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千禧年:官场之路从片警开始》 第1章 2000年?玩我呢 “伤心1999,算了天长地久,不过是拼命追求喜新厌旧的年头...” 王杰独特的嗓音从街面上传进来,与刺耳的警笛声交织在一起,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2000年?!“ 刘清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疼! 这不是梦。 蓝白警灯投射出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照著车內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驾驶员大春、老油条陈志远、冷麵副所长吴铁军,以及坐在副驾驶上的女警徐婕。 所有人都穿著橄欖绿色的89式警服。 自己真得回到了世纪之交的2000年! 记忆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今天是他下到基层后的第一次出警。 前世,这次普通出警最终演变成了恶性暴力抗法事件,彻底毁了他的人生。 “嘖嘖,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连坐姿都那么標准。“陈志远转过头,语气里满是不屑,打断了他的思绪。 面对冷嘲热讽,前世他选择沉默,结果被同事贴上“孤傲““看不起人“的標籤,最终被彻底孤立。 重活一次,必须改变! “標准姿势能减轻腰椎压力,长期出警对身体负担大。陈哥是老公安了,这点常识不会不懂吧?“刘清明直视对方,语气不卑不亢。 陈志远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个平日沉默寡言的新人会还嘴。 “刘清明说得对,你们这些老同志真该注意。保温杯里多泡点枸杞,別光抽菸,熏死人了。“徐婕接过话茬,利落的短髮拂过耳际。 “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陈志远心里不爽,却不敢与伶牙俐齿的女警对嘴,太吃亏。 副所长吴铁军透过后视镜瞥了刘清明一眼,眼神依旧冷漠。 警车拐入一条灯红酒绿的街道,远处霓虹闪烁著“金色年华“几个大字。 刘清明心跳加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晚,他们被夜总会的打手团团围住,从对骂到推搡,事態很快升级,最后变成一场混战。 车里的所有人,全都在混战中受了伤。 更要命的是,他的佩枪被抢,一个月后成为一桩枪击案的凶器! 他因此脱掉警服,辗转南方经商。 初恋攀上高枝,与他当场分手。 小弟高考失利,只能进厂打螺丝。 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体弱的父母接受不了打击先后离世, 之后的人生轨跡也不顺利。 八年婚姻以离婚收场。 儿子因此恨他,长大后愈发叛逆,父子形同陌路。 自己的事业起起落落,人生顛沛流离。 一切的一切,始於今晚,始於这里。 枪! 刘清明下意识地摸上腰间的枪套,64式小巧的身躯赫然入手。 世纪之交的巡警,配枪是常態,不像后世以橡胶棍、警用喷雾、电击枪为主。 “这就紧张了?“陈志远冷笑,“学生仔,害怕就別下去,万一走火害了大家。“ “就是,没见过大场面吧,这才哪到哪。“大春附和道。 刘清明拉开枪套,一板一眼地褪弹、清膛、合上弹匣、拉动枪机、检查准星,一气呵成,完毕后再插入枪套。 嘴里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警例规定,行动前必须检查装备。“ 陈志远生生噎住,徐婕“扑嗤“笑出声。 “到了,都打起精神。“吴铁军沉声打断眾人的谈话。 110警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夜总会门口。 几名黑衣保安正在吞云吐雾,看到警车后表情诧异,其中一人立即转身往里跑。 通风报信? “大春留下,其余人跟我进去。“吴铁军看了眼刘清明,“你,跟著我。“ “是。“ 下车前,刘清明握紧了配枪。 仿佛握住自己的命运。 “你们...” 保安上前阻拦,吴铁军亮出警官证:“警察办案,让开!” 被他的威势所慑,保安让开一个口子,四人鱼贯而入。 夜总会內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夹杂著尖叫和爭吵。 刘清明跟在吴铁军身后,穿过拥挤不堪的舞池,来到二楼vip区。 香水、酒精和菸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极大地刺激著感官神经。 “警察怎么来了?谁叫你们来的?“ 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挡在面前,脖子上掛著条拇指粗的金炼子。 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嘴边,像条蜈蚣趴在脸上,异常可怖。 彪子! 刘清明瞬间认出来人,“金色年华”夜总会的看场头目,黑道大佬“强哥“的头马。 前世就是他带人围攻了他们,也是他一个月后製造了恶性枪击案, 这是个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手底下不止一条人命。 前世,直到17年前后,这傢伙才在专项斗爭中落网,数罪併罚判处死刑,结束罪恶的一生。 眼下...... 此人的囂张劲再次提醒刘清明,这是2000年,社会动盪,“扫黑除恶“还没影儿呢。 “我们是110巡警,接到群眾报警,有人被非法拘禁。“吴铁军目光如电。 “报警?谁他妈报的警?“彪子眼神凶狠地扫视周围。 “我。“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子从vip区走出,身形瘦长,眼神惶恐。“我报的警。“ 男子举起右手走近,刘清明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心头巨震! 怎么会是他?! 第2章 书记公子 “认识?”吴铁军察觉到刘清明的走神,却不知他內心已掀起惊涛骇浪。 怎能不认识!重生前几天,两人还曾把酒言欢,只是对方已经步入中年,远没有此刻的青涩稚嫩。 “不,有点不对劲。” 刘清明压下心头的波澜,迅速进入警察的角色,公事公办地问道。 “是你报的警?” 年轻人见来了警察,胆气也壮了几分: “是我,我同学被他们骗到这儿,说是招服务员,结果是要陪酒、陪舞,还……还有更过分的!求你们快救救她!” 年轻人涨红了脸,有些难以启齿。 “身份证。” 刘清明当然明白“更过分”意味著什么,但他此刻更急於证实心中的猜测。 “没带在身上,学生证可以吗?” “可以。” 年轻人递过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上面印著烫金的“清江大学”四个字。 刘清明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姓名”一栏—— “周跃民”三个字赫然在目! 果然是他! 刘清明心潮再次翻涌,眼前这个衣著朴素的大学生,其实有著惊人的背景—— 他是履新不足三月的省委书记林崢的...... 独子! 他的姓隨了母亲周雪琴,这桩秘辛,在如今的清江省,知情者廖廖无几。 然而,一个疑问涌上刘清明心头:堂堂省委书记的公子,为何会落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除了不愿暴露身份,以免影响父亲,恐怕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他与那位身居高位的父亲,存在著难以弥合的隔阂。 前世,两人相识时,刘清明也正受困於类似的父子僵局,他还曾以自身经歷开导过周跃民,只是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林崢此后的仕途並不平坦,最终止步於人大,没有再进一步。 要知道,此时的林崢,以50出头的年纪成为一方大员,如果没有意外,未来几年內,进入中央领导核心层,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到这里,刘清明心里悚然一惊。 难道,周跃民今日的困境,並非偶然,而是另有隱情? 两世为人,刘清明早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结合歷史进程,一些潜藏的暗流便逐渐清晰。 前世,周跃民在这场衝突中身受重伤,经全力抢救,最终落下了永久性的残疾,也因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跡。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当时已经离开体制南下经商,並不了解其中的內情,但后来与周跃民结识,总能从他的嘴里听到只言片语。 很显然,林崢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从而影响到他的仕途。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刘清明脑海中闪过,他迅速抓住当下最关键的环节—— 无论如何,必须確保周跃民的安全! “好了,你说你的同学被他们骗进来,她叫什么名字?” 刘清明將学生证递还给周跃民。 “冯轻窈。” 刘清明心头又是一震。 他知道这个女孩,前世,大约一个月后,这个名叫“冯轻窈”的女孩,就是从这栋楼的顶层纵身跃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晰,是因为这件事曾轰动全城,在信息闭塞的年代,成为街头巷议的热点,各种传言甚囂尘上。 现在,他终於明白了。 这件事,註定会被某些人恶意牵连到周跃民身上,甚至,冯轻窈的死,很可能就是某些幕后黑手精心策划的阴谋! 此刻,他愈发確信,今晚绝非偶然事件,而是一场人为布局,目標直指周跃民的阴谋! 就在刘清明苦苦思索破局之法时,彪子不耐烦地吼道。 “小子,別他妈乱嚼舌根!我不认识你说的同学,谁知道她死哪儿鬼混去了!” “是不是乱说,我们会调查清楚,请你配合!” 吴铁军伸手想推开彪子,却发现对方像一座铁塔般纹丝不动。 “让开!別妨碍公务!” 吴铁军语气慍怒,失去了往日的平和。 “吴所是吧?我这儿开门做生意,哪个阿猫阿狗的警察都想来捞一手,还让不让人开张了?” 彪子阴阳怪气地冷笑: “就凭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一句话,你们就要搜查,打扰我的贵客,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身份?!你一个小小的副所长,担得起吗?” 吴铁军有些迟疑了。 陈志远在他耳边低语: “吴所,这家夜总会的老板背景深厚,咱们又没確凿证据,万一搜不出人,恐怕会有大麻烦。” 这些话,无需陈志远提醒,吴铁军也心知肚明。他对自己辖区內的商家底细了如指掌,“金色年华”背后的靠山,他比陈志远了解得更深。 然而,老刑警的直觉告诉他,年轻人绝非虚报,冯轻窈一定就在这里! 但陈志远还有句话没说出口—— 无凭无据的搜查,一旦扑空,他这个副所长的仕途恐怕就到头了,手下这几个兄弟,怕是一个都逃不掉干係,甚至可能因此断送一生前程! 后果太过严重,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我知道她在哪儿!就在前面的包房!” 周跃民突然开口,语气急切,刘清明敏锐地捕捉到,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第3章 你敢开枪! “把人交出来?”吴铁军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压低。 “说了不知道!”彪子双臂交叉,挡在通往包房区的通道前,嘴角咧出一个轻蔑的笑,“吴所,,我劝你带著你的人赶紧走人,別自討没趣。” 周围,十几个黑衣保安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围拢,手中橡胶棍、甩棍分明可见。 舞池里的灯光旋转,四面八方的炫光闪烁,晃得人发晕。 “你们干什么,想袭警吗?”吴铁军厉声喝问,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拉开与彪子等人的距离。 陈志远用手肘碰了碰吴铁军,压低声音:“吴所,势头不对,咱们才四个人,硬来会吃亏。” 刘清明看了眼周围的阵势,心中暗自盘算。 前世,正是在这里,他们被团团围住,局势失控,进而引发了那场改变他一生的衝突。 如今,歷史又在重演,只是这次,他绝不会被动挨打。 “吴所,先退一步再说。”刘清明突然开口,手指搭上枪柄。 彪子注意到这个动作,嗤笑一声:“怎么,想动傢伙?小警察,別装腔作势,我见过的枪多了去了,就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別说开枪,拔枪的胆子都没有。” 吴铁军皱起眉头,向刘清明使了个眼色:“先撤。” 刘清明点点头,拉住周跃民的手臂,准备带他一起离开。 “等等!”彪子突然伸出一只肌肉虬结的手臂,指向周跃民,“这小子留下。他在我的场子里捣乱,我要跟他好好聊聊。” 刘清明立刻挡在周跃民面前:“不行,他是报案人,我们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 彪子冷笑著上前一步:“保护?就凭你们四个?”他环顾四周,抬手一挥,十几个保安立刻將他们团团围住,“现在,你们四个可以滚了,这小子必须留下。” 周跃民脸色发白,但目光坚定:“我不走,我要见到冯轻窈!” “妈的,你想走也没门!”彪子猛地转身,欺身逼向周跃民,右手手腕一翻,亮出一把闪著寒光的匕首。 刘清明眼疾手快,箭步挡在周跃民的身前,同时右手掏出配枪,直指彪子眉心:“警告一次,后退!” 包厢內一片譁然,音乐戛然而止。保安们愣在原地,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年轻警察会突然亮枪。 “刘清明!你疯了?快把枪放下!”陈志远惊恐地后退两步。 “冷静点,別衝动。”吴铁军声音沉稳,但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刘清明…”徐婕担忧地看著他,右手也悄悄摸向了枪套。 彪子先是一愣,隨即狂笑起来:“哟,小警察还真敢拔枪啊?你知道在我的地盘上拔枪是什么后果吗?”他向前迈了一步,枪口几乎顶在他额头,“来啊,开枪啊!你敢开吗?” 匕首就在眼前晃动。 刘清明手臂纹丝不动,眼神如刀:“我已经发出警告,你动一下,就是持械袭警。” 彪子轻蔑地撇撇嘴:“嚇唬谁呢?就你这种刚出警校的菜鸟,敢不敢扣扳机。以为我没见过真傢伙?” 刘清明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盯著彪子,枪口稳如磐石。 內心却在飞速计算——周跃民必须保住,冯轻窈必须找到,但同时,他不能让吴铁军等人陷入危险。 陈志远不怀好意地插嘴:“刘清明,开枪事情就大了,別自找麻烦!” “闭嘴!”吴铁军厉声喝止陈志远,然后转向彪子,“钱大彪,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我们接到確切线索,有人被非法拘禁在你的场所,阻挠执法是严重犯罪。” 彪子不为所动,反而挑衅地向前又迈了一小步:“行啊,那就搜啊!不过得先把这小子留下,否则…你们谁也別想走。”他挥手示意,保安们立刻掏出了甩棍和匕首。 “最后警告,后退。”刘清明声音低沉,右手食指已经搭在扳机上。 彪子看了看他平静的眼神,突然扬起嘴角:“小子,你没那个胆儿。” 说完,猛地一挥手,匕首直刺刘清明的胸膛,嘴里大喊。 “把那小子给我抓起来!” 两名保安立刻向周跃民扑去。 刘清明眼神一凛,迅速將枪口下移,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封闭的空间內格外刺耳。 彪子膝盖爆出一团血雾,隨即重重摔倒在地,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双手抱住左腿,匕首“鏘鏘”落地。 “啊!我的腿!我的腿!” 大厅內一片混乱,尖叫声四起,顾客们爭相逃窜。保安们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年轻警察真敢开枪。 刘清明枪口丝毫不抖,转向剩下的保安:“谁再动一下,下一枪就是他的脑袋。” “你…你敢打我!”彪子捂著血流如注的膝盖,面目狰狞,“你完了!你死定了!” 刘清明面不改色,一脚踩住彪子的后背,將他压在地上,枪口顶上太阳穴。 “人在哪里?” “在…在顶层vip包房…”彪子疼得额头冒汗,咬牙切齿地回答。 刘清明鬆了一口气,自己赌对了。 第4章 事情不简单 枪声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著刘清明控制住局面。 吴铁军首先回过神来,迅速掏出对讲机:“总台,总台,“金色年华”夜总会发生持刀袭警事件,现场有人受伤,请求增援,完毕。” 陈志远傻在原地,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 徐婕迅速掏出配枪,与刘清明形成犄角之势,冷声道:“所有人退后,双手抱头蹲下!” 保安们面面相覷,终於在徐婕的喝令下放下武器,纷纷抱头蹲下。 “周跃民,你跟著吴所和徐婕,去找你的同学。”刘清明果断髮號施令,“陈志远,你在这看著这些人,等增援。” 他此时的气势说一不二,就连副所长吴铁军也默认了他的指挥,闻言点点头,带著徐婕和周跃民快步向楼上走去。 刘清明一把拖起彪子,紧隨其后。 陈志远张张嘴,却什么也不敢说。 二楼走廊尽头,一扇贴著“贵宾专用”金字的房门紧闭著。 从门缝中隱约传出女人的挣扎、抽泣和男人的淫笑。 周跃民听到声音,脸色骤变:“是轻窈的声音!”他衝上前去猛拍房门,“轻窈!是我!周跃民!” 门內声音戛然而止,隨即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窣声。 吴铁军示意眾人后退,抬脚就要踹门,却被刘清明拦住。 “等等。”刘清明冷声道,把彪子推到门前,“你来开。” 彪子挣扎著站稳,掏出一张磁卡贴在门锁上。“咔噠”一声,门开了。 刘清明一把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穿著白色衬衫的中年男子正手忙脚乱地提著裤子,而靠墙的长沙发上,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蜷缩在角落,泪痕遍布脸颊。 “轻窈!”周跃民衝上前去,脱下外套盖在女孩身上。 中年男子已经系好皮带,试图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你们是哪个所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也敢隨隨便便闯进来?” 刘清明走上前,一眼认出了这张脸,市住建局副局长宋向东。 前世,此人官运享通,在他重生之前,已经升到了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19年在中央巡视组的一次行动中落马。 “警察。”刘清明亮出证件,“放老实点,深夜在此处对未成年女性实施性侵,这是犯罪。” 宋向东脸色大变:“胡说!我只是和朋友喝酒!再说谁知道她成年没有!” “我成年了…”冯轻窈轻声辩解,声音却因恐惧而颤抖,“但他们骗我说是招聘服务员。” 宋向东怒视彪子:“你们怎么搞的!不是说很安全吗?” 彪子跪在地上,捂著血流不止的膝盖,已经说不出话来。 吴铁军走上前来,严肃地对宋向东道:“闭嘴,警察执法,请你配合,抱头蹲下。” 宋向东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照做,与彪子蹲在一起。 徐婕搂住已经崩溃的冯轻窈,一边安抚,一边轻声询问情况。 刘清明走到周跃民身边,低声说道:“带她先走,去楼下拦辆出租直接去最近的医院检查,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周跃民感激地看了刘清明一眼:“谢谢,警察同志,你叫什么?” “这不重要。”刘清明打断他,“重要的是,赶紧离开这里。” 徐婕护送两人出去,吴铁军將他拉到窗边,低声说道:“这么处理,不合规矩。” “相信我,吴所,只有这么做,咱们今天才能全身而退。” 刘清明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蹲在地上的宋向东,吴铁军顺著他的目光,心里一动:“你认识他?” “嗯,他的级別,我们处理不了,这件事也不是简单的嫖娼,他不会向我们几个小角色透露身份,我们也大可装作不知情,按一般的治安案件来处理吧。” 吴铁军脑子有点乱,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想像。 刘清明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仔,竟然如此果断,第一次出警就敢开枪打伤嫌疑人,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此时他们是一个整体,天大的事情也只能办完案子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吴铁军对刘清明有种莫名的信任,出於一个老警察的直觉,他提醒道。 “既然如此,程序上就不能有瑕疵,受害人的供词是关键,一定要取得他们俩的口供,把案子做实。” “谢谢吴所,我会让徐婕去办。” 刘清明之所以对吴铁军和盘托出,是因为他知道吴铁军性格沉稳,內心有底线,徐婕富有正义感,其他人就难说了。 “枪一响,事情就大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如果我被审查,吴所,请对报案人和受害人照顾一下,他们毕竟只是大学生,还有很好的前途。” 吴铁军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在我职权范围內,我一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从门外传来极大的喧闹声,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第5章 黑道大佬 楼梯口脚步杂沓,呵斥声四起。 徐婕护著周跃民和冯轻窈退回二楼平台,一群人堵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个头不高,气场却很足。 “金色年华”的老板,黑道大佬张志强。 他身后跟著十几个手持棍棒砍刀的马仔,个个凶相毕露。 “强哥!” 原本蹲在地上的保安们看见张志强,立刻来了精神,纷纷爬起,捡起武器围拢过来。他们看向警察,表情充满挑衅。 “妈的,敢在强哥地盘动枪,胆儿挺肥!” “小妞有点辣。” “新来的吧?强哥都不认得!” 污言秽语扑面而来。 徐婕把周跃民和冯轻窈挡在身后,右手紧握枪柄,声音发紧:“警察执行公务,退后!” 张志强踱步上前,脸上掛著玩味的笑,打量著徐婕:“小妹妹,火气不小。我的人不懂事,衝撞了各位,我先赔个不是。” 他嘴里说著道歉,態度却轻慢至极。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周跃民死死护住发抖的冯轻窈,愤怒地瞪著张志强。冯轻窈脸色惨白,抖得更厉害了。 陈志远缩在后面,脸色发白,腿肚子打颤。 他现在后悔到了极点,为什么要跟出来?心里把刘清明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都是这个愣头青!非要开枪!现在捅了马蜂窝,黑社会老大都来了,大家都要倒霉!扫把星! 刘清明和吴铁军快步赶到,看到这阵仗,心直往下沉。 情况比记忆中更糟。 前世衝突激烈,但张志强並未亲自出面。 这种人物,不会轻易为这点“小事”现身。 是重生引发了变数?还是前世自己层次太低,根本没接触到事件的核心? 刘清明大脑飞速运转。张志强如此有恃无恐,绝非仅凭人多。 敢公然围堵持枪警察,身后的人物能量不小。 “强哥是吧?”刘清明挤到前面,直面张志强,“城关镇派出所,接到报警,这里发生恶性伤人、持刀袭警。我们要带走嫌疑人和受害人。” 张志强瞟了他一眼,注意力落在他年轻的脸上,嗤笑:“城关所?我认识宋所,你们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 他转向吴铁军:“吴所,你的人,不讲规矩,敢在这里动枪,你应该知道,这里不只是我的產业。” 吴铁军面色铁青,声音低沉:“张志强,我们接到110报警中心指令出警,程序合法。让你的人让开,否则就是妨碍公务!” “妨碍公务?”张志强像是听见笑话,夸张地笑了两声,“吴所,话不能乱说。我的人维护秩序,倒是你们,衝进我的地盘,打伤我的人,还想隨便带走人?” 他手指楼上房间,又指指被徐婕护著的周跃民和冯轻窈:“里面的人,还有这两个学生,都不能走。至於我那受伤的兄弟,”他阴狠地扫过刘清明,“医药费,精神损失费,总得给个说法。” 赤裸裸的威胁。 吴铁军胸口起伏,对方人多势眾,硬拼绝对不行。 徐婕咬著唇,握枪的手指关节发白。 周跃民怒视对方,强忍著没动,把冯轻窈护得更紧。 陈志远恨不得立刻消失。 刘清明心思急转。张志强的目的明確:保宋向东,留下周跃民和冯轻窈灭口或控制,报復开枪的自己。 他如此有恃无恐,凭的是什么呢。 如果他不傻,一定知道警方的增援马上就到,刘清明的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感觉。 不能再等!必须破局! 刘清明猛地抬臂,再次扣动扳机! 砰! 子弹射向天板,石膏碎屑簌簌落下。 巨大的枪声在楼道迴荡,震得所有人耳膜发麻。 张志强和他手下马仔脸上的笑容僵住,下意识后退。保安们也嚇得缩了脖子。 “后退!”刘清明枪口压低,声音冷厉,“再上前一步,按袭警处理,我有权开枪!” 他此刻的气势锐利迫人。 吴铁军反应极快,上前一步与刘清明並肩,举起枪:“张志强,你想清楚!袭警、妨碍公务,什么后果!” 徐婕也毫不犹豫举枪,娇小的身躯挡在周跃民和冯轻窈身前,枪口对准前方:“我们已呼叫增援,分局和市局的人马上就到!” 三把枪,对峙几十个持械的黑社会分子。 空气凝固,紧张到极点。 张志强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片刻,又恢復了那种玩味的笑,甚至带了点怜悯。 他慢悠悠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烟圈:“支援?呵呵……” 笑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別指望了。”张志强掸掸菸灰,眼神透出一股怜悯,“今晚,什么支援都不会来。” 他朝著某个方向努了努嘴,脸上是“你懂的”表情。 眾人脸色一变。 吴铁军当面掏出对讲机,大声呼叫:“总台、总台,我是7號车,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回答他的是阵阵忙音。 刘清明心臟猛地一缩。 张志强的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扑灭了最后的希望,也印证了刘清明最坏的猜测——警局內部,有张志强的保护伞,级別不低,甚至能直接干预110指挥中心! 他们被彻底隔离了。 前世的暴力抗法,並非偶然,是早就布好的局。 只是这一次,因为自己,因为宋向东和周跃民,这个陷阱变得更加致命。 楼道里,只剩下烟雾瀰漫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第6章 第三声枪响 楼道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张志强指间的菸头,一明一灭。 吴铁军握著对讲机的手微微颤抖,屏幕上持续的忙音像是一记记重锤,砸碎了他最后的侥倖。 他脸色灰败,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自己这几个人被彻底隔绝了。 一种深深的绝望,瞬间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陈志远第一个崩溃,他几乎是瘫软下去,靠著墙壁,声音带著哭腔:“完了……全完了……我就说不该来……” 徐婕的脸颊失去了血色,紧握著枪的手背青筋凸显,枪口却不由自主地微微下沉。 她看看身后面色惨白的冯轻窈和死死护著她的周跃民,又看看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手指发出微微的颤抖。 只有刘清明,依然挺立如松,眼神一片冰冷。 张志强將眾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慢条斯理地弹掉菸灰,目光在吴铁军和刘清明之间逡巡,最后落在吴铁军身上。 “吴所,识时务者为俊杰。”张志强吐出一口烟雾,“放了我的手下还有楼上的客人,留下这两个学生。其他人,现在离开,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另外,还有一份心意送上。” 他顿了顿,语气带著诱惑:“我以道上的信誉担保,绝不会为难这两个学生,留下他们只是不想他们出去乱说话,明天保证送回学校,一根毫毛都不会少。至於我那受伤的兄弟,” 他瞥向刘清明,“医药费我也不追究了。怎么样?给我个面子,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机会。” 这番话像是有魔力,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陈志远眼中一亮,急切地看向吴铁军:“吴所!强哥都这么说了!咱们……咱们没必要硬抗啊!把人交给他们,咱们赶紧走!” 他几乎是在哀求,声音尖利:“刘清明惹的事,凭什么让我们跟著倒霉!吴所!你別糊涂!” 张志强笑了笑:“ 这位警官说得不错,一桩民事纠纷而已,又没出什么事,就算你们带回所里,也就是个治安处罚吧,何必呢?” 吴铁军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张志强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著他的理智。 离开?保全自己和手下?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对方人多势眾,还有未知的背景,硬拼只有死路一条。 至於那两个学生……他不敢深想下去。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迎上他的视线,面沉如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信。 他太了解张志强这个人了,信誉什么 的就是个屁。 前世,他为了灭口,连自己的亲信都毫不犹豫地干掉。 如果把周跃民和冯轻窈交出去,他们绝对活不过今晚。 周跃民的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张志强只会死得更快,他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至於放过自己?更是笑话。 彪子那种穷凶兆极恶之徒,自己把他打伤,肯定被他恨死了,落在他手里,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甚至连累家人! 张志强的保证,不过是想瓦解他们抵抗意志的毒药。 陈志远这个蠢货怕死可以理解,如果连吴铁军也在动摇的边缘,那就危险了。 必须打破僵局,而且要快! 刘清明的大脑飞速运转,前世的记忆碎片不断闪现。 暴力抗法、警员受伤、事件被压下、不了了之……等等,压下? 不对,前世这个案子最终还是被捅了出去,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是谁捅出去的? 一个身影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 短髮,干练,拿著相机和话筒,眼神锐利,无所畏惧。 苏清璇! 那个背景神秘、极有正义感的美女记者! 这些事情是他后来才知道的,当时苏清璇就在现场,或者说,她很快就赶到了现场,並且拍到了关键证据,最终顶著巨大压力把事情曝光。 她现在会在哪呢?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视四周。 楼道狭窄,光线昏暗,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但金色年华这种地方,夜夜笙歌,外面肯定有围观的人群,甚至可能有其他记者在蹲守新闻。 苏清璇极有可能就在外面! 只要让她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她的能量和职业素养,一定会想办法! 怎么通知她? 这年头手机虽然渐渐普及,但动輒几千块的价格,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的。 刘清明一个刚上班的普通警察,一个月才450块,哪里敢去想? 就算有,信號也极有可能被屏蔽了。 喊话会被淹没,甚至可能刺激张志强提前动手。 需要一个足够响亮、足够异常的信號,一个能穿透喧囂、引起外面注意的信號!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楼道拐角窗口外,那盏孤零零悬掛在电线桿上的街灯! 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户,映照在眾人紧张的脸上。 就是它了! 张志强见吴铁军还在犹豫,耐心渐渐耗尽,脸色阴沉下来:“吴所,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马仔们立刻发出威胁的低吼,握紧了手里的棍棒砍刀,缓缓逼近。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点。 陈志远嚇得腿软,声音颤抖:“吴所!怎么办!” 吴铁军闭上眼,似乎做出了某种痛苦的决定。 徐婕绝望地看著逼近的歹徒,枪口再次抬起,却抖得厉害。 周跃民將冯轻窈死死护在身后,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刘清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动作。 他反手打出一枪,子弹精准地穿过窗口,击碎了街灯的灯罩和灯泡! 砰! 第三声枪响,比前两次更加突兀,更加令人猝不及防! 清脆的枪声划破黑夜。 外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响动,紧接著,那片原本被昏黄光线笼罩的区域,瞬间陷入了黑暗! 夜总会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张志强脸上的狞笑僵住,愕然地看向刘清明,又转向窗外突然降临的黑暗。 吴铁军猛地睁开眼,不解地看著刘清明。 陈志远疑惑地张大嘴巴。 徐婕也愣住了,不明白刘清明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射击街灯。 “你他妈……”张志强的一个手下刚要怒骂。 “闭嘴!”张志强厉声喝止,眼神阴晴不定地盯著刘清明,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这小子,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如果说打天板是示警,打街灯是什么意思? 製造混乱?还是……传递信號? 信號? 张志强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外面还有警察? 不可能,他明明已经安排好了。 刘清明射出这一枪后,迅速转回身,枪口再次对准张志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知道苏清璇是否就在外面,不知道这一枪能否引起她的注意,更不知道她会不会及时做出反应。 但这已经是绝境中,能想到的唯一破局之法。 剩下的,交给老天吧。 第7章 美女记者 夜色渐浓 ,“金色年华”夜总会门前,一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悄无声息停在路边。 一双笔直的长腿迈出车外,苏清璇推开车门走下来,一眼就看到大门上掛出来的牌子。 暂停营业。 还不到十点,夜店不营业,很不正常。 半个小时前,一通匿名电话打到她的工作手机上,只说了“金色年华,有大新闻”八个字便掛断。 於是,她本著有枣没枣打一桿子的心態赶到这里。 没过多久,一个身著唐装的中年男人带著十几个手下,行色匆匆地走进去,隨后大门就被从里面锁死了。 做为清江日报法制栏目的记者,她自然认识本市道上颇有名气的人物——张志强。 周围稀稀拉拉聚著一些看热闹的人,对著紧闭的大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刚才里面动静可不小,好像还吵起来了。” “警察临检?” “不知道,但肯定吵起来了,后来我好像听到砰的一声,嚇死人了,不会是放炮仗吧?” “放你娘的炮仗!那声音闷得很,我看像枪响!” 枪响?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苏清璇心头一跳,职业的敏感让她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她快步走近人群,竖起耳朵捕捉著碎片化的信息。 衝突,枪声,警察,暂停营业,张志强的出现……这些关键词在她脑中迅速组合。 里面一定出事了! 她正准备找个目击者详细问问,突然—— 砰! 一声清脆的响动划破夜空,议论声戛然而止! 紧接著,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 街角那盏提供主要照明的街灯应声而灭,灯罩碎片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周围瞬间暗了一大片。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本就紧张的气氛被彻底点燃,有人开始尖叫著四散奔逃。 “又开枪了!” “快跑啊!要死人了!” 苏清璇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紧紧盯著那扇被打碎街灯映照过的二楼窗户。 刚才那一枪,是从里面打出来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果这一枪是张志强的手下开的,那就是黑社会性质的涉枪案,在华夏,这样的案子极有可能直达天听,由公安部派人督办。 限期侦破。 如果这一枪是警察开的,那就说明情况十分危急,必须要用开枪来制止犯罪! 无论是哪一种,都代表出了大事。 她立刻掏出手机,拨打110指挥中心的电话。 “喂,110吗?金色年华夜总会发生紧急情况,可能发生枪战,有警员被困,请求立刻支援!”她的语速极快。 电话那头传来公式化的女声:“您好,关於金色年华的警情我们已经接到报案,並已派出警力前往处理,请您……” “处理?你们派的人可能被困在里面了!我刚刚听到枪声,外面的街灯都被打碎了!”苏清璇打断对方。 “女士,请您保持冷静,我们的警员正在现场处置,请相信……” 嘟嘟嘟…… 对方竟然掛断了电话! 苏清璇捏著手机,心头升起一股慍怒。 敷衍!官僚! 气愤之余,她又觉出更大的异常,这么大的事,警方为什么视而不见? 难道是张志强在搞鬼? 她的视线扫过街边,很快锁定了一辆停在不远处的警车,车顶的警灯没有闪烁。 快步跑过去,发现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副驾驶的车窗半开著。 苏清璇探头往里看,一个穿著警服的老司机歪倒在驾驶座上,额头有明显的伤痕,嘴角还有血跡,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试了试,车门从外面无法打开。 果然出事了!连留守的警力都被制住,张志强这是要干什么? 暴力抗法?袭警?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必须立刻通知更高级別的警力介入! 苏清璇的脑中闪过一个名字——陈锋。 市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行事雷厉风行,和她有过几次合作,算是熟人。 苏清璇迅速翻出陈锋的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传来陈锋略带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喂,苏记者,这么晚有事?” “陈队,长话短说,金色年华出事了!”苏清璇语速飞快,“半小时前里面发生衝突,疑似有枪声。张志强带人封锁了夜总会,刚刚又从里面开枪打碎了外面的街灯。我打110,他们说已经派人处理,但警车里的警察被人打晕!情况非常不对劲,里面的人可能很危险!” 电话那头的陈锋沉默了两秒,隨即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张志强?枪声?警察被打晕?110指挥中心怎么说?” “他们说正在处理,然后掛了我的电话!” “知道了。”陈锋的声音透出寒意,“我马上带人过去!你注意安全,不要过於靠近!” 掛断电话,苏清璇稍稍鬆了口气。 她退到街对面一个相对隱蔽的位置,目光紧紧锁定著金色年华的大门和那扇黑暗的二楼窗口。 “金色年华”夜总会二楼楼道。 街灯熄灭带来的短暂黑暗和寂静,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张志强眯起眼睛,死死盯著对面那个开枪的年轻警察。 这小子的举动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打天板示警还能理解,打街灯?这是什么路数? 难道外面还有人接应? 不可能,他的人已经清场了,留在警车里的司机被解决掉了。 唯一的解释,这小子是在虚张声势? 一股不安感在张志强心底蔓延。 他最怕的就是事情闹大,尤其是楼上还有那位不能出任何差错的“贵客”。 必须迅速解决! “小子,你很有种。”张志强声音发冷,向前逼近一步,身后的马仔也跟著蠢蠢欲动,“但你以为打坏一盏灯就能改变什么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下枪,把那两个学生交出来!” 刘清明枪口依旧稳稳地对著张志强,面无表情。 赌对了! 张志强果然开始忌惮。打街灯这一枪,不仅是为了吸引外面的注意,更是为了扰乱张志强的判断,给他施加心理压力。 现在,需要的就是拖延时间。 张志强再有门路,也不可能完全左右公安力量,只要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人过来。 在华夏,任何涉枪的事件都是大事件,谁也压不住。 他才不信,张志强能一手遮天? “张志强,袭警,非法拘禁,持械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现在又公然暴力抗法。”刘清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觉得,打坏一盏灯改变不了什么?那再加上这些罪名呢?” 陈志远听到这话,嚇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哭出来:“刘清明!