日集会消息已泄,他定是为正道探听虚实而来!” 眾人闻言沉思,曲洋却轻笑一声,抬手拿起谢自然先前书就的纸张。 只见纸上“墙后有人,莫要声张,暗中识別,將计就计”十六字赫然在目。 “能驱山西武林人士为其卖命,嵩山、华山办不到,唯有恆山!” 王诚忽开口,环视眾人,“看来三岳已至山西,离太原不远矣!” 此话甫出,满堂一震。 不知何时取下面具的谢自然忽道:“我等借裴玉霜之口,已放出假消息,正好將计就计,设下天罗地网,教三岳有来无回!” “此番全仗谢长老!若非谢长老早察异状,定下这將计就计之策,三岳哪有这般容易入彀!” 曲洋率先拱手,语带敬佩。 王诚也跟著拍胸保证:“极是极是!此战若胜,谢长老当居首功!王某必亲往总坛为你请功!” 见眾人纷纷示好,谢自然淡淡一笑,未发一言,唯那双深邃眸子望向窗外日头,一丝杀机悄然浮动。 王诚似已见三岳血流成河之景,忽放声狂笑: “哈哈哈哈!!” 其余长老、舵主亦隨之纵声长笑,笑声张狂嗜血,震得屋顶瓦片坠落、窗纸乱颤! 端的是群魔狂舞,骇人至极! 仿佛已然胜券在握。 …… 第77章 三岳齐聚,华山玉女 残阳如血,映照阪泉山。 阳曲西十五里山坳,清莲庵依山而筑,层叠错落。青瓦灰墙嵌於赭岩,庵门“清莲”木匾漆皮斑驳,古意盎然。 庵周莲池十数亩,荷叶田田,西阳染得叶色金红,荷露垂珠,晚蝉嘶鸣其间。 池畔青石小径蜿蜒,连接庵堂各殿,阶前青苔润湿,显是骤雨初歇。 远处阪泉山轮廓渐暗,唯庵前莲池残红凝日,静得闻荷叶滴水、庵內木鱼轻敲,清寂漫山。 “颼!” 寂静山峦间,忽闻破风声乍起! 一道紫衫人影,宛如云上飞燕,踏著漫山枝椏,翩然飞至。 山门殿屋檐下,两侧哼哈二將泥塑佛像怒目圆睁,却不见庵中应有的緇衣女尼; 反倒立著两条穿黄衫、背阔剑,肩宽背厚,面色冷峻的壮汉。 见紫影踏枝而来,两条大汉脸色陡变,“噌噌”两声,同时拔出背后阔剑,剑锋斜指来人,厉声喝道: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然那疾掠身影非但不停,反借前冲之势长啸: “云上飞燕裴玉霜!特来报信!” 话音未落,呼的一声,狂风拂过,两黄衫壮汉衣鬢凌乱间,一道紫色魅影竟从二人剑隙间径直穿过! 速度快得让他们连剑尖都来不及调整。 未等黄衫汉子骇然回神,那道紫影已掠过殿內弥勒佛像,又从背后韦陀像旁颼然滑过,宛如紫燕穿堂,直扑深处天王殿而去! “不中嘞!有人闯进去了!快给庵里的师兄弟报信!” 左侧壮汉脸色骤变,操著中原口音急喊。 另一人也慌了神,忙从腰间扯出一支缠了红绸的穿云箭,大步跨出屋檐,指尖捏住箭尾引信猛地一扯! “嗖”的一声,火窜向天空,在暮色渐沉的天幕上炸开一团明黄烟火,格外醒目。 黄炸开的剎那,庵內驀然响起“鏘鏘”剑鸣! 一眾身穿黄衫、手持阔剑的汉子,从庵內各禪房陡然涌现。 然那紫影轻功终究快过眾人。 他几个起落间,已连过天王殿、大雄殿、圆通殿与药师殿,殿內原本打坐的弟子方起身,便只见他的残影消失在廊道尽头。 不多时,他已奔至庵后最僻静的主持禪堂前。 抬手一掌推开闭合的门扉,“吱呀”一声响里,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甫一入內,唰唰唰! 数十道精光灿然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逼得裴玉霜下意识顿住脚步。 原来,禪堂內早已坐满了人,且个个呼吸绵长,气息厚重,俱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一流名家! 显然,三岳的核心人物,早已齐聚在此。 “裴玉霜!” 堂內首座,一名身穿灰布緇衣,头戴僧帽,手掌捻著串乌木念珠,端坐蒲团的老尼率先开口。 话音落下,堂下原本手按剑柄、准备动手的眾人悄悄鬆手,皆收势归座,目光却依旧凝在门口的紫衫人身上。 来者正是晋阳裴氏家主裴玉霜。 他约莫四十年纪,宽眉正脸,样貌堂堂; 只是此刻额角鬢髮沾著汗湿,粗布紫衫上还沾著几处泥点,与这满堂正道魁首的清雅、威严格格不入。 好在那老尼一声道破他的身份,才未生误会。 此刻的裴玉霜胸口起伏不定,气喘吁吁,显是长途奔袭而来。 “裴家主怎会如此疲惫?可是途中遇上了歹人?” 那老尼放下念珠,目光落在他汗湿的衣襟上,语带关切。 裴玉霜连忙朝堂內眾人拱手见礼,待转向正面那面目慈祥、神定气閒的老尼时,方稳住声音: “好教定閒师太知晓,裴某並非遇了歹人,而是刚从巩家堡魔窟而来。” 原来这老尼便是那名誉三晋的恆山派掌门定閒师太。 “巩家堡?”定閒师太眉梢微抬,面露不解。 她转头看向身侧,那里坐著位手按膝头、眉头倒竖,面容威严的老尼,问道: “师妹常在太原周边理事,可知这巩家堡是何处?” 被定閒唤作师妹的不是別人,正是白云庵主,恆山三定中的定逸师太。 定逸师太性子本就直率,闻言略一沉吟,便开口道: “巩家堡在太原东南郊三十里处,原是个寻常村落庄子,只是这庄子何时成了魔窟?” 话音落下,定逸双目一瞪,盯著裴玉霜严声肃问:“裴家主,你这魔窟一词从何说来?” 裴玉霜知晓,这定逸师太是出了名的性子刚直,当下不敢怠慢,定了定神,將经过缓缓道来: “师太有所不知,裴某昨日收到贵派请柬,今早便动身赶来清莲庵,欲与诸位匯合。 岂知方才出太原城,就撞见三个行踪诡譎的汉子,他们穿著短打,腰里藏著兵刃,眼神躲闪,瞧著就不像良人。 我念及近来魔教长老潜入山西的消息,便疑心他们是魔教中人,当下没敢声张,悄悄跟了上去。” 言至此,他面现惊悸,话音中犹带著三分后怕: “诸位有所不知,待裴某一路追踪至巩家堡之后,方才发觉,那堡寨不知何时竟已改头换面,成了魔教巢穴! 从外看去虽仍平静,內里却儘是魔教妖人,有穿各色服饰的教眾,更有数个气势逼人的老魔坐镇! 院內酒肉横陈,议事时满口皆是『灭恆山』,『毒华山』的歹毒计谋,真真是个魔窟!当真令人胆寒!” 他继而细述如何扒下一名落单教眾的衣衫,乔装潜入魔窟,窃听得魔眾密谋。 连谢自然等人“分而击之”,“假扮信使下毒”的诡计都探听得明明白白。 后又道如何趁群魔不备,凭著一身“飞云纵”轻功脱身赶来报信。 越说,他声调越是低沉,堂內眾人的面色也愈发凝重。 待裴玉霜说罢,禪堂內竟一时寂然无声,唯闻窗外松涛阵阵。 不知沉寂了多久,禪堂左侧忽传来一道洪钟般的声音: “我且问你,你可確定那魔教长老起了內訌? 桑长老与卢长老,当真被一个姓谢的长老一招击伤?” 裴玉霜循声望去,但见定閒师太左侧下首第一个蒲团上,盘坐著一位黄衫老者。 此人身形魁伟,却裹著一身松垮赘肉,宽肩厚背在蒲团上坐落,竟占去大半位置。 虽体態圆硕,却自有一股雄浑气势,双眸精光四射,面额宽广,太阳穴高高隆起,一望便知是內家功夫登峰造极的高手。 尤其对上老者眼中那抹近乎无情的冷厉时,裴玉霜没来由心头一凛,竟不敢直视。 下意识將目光转向正座的定閒师太,神色间颇见拘谨。 定閒师太不知他心中忌惮,只道他认不全堂中高人,不敢贸然应答,便温言道: “倒是贫尼疏忽了引荐。” 说著抬手引向那黄衫老者,“这位是嵩山派的丁勉师弟,江湖人称『托塔手』。” “丁勉?!” 裴玉霜身子猛地一震,眼中闪过惊诧之色,急忙重新打量那老者,心底暗自称奇: 原来这便是名震江湖的嵩山二太保! 这般不怒自威、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势,果然不负嵩山太保之名! 他正欲拱手施礼,定閒师太已转向丁勉身侧之人,继续引见: “这位是华山派掌门,『君子剑』岳不群岳掌门。” 裴玉霜顺势望去,但见那人身著一袭青衫,轻袍缓带身如修竹,手中执一柄素麵摺扇,面如冠玉,頜下五柳长须梳理得整整齐齐; 眉宇间满是温润正气,举止从容尽显谦谦君子之风,当真配得上“君子剑”三字。 岳不群见他望来,当即拱手作揖,语气谦和却不失气度: “岳某见过裴兄。” “岳掌门客气了!”裴玉霜连忙回礼。 相较丁勉那般迫人的威势,岳不群待人接物如春风化雨,令他方才紧绷的心神稍松,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定閒师太又指向岳不群身旁:“这位是岳掌门的夫人,『华山玉女』寧中则寧女侠。” 裴玉霜举目看去,但见岳不群身畔端坐著一位褐裙妇人: 虽已届中年,却风姿绰约、端庄貌美,眉宇间自有岁月积淀的温婉韵致; 云鬢梳得一丝不苟,仅以一支素银簪固定,雾鬢风鬟间透著清雅气度。 她静坐在这禪意盎然的庵堂之中,恍若一尊带髮修行的女菩萨般嫻静。 当真当得起“杏雨梨云,玉貌容”八字评语! …… 第78章 桑魔无谋,谢妖少智 “好一位华山玉女!” 寧中则眉宇间英气与温婉揉得恰到好处,竟使裴玉霜没来由生出几分侷促,慌忙移开目光,不敢再直视。 寧中则却落落大方,英姿颯爽,向他拱手一礼。 裴玉霜定神回礼,举止间仍带三分谨慎。 此时定閒师太又指向一位面色黧黑、鼠须狭目的老者道:“这位是嵩山五太保,『神来摘来』孙风孙师弟。” 话音甫落,定閒復又指向孙风身旁一个颧骨高耸、眉眼深沉的马脸汉子;此人下頜生著一丛乱蓬蓬的山羊鬍,更添几分阴鷙之气。 “这位是嵩山十太保,张成张师弟。” 张成见裴玉霜目光投来,习惯性地眯眼斜睨,嘴角歪向一侧,露出两颗泛黄虎牙。 那笑意落在裴玉霜眼中,竟透著一股子凶戾之气。 他心中暗凛:这嵩山太保的模样,竟比魔教妖人还要邪上三分,哪有半点正道中人的气象? 待引见毕,身著緇衣、面容略显沧桑,却神態祥和的定静师太开口,语气平和却切中要害: “裴家主,方才丁勉师弟所问魔教內訌之事,究竟是何情形?” 此言正问出眾人心声。 先前闻得魔教长老內訌,眾人暗自欣喜,只盼魔教自相残杀,也好省却一番功夫。 可听闻突然冒出个谢长老,竟能以一敌二,片刻之间重伤两名魔教长老,丁勉、岳不群等人面色皆沉。 寧中则也不由蹙起秀眉,此行凶险远超预料,若非裴玉霜探得消息,眾人只怕还要蒙在鼓里。 裴玉霜听得定静师太发问,当即如实回道:“师太明鑑,魔教长老內功精深,五感过人,裴某不敢探头窥视,恐被察觉。 只得藏身墙后屏息听声,內中情形未能得见。 只闻他们互称谢长老、曲长老、王长老,另有桑长老,听声似是妇人,还有卢长老、閔长老。 那谢长老身侧尚有一位女子,想必是其夫人,却始终未发一语,不知姓氏。” “妇人?”定閒低吟一句,抬眼环视堂內眾人,眉头微蹙道: “贫尼久居山寺,疏离江湖,不知诸位可曾听闻这些魔头的来歷?” 话音方落,丁勉身侧的岳不群抚须的手微微一顿,唇瓣轻启似欲言语,转念间却又似有所顾忌,终是默然端坐。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丁勉却毫无顾忌,眉峰一拧,沉声道:“依丁某之见,那王长老当是魔教护法长老王诚。 此人常年在陕甘一带为祸,岳师弟应当最为熟悉。”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瞥向岳不群。 岳不群面色如常,闻言谦和拱手道:“若非丁师兄提及,岳某险些忘却。不错,那王长老,多半便是王诚。” 定閒师太神色倏变,语气陡然凝重:“此魔实力究竟如何?” 丁勉与岳不群竟异口同声道:“实乃劲敌,万万不可小覷!” 二人面色沉凝,那王诚在魔教护法长老中亦属顶尖之流,若当真对上,必是一场恶战。 见二人神情肃然,定閒默然頷首,心下已將王诚归为“须全力应对”之强敌。 恰在此时,忽闻孙风沙哑嗓音响起:“那卢、閔二位长老,若孙某未曾猜错,或为昔日横行齐鲁的魔头卢老大与閔老二。 早年曾听泰山派同门提及,此二魔身任魔教黑衣长老,一人执铁牌,一人舞银环,出手极是狠辣。 只是孙某未曾亲见,不敢妄断。若泰山派同道在此,必能辨明。” 孙风话音方落,定逸师太轻按膝头,接口道:“那桑长老,贫尼倒似听青城余观主提起过。 此獠久在川蜀之地为非作歹,似是名叫桑三娘,一手红缨薄刀功夫刁钻异常,却不知是否为同一人。” 这时,马脸张成轻咳一声,方欲开口,身侧孙风忽以肘暗捅其背。 这一下又快又轻,唯有二人知晓。 张成心头一震,立时醒悟:曲洋事关嵩山大计,岂可轻易外泄? 他当即收住话头,然方才那欲言又止之態,早已落入堂內眾人眼中。 见眾人目光如炬,张成避无可避,只得转口道: “某、某是想问,那突然现身的谢长老,究竟是哪路妖魔?我等竟从未听闻!” 这番急智之言暂解窘境,唯有岳不群收回目光时,不著痕跡地瞥了丁勉一眼,旋即恢復如常。 张成此问,令眾人皆陷入沉思。 魔教长老纵未谋面,亦有所耳闻,三言两语间,魔教诸长老底细已大致明朗。 唯独这谢长老与其夫人,竟似凭空出现,无人知其根底。 眾人心下皆疑,能於半炷香內以一敌二重伤两长老,这等修为绝非寻常护法长老所能及。 即便是魔教青衣堂主亲至,也难在须臾间击败两位护法长老。 有人暗忖,莫非是魔教光明左使向问天亲至? 若当真如此,则大事不妙。 除却左冷禪亲临,在场无人能与之抗衡。 “听裴家主所言,此人能力挫二魔,莫非真是向问天?”定閒终是將眾人疑虑问出口。 话音未落,丁勉却断然摇头:“绝无可能! 虽不知魔教如今內情,但向问天叛教遭黑木崖追杀,已是武林共知之事,岂会再为魔教效力?” 见眾人頷首称是,他驀地一拍蒲团,意气风发道: “以某之见,不过是白虎堂上官云、或风雷堂童百熊之流。 许是裴家主听岔了! 无妨,只要不是黑木崖那位亲至,来者何惧? 届时丁某亲自出手,必教他毙於掌下!” “正是!” 岳不群拂袖而起,神色凛然,义正辞严:“我等正道之士替天行道、除魔卫道,岂容邪祟猖獗? 岳某纵然拼却性命,也要诛灭此獠!” “彩!”丁勉击掌赞道,“岳师弟除魔之志不减当年,当浮一大白!” 言罢,他竟似忘了身在恆山庵堂,儼然以主事者自居,竟越俎代庖,向堂下扬声道: “却不知此番前来助拳的山西豪杰,还有哪些英雄?” 见丁勉竟將恆山庵堂当嵩山自家地盘,颐指气使,脾气火爆的定逸师太按捺不住,抢步上前瞪了他一眼,朗声道: “诸位不识山西豪杰贤达,便由贫尼代为引见!” 她行至堂中,指向一位身长九尺、虬髯满面的巨汉。此人背负九环金刀,气度豪迈不凡: “这位乃是吕梁刀盟盟主雷震天! 雷盟主一手大刀技法闻名三晋,威震吕梁。 门下弟子不论男女皆豪侠仗义,在吕梁山中护商保民,实为我山西武林中流砥柱!” 定逸话音方落,雷震天霍然起身,声如洪钟般向四方拱手: “某家雷震天,见过诸位五岳英雄!今番討伐魔教,刀盟弟子愿为前驱!” 定逸继而移步,停在一袭白衣、面容冷峻的中年剑客身前: “这位是雁门剑派掌门『寒星剑』慕容星! 慕容掌门剑法凌厉迅疾,门下重气节、常御外敌、守边疆,在雁门武林声望卓著!” 慕容星虽面容冷峻,却气度雍容,闻言起身执礼,举止端方有度。 待他落座,定逸又指向一位年过五旬、面色红润、神態沉稳的老者: “这位是平阳霍家家主霍云霄,霍老庄主一手『平阳开山掌』刚猛无儔,开碑裂石不在话下! 可谓打遍平阳无敌手! 门下设武馆传艺、开鏢局护佑商旅,多年来保得平阳一方平安,实乃山西武林耆宿!” 介绍罢世家门派的头面人物,定逸目光又落向堂角二人。 一位是青裙曳地、身姿婀娜的女子,另一位是年过半百、白髮萧然、精神矍鑠的老者。 她续道:“这两位是山西散人中的翘楚:『神鞭索命』柳魅娘,九节鞭出神入化,专惩为富不仁之辈,劫富济贫; 『铁拐仙』赵鹤年老爷子,铁拐惩凶、医术通神,云游四方活人无数,山西武林纷爭多赖其主持公道! 武艺与仁心皆受人敬重!” 言罢,定逸抬眼望向丁勉,目光中带著几分若有若无的挑衅。 似要教嵩山派知晓,恆山在山西武林威望之盛,绝非虚传。 一句话便能召集这么多高手助拳,绝非旁人可轻侮。 面对定逸这般直白的示威,丁勉心中暗哂,却不与她计较。 恆山这点微末实力,连同这些山西武人,在嵩山眼中实不足道。 待引见已毕,裴玉霜將魔教“分而击之”的毒计和盘托出。 嵩山眾人听罢,竟齐齐放声大笑,丁勉更是前仰后合,满面讥誚。 岳不群见他们笑得放肆,不由蹙眉道:“丁师兄何故发笑?” “哈哈哈!”丁勉似早候此问,嗤笑道,“我笑那桑魔无谋、谢妖少智! 且不说入晋之前我等早已防备魔教分击之计。 你华山派本就未走潼关蒲州道,而是绕道中原与我等会合,取道薄壁入晋,他们何处寻隙分击? 再说今日我等齐聚阳曲,距巩家堡不过四五十里; 我知其巢穴,彼却不知我行踪,正是敌明我暗的灯下黑之局! 只要星夜兼程,半日便可直捣黄龙,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他猛拍蒲团,傲然道:“魔教妖人,拿什么与我等抗衡!” …… 第79章 夜袭魔窟,败走黄泉 夜黑风高,浓云蔽月。 狂风捲地,唯闻枯枝呜咽,如怨如诉。 半山台上的巩家堡隱在沉沉夜幕之中,唯有堡墙之上火把明灭,值守教眾影影绰绰。 “掌门,此刻回头,尚不为晚!” 东坳密林中,一道苍老而急切的声音陡然响起。 说话的是位年过五旬的白衣老者,腰间悬著一柄古朴长剑,鬢角白髮在风中乱舞,眼中满是忧色。 “我意已决,绝无退路!” 回话的中年剑客,立於山坳一块凸起的黑石上。 他同样一袭白衣,衣袂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双目如电,死死盯住半山台上那座灯火朦朧的庄堡。 正是雁门剑派掌门慕容星。 “还请掌门三思!” 老者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一旦端了魔教在山西的分舵,五岳剑派或可得利,可魔教绝不会放过我雁门剑派!” “余伯不必再劝!” 慕容星握紧腰间剑柄,眸中燃著熊熊恨火: “自漠北双雄弒我双亲那日起,慕容星便立誓与魔教不死不休! 裴家主既已探明,魔教高手率眾离去,这巩家堡內只余些不入流之辈,此乃天赐良机,岂容错失?”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身后漆黑的夜幕。 那里隱著无数道气息,或粗重或轻浅,皆是山西武林各派子弟。 慕容星深吸一口气,面容骤然一厉:“况且,山西武林同道皆託付於我,慕容星岂能负眾人所望!” 话音未落,“鏘”的一声剑鸣裂破长空! 慕容星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半山台上的巩家堡,声如金铁交鸣: “今夜,便替天行道,诛灭此魔窟!” “动手!” 隨著他一声令下,夜幕中骤然腾起数百条黑影! 五六百人如鬼魅般贴地潜行,衣饰各异,却透著一股同仇敌愾的凛然之气! 雁门剑派青布劲装束剑穗,吕梁刀盟短打系弯刀,裴家子弟锦袍绣银燕; 霍家鏢局鏢师腰悬鏢囊、肩扛朴刀,武馆武师粗布褂子露半截铁尺; 江湖散人更是短褐、蓑衣、破道袍混杂,兵器刀枪剑戟、斧鉞鉤叉错杂如林。 风裹著马蹄轻响与兵刃摩擦声,无人言语,唯见慕容星抬手示意,眾人分作三队: 剑派居左掠林,刀盟右路贴崖,余者中路直扑堡门。 堡墙上的火把突然噼啪作响,一个值守教眾打了个哈欠,揉眼嘟囔: “这鬼天气,哪会有人来……” 话音未落,堡门口的灯笼倏然“噗”地熄灭! 不待墙头教眾反应,“嗖嗖”数声破空轻响! 暗夜中飞来无数寒芒,正是裴家子弟的透骨针,精准地没入教眾咽喉。 月色朦朧,看不清具体情形,只闻几声闷哼,继而“噗通”数响,是尸身坠地之声。 巩家堡外围,霎时间重归死寂。 “杀!” 黑暗中,不知是谁压著嗓子低吼一声。 霎时间,数百道人影如猛虎下山,挥舞兵刃直扑堡门! “轰隆”一声巨响,木门应声而破。 兵刃寒光在暗夜中连成一片,喊杀声瞬间撕裂了巩家堡的沉寂! “不好!敌袭!” 堡內顿时嘶吼四起,正道喊杀、魔教示警与求援声混杂一团! 剎那间,巩家堡內刀光裂空,残肢横飞,血雨溅壁,喊杀震穹! 庄內顷刻乱如沸鼎! 金铁交鸣声中,落在队尾的慕容星足尖轻点墙根,衣袂扫过墙头枯草,身形如白鹤般掠入庄內。 长剑先探入夜色,寒光闪处,已有两名教眾咽喉中剑,倒地不起。 混战在庄內激烈展开。 然而就在慕容星跃入庄子的一剎那,庄外夜幕中陡然响起一声桀桀阴笑: “都进去了么?” “一个不剩!” “桀桀,那他们岂不是自寻死路!” 隨后一阵阴森笑声在空寂的夜空中飘荡,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显然,这正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此刻庄內,身为正道武林领袖的慕容星无心理会四周零星的抵抗,提剑沿长街疾行。 剑穗在风中绷得笔直,目光死死锁定庄中央那座最气派的院落,料定其中必藏魔教首脑。 途中偶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教眾扑来,慕容星手腕轻抖,长剑“唰唰”挽出数朵剑,来人便已捂著心口倒地。 不多时,他已带著余伯佇立在那座院子的朱红大门前。 望著紧闭的门扉,慕容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鄙夷,冷哼道: “缩头乌龟,以为闭门便能躲过此劫?余伯,隨我进去!”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足点墙面,借力翻身跃入院內。 “啪嗒!” 落地时脚下传来一声轻响,似是踩入水洼。 院中漆黑如墨,看不清地面情形,慕容星只当是积水,全神贯注扫视四周厢房。 慕容星与余伯分作两路,绕著房间细细探查。 每探一室,慕容星必先甩出三枚透骨针,听著针落地的声响,方才猫腰闪入。 诡异的是,一连查了五间房,竟皆空无一人,唯有桌上油灯尚存余温,似是方才有人在此。 更奇的是,先前踩过水渍的鞋底,走著竟渐生油腻滑腻之感。 “不好!” 探查至最后一间空房时,慕容星面色骤变,身形如电般弹退出房门。 恰见余伯正僵立一棵树下,慕容星顾不得隱藏行跡,扬声疾呼: “余伯快走!情况有异!” 可他连退数步,身后却无半点动静。 慕容星旋身回望,见余伯仍僵立树下,纹丝不动,不由疑道: “余伯,为何不走?” “因为他走不得了!” 一道低沉无情的声音,倏然自慕容星身后响起。 “唰!”慕容星瞬间转身,长剑循声直指。 只见他方才跃入的墙头,不知何时已立著一条黑影。 那人一身黑衣劲装,手提鬼头刀,斗笠压檐遮去半张脸,唯见浓密络腮鬍茬。 虽看不清面容,但那无声无息的出现、以及周身散出的雄浑气势,无不昭示著此人是个高手,且来者不善! 慕容星心头猛地一沉,未及开口,余伯僵立的那棵树上忽地飘下一道尖细嗓音:“翻山虎,你这话可不对! 雁门剑派的副掌门不是走不了,是早就『走』啦!” “不过嘛……”那嗓音拖长了调子,树上人影晃了晃,露出一双在夜色中闪著绿光的眼睛: “他走的可不是阳关道,而是来时的黄泉路啊!” 话音方落,慕容星面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余伯佇立的枝椏间,竟倒悬著一道如蝙蝠般的黑影,头下脚上紧贴余伯头顶! 两道身影纠缠一处,恍若从阴司爬出的鬼魅,煞是骇人! “啊!” 看清怪人剎那,慕容星骇得失声惊呼,隨即目眥欲裂,盯著那连体人般的诡异景象,厉声嘶吼: “你对余伯做了什么?” “自然是送他上路嘍,哈哈!” 怪人阴森一笑,手腕倏翻,掌中竟现出七枝竹鏢; 紧接著他手臂微抬,树下本该气绝的余伯竟也诡异地抬臂,朝慕容星招手! 昏夜冷月下,这邪异渗人的一幕,纵是见惯生死的慕容星也不禁头皮发麻,下意识踉蹌后退两步。 “你瞧,他黄泉路上寂寞,唤你作伴呢!”怪人怪笑连连,语带戏謔,“你怎么忍心推却?” 死人竟还能动手? 这是何等妖邪之术! …… 第80章 全军覆没,突袭清莲 慕容星退步间借月光终看清,余伯面青唇紫,舌吐目凸,颈间缠著细如髮丝的银线; 线端自怪人掌心垂下,缠绕余伯臂膀,竟是如提线木偶般操控! 霎时间,疑云尽散,怒火焚心! 面对余伯显然是被勒毙的惨状,慕容星手中长剑嗡鸣不止,一字一句从齿缝间迸出: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怪人嗤之以鼻。 慕容星心头剧震,尚未不及细思,身后墙头那魁梧大汉忽道: “好让你死个明白,庄內教眾不过是诱饵,这院子里、长街上,早已泼满了火油,外围还埋伏数倍精锐! 待大火一起,你们一个也休想走脱!” 如惊雷炸耳!慕容星面色惨白,颤声道:“这……这都是陷阱?可你们的长老,不是率眾西进了么?” “哈哈!长老们確实出发了,却不是西进……是北上!”怪人笑声愈发猖狂。 “北上?”慕容星瞳孔骤缩。 “不错,北上阪泉山,清莲庵!” “你们……你们怎会知晓?”慕容星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啊哈哈!这可得多谢裴玉霜啊!” 倒悬的怪人接过话头,语带讥讽:“我教衣衫皆涂秘药,可供猎犬追踪辨识! 他穿我教衣裳去清莲庵,竟不知焚毁,岂非自曝行藏?啊哈哈!” 原来竟是因裴玉霜疏忽所致! 慕容星绝望闭目,天意弄人! 谁又能料到魔教竟在衣裳上暗藏玄机! “哈哈,你也莫怨他。”怪人犹自调侃,“你们这些世家掌门,向来高高在上。 哪似跑单帮的江湖散人懂得这些门道? 经验浅薄,也是常情,哈哈!” “够了,休再多言!”墙头秦霸打断陈九狂笑,“长老们还在阪泉山等候匯合,动手!” 话音未落,人影骤动! 月下刀光如电! 杀机瞬间將慕容星重重笼罩! …… 明月当空,星子稀疏,夜风拂过阳曲坂泉,草木簌簌。 清莲庵对面山巔之上,数百黑衣蒙面客如木桩般佇立,鸦雀无声,唯有一双双眼睛盯山坳庵堂,刀光在月下隱现。 山巔最前方,数道黑影负手而立,斗笠压得极低,其中二人更是魂具遮面,仅露下頜线条。 左首者肩宽背厚,腰间佩著链鉤,链环轻碰却不闻声响; 居中者身形瘦削,指骨嶙峋,气沉如渊; 右首者足尖点石,衣袂微扬,周身气流竟隨呼吸起伏,压得周遭草木凝立不动。 庵內烛火摇曳,山巔眾人纹丝未动,唯有斗笠下的目光如鹰隼,锁定庵门。 夜露渐重,沾湿衣摆,仍无一人稍移,只待时机。 倏闻“颼颼”破风之声! 两条黑影踏著乱石疾驰而来,淡腥隨风漫开。 然而黑幕之下,前排几位戴斗笠的黑衣人未发一语,身后数百人便如木桩般静立,连眼皮都未曾抬起。 “唰!” 最后一次起落,两条身影稳稳落在山巔前排,同样是斗笠夜行衣的装扮,只是黑袍下摆还滴著血珠。 待至近前,二人拱手躬身:“稟报长老,巩家堡计划顺遂!带队者乃雁门剑派掌门慕容星。” 话音方落,左侧那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双手一抬,提起一颗双目圆睁的滴血首级: “此乃慕容星六阳魁首!请长老查验。” 山巔眾长老面色无波,未露半分动容。 秦霸见此,手腕一甩,那颗首级“嗖”地掷向山下,坠入黑暗之中。 山巔眾人依旧静立,无人去看那滚落的首级,目光仍旧牢牢锁著山坳里的清莲庵。 今夜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恰在此时,黑袍裹身、面具遮面的谢自然,终於冷冷开口: “他们出动多少人手?除慕容星外,尚有其他高手否?五岳弟子可在其中?” 话语落下,站在秦霸身旁的陈九躬身趋前: “回长老,正道共六百余人,儘是山西武林人士,无五岳弟子;可称高手者,唯慕容星一人。” 言罢他退立一侧,垂手侍立,不再多言。 这时,斗笠下的王诚倏然发问:“前去巩家堡的,可曾杀绝?” “回长老,个个斩尽,无一活口!”陈九的声音陡然提高几分,带著邀功的意味。 六百多人全灭,这可是不小的功劳。 “好!”王诚重重吐出一个字,斗笠下的目光闪过一丝狠厉,隨即又復归默然。 听闻山西武林人马全军覆没,谢自然才又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透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庵中详情,可曾探明?” “已然探明!”陈九再度躬身,语速急促: “庵內仅余五岳人马,其中嵩山二百弟子,恆山一百七十人,华山最为势微,不足三十之数,呵呵……” 言至此处,陈九嘴角泛起一丝讥誚,语带轻蔑。 谁能想到,堂堂五岳剑派之一的华山,竟衰微至此,连五十人都凑不齐,较之他太原分舵尚且不如。 “如此算来,庵中仅有四百人左右?”斗笠下的桑三娘忽地问道。 “大致不差。”谢自然接口,语气沉凝,“然五岳弟子非寻常江湖门派可比,尤以嵩山为最,最擅杀伐。 传令下去,教眾若遇嵩山弟子,须格外谨慎,不可轻敌。” “属下遵命!” 眾舵主齐声应诺。 谢自然面具下眸光流转,復又问:“庵內除五岳人马外,尚有山西哪些高手?” “除裴玉霜、已伏诛的慕容星外,尚有吕梁刀盟雷震天、平阳霍云霄……另有柳魅娘、赵鹤年等各府州头面人物,俱在庵中。” 陈九躬身细数,如数家珍,生怕遗漏半分。 谢自然静听名单,心中默算:己方四大黄衣长老、五大黑衣长老、五大舵主,共十四人; 对方嵩山三太保、恆山三定、华山岳氏夫妇,加之山西眾魁首,原本十四人,慕容星既歿,仅余十三。 十四对十三,有备对无备,胜算在我! 心意既定,谢自然抬眸扫视眾人,淡笑道:“各依自身武学,圈定对手。 稍后交手,若有不敌,休指望有人相救!” 此言一出,在场长老、舵主皆是一怔。 往日多是混战廝杀,这般提前择定对手倒是少见。 然转念一想,谢长老此言是为防有人阴沟翻船,当下皆下意识按了按腰间兵刃,心中迅速盘算对手人选。 谢自然不再多言,驀然抬臂,五指张开迎向皓月,缓缓下移,掌心恰好笼罩对面山坳中的清莲庵。 错落的青瓦、蜿蜒的小径,整座庵堂仿佛皆被其握於掌中。 下一刻,他五指骤然收紧,猛地攥成拳头,声如惊雷炸响山巔: “动手!” “杀!” 山巔黑衣眾人如蓄势猛虎,霎时间掠起数百条黑影,杀气縈绕,刀光映月,无声扑向山坳庵堂! 夜风捲动黑袍猎猎作响,刀光在在月下一闪而逝。 清莲庵內烛火依旧摇曳,却不知死亡阴影已悄然笼罩整座山坳。 …… 第81章 赤霞毒烟,血漫三岳 山风穿林,荷香与檀香縈绕,漫入渐凉暮色。 清莲庵后老松虬枝,松影投於飞檐,如泼墨写意。 庵周池面波光瀲灩,映著庵內初燃的灯火,偶有蛙声跃出水面,平添几分野趣。 “簌簌”脚步声忽地撕破了这片清寂。 清莲庵周遭山径、林莽之间,数百黑衣蒙面客持械而行。 刀枪剑戟错杂,斧鉞鉤叉闪烁,或三五结队俯身潜行,或孤身掠枝如梟,杀气悄然瀰漫山坳,朝著庵堂缓缓合围。 东西两侧,数十条黑衣人临荷池止步,反手卸下肩头竹排,两两一组踏排掠水。 竹影破波无声,顷刻间已抵池畔。 树林那头,黑衣人潜至庵周百步之处,忽地解下背上绳索綑扎的酒罈。 坛落地面,封泥被猛力掀开,月色下不见酒光,坛內儘是草药材。 领头的旗主一挥手,火摺子纷纷亮起,掷入坛中。 霎时间,坛內腾起赤色烟靄,借风势卷向庵堂,如赤蟒缠树,很快漫过庵墙,將灯火笼入一片朦朧烟霞之中。 寒月下但见那赤烟裊裊瀰漫,裹著清净尼庵化作梦幻之境,繾綣旖旎,煞是奇观! 这边谢自然与映雪並肩拾阶而上,身旁三大黄衣长老、四大黑衣长老、五大舵主亦步亦趋。 一行人从容不迫,恍若游山玩水。 谢自然忽地开口,声透面具,带著几分好奇:“好个人间仙境,此乃何毒?” “非毒,是烟。”王诚缓步而行,似笑非笑,“此谓『赤鳞痒骨烟』,乃杀人名医平一指所制。”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森然:“若论毒性,此烟连蚁虫都毒不死,却有一桩奇处,任你內功再高,闻之也难以倖免。 一口入喉,周身便如赤鳞缠身般奇痒难耐,十二个时辰若无解药,只能將自己活活挠死!” 闻得此烟特性霸道,眾人虽已服解药,仍下意识避开赤烟,各怀心惊。 “如此说来,这烟岂非无往而不利?”终於有人按捺不住,问出眾人心中疑惑。 “哈哈!世间哪有无往不利之物!” 王诚朗笑,语带狠厉,“那些触之即死的剧毒,要么时效短暂,要么药材珍贵,难成规模; 这『赤鳞痒骨烟』虽適大规模使用,药效也能持续十二个时辰,却有一样弊端,只需运功压制,便可暂缓奇痒。” 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冷厉:“然则这却需心无旁騖! 若大敌当前,既要抗痒又要对敌,实力还能剩得几成? 且药性缠绵十二个时辰,你们猜猜,今夜这些五岳高手,是先亡於我等之手,还是先把內力耗得油尽灯枯?” “哈哈!” 王诚似是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战意,驀地一声长啸,声震林樾。 他足尖一点石阶,身如旱地拔葱般窜起,稳稳落在一旁的老松树梢,只留下一声笑骂: “老夫先去会会那些嵩山太保,诸位速速跟上!” 最后一个字尚在风中飘荡,树梢上的黑影已如大鹏展翅般掠空而去,转瞬便没入烟靄深处,直向庵堂方向扑去。 桑三娘见状,亦急叱一声,双足轻点,身形竟离地三尺,如鬼魅般飘忽而出! 眨眼间便去得远了,只余下一道淡影掠向庵內。 桑三娘身影方逝,其余长老、舵主也不再迟疑,各展轻功,或纵跃如猿,或贴地疾掠,皆朝庵堂灯火处扑去。 霎时间,林间衣袂破风之声骤起,无数黑衣人影如鸦群掠空,自四方涌杀向清莲庵。 一时间,杀机盈野,红烟漫捲! 身旁眾人皆已掠去,唯剩谢自然与映雪仍在石阶上缓步徐行,衣袂拂过沾露的草叶,浑不理睬庵內已然掀天的杀声。 而庵內此刻早已乱作一团。 赤烟方才漫过殿宇飞檐,庵中五岳高手便觉出异样。 岳不群最先按住剑柄,破门而出;定閒师太自窗隙跃出; 丁勉更是直接撞开房门,肥硕的身躯竟带著几分难得的迅捷。 然踏出屋门的剎那,眾人皆齐齐僵住: 但见漫天赤烟笼罩庵院,月光洒落烟靄之上,竟似满庵神佛垂落的霞帔,又似幽冥地府洞开的鬼门。 烟影中人影绰绰,如百鬼夜行,分不清是敌是友,唯觉杀机如潮,扑面而来。 这群见惯生死的高手,瞬间醒觉:不好,是魔教杀来了! 丁勉方欲喝令布阵,一缕赤烟入喉,周身骤起奇痒,纵是他这等內家高手,也忍不住闷哼一声。 “不好!烟中有古怪!” 岳不群紧隨其后中招,面色涨红,剑眉紧蹙。 话音未落,赤烟已漫过三定与其余嵩山太保,烟雾过处,几人齐齐身形一僵; 寧中更觉肩头一颤,玉女剑险些脱手,朱唇间溢出一丝压抑的轻吟,若非强提內力压下痒意,早已失態。 幸得眾人皆是內功精湛之辈,下意识运转內息,周身真气流转,那钻心的痒意竟果真渐消。 原本以为魔教动用如此阵仗,这毒烟必定刁钻霸道,內功或许难抵,岂料真气一转,那难耐的奇痒顿时消散。 张成顿时鬆了口气,面露喜色:“这毒烟不过尔尔,內力一转便无事了!” 可话音方落,丁勉、岳不群与定閒已齐齐变了脸色。 三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惊惧。 魔教怎会用如此粗浅手段?若內力能轻易化解,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是圈套!” 定逸厉声喝道,“分心抗痒,岂能全力迎敌?再拖延下去內力耗竭,必败无疑!不可恋战!速往后山撤退!” 眾人霎时醒悟,今夜若硬拼,只会被这奇痒耗尽內力而亡。 “后山匯合!” 岳不群低喝一声,伸手握住寧中则手腕,足尖点地朝华山弟子居住的西院掠去。 青衫拂过阶前苔痕,只留下一道残影。 定閒师太立时传令,恆山弟子护著裴玉霜、赵鹤年等人向后山退去; 丁勉则率领孙风、张成,挥掌逼退扑来的黑衣人,为眾人断后。 庵內顿时乱中有序,一边是黑衣人的喊杀声,一边是正道高手率领弟子突围。 赤烟之中刀光剑影交错,血色很快浸染开来。 庵內赤烟未散,无数蒙面黑衣人已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 个个眸含杀气,身手矫捷! 刀光出鞘时行云流水,拳脚起落间尽显狠辣招数,显是久经廝杀的江湖好手。 魔教徒眾以香头、执事为前导,旗主、香主压阵,四五人结成一队,如饿狼扑羊般冲向各院: 有的踹开禪房木门,有的攀著飞檐翻入院落,刀光劈碎窗欞,铁链缠上廊柱! 兵刃碰撞之声不绝於耳,顷刻间撕破了尼庵的清净。 …… 第82章 金身难保,血染大雄 庵中以嵩山、恆山弟子居多。 平素里,五岳弟子剑势凌厉,便是以一敌二也不惧这些教眾; 然此刻赤烟带来的奇痒如附骨之疽,他们既要分神运功压製药性,又要应付扑来的教眾,一身武功十成中竟只能使出三四成。 “魔教妖人,纳命来!” 利剑挥洒,血四溅! 一名嵩山弟子挥剑斩倒一人,却因脖颈奇痒难耐,抬手抓挠的间隙,被链鉤勾住咽喉,身后又有短刃捅入后腰; 他踉蹌转身,只瞥见教徒眼中的狞笑,便重重倒地,双目圆睁倒在血泊之中! 热血喷溅在青石板上,染红了庵內散落的莲瓣。 一名恆山女尼剑招稍滯,便被两名黑衣教眾按在阶前,朴刀落下时,她眼中还凝著不甘; 庵內各处廝杀中,五岳弟子往往拆不了几招,便被武功本不如他们的教眾乱刀砍倒,死得憋屈! 可谓死不瞑目! 与此同时,岳不群与寧中则刚至华山弟子居住的院落,方欲举步入门,岳不群耳垂忽地一颤。 他甚至不及解释,攥住寧中则手腕便猛地向后疾退。 两人足尖点地掠出一丈有余,衣袂带起的风尚未消散,院落门槛前便“呼”地落下一团白蒙蒙的生石灰! 石灰粉簌簌洒落青石板,若慢得半分,二人的双眼只怕便要灼得失明。 石灰尚未落定,墙头已“唰唰唰”掠过七条黑影,皆手提链子刀,面罩遮容。 领头的香主眸光阴惻,盯著二人冷声道:“好个老匹夫,竟让你躲过去了!这般身手,想必是条大鱼罢?” 岳不群面色沉如寒潭,提剑的手背上隱隱泛起紫气,正是紫霞神功初运之兆。 他急转向寧中则道:“我来对付他们,你快入內,速带珊儿与弟子们往后山去!” “师兄,你一人怎能……”寧中则攥住他的衣袖,眼底满是忧色。 “快走!” 岳不群猛地拂开她的手,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决绝: “若天亮前我未与你们会合,立即率领弟子返回关中,守住华山根基!” “嘿嘿,何必多费唇舌?神教既至,可没打算让你们分头而行。”香主见二人话別,阴惻惻笑道: “今日你们谁也別想活著离开!” 最后一字方落,他驀地厉喝: “动手!” 七人同时扬手,打出一蓬暗器,银针、铁蒺藜如疾雨般射向岳不群夫妇; 暗器尚未落地,七人又齐齐腾空,铁链刀“哗啦啦”抖得笔直,刀光如新月般劈向两人,风声里裹著血腥之气。 岳不群不退反进,长剑一挥,银芒乍现,剑招灵动如流萤,剑势却险峻如惊雷! “叮叮叮”数声脆响,火在暮色中溅起半尺之高,暗器尽数被挑飞; 不待七人落地,他长剑再递,剑光如环,已將攻来的七人尽数困在剑影之中。 “你们的对手是我!” 他一声中气十足的长喝,声震院落,压过了链子刀的破风之声。 这边岳不群奋力阻敌,另一侧的嵩山三太保却陷入更凶险的重围。 围著他们的,正是魔教大名鼎鼎的黄衣长老! 丁勉、孙风、张成三人背靠背而立,掌风拳影交错,却仍被长老们的攻势逼得步步后退,身上已添了数道伤口。 “死胖子!今日叫你命丧於此!” 天王殿外廝杀正酣的人群中,陡然响起一声得意厉喝。 话音未落,两道腴躯同时旋身。 第83章 將遇良才,龙爭虎斗 面对桑三娘凌空扑来的身影,定閒师太面色沉静如古井无波,眸中不见半分惧色。 她手腕轻翻,长剑自下向上一撩,正是恆山剑术中的“金针渡劫”。 剑脊斜挑,“沧浪”一声脆响,精准磕在双刀刃口,竟將桑三娘那势若绞杀的两柄红缨刀生生盪开半尺。 未待桑三娘变招,定閒剑势陡转,“万剑法”已然展开。 长剑在她手中宛若游龙,剑错落如落英繽纷,或点或刺,或劈或削,绵密得无半分空隙。 那剑招朵朵扑面,恰似万紫千红绽放,无孔不入,竟將桑三娘周身罩住。 让她擅长短打擒拿的双刀,竟连定閒的衣角都沾不到,只能连连后掠,刀刃被剑风逼得“嗡嗡”颤鸣。 桑三娘心头暗惊! 这老尼身中赤烟,需分心运功压痒,竟还能將剑法使得如此精妙! 若在平日,自己绝非其敌手。 她咬紧牙关,双刀交剪,欲撕开剑网,却被又一轮剑逼得退到殿柱旁,背脊撞上木柱,方勉强稳住身形。 这边定閒与桑三娘缠斗方起,定静、定逸刚要提剑上前相助,斜刺里忽有金芒闪动! 两柄金拐杖如金龙出海,“鐺”然一声脆响,齐齐拦在二人剑前。 金杖力道沉猛,震得定静、定逸手腕微麻,长剑险些脱手。 定逸师太趁隙凝眸望去,只见拦路者是一对手足残缺的眇目男女,男的青衫破洞,女的灰裙沾尘,各倚一支粗壮金杖。 看清这一双怪人,定逸好似想起什么,陡然大喝: “桐柏双奇?” “嘿嘿,没想到我二人的名號,竟能入得定逸师太尊耳。”周孤桐咧嘴一笑,露出泛黄牙齿。 他金杖一旋,杖尖朝定逸头顶压下,携风带势,竟如泰山压顶: “只是今日,你二位的对手是我夫妻,可別错认了人!” “狂妄!” 定逸怒喝,悬臂转剑,一招“敬捧宝经”直刺而出,长剑端凝如礼佛,剑尖直指金杖杖头。 “哐当”一声,火四溅。 定逸只觉手腕发麻,內力因压制痒意而滯涩了半分; 周孤桐亦被剑上的劲力震得后退半步,金杖在青砖上戳出个浅坑,杖身微微发颤。 二人这一招交手,便知彼此斤两:定逸本可胜他,却因药性折损了三成功力,如今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恰在此时,吴柏英亦挥起金杖,杖势沉猛如雷,朝定静师太心口砸去。 定静师太不敢怠慢,长剑竖挡如碑,“鐺”的一声架住金杖,手上瞬间凝起一层薄汗。 她与定逸一般,需分心压痒,內力难聚,只能咬牙接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霎时间,大雄殿广场上,红缨刀对青锋剑,鎏金杖迎素心剑。 定閒战桑三娘,剑如落英缠刀; 定逸敌周孤桐,剑似宝经对杖; 定静斗吴柏英,剑若寒梅挡雷。 真箇是將遇良才,龙爭虎斗! 兵刃交击声、金铁颤鸣声响彻殿宇! 月光洒在缠斗的身影上,映得血痕与剑光交错,眾人皆打得难分难解,谁也难占上风。 乱战正酣时,两道黑影驀然踏檐而来! 谢自然黑袍裹身,斗笠遮面,携著映雪腰肢,隱於殿宇暗影之中。 谢自然没有急於动手,上个世界做杀手时养成的谨慎,让他在一切都掌握清楚之前,不会贸然行动。 二人不涉廝杀,只躡风追影,腾挪起落间绕庵一周: 天王殿內,丁勉掌剑斗王诚链鉤,嵩山弟子与魔教眾廝杀得血肉模糊; 大雄殿外,三定师太各对强敌,剑影与金杖、红缨刀绞作一团。 待二人循阴暗角落腾挪飞檐,掠至圆通殿时,观音殿前的打斗声已裂风而来。 却见廊檐下,一道青裙翻飞,身姿婀娜的女子,九节软鞭握於手中,鞭梢破风如惊雷,追打檐上一名黑衣女子。 青裙女子旋臂,软鞭呜呜作响! “啪啪”裂响间,竟將观音殿屋顶抽得瓦砾簌簌,拳头大的窟窿接连绽开,窟窿恰是檐上女子落足处。 檐上隱著那名黑衣女子,双手各持柳叶双刀,足尖点瓦如狸猫,每次都差之毫厘避开软鞭。 刀风偶尔掠下,削得廊柱木屑纷飞! 尘烟瀰漫,二人隔檐听声辨位。 一人在地,鞭影如蛇缠檐;一人在顶,刀光似电掠脊。 二人以快打快,鞭影追著刀光,刀风裹著鞭劲,沿著檐角横掠出数丈,竟斗得难分伯仲。 眼看即將掠出檐角,檐上女子面露慍色,空中陡翻筋斗折身,厉喝声穿破尘烟: “老娘不欲与你计较,你倒得寸进尺!看老娘划破你这狐媚子的脸!” 话音未落,她足尖猛蹬瓦面,轰然踏破屋顶! 瓦屑尘烟飞扬中,黑衣女子自破洞处俯衝而下,双刀在月下交剪,裹挟著刺骨杀机,从天而降直劈青裙女子头顶! 柳魅娘听得头顶破风之声,心头一凛,手腕急转,软鞭如灵蛇昂首,鞭梢缠向双刀刀柄; 同时身形疾退,青裙扫过廊下石阶,竟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暗处,谢自然揽著映雪纤腰,足尖点檐不沾微尘,如两缕幽魂般掠过迴廊。 映雪望见檐下软鞭双刀相斗的身影,低声道: “那檐上使双刀的该是苏二娘,穿青裙耍软鞭的,想必就是『神鞭索命』柳魅娘了?” “正是,你看那厢。”谢自然指向大殿另一侧,“与陈九对打的该是裴玉霜。” 映雪循指望去,果见陈九双手缠满银丝,正与一名身形灵动的中年人绕著庵內铜钟周旋。 陈九的银丝诡譎刁钻,常自肋下、膝间等奇诡角度缠出,似要將人捆缚; 然裴玉霜身法如飞燕穿林,倏而上掠钟顶,倏而贴地滑行,每次都险险避开银丝,连衣角都未被沾到; 反时不时以长剑反击,逼得陈九频频变招,一时竟难分高下。 二人目光再转,落在殿前石阶上,两道魁梧身影正持刀对峙,正是翻山虎秦霸与吕梁刀盟雷震天。 秦霸壮如猛虎,鬼头刀映著冷光;雷震天伟似黑熊,九环刀斜挎肩头,刀环隨呼吸轻晃。 同为刀客,二人眼中无半分惺惺相惜,唯余杀意。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秦霸缓缓举刀,刀刃映著月色,“雷震天,早闻你『山西第一刀』的名號,秦某今日便来討教! 你放心,待杀了你,这柄九环刀我会常带在身,权当激励武道向前之心,永不墮!” 雷震天冷哼一声,九环刀“錚”然落下,刀风卷得阶前落叶纷飞: “大言不惭!想要雷某手中的刀,先接我三刀再说!” 话音未落,两道白光倏然乍现! “鐺!鐺!” 双刀相撞,火星溅落青石,震得周遭教眾都下意识后缩。 二人已杀作一团,刀势沉猛,劈得刀身嗡嗡作响。 谢自然看了片刻便失了兴致,移开目光,这二人刀法皆走沉猛迅捷路数,一时难分胜负。 他视线转向院內坛,只见四条人影在丛中翻飞,兵刃碰撞声不绝於耳。 持分水刺的魏沉舟、使铁算盘的冯奎,正与两名白髮老者缠斗。 那持铁拐的老者,一杖扫得牡丹枝断裂、泥土飞溅; 另一老者双掌霍霍,掌风沉猛,竟將冯奎的铁算盘震得“噼啪”乱响! 此二人,正是“铁拐仙”赵鹤年与“开山掌”霍云霄。 四人武功路数各异,分水刺的阴、铁算盘的巧、铁拐的刚、掌法的沉,缠在一处倒也算精彩。 可谢自然目光扫遍整座圆通殿,始终未见岳不群夫妇身影。 他心生好奇,揽住映雪纤腰,脚步一错,身形似青烟掠空,无声无息迈过圆通殿屋脊,朝后方药师殿方向飞掠而去。 对华山四姐妹,他可是仰慕已久,尤以岳大娘为最,此番机缘,岂能不见。 …… 第84章 绝代佳人,华山弟子 谢自然与映雪方掠至药师殿檐顶,尚未得见半分人影,陡闻一声沉喝破空而来: “黑血神针?!” 谢自然足尖轻点檐角瓦当,身形一盪如柳絮,旋即一个起落,稳稳立在地藏殿屋顶。 他俯身透过瓦隙朝下望去,所见情景,却大出谢自然所料。 院中並无他预想中的华山弟子,空荡的青石板地上,唯见两道身影正与一眾黑衣人缠斗。 其中一道青衫身影最是显眼,周身隱泛紫气,青锋剑影翻飞如流萤,剑招灵动中透著凛然正气,正是岳不群; 与他对战者,是位戴斗笠的黑袍剑客,此人手中长剑折射著寒光,招式阴柔诡譎。 谢自然一眼辨出,黑袍剑客乃是曲洋。 二人剑风交错,火星溅落间,周遭已躺下十数具黑衣人的尸身,血腥气瀰漫在夜风之中。 谢自然好奇地望向岳不群面容,怎奈其脸上紫气氤氳,遮去了大半神色,竟瞧不真切。 便在此时,身旁的映雪忽然轻喟一声,语带讚嘆: “好一位绝代佳人!” 谢自然下意识循她目光望去。 只见院中另一侧,一名身著褐裙、容色照人的端庄美妇,正被十余名香主、旗主、执事围攻。 她风姿绰约,虽身处险境,却临危不乱,手中长剑舞得密不透风,裙袂翻飞间,竟將一眾黑衣人的攻势尽数化解。 正是华山玉女寧中则。 看清美妇容貌的剎那,谢自然暗道失策,忙收回目光,却已然迟了。 不必回首,他已感受到映雪那带著几分戏謔、意味深长的目光,正落在自己侧脸。 “她便是华山玉女寧中则吧?真是个美人儿!” 映雪似未察觉他的侷促,只望著下方打斗,轻声相询。 谢自然却避而不答,转而言他:“屋顶下有人。” 映雪闻言,暗运內力侧耳细听,果然,脚下殿宇內,传来数十道粗细不一的呼吸声,显然藏著不少人。 她注意力顿时被引开,又问:“是华山派的弟子?” 谢自然微微頷首,目光扫过殿门缝隙:“想来如此。” 地藏殿內昏黑,唯窗隙漏进几缕庵外微光。 华山弟子皆敛声屏气,蜷缩於暗处,悄听殿外动静。 昏暗中难辨容顏,唯见人影幢幢,隱约可见一个肩头蹲著猴儿的瘦小身影附窗窥望,那猴儿亦不安地抓耳挠腮。 肩头蹲猴的瘦小身影贴窗窥视片刻,回头压低嗓音道: “大师兄,咱们当真不出去助师娘一臂之力么? 外面那群魔教妖人正围著师娘廝杀呢! 师娘纵是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万一有个闪失……” 他肩头的猴儿似也懂得紧张,支棱起耳朵,小爪子抓著他的衣领,吱吱叫了两声,又被他慌忙按住。 “呸呸呸!” 一道清清脆脆的女声突然从供桌后传来,带著几分娇嗔: “六猴儿你胡唚什么! 我娘的武功何等厉害,收拾这些跳樑小丑还不是手到擒来?你少在这里乌鸦嘴咒她!” “不是啊!小师妹你莫要误会!” 六猴儿急得摆手,又恐声音太大引来敌人,忙压低语调: “我只是……只是担心师娘寡不敌眾,吃了亏去!” “好了,都静声。” 一道沉稳硬朗的男声忽然响起,打断二人爭执。 一语既出,黑暗中顿时寂然。 片刻后,似是为安眾人之心,那硬朗声音又道:“我不让大家出去,非是怯敌。 我等武功远逊外间黑衣人,贸然出手非但无济於事,反会徒增伤亡。 更甚者,若被擒作人质,他们以我等要挟师父师娘,师父他们投鼠忌器,岂不反陷师长於险境?” 话音落下,昏暗中,殿內影影绰绰的身形都为之一滯。 隨即有人悄然頷首,先前按捺不住的衝动,被这番话语渐渐压下。 此刻眾人都明了大师兄的顾虑,他是恐眾人出去反给师娘添乱。 黑暗中静默片刻,眾人虽仍紧握剑柄,却无人再言出殿。 唯有猴儿轻啼,混著庵外隱约的兵刃交击声,更显殿內气氛凝重。 这是华山弟子头遭亲见魔教妖人。 往日只听师长说魔教凶残难缠,遇之须慎,可弟子们从未亲歷,未免將嘱咐置之脑后。 毕竟只闻其名,未见其形,总觉得长辈们是恐他们年轻气盛吃亏,不免添了几分夸大。 先前隨师父入晋时,闻说要与传闻中的魔教交锋,弟子们非但无半分惧意,反倒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只盼能亲手斩几个魔教妖人,好在师门面前一展身手。 可今宵这场突如其来的泼天杀劫,却將眾人心底那点少年傲气击得粉碎。 魔教妖人果如师长所言,凶残狡诈,出手便是杀招,半分不留余地! 与往日所遇的江湖草寇、绿林匪类相较,直如云泥之別。 此刻想起方才透过窗隙窥见的景象: 嵩山师兄被数柄利刃围砍,血溅当场;恆山师姐身中暗器,软软倒地,转瞬便被黑衣人的践踏踩过…… 一眾华山弟子只觉心头髮寒,活似初出茅庐的雏儿,连握剑的手都有些不听使唤地轻颤。 大师兄似察觉气氛沉鬱,便开口打破沉寂: “劳师弟江湖阅歷最深,可知外面与师父、师娘对战的,都是魔教什么人物?” 黑暗中传来劳师弟略显苍老的嗓音:“大师兄,与师父交手的那位,该是魔教护法长老。” “护法长老?很厉害么?”另一人急问。 大师兄无奈道:“能与师父缠斗这许久,你说厉不厉害?” 那人自知失言,顿时语塞,訥訥地“哦”了一声,再不敢多嘴。 劳师弟续道:“围攻师娘的,看身手应是魔教香主、旗主之流,这些人在江湖上都是成名已久的好手。 单打独斗,他们绝非师娘对手,可如今仗著人多,车轮战似的围著师娘打。 师娘就算武功再高,也经不住这般消耗。 更要紧的是……” 他顿了顿,声调沉了几分:“这般僵持下去,前头嵩山、恆山同道若败了,咱们只怕也难脱此劫!” 劳师弟话音方落,殿內眾人皆心乱如麻。 供桌后的小师妹更是语声发颤:“大师兄,这可如何是好?真要困死在此地么?” “是啊,再僵持下去,咱们都走不脱了!” 师弟们亦跟著焦急,语气里满是惶惑。 大师兄却似胸有成竹:“莫慌,我早有计较。 那些黑衣人正围著师娘朝这边打来,我之前察看过了,佛像下的香炉满是香灰。 待他们靠近,咱们趁其不备扬灰迷眼,他们目不能视,便乱了章法,届时咱们趁乱杀出,定能破此危局!” 眾人闻之,心下稍安。 “好!谨遵大师兄吩咐!” 大师兄又嘱咐道:“稍后切记看我眼色行事,切莫莽撞。” “晓得!” 眾人齐声应下,殿內方才添了几分底气,却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冒出来: “可……可这天黑得紧,咱们瞧不清大师兄的眼色啊?” 此言一出,殿內静了一瞬。 “噗嗤!”隨即有人低笑出声。 大师兄压低声音道:“小师妹,莫要嬉笑!当心引来敌人!” 小师妹急忙辩解:“我没笑!” “我们都听见了,方才明明是你!不信你问梁发、高根明便是!” “正是,小师妹,我们都听得真切,分明是你在笑!” “我真没有!” 黑暗中的小师妹急得跺脚。 “若不是你,那又是谁在笑?” 这时,暗处的劳师弟忽然失声惊呼: “不是小师妹!是房顶上有人!” 剎那间,眾人齐齐心惊,仰首朝屋顶望去。 只见黑漆漆的房樑上,不知何时,屋顶竟破了铜盆大的窟窿。 窟窿后映著两张面白如纸、形诡眸冷的鬼脸。 …… 第85章 月下惊鸿,八步赶蝉 “啊!有鬼!” 地藏殿內,华山弟子的惊呼声脱口而出。 这声尖叫不仅屋顶二人听得真切,殿外打斗者也齐齐一惊,皆罢手朝地藏殿望来。 月光下,屋顶佇立著两道黑袍斗笠人影,一人负箭握弓、腰悬银鞘,戴著莹白阴魂假面; 另一人身披黑袍、佩古朴阔剑,戴著浮雕曼陀罗血泪的虞美人假面。 冷白月色笼罩二人,恍若阴司鬼魅现世,阴森可怖。 看清屋顶二人身影,场中魔教眾人皆鬆一口气,岳不群、寧中则却暗提警惕。 果不其然,未等二人筹谋,除先前与岳不群对战的黑袍剑客外,其余魔教教眾竟齐齐转身; 对屋脊二人躬身拱手,恭声震彻庭院: “属下参见谢长老、雪长老!” 恭迎之声直衝云霄,岳不群夫妇齐齐色变。 尤闻“谢长老”三字,岳不群心头咯噔一沉,忽忆起裴玉霜所言“神秘谢长老以一敌二”之事。 他暗呼晦气,丁勉当真误人不浅! 看来裴玉霜並非听错,果真有谢长老这號凶险人物,偏生倒霉教自己撞上。 此际岳不群已觉生还无望,那善使黑血神针的黑袍剑客已极难对付,便是他未中毒时,也难稳操胜券; 如今再添有青衣长老实力的谢长老与雪长老,三对二之势,自己夫妇今夜怕是难逃此劫,华山传承恐要断绝! 电光石火间他心念电转,闪过无数念头:或拼死断后,让寧中则逃生;或令夫人弟子阻敌,自己突围。 然无论高尚或卑劣,在这等高手面前,终究是一厢情愿。 此刻,寧中则仰望著屋顶上那两名黑袍覆面的神秘长老,心焦如焚,不由向岳不群身侧靠去,低唤一声: “师兄!” 岳不群转首相望,虽见寧中则强作镇定,却仍从她眸中窥见深藏的忧惧与那抹无惧生死的决绝。 读懂她心意的剎那,仿佛被那道目光点燃了胸中残存的热血。 原本渐生绝望的岳不群,竟在这生死关头陡然生出一股洒脱无畏的豪情。 万般杂念顷刻拋诸脑后,只对寧中则淡然道出四字: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二人语声方落,岳不群向前踏出一步,竟主动向屋顶上的谢自然与映雪拱手道: “二位既为魔教长老,莫非也要取岳某这项上人头么?” 岳不群此举大出谢自然意料。 他先前分明看见岳不群眼中掠过惧意。 此刻却见对方气度凛然,儼然一副坦然赴死之態,与他印象中那个工於心计的华山掌门判若两人。 谢自然目光扫过殿內殿外一眾惊惶戒备的华山弟子,心念一动,冷声反问: “你就不怕死?” 岳不群闻言略显诧异,但见屋顶二人並未立即出手,便也不急於出招。 即便面对强敌,他依旧保持著君子风范,含笑答道: “天下谁人不畏死? 岳某夙愿未竟,岂会不惧? 