你疯了!你想害死我们吗?吴所!你快管管他啊!” 吴铁军的脸色变幻不定。刘清明这一枪,確实打乱了阵脚,但也彻底把退路堵死了。 他看著刘清明年轻却异常镇定的脸,又看看对面张志强阴狠的表情,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摆。 或许……这小子是对的?向这种亡命徒妥协,真的能换来安全吗? “强哥,別跟他废话了!干掉他们!”一个马仔按捺不住,挥舞著砍刀叫囂。 张志强抬手制止了手下,他还在权衡。 硬衝上去,对方手里有枪,自己这边肯定会有伤亡,而且枪声不断,万一真把大部队招来……但他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楼上的宋向东绝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吴所长,你也是老警察了,应该清楚现在的状况。”张志强转向吴铁军,做最后一次努力,“这小子年轻气盛,不懂事,你难道也跟著他一起疯?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保证,只留下这两个学生,其他人安全离开,再加两万块,算是给各位兄弟的辛苦费。” 两万!陈志远眼睛都直了,呼吸变得粗重。 这是个万元户被人称颂的年代,就算四个人分,一个人也有五千块,差不多能顶大半年的工资了。 吴铁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应。 他看了看身旁的徐婕,女孩虽然脸色苍白,握枪的手却不再颤抖,反而更加用力。 他又看了看死死护著冯轻窈的周跃民,那个年轻人眼中没有丝毫退缩。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持枪的姿势,枪口依然锁定张志强。 沉默在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间,大门外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张志强脸色骤变。 刘清明心中一动。 来了!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伴隨著有人用警用扩音器发出的威严喊话:“里面的人听著!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立刻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张志强和他手下的马仔们,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第8章 横加干涉 夜总会大门从外面撞开,大批人影衝进来。 一个穿著防弹背心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市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陈锋全副武装,一马当先。 他身后跟著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刑警,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楼道。 “张志强!放下武器!立刻!”陈锋声音威严,视线锐利扫过现场。 看到刘清明等人身上的警服和流氓手里的凶器,他脸色更沉。 张志强的手下们面如土色,握著武器的手开始发抖。 “都把傢伙扔了!”张志强压下惊惧,心神电转。 不能乱。 他转向陈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陈队,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陈锋打断,逼近两步,身后刑警跟上,“持械围堵110巡警,威胁警务人员,这也是误会?” 张志强额头渗出冷汗。 袭警、持械、暴力抗法,哪一条都够他受的。 必须自救。 “陈队,给我两分钟,我打个电话。”张志强掏出手机。 陈锋冷冷注视,没有阻止。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倒要看看,张志强能搬出谁。 电话接通。 “陆局,是我,张志强。”张志强压低声音,“我这边出了点状况,在金色年华……对,陈锋带队过来了……事情有点麻烦,牵扯到楼上那位……您看能不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市公安局副局长陆中原的声音传来,带著不悦:“你搞什么鬼?陈锋都出动了,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 张志强的底子他很清楚,平时可以不管,现在动静太大,牵扯刑警队,搞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他才不想淌这趟浑水。 “陆局,不是我要搞事,是逼不得已!”张志强急声道,“楼上那位是宋向东宋局!他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不光是我,您恐怕也……” 威胁不言而喻。 陆中原沉默了片刻,宋向东他並不熟,但知道此人的背后是市长王耀成,也是自己的老领导。 这事容不得他推託。 “嗯。”陆中原声音恢復平静,带著疲惫,“让陈锋接电话。” 张志强鬆了口气,將手机递向陈锋:“陆局的电话。” 陈锋皱眉,接过手机:“陆局。” “陈锋,金色年华的情况我已经了解。”陆中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语气不容置喙,“这个案子性质复杂,影响恶劣,你先稳住现场,不要激化矛盾。我已经通知高新分局的马局长过去处理,你把案子移交给他。” 移交? 陈锋眉头拧紧。 高新分局局长马胜利是陆中原的心腹,高新区分局是当管部门,也是城关所的上级机关,陆中原的命令合情合理。 “陆局,现场已经控制,我们刑警队有能力处理。”陈锋还想爭取一下:”里面动枪了。“ “张志强涉枪?” “不,是我们的警员开的枪,事情肯定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那就没多大事!”陆中原语气加重,“那里是高新分局的辖区,由他们处理更符合程序。你赶紧回来,给我一份报告,乱弹琴。” 陈锋沉默,握著手机的手指收紧。 办案过程中,上级领导施加压力没什么稀奇。 但这个案子,案情清晰,现场又被控制,上级领导突然横加干涉,显然很不寻常。 自己的小身板是顶不住的。 “是,陆局。”陈锋掛断电话,脸色难看。 刘清明看著他们的交锋,心头一沉。 果然来了。 权力斗爭才是这一切的真正原因。 从他们嘴里的称呼,刘清明已然明了这其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係。 前世,这些人有的落马有的升职,如今他们都拥有大小不等的权力。 形势再次逆转。 “陈队,你看......” 张志强接过手机,陈锋理都没理他,推开他走到眾人面前。 “陈队。” “吴所。” 陈锋是认得吴铁军的,对陈志远和徐婕也有印象,刘清明却是个新面孔,他並不认识。 他的目光扫过四人身后的周跃民和冯轻窃,大概明白是怎么么回事了。 “我尽力了,马局一会就到,这案子会移交给分局,你们当中谁开的枪?” “我,陈队。” 刘清明上前一步,向他敬礼。 “他叫刘清明,刚来所里没几天,人家可是大学生。” 陈志远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陈锋充耳不闻,打量了刘清明一眼。 “新人敢开枪的不多见,想清楚后果了吗?” “想清楚了,我不后悔。” 陈锋拍拍他的肩膀:“不后悔就行,还有点时间,想想怎么交待吧。” 刘清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两人素不相识,要说打招呼,是不是也太过了点? 既然没交情,那这些话,就有些意思了。 刘清明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子想到了关窃,对方这是在提醒自己,在分局的人到来之前,做点准备啊。 他当即后退几步,趁著张志强的人被刑警队看住,在周跃民的耳边轻声说道。 “一会儿到了分局,咬死你的同学是被骗来的,还有你也是,不管他们怎么诱导,就是刀架脖子上,也不能改口,明白吗?” 冯轻窃骤逢大难,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周跃民却是听懂了,分局的人可能会为难自己。 他嘴唇紧咬,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你是好人,我相信你。” 没事发什么好人卡啊,刘清明摇摇头:“我只是儘自己的职责。” “不,我看出来了,只有你是真心救我们。” 周跃民一咬牙报出一串数字:“139xxxxxxx,记下这个號码,一定要记清楚。” 刘清明飞快地记在心里,没来得及问这是谁的號码,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大晚上的,这是闹啥呢?” 这个声音他可太熟悉了,正是高新分局分局长马胜利。 前世,两人打过很多交道,甚至可以说关係还不错。 第9章 活著走出来了 马胜利脸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背著手走进大门,视线快速扫过狼藉的现场。 他身后跟著几名高新分局的警员,並没有佩枪。 这个人,刘清明印象深刻。 前世回到家乡后,没少和这位马局长打交道。 此人八面玲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手段圆滑,极善钻营。 有意思的是,看著像个纯粹的官油子,却是个有底线的人,出格的事情从来不碰。 因此,前世他虽然升得不快,却也没有出事,哪怕他的老领导陆中原入狱,马胜利依然活得好好的。 陆中原把他派来,肯定是看中了他的处事手腕。 人交到他手上,周跃民和冯轻窈起码暂时是安全的,。 “马局,可把您盼来了!”张志强脸上立刻堆起諂媚的笑,快步迎上去,伸出双手。 马胜利只伸出一只手,与他轻轻一碰,笑容不变,语气不咸不淡。 “张志强,你这里可真热闹啊。” 一句话,张志强笑容一僵,旋即恢復自然。 “误会,都是误会。马局,楼上还有位朋友……”他压低声音,试图暗示。 马胜利摆摆手,打断他。 “案子的事,按程序来。”他转向陈锋。“陈队,你们动作好快啊。” 陈锋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骨头,一板一眼地介绍情况。 “马局,事情是这样的,110接警,在这里遭遇暴力抗法,现场抓获持械人员二十三名。处理过程中,警员刘清明依法开枪,一人受伤,没有生命危险。” 他省略了楼上宋向东的存在,也没有提陆中原的名字,只陈述基本事实。 马胜利听著,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陆局亲自打电话让他过来,又点明让陈锋移交,事情肯定不像他说的这么表面。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宋向东那个人,他又不是不知道,能不沾就不沾,既然大家都没点破,那是最好。 “知道了。”马胜利点点头,“现场情况复杂,影响確实不好。陈队放心,我们分局会依法处理。” 他挥挥手,身后的分局警员上前,开始打扫现场,取证、拍照,控制张志强的手下,接管周跃民、冯轻窈和楼上的人。 “马局。” 吴铁军率眾人向他敬礼,马胜利回了一礼,语气温和。 “事情经过我大概了解了,你们很辛苦,今天就这样吧,明天一早,我想看到你们每个人的详细报告,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 马胜利一摆手:“你们先撤,受伤的那个同志,我让人送去医院了,不用担心。” “谢谢马局。” 吴铁军鬆了一口气,今天晚上能全身而退,其实是有些侥倖的。 刘清明转身的时候,留意到马胜利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 夜总会外,霓虹闪烁,空气带著几分凉意。 高新分局的警员正在维持秩序,他们拉起了警戒线,把看热闹的群眾隔绝起来。 陈锋走出大门,一眼看到人群中那个靚丽的身影。 “苏记者。” 想了想,他还是走过去,做了一个手势。 苏清璇心领神会,跟著他走到人群外头,急切地问道。 “里面什么情况?我看到马胜利进去了。” 陈锋停下脚步,看著眼前的丽人,长得太好看,很难让人拒绝。 “嗯,陆局让我们把案子交给高新分局。” “陆局?陆中原?”苏清璇微一思索,“张志强找了他?” 陈锋沉默片刻,选择性地开口。 “应该是吧,陆局开口,我也没办法,不过不用担心,没人受伤。” “谁开的枪?” “城关所一个新来的大学生。”陈锋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刘清明的面孔,“叫刘清明,胆子不小,处置得还算果断。” 他没有多说,但寥寥几句,足以勾勒出一个关键性的细节。 刘清明,苏清璇记下这个名字。 “什么性质的案子?” “表面看是强姦未遂,也有可能是卖淫嫖娼。” 这两者区別太大了,他也不好明说,苏清璇何等聪明,一下子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行,我知道了,今天麻烦你了。” 陈锋没再说什么,带著队员上车离开。 苏清璇站在原地,看著一溜警车消失在夜色中,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 110警车里,气氛有些凝重。 驾驶员大春受伤进了医院,刘清明直接坐进驾驶座,发动汽车。 陈志远坐在副驾,脸色阴沉。 吴铁军和徐婕一左一右钻进后座,心情也是起伏不定。 车子驶离金色年华,谁也没有说话。 拐弯上了主干道,陈志远忽然嗤笑一声。 “行啊,刘清明,大学生就是不一样,第一次出警就敢开枪,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 语气里的酸味和嘲讽毫不掩饰。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没有理会。 “闭嘴!”吴铁军爆了粗口,他的心情本来就不好,“今天这事,要不是他果断开枪,我们出不出得来,都他妈不知道!” 徐婕也忍不住开口:“就是!陈哥,你怎么能这么说?人清明是为了救人才开的枪,他有什么错?” 被两人同时呛声,陈志远脸色更难看,悻悻地闭上嘴,扭头看向窗外。 吴铁军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刘清明,声音缓和下来。 “小刘,別往心里去。你做得对。”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对上吴铁军的视线,微微点头。 四个人全身而退,毫髮无损,周跃民也没有重伤残疾,冯轻窈虽然受辱,但应该没有得手。 只有大春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自己改变了歷史! 刘清明觉得空气都变得香甜无比,根本没去计较陈志远的怪话。 车子很快回到城关派出所。 在门口停下,三人先后下车。 “吴所,你们先进去,我去加个油,明天好用。”刘清明找了个藉口。 “去吧。”吴铁军没有多想。 刘清明很快加好油,却没有进门,而是走向马路对面的一家小卖部。 “老板,借个电话用用。”他掏出几块钱放在柜檯上。 老板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角落里的公用电话。 刘清明拿起听筒,手指在沾满灰尘的数字键上快速按下一串號码。 139xxxxxxx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嘟…嘟…”的等待音。 他的心跳,隨著那单调的声音,微微加速。 第10章 神秘电话 省城云州市,省委大院一號楼。 周雪琴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手指灵巧地上下翻飞,一件暗灰色的毛衣渐渐成形。 电视机播放著时下最火的电视剧《大明宫词》,顏值巔峰的陈红和嫩出水的周迅夺人眼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这份寧静。 她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固话,归属地:林城。 这个手机號码她只给了最亲近的人,林城是儿子读书的地方。 周雪琴赶紧按下接听键,將手里的毛线放到一旁。 “喂,哪位?” “我是林城市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民警刘清明,警號037128。”对方语速不快,吐字清晰,“周跃民出事了。” 儿子出事了。 简单的几个字,像重锤砸在周雪琴心上。 手一抖,手机差点掉落。 “说清楚?跃民怎么了?”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拔高,带著颤抖。 直觉告诉她,儿子肯定遇到了大麻烦,否则警察不会直接找到自己。 “情况有些复杂,电话里不方便细说。他目前人是安全的,被押往了高新分局,没有生命危险。”刘清明顿了顿,“您需要儘快想想办法。”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周雪琴稍稍鬆了口气,但心依然悬著。“想什么办法?我现在不在林城!” “周跃民只给了我这个號码,具体怎么做,需要您自己斟酌,不过动作要快。”刘清明没有透露更多,点到即止。 周雪琴还想追问,听筒里却传来忙音。 “餵?喂!”她对著手机喊了两声,只有冰冷的“嘟嘟”声回应。 放下手机,周雪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刚才还温馨的客厅,此刻显得空旷而冰冷。 跃民出事了,押在高新分局,被警察找上门……各种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起手机,手指颤抖著找到一个烂熟於心的號码拨了过去。 “大姐。”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恭敬而干练的声音,是林崢的秘书高焱。 “高焱,林书记呢?让他马上接电话!”周雪琴的声音急促。 高焱停顿了一下。“大姐,书记刚刚躺下,今天在下面调研了一天,很累......” “告诉他,儿子出事了,他还睡得著?”周雪琴几乎是吼出来。 高焱那边沉默了几秒。 “给我。”听筒里传来林崢低沉的声音。“雪琴,怎么回事?慢慢说。” 听到丈夫的声音,周雪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鬆,眼泪夺眶而出。 “刚才林城派出所的警察打电话给我,说跃民出事了,让我想办法……具体什么事也没说清楚……” 她语无伦次地將刚才的通话复述了一遍。 林崢安静地听著,眉头渐渐皱起。 他刚刚空降到本省,接任省委书记还不到三个月,这个位置有多少双眼睛盯著,他清楚得很。 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会是偶然吗? 林城?那是儿子读大学的地方。 一个普通大学生,怎么会惊动警方直接联繫到省城的家属? 除非,事情很严重,或者,有人知道了跃民的身份。 一定是这样,虽然儿子隨母姓,但不可能瞒过所有人,有心人想要打听一定会打听得到。 一股寒意从林崢心底升起。 是衝著自己来的?想拿儿子做文章,进行政治利益的交换? 还是单纯地想搞臭自己? 他在本省根基尚浅,除了秘书高焱,几乎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心腹。 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被人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雪琴,你先別慌。”林崢的声音依旧沉稳,带著安抚的力量,“跃民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待在家里,不要联繫任何人,等我消息。” “不,我明天早上去林城。” “你插手,只会让事情复杂化。” 周雪琴哪里肯听:“母亲关心儿子,走到哪里也说得通,你有顾忌,我不怕。”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一出面,儿子的身份就暴露了,你觉得他会高兴吗?” 周雪琴一愣,儿子从小就倔强,父母要求又高,关係处得並不好,丈夫的担心並非没有道理。 “那,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放心吧,出不了什么大事。” 安慰了妻子几句,林崢掛断电话,脸色不太好。 这事来得太突然,他不敢相信。 但又不得不信。 如果是骗子,一没要钱,二没要权,他图什么? 如果是个局,自己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拆穿。 如果是真的呢? “有烟吗?” 高焱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跟了林崢多年,极少见他抽菸,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遭逢大事需要做出决断的当口。 因此他虽然也不抽,但平时都会准备一包,闻言马上掏出一根,给林錚点上。 “书记……” 林崢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走到窗边,看著窗外陌生的城市夜景,一口气吸掉三分之一,辛辣的尼古丁直衝脑门,思想快速转动。 必须儘快把儿子从这件事里摘出来,而且不能留下任何自己干预司法的痕跡。 直接给林城市或者省厅打电话施压? 不行,那会正中某些人下怀。 儿子也不会理解。 官场倾轧,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对手显然算准了他初来乍到,不便直接插手的困境。 最好让后面的人认为,自己根本不知情。 为今之计,只能曲线救国。 脑海里快速筛选著可用的人脉资源。 他想到了一个人。 林崢扔掉菸头,几步走回桌旁,拿起另一部加密手机,找到一个存著的名字,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老林?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对方是他在中央党校的同学,现任公安部副部长鲁明。 “老鲁啊,有个事麻烦你,我儿子在林城出了点事,可能被卷进了一个案子。”林錚没有寒暄,直奔主题。 鲁明那边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林城?清江省那个林城?严重吗?” “具体情况不清楚,刚接到消息。我这边不方便直接出面,你能不能帮我给清江省厅的王厅长打个招呼?” 林崢斟酌著措辞,“不是干预,只是希望他们能依法、公正地处理,儘快查清事实,不要把事情扩大化,更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 话里的潜台词,鲁明瞬间瞭然。 空降干部,儿子出事,时间敏感,这里面的道道太多了。 “行,我知道了。”鲁明没有多问,“我马上给老王打电话。你放心,有消息通知你。” “多余的话不说了,老鲁,改天回京咱们聚聚。” “客气。” 掛断电话,林崢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 鲁明是个明白人,肯定不会点出自己,由他打给王厅长,份量足够,又避免了自己直接介入的嫌疑。 王厅长自然会明白该怎么“公正处理”。 “小高,大姐有没有说,通风报信的警察,什么背景?” “我去查,可能需要一两天。” “不著急,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有雪琴的电话。” 政治人物,什么事都会多想一层,高焱记下书记的吩咐,在刘清明三个字上划上一个红色的圈。 第11章 內部调查 城关镇派出所的大开间,几个人都在埋头写字,头顶的风扇转得呼呼响,吹下来的全是热气。 刘清明走到自己的座位,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飘入耳中。 “这是吃完宵夜才回来吧,有没有我们的份啊?” 陈志远靠在文件柜上,双手抱胸,唇角微微向上牵动。“我们在这里拼命工作,人家出去逍遥快活。”他刻意加大了音量。 刘清明举起右手,亮出一盒红塔山,扔给吴铁军。 “我看大家都很辛苦,去买了包烟,吴所,你给发发吧。” 吴铁军接过他扔过来的香菸,“嘿嘿”一笑,好烟吶。 平常他可捨不得买,谁说这个大学生没眼力见的,人家很会做人嘛。 吃人嘴短,他当即瞪了陈志远一眼:“写完没有,瞎嗶嗶啥,看把你能的,刚才裤子没尿湿啊。” 徐婕扑嗤笑出声,陈志远訕訕地低下头。 刘清明提起笔,蘸了蘸墨水,笔尖悬在报告纸上方,心里有些怪异。 算起来,他已经20多年没有正经动笔写文件了,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公安部下发的《金盾工程》实施文件应该快到了,从明年开始,办公自动化和全国联网会一步步铺开,但这个过程,需要好几年。 刚写下一个开头,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撞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一个肥硕的身影气喘吁吁地衝进来,带著一身浓重的酒气和汗味。 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宋双全。 他那张胖脸上堆满了横肉,小眼睛因为激动而眯成一条缝,满面油光在灯下闪烁不定,呼吸急促如同破旧的风箱。 “谁开的枪?!尽他妈给我找麻烦,吃个饭都吃不安生!”宋双全进门就咆哮起来,唾沫星子隨著他的动作横飞,视线在四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死死钉在刘清明身上。 他显然是刚从某个酒局被直接叫过来的,衬衫扣子都系错了位,脸色涨红,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刘清明放下钢笔,缓缓站起身,平静地迎向宋双全的怒火。 “我。” 他对此毫不惊讶,因为没几个人知道,这位宋所长,是住建局副局长宋向东的亲戚,关係不出五服。 宋向东喜欢去“金色年华”玩,其中就有宋双全坐镇这片的原因在里头。 很明显,他肯定接到了宋向东的电话,这也说明,宋向东摆脱了尷尬的处境,开始实施报復了。 真是个小人哪,都没打算过夜。 吴铁军和徐婕两人被宋双全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只有陈志远,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宋所,事情是……”吴铁军试图解释。 “老吴!你別护犊子,我知道不是你。”宋双全粗暴地打断他,手指几乎戳到刘清明的鼻尖,“你叫什么 !喔,刘清明是吧,老子问你!谁让你开枪的?!啊?!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美国西部片场吗?这么想当英雄?!” 他的声音尖利刺耳,震得人耳膜发疼。 刘清明站得笔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报告宋所,现场情况危急,犯罪嫌疑人持械暴力抗法,威胁到群眾和警员生命安全,我事先警告再三,嫌疑人变本加厉,不得已才开的枪,一切符合枪枝使用规定。” 这份不卑不亢,彻底点燃了宋双全的怒火。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文件纸张跳了起来。 “规定?!你懂个屁规定?!老子告诉你,事大了,伤者还躺在手术台上,很可能会残废,你等著挨处分吧你!自作主张逞英雄!捅了多大的篓子你自己清楚吗?!” 他气得浑身肥肉乱颤,小眼睛里凶光毕露。 吴铁军看不下去了,沉声开口。“所长,当时情况確实紧急,刘清明处置果断,避免了更坏的情况发生。” 徐婕也鼓起勇气。“是啊所长,要不是清明,我们可能都……” “你俩闭嘴!”宋双全根本听不进去,他现在只想找个人撒气,而新人刘清明无疑是最好的目標,“你们写报告!马上写!一个字都不准漏!把所有细节都给我写清楚!” 他恶狠狠地瞪著刘清明。“尤其是你!给我写一万字的检討!深刻反省!” 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口又出现了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穿著警督制服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线条硬朗,表情严肃,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他身后跟著一名年轻的警员。 “哪位是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宋双全?”来人声音平稳,却带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宋双全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隨即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忙迎上去。“我是,梁队,您什么来了……?” “马局的命令。”中年男人的视线越过宋双全,落在刘清明身上,“你就是刘清明?” 刘清明点头:“是我。” ”我是分局督察大队大队长梁震。” 梁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根据群眾举报和110指挥中心记录,昨晚金色年华夜总会出警过程中,你三次使用枪械。现在,分局督察大队正式就此事对你进行调查,请你配合。”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內部审查! 吴铁军心头一紧,担忧地看向刘清明。 想起之前两人的谈话,刘清明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但此刻他还是有些担心。 怕的不是秉公调查,而是上面给了某种压力。 徐婕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小脸上满是忧虑。 她不明白,明明是救人,怎么还要被审查? 陈志远则几乎要压抑不住嘴角的弧度。他幸灾乐祸地看著刘清明,仿佛已经看到他脱下这身警服的狼狈模样。 大学生?警官大学毕业?还不是要栽!心里快意无比。 宋双全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分局督察来得这么快。 原本还想借题发挥,好好敲打刘清明一番,现在梁震来了,他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转头狠狠地瞪了刘清明一眼。 刘清明毫不吃惊,在开枪的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幕。 督察介入是必然程序,开枪不是小事,尤其是在2000年这个节点。 梁震这个人,前世打过交道,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但也相对公正,不会刻意刁难,只要自己的处置在程序上无懈可击,问题应该不大。 关键在於,宋向东那边会不会通过其他渠道施加压力,扭曲事实。 “好,我配合调查。” 刘清明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平静地在手续上签字。 梁震点点头。“跟我来,吴副所长、陈志远同志、徐婕同志,你们也需要做笔录,稍后会有同事跟进。”他看向宋双全,“宋所,麻烦安排一间安静的房间。” 宋双全表情谦恭。“应该的应该的,梁队这边请。” 梁震没有再理会他,转身示意刘清明跟上。 刘清明迈步跟上樑震,走向隔壁那间通常用来讯问嫌疑人的房间。 第12章 厅长来电 高新分局询问室门外的走廊,马胜利不紧不慢地踱著步,脚下一地菸头。 从“金色年华”夜总会把人带回局里,他一点也不敢耽误,直接命令预审大队大队长谭仲源亲自主持问询工作,得到的笔录,证实了他的猜测。 这绝不是一件简单的案子。 表面上看,事情的起因是宋向东在包房里对女服务员动手动脚,甚至有强姦未遂的嫌疑,但后果並不严重。 女警带冯轻窈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好险没有失去清白。 那么问题来了,只够得上治安处罚的案子,到场的警员为什么会连开三枪? 他才不信,为了一个宋向东,“金色年华”的员工,会明目张胆地暴力抗法。 “马局。” 谭仲源推门出来,一眼看到他。 “老谭,怎么样?” 谭仲源摇摇头:“男的一口咬定,夜总会的人欺骗、禁錮他的同学,女的只会哭,看样子心理上受伤不轻。” “你这个名提,也问不出所以然?” “蹊蹺就蹊蹺在这里,两个人背景清白,没什么社会经歷,大学都没毕业的年轻人,对我提问里的鉤子完全没有反应。” “你的判断呢?” “目前,我倾向於,他们是受害者,张志强那伙人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也不信,但他背后有人吶。“ 马胜利心里有了数,其实陈锋在交接之前,已经搞清楚了案情,他要做的,是如何善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宋向东肯定是要放的,宋向东一放,两个大学生的口供就不能归档了,只能採信张志强等人的说法。 这他妈叫个什么事啊。 马胜利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算得罪了老领导,也应该推掉此事,谁爱来谁来。 ”现在张志强一口咬定110警察违规执法,打伤他的员工,他们公司的律师也到了,说是要向上面投诉。“ 马胜利一想到等在自己办公室门外,那个衣冠楚楚的傢伙,心里便无比烦燥。 ”四海集团那个法律顾问董凌霄?“ ”不就是他。“ 潭仲源默然,林城谁不知道,张志强只是名义上的”金色年华“老板,他的背后,站著林城著名民营企业四海集团。 他不光是林城最大的民企,也是清江省的纳税大户,老板何四海,早年捞偏门起家,生意越做越大,如今上岸洗白,成为了著名企业家,头顶还有省政协委员的光环。 一个张志强,就能搬出陆中原为他说话,如果何四海出面,背后的能量,简直不可想像。 董凌霄这个时候出现在高新分局,是不是意味著,何四海也在等待处理结果? 实在不行,就按陆中原指示的办吧。 马胜利虽然很同情那对小年轻,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先委屈他们了。 ”这份笔录......“ 话还没说完,他的秘书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马局,电话。” “谁来的?” 马胜利心情很差,没完没了是吧。 “他自称是省厅的王厅长。” “什么?” 连谭仲源都吃了一惊,马胜利更是目瞪口呆,这么快,省厅都知道了? 省厅一把手,怎么会隔了市局,直接把电话打到他这里? 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案子? 带著种种疑问,马胜利丝毫不敢耽误,他虽然不认识王厅,不过省厅的电话一查就知道,做不得假。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董凌霄,用眼神制止了他跟进来的动作。 “王厅,我是马胜利。” “马局长,我听说,林城发生了重大案件,是不是在你的辖区?” 对面一句话,便打破了他的侥倖心理。 动枪便是大案,省厅关注案情,合情合理,只是这效率未免也太快了点。 “是的,我正在连夜处理此案。” “先说说你掌握的情况。” “是这样的,据我们的调查......” 马胜利搞不清楚对方的立场,只能有选择地说出一些情况, “事情就是这样,请王厅指示。” “別紧张,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你们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证据確凿,不能有任何疏漏。” “请首长放心。” 马胜利听得云里雾里,思索片刻,慢慢回过味来。 这些话,看似都是套话,什么也没说,其实,另有深意。 领导的话得反著听,意思就是,你们不要想搞什么刑讯逼供,也不要妄想顛倒黑白,这个案子,省厅会盯著。 政治斗爭意味太明显了。 会不会是自己的过度解读? 马胜利左右为难,电话铃声突然又响起,他抓起来一听。 是陆中原打来的。 “陆局。” “刚才我接到省厅王厅长的电话,省厅已经得知我市发生枪击案,准备派指导小组蒞临我市,你到时候接待一下。” “啊。” 马胜利赶紧把王厅先找自己的事情匯报给他,陆中原沉吟片刻。 “我还是小看了这件事的份量,省厅出面,事情不好办吶,你把卷宗整理一下,给我一个副件。” “是,我一定办好,那两个大学生怎么办?” “来歷问清楚了吗?” “没什么疑点,都是清江大学在校学生,照程序,应该通知学校,让他们的辅导员来领人。” 马胜利还想再爭取一下,被陆中原直接打断:“背景呢?” “父母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背景。” “不能放,一定要在他们身上打开缺口,在省厅来人之前,拿到他们的口供,还有,证据要凿实,別让人挑出错,明白吗?” 马胜利冷汗直冒,陆中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既要口供也要证据,没有证据就製造证据。 拿不到口供,就要上手段! “马胜利,你在干什么!” 只犹豫了片刻,陆中原的压力如影隨形。 “陆局,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开枪的那个警察,调查得怎么样?” “我让梁震去了城关镇派出所,应该很快会有报告。” “马胜利呀马胜利,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手里是没人了吗?把梁震派过去,你能不能干,不能干我换別人来。” 马胜利如闻天籟,赶紧接上:“陆局英明,在下愚昧,换个聪明点的挺好。” “滚,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把事办好了,对你有好处。” 陆中原又好气又好笑,骂了他一句:“他这枪一开,把省厅都招来了,咱们市局的形象还要不要,不办他办谁,办案方向我给你了,別给我弄砸,否则,你顶上。” 威胁利诱全都用上,马胜利也只能低头:“放心吧,老领导。” 结束通话,马胜利暗嘆了一口气,转头拨出一个號码。 “城关所吗?我马胜利,叫梁震听电话。” 第13章 两种结论 马胜利的电话打来时,梁震还坐在问询室里。 “姓名。“ ”刘清明。“ ”年龄。“ ”23。“ 梁震微微一怔,这是刚出校园没多久啊,居然就敢开枪。 “资料上说,你本来是分到市局的,结果最后下放到城关镇派出所,是得罪什么人了吗?” “我不清楚,接到的分配单就是城关所。” “你不好奇?警官大学优秀毕业生,我们分局也没几个名额。” 刘清明微微一笑,当然不正常了,他的名额被某个领导的子侄顶掉这种事,说出来谁信吶? “这些事和今天的案子有关吗?” “你会不会因此心怀怨恨,所以在行动中,衝动超过了理智?” “我当警察,是因为喜欢这个职业,不是为了捞好处,也不是为了当官,如果分到市局,只能做做边缘工作,还不如下基层,更能做些实事。” 刘清明的回答滴水不漏,甚至让他產生了一丝欣赏,梁震有个错觉,自己面对的,不像一个年仅23岁的菜鸟大学生,而是5-60岁的社会老油条。 “那好,现在请你描述一下,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7点40分左右,我们搭乘的110巡警7號车在辖区巡逻的时候,接到指挥中心发来的指令,要求我们赶到位於群眾路的“金色年华”夜总会,处理一桩普通纠纷。“ ”报案人称,他的同学,一名女大学生被夜总会欺骗,以招收服务员为名,行陪酒、陪舞之实。” “甚至要求她出卖身体,取悦客人,我们赶到的时候,夜总会的保安,正在殴打报案人。” “我们当即亮明身份,示警数次之下,主犯钱大彪依然阻拦我们的正常执法行动,並欲持刀行凶,我开枪示警,他步步紧逼,企图伤害我和报案人。” “无奈之下,我只能开枪,击伤他的腿部,以制止犯罪,此事在场同事都可以作证。” 梁震带来的书记员一丝不苟地记下他的话,梁震本人听得很仔细,並没有出言打断。 “我们在二楼包房找到了受害人冯轻窈,当时她衣衫不整,神色惶恐,嫌疑人为男性,中年,我们还没来得及审问。” 刘清明口齿清晰地讲述了发生的所有事情,只略过了他与周跃民的交流,听完之后,梁震凝视了他一眼,缓缓开口。 “你说的这些,我们会去一一核实,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连开三枪,这其中每一枪都真得是必须吗?” “是不是必须,应该由你们判断,当时那种情况,容不得我多想。” “好,第一枪,是为了示警,第二枪,是为了制止犯罪,那么第三枪呢,据你的描述,当时对方並没有行凶,你们没有生命危险,” 刘清明早有准备,平静地答道:“所以那一枪,我只打碎了一盏街灯,如果需要照价赔偿,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 “赔偿的事不归我管。” 梁震让书记员记下他的回答,继续发问:“张志强为什么阻拦你们?” “没有证据,我不敢乱说。” “那你是以什么依据开的第三枪?” “张志强屏蔽了无线电信號,我们无法与总台產生联繫,我想了这个办法,用枪声引起外界的关注。” “是个聪明的办法,最后也达到了你的目地。” 梁震合上案卷,该问的都问完了,他需要匯集其他出警警员的口供,得出最后结论。 不过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 很快,同事送来了其余笔录,证实了心里的判断。 “梁队,马局找你。” 所长宋双全推门进来,脸上的肥肉不住地耸动。 梁震跟著他来到所长办公室,一把抓起电话。『 “我是梁震。” “调查得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马胜利的声音,梁震把自己的结论说出来。 “根据目前我掌握的情况,刘清明所开三枪,没有问题。” “怎么会没有问题呢,张志强声称他擅自开枪,涉嫌严重伤人。” “我调查的结果就是这样。” “既然有爭议,你把人带回分局,做进一步调查吧。” 梁震回到问询室,叫上刘清明。 “跟我走。” “去哪里?” “分局,上级要求你接受进一步调查。”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刘清明站起来,扣好风纪扣。 果然还是来了,马胜利顶不住压力,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顶。陆中原的命令,他必须执行。 梁震的“秉公”,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 走出询问室,走廊灯光惨白。 宋双全肥硕的身躯堵在门口,脸上掛著油腻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別以为自己大学生就可以胡来,到了分局,好好交待问题,爭取宽大处理,净给我找事!” 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传到刘清明耳中。 