然惧死不等同於乞生。人生百年,终须一死,或轻於鸿毛,或重於泰山。 今夜若能死於除魔卫道之业,岳某纵死不及泰山之重,却也无憾於心。” 这番话字字鏗鏘,掷地有声。 不论正邪两道,在场眾人皆被其豪情气节所撼,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敬意。 “哦?”谢自然眸中精光一闪,垂首睨视殿宇,冷笑道: “岳掌门气节可嘉,谢某佩服。 然则你不畏死,难道忍心让这满殿华山弟子、一脉传承,华山百年基业、自此断绝?” 这话戳中要害,岳不群闻言色变,正欲开口,殿门突然“哐当”被撞开。 忽见殿中掠出一人。 但见其人生得英挺俊朗,剑眉薄唇,正是大弟子令狐冲。 他疾步立於院中,昂首向屋顶二人朗声道:“华山弟子,从无贪生怕死之辈! 大不了今夜血洒清莲庵,也绝不对魔教妖人屈膝求饶! 魔头!要杀便杀,我令狐冲若是皱一皱眉头,便不算华山门人! 休得再用言语逼压我师父!” 谢自然凝视檐下这位相貌堂堂、正气凛然的青年,心中暗赞:好一个令狐冲! 隨即轻笑一声:“好!说得痛快!既然你不畏死,便先取你性命!” 话音未落,手腕倏翻,三点乌光破空而出,宛若流星逐月,疾射令狐冲面门! “小心!” 眾人未曾料到谢自然出手如此果决,殿內弟子皆惊骇失声。 令狐冲瞳孔骤缩,欲避已迟,眼见寒芒迫近,正自暗呼“我命休矣”! 忽见身旁青影一闪! “魔头休伤我弟子!” 寧中则疾步上前,剑尖疾挑,但闻“叮叮叮”三声脆响,竟在千钧一髮之际將那夺命暗器尽数击落! 一招过后,谢自然却不再看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寧中则,与劫后余生的令狐冲,转而向映雪低声道: “你在此相助曲洋长老,我去前殿会会嵩山太保。” 临行前他又俯身,在映雪耳畔低语:“虚应即可,华山一脉,尚有用处。” 说罢黑袍一展,身形凌空掠起,如飞鸿踏雪,在月华下盪开一道虚影。 人已远去,唯留余音裊裊,迴荡在夜风之中: “岳掌门,千万保重性命。 待某收拾了嵩山那群宵小,再来领教华山高招!” 岳不群凝望那道转眼消逝在夜色中的身影,暗赞一声“好俊的轻功”! 隨即面色微变,似是悟得什么,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庆幸。 他虽不知这位神秘长老为何手下留情,但死里逃生,终究在心中萌生出几分复杂难言的感激。 映雪目送谢自然远去后,眸光冷冷扫向檐下的寧中则,未发一言,手中长弓忽振,破空两声锐响,两支翎羽箭已疾射而出! 直取寧中则肩头! 寧中则剑隨身动,“錚”然挥剑格挡,翎羽应声落地。 寧中则挥剑盪开箭矢的剎那,未等她喘息,却见映雪足跟一踢剑鞘,五尺海棠剑应声飞出。 她凌空反手握住剑柄,足尖点瓦如蝶,身形如鷂翻腾,一团银光自屋顶劈下,直逼寧中则面门! 却说映雪与寧中则战作一团之际,谢自然已如惊鸿掠影,几个腾挪起落间越过圆通、大雄二殿; 衣袂破风之声不绝,恰似离弦之箭,倏忽掠至天王殿顶,翩然坠身而下。 此刻天王殿前正魔两道廝杀正酣,忽闻头顶衣袂猎猎,眾人齐齐抬首望去。 但见一道黑袍身影头戴斗笠面覆假面,宛若踏月而至,飘然立於飞檐之上。 嵩山丁勉等三位太保辨清来人装束,俱是面色一沉,心中暗叫不妙:怎的又来了一个魔教长老? 反观卢老大等魔教眾人,却是精神大振,个个面露喜色。 王诚链鉤一盪,格开丁勉长剑,纵身后跃,朝屋顶仰首大笑: “谢长老来得正好!弟兄们恭候多时了!” 谢自然眸光扫过战场,见王诚周身无恙,而卢老大、閔老二皆已掛彩,虽伤势不重,却在孙风、张成手下渐显支絀。 当下不容多言,扬声道:“你二人自择一人,另一个交予谢某。” 閔老二闻言疾退三步,脱出战圈,对著面色阴鷙的张成桀桀怪笑: “张太保,谢长老可非某这般好相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大言不惭!”张成毫不示弱,横枪冷笑:“孰生孰死,还未可知!手底见真章!” 言毕竟举枪直指殿顶,眸底满是挑衅。 睨著张成那副桀驁不驯的模样,谢自然冷嗤一声,厉喝落耳: “自寻死路!” 声未落,人已动。 谢自然足尖一点寺檐飞翘,身形陡拔丈余,黑袍迎风猎猎作响,如墨翼蔽月。 凌空之际,忽作“大雁三折”,恰似蝠翼掠空,残影叠叠,直扑张成。 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谢自然这招“苍鹰摄兔”甫现,张成顿时色变,急收轻慢之心,朝周遭嵩山弟子厉声喝道: “结阵拦阻!” 十八名嵩山弟子应声举剑,方欲结阵迎敌。 却见半空中的谢自然喉间忽发沉喝,身形竟如陀螺般凌空急旋,双臂轮圆间,掌心灼热內劲翻涌不绝。 一招“八步赶蝉”宛如凌空虚度,竟在空中连环踏出,自十八人阵中横穿而过! “嘭!嘭!嘭!” 旋至疾处,谢自然身影过处,掌影叠叠如幻,十八道掌风连环炸响。 电光火石间,十余道刚猛掌劲破空而去,重重印在嵩山眾弟子胸前。 嵩山弟子尚未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 但见那十八人前胸看似完好,后背却猛然向外凸起,隨即布帛迸裂之声不绝於耳! 漫天碎布纷飞如雪,十八道血雾自弟子后背轰然迸发! 十八颗犹自搏动的心窍破体而出,直坠入四下惊惶闪避的嵩山门人怀中。 张成闪避不及,下意识伸手接住飞来之物。 定睛一看竟是颗温热搏动的心臟,骇得脱手掷出,那心窍啪嗒落地,溅起血数点。 …… 第86章 米粒之珠,天王断足 这一连串脊背炸裂、心窍横飞的惨状,骇得周遭眾人魂飞魄散,纷纷踉蹌后避。 便是丁勉、王诚这等见惯廝杀的老手,亦看得眼角俱颤。 如此刚猛霸道的掌力他们並非施展不出,却绝难似谢自然这般利落乾脆。 尤其是那式凌空踏虚的“八步赶蝉”,更令眾人心底暗惊。 “八步赶蝉”本非什么高明轻功,江湖中人多能使出,然皆需借地面发力、连环八步。 谢自然所使却迥然不同,竟於空中全无借力之处,倏忽横掠八步。 更在电光石火间连环出掌,一步取三命,须臾间连夺十八人性命! 如此骇人身手,丁勉、王诚皆自忖难以企及。 三大太保对谢自然忌惮至极,丁勉更顾不得顏面,急向张成喝道: “小心!莫要与他对掌!” 谢自然旋势稍定时,信手扯过一名躲闪不及的嵩山弟子,手腕轻翻按向其天灵,借反震之力飘然落地。 “啪!” 落足剎那,他撤掌回袖,黑袍鼓盪未止,犹自簌簌生风。 那嵩山弟子却如醉汉般踉蹌数步,腿一软便“扑通”栽倒,旋即七窍溢血,气绝身亡。 原是谢自然借力之际,掌力微吐,已將其五臟六腑尽数震碎,故而外表无伤,只余七窍流血的惨状。 四下嵩山弟子见状骇然,齐退三步,剑刃垂落,一时无人敢上前。 然他们惧而不前,谢自然却未有停手之意。 但见黑袍倏然一展,一招“流萤万放”,譁然声响中,四团碧森森鬼火自袍底激射而出! 在眾人惊骇目光中,“嗖”地落在四名嵩山弟子身上。 幽火触体即燃,霎时將四人裹作绿油油的人形火球! 悽厉哀嚎顿时撕裂夜空: “啊!” “救我!!” 四人翻滚扑打,然这幽冥之火竟似业障缠身,任凭如何挣扎皆不熄灭。 不过转瞬之间,已被烧得油脂迸溅,抽搐片刻便再无声息,只余焦臭瀰漫。 如此诡譎可怖的景象,直教剩余嵩山弟子毛骨悚然,肝胆俱寒。 眼见门下弟子接连惨死,张成再也按捺不住,一声怒喝震彻四庵。 脚跟蹬地跃起丈余,手中五尺银枪双头吐信,寒芒迸溅如星雨纷落,直取谢自然周身大穴! 江湖素有“刀行臂、剑走腕、枪贯周身”之说,皆因兵刃特性不同,发力技法亦各有乾坤。 然张成此番枪招落在谢自然眼中,竟有几分以枪代剑之妙。 那点点枪凌厉飘忽,不似枪法沉余,反倒更近剑术之轻游险峻。 谢自然见状不由朗声长笑: “来得好!” 身形倏然前探,双足左右交错,一式“鱼龙穿肚”竟从张成身下疾掠而过。 二人错身剎那,但闻鏘然剑鸣,一道寒光自下而上裂空而起,宛若白虹贯日,直撩张成尻尾要害! 身在半空的张成只觉后阴寒风瑟瑟,周身汗毛倒竖! 剑尖距谷道仅四寸之际,他驀然长啸! 双腿蜷缩前蹬,身形倒翻如轮,电光石火间施出“金鹏倒钻云”,险险避过这阴损一剑。 隨即枪隨人转,双枪借下坠之势化作“夜叉探海”,招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银芒裂空直刺谢自然双目! 面对这般凌厉反击,谢自然却不慌不忙,掌心內力疾吐,剑格转轮骤然嗡嗡自旋。 “鐺!鐺!” 两声脆响,剑光与枪尖相撞,火四溅中,竟將来枪劲道卸去七分。 谢自然就势扭身,一招“螳螂倒踏雪”已从张成攻势下飘然脱出。 张成“啪”地落地,青砖竟被踏出一寸脚印,连退三步,步步留痕,终稳住身形。 他握枪的双手忍不住颤抖,抬眸望向一丈外黑袍飘荡的谢自然,眸底儘是惊骇! 好生古怪的剑,竟能化去他贯注枪身的內劲! 此刻谢自然与张成短暂交手,已摸清其路数。 此人双枪大开大合又迅捷如电,因是双头之故,正反手皆可攻守御敌,周身几无破绽。 纵使谢自然身法快他一筹,张成仍能以忽前忽后的枪势將自身护得严丝合缝。 可谓前后呼应,水泼不进。 然天下武功,从未有完美无缺之说。 张成枪法中融入了嵩山剑法要义,气象森严,端穆雄伟,以气势磅礴见长; 这般剑意化入枪法,虽令其威猛更甚,尤擅开阔之地廝杀,却失却了狭小空间中的机变灵动。 电光火石间,谢自然已有计较,望著眸含忌惮的张成,故意激道: “米粒之珠,也敢与皓月爭辉?嵩山太保,不过如此!” “好个不过如此!看某今夜如何熄了你这轮皓月!” 张成怒喝一声,枪走龙蛇,再度扑上。 谢自然转轮剑圈出剑,挺剑迎上! “鐺鐺鐺鐺!” 剎那间金铁交鸣不绝於耳。 但见二人衣袂翻飞,腾挪闪跃间,双枪似蛟龙闹海,汉剑如险峰压顶! 张成双枪刚猛无儔,招招式式皆似长枪大戟,恍若千军万马奔腾,黄沙千里捲地。 双头枪忽前忽后,攻守兼备,密不透风! 谢自然则剑势如虹,一招一式霸气凛然,每一击皆挟风雷之势,似若大河奔海,气吞山河! 八面汉剑倏上倏下,剑路纵横,白虹贯日! 二人以快打快,谢自然暗中引导战局,张成浑然不觉间已被引至天王殿门前。 忽闻咔嚓巨响,枪剑齐轰殿门,木屑纷飞如雨! 二人兔起鶻落,倏然闪入殿中。 甫入殿內,谢自然假作招式老迈、后继无力,向后急退。 张成不觉有异,只觉狂喜,枪势愈发凌厉! “鐺鐺!” 再度金铁交鸣后,谢自然瞅准时机,一脚踏上供桌,身形如敦煌飞天,踏著那尊高达丈余、手持琵琶的东方持国天王佛像,倏然直掠而上。 张成紧追不捨,见对方竟敢背对於己,狂喜之下不由怒喝: “找死!” 语罢亦踏供桌纵身而上,双枪直指谢自然后心! 察觉到后心杀机迫近,谢自然足尖倏点持国天王怀中琵琶,一招反身回龙跳,身形如游龙翻卷; 借势旋身施出一式“回身倒转阴阳”,堪堪避过双枪贯刺之威。 同时他左臂陡扬,袖中碧焰迸发,一招“火龙出洞”应手而出! 咫尺之间,变生肘腋! 丈长青碧色的火舌,呼啸扑向张成满是惊骇的面门! 闪避已然不及,张成骇然间猛使一招“殭尸倒悬”,身形硬生生拔起三尺; 下落时双足勾住天王右肩飘带,上身直坠而下,砰然撞在佛像襠部。 霎时,殿內局面陡变! 谢自然傲立佛像左臂琵琶之上,衣袂临风; 张成却头下脚上倒悬彩带,如蝙蝠棲檐。 此虽暂避火焚之厄,却已陷空门大开之险境。 谢自然岂肯错失良机? 不待对方变招,黑袍翻卷间无数暗器如暴雨倾盆,直罩张成而去! “不好!” 张成惊喝声中双枪疾旋,舞作银光团团,叮噹之声不绝於耳,火四溅中,竟將漫天暗器尽数击落。 然其未及喘息,忽觉双脚剧痛钻心! 霎时间再难稳住身形,自丈高佛像轰然坠下! “扑通”一声砸得供桌崩裂,香烛贡品四散飞溅。 “啊!!我的脚——!!” 悽厉惨嚎震彻殿宇。 但见持国天王彩带间赫然悬著两只犹在抽搐的断足,鲜血正顺琉璃雕塑汩汩淌落。 张成蜷缩在碎木香灰间抱腿哀嚎,面色惊恐痛煞! 原来方才他格挡暗器时,谢自然剑光乍现,悄无声息地一剑,將其双足连皮带骨地削断! …… 第87章 气死太保,言破杀戒 张成悽厉的惨叫声穿梁透窗而出,殿外正在廝杀的正魔两道眾人闻声俱是一怔,手上招式不由缓了三分。 各自面露惊疑,暗忖殿內不知是谁遭了重创,听这声响里的痛意,纵不毙命,也必是重伤无疑! 王诚等人心下狐疑,虽对谢长老的武功颇有信心,然生死相搏,变数难测,终须存个万全之想。 而嵩山丁勉、孙风两位太保与张成朝夕相处,早已从那惨嚎中辨出正是同门之声。 正独战卢老大、閔老二的孙风听得惨叫,双爪疾挥,一招“夜战八方”逼退二人,趁隙朝丁勉急喝道: “丁师兄!是张师弟的声音!” 丁勉左手掌格开王诚的链鉤,右手剑反挑逼退半寸,回得乾脆: “我听见了!入殿救人!” 话音未落,二人齐齐收招,已如离弦之箭直扑天王殿! “休想!” 王诚岂容他们如愿? 链鉤破空疾甩,直取丁勉下盘,逼得他回身旋身格挡。 另一侧卢老大、閔老二亦双双纵身,一前一后截住孙风去路。 “滚开!” 孙风怒喝如雷,双爪直取卢老大面门,强行冲闯。 然卢閔二人虽单打独斗不及他,联手相阻却亦非片刻可破。 霎时间嵩山援兵竟被死死拦在殿外,不得寸进! 殿內光景却与殿外廝杀截然不同。 自张成双足被断那刻起,此战胜负已分。 谢自然本欲顺势取其性命,不料变生肘腋,竟令他动作一滯。 但见须弥座帷幔下忽地钻出一颗光可鑑人的头颅,在幽暗中隱隱生辉。 谢自然立於天王肩头,面具下的眉峰骤然锁紧。 入殿前他早以耳力探查过,分明空无一人,此刻竟有活物自佛像底悄然而现,且全然瞒过了他的感知! 此人能悄无声息藏於此处,瞒过他的耳目,这等修为,绝非泛泛之辈! 高手,绝对的高手! 凝视那颗光亮后脑,谢自然心念电转,恆山派內无人有此本事,可避他耳目,莫非是少林高僧驾临? 霎时间他周身紧绷,足尖微曲,已暗蓄脱身之力,连地上哀嚎的张成都无暇顾及,只沉声喝道: “不知是哪位少林高僧驾临?既至何不现身一见?” 殿中寂然无声,唯见那光头在帐幔间轻轻晃动,恍若初醒般慵懒。 此刻连剧痛中的张成都燃起求生希望,颤声呼道: “大师救我!还望大师剷除这魔头!” 谢自然不理其言,仍自紧盯须弥座。见对方迟迟不应,陡然厉喝: “出来!” 这声断喝震樑柱积灰簌簌而落。 那光头猛地一颤,竟传出一道轻柔怯怯的女声: “哎呀,莫要凶我……我这便出来。” 此言一出,谢自然与张成俱是一怔! 女子?不对,竟是女尼? 听音色尚显稚嫩,绝非想像中的少林高僧! 谢自然心下稍安,反倒生出几分好奇,若非少林之人,定是恆山派隱匿的高手,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 而张成脸上的希望瞬间褪去,面如死灰。 嵩山对恆山底细了如指掌,岂有什么隱藏高手? 既非少林高僧,看来今夜终究难逃毒手! 比起张成自绝望至希冀復又陷绝望的反覆煎熬,谢自然则凝目於那颗仍在帐幔间晃动不止的光头。 见其挣扎半晌仍未脱身,不由冷声催促: “还不现身!” “施主莫要凶我,我…我害怕。” 帐幔下传来带著几分委屈的回应:“这本是要出来的,奈何佛坛狭小,將我卡住了。 施主若能援手,小尼必为施主诵经祈福。” 闻此天真烂漫之语,谢自然一时怔然,默然望了望地上面如死灰的张成,又瞥向帐幔下那颗越看越显清秀的光头。 竟是无言以对。 幸而既能入內,终能脱身。 一番挣扎后,那小尼总算寻得诀窍,自佛坛下费力爬出。 “哎呀,可算出来啦。” 她轻吁一声,竟自顾自捶起肩膀,浑然忘却殿內尚有旁人。 谢自然凝视著地上那袭宽大緇衣、身形纤瘦的背影,此刻方知自己多虑,天下岂有被佛坛所困的高手? 分明是自己谨慎过甚,自惊自嚇。 他心下暗恼,当即冷喝道:“转过身来!” “噢噢,恕罪恕罪,竟忘了还有施主在此。” 女尼恍然应声,徐徐起身转面。 就在她转身面对二人的剎那,谢自然与张成皆觉眼前陡然一亮。 但见这小尼清丽绝俗,秀色照人,虽身著宽大緇衣,却难掩其窈窕娉婷之態。 一双明眸澄如寒泉,纯净无瑕。 静立之时,恍若明珠美玉,娇蕊含露,教人过目难忘。 “呀——!” 转身而立的女尼乍见张成双足尽断、血腥狼藉之状,又瞥见佛像上悬著的牛皮靴断足,顿时玉容失色,一声惊叫跌坐於地,紧闭双眼连诵佛號: “阿弥陀佛,佛祖恕罪……” 谢自然见这憨態可掬的小尼如此反应,心下已然明了,试探道: “仪琳?” “阿弥陀佛……佛祖宽宥,弟子竟破了杀戒……” 闻得此言,谢自然面具下的脸庞顿时一沉。 这张成明明是自己所伤,她连个辅助都未曾施与,这“人头”倒是抢得轻巧。 谢自然一声断喝:“仪琳!” “呀!” 仪琳驀然抬首,望向戴面具的谢自然,面上不见惧色,反露几分懵懂:“咦?施主怎知小尼法名?” “你果真是仪琳?”谢自然见这姑娘懵懂天真,又追问一句。 仪琳俏脸浮起好奇,老实应道:“是呀,我便是仪琳。” 不待回答,她忽又自顾恍然,明眸粲然生光,篤定道: “啊!我知晓了,定是观音大士显圣! 施主这般风姿,与殿中观音法像一般宝相庄严、好看,定是菩萨下凡来降妖除魔了!” 说著还瞥了眼地上血污狼藉的张成,儼然將其视作邪祟。 谢自然下意识抚上面具,面具分明未掉? 这魂面诡譎,何来宝相?这小尼姑眼神未免离奇。 一旁的张成听得此言,气血翻涌,本就断足剧痛,此刻更是气得鲜血狂喷,嘶声道: “一派胡言!他算哪门子观音!他乃魔教妖人!是大魔头! 你看那鬼面阴森,哪点像好人? 他还纵火行凶,放鬼火焚我弟子,天下岂有这等菩萨!” “怎会不是?”仪琳眨著纯净的眼,蹙眉摇首,认真反驳: “施主莫要誑语。师父说魔头最会蛊惑人心,你若非妖魔,持国天王何故断你双足?还將你的脚掛在上面?” 不等两人接话,她又自顾想通了关节,点头道: “定是你作恶多端,菩萨慈悲,不忍取你性命,只令天王断你双脚小惩大诫。 没了双脚便不能害人,正是我佛慈悲之道呀!” 言罢仰首望向谢自然,满眼皆是“我可聪慧”的邀功之色。 “你……你……噗!” 张成手指仪琳,气得浑身哆嗦,想骂她眼瞎,可仪琳这番“歪理”偏生堵得他说不出话,怒火攻心之下,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噗!噗!” 又是两道尺长血箭自他口中溅出! 张成面红筋暴,指仪琳的手僵直不动,目瞪如铃,喉间嗬嗬作响,脑袋忽然一歪,猛地一头栽倒,再无声息。 佛像上的谢自然凝目下望,满心骇然,这就气绝身亡了? 纵横江湖的堂堂嵩山十太保,江湖成名已久的“贼枪”张成,竟被个小尼姑三言两语气死? 这心胸未免太狭隘了! 他猛地看向仪琳,只见姑娘还一脸茫然,没察觉张成已气绝,唇瓣微启似还欲发言。 谢自然心头只剩遗憾无奈,自己的首番斩杀太保战绩,竟就这般被这懵懂小尼姑截了胡? 她方才说什么“破了杀戒”,原来並非虚言! 小尼姑果真不说谎,她是真犯了杀戒! 不动刀兵而诛敌於言笑之间,这分明是绝世高手的境界! 谢自然暗自腹誹,看来自己没有看走眼,果然是高手! …… 第88章 烂漫仪琳,神佛难护 张成气绝於天王殿后,殿內一时寂然。 谢自然正自思忖这小尼姑如何能避过自己耳力,忽闻仪琳奇道: “咦?这位施主怎地不动了?莫非是……睡熟啦?” 谢自然闻言无语,纵身跃下佛台,凝视仪琳那绝俗容顏,沉声道: “休管他睡或醒。我且问你,何以会在此处?” 仪琳被他一问,立时忘了探究张成之事,笑吟吟答道: “回稟菩萨,我是隨师父来的。” “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谢自然被她这天真之语噎得一顿,半晌方缓声道: “我是问,你为何独在此殿,又怎会藏身佛坛之下?” “噢,这个呀。”仪琳恍然,偏首思索片刻,却是一脸迷茫,“我也不知晓呢。” 面对此惊人之语,谢自然不由愕然:“何叫不知晓?” “便是醒来时已在坛中了呀。” 仪琳毫无戒备,答得坦然,却教谢自然愈发的糊涂:“既说醒来已在坛中,那昏睡之前又在作甚?” 仪琳闻言竟当真掰起纤指细数:“昏睡前正在做功课,后来仪清师姐唤我去捉蛤蟆。 可是师父常说万物有灵,不可欺凌弱小。 蛤蟆也有父母亲朋,若被捉去,它的家人该多伤心呀……” “停停停!”谢自然连忙抬手止住她话头:“莫要再提蛤蟆之事。只说你昏睡之前,究竟发生何事?” “我临睡之前?我想想…”仪琳闭目凝思片刻,忽睁眼欢声道: “想起来啦!睡前师父叮嘱莫要熬夜,需得安歇。” “你他……” 谢自然气结,险些脱口骂出市井俚语,然见仪琳一派天真,终是按捺性子,暗自调息平復心绪。 片刻静默后,他倏然灵光一闪,径直问道:“那你入睡前可曾见过赤烟?” “赤烟?”仪琳明眸粲然,“见过的!那烟气红艷艷的,好看得紧!施主也见著了么?” 说起共同所见,她愈发雀跃。 谢自然不禁失笑,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赤鳞痒骨烟”,在这小尼姑眼中竟成了奇景。 定逸师太那般暴烈性子,竟將弟子护得如此周全,令其不染尘浊,永葆赤子心性。 然则赤烟瀰漫之际,正是魔教发动之时。定逸既知凶险,怎会將毫无自保之力的仪琳独留险地? 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谢自然遂沉声道:“便从你见著赤烟之后说起。” “见著赤烟后,我想去瞧个分明,师父却说那烟有害,命我莫要近前。” 仪琳纤指轻点下頜,“后来师父说睡一觉便好了,又恐我难以入眠,便点了我的玉枕穴……” 闻听此言,谢自然顿时瞭然。 玉枕穴与昏睡穴殊途同归,一点即令人陷入昏沉。 这姑娘当真不諳世事,定逸师太岂是忧其失眠? 分明是察觉危局骤临,不敢带著懵懂徒儿涉险,这才点了穴道將她暗藏佛坛之下,盼她能避过此劫。 这也解了方才未能察觉之惑,昏迷之人气息本就如游丝,再藏於厚重佛坛深处,若能教人轻易探得,反倒稀奇。 定逸显然防著魔教高手以耳力搜查,唯有一事失算,便是她未曾料准仪琳竟会提前甦醒。 谢自然正暗忖定逸这点穴手法未免疏漏,忽又心念电转,不对! 定逸闯荡江湖多年,点穴时辰岂会拿捏不准? 她岂不知仪琳若中途醒转,撞见满庵魔教妖人,將会落得何等悽惨下场? 恰此时,张成断足时惨嚎犹在耳畔迴响,谢自然倏然明悟,仪琳分明是被那声惨叫惊醒! 难怪先前见她颅首微晃,一副惺忪模样,原是真教人惊扰了清梦。 这姑娘心思单纯至此,醒於佛坛之下竟未觉有异。 正思量间,忽闻仪琳檀口轻启:“我师父与师姐们何在?怎地都不见踪影?” 见仪琳后知后觉恍然回神,谢自然缓步上前温言道: “你师父师姐们已安歇了。你也且睡一觉,醒来便能相见。” “可我不想睡……” 话音未落,剑指倏出,精准点中仪琳玉枕穴下。 仪琳未及言语便双眸轻闔,软软倒入谢自然怀中。 谢自然单臂轻托,免她坠地。 垂首见那恬静睡顏,面具下不由莞尔,这般心地澄明、不諳世事的女子,他岂会加害? 既然定逸师太苦心护她纯净,有些血腥世事,还是不让她知晓为妙。 正欲抱她出殿,忽忆及嵩山派借曲洋之名逼死刘正风满门的之事,谢自然脚步陡然凝滯。 自己今日诛杀嵩山太保,在正道眼中怕是比曲洋更为可恶。 此刻若抱著仪琳现身,魔教中人自不会为难,但正道奈何不得自己,难免迁怒於这无辜小尼。 心念电转间,已有了决断。 既然定逸师太早有安排,不若让仪琳继续藏身佛坛,总好过教她平白惹上江湖恩怨。 遂掀开帷幔,將仪琳小心翼翼安置回佛坛深处,仔细掩好痕跡。 反手弹出一团碧焰落在张成尸身上,顷刻间烈焰腾起,尸骨尽化飞灰。 继而纵身挑落彩带上那双断足,振衣径出殿门。 …… 天王殿外,正魔两道激战正酣。 丁勉等人心急如焚,数次欲衝破阻拦闯入大殿,皆被王诚率眾挡回。 隨著殿內打斗声与惨呼渐息,双方心弦俱紧。 未至终局,谁也不敢断言走出殿门的会是何人。 恰在此时,昏暗殿门內忽然传来不疾不徐的足音。 脚步声起,殿外交手双方皆缓下攻势,目光齐集那幽深门廊。 但见一只黑色靴子踏出门槛,眾人呼吸骤紧。 继而另一足迈出,视线顺黑袍上移,终见斗笠魂面! 並非嵩山黄衫! “吼吼!长老神威!” 看清是谢自然后,王诚等魔教眾人顿时爆出震天喝彩,嵩山一派却面色铁青。 丁勉见唯有谢自然独出,未见张成身影,不祥预感骤生。 孙风已然按捺不住,嘶声喝问:“我师弟何在?” 看著一脸急切的孙风,谢自然轻笑一声,反手拋出一物: “在此,接好了!” 黑影破空,丁勉急喝道:“孙师弟小心接手!” 孙风应声接住来物,尚未看清便闻浓重血腥,心头骤痛,只道是师弟首级。 这位彪悍太保竟不敢直视,將物件紧抱怀中,发出一声悽愴悲嚎: “师弟啊——!” 虎目含泪间,他將那物捧到面前欲见最后一面,哭嚎却戛然而止。 “呃……”孙风怔怔凝视手中之物,喉间咯咯作响。 “哈哈哈哈!” 魔教眾人看清他捧著的竟是一双血跡斑斑的断足时,轰笑震天而起! 闻听魔教眾人的鬨笑之声,孙风怒不可遏,猛將手中断足掷地,双目赤红如血,死死盯住谢自然厉声道: “我师弟何在?你將他怎样了!” 谢自然负手悠然道:“他么……顾首不顾尾,双足既断,自是赴了黄泉。” 丁勉闻言,胖硕的面颊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道: “是你杀了张师弟?” “说是亦可,说非亦可。”谢自然缓步逼近。 “休要故弄玄虚!无耻之徒敢作不敢当么!”丁勉戟指怒骂。 谢自然心下暗嘆,纵如实相告是仪琳气死张成,世人亦难信此荒诞之事,遂朗声道: “有何不敢认? 我虽断其双足,本当取其性命,却忽有少林绝世高手现身,斥他为妖为魔,恶贯满盈,只言片语间便夺了他性命!” 此言既出,满场譁然。 “哈哈哈哈!” 魔教眾人鬨笑更甚,只道是讥讽嵩山之辞;嵩山派却皆目眥欲裂。 丁勉暴喝道:“满口胡言! 你少要挑拨离间,不说那来的绝世高手,纵有高人,又怎会行此卑劣之事! 少林高僧岂会戕害我正道同门?” 谢自然冷嗤一声:“你那张师弟临终前亲口尊称大师,我不屑置辩,信与不信,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谢自然长剑鏗然出鞘,直指丁勉,语含杀气: “丁勉!! 十太保的人头被高人截去,算某时运不济。 今夜这五太保的首级,我收定了! 漫天神佛也护不住,某说的!” 话语未毕,冥光乍现!杀机陡起! …… 第89章 太保拼命,人形猫妖 剑抖寒芒,眸藏厉色,气锁四方! 眼见谢自然提剑扑至,孙风怒喝如雷,阴手乍翻,两支七寸二分的摔手箭自指缝激射而出! 箭鏃森然如獠牙,藤杆破空似流星,直取谢自然双目。 同时他双臂猛震,袖袍鼓盪间虬筋暴起,双爪倏然胀大一圈,屈指如鉤,恰似苍鹰攫兔! 一招“大鹏展翅”撕风裂夜,直罩谢自然面门! 暗器快,爪风更快! 谢自然剑未动,竟不格不挡,仅腰身一拧,如风中劲竹侧身避过双箭。 两枝摔手箭“篤”地钉在身后殿柱,箭尾兀自颤鸣。 未等身形回正,孙风的鹰爪已到眼前,他手腕微沉,转轮剑横拦胸前,剑脊精准预判爪路,直截孙风手腕! 这一剑刁钻狠辣,逼得孙风不得不撤招变式。 他果然在临剑锋及腕的剎那,双爪豁然一收一推; 避开截剑的同时,指风陡变,一招“鹰击长空”,直抓谢自然肩头琵琶骨! “来得好!” 谢自然朗笑一声,左掌陡然翻出,掌风沉猛如夯,一式“开门见山”硬撼利爪。 孙风早见识过他刚猛掌力,岂肯硬接? 电光石火间再变杀招,双臂如灵蛇穿隙,自对谢自然肋下钻过; 咫尺之间,旋即化抓为掏,一招“黑虎掏心”双爪直贯心房! 生死一线,谢自然临危不乱,左肘疾弯,寸劲顶肘,一招“肘底看锤”肘尖如铁,反撞孙风心口。 看似以伤换伤,孙风正待变招,忽见寒芒一闪,骤然色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原来对方竟暗藏剑招后手! 谢自然左手肘击,右手剑仍藏在袖侧,只需腕抖,剑便能抹断他双手! 他虽无剑,“神手摘来”却也不是白叫的。 危急关头,孙风脖颈微偏一寸,后颈衣领下倏然窜出两枝背箭,如毒蛇吐信直取谢自然咽喉! 这般近身短打,暗器藏於毫釐,变招快似电光石火。 谢自然瞳孔微缩,知背箭接无可接,只能退! 他双足猛地蹬地,鞋槽中两枝飞鏢“唰”地射向孙风膝盖,借反衝之力,人已如纸鳶倒掠而出。 半空中袍袖翻卷,赫然又见三点寒星自肘后激射,直追孙风面门! 两人一退一进,暗器交错,爪剑相逼,殿外夜风卷著杀气,谁稍慢半分,便是血溅当场! 孙风一个筋斗倒翻而出,轻巧避开暗器,落地时悄无声息,双爪护在胸前,警惕地盯著谢自然。 谢自然却如鬼魅般飘然踏足一柄插地的剑柄,衣袂轻扬间,剑身竟纹丝不动,尽显其对周身力道妙至毫巔的掌控。 二人遥相对峙,谢自然眸中精光隱现。 方才电光石火间的数招交锋,他已窥破孙风路数,不同於张成双枪的刚猛严谨,这“神手摘来”果然名不虚传。 其手法虚实相生,变幻莫测,变招之速竟能在咫尺间连换四五路杀招,灵动诡譎处宛若灵猫戏鼠。 若非自己《神行无影功》已臻第二层境界,只怕难以跟上这般“人形猫妖”疾速。 可快归快,方才两人连拆六七招,却无一招实打实相撞。 谢自然瞬间断定,孙风內力不足,根本不敢与他硬碰硬! 心念电转间,谢自然忽冷笑道:“孙太保可知张太保临终前何等模样?” 孙风闻言身子驀然一僵。 另一侧,正与王诚等人缠斗的丁勉听闻谢自然这话,当即知他要搅乱孙风心神,一边格挡链鉤,一边急声大喊: “孙师弟!莫中诡计!快往后山撤!” 丁勉眼底已没了半分战意,只剩突围的狠厉! 自张成殞命那刻起,丁勉便知今夜之事已非胜负之爭。 若再缠斗下去,稍有不慎,莫说二百弟子,便是他们两大太保,只怕也要尽数折在这山西之地! 此刻他早已无心恋战,只求突围而去。那二百弟子性命,竟也顾不得了。 弟子没了尚可再招,纵是死尽,於嵩山不过皮肉之伤。 但太保辈的同门师兄弟,每一个都是嵩山栋樑,死一个便少一个。 张成之死已令他痛彻心扉,若三人俱歿於此,简直动摇根基! 尤其是他这大太保若葬身此地,传扬出去,江湖上不知要掀起何等波澜。 心念既定,丁勉再不留手。 先前为省內力、压制赤烟奇痒,他始终留力未敢全力施为。 此刻逃心既起,劈云掌、劈掛掌、大阴阳手、大嵩阳神掌、托塔掌…… 种种嵩山绝学挟八成內力轰然迸发,直向王诚三人狂卷而去! “嘭!嘭!嘭!” 掌力连环轰出,王诚三人齐齐后退,王诚链鉤横拦,与掌劲相撞时虎口震得发麻; 卢老大挥牌卸力,牌刃却被掌风扫得嗡嗡作响,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 閔老二最是狼狈,见掌劲袭来,忙矮身翻滚,衣裳下摆仍被掌风擦中,瞬间撕裂个大口子。 丁勉劈云掌刚猛如雷,掌风扫过,地面青砖应声开裂; 大阴阳掌忽阴忽阳,掌劲缠上王诚链鉤,竟想卸其力道; 大嵩阳神掌更带著炽热內劲,拍得空气都似在发烫! 面对这忽刚忽柔、阴阳变幻的连环掌击,王诚等人被迫连连后退,面色忽红忽白,虎口迸裂手臂酸麻,各自暗叫苦也。 这丁勉不愧是左冷禪座下第一高手; 一旦放手施为,除王诚尚能勉力招架外,卢、閔二人纵持兵刃亦不敢硬接其掌势,稍沾半分,非死即残! “好个丁勉!”王诚咬牙低喝,“全力出手便想逃?没那么容易!” 他链鉤一甩,缠向丁勉手腕,想缠住其动作。 可丁勉此刻眼里只有突围,手腕一翻,避开链鉤的同时,托塔掌顺势推出,掌劲如重锤砸向卢老大! 卢老大哪敢硬接,只能侧身躲闪。 这一躲,三人的包围圈竟露出个缺口! 丁勉眼神一亮,脚下发力便想衝出去,余光却瞥见孙风正与谢自然缠斗,已然落了下风。 他心一横,掌力再提三分,逼退王诚后,竟朝著孙风的方向疾冲: “孙师弟!隨我来!” 王诚见状急了,链鉤如毒蛇窜出,直取丁勉后心: “想走?先过我这关!” 閔老二亦挥环拦路,卢老大更是忍著臂痛,从侧方袭向丁勉腰侧。 此刻与谢自然缠斗的孙风也已醒悟,不再执著於生死相搏,反借身形敏捷,腾挪闪避谢自然的剑招,绝不与他恋战硬抗。 孙风且战且走,渐向丁勉靠拢。 谢自然几番欲阻其去路,奈何这孙风真如野狸般滑不留手,他时而绕著殿柱窜动,时而贴地翻滚,时而纵身跃起。 谢自然剑招再快,也总被他险之又险避开,竟拦他不住。 眼见其渐与丁勉会合,谢自然怒从心起,出言讥道: “什么『神手摘来』!依某看,你这般泥鰍似的逃窜功夫,倒与我神教计无施仿佛,不若改叫『泥鰍太保』罢了!” 一剑刺空,又厉声喝道:“若嫌此名直白,唤作『飞毛腿太保』亦无不可! 好教江湖皆知,嵩山上下尽出些欺软怕硬、闻风遁逃的无胆鼠辈!” “你找死!” 孙风果然被激得双目赤红,刚要转身回扑,却被堪堪赶至的丁勉截住话头: “休中激將之法,保命要紧!” 谢自然见丁勉再度坏事,怒极长笑: “甚么托塔手、大嵩阳神掌,怎不敢接我火云神掌?不过土鸡瓦狗!” 丁勉却充耳不闻,只与孙风背脊相抵,一手护胸一手挡格,且战且移。 谢自然、王诚等四人各据方位,忽前忽后忽上忽下,轮番攻向二人。 六人战作一团,所过之处墙倾屋毁、瓦砾横飞,轰响声中捲起漫天烟尘,一路直向大雄宝殿杀去! …… 第90章 神掌之威,天残地缺 寒月如鉤,悬於板泉山清莲寺上空。 寺中正上演一场生死搏杀! 一方是名震江湖的嵩山太保,一方是威扬武林的魔教长老。 双方好似生死仇敌,招招夺命,式式惊心! 王诚链鉤破空,直取丁勉后心; 卢老大铁牌横扫,猛击孙风肩头;閔老二银环疾转,伺机偷袭侧翼。 “嘭!” 丁勉回掌硬撼链鉤,臂腕微麻间借势旋身,將孙风护在身后,同时一脚踢飞来袭银环。 孙风趁机闪至其侧,双爪如电,直取卢老大腕脉,逼得对方收牌回防。 谢自然见二人配合无间,剑势陡然疾变。转轮剑嗡鸣作响,剑风挟著火星直逼丁勉面门: “想走?先问过某手中剑!” 丁勉急运掌相抗,“鐺”的一声竟被剑劲震退半步,胸中气血翻涌。 先前突围已耗去大半內力,此刻独对四大高手,愈显支絀。 六人战团过处,殿柱剑痕深凿,砖墙掌印斑驳,土块簌簌坠落,瓦砾纷飞如雨。 丁勉与孙风且战且退,不觉已至大雄殿前。 “轰隆”巨响中,二人撞开殿门跌入殿內。 谢自然四人如影隨形,剑牌环鉤兵刃齐出,將二人直逼得连连后退,直至佛坛之前。 六人兔起鹤落,杀机暗伏,供桌香炉倾覆,香灰瀰漫! 但见丁勉与孙风背脊相抵,浑身尘灰,散发凌乱,犹作困兽之斗。 丁勉掌势横扫,孙风双爪绷如满弓。 二人心知,此殿已是最后生机,若再被困住,今夜必难生离。 然殿中早已战作一团,定閒、定静、定逸三位师太,正与桑三娘、周孤桐、吴柏英等魔教高手殊死相搏! 忽见又六人涌入,双方皆是一怔。 定閒师太目光如电,扫过眾人,见其中竟有一戴斗笠假面的陌生高手,心下正自惊疑! 未等她平復心绪,忽觉嵩山一方唯见丁勉、孙风二人,独独少了张成身影。 定閒心头骤紧,升起不好的预感,急向丁勉问道:“丁师弟,何以不见张师弟?”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任你读 】 丁勉拼著硬受谢自然一剑,挥掌逼开眾人抽身后退,悲声道: “张师弟他……已然殉道了!” “什么?!” 闻此噩耗,三定师太齐声惊呼,皆不敢置信。 不过片刻功夫,张成竟已殞命? 那可是纵横五岳的“贼枪”张成,虽称不上江湖顶尖,却也是五岳风云人物。 自任魔头失踪后,正魔交锋多年来,虽互有死伤,却从未折损过这般分量的高手! 定閒一时心乱如麻,只得默然诵道:“阿弥陀佛……” 定逸师太性子最烈,当即柳眉倒竖,手中长剑“錚”然一挑,怒视周遭魔教眾人,勃然怒喝: “丁师兄!是哪个魔头下的毒手?贫尼今日定要为张师弟报仇雪恨!” 丁勉眸光一转,趁势指向戴假面的谢自然,恨声道: “便是这戴面具的魔头! 此人卑鄙狠毒,不知使何手段暗害了张师弟。师太若与之交手,务必当心!” 这话一出,殿內眾人,除却王诚等知情人外,无论正魔两道,目光齐刷刷射向谢自然。 眼见那戴笠覆面之人剑光翻飞,与丁勉等人战作一团,莫说三定师太,便是桑三娘、桐柏双奇等魔教中人亦骇然失色。 先前听闻张成毙命,只道是眾人合力围剿之功,岂料听丁勉之言,才知自身目光狭隘,竟是这谢自然独力斩杀! 即便早知晓谢自然厉害,却也没料到他凶悍到这般地步。 同等境界高手相爭,即便武功各有高低,然胜败易分,生死难决。 到了太保、长老这般层级,若一意遁走,世上能留其性命者寥寥。 十年来未有老一辈高手陨落的惯例,竟在今夜被谢自然打破! 桑三娘暗自心惊,暗道此前还是小覷了此人,其功力竟似深不见底,好似遇强则强! 三定师太更是心悸震撼,对这谢自然忌惮之意骤盛。 定逸师太不愧性烈如火,闻听丁勉之言竟不顾身前强敌,朝谢自然怒喝道: “无耻老魔!以卑劣手段害我张师弟,枉称长老之名!可敢与贫尼决一死战!” 谢自然却对挑衅充耳不闻,反是对丁勉杀心更盛。 丁勉这祸水东引的伎俩,他岂会看不破? 明面上斥他暗算张成,实则是要令三定低估其实力,妄图借恆山之力阻他追击,自家才好趁乱脱身。 此人心机阴毒,今日能杀,便绝不可留! 谢自然眸光一寒,杀机陡盛,搂膝拗步,倏然使出一式“抱虎归山”,双臂如环抱乾坤,竟將孙风圈入剑势范围; 不待其脱身,他右手长剑施出“高马探剑”,疾探孙风天灵,左掌化爪,一招“揽雀尾”,直掏孙风胯下云雀! 孙风见这上下齐攻的杀招,不敢硬接,身形如灵猫窜跃,堪堪脱出剑圈。 然这一跃,却將背后的丁勉全然暴露! 谢自然等的正是此刻! 掌心內息运转,十成功力尽聚於掌,一招“火云神掌”挟焚风之势,直拍丁勉后心命门。 丁勉顿觉后心杀机刺骨,不敢怠慢,肥硕身躯竟如灵蛇翻卷,“颼”地翻身腾跃,险险避过这追魂夺魄的一掌。 谢自然得势不饶人,一掌方落,一掌又至,掌影如浪涛连绵,口中连声挑衅: “接掌!接掌!接掌!接掌!” 声声如雷贯耳,丁勉被激得怒从心起! 泥人尚有三分火,他堂堂“托塔手”,毕生功力尽在双掌之间,岂会畏与人对掌? “接便接!” 丁勉暴喝一声,左掌运起十成內力,施出嵩山绝学“大嵩阳神掌”,沉猛掌劲如泰山压顶,悍然迎上! “轰!” 一声巨响震得殿內樑柱积灰簌簌落下。 双掌交击,一者炽如烙铁,一者坚如磐石,劲风炸裂间二人衣袂狂舞! 察觉对方掌底汹涌澎湃的內劲,二人俱是心头一震,心底同时暗道: “拖大了!” 谢自然暗惊:丁勉此掌刚猛无儔,尤胜当初的六王爷! 丁勉骇然:此獠掌力霸道绝伦,威猛犹胜费师弟! 这一掌对撼之威,直震得二人气血翻腾,虎口迸裂。 谢自然掌心赤肿如烙,丁勉手掌焦黑似炭。 霎时间,谢自然但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刚猛內劲沿臂洪涛逆冲,右臂如遭万钧铁锤轰击,痛彻骨髓。 丁勉亦不好受,顿感一道灼烈掌劲如熔岩奔涌,气劲如沸油灌入经脉,好似烙铁贯臂,烧得筋骨欲熔,灼痛难当。 霎时间二人皆生退意,似是看穿彼此窘境,竟异口同声喝道: “撒手!” 谢自然厉声道:“你先撤!” 丁勉暴喝道:“你先收!” 话音方落俱是一怔。 谢自然威胁道:“再僵持下去,你这手臂便要废了!” 丁勉竟豁出命去:“大不了断臂同残,我做天残,你做地缺!” 眼见各不相让,剧痛难忍之下,二人再度齐声:“数到三,同时撤!” “一!” “二!” “三!” 三声落定,双掌乍分! 岂料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两人右手剑同时疾刺而出! “鏘!” 金铁交鸣火星四溅,二人齐声怒骂: “卑鄙!” “无耻!” 剑锋相抵间四目相对,谢自然啐道:“早就料到你会来这一招!” 丁勉肥肉一颤,鄙夷道:“我早防著你了!” 话音未落,二人又齐齐一招撩阴腿踢向对方! “嘭嘭”两声,双腿相击,二人皆一副果然不出所料摸样,齐声喝骂道: “阴险!” “狡诈!” …… 第91章 正邪群战,败君子剑 甫经数合交手,二人互难取胜,谢自然与丁勉倏然撤掌后掠,足尖点地便已退开丈许。 分开剎那,丁勉身如鷂鹰纵掠,转瞬护至孙风身侧,掌风一吐逼退王诚,二人並肩疾退,与定閒三尼靠拢。 定閒亦知孤军易破,遂与定静、定逸青锋齐展,剑光挥洒间逼开桑三娘等人。 旋即与丁勉、孙风左右相靠,五人身形交错,顷刻结阵相倚。 此刻谢自然、王诚、桑三娘、卢老大、閔老二並桐柏双奇七人,各寻方位错落而立,隱成合围之势,將丁勉与三定师太五人困於核心。 霎时间,战局陡变。 由先前各自为战散乱之爭,化为七围五的群战之势。 剎那间,十二人兔起鹤落,再度交手! 但见刀光映寒,剑影掠芒,奇刃如电,掌风呼啸若雷,腿劲沉重如锤; 身影忽纵忽落,招式倏进倏退,金铁交鸣不绝,火星迸溅如雨! 十二条身影纵横翻跃,倏分倏合,上下交错,瞬间缠作一团,杀得难分难解。 酣战间,丁勉与定閒互递一眼,齐齐暴喝一声: “撤!” 阵中五人猛然发力,各施绝技:丁勉掌开前路,定閒剑破旁围,五人合力齐向后方圆通殿突围。 谢自然七人怎容他们脱身? 当即首尾相衔,如轮转绕,攻势连绵不绝,围著五人轮番进袭: 谢自然时而与三定师太的恆山剑法相交,剑光交错间险象环生; 时而同嵩山二太保拳掌相拆,拳掌相撞时劲气四溢。 丁勉五人腹背受敌,既要应对谢自然刚猛剑招,又须防链鉤锁喉、薄刃剖胸、银环套腕、铁牌砸脛、金杖扫腰等诸般兵刃。 十八般兵刃轮番袭来,直似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內劲激盪如潮,兵刃鏗鏘若啸,看似精彩纷呈,实则步步杀机。 稍有不慎,便筋断骨折、魂归地府之祸。 十二人战作一团,宛若滚石磨盘。所过之处地裂墙崩,尘烟蔽月。 但见人影在飞沙走石间忽隱忽现,绰绰闪烁间或有血溅起如梅,惨哼闷响此起彼伏。 周遭恆山弟子与魔教教眾皆不敢近前,只得远远隨战圈游走。 稍有趋避不及者,便被四下激射的飞石碎瓦击中,顷刻成了无妄之鬼! 混战正酣,一行人已杀至圆通宝殿。 殿內原在缠斗的正魔两道高手,骤见这群煞星破入,俱是一惊; 未及看清来者、探明究竟,已被那十二人激斗的余劲扫中,稀里糊涂便捲入了战团。 霎时间魔教眾人见同袍相聚,正道之士遇同道则合。 魔教苏二娘、陈九等五大分舵主,正道裴玉霜、雷震天等五位豪杰,各执兵刃跃入战团,各寻对手,纷纷出手! 原十二人之混战,顷刻扩作二十二人之大廝杀! 人数既增,战局愈显混乱,凶险更添数重。 诸人武功高低参差,兵刃则千奇百怪,招式犹百竞放: 或沉猛如泰山压顶,或轻灵似春燕穿柳,或刚劲若霹雳摧岳,或阴柔如秋水缠丝。 拳出似重锤裂石,掌落如快刀断麻,腿扫宛若钢鞭破风! 残影纷叠间你来我往,直似龙虎相搏,声势震彻殿宇,杀机瀰漫四野! 这凶险无比的“人肉磨盘”,竟如颶风过境,碾过圆通殿,直扑后方药师殿而去! 药师殿院落中,岳不群、寧中则、曲洋、映雪正各自对敌,耳畔忽闻轰隆巨响,如地龙翻身! 未及惊疑闪避,但见东侧砖墙“轰”然炸裂! 瓦砾迸溅间,但见尘烟滚滚如龙,一团人影翻飞的“人形风暴”悍然碾入院中。 四人各吃一惊,方欲后撤,尘雾中已飞射无数暗器,如暴雨般將几人退路封死。 旋即四人各挥兵刃抵挡暗器,忽觉天光一暗! 倏忽,二十余条彪悍身影已如乌云压顶般魑魅驀落,分踞四方,竟將四人生生捲入战圈! 甫入战局,便见四面八方人影如林,兵刃如蝗: 长剑短刀寒光交错,九节鞭似蟒蛇窜动,金杖铁牌挟风雷之势,银环链鉤划裂夜空; 更兼分水刺、铁算盘、阴阳拐等奇门兵刃,上下翻飞,自四方左右纷袭而至! 岳不群紫霞真气贯剑成幕、疾抖如屏! 寧中则玉女剑化流光护体,曲洋长剑横扫千钧,映雪细剑如蝶穿,却仍被这狂涛骇浪般的攻势逼得寸步难移! 岳不群时运不济,竟好巧不巧落入魔教眾人围攻的核心之地。 眼见兵刃繚乱、杀机扑面,纵是岳不群这般涵养,亦骇得面色大变,恍惚间竟似重回昔年华山剑气相爭之惨境! 此间凶险异常,当真避无可避:四面八方气劲碰撞激盪,攻势密不透风,竟无立锥之地。 岳不群方闪身避过脑后金杖,下盘忽有链鉤如毒蛇缠至! 他急纵身跃起时,冷芒陡现,一口刀光若冷电劈向后颈,惊得他汗毛倒竖! 岳不群急回剑疾格,盪开刀势的剎那,顶上竟倏现一道璀璨剑光,如夜星坠地,自上而下直贯双目! 生死攸关之际,岳不群猛振长剑,抖出三朵“太岳三青峰”剑,“鐺”的一声,錚然格开这夺命一击。 未及他喘口气,胸前已袭来一只赤红如炭的手掌,灼风扑面,直印心口! 此刻他避无可避,且身在半空无从借力,正是他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只得强提六成紫霞功,硬接这焚心一掌! “嘭!” 双掌相接,岳不群但觉胸口如遭重锤,腥甜之气直衝喉头,一口鲜血如红梅绽洒,自唇间喷溅而出; 与此同时,左臂传来“咔嚓”骨裂之声,他虽未看,亦知臂骨已被这掌劲震折。 却也借这一掌之力,倒飞而出,恰似断鳶脱线,因祸得福竟从死局中挣脱! 砰然坠地间,岳不群以手捫胸,又咳出大滩淤血。 万幸落处正逢华山弟子人群之中。 眾弟子见师尊甫入战圈便重伤飞出,皆面露惊骇,暗忖师父怎的如此不济,才入阵便吐血而出? 殊不知方才那核心战圈,刀剑密如蝗雨,气劲烈似狂涛。 莫说是他岳不群,便是左冷禪亲至,也少不得挨上几记狠招方能脱身! 令狐冲见岳不群面如金纸、唇染鲜血,急忙抢上前將他搀起,声音已带了哽咽: “师父!您的伤……” “咳咳……不妨事,不必忧心。” 岳不群强压下喉头腥甜,摆手宽慰,暗里却急运紫霞功调息伤势。 方才那一掌霸道绝伦,竟带摧山断岳之势,纵是他功力全盛时也未必能硬接。 只是掌来太快,他竟未看清出掌之人是谁。 感受著左臂经脉间残存的灼热內劲,岳不群心头一动,这內劲阳刚灼热,倒与嵩山“大嵩阳神掌”颇为相似…… 莫非是丁勉在乱战瞧走了眼,错將他当作魔教之人,误伤了自己? 若真是如此,那可当真是冤极了! 旋即岳不群又暗生疑竇,暗自揣测丁勉是否有意误伤? …… 第92章 目乱睛迷,凶威赫赫 岳不群正自惊疑不定,殊不知此刻战圈之中,谢自然亦是懊恼不已。 原来方才岳不群、映雪四人被捲入战圈的剎那,谢自然瞥见映雪落位凶险,正遭三名正道高手合围,剑招相逼之下已是左支右絀。 情势危急,谢自然救人心切,见岳不群挡在路径上,心急之下竟不假思索,一记十成功力的火云神掌猛然推出! 硬生生將岳不群震飞开去! 隨即他探手去拉背对自己的映雪,欲要將她拽至身侧避险。 岂料映雪恰为避敌身前攻势,猛地旋身闪躲。 这一闪之间,竟將身侧的寧中则径直暴露在谢自然手前。 谢自然收手不及,掌势落空之际,竟误將旁侧的华山玉女揽入怀中! 二人肌肤相触的剎那俱是一震! 皆是武林一流高手,错身剎那便知有异。 谢自然当即鬆手,寧中则倏然后撤,脱出他怀中时,玉面緋红如霞,啐道: “登徒子!” 羞恼之下青锋乍现,长剑已如惊鸿刺出,直点谢自然心口! 谢自然却无暇解释,身后忽有长刀横扫而来,他足尖轻点身后袭来的刀背,一招“蜻蜓点水”,身轻如鸿毛般腾空飘起。 衣袂翻飞间如鬼魅般已从寧中则头顶掠过,直扑那三名围攻映雪的正道高手而去。 此刻围攻映雪的三人,正是山西武林的“开山掌”霍云霄、“云上飞燕”裴玉霜,及嵩山五太保“神手摘来”孙风。 映雪武功虽与寧中则在伯仲之间,然以一己之力独战三大高手,终究左支右絀,渐陷危局。 她方挥剑格开孙风如电双爪,裴玉霜袖中已倏然掣出二尺短剑,寒光一闪,如毒蛇般直刺映雪太阳穴,这剑招刁钻至极。 映雪临危不乱,纤足控弓,以手引弦,五指翻飞间,四支利箭破空飞射。 裴玉霜见状,无奈只得回剑自守,暂避其锋。 然以一敌二尚有余力,以一敌三终是难支。 映雪方才逼退裴玉霜,侧翼霍云霄已覷准她新招方歇、回防不及的破绽,一双铁掌凝满內劲,携开山裂石之威,直劈其后心! 映雪骤觉身后杀机森森,然回防已迟! 她心下急转,暗忖今日恐要重伤殞命,竟要与谢自然就此阴阳相隔。 生死一线之际,忽闻一声暴喝陡然炸响,如雷贯耳: “老匹夫,给我退开!” 这声熟悉的喝声入耳,令映雪绝处逢生,心头喜意难掩; 霍云霄却如遭雷击,心神俱颤,他陡觉身后杀气逼来,哪里还敢再袭映雪? 须臾间旋身回防,直面身后杀招! 霍云霄方转过身,未及看清来人面貌,但见黑影如魅掠至,一道掌风裹挟著呼啸劲气,已倏然拍至! 面对这一掌,霍云霄虽惊不乱,他“开山掌”的名號岂是虚传? 一双铁掌硬桥硬马,打遍平阳无敌手,素来不惧与人对掌! 掌上功夫本就是他克敌制胜的最大依仗,见来人竟敢以掌相拼,不由暗喜: 合该叫这口出不逊之辈毙於老夫掌下! 旋即霍云霄沉腰坐马,双掌聚满十成內劲,迎著来掌悍然推出! “嘭!” 双掌交击的剎那,霍云霄老脸骤变! 掌心触到的並非血肉,反倒似撞上铜墙铁壁! 未及惊骇,一股沛然莫御的灼热巨力已从对方掌心汹涌袭来,那力道摧枯拉朽,竟让他连半分抵抗之力都无! “咔嚓!咔嚓!” 连续两道脆响陡然炸起! 霍云霄双臂竟如枯枝般,瞬间向后弯折成诡异弧度,骨裂之声刺耳至极! “啊!!” 悽厉哀嚎霎时响彻殿宇,激战中的正魔群雄皆被惊动,齐齐侧目望来。 待看清其中景象,眾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那號称“铁掌开碑”的霍云霄,双臂如麻般拧折缠绕,鲜血顺著臂弯汩汩涌出,臂骨断裂处森森白骨刺破皮肉! 惨状怵目惊心! 待眾人看清那衣袂鼓盪、杀气盈天的谢自然,皆心生寒意。 谢自然盛怒之下,竟是一掌便將霍云霄双臂震碎! 非是折断,而是筋骨尽碎! 这伤势远胜岳不群的骨裂,纵是华佗再世,也难续此臂,这“开山掌”从此唯有作“无臂客”了! 然谢自然对这险些伤了映雪的元凶,岂容他苟活? 趁霍云霄满脸惊恐、惨呼未绝之际,谢自然掌势倏扬,手掌如电掣般拍向霍云霄面门! “嘭!” 掌落之际,霍云霄人头骤然离颈,如断线纸鳶般飞射而出,五尺血雾凌空泼洒,宛若血雨骤绽! 谢自然身影一闪,已掠至映雪身侧; 原地仅余一具无头尸身兀自踉蹌喷血,鲜血自颈腔狂喷而出,染红了满地青砖。 “霍庄主!” 定閒、定静眾人皆骇然失色! 望著那僵立的无头尸身,及激飞而出、“嘭”地撞在殿墙之上脑浆迸裂如瓜的头颅,皆惊声疾呼。 方才霍云霄惨呼乍起时,她们本欲驰援,奈何变故太快,未等她们提剑奔近,谢自然已一掌轰飞了霍云霄的头颅。 须臾之间,正道又折损一位成名高手,山西武林更痛失一位耆宿。 这已是今夜毙於谢自然手底的第二位正道高手! 其凶威赫赫,直教在场正道眾人无不心胆俱寒,无不將谢自然视作场中最可怖的煞神! 便是先前欲寻谢自然討回“轻薄”之辱的寧中则,此刻亦收了剑势悄然止步,玉容失色不敢上前; 被华山弟子护在中间的岳不群更是眼皮狂跳,暗呼侥倖,冷汗透衣。 场中因这雷霆一击竟陷入片刻死寂! “啊!” 忽有恆山一眾胆小的女尼,连同华山弟子中的岳灵珊等人,见此血腥骇人之景,惊得尖声呼號,声震殿宇。 谢自然却浑若未闻,只望向身侧眸含星光的映雪,柔声道: “可曾受伤?” “有你护著,我怎会有事?”映雪嫣然一笑,却也知此刻不是温存之时,旋即正色道: “要杀何人?我来为你策应。” 二人素来默契,这一言一语间,已懂彼此心意。 谢自然不做赘言,眸色復又转厉:“杀孙风!我既说了今晚要取他性命,便断无食言之理!” 映雪青锋微振:“好,便杀他!” 话音落下,映雪手中长弓已悄然引弦。 言毕,二人齐齐转身,目光如电,齐刷刷锁定了人群中的孙风! 那眼神里的慑人杀意,直教远处的孙风浑身一僵,竟生出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 第93章 虎入羊群,无耻鼠辈 皎月悬於血夜,剑吟刀鸣起伏,人影纷乱残杀! 孙风爪锋染血,方才撕下卢老大肩头血肉,忽见谢自然仗剑逼近、映雪挽弓在后,二人如煞神般杀来! 孙风顿时心胆俱裂,胆气陡丧,嘶声朝周遭正道高手疾呼: “诸位同道齐上!莫容他各个击破!” 呼声未落,周遭正道群雄皆頷首应和,暴喝声里齐齐纵身,刀剑並举蜂拥而至。 谢自然与映雪却早有默契,无需言语已然心念相通。 见眾人围杀至前,映雪足尖点地轻旋,如蝶舞翩躚跃上谢自然肩头,復又借力一踏,身形再腾二丈,凌空张弓如满月。 玉指拂过箭囊,九支翎羽应手而出,一招“流星飞云箭”,箭啸破空,呈扇形直取五敌! 两箭分袭孙风双肩,箭尖直锁琵琶骨;两箭上下相扣,双箭封死雷震天九环刀势; 连珠二箭一前一后阻赵鹤年铁拐进路;又两箭直取裴玉霜袖中短剑,最后一箭直破柳媚娘软鞭缠绞之隙。 九箭齐发而各循其道,宛若天罗骤降,竟將五人攻势尽数瓦解! 这般九箭齐发、箭路各殊的绝技,直教扑杀而来的眾人骇然心惊。 歷来善射者,多以“百步穿杨”“箭中藏箭”为能,却从未见人將弓箭使得这般出神入化! 九箭各寻其隙,如羚羊掛角无跡可寻,当真是闻所未闻! 利箭將至的剎那,孙风五人顾不得同步进招,各自急施手段: 或挥兵格挡,或拧身闪避,原本整齐的围杀阵形,瞬间出现滯涩。 谢自然等的正是这须臾空隙! 他缩肩沉腰,左腿猛蹬地面,身如螳螂捕蝉般弹射而出,转轮剑寒光乍现,直刺柳媚娘心口! 柳媚娘惊觉剑光扑面,软鞭如灵蛇般扫落喉前箭矢。 旋即她身姿倏然后飘,上身却向前仰身,手臂旋圈间,软鞭带起呜呜风啸,直抽谢自然面颊。 这一鞭疾如闪电,竟欲以攻代守逼退剑势! 面对迎面扫来的软鞭,谢自然不退反进,拧腰转胯间提膝顶肘,足尖点地旋身避过鞭梢,身如鬼魅般倏然欺近丈许! 直逼柳媚娘身前! 下路曲膝撞其胸,上路长剑走直线,如毒蛇吐信直取柳媚娘咽喉! “不好!” 柳媚娘未料对方身法快似鬼魅,软鞭已出来不及回防; 方寸之间无处可退,仓促间只得施出一式“铁板桥”,仰身堪堪避过这袭喉顶胸的两记狠招! 然谢自然变招更快,膝击落空的剎那足底豁然下沉,脚掌重重踏在她腹间! “噗!” 这一脚势大力沉,柳媚娘顿如弯虾弓身,血溅长空,整个人似断鳶般倒飞而出。 谢自然方一脚重伤柳媚娘,未及收势,脑后九环刀破风之声已至! 雷震天双手握刀,一招“力劈华山”,刀光如练,贯顶而下。 谢自然临危不乱,竟不闪避,前俯折腰单足撑地,右腿直膝挺伸,力贯足底,如立地长杆; 倏忽,右腿如蝎尾倒鉤般反撩而上,一记“倒踢紫金冠”正中雷震天膝骨! “呃!” 雷震天惨叫一声,从半空轰然坠地,“砰”的一声砸在地上,震得青砖迸裂。 刚踢落雷震天,谢自然尚未直身,又闻“嗖嗖”破空锐响,数点乌光如流星赶月,疾射他周身大穴! 正是裴玉霜的独门暗器“七星透骨针”! 谢自然似早有预判,电光火石间单足跺地,脚掌发力,黑袍鼓盪如帆。 身形疾旋若陀螺迴转,一招“墨云吞星”,竟將漫天暗器尽数兜入袍中! 只闻“噗噗”闷响如雨打芭蕉,那透骨锋芒竟未能破衣而出! 將袭来暗器尽数捲入衣袍的剎那,谢自然足尖蹬地纵身跃起,双袖猛然震盪! “嗖嗖!!” 破风锐啸里,无数乌光如暴雨倾盆,竟將那些“七星透骨针”原路奉还,劈头盖脸射向裴玉霜! 裴玉霜本欲再发暗器,见此铺天盖地的回射暗器,脸色骤变! 从破风锐啸中便知,这些暗器势沉速疾,绝难硬接! 情急之下,他只得狼狈拧身,左闪右避,先前从容姿態荡然无存。 裴玉霜狼狈闪避之际,孙风与赵鹤年已被映雪缠得难分难解。 但见映雪弓弦连振,弓矢连珠,箭路刁钻,翎似飞蝗,二人格挡闪避间竟无暇他顾,再难寻隙偷袭谢自然。 然谢自然顷刻间伤柳媚娘、雷震天的景象,仍让围攻眾人暗自心悸! 雷、柳二人武功虽不及孙风,却也绝非庸手,皆是一府或数府境內,上万江湖人中万里挑一,名震一方的豪强! 无论置於何处,都当得起“高手前辈”四字。 纵是岳不群这等四岳掌门人物,若无数十合拆解,也难轻易將其击败。 岂料这等成名高手在谢自然手下,竟如稚童般不堪一击,三招两式便被击伤倒地。 是谢自然武功当真高到这般地步? 孙风心念电转,驀然惊觉,非也! 非是谢自然功力远超眾人,实是其武功路数最契乱战之局! 他的功夫,尽在“灵、敏、快、沉”四字要诀: 灵则善避围攻,敏则应变无滯,快则先发制人,沉则一击建功。 这般路数,令其在人影纷杂、攻防瞬息万变的战局中,恰似游龙入海,转瞬便能窥破绽隙; 反观己方武功多擅单打独斗,配合不当,在这乱战之中难免束手束脚,难展全功。 