刘清明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经过办公室门口,陈志远面露讥讽之色。 “有些人啊,本事没有,惹祸第一。才来几天?就捅这么大篓子,嘖嘖。” 吴铁军站在办公桌旁,拳头攥了又松,最终只是低下头,避开了刘清明的视线。 徐婕站在他旁边,手指用力绞著衣角,小脸上满是焦虑,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无声的担忧,比尖刻的嘲讽更让人触动。 刘清明脚步未停,径直跟著梁震下楼。 两人上车离开城关所,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梁震看著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眉头微蹙。 马胜利的电话来得蹊蹺,直接推翻了他的调查结论,要求把人带回分局“进一步调查”。 这个“进一步”,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看来马胜利承受了很大压力,根本扛不住。 刘清明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 脑子飞速运转。 马胜利在自己这里找不到突破口,一定会折磨周跃民,现在没有別的办法,只能希望自己那个电话能起到作用。 否则,他们肯定会选择牺牲自己。 牺牲一个基层小民警,平息各方怒火,保全某些人的面子和利益,这笔买卖,对他们来说太划算了。 搞不好,自己的下场会比前世更悽惨,脱警服都是轻的。 甚至於牢狱之灾。 但他不后悔。 十多分钟后,车子在高新分局大院门口停下。 梁震带著刘清明下车,直接走向办公楼。 分局的夜晚比派出所更显肃杀,走廊里灯火通明,偶尔有脚步声匆匆而过。 马胜利的办公室大门敞开。 “你在外面等。” 梁震交待了刘清明一句,伸手敲门。 “进来。” 马胜利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脸上不见了平日的笑容,眼睛里布满血丝,面前的菸灰缸里塞满了菸蒂。 梁震推门进去:“马局,人带回来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扔给梁震。 “你自己看看吧。” 梁震接过文件夹,翻开一看,里面是张志强的供词和一份医院开具的验伤报告。 左腿膝盖处粉碎性骨折! “马局,我的调查是基於事实和……” “事实?”马胜利打断他,语气加重,“张志强那边提供的证词,还有他们员工的伤情报告,跟你说的事实可不一样!群眾举报也说了,警察滥用枪械!梁震,你是不是糊涂了?” 梁震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反驳。 他知道,这不是事实问题,是立场问题。 马胜利转向门口,扬声道:“老宗,进来吧。” 一个身材中等,面容精悍,眼神锐利的男人走了进来,大约四十岁左右。。 自己的副手督察大队副大队长,宗向群。 “马局、梁队。” “这个案子,你们梁队可能有点先入为主了。”马胜利指了指门外,“你来重新审。务必把情况搞清楚,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是。”。 宗向群接过相关文件走出门,將刘清明带往一號问询室。 梁震忍不住开口:“这个案子案情清晰,证据链完整,你们这么做,是要断送一个优秀警务人员的前途啊。” 马胜利疲惫地摆摆手:“我能怎么办?不是他就是我,你让我怎么选?” “怪只怪,他没有背景吧。” 第14章 上手段 冰冷的询问室,还是一样的椅子。 只是对面坐著的人,从梁震换成了宗向群。旁边还有一个做记录的年轻警员。 宗向群没有急著发问,而是慢条斯理地翻看著案卷材料,主要是梁震的笔录和张志强等人的口供,以及那份验伤报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刘清明,警官大学毕业,高材生。”宗向群终於开口,声音平缓,“按理说,你应该比谁都懂规定,懂程序。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报告首长,我所做的一切都合乎程序。“ “连开三枪,其中一枪还打伤了人。你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 他抬起头,进一步施加压力。 “伤者鑑定结果出来了,粉碎性骨折,重伤,你可能要承担刑事责任。” 刘清明迎著他的视线,丝毫不惧:“报告首长,我严格按照《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执行职务,现场情况紧急,开枪是唯一选择。” “唯一选择?”宗向群冷笑一声,拿起一份口供,“张志强说,你当时情绪激动,不听劝阻,拔枪就射。他的员工只是想上前解释,根本没有暴力抗法的意图。” “他在撒谎。” “他撒谎?那这么多人的证词呢?都撒谎?就你一个人说的是真话?”宗向群步步紧逼,“第三枪,你打碎了路灯。为什么?当时危险已经解除了,你为什么要开第三枪?示威还是泄愤?” “是为了引起外界注意,因为无线电信號被屏蔽,无法呼叫支援。” “屏蔽信號?”宗向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金色年华为什么要屏蔽信號?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有证据吗?” “这是张志强自己说的,我的同事可以作证。” “张志强的供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有证人,他也有证人,我该信谁?” 刘清明能感觉到,这位宗副大队长的態度,明显比梁震要更有倾向性。 ”那就要看,谁说的更合理。“ “合理?办案讲的是证据,不是你的合理推测!”宗向群猛地一拍桌子,“刘清明!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在处置过程中存在过失?!是不是因为个人情绪影响了判断?!” 刘清明挺直脊背。“没有。” 宗向群盯著他,脸上肌肉绷紧。这小子比想像中难对付。油盐不进。 他换了个策略,语气缓和下来。 “小刘,你很年轻,刚参加工作,遇到这种事,心里肯定也慌。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逃避不是办法。现在態度好一点,主动承认错误,爭取从宽处理,对你,对你的同事,都好。” “我没有犯错,不需要爭取从宽。” ”你家庭出身普通,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学,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前两年还下了岗,想必收入不高吧。“ 刘清明神色一凛:”全华夏有千千万万像我父母这样的普通家庭。“ ”所以,你应该要珍惜自己的一切,你有一个好前途,他们以后才能过上好日子。“ ”我很珍惜身上的警服,更记得自己的誓言,我们是“ 刘清明目视对方,眼神无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人民警察。“ 宗向群避开他的视线,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我是代表组织和你谈话,请不要有牴触情绪。“ ”党组织吗?“ ”当然,你在大学是入党积极份子,预备党员,应该有觉悟。“ ”我的觉悟要求我对党忠诚,把人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大话套话救不了你。“ ”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首长你难道不是?“ ”你……“ 宗向群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行,那我们就慢慢聊。” 刘清明心中一沉,他知道宗向群接下来多半要“上手段”了。 连续不断的重复提问,不让休息,不给水喝,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 在2000年这个执法记录仪尚未普及、相关规定尚不完善的年代,刑讯逼供並非什么新鲜事,在某些地方甚至相当普遍。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和意志,究竟能扛多久。 *** 与此同时,另一间询问室,气氛更加压抑。 周跃民的状態很差。 连续几个小时的疲劳审讯,不让他睡觉,不给水喝,强光灯一直照著眼睛。 负责审讯的两名警员轮番上阵,用各种诱导性、恐嚇性的话语逼迫他承认是自己先动手挑衅,並诬告宋向东。 他的眼皮重若千斤,嗓子干得冒烟,意识开始模糊。 “说!是不是你先动的手?” “是不是你女朋友勾引宋老板不成,故意陷害?” “宋老板可是市里的名人,你惹得起吗?” “老实交代,还能爭取宽大处理,不然有你好受的!” 周跃民咬著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没有……是他们……”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询问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刺眼的走廊灯光涌入,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审讯的警员嚇了一跳,回头望去。 只见门口站著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面容严肃、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穿著警服,肩上扛著醒目的橄欖枝加三星星徽——一级警监! 他身后跟著几名同样身著高级警衔制服的干警,。 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 马胜利几乎是小跑著上前,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厅……您怎么亲自来了……” 王建国没有理会马胜利,锐利的视线扫过室內,看到强光灯和形容憔悴的周跃民,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把灯关了!谁让你们用这种手段审讯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著千钧之力,震得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 第15章 美丽的误会 王建国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入暗流汹涌的水面。 “把灯关了!” 旁边负责审讯的警员手忙脚乱地关掉刺眼的强光灯。 “谁让你们用这种手段审讯的?!”王建国声音不高,却带著千钧之力,震得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这是正常的询问程序吗?” 马胜利喉结滚动,试图解释。“王厅,这个案子比较复杂,嫌疑人他……” “复杂?”王建国打断他,转向那两名审讯警员,“你们是哪个单位的?警號多少?谁是负责人?” 两名警员脸色煞白,支支吾吾报上信息。 “把人带下去休息,找医生检查一下。”王建国对身后的隨行人员吩咐,接著转向马胜利,“马胜利同志,高新分局就是这么办案的?”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市局副局长陆中原赶到了。 他显然也是刚得到消息,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凝重。 “王厅,您过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陆中原上前一步。 王建国看了他一眼,语气並未缓和。“陆中原同志,你来得正好。这个案子,市局是什么態度?中央三令五申要规范执法,你们就是这么落实的?” 陆中原心中一凛。王建国是省厅一把手,平时轻易不插手市局的具体案件,今天连夜赶来,態度如此强硬,绝不寻常。 他为谁而来,报案人、受害人还是张志强? 陆中原面上不显,语气诚恳:“王厅,我们非常重视,正要求分局依法依规处理。可能……是下面同志急於破案,方法上有些不妥。” “不妥?”王建国冷哼一声,“我看不是不妥,是乱来!把所有卷宗都拿来,我要看看!” 马胜利不敢怠慢,立刻让人去取。 陆中原和马胜利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困惑与不安。 王建国很快拿到了所有卷宗,包括梁震最初的询问笔录,宗向群的笔录,张志强等人的口供,以及那份验伤报告。 他翻阅得很快,重点落在当事人的背景。 周跃民、冯轻窈的背景清白,都是在校大学生,前者隨母姓,父亲没有记录,应该是离婚了。 冯轻窈就更不用说,如果不是家境贫寒,怎么会想到勤工俭学? 鲁明想要关照谁? 他往后又翻了一页,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警察映入眼帘。 第一眼就让人產生好感。 再往后看案情总结。 越看,他眉头锁得越紧。 这个叫刘清明的年轻警察,思路清晰,回答滴水不漏,面对压力时的反应也远超同龄人。 尤其是他关於开第三枪是为了引起外界注意的解释,合情合理。 警官大学优秀毕业生,被下放到基层派出所……开枪果断,事后应对沉稳……这小子有点意思。 会不会是他呢? 王建国放下卷宗:“刘清明在哪里?” 马胜利连忙回答:“一......一號问询室。” “请他过来,我想和他谈谈。” “是。”马胜利立刻转身去安排。 陆中原心头巨震。 王建国居然是衝著刘清明来的! 这小子是谁? 一號问询室。 宗向群还在不紧不慢地消耗著刘清明的意志。 “刘清明,考虑清楚没有?坦白对你有好处。”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闭著眼,仿佛睡著了。 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身体的疲惫感阵阵袭来,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交待你的问题!” 宗向群一声大喝,刘清明眼皮微抬。 门突然被推开,马胜利探进头来,脸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室內的景象,对宗向群说道:“老宗,你们先停一下。” 然后转向刘清明。 “小刘,跟我出来,有人要见你。” 小刘? 刘清明睁开眼,闪过一丝讶异。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警服。 “跟我来。”马胜利的態度明显谦和了许多。 两人一前一后,沿著灯火通明的走廊走去,马胜利背著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是刘清明先开口:“马局,谁要见我?“ “省厅王厅长,那个,小刘啊,对你进行內部调查,只是例行程序,毕竟你是开了枪,如果......如果办案的方式上有什么不妥,请你理解,我个人对你,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马胜利的解释,刘清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省厅王厅长? 王建国? 前世虽然没打过交道,他却知道,这个人是省长卢东升一系的,照理来说,与新任省委书记林崢不对付才对。 怎么可能是他来救周跃民? 他见自己干什么?见他不说话,马胜利心里更是打鼓,不得不放把姿態放得更低。 “小刘,之前是我不对,但是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有时候,真得身不由己,你懂的是吧?” 被他一打岔,刘清明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这还真是他所认识的马胜利。 该认怂的时候,绝不含糊。 “马局,你放心,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兵。” 马胜利鬆了一口气:“对对,你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 两人很快来到一间临时腾出来的办公室。 “王厅,人带来了。” “进来吧。” 刘清明整理仪容,正步入內。 屋子里只有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首先吸引他的,是那身黑色的99式警服。 与自己身上的89式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像是。 两个时代。 “报告首长,警员刘清明奉命来到,请指示。” 他一丝不苟地正步,敬礼,身姿挺拔、手势標准。 “稍息。”王建国的语气比之前对马、陆二人时温和了不少,“小同志,不要紧张,坐下。” 刘清明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坐姿笔直。 “案子我看过了,你的处置很果断,第一次出警就敢开枪,心里怎么想的?”王建国开门见山。 “报告首长,其实当时一切来太快,没怎么想。” “事后呢,后悔吗?” 刘清明毫不犹豫地答道:“不后悔,如果我不那么做,后果会更严重。” “有担当。” 王建国赞了一句,口风一转:“內部调查给了你很大压力吧,是不是想不通?” “我接受组织考验,没有想不通,但希望组织上能给我一个公平的结果。” “哈哈,还说不是想不通。” 王建国指著他:“在我这里,什么都可以说。” 刘清明有些糊涂,对方明显倾向自己,想到马胜利的態度变化,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首长,这个案子不复杂,但人为的因素太多,背后肯定有东西,要不要深挖下去,我个人有点想法,还不太成熟。” “林城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我想这也不是上面想要看到的吧,有些人,民愤极大,如果任由他们发展,很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放弃了,会更好。” “这都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太幼稚,您不要笑话我。” 王建国静静听著,偶尔点点头。 越听越是心惊,拋开上面打招呼的因素,他对这个年轻人,也產生了几分好感。 “你这些话,不只对我一个人说过吧。” 王建国意有所指,刘清明一时没有明白,顺著他的话头说下去。 “时机还不成熟。” 听到这个回答,王建国愈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我知道了。” 王建国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说得对,像这种针对在校大学生的不法行为,在我省已经发生了多起,社会影响很不好,群眾意见很大,省厅也对此有研究,打算採取专项治理,就需要像你这种秉正持重,不忘初心的好警察。” 刘清明敏锐捕捉到了王建国话语中的倾向性,以及那种“我了解情况,你受委屈了”的暗示。 等等……王厅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这些话,不是应该对周跃民说吗? 难道...... 他当然不会点破。 “谢谢首长肯定。”刘清明微微低头,“我会继续努力。” “今天就到这里吧,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有什么包袱。” “是。” 王建国亲自送他出来,客气地与他握手告別。 惊得门口的陆中原和马胜利下巴都要掉了。 要知道,马上快天亮了,能让省厅一把手连夜赶来撑腰,这个叫刘清明的警察,背景得多硬? 两人看他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探究和忌惮。 刘清明微微向他们頷首示意,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第16章 成立专案组 “你们跟我进来。” 送走刘清明,王建国又恢復了冷脸,陆中原和马胜利面面相覷,心里忐忑不安。 “王厅。” “把人都放了,像什么话,人家是受害人,扣著干什么?” 王建国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 “那这个案子?” 马胜利小心翼翼地开口,王建国却看向陆中原:“陆副局长,你的意见呢?” “这个案子涉及到枪枝,已经引起了社会上的议论,不好就这么仓促结案吧。” 陆中原不像马胜利这么卑微,程序上,市公安局是要接受省厅的垂直领导,但实际上,受当地政府的影响更大。 林城市做为地级市,市局局长由副市长兼任,还进了常委,级別上,与没有掛副省长的王建国相差並不大。 换了省城云州,一个强势的公安局长,完全可以不鸟省厅。 他自己也只需要对老领导负责。 但王建国的级別摆在那里,以他的年纪,只要不犯错误,下一步进省委,升政法委书记或是兼副省长,会是大概率事件。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陆中原也不敢过於怠慢。 別说王建国这个省厅一把手亲至,就算他手下的处长、科长,也当得起一个“省里来的领导”称呼。 王建国仿佛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刺,淡淡说道:“我同意陆副局长的意见,建议,立刻组成专案组,就以案发的日期为名,抽调各级精干人员,把他查个水落石出,给林城人民一个交待。” 陆中原脸色大变,自己可没这个意思啊。 可王建国说出来的“建议”,那就是省厅的指导意见,他这个副局长,是顶不住的。 