此消彼长间,便造就了谢自然虎入羊群,三招两式创一人的骇人局面! 孙风既窥破谢自然的武功玄机,当即断了合力围杀之念。 他竟不顾柳媚娘等人死活,趁谢自然尚未近身,倏然撤出与映雪的缠斗,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倒掠而出,直扑向丁勉、三定与魔教混战之处。 “撤!” 甫一近身,孙风便对丁勉低喝一声。 丁勉会意,二人猛然催发內劲,硬生生从魔教战阵中撕开缺口,足尖点地施展轻功,便欲向后山狂奔遁去! 这番脱身远比孙风拋弃山西武林人士更为狠绝。 五岳剑派素来標榜“同气连枝”,此刻三定与岳不群夫妇正合力御敌,丁、孙二人竟连半句警示都无,径直临阵脱逃! 分明是將三定、岳不群夫妇等同道当作替死鬼,好替他们挡下追兵! “无耻鼠辈!” 定逸师太性情最烈,见嵩山二人突然遁走,正道阵型骤然大乱,自己几人瞬间陷入险境,当即指著二人背影厉声怒骂。 然丁勉、孙风岂会在意旁人唾骂?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五岳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自当各寻生路,先保住自己性命才是首要! 二人一去,正道顿失两大支柱,原本僵持的战阵顷刻崩乱。 魔教王诚、曲洋等人皆是廝杀成精的老江湖,岂会错失良机? 定閒师太稍一分神,王诚链鉤已“嗤”地穿透其肩胛,緇衣瞬间血染; 定逸师太一时不备,被曲洋乘隙而入,长剑贯腿,痛哼踉蹌; 桑三娘更趁定静专注应对桐柏双奇、后背空门大开之际,短刀疾挥,在其后背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触目惊心的五尺血槽! 霎时间,三定皆血染僧袍,各自带伤。 岳不群、寧中则夫妇亦遭池鱼之殃。 岳不群左臂本已骨裂,丁勉逃遁的剎那,他右翼空门乍露; 周孤桐瞅准破绽,金杖重重砸在其肋间,“咔嚓”脆响中肋骨应声而断! 寧中则因孙风遁逃失了后防,閔老二飞出的银环狠狠击中其后腰,寧中则朱唇呕血,褐裙上绽开朵朵淒艷血莲。 这一连串变故皆在电光火石间发生,待眾人反应过来时,正道一眾高手竟齐齐带伤。 战局骤然倾覆! …… 第94章 弃车保帅,大局落定 “师父!” “掌门!” “师娘!” 正道高手接连受创的剎那,正与魔教教眾廝杀的恆山女尼、华山弟子俱是心神剧震,惊呼声中满含惊惶,手中兵刃都不由慢了几分。 “速退!” 定逸与岳不群几乎同时厉喝。 二人皆明白,此刻若再不脱身,待魔教眾人合围,正道必將全军覆没! 然重重围困中,欲求全身而退谈何容易? 唯有效丁勉断尾求生之策,舍卒保帅,方能换得一线生机。 重伤之下的岳不群面白如纸,眸中却掠过决绝寒光,心中已生决断。 华山百年基业岂可毁於一旦?今日唯有借他人之躯,铺就生路! 趁乱局纷扰,山西武林裴玉霜、柳媚娘等人正与魔教缠斗、对他毫无防备之际; 岳不群强提內劲,不顾经脉剧痛,猛然施展华山绝学“金雁凌空”! 腿风四扫,竟將互为犄角的裴玉霜、柳媚娘、赵鹤年、雷震天四人,当作阻敌的“肉盾”,如弃草芥般踹向魔教高手蝟集之地! “呃啊!” 四声惊愕痛呼乍起,四人后背猝然中脚,身形不受控地撞向魔教人群。 岳不群一招得手,全然不顾身旁寧中则震惊错愕的面容,以肩猛撞其臂,嘶声喝道: “走!” 话音未落,已拽住岳灵珊,又急示意令狐冲、梁发、高根明等核心弟子跟上,数道身影如惊鸿般掠向后山。 寧中则怔了一瞬,望了眼被弃於战圈的四人,终是咬牙转身,神情恍惚地隨夫疾退。 至於陆大有、劳德诺等其余华山弟子,岳不群已无暇顾及,存亡之际,唯能保全华山血脉薪传! 却说岳不群这手弃车保帅的狠招,当真出人意料。 非但毫无防备的山西武林高手猝不及防中招,便是魔教诸位长老,正激斗间亦未料此变,忽见四条人影破空坠入战圈! 眾人虽惊,却不肯错失良机,当即齐齐变招,转势合围裴玉霜四人。 魔教眾人也未料岳不群竟弃弟子、同道於不顾,自行遁走。 是以他们这番变招反倒予其可乘之隙,竟容华山一派趁乱脱身。 眼见岳不群等人已然掠走,此时再想阻拦已来不及,若分兵追截,必错失一举诛杀四名山西高手的良机。 王诚等人当机立断,决意先除眼前之敌,再图追剿。 霎时间魔教高手尽出! 王诚、桑三娘、曲洋並卢閔二人、桐柏双奇,更有苏二娘等五大分舵主率数十香主旗主蜂拥而至,兵刃如林直取四人! 这滔天杀阵,莫说裴玉霜四人,纵是魔教自家青衣长老陷於此地,也难逃饮恨下场! “我愿降神教!甘效犬马之劳!” 面对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袭来的链鉤、短刀、利剑、金杖、银环、铁牌…… 四人中唯有柳媚娘骇得面如死灰,於千钧一髮之际嘶声乞降; 其余三人却连招架之功的余地都无,顷刻间被十余件兵刃攒身透体而过! 血洒长空,悔恨与咒骂衝破廝杀声震彻夜空: “岳不群!我做鬼亦不饶你!” “岳不群害我!岳不群害我啊!” “我恨吶!恨!恨!恨!” 惨呼未绝,號称“云上飞燕”的裴玉霜先遭桑三娘一双红缨刀贯透琵琶骨,又被魏沉舟分水刺洞穿双目; 下身那双素来灵动的双腿,更被吴柏英金杖生生砸断,连脚筋亦遭使一名使鸳鸯鉞的香主挑断。 昔日翩躚如燕的身姿,转眼间沦为废人,惨状令见者无不悚然。 赵鹤年之境遇亦不逞多让,先是被曲洋长剑透胸而过; 继而遭陈九银丝锁喉绞颈,周孤桐金杖碎其双臂,更有使雷公锤的旗主凿碎其膝骨; 后背再中四五口链子刀,血肉模糊间早已气绝,竟连半句遗言也未能留下! 三人中最壮烈悽惨者,当属吕梁刀盟盟主雷震天。 他尚在半空,便被秦霸鬼头大刀拦腰斩断,肠腑倾泻满地; 未及咽气,又遭冯奎铁算盘砸塌胸膛,苏二娘薄刀將其双腿削为数截。 一代刀盟豪雄,竟落得肢离躯碎、死无全尸! 弹指之间,除屈膝跪地、求饶投降的柳媚娘外,三名山西武林高手尽殞命清莲庵。 他们皆含恨而终,临死之际,既恨魔教眾人的狠辣无情,更恨岳不群背信弃义、暗施毒手。 然他们终究死不瞑目! 岳不群那番暗害之举,唯有寧中则偶然目睹,他们连揭穿这偽君子的机会都无,便葬身於魔教重重围攻之下。 恰在裴玉霜三人毙命的剎那,三定师太已覷准魔教高手暂撤之机,各展轻功疾向后山突围。 待其身影没入山道,王诚等人才缓过神来,举目但见断刃与尸骸铺满庭阶,赤烟犹自繚绕不散。 血战方休,清莲庵前庭已化作血海。 先前震天喊杀声渐息,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痛哼与求饶。 少数五岳弟子或因內力耗竭被擒,更多则因力竭露出破绽,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 除却屈膝投降,得以苟活的柳媚娘外。 此番为援恆山而来的山西武林人士,慕容星、霍云霄、裴玉霜、赵鹤年、雷震天等五大高手,並六百余名各派弟子、江湖散人,尽数殞命於此! 若再算上折损的四百余五岳弟子,千余具尸身横陈尼庵,血沃荒庭。 唯少数高手携亲传弟子趁乱遁走,余者非死即俘,可谓全军覆没,足见这场正魔大战之惨烈! 大局已定,王诚眸中闪过一丝得色,正待开口清点局势,忽似想起什么,急向四周问道: “对了!谢长老与其夫人何在?怎的不见二人踪跡?” 话音刚落,旁侧的桑三娘应声答道:“方才丁勉、孙风遁走时,我瞧见谢长老夫妇已追袭而去! 此刻想来已至后山!咱们得赶紧追上去,眼下这群残兵败將若被他二人截住,功劳可就全被他们摘了去!” 闻听此言,王诚心念一动: 三定与岳不群夫妇此刻皆身负重伤,实力十不存一,若真撞上谢自然,必无招架之力。 为防谢自然独占功劳、捷足先登,他也顾不得处置在场的五岳俘虏,当即对周遭香主、旗主吩咐道: “尔等暂且將俘虏押下,严加看管,不得有误!诸位长老、舵主,隨老夫追敌!” 话音未落,王诚已率先纵身掠出。 身后一眾长老、舵主皆施展开轻功,如群鸦投林般扑向后山! 只留满地狼藉与与负责看守俘虏的魔教教眾。 …… 第95章 剑索神爪,慷慨赴死 寒夜幽深,后山竹影婆娑,荒草没脛,半盏残月悬於荷池之上。 荒芜草地间,两道黄衫身影一前一后破开夜色疾掠而出。 前方丁勉虽体態臃肿,施展“草上飞”时却如弹丸弹跃,足尖轻点草稍便蹦出丈余,所过之处荒草伏倒; 后方孙风身形瘦削似竹叶飘零,起落间更显轻盈,几乎贴著草梢掠行,衣袂过处唯见草浪轻分,竟似风拂麦浪般无声滑出。 簌簌声响里尽显仓皇! 穿过竹丛时二人各显神通,丁勉五指拂开竹枝,足底顺势在竹杆上一撑,圆滚滚的身子竟轻旋巧转,绕竹而过; 孙风索性足不点地,如游蛇穿隙,贴著竹间空隙滑掠,黄衫掠过竹皮溅起星点竹露,却无暇拂拭。 及至荷池畔,身后黑风骤至! 忽有两条黑袍人影追至! 丁勉、孙风闻得身后逼人的杀气,知追兵已至,面色倏变。 谢自然斗笠迎风,横掠间躡影追风,耳畔狂风呼啸,身法轻灵; 足尖於荷梗轻点,荷梗弯而不折,身已如白鷺掠波,纵出丈余,衣摆扫过池面仅漾微涟; 映雪则身形窈窕,身法柔韧似水,竟似蜻蜓点水,纤足轮替轻踏荷叶旋舞;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黑袍飘曳如蝶翅,连荷心月影都隨之摇曳,鬼魅般紧追不捨。 杀机隨夜雾瀰漫之际,未等前方二人再提內力加速,身后陡然炸响一道风雷贯耳之声: “丁勉!休要妄想奔逃!” 声震四野,荒草俱伏。 夜色里飘来谢自然不容置喙的决绝:“我既言今夜必杀孙风,便断无食言之理! 你若不想陪他一同赴死,此刻留下孙风自去,尚可苟全; 若负隅顽抗,即便你二人今夜逃得出阪泉山,本长老亦会追杀到底! 你身中赤烟,內力渐溃,你且自问,凭你此刻的內力,能撑著逃出阳曲?逃出山西? 回得河南嵩山去吗!” 孙风闻言脸色骤变,方欲开口,前头飞掠的丁勉却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 “魔头休要妄言! 我嵩山门人向来生死与共,岂有出卖同门之理!” “呵呵……” 夜风中飘来一声冷笑,语调里满是讥誚。 谢自然的语声如影隨形:“好个『生死与共』! 你五岳剑派素来標榜『五岳一家,同气连枝』,师兄弟相称何等亲热。 可方才在清莲庵中,你將华山、恆山两派当作弃子挡刀,敝之如履! 此刻倒摆出这般仗义模样,不觉得虚偽可笑,令人齿冷么?” 他话音稍缓,似带著几分同情,似循循善诱: “我知你顾虑,既怕此事传扬出去损了清誉,又恐左冷禪知晓你出卖同门,无法交代。 但你且宽心,此间唯有你我四人,本长老可立誓,今日之事绝不出第五人之耳。 待取了孙风性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何忧?” 面对这番挑破之言,丁勉只是冷哼一声,草上飞的轻功又快三分,恍若未闻,似想凭速度甩开身后纠缠。 谢自然的声音却如跗骨之蛆紧追不捨,字字戳中要害:“丁太保,须知性命重於泰山! 你这身武功权势,哪一样不是歷尽寒暑苦修得来? 当年嵩山练掌至生疼,雪地站桩至膝僵,方挣得这『嵩山大太保』的威名,才换来这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地位。 难道甘愿为个將死之人,一同殞命荒野,葬送这一切?” 夜色中他话锋一转,添了几分威逼:“此刻你只需回身给孙风一掌,便可保全性命; 若再执迷顽固,待天明內力耗竭,可不是他一人死,而是你二人共赴黄泉! 届时你丁太保客死他乡,魂断荒野,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岂不悲哉!” 谢自然这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刺骨。 孙风虽不知丁勉作何想法,自己却已如惊弓之鸟。 平日虽信嵩山“同生共死”的门规,然生死关头,人心难测。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实在不敢赌丁勉会不会被说动,为保命而出卖自己。 不知不觉间,孙风脚下已悄悄放缓,与丁勉渐渐拉开半丈之距; 眼中警惕暗生,余光不住扫向身后,既防追兵,更防同门骤起发难。 丁勉虽未察觉孙风心思,却也知再被谢自然巧言挑拨,任其猜疑,必生变数。 他足尖疾点荒草,沉声道:“魔头,纵你巧舌如簧,丁某便是今夜死无葬身之地,亦绝不出卖同门! 孙师弟毋忧,一会若真至绝境,我自当捨命阻敌! 你届时莫管我,只管趁机脱身。我自会拖缓他们,为你挣得一线生机。 只望你回山稟明掌门师兄,待他日报仇雪恨时,將仇人鲜血洒在我常伴的那株松树下,我泉下有知,亦当瞑目!”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听得孙风心头剧震,先前猜忌尽化愧疚,只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时胸腔热血翻涌,他骤然定了主意,对前方丁勉高声道: “师兄,我內力不济,拉我一把!” 丁勉毫无疑竇,身形微顿,不假思索便探手朝后伸去。 倏然间,孙风五指如鉤,悍然扣锁丁勉双臂脉门! 丁勉眸中掠过一丝错愕,未及反应,已被孙风运起毕生內力拽著急旋数周,借旋转之势如甩风车般將他掷向荷池对岸! 身形倒悬半空,丁勉霎时明悟,悲愤交加嘶声喝道: “孙师弟!何至於此!” 孙风却驻足原地,未再奔逃。 身后破空劲气已近在咫尺,他却浑不在意,只望著夜色中飞渡荷池的丁勉朗声长笑,神色无畏: “丁师兄!孙某此生无悔入嵩山,无悔为你师弟! 来世若得相逢,定再与诸位同门仗剑江湖、把盏言欢! 唯憾不能亲眼见得左师兄光大门楣之日,待我嵩山夙愿得偿,称雄武林那刻,还望师兄在重阳时节,酹酒相告! 我九泉之下,亦能开怀!” 最后余音未散,身后两道寒光倏然乍至! “嗤嗤!” 两声锐响,一刚一柔两柄利刃同时透入孙风后背! 霎时,两道血迸溅而出,溅落荒草如墨梅点点! 夜色下,孙风面色陡白,却仍不肯回身,强撑著向对岸泪流满面、悲痛难抑的丁勉嘶吼: “速走!莫回头!万万莫回头! 务必逃出生天!日后……切记替我报仇!” 最后一字喊罢,孙风强忍后背剧痛,猛地旋身,双爪疾挥,欲做最后殊死一搏。 奈何此刻他內力已耗去七八,后背两处创口血流如注,平日里灵巧如狸的动作,竟慢了半拍。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隔,这半拍的迟滯,已足够致命。 “泠!” 寒月下忽起一声清越剑鸣,若幽泉漱玉。 孙风只觉眼前银瀑倾泻,剑身反射的月华刺得他目眩神迷。 未及辨清来势,那道剑光已如秋水横空,倏然掠至! 他眼繚乱间,惚觉双腕一凉,似有冰蛇缠骨,隨即“嗤”的一声血光迸现! 一道三尺青锋竟自他左手背贯入,復又从右手背穿出! 恰似铁锁横江,將他那双沾满鲜血、號称“神手摘来”的利爪死死钉在一处! “啊!痛煞我也!!” 双手遭废的剎那,昏月夜空下,一道惨嚎陡然炸响! …… 第96章 肝胆相照,再斩太保 “砰”的一声闷响,丁勉重重摔在荷池对岸,浑身沾满泥浆。 孙风惨嚎震彻荒原,刚坠入泥沼的丁勉闻声剧震,他虎目迸泪,悲痛欲绝! 这个素来铁血著称的嵩山大太保,此刻竟不顾满身泥浆伏瘫浅洼中,慟哭出声,愴然泣血: “孙师弟啊!!” 然此刻,谢自然却如冷月无情! 右手避水剑尚贯穿双掌,待其惨嚎未落,左手转轮剑已如庖丁解牛,剑锋贴著孙风脖颈,从前至后绕颈环转一圈! “唰!” 谢自然抽剑敛势,孙风兀自僵立,脖颈间赫然浮现一圈暗红血环。 他双目圆睁,满是不甘地盯著谢自然,喉间“嗬嗬”作响,唇齿颤动却再难成言。 谢自然此刻却未看他一眼,“嗤”地抽回穿掌避水剑,隨后双剑垂地,斜指地面。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血珠顺剑脊滴落,砸在草叶上晕开小圈血痕。 他逕自走过孙风那具將倾之躯,停驻荷池畔望向对岸。 月色浸著他淡漠的侧影,眸光沉静如古井无波。 “颯!” 身后衣袂破风有声,落后一步的映雪翩然掠至。 她眸光先落在那兀自僵立的尸身上,但见孙风怒目圆睁,颈间血溪浸透胸前黄衫,身躯却如崖间劲松般挺立不倒。 “歿了?” 映雪近前半步细观,见其瞳中光华已散,確是气绝。 这般血染衣袍却尸身不仆、兀自昂然的姿態,倒似一缕未散的英魂,硬撑著不屈血气顶天立地。 她心下暗赞,並未上前推搡,纵是敌手,对此等捨生取义的汉子,亦存三分敬意。 转首见谢自然临池默立,望著对岸月色出神,便轻步近前柔声道: “何以在此怔忡?” 谢自然缓缓侧首,面具下眸光微动,语气唏嘘: “无甚大事,只是见那素来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的嵩山太保,竟在生死关头愿为同门捨命,一时心有所感罢了。” 映雪抬手轻抚其臂,温声道:“此事颇出你意料?” “诚然意外。”谢自然頷首,“原以为嵩山这等弱肉强食之地,门中儘是尔虞我诈,岂料真有生死相托的情分。” 不待他言尽,映雪已瞭然接道:“故而你先前的攻心之计,竟是落空了?” “全然落空。”谢自然轻嘆,“本欲以唇舌挑其相残,省却番手脚。 未料丁勉愿以死相护,孙风更甘以身作盾,这般肝胆相照,实教人动容。” 谢自然慨嘆片刻,復又沉吟道:“今番方知嵩山势大,实非侥倖。 门中高手如云,却能摒弃內斗而同心戮力,反观其余三岳,除恆山之外,各自齷齪不断,內里乌烟瘴气。” 他话锋一转,语气添了几分讥誚:“想那华山,竟因武学理念相悖,酿出剑气之爭,百年基业险些毁於一旦! 虽显愚蠢,好歹是为武学而起,不算离经叛道。 然泰山玉字辈爭权如同市井,衡山竟因音律齟齬而慪气离心,何其可笑! 本就势弱,不思同心协力、潜心向武,反倒儘是內部倾轧,如此一来,又怎能与嵩山比肩? 倒也合该衰落,被嵩山牢牢压在身下、俯首帖耳。” 语声未落,映雪尚未接话,对岸忽传来撕心裂肺的慟哭: “孙师弟!愚兄无能,累你惨死魔教之手!”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丁勉悲声震野,惊起寒鸦数只。 悲声未落,忽闻荷池“噗嗤”作响,水四溅。 他心头一凛,当即凝神戒备,朝池面望去。 月色之下,但见满池荷叶间竟突然冒出数条浑身浴血的人影。 借月色细看,丁勉赫然意外,竟见定閒、定静、定逸三尼与岳不群夫妇破水而出,身后跟著十余名残存弟子。 见此情景,丁勉骇然收声,满心惊愕。 他原以为诸人早已葬身庵中,绝无逃生可能,岂料竟真能从魔教围杀中突围,活著逃至此处! “丁师兄!” 岳不群等人浮出水面,见丁勉浑身泥泞、双目赤红,悲慟之色溢於言表。却不见孙风踪影,心下已然明了,孙风怕已是遭了魔教毒手。 这已是今夜折损的第二位嵩山太保,继张成之后,嵩山又失一员高手! 纵有先前丁、孙二人临阵脱逃、弃盟之隙,然此刻见丁勉悲痛欲绝,三定与岳不群皆缄口不提旧事。 丁勉悲怒交加,情绪正烈,眾人又皆负重伤,若启爭端,难保丁勉不会失控发难,徒增变数。 一行人踉蹌上岸,血水混著池水浸透衣袍,却皆作浑若无事。 无一人提及先前的齟齬,仿佛那番临阵弃友之事从未发生。 岳不群更强忍断肋之痛,温言劝慰两句,言语间满是感同身受的唏嘘。 恰在此时,谢自然身后忽闻衣袂破风之声! 谢自然回首,但见王诚、桑三娘等魔教高手踏草疾掠而来,身形如魅,转瞬即至。 夜风卷过黑袍袍角,王诚等人方落定池畔,目光先扫过谢自然与映雪,刚要提步上前,乍见孙风僵立一旁,皆是一惊! 链鉤短刀霎时掣出! 不待挺兵攻上,却见孙风纹丝不动,瞳光涣散,连半分反应也无。 这般诡异景象令几人心头生疑,桑三娘趋前细观,惊见孙风颈间暗红血环仍未乾涸,身躯虽直挺却毫无生气,这才惊觉: “竟是具尸首!” 眾人闻言趋前细观,果见孙风早已气绝,仅凭未散血气僵立不倒。 察觉竟是虚惊一场,几人俱是暗恼。 桑三娘性情最是泼辣,自觉在谢自然夫妇面前失了顏面,恼羞成怒之下,飞起一脚將尸身踹出一丈开外。 “砰!” 尸体砸入泥淖,那僵立之势顿散,软塌塌蜷作一团。 王诚、曲洋等人却不在意此节,全然未理会地上尸身,逕自步至谢自然身前。 见二人毫髮无伤,王诚拱手笑道:“谢长老神功盖世,再斩嵩山太保,实乃大功!当真可喜可贺!” 面对这番恭维,谢自然只淡淡頷首,殊无喜色。 王诚察其不耐虚言,轻咳一声转入正题:“不知谢长老可曾截住丁勉?” 谢自然默然摇头,抬指遥点对岸:“尽在彼处。” 眾人循指望去,但见月色下不仅丁勉呆立泥洼,竟是他们一路追袭的三定、岳不群夫妇並十余名残部皆聚於彼岸! 这一下喜出望外,王诚正待放声大笑,身后桑三娘已抢声说道: “此时不擒,更待何时! 若能尽歼三派余孽,重创五岳,实乃神教立教以来不世奇功! 届时上报总坛,教主他老人家必定重重有赏!” “是极!是极!” 此言一出,眾长老舵主眼中俱放精光,纷纷掣出兵刃欲渡荷池。 这可是將五岳根基连根拔起的千载良机! 恰在此时,对岸竹林中“唰”地亮起数十火把,赤焰破空,竟將整片荷池映得血红! …… 第97章 正道魁首,何路英雄 火把骤燃的剎那,竹林中响起一片沉稳健硕的脚步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令魔教眾人措手不及,连对岸的正道残部亦是一片茫然。 双方当即提心戒备,齐齐凝神望向竹林深处。 未辨敌友之前,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荷池两岸霎时陷入死寂。 恰在此时,忽闻夜色中炸响一道灌注雄浑內力的佛號: “阿弥陀佛! 五岳同道安在?休教魔教妖人走脱! 贫僧少林方生,特率眾师兄弟星夜来援!” 这声喝喊以內力催动,声若洪钟,如惊雷滚过,在正魔高手耳畔震盪不绝。 正道眾人闻得“少林方生”四字,无不面露狂喜,心头大定。 绝境逢援,无异於久旱逢甘霖,连身上伤痛都似减轻几分。 而魔教一方,谢自然、映雪至王诚等人,闻言无不色变。 与正道的绝处逢生狂喜不同,他们脸上儘是凝重与惊疑。 少林! 乃是当今武林正道魁首,便是武当、嵩山亦难企及,於魔教而言,乃是需倾尽全力戒备的巍然巨擘! “方生”二字,更是名动江湖,此人號称少林仅次於方丈的顶尖高手! 於魔教而言,便如天王老子向问天对正道之人的威慑一般! 这一刻,王诚等人虽未见来人,心头已乱了阵脚。 纵使他们几位黄衣长老联手,恐怕也难敌方生一人,更何况听其语气,还率领了不少少林高手同至。 若少林援兵果真已到,此刻若不速退,今夜胜局必將逆转。 届时便不是他们追杀残敌,而是要陷入正道围剿,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剎那间,一眾舵主与卢老大等黑衣长老尽皆面色惶惶,纷纷萌生退意。 然四位黄衣长老尚未发令,眾人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擅自退走,只得眼巴巴望著上位者。 与黑衣长老的仓皇不同,谢自然、王诚等四位黄衣长老虽面沉如水,却仍稳得住阵脚。 只是未见少林僧眾真容之前,终究难下决断:须知此地乃山西阪泉山,距少林千里之遥,僧眾何以星夜骤至? 其中必有蹊蹺。 疑惑间,性急的桑三娘率先按捺不住,蹙眉道: “是战是退,诸位倒给个准话!岂能在此乾耗?” 话音刚落,曲洋目光扫过谢自然与王诚,缓声道: “何去何从,但凭二位决断,我等听凭吩咐。” 这话將决策权径直拋给谢自然、王诚二人,在场眾人目光齐聚,连呼吸都为之一滯。 谢自然却默然不语,只將一双深眸死死锁住对岸竹林,似要洞穿夜色辨明虚实。 王诚被十数道目光灼灼相逼,一时举棋不定,既不甘错失剿灭恆山、华山,重创嵩山三岳的良机,又忌惮少林威名。 毕竟那是正道魁首,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復。 思忖片刻,王诚猛一拍膝,朝谢自然朗声道:“谢长老武功卓绝,今夜破敌多赖长老筹谋!功劳最著! 更兼心思縝密,远胜王某,此番是战是退,便请谢长老定夺!我等绝无二话!” 王诚话音甫落,十余道目光齐匯於谢自然一身,便是一旁的映雪亦侧首凝望,静候决断。 谢自然略作沉吟,声如沉钟:“诸位宽心。谢某虽不自量力,却也不至狂妄到与少林硬撼; 然若未辨虚实便望风而遁,岂非墮了神教威名? 单凭一声佛號便想惊退我等,未免小覷天下英雄! 不妨稍待片刻,见了真章再说,且看这林中究竟是真佛降世,还是宵小作祟!” 此言一出,魔教眾人多鬆了口气。 原恐这位连斩太保的长老被胜绩冲昏头脑,轻慢少林、执意死战。 未料这位谢长老不仅武功盖世,心智亦远超常人,深諳审时度势之道,胜不骄狂,败不馁饉,颇有古之名將风骨! 眾人心神既定,齐望向对岸竹林,欲辨明来者是真少林援兵,还是旁人冒名唬人。 若真是有人敢冒少林之名作祟,必渡池杀去,將其与正道残部一併碎尸万段! 在魔教眾人的注视下,忽见对岸竹林中一道朱红袈裟如焰破夜,箇中铁塔般的胖大和尚手持火把跃出。 夜色昏沉,又隔了荷池,眾人瞧不清其面容,唯见其轻功骇俗,直教人心头髮紧。 但见那大和尚跃出竹林的剎那,双足微蹬,庞硕身躯竟若鷺鷥飞渡,瞬息横空三丈; 未及落地,单足再点,“唰”的一声,復又电掣般凌空再掠三丈! 一步之间竟达六丈之遥! 这般惊世轻功,直教对岸魔教高手瞠目结舌。 便是一向沉静的谢自然,亦不由倒吸一口寒气! 一步六丈,这般轻功堪称惊世骇俗,当真可怖! 谢自然自忖全力施为不过三丈之遥,来人轻功之速、掠距之远,竟近乎倍之! 谢自然当即熄了侥倖之心,纵使未曾交手,不知其武艺深浅。 可单凭这手追星赶月的骇俗轻功,若非对方不是专精此道,似段誉般旁的武艺稀鬆,用轻功嚇唬人的偏才。 便定是当世顶尖高手,绝非寻常之辈可敌! 眼见那朱袍和尚身形如电,谢自然不再揣测对方是否为少林高手,当机立断对四下喝道: “撤!” 魔教眾人早被那骇人轻功所慑,闻令当即转身欲退。 可大和尚的轻功,对岸的丁勉等人亦看得分明,先前的惶恐瞬间消散,逃生之心尽去。 见魔教欲走,丁勉想起张成、孙风惨死; 又念及那戴面具的魔头杀了嵩山两位太保,踩著嵩山威名扬名,却连名號都不肯留,日后嵩山想寻仇都无从寻起。 新仇旧恨齐涌心头,丁勉当即朝著荷池对岸厉声长啸:“那戴面具的魔头! 你连斩我嵩山两大太保,踩著我派威名扬威武林,日后江湖定然少不了尊驾的风云! 你若真有本事,不负这身武艺,自认是条英雄好汉,可敢留下名號? 好教天下知是何方『英雄』,我嵩山也好替足下传扬这『美名』,更待他日嵩山雪恨,也好寻个明白!” 声浪荡过荷池,落在魔教长老耳中,眾人原本迈开的脚步齐齐一顿,十余道目光齐射向谢自然黑袍翻飞的身影。 莫说正道,便连他们这些同教长老,也亟待知晓这位神秘长老的名號! 谢自然闻言一怔……名號? …… 第98章 狱火神君,虚张声势 谢自然於此世尚未立下江湖称號。 前世虽得“一剑无血”的諢號傍身,然彼时惯用避水剑,剑刃纤细,创口浅细难察,才得此名。 如今此世,他多使转轮剑与火云神掌,招式皆走刚猛一路,与“一剑无血”的清冷意境相去甚远。 若再沿用旧號,未免名实相悖。 然仓促间何以自创名號? 更何况江湖中人岂有將真名轻易告予仇敌之理? 纵说了真名,丁勉也未必肯信,反倒会视作他胆怯避祸、故意捏造的假名,徒增笑柄。 谢自然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正默然间,王诚见他迟疑,暗忖莫非惧嵩山寻仇?才不敢报出名號? 便近前劝道:“谢长老何须顾忌?儘管留下名號便是!正可借嵩山之口扬名立万,使尊號响彻江湖!岂不美哉!” 