他都顶不住,马胜利一个区区分局长就更加了。 当即表態:“高新分局坚决贯彻省厅的指示精神,保证完成任务。” 陆中原心知无法挽回,只能另想办法:“关於专案组的组成人员,王厅有什么指示?” “既然案子发生在林城,自然以你们的人为主,马胜利,你担任组长,省厅下来一个人担任副组长,其他人由你们商量著定。” 王建国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一个人,请你们考虑,办案民警刘清明,他比较熟悉案情,也有一定的能力。” 两人心里明镜似的,这是要打脸了。 马胜利反应很快,立刻接道:“这个同志很年轻,但能力强,我们一直在关注,当初將他下放到基层,也是出於锻炼人材的考虑,从这次的表现来看,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陆中原心里噁心坏了,也不得不开口:“是的,他毕业的成绩不错,本来分到市局,本著负责任的態度,也是为了他更好地成长,这才决定放到基层锻炼的。” 王建国暗暗好笑,表面態度鬆动了几分:“年轻人是要多锻炼,你们看,这不就锻炼出结果来了吗,既然你们没意见,那就这样定了吧,今天太晚了,明天打个报告上来。” 这是要盯著他们? 两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再次表態支持。 离开高新分局,王建国上了自己的车,拿出手机拨出一个京城的號码。 “部长,事情搞清楚了,是这样的......” *** 刘清明並不知道背后的这一切,干了一天活又被审了一晚上,身体几乎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年轻经熬,光是宗向群的手段都很难扛得住。 走出高新分局的大门,看著天边渐渐露出的鱼肚白,心里百感交集。 前世,他因为丟失配枪,连续被审查了一天一夜,精神几乎崩溃。 现在他只想回宿舍好好睡上一觉。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 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刘清明转头一看,周跃民跟在自己后面。 “你也出来了?” “嗯,他们把我放了。” “你那女同学呢?” “女警带她去了医院,说是要观察一天。” 刘清明注意到,周跃民精神很差,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还行吗?” 周跃民摇摇头:“如果不是你提醒,他们说什么,我肯定全都认了,真想不到,21世纪,还搞这种刑讯逼供。” “这才哪到哪,如果你不是在校大学生,他们会直接上手也说不定。” 刘清明做为过来人,太清楚这个时代的警察办案手法了,法制建设,是中央在不断地调整过程中,一步步完善的。 周跃民恨声道:“他们怎么能这样?” 刘清明暗笑,你要是早早亮出自己的身份,在这个省里可以横著走,那时候,警察的態度,会让你感到这个世上全是好人。 “这就要靠我们了,你在清江大学是学什么的?” “计算机。” 果然,前世,周跃民最后成为it公司的创始人,也算小有成就。 “很好的专业。” “我现在想转系,学政治或是法律。” 刘清明一愣:“为什么?” “你当警察是为什么?” “工作稳定收入高啊。” “我才不信,如果是这样,昨天晚上你根本不可能那样做。” 刘清明看著他单纯的样子,很难与前世那个精明的商人联繫到一起。 “是实话,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理想,我不想成为你口里的那种警察,但我一个人不够。” “你是个好警察,要是每个警察都像你一样,这个社会才有救。” “別那么悲观,我了解你的愤怒,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周跃民点点头,向他伸出手:“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周跃民,清江大学大三学生。” “刘清明,城关镇派出所普通民警。” 两人在门口分別,清江大学在另一个分区,与城关镇是两个方向。 *** 市人民医院抢救室外,从高新分局出来的张志强看著病床上被包成粽子的钱大彪,脸上阴得能滴下水。 “患者送来的时候,左腿膝盖被打穿,造成膝关节粉碎性骨折,我们全力抢救,结果不容乐观,关节功能几乎完全丧失,恐怕会影响到行动能力。” “会变成瘸子?” 主治医生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如果康復得好,会有一定的改善。” “谢谢你医生,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站起来。” “我尽力。” 医生退下,感觉后背都湿透了,张志强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传说中的黑道大佬,杀人不眨眼。 张志强心情很烦躁,一股火无从发泄。 自己的得力手下,被一个小警察打成残废,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强哥,电话。” 一个小弟將手提电话递过来,他一听,是陆中原打来的。 “陆局。” “事大了,省厅王厅长连夜赶到林城,马上会成立专案组,你小心点。” “陆局......” 他还想问两句,没想到对方直接掛掉了电话。 省厅? 张志强心里一惊,这已经不是他这个层面能做得了主的事了。 “四爷,咱们可能会有麻烦。” 张志强打出一个电话,脸色愈加阴沉。 第17章 分手 关於刘清明被分局带走调查的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城关所。 第二天,他没有一早来上班,又从侧面印证了这个消息。 陈志远看著不远处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伸手抓起电话,拨出一串数字。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慵懒的男声。 “餵?” 陈志远立刻换上一副諂媚的语气:“涛哥,是我,志远啊。” “有屁快放。” “涛哥,跟你说个事儿,你那个老同学刘清明,昨天晚上捅了大娄子,开枪伤人,被分局扣下,到现在也没放出来。听说这事儿闹得挺大,他这次肯定要倒大霉!”陈志远压低声音,语气里透著幸灾乐祸。 电话那头的朱宏涛沉默了几秒,隨即发出一声嗤笑:“哦?是吗?那小子也有今天?” “可不是嘛!涛哥,这小子平时就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仗著自己是警官大学毕业的,不把我们这些老人放眼里,这下好了,看他还怎么狂!”陈志远继续添油加醋。 他知道朱宏涛一直看刘清明不顺眼,不仅因为刘清明是警校的“优等生”,抢了他不少风头,还因为他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孙雯雯。 *** 此刻,市里某高档酒店的大床上,朱宏涛搂著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正是孙雯雯。 听到陈志远的话,朱宏涛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手指在女人光滑的后背轻轻移动。 孙雯雯被他弄得有些痒,扭动了一下身体,慵懒地问:“谁啊?” 朱宏涛掛了电话,捏了捏她的下巴:“你男朋友,出事了。” 孙雯雯身体一僵,朱宏涛手上微微用力,將她的脸转向自己。 “这次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听说要被严肃处理,搞不好连这身警服都保不住。雯雯,你可得想清楚,跟著这种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孙雯雯的脸色变了变。 她当初选择刘清明,一部分是因为他长得確实英俊,又是警官大学毕业,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但现实是,他被分到了基层派出所,整天累死累活,工资还低,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再加上朱宏涛这个市局领导公子的猛烈追求,豪车接送,礼物不断,她的心早就动摇了。 朱宏涛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残存的那点犹豫。 朱宏涛看著她的表情,满意地笑了:“打电话把他约出来,话说清楚。別拖泥带水,也別让他再抱有什么幻想。” 孙雯雯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 *** 半小时后,城关镇派出所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刘清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面前裊裊升起热气的咖啡,年轻恢復起来就是快,虽然只睡了四个小时,却丝毫没有疲惫之感。 孙雯雯的电话来得很突然,约他见面,语气却透著一股他熟悉的、刻意疏远的冷淡。 前世,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提出了分手。 那时的自己,痛苦、卑微,像条狗一样乞求她回心转意,换来的却是更无情的嘲讽和侮辱。 舔狗真是可笑又可怜。 如今,再次面对相似的场景,內心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重生带来的不仅仅是先知先觉,更是心境的彻底改变。 有些人和事,经歷过一次,就足够了。 孙雯雯推门进来,还是那副精心打扮过的漂亮模样,大波浪捲髮,妆容精致,只是眼神有些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她在刘清明对面坐下,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 “清明,我……”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鼓足勇气,“我们……可能不太合適。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分开比较好。” 刘清明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 “理由。”他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孙雯雯被他这平静的反应弄得一愣,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卡在喉咙里。 原本以为刘清明会像以前一样,追问、挽留,甚至情绪崩溃。 她其实很享受这种感觉。 “你……工作太忙了,我们聚少离多。而且,你现在……”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你现在的情况,我家里人也不会同意……不如好聚好散吧。”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暗示,暗示他的工作危险,暗示他惹了麻烦,前途堪忧。 刘清明放下咖啡杯,杯子与碟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知道了。” 怎么会是如此平静的反应! 孙雯雯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上,心里莫名地有些恼火和不甘。 “刘清明,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们好了两年,你给我买过什么?有哪怕一件超过五十块的礼物没有?” 她莫名地愤怒起来,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 “所以,现在有人给你买5000多块的手机了?” 刘清明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去年才上市的摩托罗拉v998银色款,售价高达5388。 孙雯雯被他噎了一下,心里有些发慌,声音都高了几度。 ”那又怎么样,指望你,一年也存不下五千块,更別提给我买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著名牌休閒装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径直朝他们走来。 刘清明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朱宏涛的脸上掛著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走过去很自然地將手搭在孙雯雯的肩膀上。 “哟,老同学,这么巧啊。”朱宏涛的语气带著挑衅,“雯雯约你出来谈事?” 刘清明抬眼看向他,像在看一个跳樑小丑。 朱宏涛被他那淡漠的眼神刺了一下,心中的不爽更甚。 他就是要来看刘清明失魂落魄、暴跳如雷的样子! 尼玛装什么装? “刘清明,有些事呢,想开点。”朱宏涛故意凑近,压低声音,用只有2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雯雯白白跟了你两年,什么也没得到,早就该放手了。”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弧度,暗示性地补充了一句:“昨晚,她可是很开心的。” 孙雯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却不敢反驳朱宏涛。 刺激我?用这种低级的手段? 刘清明心中冷笑。 前世他怒火攻心,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结果被这个傢伙告到单位,受到严厉的处分。 最终被迫脱下警服,也与他个“老同学”有关。 但现在,他只觉得眼前这两个人无比噁心,一分钟也不想同他们呆下去。 刘清明站起身,掏出几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 “我的事,不劳费心。”他的视线扫过朱宏涛和脸色难看的孙雯雯,语气带著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朱同学,早知道你这么热衷环保事业,真该给你颁个奖。”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什么意思?刘清明你说清楚,什么叫环保?” ”环保都不知道,没文化真可怕。“ 刘清明的声音远远传来:”喜欢捡垃圾是个好习惯,要保持喔。“ 咖啡厅里响起了低低的笑声,两人站在那里莫名其妙。朱宏涛愣了半晌才回过味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 ”尼玛,他骂老子捡破烂!“ 说罢恨恨地踢了孙雯雯一脚:”还不走,嫌不够丟人吗?“ *** 刘清明回到城关所,刚踏进办公室的门,就感受到了几道不友善的目光。 陈志远第一个阴阳怪气地开口:“哟,来上班了?刘大警官,分局的茶好喝吗?” 几个平时就和陈志远走得近的年轻民警也跟著附和地笑起来。 宋双全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肥硕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门框,他双手叉腰,小眼睛里满是鄙夷和不耐烦。 “刘清明!你小子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啊?才来几天?就给我捅这么大篓子!”他唾沫横飞,“別以为自己是大学生就了不起!告诉你,这里是派出所,不是你学校!再给我惹事,趁早给我滚蛋!” 吴铁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眉头紧锁,但终究没有开口。 徐婕站在文件柜旁,小脸上写满了担忧,想说什么,却被宋双全的咆哮嚇得缩了回去。 刘清明面无表情地听著,內心毫无波澜。 这些人的嘴脸,他早就看透了。 跟他们计较,毫无意义。 就算自己要改变,也只对值得的人。 就在宋双全骂得唾沫横飞,陈志远等人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奥迪a6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派出所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身穿黑色99式警服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径直走进派出所大门,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直接无视了还在门口咆哮的宋双全。 “请问,哪位是刘清明同志?”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办公室里的喧譁瞬间停止了。 宋双全愣住了,看著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陌生男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你是谁?找刘清明干什么?” 男人没有理会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冲眾人一晃。 “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李同光。” ”我是刘清明。“ 刘清明也很惊讶,省厅刑侦总队找自己干嘛? 李同光走到刘清明面前,拿出一份文件:“经省公安厅党委研究决定,你所民警刘清明被抽调加入【7.15专案组】,这是调令,请签字。” 【7.15专案组】! 宋双全的胖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陈志远脸上的嘲讽僵住了,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吴铁军猛地抬起头,徐婕也惊讶地捂住了嘴,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喜色。 第18章 不当人子马胜利 坐上掛著黑牌的省厅专车,刘清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前世他並不清楚这个案子具体的走向,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这个时候,並没有成立专案组。 想到与王厅长的交流,他感觉,应该是某个变量在起作用了。 这个变量显然不可能是自己。 好在,事情在朝有利於自己的方向发展。 一旁的李同光也在打量这位年轻的警察,一道手续的事,王厅长居然亲自下令,让他专门跑一趟。 这是何等的器重。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口:”刘警官,我是省厅派到专案组的副组长,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刘清明马上收敛了心神:”李队,专案组的职能確定了吗?“ ”按省厅指示,就是调查715案的始末,你是当事人,应该很清楚。“ “什么都能查?” ”当然。“ ”涉及到市里的官员呢?“ 李同光一愣:”什么意思?“ ”这个案子,看似不过是一桩普通的群眾纠纷,他的背后,涉及到了权色交易、贪污受贿和卖官鬻爵,牵涉到市里的领导,我们能查吗?“ ”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当然有,这就是我说的,我们有多大的权力。“ 李同光万万没想到,他只不过是隨口一问,也没指望这个小年轻有什么有用的想法,听到的却是如此骇人的信息。 ”我只是副组长,起到一个督导的作用,这事得向上请示,我估计,玄。“ 刘清明点点头,他当然知道不好办了,这个案子最终演变成什么样? 他可太清楚了。 那將是一场延绵数年、遍及全省,让数百名官员落马的超级大案!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为参与者。 他手里没有尚方宝剑,依然只是一只小卒子。 但小卒子,一样能过河,拱翻老將! 想想宋双全、陈志远那些人的嘴脸,刘清明微微咪起了眼。 李同光有些讶异,年轻归年轻,此人一点都不像刚毕业的大学生,难怪王厅如此重视。 一般来说,普通人家很难教育出这样的苗子,莫非,是某个世家子弟? 两人各怀心思,车子很快驶入高新分局院內。 刘清明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看到一副让他略感意外的场面。 分局长马胜利,竟然带著几个人,站在楼门口的台阶下。 那几个人里,有穿著警服的,也有便装的,个个神情肃穆。 马胜利满脸堆笑,快步迎上前,目標却不是走在前面的省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李同光,而是跟在后面的刘清明。 “哎呀,盼星星盼月亮,盼来深山出太阳,清明同志,可把你盼来了!”马胜利热情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刘清明的手,用力摇晃著。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刘清明有些措手不及。 他心中暗生警觉,抽出手,立正敬礼:“马局,各位领导,警员刘清明奉命来到。” “有礼貌。”