闻得王诚之言,谢自然沉吟片刻,终据实相告:“谢某……尚无江湖名號。” “什么?” 王诚骤闻此言,恍若听闻石破天惊,神色恍惚;曲洋、桑三娘等亦齐齐侧目,满面愕然。 眾人万万料不到,这位武功高绝、连斩嵩山太保的人物,竟连个諢號都未曾有! 这著实超出眾人预料,须知江湖之中,但凡有些名头的人物,无论正邪、不论强弱,皆有諢號傍身; 江湖中人纵是剪径小贼,也少不得“无影手”、“穿堂鼠”、“过山风”之类名头撑场面。 这般武功卓绝的老江湖却无名无號之事,实是闻所未闻! 眾人犹自沉吟之际,性急的桑三娘忽將目光落在谢自然手中长剑上。 见那剑格处转轮流转,对敌时嗡嗡不绝,当即拊掌道: “谢长老手中长剑剑格带轮,激斗时旋转如飞,想必此剑该是名唤『转轮』! 恰好十殿阎罗中有『转轮王』一职,掌轮迴、断善恶,不若便以『转轮』为號,既合剑意,又显威严!岂不甚好?” “噗嗤!” 桑三娘话音未落,映雪已掩口轻笑,鬢边银蝶步摇隨之簌簌颤动,霎时打破了凝重气氛。 桑三娘面色顿时一沉,虽因映雪是谢自然夫人而压下心头不快,语气却已带了几分生硬: “谢夫人这般嗤笑,莫非觉得我所言不妥?” 映雪忙敛衽致意,眼底仍漾著笑意:“桑长老多心了,我並非觉得不妥,只是忽忆起一桩旧事罢了。” 桑三娘见她这般说,分明是討个没趣,也便收了帮谢自然取號的心思,悻悻退至一旁,不再多言。 倒是曲洋倒颇有兴致,捻须笑道:“依某之见,谢长老夫妇双剑合璧,鶼鰈情深,称“双剑侠侣”倒也应景。” 言罢,他却又先摇了摇头,自个儿否定了提议:“不妥不妥,此號未免太过平淡,少了几分江湖威慑,难显崢嶸。 谢长老双剑刚柔並济,招追风雷,更兼阴阳相济之妙;谢夫人剑走轻灵,式若流云。 不若谢长老號『追风剑』,谢夫人称『流云剑』,风云际会,岂不更见雅致?” “不然!不然!”周孤桐驀然跨步上前,朗声反驳:“谢长老最慑人之技,岂在剑法?分明是那掌中碧火! 前番那式烈焰腾空,恍若祝融临世,仙家神通,威势惊天,名號自当应在掌上。 依我之见,不若称『碧渤神君』,既显神通,又蕴天威!” 吴柏英方欲附和,始终默不作声、似在斟酌的王诚忽朗笑一声,截道: “哈哈,诸位所言,皆未得真味,差了几分意境。 谢长老既为我神教栋樑,先前无名號倒也罢了,如今要立牌子,名號须得彰我圣教雄风,方显身份。 诸位可还记得,昔年十大长老尊號以何字为纲?” 曲洋眸光骤亮,脱口应道:“『神魔』二字!” “正是!” 王诚抚掌慨然,目光扫过眾人:“当年范松称『大力神魔』,赵鹤號『飞天神魔』,张乘云谓『白猿神魔』,皆以神魔之威震慑江湖。 今观谢长老火功霸道绝伦,双剑鬼神难测,当號『焚天魔神』! 不过……上一任十大长老皆已经用过神魔之號,再已神魔为號,难免拾人牙慧。 依我之见,不若神魔二字中,取个『神』字;幽碧之焰,宛如地狱鬼火,依个『狱』字;剑为百兵之君,拿个『君』字; 便称『狱火神君』,此四字尽显烈焰焚霄之威、剑覆幽冥之妙,更合我教吞天食地之气魄!” 王诚话音方落,魔教眾人皆击节讚嘆:“妙极!妙极!此號既显神通,又合身份,再妥帖不过!” 先前桑三娘所提“转轮王”虽合剑器之名,却失之名贵;曲洋“风云双绝”虽雅,却少了几分煞气。 唯王诚这“狱火神君”四字,既点出烈焰掌法之威,又暗合神教长老尊位,眾人无不称善。 谢自然见群意如此,便默然领受此號。 王诚见状,当即代谢自然朝对岸朗声道:“丁太保听真! 今夜双剑斩你嵩山两大太保、挫你五岳锐气者,乃我神教护法长老『狱火神君』是也! 尔等当好生传扬此名,方不负神君之威!” 言毕,谢自然即挥袖喝道: “撤!” 眾魔教高手当即施展轻功,如群鸦归林般沿竹径疾退,黑袍转瞬没入夜色深处。 池对岸丁勉望其远去竹林之背影,猛提內力长啸: “狱火魔君!我丁勉今日记下你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逢,丁某必亲手取尔首级,祭我师弟在天之灵!” 这声恨喝声若雷霆,震得荷池涟漪骤起,岸边竹叶簌簌而落。 然魔教眾人早已远去,唯余空山迴响。 丁勉深吸一口气,敛去眼中厉色,转身向那朱袍和尚大步走去。 今夜若非少林高僧及时驰援,他们这群残兵败將恐难逃魔教毒手。 纵然嵩山与少林平日因势力声望偶有齟齬,然此刻丁勉心中却唯有真切感激。 尤其领队者竟是方生大师,此恩更须郑重相谢。 待他趋前数步,借火光看清那朱袍和尚面容时,却陡然怔立当场。 少林僧眾逾千,他虽不能尽识,然嵩山与少林毗邻,同属中原正道核心,寺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他皆熟稔。 然眼前这身披朱红袈裟的大和尚面目生疏,他竟无半分印象,先前腹中备好的谢词,竟一时卡在喉头,说不出口。 然对方那手惊世轻功做不得假,丁勉强压疑虑,上前拱手见礼道:“嵩山丁勉,见过大师! 大师此番救命之恩,丁某无以为报,待某回山稟明掌门,必当沐浴焚香,亲赴宝剎登门,以谢今日援手之德!” 言罢,他未等对方开口,又急问:“方才闻得方生大师佛號,何以不见踪跡?莫非追剿魔教妖人去了?” 闻得“方生”二字,那大和尚面绽笑意,方欲作答。 忽闻丁勉身后定閒、定静两位师太齐齐发出一声轻咦,眸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定逸师太更是失声惊呼:“不戒和尚!怎会是你!” “不戒和尚?” 丁勉、岳不群等人闻言俱是一怔,面面相覷。 看这情形,三定师太竟与这和尚相识,所谓“少林高僧”之说,只怕另有蹊蹺。 这时,不戒和尚早已摊开蒲扇般的大手,粗声嚷道: “天下和尚模样相差无几,怎的见是酒家,而非少林和尚,师太便摆出这般脸色? 莫非师太独爱少林和尚,不乐意见洒家?” “不不不,贫尼绝非此意。” 不戒和尚这话歧义太重,定逸老脸含涩,语气带著几分仓促,忙合十道:“大师误会了! 贫尼只是听闻少林来援,一时未未料到……竟会是大师在此。” 话音未落,不戒和尚便满不在乎地摆手,咧嘴笑道:“哪来的什么少林和尚! 方才见你们被魔教围堵,情况危急,酒家才假託少林名头唬人。若不这般,那帮杀才岂会轻易退去?” 眾人闻言恍然,原来所谓的“少林援兵”、“方生大师”竟是虚张声势! 弄清原委后,眾人皆一时默然,定逸仍存疑惑,蹙眉问道: “可林中火把与人马脚步声……” “那不过是疑兵之计罢了!”不戒和尚大手一挥,粗声解释:“洒家恐单靠方生大师的名號,镇不住那帮凶徒。 便多燃了数十枝火把插在林中,再施轻功在竹间疾奔穿梭,故意踏得枝叶作响、脚步密集,弄出人声鼎沸的假象。 好教他们误以为少林援兵真来了不少!” 说著不戒面色一紧,急挥手催促:“此时岂是閒话之际! 快隨酒家走! 待那帮魔头醒过神来,察觉是我一人虚张声势,转头折返回来,酒家可挡不住这许多高手!” 眾人顿时警醒,此刻確实不是敘话之机,稍有耽搁便可能再生凶险。 当即紧隨不戒和尚,脚步匆匆没入竹海深处。 唯见荷池残月,默照著一地狼藉。 …… 第99章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 伏末时节,暮夏风和,云影疏淡。 山涧清风穿林渡水,拂动满园柯叶簌簌,漾起满耳清寧。 山西泽州,晋普山东麓,一座庄园倚山傍水而筑,隨山势起伏错落。 园內楼阁参差、园林雅致,兼有水堡池沼、亭榭迴廊,规制宏敞非凡; 层楼累榭间雕樑画栋,飞檐翘角映著青砖黛瓦,竟將清幽雅致与雄浑气象糅作天成。 庄园深处,浮於碧水之上的青水榭中,两道青衫身影凭栏临波,目光悠悠落在池面游鱼上。 良久,身著青缎大袖褙子、下覆素色马面裙的女子转过身来,身姿清冷如月下寒梅,眸中却含著脉脉情意,望向身侧男子柔声问道: “当真决定放他们离去?” 男子闻言回首,青布直身束腰,挽起的琵琶袖露出素白手腕,面如冠玉,眉宇间透著几分雅人深致。 他眸底柔情渐浓,却未答反道:“童百熊不日將至。” 女子闻言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惊诧,蹙眉疑道:“你如何知晓?” 男子重新望向池面,看著锦鱼摆尾划过碧波,缓缓道:“曲洋昨日传讯与我,提了一句。” “曲洋?” 女子轻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疑虑稍散,復追问道: “如今阪泉山一战早已落幕,他此刻千里迢迢来山西,是为了何事?” 男子沉吟片刻,轻轻叩著榭栏,沉声道:“还能为何? 阪泉山一役折损山西武林大半好手,使其元气大伤,若无十年八年休养生息,怕是难以恢復。 但这尚属次要,更要紧的是,我等此战重创五岳剑派,此事经这几日传扬,早已石破天惊,威震北方数省武林。 如今北方武林人士,闻我日月神教之名便心胆俱寒,无不闻风丧胆。 这般为神教扬威的大功,黑木崖岂会无声无息?” 女子闻言恍然,眸中疑虑稍解,却又蹙起眉梢问道:“照此说来,这该是好事才对,怎见你眉间总有忧色?” “呵!” 男子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抬手一甩琵琶袖,掌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鱼食,撒一把鱼饵入池。 看著锦鲤爭食、水四溅的模样,他缓缓道:“功名利禄这东西,便如我手中这把鱼饵,引得天下英豪趋之若鶩。 然福祸相依,老话常说『木秀於林,风必摧之』,『狱火神君』这名號,近来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何等响亮? 只怕黑木崖上日日有人念及此名。” 望著群鲤翻波,他语声渐沉,“恐童百熊此来,所携非仅赏赐,更有那控人神智的三尸脑神丹候我二人吞服。” “三尸脑神丹?!” 女子闻声陡然色变,失声惊呼,显然对这名號背后的恐怖早有耳闻。 她眸露担忧,声音里透著急切:“若真服了那毒物,此生便如傀儡般受制於人,再无自在之日!这却如何是好?” “故而唯有先发制人。”男子目光一沉,语气果决: “既然威名太盛招人忌惮,不如自污其身,好教黑木崖那边断了提防之心,免得失了分寸。”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响。 只见一名黑衣老者领著四条持链壮汉,押著一名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汉子,快步朝凉亭走来。 老者在凉亭外十步处立定,不敢再近前,双手抱拳躬身,声音恭敬至极: “启稟谢长老、雪长老,华山罪人劳德诺,已按吩咐押至此处,请二位长老示下!” 水榭中並肩而立的,正是谢自然与映雪。 此时距清莲庵血战已过旬日。 当日谢自然等人撤出清莲庵后,因不知“少林援兵”是假,恐遭少林高手追击,遂当夜便率教眾押著俘虏撤出阳曲地界,星夜折返太原。 直至次日清晨,谢自然遣神教外围耳目四下打探,才探明真相。 所谓“少林援兵”纯属虚言,他们竟是被那冒充方生的不戒和尚虚张声势骗了过去。 消息传来,王诚等长老怒不可遏,当即点齐人马,循著岳不群、丁勉等人南逃的踪跡一路循踪追杀。 怎奈岳不群一行经一夜奔逃,早已將追兵远远甩开; 待魔教眾人追至泽州境內时,岳不群、丁勉已逃入河南地界。 此时若再深入河南,便是正道腹地,於己不利,眾人虽满心愤懣,也只得罢手,停止追击。 既然追击无果,魔教眾人便未再返回太原,转而占据泽州晋普山东麓一处晋商庄园,暂作安身之所。 谢自然本欲战后即刻南下,不料清莲庵一役消息传扬开来后,震动北方武林! 声势之大连黑木崖总坛也为之惊动。 传闻就连久未理教的东方不败,也听闻了此事! 不久便有消息传来:风雷堂青衣长老童百熊奉教主之命,正快马加鞭赶赴山西,代教主犒赏有功之臣。 曲洋得知此讯后,或是感念谢自然此战中的鼎力相助,或是有意与他交好,遂私下將神教旧例告知谢自然: 神教对有功之臣,从不吝嗇功法秘籍、金银財帛乃至权势地位等赏赐; 但与此同时,对武功越高、功劳越大、威名越盛者,神教往往会借赏赐之机,赐下三尸脑神丹! 以此钳制,防其生异。 曲洋劝谢自然早做打算,谢自然心中凛然。 遂决定在童百熊抵达之前,先自污声名,及早布下后手,以防黑木崖借赏赐之名行控制之实。 如此,便有了今日押解劳德诺前来的一幕。 谢自然对劳德诺的底细心知肚明。 这个顶著华山二弟子名头、实为嵩山眼线的奸细,自被擒那日起,便成了他棋局中重要的一子。 为此,他甚至特意驳回了王诚等人慾將俘虏尽数屠戮的提议,留下了这些人的性命。 这些日子,谢自然吩咐陈九对劳德诺“多加照拂”。 一番严刑拷打下来,陈九回报说这老小子的骨头总算软了几分。 谢自然遂决定趁热打铁,今日便彻底收服此人,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数。 此刻陈九稟报导罢,谢自然睨向地上那浑身浴血、被酷刑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劳德诺,神色淡漠如冰,只抬手挥了挥。 陈九心领神会,当即对身后四名持链壮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四名教眾对著凉亭內的谢自然恭敬行了一礼,旋即转身悄无声息地退去,只余下铁链拖地的余响渐渐消散。 待閒人散尽,场中只剩谢自然、映雪、陈九与劳德诺四人时,谢自然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 “劳德诺,可认得我是谁?” 地上那血人猛地一颤,勉力抬起披头散髮的脑袋。 目光躲闪地瞥了一眼凉亭中宛如神仙眷侣的二人,隨即又飞快低下头,牙关紧咬,沉默不语。 …… 第100章 威逼利诱,布局寒冰 劳德诺缄口不答,谢自然却也不恼,自顾自续道:“你心里该是清楚本长老身份的。 那夜在清莲庵,本长老亲手斩了嵩山两位太保,想来你也早有耳闻。” “轰!” 这话如惊雷炸在劳德诺心头! 他猛地抬头,满脸惊骇,眼神中儘是难以置信,死死盯住立於凉亭下、身姿挺拔、风度翩翩的谢自然。 嵩山两位师叔惨死於魔教长老之手,此事他早已知晓;甚至连谢自然一掌击飞岳不群的场景,他亦是亲眼目睹。 只是那夜谢自然脸上覆著面具,他虽敬畏那神秘长老的盖世武功,却暗自揣测: 能有这般实力、力压正魔群雄的人物,定然是隱匿深山、不问世事的宿老,年岁定然不小,多半与家师左冷禪是同辈之人。 可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这般年轻的面容,瞧著竟比自己还小,与令狐冲年纪相仿! 江湖中这般年纪的,多是初出茅庐的小辈,武功浅薄,难登大雅之堂。 可眼前这位魔教长老,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骇人的实力,当真可怖! 若任其这般成长下去,怕是要成为第二个威压武林的东方不败! 然此刻谢自然似已看穿劳德诺的震惊,唇边噙著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又朝池面撒了把鱼饵。 锦鲤爭食的扑腾声中,他缓缓开口,吐出一句令劳德诺魂飞魄散的话: “劳德诺,嵩山掌门左冷禪亲传弟子,十余年前奉其之命,偽造履歷、带艺投师,拜入华山掌门岳不群门下做了二弟子。 你明面上替华山打理门外交涉的俗务,暗地里却监视岳不群一举一动,事事向嵩山传递消息。 岳不群见你年纪稍长、行事稳妥,才放心將这些事交予你,本长老这话,可曾说错?” 谢自然话音未落,劳德诺只觉耳畔“轰”的一声,如遭惊雷劈顶! 他面色霎时惨白如纸,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被铁链缚住的手腕猛地绷紧。 他抬起头来,眼神里儘是惊骇,恍若见了鬼魅一般,唇齿哆嗦著: “你…你…你怎会……” “你是想问,我怎会知晓这些?”谢自然替他接了话,语气中带著几分讥誚,“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神教势力遍布江湖,麾下教眾何止十万,便是三教九流、市井细作,亦有我教耳目。 要查你这点底细,又有何难? 莫非这些年你们华山、嵩山安稳惯了,竟忘了神教的手段?” 自己藏了十余年的最深隱秘被当面戳破,劳德诺只觉心头髮寒,天旋地转。 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日月神教的恐怖,连这般陈年旧事、隱秘勾当都能查得一清二楚,这份无孔不入,直教他毛骨悚然。 可谢自然没给他惊魂甫定的工夫,话锋一转,目光如电般落在他脸上,缓缓道: “你耳后见腮,枕骨尖突,观其骨相,当属財重印轻、官星无用、身弱杀旺之相。” 谢自然突然说起相术,不仅劳德诺听得茫然,连一旁的映雪也微微蹙眉。 陈九更是满脸困惑,不知长老为何在此刻提及这些玄机。 似是察觉三人的疑惑,谢自然轻笑一声,解释道: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你脑后生有反骨,功利心极重,又善妒成性,行事向来不择手段。 若有利益可图,便是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卖主求荣之事,你也做得出来。” 闻听此言,映雪微微頷首,陈九亦面露瞭然; 唯劳德诺如坐针毡,只觉谢自然字字诛心,竟似窥破了他心底最深的隱秘! 一股寒意自足底直贯天灵,他浑身汗毛倒竖,望向谢自然的眼神里,除了惊惧,更添了几分莫名的敬畏。 这人竟有洞烛幽微之能,將他本性看得通透无比! 这时谢自然向陈九递了个眼色。 陈九心领神会,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乌木匣子,冷哼一声,“啪”地按在劳德诺面前的青石板上。 劳德诺满腹疑竇地望著陈九,不知此举何意。 陈九却不卖关子,伸手掀开匣盖。 霎时间,满匣金沙映著日光,灿灿生辉,那沉甸甸的金粒流转著诱人光泽,直教人目眩神摇。 劳德诺瞥见金沙的剎那,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一下,眸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贪色,先前的惊惧竟淡去几分。 谢自然见他神色,这才缓声道:“如今给你两条路选:一生路,一死路。 选生路,这匣金沙尽归於你,本长老还会放你离去,让你以『捨命救下同门』的英雄身份,安然返回华山,继续做你的二弟子。 但须谨记,往后要听我差遣,莫耍半分样。” 他顿了顿,语声陡然转冷:“若选死路,倒也简便。你尽可佯装清高,视黄金如粪土,喊著『寧死不屈』。 本长老便成全你,赐你个『杀身成仁』的美名。 只是临行前,你眼前这位陈舵主,定会让你好生领略神教百余种酷刑的滋味,保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言罢,谢自然收回目光,悠然望向池中游鳞,背身说道: “本长老予你一炷香时辰思量。生死之路,择定便再难回头,你当好自斟酌。” 闻得此言,劳德诺双目赤红如血,怔怔望著谢自然挺拔的背影,又低头贪视那满匣金沙,眸中闪过挣扎、犹豫与未散的惊惶…… 良久,他似耗尽全身气力,喉间挤出微弱的三个字:“选……生路。” “嗯?”谢自然微微侧首,语声平淡,“本长老未曾听清。” 劳德诺猛然抬头,声调陡然拔高,带著破釜沉舟的决绝: “属下愿选生路!自此投效神教,唯谢长老马首是瞻,绝无贰心!” “识时务者为俊杰,倒也明智。” 谢自然拂去掌中饵食残屑,转身凝视地上如获新生的劳德诺,唇边掠过一丝浅笑: “与你这般自私又精明的人打交道,省却不少唇舌。只是……” 他话锋陡然转冷:“绿林之中,拉人入伙尚需投名状,空口无凭,教本长老如何信你?” 说罢,谢自然遂转向陈九吩咐:“带他下去,先从羈押的嵩山弟子中择几人,令他当眾手刃同门。 事后亲笔书写效忠书,画押为凭。 今夜安排他『救走』三派俘虏,务求逼真,全他『捨身救友』的义名。 唯有一节……那些亲眼目睹他弒杀同门的嵩山弟子,断不可放,需寻隱秘处好生看管,严加防范。” 说到此处,谢自然不顾劳德诺骤变的脸色,目光如电直刺其心:“我这般安排,以你的聪慧,当知其中深意。 日后若存异心,或泄露半字,那些见证你弒杀同门之人,立时便会出现在左冷禪面前。 届时正邪两道皆容你不得,这茫茫江湖,再无你立锥之地!” 言毕,谢自然振袖转身,语声森寒:“带下去好生將养,莫误今夜大事。” “遵命!” 陈九躬身领命,一把拎起劳德诺衣领,拖行而去。 唯余碧波池面,在锦鲤嬉戏下波光粼粼! …… 第101章 青云直上,副堂主位 当夜,月影婆娑,秋木山庄关押俘虏的院落之中,忽起明火。 但见几缕黑烟自柴房缝隙窜出,未及片刻,火舌怒卷,映红半壁夜空。 庄中教眾惊觉走水,纷纷呼喝奔走,取桶执帚,泼水扬沙。 一时人影杂乱,呼喝起伏,火势借风蔓延,愈演愈烈。 混乱之际,华山二弟子劳德诺眸中寒光一闪,袖中短刃倏然掣出,趁两名看守教眾分神救火之机,反手疾刺,刃尖直贯心口。 其势如电,一击毙命。 他动作迅捷,又招呼其余三派弟子,低喝一声: “大家隨我突围!” 旋即挥刃破开院门,率五岳弟子数十人,借烟火障目、人声鼎沸、教眾无暇他顾之机,疾掠而出。 待得教眾奋力扑灭余烬,院中早已人去楼空。 四下追寻,唯见夜色苍茫,踪跡全无,徒留一片狼藉,数人顿足长嘆。 翌日破晓,魔教眾长老齐集议事厅,闻悉俘虏尽数遁走,无不面罩慍色。 王诚怒拍长案,厉斥看守失职;桑三娘切齿冷笑,立誓要將劳德诺千刀万剐。 然未等议定惩处之策,忽有教眾疾步入报:风雷堂青衣长老童百熊车驾已过泽州,顷刻將至。 眾人见状,只得暂敛怒容,整肃衣冠,齐往聚锋阁静候。 时至正午,烈日当空,阁外青石地灼灼生烟。 忽闻脚步声自远而近,咚咚作响,似重鼓擂地,步步沉浑。 阁內正低声交谈的长老、舵主,闻声知意,顿时肃然起身。 在场诸人皆內力深湛之辈,耳目灵通,仅凭足音如雷的脚步声便知,来者內力浑厚非凡,定是童百熊亲至。 果不其然,脚步声戛然而止,阁楼大门应声而开。 当先踏入八名劲装卫士,头束武冠,身著素白劲袍,眉峰如刃,眼神锐利如鹰。 八人甫一入阁,目光如电四扫,掠过满堂黄衣、黑衣的长老,却默然不语,神色倨傲,竟似未將眾人放在眼中。 王诚、桑三娘等人见状,胸中无不忿忿。他们身为一方长老,何曾受过这般轻慢? 然转念思及,这八人乃童百熊贴身亲卫,一言一行皆代其意,此刻若与之发作,反倒显得气量狭隘。 眾人只得强压火气,垂眸肃立,权当未见其无礼之举。 那八名白袍亲卫分走四方,將阁內逐角检视一遍,见无任何异常,彼此眼神交匯,微微頷首。 隨即四人成列,分作两班,退至大门左右,腰背挺如松岳,齐运丹田真气,声如洪钟喝响: “恭迎童长老驾到!!” 喝声未落,阁外日光驀地一暗,一道魁伟身影已负手迈入。 但见来人身形雄健,鬚髮尽白,银髯戟张,步履沉浑似虎,周身气势逼人,正是风雷堂青衣长老童百熊。 谢自然、王诚、曲洋、桑三娘等人齐齐拱手,声振阁梁: “见过童长老!” 面对眾人恭迎,童百熊虎目如炬,似猛虎巡山,眸光如刀扫过全场。 当其视线掠至前列谢自然时,一股威严嗜血般的煞气扑面压来,几欲令人窒息。 谢自然只觉脊背生寒,握剑之手几欲掣剑相抗,幸而他心志坚毅,瞬息定神,方將这股本能戒备强行按下,才未失態。 谢自然心头暗凛:童百熊果然名不虚传! 日月神教之中,除却前后两任教主,唯他与“天王老子”向问天能並立顶尖之列。 自踏足江湖以来,能令他如芒在背、本能生戒者,童百熊尚属首见。 童百熊目光扫过阁內每一处角落,方才缓缓收势,对躬身眾人一摆手。声若洪钟,震得樑上尘灰簌簌而下: “老夫向来不喜这些虚礼,各自落座罢!” 言毕更不客套,逕自迈向主位,黑袍一振,大马金刀端坐其上,威势迫人眉睫。 直至童百熊坐定,眾长老方敢依次敛袍入座,个个目不斜视,生怕触怒这位性如烈火的长老。 谢自然依教序居左首,王诚列右位,桑三娘、曲洋、映雪等人依身份高低,分坐两侧。 聚锋阁內一时寂然,唯闻窗外风拂叶响,细微可闻。 待眾人安坐,童百熊虎目先扫注谢自然,审视一瞬,继而环视全场,声震屋瓦,开门见山: “老夫此来之意,想必诸位心知肚明,閒话便不多言。 此番山西一战,尔等力挫嵩山、恆山、华山三派,扬我神教威名,更斩落嵩山太保二人,杀得痛快! 江湖震动,总坛亦顏面有光!” 说到此处,他鬚髮微张,声调愈昂:“便是闭关参悟玄功的东方教主,亦闻尔等之功! 这些年来,东方兄弟潜心武学,苦练神功,神教少有雷霆之举。 哼,日子久了,倒教五岳宵小渐忘我教锋芒! 尔等这一战,打得正好,未墮神教威名!” 童百熊话音一转,目光如电直射谢自然,抚掌大笑,声震梁宇: “尤其谢长老,连斩嵩山二太保,非但令我风雷堂威名远扬,更使神教声威撼动北地武林!” “神教歷来赏罚分明。” 他倏然敛容,正色沉声道:“经总坛共议,特擢升谢自然为风雷堂副堂主,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 另许一项恩典,准其入神教秘库,自择珍藏功法秘籍一部!” 此言一出,阁內眾人皆面露惊色,暗自咋舌。 这赏赐著实丰厚得超乎预料! 金银虽重犹在其次,那风雷堂副堂主之位,实乃教中屈指可数的要职。 神教黑衣、黄衣长老虽眾,然十二堂主、副堂主,无一不是屈指可数,手握权柄的实权人物! 每一位皆是搅动江湖风云、令正邪两道侧目的存在! 是以童百熊话音落下,阁內诸长老面色变幻,惊羡交加。 其中尤以王诚、桑三娘二人反应最甚,他二人皆为神教旧臣,在教中浸淫苦熬数十寒暑; 论资歷、论苦劳皆非新人可比,却始终卡在黄衣长老之位,未能登上副堂主之阶。 而今谢自然入教不过旬月,竟凭一战之功一步登天,青云直上! 虽知谢自然实力与功劳確凿无疑,绝非侥倖。 然这般天壤之別的境遇,直教二人胸中百味杂陈,终是难抑酸涩,唯暗压於心,不敢形於顏色。 唯曲洋神色淡然。 他素来淡泊名利,不慕权位,心在丝竹,此刻未见半分妒色,反看向谢自然,目露嘉许之意。 其余黑衣长老亦多有自知。 明白己身武功、功绩皆远逊谢自然,副堂主之高位本非所能企及,故心中唯有纯粹羡艷,並无过多杂念。 对眾人而言,较之那遥不可及的权位,童百熊所言“自选功法秘籍”一事,更令在座眾人心旌摇曳。 日月神教雄踞武林,身为天下第一大教,秘库珍藏浩如烟海; 既有教內歷代相传的独门武学,亦有从江湖各地搜集、缴获的各派秘典! 其中不乏令武林人士趋之若鶩的上乘功法。 最令人心驰神往的,莫过於上一任十大青衣长老的独门绝学! 便是武当派祖师遗留的《太极拳经》,神教秘库中亦有珍藏。 这般秘籍,任意一册流落江湖,都足以引起江湖群雄爭夺的腥风血雨。 此番谢自然得此恩典,在眾人眼中,实属天赐机缘。 谢自然闻赏,心下亦是一震。 虽早料建功必赏,却未想总坛手笔如此豪阔,名、利、权三者兼赐,堪称恩宠殊异。 然总坛越是慷慨,赏赐愈重,谢自然心头警惕愈深。 他深知江湖之道,福祸相倚,厚赏之下,必有深意。 这副堂主之位与自选功法之恩典,恐非易承之礼。 …… 第102章 洞破虚实,三尸神丹 正当谢自然心念电转之际,童百熊已陆续宣示对王诚、桑三娘等人之赏。 虽各有金银帛缎、寻常功法之赐,然比之谢自然所得,不啻云泥之別。 毕竟此战,谢自然乃是首功,眾人心知肚明,赏格有差,亦在情理之中。 待赏赐宣毕,童百熊面色陡然转寒,话锋忽转,语气带著几分厉色质问: “好好的俘虏,在神教重兵严密看管之下,何以偏偏在老夫將至之时,一举脱逃?” 