马胜利笑容不减,侧身让开,向身后的人介绍,“刘清明同志是我们专案组的重要成员,大家欢迎!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伴隨著几道或好奇、或审视、或不以为然的视线。 站在马胜利身后的几个人,显然就是专案组的其他成员了。 他们看著刘清明,表情各异。 一个年纪稍长、穿著警服、肩上扛著两槓二星的中年人微微皱眉。 另几个年轻些的,则毫不掩饰眼中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眾人的表现,刘清明尽收眼底,心里已然明了。 马胜利这老狐狸,搞这种超规格待遇,是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摆明告诉所有人,刘清明是个“关係户”,需要特殊对待。 这样一来,无形中就把自己和其他组员隔离开来,甚至可能引起敌意。 如果是前世的刘清明,他会因为这种“惊喜”沾沾自喜。 如今么? 他脸上假笑。 心里吐槽:狗日的不当人子。 简短的欢迎仪式之后,马胜利一挥手:“好了,都別站著了,回办公室,开个短会,互相认识一下。” 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室设在分局三楼的一间大会议室,门口已经掛上了“715专案组”的指示牌。 里面摆著几张办公桌,桌上还散落著一些文件和案卷。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烟味。 眾人鱼贯而入,各自找位置坐下。 刘清明最后一个进来,目光扫视一圈,发现只剩下一个靠门边的空位。 他走过去,刚要拉开椅子,旁边一个穿著灰色夹克的平头青年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地开口:“这儿有人了。” 刘清明动作一顿。 那人面前的桌子空空荡荡,显然是刚来不久。 马胜利正好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隨即又舒展开,脸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小张,怎么说话呢?都是一个组的同志,要互相帮助嘛。” 他转向刘清明,指著会议桌主位旁边的一个位置:“清明同志,你坐这儿,离我近一点,方便隨时交流案情。” 那个位置,明显是给副组长或者核心骨干留的。 这一下,李同光也觉出了不对。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到刘清明身上。 刚才那个叫小张的平头青年嘴角撇了撇,没再作声,但眼神里的不屑更浓了。 果然来了。 捧杀! 一点技术含量也没有。 刘清明没有推辞,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宠若惊的样子,平静地走到那个位置坐下。 这是无解的阳谋,他推不推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乾脆听之任之好了。 马胜利清了清嗓子,开始介绍:“这位同志,市局刑侦支队的陈锋副支队长,经验丰富,是咱们组的破案主力。” 刘清明看向那个之前在楼下就注意到的两槓二星中年人。 陈锋? 不就是出现在夜总会的那位吗? 两人微微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过多交流。 “这位是咱们分局刑警大队的副大队长赵勇。”马胜利又指向一个身材壮实、面色黝黑的汉子。 赵勇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被烟燻黄的牙齿,声音洪亮:“老粗一个,各位以后多指教。” “这位是市局技术科的王学义王工。”一个戴著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推了推眼镜。 “经侦支队的李东阳,治安大队的孙磊……”马胜利逐一介绍,除了陈锋態度尚可,其他人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带著几分敷衍。 “法医科,林冰。” 一个女警举起手,主动开口,马胜利笑著补充:“林法医可是市局的宝贝,我费好大的劲请来的。” 最后,他指著那个之前占座的平头青年:“这位是咱们分局办公室的小张,张文,负责咱们专案组的內勤和后勤保障。” 张文扬起下巴,算是回应。 介绍完毕,马胜利看向刘清明:“清明同志,你也简单说两句?” 刘清明站起身,环视一圈:“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我叫刘清明,刚从城关镇派出所过来,经验不足,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个所谓专案组,全是领导,就自己一个兵!真有什么事,自己连办公室小张都指挥不动。 眼下,马胜利这么一搞,自己与其他的人关係,可想而知。 刘清明看著马胜利颐指气使的样,心下琢磨开了。 “文具、办公用品,等会可以找小张领,为了方便办案,分局调了一辆车给大家使用,平时可以打报告。” 马胜利特意指出:“这个案子,省厅高度关注,希望大家群策群力,儘快破案,我给大家庆功。” 掌声再度响起,马胜利掛名组长,自己分局的事还需要他忙,不会呆在这里。 说完就打算离开,刘清明出人意料地站起身。 “马局,有些情况,我想向您单独匯报。” 第19章 趋炎附势刘清明 会议室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诡异,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向门口。 马胜利脚步一滯,转过身。 “好啊,小刘同志工作热情很高嘛,走,去我办公室谈。” 刚来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马胜利心里狐疑,面上却不显。 “这么上赶著拍马屁的人,还真是少见。” “人家有背景,你能怎么著啊?” “唉,咱们就是干活的命。” 刘清明快步跟上,把风言风语甩在身后。 进了分局局长办公室,马胜利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清明同志,有什么情况,现在可以说了。”马胜利靠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摆出倾听的姿態。 刘清明没有碰那杯水,面色突变。 “老马,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要这么搞我?” 马胜利脸上的笑容一僵,区区一个普通警察,刚出学校的毛头小伙子。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敢这么喊自己? 一想到王厅长临走前的敲打,他鼓鼓腮帮子,挤出一个笑容,压下心中的不快。 “怎么这么说?” “得了吧,你整这一套,难道是“尊敬”我?” 刘清明一改之前的谦虚谨慎,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 因为他知道,马胜利还就吃这一套。 果然,这番做派,更让马胜利篤定,人家是真有背景。 “小刘,你误会了.......” “老马,就两个人,演什么宫斗剧啊,我就不明白了,我要是真吃瘪,你能落著啥好?” 刘清明哂然一笑:“还是说,你后面的人,要你整我?” 马胜利眼皮突突直跳,这话就太重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其实这么做,还真不是谁授的意,只是他的一个小伎俩。 被人直接点破,就有些尷尬了。 “没......没那个意思,小刘,你千万別误会,我其实是好心,想让你进组以后更有话语权。” “真的?” 刘清明斜了他一眼,马胜利连连摆手:“肯定了。” “老马,这回你可真害死我了,组里最差也是个副科,我一小警察,就是来学习的,现在被你这么一搞,谁还敢跟我说话?工作怎么开展。” “不会吧,就算是看在王厅的面子,谁敢看不起你?” 试探? 刘清明正色答道:“別瞎说,我不认识王厅长。” 马胜利一怔,隨即点头:“对对对,不认识,” 刘清明看著他,缓缓说道:“老马,你是个好人,令夫人臥病在床多年,你不离不弃,悉心照顾,是个好丈夫,令郎今年应该要高考了吧,听说学习不错,你是个好父亲。” 马胜利惊讶的张大了嘴:“你......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前世,两人相交甚篤,马胜利家那点事,他门清。 他记得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马胜利在酒醉之后说的。 “我不敢伸手啊,如果我被抓了,我老婆怎么办?” 就是这句话,让刘清明交了这个朋友。 儘管他身上有很多毛病,势利、油滑、怕事,但本性真不坏。 “又不是什么机密,马局的名声,我们基层民警都知道,也很佩服。” 马胜利一个字都不信,这事知道的人其实不多,他从来没有向外扩散,更不会主动出去宣扬。 但刘清明的眼神告诉他,人家摸了他的底。 一个普通民警有什么渠道去摸一个分局局长、正科级干部的底?那他的消息来源,就有说道了。 人家的背景,还不是一般的硬。 “唉,这不是应该的吗?” “这年头,有情有义的少,见异思迁的多。” 马胜利现在听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有什么深意。 “小刘,那现在怎么办?” “马局。” 刘清明一秒变脸,又恢復了之前的模样。 “省里搞这个专案组,是想走个过场,还是真想办这个案子?” “这话怎么说?” “如果只想走个过场,那咱们该吃吃该喝喝,把办案经费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到时候,隨便抓个小嘍囉交差,把案子结了。” “那,那也不太好吧。” “要想真查出点什么,这么干可不行,外头那些人,我相信他们很专业,但我不相信,他们个个都有操守。” 马胜利有点回过味来了。 “你有办案思路?” 刘清明点点头,这个案子让他倒了二十年的霉,怎么可能不熟。 “水......很深?” 马胜利一点也不傻,马上想到了关窍。 刘清明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道:“我还没看过所有的卷宗,我猜,你们一定没有宋向东的口供吧。” 马胜利愕然:“你怎么会认识他?” “宋大局长,我当然认识,你们为了保他,想把我打成违规执法,蓄意伤人,想让受害人承认勾引在先,我没说错吧。” 马胜利面色惭愧,訕訕道:“我和宋向东不熟,但他上面有人。” “我知道,市领导嘛。” 刘清明语出惊人,马胜利都习惯了,当下也不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要动他,不容易。” “他是关键。” “可就算按当天的案情,他最多是个猥褻少女,要办成强姦未遂都有难度。” “他又不只这点事。” 刘清明点到为止,先知优势,说太多人家不信,不如让事实说话。 马胜利犹豫了,刘清明说出来的东西,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风险实在太大了。 他再也坐不住,站起身,背著手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刘清明也不著急,稳稳地坐在那里,有如老僧入定。 良久,脚步声突然停下。 “你想怎么做?” “我需要帮手,可靠的帮手,你是组长,应该能决定组员的人选吧,我想把城关所的副所长吴铁军和女警徐婕调进来。” 马胜利决心已下,不再犹豫,这事他还真能作主。 “我这就下调令,让他们即刻进组报导。” “多谢马局支持。” 刘清明郑重道谢,马胜利,还是那个马胜利,没有让他失望。 *** 夜色渐深,林城市某个隱秘的私人会所內。 红木茶台后,一个穿著唐装、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烹茶。 他是本市著名民营企业家四海集团董事长,何四海。 张志强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匯报著白天打探到的消息。 “……省厅派了个副总队长李同光当副组长,组长是高新分局的马胜利掛名,市局刑侦支队的陈锋也在里面,还有技术科、经侦、治安的人。” 何四海端起紫砂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 “还有呢?” “还有一个叫刘清明的警察,刚毕业不久,分在城关所,开枪打伤彪子的人,就是他。”张志强补充道,语气带著一丝不解,“听说王厅长很看重他,李同光是坐省厅的车专门去接的他。” 何四海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摩挲。 “刚毕业的小警察,就敢开枪?” 张志强想到那天晚上的事,便恨得牙痛:“年轻是年轻,下手也是真狠,一枪废了我的左右手,四爷吩咐的那件事,我本来想让彪子去做。” “去外省找个生面孔,警枪搞不到,就从黑市上买,做得乾净点。” “是。” 何四海在林城经营多年,政商两界关係盘根错节,省里市里都有。 省厅厅长王建国是什么样的人,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是省长卢东升的人,很可能升上副省,再进一步就是省委常委了。 被他关照的人,一定不简单。 “这个小警察的底,摸清楚了吗?” “摸了,家里背景很普通,还有个弟弟在上学,他是警官大学毕业,本来分在市局,不知道为什么,下放去城关所。”“还有这种事?” 何四海微微抬头:“查查看,谁顶了他的位置,这个人,一定不希望他露头。” “是,四爷。”张志强点头,“马胜利那边,怎么办?” “他还掀不起什么浪,留意即可。” 张志强还没回话,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一听。 脸色微变。 “怎么了?” “马胜利又调了两个人进专案组,都是那天晚上出现在夜总会的警察。” 何四海怵然一惊:“不好,这是要对我们动手了,让你的人,这几天都安份点,別他妈给我惹事。” “那件事要不要缓缓?” “不,你继续找人,做好准备。” “好的,四爷,我这就去办。” 张志强目光闪动,转身离去。 *** “老鲁,你说。” 林錚站在窗前,看著楼下的车水马龙。 “王建国把事情弄清楚了,林城那边搞得不像话,有刑讯逼供的嫌疑,还好你儿子扛住了,现在应该没事。” “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錚郑重说道,鲁明没接他的话:“你別高兴得太早,王建国自作主张,搞了一个专案组,要彻查此案,我又不能明说,你得想想办法。” 鲁明將案情的来龙去脉同他讲了一遍,林錚越听越是心惊。 如果之前还只是猜测,现在他可以肯定,有人想搞自己。 搞自己,他並不害怕,只要立身得正,堂堂一把手,有的是办法化解。 但动自己的家人,那就突破底线了,权力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老鲁,你们公安部对林城市乃至整个清江省的治安工作,怎么看?” “你这个老狐狸,我明白了。” 结束通话,林錚火气上涌,秘书高焱想给他拿根烟,被他一把推开。 “那个刘清明,有结果吗?” “我找了公安系统的同学,他的档案很清白,父母都是下岗职工,母亲在外面做点小生意,有个弟弟上高中。” “他本人呢?和跃民有没有什么交集?” “没有,他是省警官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比跃民大了三岁,两人应该素不相识。” “那他真是个好警察?” 林錚本能地有些怀疑,但却说服不了自己,按鲁明所说,林家欠了这个刘清明一个天大的人情。 人家赌上了前途甚至是生命。 为了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们下一站去哪里?” 他的话题跳得有点快,高焱愣了一下,赶紧说道:”惠阳市。“ ”改一下,先去林城。“ 高焱微微一怔,隨即点头。 “好的,我马上去安排。” 调研不是暗访,行程都是要提前通知各地政府的,高焱能想像,林城两级班子,会有多大的反应。 这是要敲山震虎了。 第20章 三人小组 刘清明踏入城关镇派出所的大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上面的字。 “立警为民,执法为公” 所有声音的戛然而止,原本嘈杂的办公区瞬间安静下来。 几道目光投射过来,带著毫不掩饰的探究、惊讶,以及一丝疏离。 角落里,陈志远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哟,这不是咱们的刘大警官?专案组不忙吗,还有空回来体察民情?” 旁边立刻有人阴阳怪气地附和:“高升了嘛,可不得回来给我们开开眼。” “镀金而已,装什么大尾巴狼。” 陈志远嗤笑,声音拔高,酸味几乎溢出屏幕:“有些人吶,命好没办法。咱们累死累活,不如人家会投胎。” 徐婕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声响:“陈志远!闭嘴!都是同事,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吴铁军放下案卷,眉头紧皱,又来了。 “哟,护上了?”陈志远斜睨著徐婕,“可惜啊,人家也没带你飞,还不是跟我一样窝在这儿?” “你!”徐婕气得脸颊緋红。 刘清明面无表情,径直走到吴铁军和徐婕面前。 啪! 两张盖著红章的调令被他拍在桌上,声音清脆。 “吴副所长,徐婕同志。”刘清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办公区,“两天之內去高新分局『715专案组』报到,这是调令。” 空气彻底凝固,落针可闻。 陈志远的嘲讽僵在脸上,眼珠子瞪得老大,死死盯著那两张纸,一脸不可置信。 其他人更是满脸愕然,下巴差点掉地上。 这……这怎么可能?! 专案组调人?还点名要吴铁军和徐婕?这个刘清明,到底什么背景?! 吴铁军拿起调令,指腹摩挲著上面的红头文件和钢印,確认无误。 他抬头看向刘清明,眼神难掩激动。 徐婕瞬间转为狂喜,抓起调令反覆看了几遍,衝著陈志远晃了晃。 洋洋得意的表情让陈志远几乎吐血。 刘清明无视眾人百態,只对吴、徐二人道:“去不去,你们考虑清楚。我在外面等。”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无数翻腾的猜测。 这小子……不声不响,手腕这么硬? 直接从所里抽人,连宋所那边招呼都不打? 十几分钟后,吴铁军背著他的旧挎包,徐婕拉著一个小行李箱,跟在刘清明身后,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阳光刺眼。 “清明,这……怎么回事啊?”徐婕憋不住问。 刘清明脚步不停:“饭点了,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三人走进一家街面上的小饭馆,要了一间包间。 茶水倒上,刘清明开门见山:“谢了,两位。” 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吴铁军和徐婕在城关所的日子,也到头了。 宋双全不恨死他们三个才怪。 但他需要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 “小刘,到底怎么回事?”吴铁军沉声问,他可没徐婕那么容易激动。 “专案组长是马胜利。我向他要人,理由是你们是715案的当事人。”刘清明看著两人,“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 “那真正的原因呢?”徐婕眼睛亮晶晶的。 刘清明笑了笑:“真正的原因是,我信得过你们。” 吴铁军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懂了,刘清明指的是那天晚上的事。 “马局就这么同意了?”徐婕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身上也背著破案压力。”刘清明语气平淡,“省厅督办,市局掛牌,专案组看著风光,里面的水,比你们想的深。” 他需要真正的战友,不光能干活,关键时刻得立场一致。 吴铁军经验老道,性格稳重。 徐婕年轻热血,正直敢言,作为女性,某些场合更方便。 “715案,绝不止是夜总会纠纷那么简单。”刘清明看著两人,“背后牵扯的东西,很麻烦。具体情况,等你们进组再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个机会。我不保证一定能立功,但案子结束后,我会尽力运作,让你们离开城关所,去分局或者更好的地方。” 丑话说在前面,是交易。 但两人在他未挑明时就作出选择,结果超出预期。 吴铁军摆摆手:“用不著。老宋在城关所,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徐婕也挺起胸脯:“我才不怕他!” “不,你们必须清楚。”刘清明眼神锐利目视二人,“我们面对的,可能不只是街头混混,还有穿著制服的败类,甚至……更高层的人物。危险相当大。” 他需要的是能並肩作战的刀,不是等著分蛋糕或者隨时可能从背后捅刀子的所谓“同事”。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刘清明端起茶杯,“调令我可以去跟马胜利说,你们留在所里,至少安全。” 包间里沉默下来。 吴铁军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个年轻人比他预想的更成熟,也更狠。 “我老吴干了十多年警察,案子没少碰,专案组,还是第一次进。”吴铁军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我倒想看看,你小子说的这个『大案』,究竟有多大。” 徐婕用力点头,短髮轻轻摆动:“刘哥,吴所,算我一个!