此言一出,威压如山倾覆,直教王诚等人脸色顿时訕訕,彼此相顾,訥訥不能成言。 昨夜之变,实为谢自然暗命陈九所为,外人只道是看守疏忽,眾人对此毫不知情。 此刻面对童百熊詰问,眾长老只觉是自己办事不力,纵有千言,却无从辩白,只剩“失职”二字,故而皆垂首缄默。 片刻沉寂后,谢自然、王诚、曲洋、桑三娘四位黄衣长老齐身离座,躬身抱拳,齐声请罪: “皆因我等督察不力,办事疏忽,致令俘虏逃脱,恳请童长老依规重责!” “哼!”童百熊冷嗤一声,虎目如炬,扫过四人,“尔等恃功而骄,疏失至此,按教规本该严惩不贷!” 他语锋微顿,见四人神色凛然,方续道: “然念在尔等新立大功,若立时处罚,传出去反倒教外人说神教赏罚不明、容不下有功之臣。 此番罚暂权且记下,尔等日后须戴罪立功。若再稍有差池,定不轻饶!” 这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语,令四人暗舒一口长气。 不待谢恩,童百熊復又下令:“赏赐稍后自有总坛使者送达各人住处。谢长老、雪长老暂留,余者退下。” “遵命!” 眾人齐声应诺,敛襟施礼,鱼贯而出,步履轻缓,未敢滯留。 对於童百熊独留谢、映二人之举,阁中无人觉异。 他们皆知此二人本为童长老亲手擢拔举荐入教,属风雷堂麾下,论派系亦是童长老一脉。 此刻童长老刚到,留谈事务,兼私话要对自己人说,本就合乎常理。 剎那间,阁內眾人尽数退去,唯余童百熊端坐主位,谢自然与映雪肃坐阶下。 谢自然正觉气氛沉抑,欲开口破局,却见童百熊猛然抬手,一掌重击在檀木案上! “砰!” 一声闷响,厚实桌面竟陷下一道深逾寸许的掌印,木纹崩裂,触目惊心。 童百熊鬚髮戟张,虎目如电,直射面露错愕的谢自然,声若雷霆: “谢自然!你好大的胆子!” 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教谢自然心头凛然,虽不知童百熊为何动怒,面上却波澜不惊,躬身礼道: “属下愚钝,不知何处触怒长老,还请示下。” “哼!愚钝?” 童百熊冷笑一声,语破天惊,“你真当老夫老眼昏,任你欺瞒不成? 学那官场奸猾之徒玩『火龙烧仓』的伎俩,私纵五岳俘虏,还敢在老夫面前作態!” 此言如惊雷裂空,映雪俏容倏白,縴手不自觉按上剑柄,目光急掠谢自然,忧色尽显。 谢自然心底剧震,万不料图谋竟被一眼洞穿,然神色依旧沉静,拱手辩道: “长老明鑑,属下绝无此事,还望长老勿信流言,冤枉了属下……” “是否冤枉,你心知肚明!”不待他说完,童百熊厉声截断,目光如刀: “江湖事非公堂讼狱,休与老夫论什么证据!老夫既认定是你,你便是做了! 欲证清白,自去寻凭据来,若要老夫举证,免开尊口!” 童百熊这番话蛮横如铁闸落门,堵得谢自然一时无言。 他正暗自推敲何处露出破绽,却见童百熊怒容倏敛,神色转为深沉,语气缓重如钟: “不必再作狡辩! 今日若非老夫亲至,换作教中任一青衣长老前来,单凭『勾结正道、私纵要犯』这一条,便足以將你打入黑牢,令你生死两难!” 闻听此言,谢自然心知童百熊已窥破玄机,再辩无益,遂整衣肃立,沉声道: “长老明鑑,属下自入神教以来,对神教忠心耿耿、赤心可表,绝无半分通敌之念。” “老夫若真疑你背教,岂会容你立於此处?” 童百熊冷嗤一声,目光忽转映雪袖间,声调平淡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袖中暗器,收了吧。 你那点微末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 映雪闻言玉容顿失血色,她自始至终敛著动作,只悄悄將手指触到袖中暗器,竟被童百熊尽收眼底! 此等洞察入微的修为,实堪骇人听闻。 她慌忙垂首称是,悄然將袖中暗器归位。 训罢映雪,童百熊再度望向面色沉静谢自然,声如沉涛:“你私放俘虏之由,老夫不予深究,想必自有计较。 但须谨记:老夫不问责,是惜你为风雷堂栋樑,信你知轻重,非纵容你恣意妄为! 你当庆幸身属老夫麾下,若在別堂,『叛教』罪名早加汝身,此刻焉有辩白之机?” 见童百熊確无追究之意,谢自然心头巨石方落,当即躬身长揖: “长老如此回护,属下铭感五內,日后必当竭诚效命,以报知遇之恩!” 童百熊坦然受礼,並未多言,只驀然探手入怀,取出一方巴掌大的锦盒,“啪”地按在案上,木盒相击,鏗然作响。 见谢、映二人目光齐齐望来,童百熊指了指桌案上的盒子,沉声道: “你此番私放俘虏、自污清名,其中深意,老夫岂会不知?所惧者,无非此物耳。” 谢自然凝视锦盒,心念电转,语带试探:“莫非是……” “不错,正是三尸脑神丹!” 话音既落,谢、映二人面色骤凝,目光中既有探究之意,更透出深深刻骨的忌惮。 此丹在神教中凶名赫赫,实为制辖教眾的绝厉手段,闻者无不色变。 童百熊探手掀开盒盖,但见两枚赤红丹丸静臥其中,状若龙眼,饱满圆润,表面红艷如血,望之便不似凡品。 他拈起丹丸,手腕微晃,丹丸在掌心缓缓滚动,意有所指道: “此丹內蕴藏僵伏尸虫,服下此丹者,需常年以解药镇压。 每逢端午阳极之时,若未得解药克制,尸虫便会破丹脱伏而出,循脉直上,钻髓蚀脑……” 他语锋稍顿,声调陡然转寒:“届时中毒者神智尽丧,行动如鬼如妖,六亲不认! 纵是至亲骨肉、父母妻儿亦会扑上去撕咬吞食,最终在癲狂痛苦中气绝身亡。 这般阴邪歹毒之物,谁人能不悚然? 莫说是你,便是老夫思及其威,亦不免心头髮怵。” 童百熊详述之时,谢自然与映雪虽早知此丹可怖,却仍觉一股寒气自脊柱直衝顶门。 …… 第103章 四大堂口,爭权夺利 见二人眸中忌惮之色愈深,童百熊忽轻笑一声,话锋陡转: “你二人可知,此物最初作何用途?” 映雪垂眸默然,谢自然虽心有所测,仍躬身拱手,故作不知: “属下愚鲁,恳请长老明示。” 童百熊面上笑意霎时敛去,神色沉冷如铁: “这三尸脑神丹,本是神教用以惩戒叛徒,或控驭那些被迫归降的正道高手之利器,防其暗怀异心。” “然自任我行登得大位,为固一己权柄,牢牢掌控下属,竟將此丹之用篡改,从制外安內之器,沦为钳制教中长老的枷锁! 更冠以『圣物』之名,行此齷齪之举!” 言至此处,他禁不住重重一哼,语带鄙夷:“老贼倒行逆施,致使教中上下怨声载道,天怒人怨,其位岂能久长!” 童百熊斥罢任我行,声调稍缓,续道:“后来东方兄弟继位,当即废除此等弊政,教中人心始定。 奈何近年来东方兄弟潜心玄功,渐疏教务。 那杨莲亭蒙蔽东方兄弟,竟欺上瞒下,竟又將任我行遗留的毒策重施,这三尸脑神丹,便是其一。” 言至此,他虎目如炬,直射谢自然:“你且道来,杨莲亭为何处心积虑,復行此丹?”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谢自然眸光微动,略一思忖便躬身答道:“属下斗胆揣测,他此举是为了揽权。 以解药挟制教眾,便可染指十二堂事务,逐步架空各堂主,终將大权独揽。” “善!你可谓洞若观火!”童百熊抚掌称许,面色却渐转凝重,“自东方兄弟闭关,教中解药仅二人执掌: 一为总管杨莲亭,二为圣姑任盈盈。杨莲亭持內系教眾之解药,圣姑辖外道附庸之供给。” 他声渐低沉,寒意隱现:“杨贼紧握解药,便是算定『受药者受制於人』。 一旦服丹,各堂长老皆需仰其鼻息,久而久之,怕是只知有总管,不识有堂主! 哼,好一招窃权之计,然旁人惧他,老夫偏不怕!” 一语落罢,童百熊倏然扬手,两枚丹丸如疾矢般破空飞出,直朝谢自然面门而去! 谢自然反应如电,翻掌一抄,已將丹丸稳稳纳入掌心。 触手只觉一片阴凉,心头不禁一凛,抬眼望向童百熊,目光中满是惊疑。 他竟將这要命的丹丸送了过来,莫非是强逼自己服下? 不待谢自然细思,童百熊已摆了摆手,语气满是不屑: “此丹乃老夫临行前,杨莲亭特意遣人送来,嘱咐老夫务必亲眼看著你二人当场服下,好教他安心。 哼,这奸佞小人想借老夫之手拿捏你,当真痴心妄想!” 他话锋一转,沉声道:“药我给你了,服与不服,由你自决。对外,老夫自会宣称你二人已遵令服丹。 此后每逢端午,不管你二人发不发病,解药必当如期送至。 你只需谨记:若不愿招惹麻烦,便对外佯装服丹,做个样子即可。” 谢自然闻言,方知自己错怪了对方。这位素以刚烈著称的长老,竟为自己设想得如此周全,实出意料之外。 一时间,心中既有感激,亦有几分动容。 而对那位远在黑木崖上、妄图以三尸脑神丹操控自己的杨莲亭,谢自然已暗记於心。 敢打他的主意,简直是自寻死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帐,暂且先存著,终有清算之日! 他正欲拱手称谢,童百熊却大手一挥,语气依旧直率:“虚礼免了! 老夫最厌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只是你未服丹药之事,难保不露痕跡,被杨莲亭的人察觉端倪,近期莫回黑木崖,且在外暂避风头为妙。” 童百熊此言正合谢自然心意。 他早有南下图谋,在武学未臻江湖顶尖前,本就不愿返回那龙潭虎穴般的黑木崖。 如今得童百熊首肯,不仅省却日后诸多口舌解释,更为南下之行添了名正言顺的由头。 谢自然当即躬身抱拳,语带诚挚:“童长老这番照拂,属下没齿难忘。 其实属下与內人早有南游之志,欲往江南领略水乡风华。” “江南?”童百熊手指轻叩檀木案面,沉吟片刻,眸中倏忽精光乍现,“江南倒是个好去处。 说起来,此番掀起山西风云的柳云龙,正是出自江南。 老夫在南方恰有一桩差事,苦无得力之人经办。既然你要南下,可愿替老夫分忧?” 谢自然毫不迟疑,再度拱手,语气坚定:“属下乐意至极! 长老但有差遣,属下万死不辞,敬请长老明示!” 见其应答爽利,童百熊顿时露出爽朗笑意,抚掌大笑:“好!不愧是老夫看重的人,不拖泥带水! 此事说来並非私务,关乎本堂根基。说起来,神教四大堂口,歷来爭功夺利,私下里明爭暗斗也有些年头了。 神教十二堂,皆按实力划分辖地,其南直隶、江西、河南三省原属风雷堂辖地,谁料近日白虎堂上官云却屡生事端……” 童百熊言及此处,声转沉怒:“那上官云向来与老夫不睦,往日纵有齟齬,也始终被老夫压得难有作为。 岂料此番,他竟暗中勾结杨莲亭,將手伸进我风雷堂的地盘! 那柳云龙本是老夫麾下干將,坐镇江南总舵一向稳妥。 却被上官云与杨莲亭故意寻了由头调离,明升暗降,遣往山西任总舵主。 可山西素来是青龙堂的地界! 如此安排,不但令老夫平白与贾布结怨,更要紧的是,柳云龙一走,他们便趁机在江南安插了上官云的亲信。 他娘的,真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越说越激愤,虎目灼灼逼视谢自然,语气掷地有声:“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你此番南下,须办妥两件事:其一,夺回南直隶分舵大权,断去上官云在江南的根基; 其二,伺机向闽浙两地渗透人手,给白虎堂製造麻烦。老夫既失一总舵主,他们也休想安稳!” 谢自然闻言,心头顿时豁然开朗,先前诸多疑竇迎刃而解。 原来山西本是青龙堂辖地,难怪当初山西生变,是由曲洋前来处置。 这便说得通了,曲洋是青龙堂长老,本堂事务,自当由本堂长老出面,唯有棘手难解时,方会求援於外。 他亦暗自凛然:未料神教內部分权至此,竟將各省划为堂口私辖。 不过转念一想,南直隶、江西、河南等要地归属风雷堂; 想来是河南分舵直面少林、嵩山两大正道势力,需得有个强势堂口镇守,非有童百熊这等高手坐镇不可。 且听童百熊的语气,闽浙两省分明是白虎堂地盘,足见各堂口间明爭暗斗之烈,远胜表面所见。 念及此处,谢自然心念微动,抬眸拱手道:“既要斩断白虎堂在江南的触鬚,其中分寸当如何把握,还望长老示下。” “哼!”童百熊喉间滚出一声冷笑,眼底杀机乍现,语气森然道:“直接除去便是,何须顾忌! 只要不落人口实,不教人抓住把柄即可。 若有机会,连闽浙两省的白虎堂总舵主也一併料理! 唯有一点,手脚须乾净利落,莫要引火烧身。” 这番杀气凛然的话语,竟要连诛三位总舵主,著实出乎谢自然意料。 …… 第104章 琵琶拂穴,骑鹤南下 谢自然暗忖道,不愧是童百熊,果然恣意狂放! 仗著与东方不败结义之情,行事素来肆无忌惮,放眼神教確少有人能入其法眼。 他倒不惧此事,有童百熊此言作保,反倒省去诸多掣肘,不必束手束脚。 谢自然遂又问道:“白虎堂眾终究是神教同僚,若贸然出手,恐师出无名。 属下当以何种身份介入江南事务,方不显突兀?” “这有何难!”童百熊大手一扬,“你如今既为风雷堂副堂主,自有辖制江南事务之权。 老夫再赐你一道令牌,准你巡视提调南直隶、江西、河南三省风雷堂所属一应教务,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谢自然闻言暗惊:这岂不是神教版的“两江总督”? 童百熊竟將三省权柄尽付己手,此番信任,远超谢自然预期。 “不过你此番南下,须格外留意白虎堂黄衣长老秦伟邦。”童百熊话锋忽转,语气添了几分郑重: “此人早年在江西任青旗主,凭战功累迁才擢升为白虎堂黄衣长老,如今执掌闽浙两省白虎堂事务。 他一身武功与王诚、桑三娘之流不相伯仲,你与之交锋时,务须谨慎。” “秦伟邦?”谢自然心念微动。 此人他確有印象,似是日后梅庄问罪的四大长老之一? 然在原著之中,较之王诚、桑三娘,秦伟邦倒是个硬骨錚錚的人物,寧死不肯背弃东方不败。 终被强灌三尸脑神丹,反成了桑三娘投向任我行的投名状。 思绪未竟,童百熊忽又问道:“教主恩典,许你自择一部秘库功法,你可有计较?” 谢自然闻言,当即沉下心梳理自身武学:掌有《火云神掌》,剑通《避水》《转轮》《参差》三法; 暗器精於《四九针》,轻功仗《神行无影》纵横。 乍看诸艺俱全,似无明显短板,唯品阶高下立判:往昔仗剑称雄,而今江湖剑道名家辈出,已显不足; 暗器之妙,袭寻常高手尚可,遇一流人物则仅堪牵制;轻功犹有进境,暂无需更替。 深思至此,谢自然豁然明朗,找到癥结所在,如今所缺者,乃指掌点穴之绝艺! 现有功夫於此道太过平拙,难成克敌制胜之要诀。 谢自然抬眸拱手,沉声道:“属下斗胆,欲择一门专修指力的功法。若兼有点穴精要,便是锦上添。” “哈哈!你倒脚踏实地,不贪多求全!”童百熊抚掌朗笑,目露嘉许,復又戏謔道: “方才见你沉吟良久,还以为你要挑那《太极拳经》,不料竟选了门稳妥的指功。” 谢自然闻言微笑道:“《太极拳经》乃武当至宝,属下岂敢妄求?纵是总坛將其置於眼前,只怕也难窥门径。” 此言並非谦辞。 自武当祖师张三丰所著之《太极拳经》被神教夺得、入藏神教秘库后,歷代教主长老皆曾潜心参详,却无人能尽解其奥。 其中所载武学至理,乃张三丰百岁后融匯毕生所学精髓所成,玄微精深,晦涩至极。 纵是武当本派掌门亦未必能尽窥其奥,何况神教中人? 谢自然有自知之明,深知以自己如今的武学造诣,强习此经反易误入歧途。 待日后武功能与东方不败比肩时,或许才有资格一探其中真意。 见谢自然如此清醒自知,童百熊眸中赏识愈甚,探手入怀,拈出两册纸页泛黄的线装书册,腕劲轻送,书册颯然飞至谢自然面前: “老夫早料你必择指法,已代为择定,省得你再赴黑木崖奔波。” “哦?” 谢自然心下微诧,探手稳稳接住书册。 指腹触及封面粗礪的麻纸,垂目便见首册封面上硃砂题写的四个遒劲大字:《黑血神针》。 “《黑血神针》?”看清书名,谢自然眉峰微扬,语带讶异。 “正是此功。“童百熊頷首道,“此功虽列顶尖暗器之法,然教中对长老修习向无限制。 惟须知晓,此针需以特製剧毒淬炼,见血封喉。 而炼针所需药材皆名贵罕见,寻常教眾无力置办,故唯黄衣长老以上方可修习。 此籍中所载,不仅有炼毒配方、药材名录,更附一套独门暗器手法。你若潜心研习,不出数月便可臻纯熟之境。” 谢自然闻言頷首,侧身將《黑血神针》递予映雪。 映雪会意,素手轻接,纳入袖中,指端微按似在確认收妥。 谢自然復取次册,甫见封面字样,眸中精光一闪,脱口而出: “《琵琶拂穴手》?” 他倒知道东邪黄药师的《兰拂穴手》,这《琵琶拂穴手》却是头一次听说。 “你可莫要小覷此功!”童百熊声转沉凝,带著几分郑重:“它虽名带『琵琶』,实则囊括掌、指、袖、臂四途妙法! 內藏三十六路打穴、封穴、移经、闭脉之精妙招式,实乃神威莫测的上乘武学。 若练至化境,一拂之间便可令敌穴道错乱、经脉逆冲,瞬息走火入魔,神志尽失,重者爆体而亡!” 见童百熊对此功如此推崇,將《琵琶拂穴手》的威力说得这般惊人,谢自然收起轻慢之心,正色问道: “能得长老这般盛讚,想来必有非凡来歷,不知出自哪位青衣长老之手?” “青衣长老?呵呵!”童百熊喉间滚出一声轻笑,眼中掠过一丝不屑,“你这话,可就太小覷此功了! 其精微玄妙,岂是寻常青衣长老所能企及?此乃上代圣姑『玉面狐狸』的独门绝学!” 童百熊话音微顿,声调中透出几分慨嘆:“此功原称《琵琶手》。 如今的《琵琶拂穴手》乃是上任圣姑从琵琶弹奏的指法中化出,將音律琴技融於武学。 青出於蓝更胜於蓝,创成这套拂穴功夫! 出手时不著烟火,看似云淡风轻,实藏千变万化,气度閒逸,招式优雅,最重『疾、敏、繚、静』四字要诀。 你若能潜心参悟,必获益匪浅、受用无穷。” 谢自然闻言暗惊,未料此功竟出自上代圣姑! 虽不知“玉面狐狸”威名如何,但能以圣姑之尊推陈致新,演创绝学,必定非同小可。 然童百熊所言过於玄妙,他仍存疑虑,遂问道: “既然此功如此玄奥,不知教中可有人练成?实战之中,究竟威能若何?” “哈哈,你倒精明!”童百熊纵声大笑,指著谢自然手中秘籍,语带傲然:“此功传承久远,渊源已难考证。 但自神教立教以来,除上任圣姑『玉面狐狸』外,再无第二人练成,便是入门都难如登天! 你可知为何?” 谢自然眼中掠过一丝好奇之色,拱手道:“还请长老明示。” 童百熊面上笑意渐敛,语气转深:“只因这门功法不重內力,不挑根骨,唯独一处最为苛刻; 修习者须时刻保持心境澄明,心无杂念,半点纷扰都容不得。 可天下习武之人,尤其男子,大多心有执念,或贪功名利禄,或恋权势地位,或爱慕美人红顏; 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心静如水、不染尘埃? 便是少林得道高僧,怕也难臻此境,何况我教中儿女?” 他长嘆一声,续道:“故而自『玉面狐狸』仙逝后,这《琵琶拂穴手》便一直尘封秘库,束之高阁。 成了秘库中无人能练的『废功』。 今日將它交予你,也是见你心性沉静,或许能契合此功的要求,便权当一试。 若实在难以参悟,日后只需告知老夫,再为你另择功法便是。” 闻得此言,谢自然心下豁然。 原来此功竟因心境要求过高而成为绝响。 但他反倒生出几分信心,歷来这等门槛奇特的武学,一旦练成,威力往往超乎想像。 便如他那部需“根骨奇佳”才能精进的《神行无影功》一般。 更何况他身负罗摩內功,对心境的掌控本就远胜常人,未必不能攻克此关。 谢自然將秘籍郑重收好,神色平静如初:“经长老这般点拨,属下倒生出几分好奇,倒想一试这门功法的玄妙。 暂且选定它了,若果真无缘参透,再劳长老费心。” “好!” 事既议定,童百熊此番晋中之行已毕,当即起身,未容谢自然多留,便率亲隨逕自离去。 谢自然偕映雪、王诚等人直送至庄门之外,直至那道魁梧身影没入远山薄暮,眾人方各自散去。 谢自然却未即刻离去,独倚门扉,遥望四野苍翠,默然沉思。 忽觉袖袂轻动,映雪已悄立身侧,柔声道:“此番终可安心南下了。” “是啊,”谢自然轻嘆一句,“南下之路屡生波折,幸得今日尘埃落定。” “何时启程?” “迟则生变,明日便走。” “明日?” “正是。”谢自然负手远眺,嘴角微扬,“且效古人『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之志!” …… 第105章 三鬼一曲,洛阳金刀 陕洛官途,蜿蜒於峰峦之间。 左峙崤山巍峨,苍崖叠翠若天然画屏;右横河渚瀠洄,碧浪含烟似素练横空。 道中坦荡如砥,沃野千顷,麦陇翻黄映日;道旁古槐虬枝盘结,浓荫如盖,蔽日遮天。 时值盛夏,炎威炙人,道上南来北往的行旅皆寻荫避暑。 有负薪贩帛的货郎,有佩刀悬剑的江湖客,不拘行业贵贱,俱倚树荫閒谈,或扇风纳凉,或閒扯粗语,一派市井江湖气象。 忽闻西北方向传来“軲轆軲轆”车辕滚动之声,杂以隱隱马蹄,由远及近。 官道白日人多眼杂,绿林匪盗未敢贸然作祟,故除三两江湖人抬眼瞥去,余者仍谈笑自若,未放在心上。 然隨声渐响,马蹄声也愈发清晰,槐荫下一面带刀疤、背负环首刀的汉子突然惊噫一声,语气里满是诧异。 这一声引得周遭纳凉的汉子齐齐转首相望,可这一望,原本嘈杂的粗语顿时戛然而止,连扇风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只因映入眼帘的景象,实在诡异得紧。 但见声响来处,当先两匹高头大马並轡而行,马后隨一辆灰篷乌辕马车。 马虽健壮神骏,马车亦是寻常样式,本不足为奇;真正教眾人噤声的,是鞍上舆中那三道身影。 左侧马背上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身著黑色长褂,双目倒吊似毒蛇吐信,面僵如木,一脸阴邪; 端坐马上竟似活僵,毫无生气。 右侧马背那人,同著长褂,却是尖头尖顎,面白无须,面色晦涩如蒙尘的旧纸,身形枯瘦如柴; 端坐鞍上活似尸还阳间的弔客,教人望之生寒。 两骑身后的灰篷马车上,按辕御马的是个鬢髮半枯的老叟,脸上沟壑纵横,双目半开半闔,周身死气繚绕不散,望去竟似黄泉怨鬼。 光天化日、艷阳高照之下,这三人却似从阴司深处爬出的魍魎鬼怪,尚未近前,已透来一股生人勿近的阴森之感。 道旁纳凉的江湖客虽多是见惯风浪之辈,此刻也皆敛了声息,目光中满是忌惮。 更奇的是,那布帘遮掩严实的车厢內,竟不时有清越悠扬的音律漫出。 那乐声时而高亢如金戈铁马,裂石穿云,似有千军万马衝锋陷阵; 时而低沉如铁马踏霜,又似英雄末路,残阳泣血; 乍歇时悲愴入骨,再起时已化楚歌幽咽,诉尽美人迟暮的苍凉,如泣如诉。 这般“三鬼伴一曲”的诡譎景象,直教树荫下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觉怪诞至极。 只是,行商走旅多是寻常百姓,只觉新奇; 那些腰挎兵刃、刀头舐血的汉子,却个个经验老到,见此情景,皆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悄悄往树后挪了挪,与那队人马拉开距离。 混江湖的都懂一个规矩:有四种人不可轻犯,和尚、道士、妇女、稚童。 然老於江湖者更知,另有两种人尤不可近:一者形貌诡譎、戾气缠身;二者行止乖张、不循常理。 此辈往往特立独行,脾性难测,纵是多瞥一眼、多言一句,亦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而能以如此扎眼之相存於江湖者,必是身怀绝技的硬茬,绝非易与之辈。 纵是剪径强人,撞见这號人物,亦多避道而行,睁眼闭眼佯作未见,谁也不愿为些许钱財,招惹一个不知深浅的狠角色。 然今日之势却非比寻常:这般面相诡异之人竟同时现世三位,观其气度,儼然非善类; 更兼车厢內忽悲忽壮的曲声,整般情景透著一股“事出反常必为妖”的古怪。 故一眾不愿惹麻烦的老江湖,皆悄悄敛了气息,往树荫深处躲得更偏,只盼这队煞星早些过境,免得无端沾上身祸。 唯有些常走商路、不諳江湖险恶的行脚夫,反被那曲中杀伐与悲愴之韵摄住心神,个个屏气痴听,面露陶醉之色。 浑然不觉眼前车马,实比山匪路霸凶险百倍。 其中一位头戴青缎方巾,体態丰腴的商贾,听得入神处不禁摇头晃脑,末了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喝彩: “妙哉!好曲!真是好曲! 此曲真乃天籟!纵是洛河畔楼里最拔尖的清倌人,怕也弹不出这般盪气迴肠之韵!” 他话音未落,槐荫下传来一声嗤笑,语带讥誚:“一介满身铜臭的俗商,也敢在此装高雅,妄评音律? 某倒要问问你,你说这曲好,可辨得是何乐器所奏?又知弹的是哪段曲目?” 商贾闻声怒目而视,却见一合抱槐树下斜倚著一位锦衣公子: 手摇象牙摺扇,腰悬镶银青钢剑,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却透著几分漫不经心的浪荡气,仿佛周遭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见这公子衣著华贵、气度不凡,商贾顿敛怒容,拱手赔笑: “在下失言,公子海涵。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一介俗流,也配问小爷名讳?”年轻公子眼皮未抬,倨傲至极,全然不將这商贾放在眼里。 恰在此时,旁侧忽有个走惯陕洛的江湖客认出他,忙高声道: “这位莫不是洛阳金刀门的少门主,王公子家俊?” 这话一出,树荫下的武林人士顿时譁然,纷纷侧目,交头接耳议论声四起: “金刀门?可是那位人称『金刀无敌』的中州大侠,王元霸王门主府上?” “正是!听闻王门主之婿,乃是鏢行通十省、名扬闽浙的福威鏢局总鏢头林震南!” “嘖嘖,了不得!竟真是金刀门的少门主当面!瞧这气度,果然是青年才俊,有乃祖之风!” “今日能得见少门主,当真是三生有幸!” “果然虎父无犬子,少门主气度非凡!” 一片奉承声中,王家俊手中摺扇轻摇愈快,嘴角笑意难掩,目光更是飞扬跋扈。 那商贾闻得“洛阳金刀门”五字,面色霎时惨白如纸。 金刀门在洛阳一带势力煊赫,门下刀客多是逞凶斗狠之辈,便是洛阳左近的绿林豪强,也得让其三分。 他一介行商,怎敢招惹这等势力? 若真开罪了这位少门主,只怕今夜便要暴尸荒郊。 商贾当即敛尽锋芒稜角,躬身长揖,语带諂媚: “原是金刀门少门主当前!小人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失敬,万望海涵!” 王家俊却得势不饶人,摺扇“啪”地一合,指著商贾的鼻子,语气狠戾:“休要作態! 方才你不是挺会评曲? 既敢妄评音律,小爷便问你:此曲用何乐器,奏何调名? 若答不上来,敢在小爷面前装懂行,今日打断你四肢,教你牢记何为谨言慎行!” 此言既出,四下悚然! 不过一句閒评,竟要施此重刑,金刀门少主的跋扈果然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王家俊身后闪出三条彪形大汉,皆怀抱朴刀,刀鞘上的铜环鏗鸣作响,为首者凶目瞪向商贾,煞气逼人: “少门主垂问,还不从实道来! 今日若说不出个一二三,休说你这肥商,便是你带来的伙计,也休想活著踏出陕洛道半步!” 商贾被这杀气所慑,额上冷汗涔涔,暗暗叫苦,他哪里懂什么音律? 方才不过是隨口附和,此刻却只能硬著头皮囁嚅道: “听……听那音律嘈嘈切切,该是琵琶无疑……至於曲调嘛……想必是《海青拿天鹅》吧?” 商贾话音甫落,周遭几个略通音律的江湖人已暗自摇头,心道“这商贾怕是要遭殃”。 果不其然,王家俊先頷首,隨即又猛地摇头,摺扇再度点开,冷笑道:“你这话,半对半错! 乐器间关鶯语,確是琵琶无疑,可曲子却不是《海青拿天鹅》,而是《楚汉》! 错此一节,当断双腿!” “动手!” 王家俊一声令下,三条壮汉应声拔刀,寒光闪闪的刀刃直逼商贾膝弯! 商贾嚇得浑身发抖,面如死灰,闭目待毙。 “嗖嗖!!” 电光火石间,忽闻破空之声骤起! 数道银光乍现! …… 第106章 祸从口出,紫袖打穴 数道银芒如流星过隙! “鐺鐺鐺!” 眾人尚未看清,三声清脆的金铁交鸣陡然炸响! 隨即便听得三声“哎呦”痛呼此起彼伏。 待尘屑落定,眾人定睛一看,皆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三柄朴刀散落在地,刃上嵌著点点银屑。 那三条汉子俱蹲伏在地,捂著胳膊,哀嚎不止。 再看他们手腕处,竟各套著一只碗口大的银环,寒光凛凛,竟將腕骨死死箍住,再提不起半分力气。 电光火石间,王家俊最先醒过神来,这是有人要强出头,存心与金刀门过不去! 但瞥见三名手下腕上被银环勒出的红肿血痕,他心头又是一凛! 方才瞬息之间,仅凭三枚银环便能击落三人朴刀,更精准套入腕骨,这份力道拿捏与准头,绝非凡俗之辈所能及。 是高手! 王家俊猛一抬眼环视四周,却见先前那驾车骑马的三个怪人,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行至近前。 右侧马背上,那尖顎瘦脸、状若阴曹弔客的怪人,双臂腕间各套数圈银环,寒光流动。 眾人见状,顿时明了:方才出手救下商贾的,正是此人。 王家俊心知对方身手不凡,暂压怒火,拱手盘问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顺畅 】 “在下金刀门王家俊,与尊驾素无冤讎,阁下何故出手伤我门下?莫非是要与我金刀门结下樑子?” 岂料那弔客般的怪人闻言,嘴角勾起讥誚冷笑,语气满是不屑: “金刀门?算什么东西,也配让老夫与你结梁?”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陕洛一带,金刀门名头响亮,便是绿林梟雄也得避其锋芒,何曾被人如此轻贱? 这怪人口气狂妄至此,竟全然未將金刀门放在眼中。 王家俊被这话激得面红耳赤,戾气再涌,正要发作。 左侧马背上那面僵如尸、目似倒鉤的怪人却忽地开口,声如枯木摩擦: “方才……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说我家主上的琴技……不比青楼清倌人差?” 话音方落,在场眾人目光尽数聚焦於那刚从刀下逃生的商贾。 他正扶著树干惊魂未定,被那殭尸脸阴森目光一刺,顿时双膝发软,瘫坐於地,竟连站起的力气都无。 真可谓才脱虎口,又落龙潭! 见眾人皆望向地上瘫软的商贾,殭尸脸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发出桀桀怪声: “难怪招来杀身之祸,连『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懂?” 言毕,他掌中忽现一面乌沉铁牌,面色一寒,眼看便要取那商贾性命。 “且慢。” 车厢內忽传出一道清冷悦耳的女声,虽不甚高,却自带不容置喙的威仪,顿时止住了殭尸脸的动作。 骑驾“三鬼”闻声神色顿肃,周身阴邪之气尽敛,齐侧身拱手,恭敬至极: “夫人有何吩咐?” 在场眾人见这三个邪气凛然的高手,竟对车厢內一道女声如此俯首帖耳,无不骇然。 此刻方知,车中人才是正主! 虽不知其身份来歷,可能让“三鬼”这般敬畏,非是武功盖世的高手,便是权倾一方的大人物,绝非寻常之辈。 正当眾人暗自揣测时,车厢內又传出一道温润男声,语气平和却难辨喜怒: “不过一句无心之失,並非有意冒犯,何必取人性命?” “既是主上心怀仁善,便饶他这回。”殭尸脸闻言立即收起铁牌,躬身应诺。 隨即与那弔客般的同伴交换一个阴鷙眼神,冷冷扫过瘫软在地的商贾: “今日若非主上开恩,定教你生不如死!” 言毕二人一扯韁绳,竟对在场眾人视若无睹,连眼角都未扫向王家俊,便要催马前行。 树荫下的王家俊早已怒不可遏。 这伙人一来便抢尽风头,不仅当眾折他手下,更全然不將金刀门放在眼里,此刻竟欲扬长而去,將他这少门主视若无物! 一股被轻视的屈辱感直衝头顶,他猛地踏步上前,“鏘”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斜指马车軲轆,厉声喝道: “站住!” “吁!” 唰! 三道阴冷目光骤然锁定王家俊。 殭尸、弔客、老鬼三人眼中杀机暴涨,齐声厉喝: “小子,活腻了不成?” 被那毒蛇般的目光刺中,王家俊只觉脊背生寒,下意识后退半步。 旋即想起此处乃是金刀门地界,怕他们作甚? 况且若在眾目睽睽之下露怯,明日“少门主畏事”的流言蜚语便要传遍洛阳! 江湖人最重顏面,今日断不能退。 他猛一咬牙,挺剑喝道:“尔等好不知礼! 这肥商口无遮拦冒犯你家主人,某教训他,也算为贵主上出气。 尔等不领情便罢,竟暗器伤我门下,还想一走了之? 可还將江湖道义放在眼里?可还將我金刀门放在眼里!” 王家俊话音未落,车厢內忽飘出一道男声,淡漠如冰:“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见对方正主接话,王家俊只道是惧了金刀门威势,气焰更盛,挺胸昂首道:“如何? 按江湖规矩,尔等折我金刀门门面,若想了结此事,便须隨某回金刀门,向家父奉茶谢罪,再当眾三跪九叩,方可罢休!” “狂妄!” “找死!” 两声怒喝几乎同时炸响。 殭尸脸五指已扣住腰间铁牌,弔客腕间银环鏗然作响,二人杀机毕露,却被车厢內一声更淡的话陡然制止: “若我不愿呢?” 王家俊面红如血,彻底激怒,厉声放话:“不愿?既阁下不愿了结恩怨,那便试试,能否活著走出洛阳地界!” “呵。” 车厢內传出一声轻笑,满含轻蔑,全然没將威胁放心上,隨即只冷然吐出二字: “走吧。” 这般轻蔑姿態令王家俊怒极攻心,大喝一声:“既然阁下视金刀门如无物,休怪王某得罪了!” 语毕,足尖猛地蹬地,施展“燕子三抄水”轻功,身形如燕凌空数转,骤然扑向车厢后壁,长剑挺直,竟欲隔板刺入! 电光火石间,不待车前三鬼回身动作,马车布帘无风自扬,倏然拂出一团紫影! 但见一袭紫缎琵琶大袖,飘若云烟,疾似电闪! 只听“嗤嗤”轻响,已如落叶沾尘般,轻描淡写印在王家俊不及闪避的肩头。 “啊!!” 一声悽厉惨叫划破长空,隨即“砰”的一声闷响,王家俊如断线纸鳶般轰然坠地。 尘烟未定,那马车已轆轆远去,原地只余王家俊蜷缩在地,捂胸哀嚎,声如沥血。 “啊啊啊,疼疼疼!!!” 四下眾人目瞪口呆,骇然吸气。 谁曾想金刀门少主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竟未见对手真容,只被一袭紫袖拂过,便溃败至此! 几个欲攀附金刀门的江湖人慌忙涌上前,七手八脚想將王家俊搀扶起来。 然方触其体,眾人皆惊得缩手后退。 但见王家俊颈臂青筋虬结暴起,浑身瘫软如泥,连指节都无法屈伸,唯剩喉间断续溢出的惨嚎! 恍若正受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之刑,闻者无不脊背生寒。 “这…这是何等邪功?”有人望著王家俊那诡异模样,颤声发问。 周遭一眾江湖客却皆摇头,满脸茫然,谁也瞧不懂这是什么门道。 这时,忽见一鬚髮白的老江湖蹲身探指,在其肩颈、脉门处急点数下,面色骤然煞白,失声急道: “不好!此乃极阴诡的打穴手法!少门主周身要穴尽封,气脉微弱,更兼经脉逆冲,血气倒冲,若不及早救治……” 他猛一跺脚,“快!速把少门主送回金刀门!唯王老门主或可挽回,迟则性命不保!” 老江湖话音落下,眾人哪敢怠慢? 当即有人从旁侧货郎手上抢来几根扁担,因没有布料,数人匆匆解下腰间束带,將瘫软如泥的王家俊草草缚於扁担上。 隨即一群人扛起扁担,宛如担货一般,担著王家俊跌跌撞撞朝洛阳城方向狂奔而去。 …… 第107章 按品调音,四相之品 待那一行人消失在尘土中,槐荫下的江湖客纷纷摇头嘆息。 有带著晚辈的,更是指点著远去的身影低声告诫:“瞧见了么?这便是狂妄跋扈、坏了江湖忌讳的下场! 那伙人形貌诡譎,一看就非善类,寻常人避之不及。 偏这少门主自恃身份,眼高於顶,非要触这霉头,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实属咎由自取!” 殊不知,早已远去的马车之內,一对姿容绝世的男女正低声探討著方才那记袖功。 那身著紫缎长衫、怀抱琵琶的男子容顏俊美近妖,轻抚丝弦问道:“方才那一袖,你可看真切了?” 他对面,端坐著一位身著素白罗裙、姿容清冷的女子,微微摇首:“你出手如电,未能尽观。 瞧著与寻常甩袖功有些相似,细品却大相逕庭,你那袖风之中暗藏巧劲,气机流转玄妙难测,较寻常袖功精妙何止十倍。” 男子闻言轻笑,手指掠过琵琶弦,缓声道:“自然大不相同。 方才那招瞧著像甩袖功,实为《琵琶拂穴手》中的『梅三弄』,指、臂、袖皆可施为,一式之中暗含二十四般变化。” 谢自然稍作停顿,细细分说道:“若论细分,此招当属『素袖拂穴功』一路。其诀在以柔劲移经,主在乱敌穴位。 运功时气贯袖梢,以心包经为弦,劲藏袖內不发; 拂动时如琵琶滑弦走音,袖风触穴之际不显刚猛,唯以柔劲缠络,引其气血逆冲,自溃阵脚。” “再说到具体招式,便是『垂丝拂肩袖』,袖扫敌肩之肩井穴,柔劲顺足少阳经下引,移其气脉至腰; 中者顿觉肩沉如负山,腰软若抽丝,周身气力尽散。” 言至此,男子復又补充:“故而形似甩袖功,实则云泥之別。 甩袖终是外家功夫,纵以內力催谷,至多碎骨断筋;即便高明如点穴制敌,亦不过拘其形骸。 然这素袖拂穴功,外显为袍袖翻飞,內蕴之气却可隨势游走,运气发劲法门皆灵动多变,移经转脉,比之甩袖功內力凝涩、难有变通,何啻天渊。” 女子闻言恍然頷首:“依此说来,倒与武当『流云飞袖』、少林『破衲功』颇有相通之处?” 岂料她话音刚落,车帘外忽传来一道苍老尖细的嗓音,恭敬却坚定:“雪长老此喻欠妥。 老奴昔年曾与武当道士交手,武当『流云飞袖』重在圆转如意,与谢长老適才袖中藏变的灵动机巧,实非同道。” “哦?” 女子轻咦,隨即声转沉肃:“陈九,再三叮嘱如今需隱匿身份,不宜再以『长老』『舵主』相称。 你这般称呼,若被旁人听去,定会猜透我们来歷。” 女子话音方落,驾车的老僕陈九连忙欠身告罪,语带惶恐:“老奴一时失察,险些失了分寸,还请夫人责罚。” “罢了,日后多注意便是。”映雪语气淡然,未作深究。 这车中二人,正是改装换名的谢自然与映雪; 执韁者乃原太原分舵主陈九。 至於那面若殭尸、形似弔客的二人,实为神教黑衣长老卢大与閔老二。 自泽州启程以来,五人为避身份暴露招惹麻烦,皆改换行头: 谢自然与映雪扮作苏州天平山庄主与夫人,陈九充作管家,卢、閔二人则扮作护卫庄客,以掩人耳目。 此行自蒲州渡河入豫,取道陕州,沿河南官路东行,擬经洛阳、郑州、开封,循豫东平原官道直抵商丘。 此路地势平坦,车马易行,约莫旬日可达归德府,而后转京杭运河水路,乘舟南下,不出廿日便可抵达江南。 如此烟波南下,可免跋涉之苦。 此亦是当代北人南下的常用路径,沿途人烟稠密、道路畅通,无需翻山越岭,又少绿林剪径之患。 映雪叮嘱罢陈九,转而对谢自然问道:“陈九既言此功与武当流云飞袖殊异,除招式路数外,尚有何別?” 话音刚落,车外传来沙哑应答,却是护在车侧的卢老大开口: “最紧要处在气劲之別。 譬如少林破衲功,瞧著衣袍柔软,实则蕴刚,触之若重锤击骨; 武当流云飞袖看似圆润如盾,能卸人攻势,用的却是纯然柔劲,善守不善攻。 而主上这琵琶飞袖,形如云烟飘忽,看似轻若无物,却能举轻若重; 触敌时柔劲缠脉,所用的虽也是柔劲,却较之流云飞袖更显灵动,攻守兼备,变化无穷。” 闻卢老大之言,谢自然手指轻拂琵琶弦,清音颤颤,含笑道:“卢老大此言切中肯綮。 气有阴阳之分,劲有刚柔之別,各派內功运劲之法天差地別。 纵形貌相似,其神髓亦迥异,正所谓形似而神非。” 闻二人剖析至此,映雪方彻悟,语气中满是讚嘆:“玉面狐狸当真惊才绝艷! 单此袖功已不逊少林破衲功,更兼掌、指、臂三路绝学,竟凭一己之力独创四路神功,实乃天纵奇才!” 见映雪如此推崇,谢自然不禁失笑:“哈哈,此言差矣。 我修炼此功方知,其中精妙非玉面狐狸一人可成。 她不过略改外招,至於內劲运转、走穴法门,实与她无干。” 这话大出映雪意料,她倾身好奇追问:“此话怎讲?” 谢自然往映雪身侧挪了挪,寻了个舒服的姿態靠定,从容道: “《琵琶拂穴手》讲究以意导气,引內力入肺、心包、心经此手三阴经,暗合琵琶老、中、子三弦分劲。 肺经应老弦,出沉劲若松涛;心包经应中弦,出柔劲似流水;心经应子弦,出锐劲如金戈。 三路气劲终匯於腕间太渊、大陵、神门三穴,凝作拂穴本元劲气。 恰似琵琶弦张弓满,引而不发,一旦出劲,便可透指穿袖,直取敌穴。” 他指节轻叩弦木,声若珠落玉盘:“此功最神妙之处,乃依循琵琶相品之理『按品调气』。 运功时需以指压自身经脉穴位,效琴柱按品定音之法。 发劲前必以食指定合谷、中指按劳宫、无名指压少府,三指落穴如按品定音; 气劲隨指力分作轻重三重:打穴用重劲,封穴用中劲,移经似轻劲。 如此方能劲透穴准,不偏不倚,不致劲散穴偏。” “按品调音?”映雪明眸流转。 她素通音律,深知琵琶音域全系相品多寡决定,品柱愈繁,音域愈广,可奏之韵亦愈丰;反之则愈窄。 见伊人凝睇怀中琵琶,谢自然抚弦轻振,解释道: “旧谱《琵琶手》原为四相十品,经玉面狐狸增改,乃成今之《琵琶拂穴手》四相十二品。 四相者,对应四路截然不同气劲法门;十二品者,暗合人身十二正经。品阶愈高,功法威力也愈强。” 听他这般一说,映雪当即追问:“而今君修至几相几品?” “不过二相六品。”谢自然语气平淡,轻抚丝弦,“我也才刚入门不久,故而方才那一袖,仅乱其经脉,伤其皮毛。 若臻四相十二品大成,袖风过处,当教他经脉尽碎,爆体而亡!” 言至此,他抬眸远眺,但见城郭轮廓隱现,轻嘆道: “前方便是洛阳城了罢? 此等通都大邑,当有良工巧匠。这柄琵琶终非称手,正可定製新器。” …… 第108章 二十四品,千年古都 说来这琵琶还是临行时曲洋所赠。 当日闻他要习练琵琶,曲洋竟引为知音,欣然携琴相赠,更执意邀他共论宫商角徵,颇有伯牙子期之谊。 谢自然虽收下琵琶,却婉辞了共论乐理之约,毕竟他练琵琶本为精进《拂穴手》,而非真痴迷音律、醉心丝竹。 然当世琵琶多为四相十品,至多十二品,岂及后世六相二十四品之周全? 譬如他前番欲奏《十面埋伏》,就因相品不足,曲韵残缺,终成不伦不类之物,方才只得改弹那首《楚汉》。 这般局限处处掣肘,谢自然不由生出定製六相二十四品琵琶之念,既可解功法之困,亦全奏乐之需。 更遑论他有一份野望藏於胸臆! 昔年玉面狐狸能將四相十品《琵琶手》增为十二品《琵琶拂穴手》,增其威能,他谢自然何不能效法? 改良终非创功,待日后修为精进,未尝不可仿后世琵琶制式,將此功推至六相二十四品! 思及此,谢自然不由莞尔。 这功法倒也奇特,別派武学多以“层”“重”“境”分阶,此功却如大理段氏一阳指,独以“品”论高下。 若真臻六相二十四品圆满,不知与段氏那號称“天下第一指”的一品一阳指相较,孰强孰弱? 正当谢自然暗自思忖之际,马车外忽闻一阵仓促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显是来了不少人。 谢自然心念微动,屈指轻挑车帘,循声望去。 这一望之下,不由凤眉微轩! 只见数十名衣衫驳杂,手持刀枪棍棒的江湖客步履惶遽,正抬著一根粗木扁担匆匆奔来。 扁担上用腰绳缚著一锦衣男子,那人呻吟不绝,一只锦靴早已脱落,露出沾尘罗袜,被眾人这般抬著,恰似年猪待宰。 谢自然眸光一凝,已认出这正是方才被他一袖拂伤的王家骏。 只是此刻的他,早已失了先前锦衣摺扇的贵公子气象,被人横捆在扁担上,狼狈不堪,尽失金刀门少主的体面。 这王家骏,谢自然略知根底。 此子在原著中虽有些许戏份,却是个武功平庸、胸无点墨之辈,偏生承袭了金刀门的骄横之气,器量狭仄尤甚。 原著中,他为谋林家的辟邪剑谱,与胞弟王家驹不惜构陷令狐冲,诬陷其窃走林氏剑谱; 更荒唐可笑的是,二人竟將《笑傲江湖》曲谱误认作辟邪剑谱; 为逼问“剑谱”下落,不但狠心打断令狐冲双臂,殴至呕血,更行唾面摑颊之辱,极尽侮辱之能事! 折辱至斯,直教令狐冲这般人物亦泫然泪下。 真可谓虎落平阳,犬彘相欺! 对此等利慾薰心之徒,谢自然素来不屑一顾! 纵是他那號称“金刀无敌”的祖父王元霸,在他眼中也不过欺世盗名的碌碌之辈。 此番若非王家骏口出狂言、主动寻衅,他连抬眼相看的兴致都无。 谢自然收回目光,神色淡然如常。此等庸碌之徒,实不值他再多费心神。 恰在此时,策马於车厢左侧的卢老大亦瞥见那行人,当即勒住韁绳,向车內沉声请示: “主上,此子方才对您多有冒犯,可要属下追上前去,斩草除根?” “不必。”谢自然语声平淡,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决断,“少造杀孽,早日抵达江南方是正事,莫为无关之人耽搁行程。” 卢老大闻言立时收敛杀气,垂首应道:“属下省得。” 一行五人恍若未睹,任由那伙人抬著哼哼唧唧的王家骏,自车驾旁仓皇掠过,没入洛阳西城。 洛阳,十三朝古都也。 自夏商肇基,歷周汉魏晋,经隋唐五代,千五百载帝王之气縈绕不散。 居天下之中,伊洛二水环抱,素有“河山拱戴,形胜甲於天下”之美誉。 故昔人有诗嘆曰:“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车驾循陕洛官道,自西城缓缓入郭。 但见城楼巍峨,飞檐翘角若凤展翼,朱漆剥落尽显沧桑;守城甲士披青衿鎧胄,执戈肃立,目光如炬扫视往来行旅。 远眺伊闕双峰对峙,如天开门户;近瞰洛水千叠浪涌,似银练绕城。 这座千年帝都,正以它特有的恢弘气象,迎接著江湖过客的到来。 入城行不数武,街中车马络绎,鏢师跨鞍执韁,腰间金刀耀目;货郎挑担穿行,吆喝声脆,洒满长街。 行至天津桥畔,但见洛水汤汤东流,桥头酒旗迎风招展,似在殷勤招客;舟中渔父横吹短笛,笛韵隨清波流转。 转入铜驼巷中,市井繁华更盛。 绣坊內綾罗溢光、霓裳焕彩,针线暗藏巧思;药铺丹砂氤氳,岐黄妙手悬壶济世。 忽闻蹄声骤起,一队骏马自巷口疾驰而过! 银鞍映白马,玉勒控金羈,腰间长剑寒光隱现,眉梢英气逼人,似是江湖豪杰正赴某处英雄会。 日影西斜,暑气稍敛。 偶见僧袍道履,芒鞋踏破红尘,竹杖点开迷雾,飘然过市;时逢侠女淡妆,素袖轻拂凡尘,莲步暗生清风,翩若惊鸿。 遥望北邙青嶂,千峰含黛接云汉;俯瞰南塘绽红,万朵芙蓉映碧波。 整座洛阳古城,在这夏昼燥热之中,既有江湖儿女的豪情壮志,又存市井百姓的烟火温情。 一步一景,皆似从《东京梦华录》中迤邐行来,令人心驰神往。 谢自然轻挑车帘,纵目望去: 但见人流如织填街塞巷,商铺鳞次櫛比,勾栏瓦肆间管弦不绝,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將这座千年古都的繁华盛景,淋漓尽致展现在眼前。 “不愧是十三朝古都!这般繁华盛景,实乃天下罕有!”谢自然望著街上车水马龙,轻声讚嘆。 即便曾见识过大唐长安的万千气象,眼前洛阳城的鲜活热闹,仍教他心生感慨。 驾车的陈九適时开口,语带恭敬:“主人,可要先往乐坊定製琵琶?” “不必急於一时。”谢自然摆了摆手,神色从容,“乐坊既在城中,自不会远去。 咱们赶了半日路程,腹中饥渴,不如先寻处客栈歇脚,待酒足饭饱再议不迟。” 眾人皆无异议。 护驾左右的卢老大与閔老二当即勒韁缓行,目光扫过街边店铺,细心寻觅合適的客栈。 不过数步之遥,閔老二忽地“咦”了一声,抬手指向街北,声调微扬: “主上,那边倒有一处好去处!” “哦?是何处?”映雪轻挑车帘,柔声相询。 閔老二端坐马背,遥指前方:“正是那广宾楼!” 谢自然循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座朱楼巍然矗立,呈品字形制,三栋楼阁各高三层,飞檐翘角若展翼。 朱漆大门鋥亮,门楣上悬著黑木匾额,“广宾楼”三字笔力雄健,气势非凡。 楼前车马盈门,往来者川流不息:有腰佩钢刀、短打扮的江湖客,步履沉稳; 亦有锦袍玉带、僕从簇拥的达官显贵,气度倨傲。 显是洛阳城中首屈一指的豪华客栈。 “此楼生意兴隆,想来菜餚必是上乘。”谢自然微微頷首,拍板道:“便选此处!” 话音未落,卢老大已翻身下马,龙行虎步踏入广宾楼。 他深知主上行事作风,先行入內打点席位。 待谢自然与映雪下车,陈九与閔老二紧隨其后时,卢老大已引著一名身著青布短褂、肩搭白巾的店小二快步迎出,面上堆著殷勤笑意。 这广宾楼规制宏大,后院专设车马厩。 店小二利落地唤来同伴,將车驾引往后院照料; 前堂伙计则躬身引路,带著谢自然五人往大厅行去。 方踏入厅门,原本喧闹的谈笑声骤然一静,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 第109章 天宫仙官,邋遢老翁 临下车前,映雪已经面上覆著层淡青薄纱,唯留秋水明眸在外。 这般装扮,恰合江湖女子避人窥探的寻常装扮,倒无甚出奇。 谢自然与陈九、卢老大、閔老二四人却未加遮掩,坦然以真容示人。 然这五人立在一处,自成怪异风景。 映雪纱巾掩面虽添几分神秘,终究合情合理; 真正令满堂食客失语的,是那紫衫翩然的谢自然,与其身后三位隨从。 但见谢自然身著华贵紫綃,面若冠玉,眉目间清绝中隱带红綺,恍若画中謫仙临世,又似月下幻化妖客。 堂中无论江湖豪客还是达官僕从,目光触及其容顏时皆是一怔! 暗嘆此等风姿,莫说是凡间男子,纵是天宫仙官、丹青绝色,亦难企及。 然当眾人视线移向他身后,方才的惊艷霎时化作寒意。 陈九面色枯槁如墓中老鬼,皱纹间死气繚绕; 卢老大脸白似尸,双目倒吊阴森如寒潭; 閔老二颧骨高耸若弔客,形销骨立似风中残烛。 这“神女仙客携三鬼”的景象,直教满堂食客脊背生凉,暗自嘀咕: 朗朗乾坤之下,何来这般孤魂野鬼? 方才还沉醉於谢自然风华、映雪气韵而失神的眾人,此刻皆悄然垂首,屏息凝神; 几个临过道而坐的食客,更是不自觉向內缩避,唯恐沾染半分邪晦之气。 谢自然將眾人惊惧之態尽收眼底,心下无奈暗嘆。 別家隨从纵非相貌堂堂,至多不过体態臃肿; 偏他这三位下属,一个面若殭尸,一个形似弔客,一个状如老鬼,所到之处皆似携著森森鬼气! 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他竟暗自生出个荒唐念头:若他日欲叛教自立,凭这三人形貌,倒可立个“幽灵山庄”般的诡秘门派! 连名號都想好了,便叫“黄泉三鬼”。 他这主人善驭气凝焰,恰似掌引幽冥鬼火,配这三副鬼相,当真相得益彰。 这般玩笑之念不过电光石火间掠过心头。 世人或畏或奇,於他皆如浮云。下属形貌非他能择,多思无益。 谢自然神色如常,举目四顾。 但见客栈大堂轩敞,青石地面光可鑑人; 四根合抱楠木柱屹立厅中,上雕“松鹤延年”“梅兰竹菊”纹样,刀工精绝,枝叶翩然欲活,自蕴风雅。 数十张八仙桌错落其间,此刻座无虚席:有青衫士子执卷论道,声若蚊蝇; 有江湖豪客袒胸露臂,捧坛痛饮,酒洒衣襟而不顾; 有锦衣富商浅酌清饈,银箸轻点,偶与僕从低语,一派閒適。 方才因五人形貌所致的寂静不过剎那,待眾人敛去惊艷与忌惮之色,堂內復又人声鼎沸。 谈笑、猜拳、杯碟相击之声交织,重现江湖烟火。 谢自然见楼下座无虚席,遂向引路的店小二温言相询: “贵店可有雅静席位?” “有有有!”店小二忙不叠躬身应道,面上堆起殷勤笑意,“二楼尚有余位,清静幽雅,正合贵客心意!” 说罢便引五人踏木梯而上。 登临二楼,果见清静非常:偌大厅堂仅四五桌客人,空气澄净,不似楼下喧囂。 临梯一桌坐著三位青衫书生,清茶数盏,细点几碟,正低声研討经义; 时而因见解相左而面红耳赤,旋即又压低话音,恐扰他人。 北窗畔四位江湖儿女,皆二十许年纪; 绿裙女子梳双丫髻,执巾拭剑;三位青年按刀临窗,指点街景,目含锐气,儘是少年锋芒。 最奇是背梯一桌,竟坐著两个衣衫襤褸,瞧著邋遢不堪的老翁,与这雅致所在格格不入。 前者年约五旬,麵皮焦黄,酒糟鼻通红,双目半开半闔似醉还醒,白鬍鬚稀疏寥落,衣襟油光可鑑,十指积垢如墨。 身形枯瘦可见肋廓,却挺著浑圆肚腹,状极怪异。 后者形貌尤甚奇特,较之谢自然身后“三鬼”亦不遑多让。 竟似无颈,扁阔头颅直接安於双肩,恍若幼时遭重物压顶,致颅骨塌陷。 五官挤作一团,唇翻齿露,满口黄黑错落,望之令人心悸,寻常人见之必趋避不及。 见那二翁剎那,谢自然五人目光皆是一凝。 行家观气便知深浅! 这二人虽衣衫襤褸、污浊满身,然双顳微隆如藏珠,气息绵长若游丝,胸廓起伏几不可察,显是內家功夫精湛的徵兆。 论內力修为,恐不在卢、閔二位黑衣长老之下! 外家手段虽未交手难断高低,然绝非庸碌之辈。 正当五人暗自审视之际,那举杯对饮的酒糟鼻老翁忽似有所感; 昏沉双目中骤然迸出两道精光,如寒刃出鞘,直刺谢自然一行! 待看清五人形貌,锋芒却又倏然敛去,只將手中酒杯微扬,盏中酒液凝若琥珀,竟纹丝不动,遥遥向谢自然致意。 谢自然微不可察頷首略作回应。 身旁映雪眼波流转递来问询之色,他却微微摇首,示以勿生事端。 五人遂隨店小二至临窗方桌落座。 此位置恰可俯瞰洛阳长街车马如龙,谢自然略觉称意,温声相询: “贵店有何招牌佳肴?不妨一併道来。” 店小二见五人衣料虽非綾罗,然经纬细密,暗藏华章,心知必是豪客,当即挺直腰板,如数家珍: “客官听真! 本楼招牌有蟠龙闹海、三事烩珍、油煎凤凰臠、金鳞跃龙门、玉藕炒云腿,更有洛阳水席全套二十四道。 皆是我家掌灶三十年老厨看家本领,保管客官食之难忘!” 映雪眼波流转,轻咦道:“油煎鸡、膾鲤鱼、莲菜炒肉尚算常见。 只是这『三事』『水席』与『蟠龙菜』却是闻所未闻。莫非蟠龙菜中,真箇取了龙肝凤髓不成?” 听出映雪话里的打趣,店小二忙赔笑解释:“客官说笑了! 这世上哪来的龙肉?便是真有,那也是帝王家的御膳,小店岂敢僭越。 这蟠龙菜实取鲜鱼、精豚、肥膘三味肉糜,以细绢滤尽筋膜,佐以蛋清、绿豆粉、葱白、胡盐,塑作龙形裹以金衣,蒸腾而成,因形似蟠龙故得此名。” 他咽了口唾沫,又殷勤续道:“至於『三事』,乃取海参、鲍翅之属,配以肥鸡、蹄筋,慢火煨制,鲜香沁骨。 便是那闽中佛跳墙、湘南祖庵翅皆源出此道。 而洛阳水席乃依节气风俗所设,讲究汤水相济: 前奉五供茶食,有卤凤爪、酱牛腩、熏猪耳、蒜、渍菜; 正宴含八宝辣酱、菊瓣鱼腩、宝葫芦鸡等,俱是洛阳本帮风味,断不会教贵客失望。” 言毕,店小二垂手恭立,目光悄悄投向映雪。 他早瞧出这桌虽以紫衣公子为首,点膳决断却在这位轻纱掩面、气度清雅的女子身上。 映雪闻店小二说得绘声绘色,兴致愈浓。 她素掌谢自然膳食,知其从不挑剔,遂纤指轻叩案面:“既如此,方才所言招牌,尽数呈来!” “啊?这…这如何使得!”店小二瞠目结舌,望著五人迟疑道,“各位客官,这席面足供十人享用,五位怕是……” “鐺!” 映雪云袖轻拂,一锭雪纹银鏗然落案,声若碎玉:“可是忧我短了银钱?休论余剩,依令奉来便是!” 那银锭灿然生辉,一看便知分量十足。 店小二忙躬身諂笑:“贵人玉食琼筵,小的岂敢唐突?这就命厨下备膳!” 方欲退去,却闻映雪唤住:“且住!可有佳酿?” 店小二立刻回身,如数家珍:“本地有洛酒『当家醉』,烈而不灼;还有临县的『宜阳春』,入口劲足;另有杂粮酒、梨酒……” “不妥。”映雪黛眉微蹙,“白酒烧喉灼心,我夫君受不得,换过。” 谢自然闻言抬眼,眸底隱现笑意…… 分明是她自己畏辣,偏要託辞於他。却也不点破,只默然頷首。 岂料映雪话音方落,邻座遽闻一声嗤笑。 “哈哈!既畏酒性灼喉,又何必沾杯,岂不自討苦吃!” 谢自然与映雪面色驀寒,目光如电循声射去! 正是那酒糟鼻老翁恣意狂笑,满口黄牙间浊气扑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