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真能让那些王八蛋无法无天!” 看著两人眼中的决绝,刘清明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重活一世,他不再是孤军。 “工作时间,以茶代酒。”刘清明端起茶杯, “干。” “干。” 三个杯子碰在一起。 以刘清明为核心的三人小组,悄然成型。 …… 饭后,约定好明天报到的时间,三人各自告別。 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他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不远的夜市。 穿过夜市,就是家的方向。 重生以来,他还未曾好好看看父母。 前世发生一切,让他的余生充满了愧疚。 没想到,还有补偿的机会。 夜市喧囂,油烟、汗味、廉价香水味混杂在闷热的空气里。 是他无比熟悉的味道。 刘清明穿过拥挤的人潮,在角落一个昏暗的灯泡下,意外看到了一个身影。 母亲王秀莲守著一个小小的服装摊,上面掛著些过时的衣服袜子。 她穿著洗得发白的旧工装,额头布满汗珠,正对著一个挑剔的顾客,耐心地赔著笑脸。 记忆瞬间决堤。 前世,父母就是这样,一分一毛地攒钱,供他和弟弟读书。 父亲下岗后身体垮了,家里的重担,几乎全压在母亲瘦弱的肩上。 摆摊,零工,只要能挣钱,再苦再累她从不抱怨。 而自己呢? 拿著父母的血汗钱读完大学,却因所谓的“原则”和“不合群”,在体制內撞得头破血流,最后黯然离开,让父母操碎了心,鬱鬱而终。 这一世,绝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他站在阴影里,看著母亲忙碌的身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又酸又胀。 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润,心里无比难受。 就在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黄毛小青年晃悠著走过来,停在王秀莲的摊前。 为首的黄毛嘴里叼著烟,一脚踢在地上散落的袜子上:“老太婆,这个月保护费,该交了吧?” 王秀莲脸色瞬间煞白,连忙挤出笑容:“几位小哥,这几天生意不好,手头紧,能不能……宽限两天?” “宽限?”黄毛怪笑,菸头吐在地上,狠狠碾灭,“操!当我们开善堂的?今天拿不出钱,你这摊子,就他妈別想摆了!” 另一个小混混狞笑著,伸手就要去掀翻摊子。 “別!別!”王秀莲急得快哭了,死死护住摊位,“我给,我给……”她慌乱地去掏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口袋。 刘清明的眼神,骤然冰冷。 他一步迈出阴影。 “住手。” 第21章 初识苏清璇 “住手!” 一声冷喝,瞬间冻结了空气! 几个黄毛动作一僵,齐齐转头。 阴影里,刘清明缓步走出,面沉如水。 “草!你他妈谁啊?找死?!” 为首的黄毛上下扫了他一眼,眼神带著赤裸裸的挑衅和审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骚动起来,远远围著,却没人敢靠近。 刘清明直接无视了黄毛的叫囂,径直走到王秀莲身边。 “妈。” 王秀莲猛地抬头,看清儿子,眼泪瞬间涌出,又惊又喜:“小明?!你怎么回来了!” “哟,儿子来了?”黄毛狞笑,更加猖狂,“正好!母债子偿!拿钱!” 旁边一个混混狞笑著伸手,就要去抓刘清明的胳膊! 找死! 刘清明眼神一寒,手腕快如闪电般一翻,精准扣住对方伸来的手腕! “咔嚓!” 骨骼错位的脆响,尖锐刺耳! “啊——!!!” 那混混的脸瞬间扭曲变形,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抱著变形的手腕直接瘫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快!太快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另外两个黄毛直接懵了,眼中爆发出凶狠的光芒! “操!敢动手?!弄死他!” 为首的黄毛怒吼一声,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弹簧刀! 噌! 雪亮的刀刃在灯光下闪烁著森寒的光芒! “啊!刀!” 围观人群发出一片惊呼,嚇得连连后退! 王秀莲嚇得魂飞魄散,死死抓住儿子的衣服:“小明!快跑!他们有刀!” 刘清明將母亲拉到身后,眼神锐利。 他甚至没多看那把刀一眼。 黄毛眼神凶戾,握著弹簧刀,猛地朝他小腹刺来!又快又狠! 刘清明身体如同鬼魅般一侧! 嗤!刀锋擦著衣角划过! 与此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如铁钳般死死扣住黄毛持刀的手腕! 猛力一拧! “鐺啷!” 弹簧刀脱手飞出,掉落在地! 不等黄毛反应,刘清明左肘顺势狠狠上顶!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肘击精准命中黄毛胸口! “呃!” 黄毛髮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像被重锤砸中,弓著身子踉蹌后退,“哗啦啦”撞翻了旁边一个卖小饰品的摊子,东西碎了一地! 最后一个混混见状不妙,嚇得脸色惨白,转身就想跑! 刘清明身形一动,上前一步,右腿如同钢鞭般扫出! 乾脆利落的扫堂腿! “噗通!” 那混混惨叫一声,狗啃泥般摔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整个过程,兔起鶻落,电光石火! 前后不到两分钟! 三个持刀混混,一个断手,一个重伤,一个扑街! 全场死寂! 围观人群鸦雀无声,只有那个断手混混撕心裂肺的哀嚎在夜市里迴荡! 刘清明面无表情,走到为首的黄毛面前,弯腰捡起地上的弹簧刀,在手里掂了掂。 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证件。 啪! 警官证打开,国徽和照片清晰地亮在黄毛眼前! “警察。” 黄毛的脸色瞬变。 “聚眾滋事,敲诈勒索,持械伤人。”刘清明语气平淡,却带著刺骨的寒意,“够你们进去好几年了。” 他收起警官证和弹簧刀,目光扫向围观人群,声音提高: “麻烦哪位帮忙报个警,顺便做个证。” 人群一阵骚动,议论纷纷,却没人立刻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 “我来吧。” 人群分开,一个身材高挑、容貌极为靚丽的年轻女子走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手上拿著一部小巧的翻盖手机,动作麻利地拨號: “喂,110吗?建设路夜市这里有流氓持刀抢劫伤人,场面已经控制住了,请儘快派人过来处理。” 声音冷静而清晰。 刘清明微微一怔。 苏清璇? 他认得这个女人。 未来清江省家喻户晓的美女主持,以见解犀利和深度报导闻名。 只是,眼前的苏清璇,明显更年轻,还没达到后世那种人尽皆知的程度。 人群只是惊嘆於她的美貌和胆识。 “你好,刘警官。”苏清璇掛了电话,径直走到刘清明面前,伸出手,脸上带著职业化的微笑,“清江日报记者,苏清璇。” 她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还知道我姓刘? 刘清明心中念头急转,面上不动声色:“你好。” 轻轻与她一握。 苏清璇看了他一眼,很自然地收回手,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王秀莲身上,微微点头:“阿姨您好。” “啊,你好你好。”王秀莲还有些惊魂未定。 “刘警官,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关於『715案』,我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苏清璇开门见山。 她果然是为了案子来的!而且消息如此灵通! 刘清明心中一动,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妈,你先看著摊子,警察马上就到。” 说完,示意苏清璇跟他走到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 夜风吹拂,带著凉意。 “你认识我?” 刘清明率先发问。 苏清璇感觉到了他的警惕,坦然道:“陈锋是我朋友。” 市局刑警支队陈副支? “所以,那天是你报的警?” 苏清璇点点头:“你那一枪很准。” “谢谢。” 自己早该想到的,刘清明语气诚恳,苏清璇不解。 “谢什么?” “你的一通电话救了很多人,包括我。” 苏清璇美眸流转,红唇轻启:“那,你要怎么谢我?” “改天请你吃饭吧,但如果你想问案情,对不起,我们有纪律。” 刘清明还不至於自恋到人家看上了自己,很清楚她想要什么。 “別紧张,不会让你犯错误。”苏清璇狡黠地一笑,“刘警官,我知道你们成立了专案组,也知道……你在组里似乎遇到了一些阻力,有人想把案子压下去,对吗?” 又是陈锋? 这货到底知不知道保密守则? 两人的关係这么近吗? “苏记者,你让我很意外。”刘清明语气加重了几分。 苏清璇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漂亮的眸子里闪烁著灵动的光: “意外才意味著价值,不是吗?刘警官,我知道你想查清真相,或许……我能帮你。” 她压低了声音,红唇吐出更惊人的话: “我知道一些关於夜总会背后老板的……传闻。可能和你想查的方向,有关。” 刘清明心臟猛地一跳! 这个女人,手里绝对有料! 他沉默了几秒,伸出手:“联繫方式。” 苏清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从隨身小包里拿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给他:“上面有我的手机號。” 刘清明接过:“我没有手机。” 苏清璇撩了撩耳边的秀髮,轻笑一声:“那我可有点亏。不过,我等你的电话,刘警官。” 她顿了顿,补充道:“儘快联繫我,有些消息,可能很快就……不新鲜了。” 说完,她转身瀟洒地离开,两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交错晃动。 “再见。” 看著她消失在夜色中,刘清明的嘴角慢慢向上弯起。 苏清璇……陈锋……信息渠道……张志强……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夜市的寂静。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將名片揣进口袋,转身走向母亲的摊位。 *** 远处的阴暗角落里。 几个人影死死盯著刘清明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身形修长,面容精悍,眼中透著狠厉。 “虎哥,那小子是条子,下手这么狠!冬子他们栽了!”旁边小弟心有余悸。 “废话!老子没长眼吗?”被称作虎哥的男子拍了小弟后脑勺一下,“记住那个小警察!查清楚他住哪!” “是!那…冬子他们?” “让他们进去后就喊冤!就说被警察暴力执法!往死里告!” 小弟一愣:“可那么多人看著呢……” 虎哥又是一巴掌:“让你去就去!他妈的教我做事?滚!” 一脚踹开小弟,虎哥掏出手机。 “强哥,人找到了。东子他们失手了,可能会进去。放心,按您吩咐的,他们嘴巴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电话那头传来低沉的声音:“做得好。盯死他!这个小警察伤了彪子,不是个善茬,別大意。” “明白,强哥。” 虎哥收起手机,警笛声越来越近,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一个小警察……敢动彪哥? 找死! 第22章 防患於未然 刘清明把三轮车停在院里,和母亲一起走进屋。 一室昏暗。 父亲刘红兵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作活,嘴里止不住地咳嗽,几个药瓶搁在茶几上。 脚边堆著小山一般的纸盒,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自己完成的工作。 下岗后因为年龄大只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常年劳累把身体累垮了,多种疾病缠身,最后连出门都困难。 前世,父亲就是这样,在病痛和对儿女前途的担忧中,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 没过多久,母亲也跟著去了。 那会他还在南方,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爸。” 刘红兵抬起头,看到儿子,浑浊的眼睛一亮:“小明。” 眼神中透出的骄傲,让刘清明心里隱隱作痛。 父母到死都以他为荣,可自己呢? “爸。”刘清明在他身边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老样子,没啥事。”刘红兵摆摆手,又咳了几声。 王秀莲端来一杯热水:“赶紧喝点水润润。” 她又转向刘清明:“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都没准备什么菜。” “我在单位吃过了,你別忙。”刘清明制止了母亲的动作。“妈,我们说说话。” “上班怎么样,同事还好吧,领导有没有为难?” “都好著呢,放心。” “怎么能放心,警察天天要抓坏人,他们都是不要命的,你可得小心点。” 王秀莲对夜市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我知道了,妈。”刘清明看了一眼里屋,没有开灯:“小弟住校了?” “嗯,咱家的环境你知道,他在学校更清静。” 一家三口围坐著,说著家长里短。 灯光昏黄,映著父母沧桑的脸。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刘清明默默糊著纸盒,將这份久违的温暖刻在心里。 要想办法搞点钱了,不能让父母过得如此拮据。 这一夜,刘清明睡得十分踏实。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传来几声低沉的咳嗽,父亲刘红兵已经起身了。 刘清明走出房间,清晨的凉意让他精神一振。 漱洗出门换上运动服,他有晨跑的习惯。 “爸,早。” 刘红兵笑著点头:“你妈出去摆摊卖早点了,就在街口,你在那里吃吧。” “知道了。” 刘清明推开院门,踏上那条他从小走到大的狭窄街道。 这里位於林城市高新区的中北部,曾经是某国营大厂的家属区,因为年年亏损,厂子於90年代中期倒闭。 厂里的工人大都买断工龄后下岗,自谋生路。 虽然眼下看著破败,刘清明却知道,再过七八年,华夏进入高速发展期,房地產將成为支柱型產业。 隨著旧城改造和市区的不断扩张,这里將成为寸土寸金的新商圈,光是拆迁费就能让一个家庭摆脱贫困。 可惜,自己的父母倒在了发展的前夜,並没有看到这一天。 他在门口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刚准备起步,看到吴铁军骑著一辆自行车,从街道的另一头过来。 “吴所,这么早?没吃吧,走。” 吴铁军停在他的面前,摇摇头:“出事了。” “什么事?” “你昨天是不是送了几个小混混去所里?” 刘清明点头,建设路夜市,也是归城关所管辖。 吴铁军做为副所长,肯定有几个自己人,想打听消息很容易。 “他们反咬了你一口,说你恶意伤人。” 吴铁军沉声说道:“你是不是先打的人,再亮明身份?” “对手动了刀,我没时间讲程序。” 刘清明並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现在没有执法记录仪,就算有,他当时也已经下班。 “我没穿警服,就算不亮证,也是见义勇为吧,何况我还是个警察。” “问题就在这里,他们一口咬定你伤人,而且,確实有人受伤。” “没关係,那么多人看著呢。” 吴铁军还是有些担心,但见刘清明这么说,也不好多说什么。 “走吧,尝尝我妈的手艺。” 刘清明把他拉到母亲的早点摊上,两人简单地吃了点包子、稀饭。 在母亲面前,刘清明不想谈论公事,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让她担心。 但心里,並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在2000年,流氓欺行霸市很常见,他原本也以为,是母亲被欺负惯了,昨天不过是普通事件。 可今天小混混的表现,让他觉出了异常。 会不会这么巧? 自己刚进专案组,家人就被针对? 会不会这么巧? 自己两次打伤混混,都被反咬一口? 他没那么天真,也从来不会相信巧合。 联想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从夜总会枪击事件开始,自己与本市黑社会之间。 便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势! “妈。” 刘清明喝完最后一口粥,把母亲拉到一边。 “小明,怎么了?” “我想让你和爸,去老家舅舅那里玩一阵子,你们这些年为了养大我和弟弟,从来没有休息过,现在我工作了,这个责任是我的。” 王秀莲一愣,马上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没有,妈,你別多想,就是想让你和爸,休息一下。” 这么一说,王秀莲哪里还不明白,自己给儿子带来了麻烦。 “好吧,我跟你爸爸商量商量。” 他俩的声音不大,不过吴铁军听得很清楚,两人离开早点摊,刘清明回家换了身衣服,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从他家到高新分局需要20多分钟,直到看到分局的大门,吴铁军才开口。 “事情这么严重?” “我不知道,但我不能让他们有机会伤害我家人。” 进门之前,刘清明跳下车,对吴铁军说道。 “一会报完道,吴所,麻烦你个事。” “你说。” “护送我爸妈去长途汽车站,要看著他们上车。” 吴铁军一愣:“今天就走?” “而且要快,如果估计得不错,我家已经被他们盯上了,今天不走,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吴铁军被他的话嚇到了,从警这么多年,被人威胁的事情发生过不少,但真正祸及家人的情况並不多。 真那样做,就是与整个公安系统为敌,哪一级政府也不会放过。 但他没有劝对方,他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判断。 “你放心,我一定送他们上车。” “谢谢你,老吴,记得甩掉后面的尾巴。” “嗯。” 吴铁军把自行车推进车棚,他看到,刘清明转身走向大楼。 大楼台阶下面,有过一面之缘的分局督察大队大队长梁震,笔直地站在那里。 第23章 顺走一辆车 高新分局,一间小会议室。 空气沉闷。 梁震坐在桌子后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又是这个人。 梁震抬头,看向对面的刘清明,语气公事公办:“刘清明同志,关於昨晚建设路夜市发生的警情,我们需要你的详细陈述。” 刘清明將昨晚的经过简略复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对方持刀、勒索、动手在先。 梁震听完,没有立刻表態,而是翻看著手里的材料:“报案人陈冬生等人控告你恶意伤人,他们有医院出具的验伤报告,一人手腕骨折,一人胸部软组织挫伤。”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城关所接到投诉,走访了夜市部分摊主和围观群眾。” 会议室里异常安静。 梁震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根据目前的调查结果,没有人的说辞,能证明你说的话,。” 黑社会的手,果然无孔不入。威胁,恐嚇,或者乾脆是收买。 普通老百姓,谁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警察,去得罪那些亡命徒? “宋所的工作效率很高啊,前前后后不到十二个小时,他们从押解到审问再到走访群眾,就全部完成了?” 刘清明似笑非笑:“疑犯昨天晚上犯的事,今天早上,报告就送到了分局,他们可真能干。” 梁震的声音不疾不徐:“你怀疑他们徇私,合伙坑你?” “这么明显的构陷,我不觉得有什么分辨的必要,他们想干什么,我知道,你也知道,无非就是阻止我查案子,梁队,你可以公事公办,让我停职,专案组那边,也可以走走过场,我才不想为这点破事,搭上自己的命呢。” 刘清明说得半真半假,真的那部分,是他对目前的系统內部某些领导很失望,假的是,他料定,马胜利还需要他做事,否则不会是梁震来审理。 那位宗副队,可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我的调查与专案组无关,马局也没有让你停职的意思。” “就是说,我要背著调查办案?” 梁震居然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刘清明无所谓的摆摆手:“谢了。” “我又没做什么。” “我知道就行了。” 刘清明不管他是自己这样还是马胜利的授意,这份好意还是要领的。 梁震依然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脸。 “马局让你去见他。” “嗯。” 刘清明也正好想去找马胜利,来到局长办公室,看到徐婕走出来。 “刘哥,我真得进专案组了,跟做梦似的。” 见她如此兴高采烈,刘清明都有些不忍心打击他。 “见过马局了?” “刚报完道,正要去组里。” “去吧,不过千万不要提我,更不要说是我推荐你进组的。” 徐婕昨天就听他说过,这个专案组水很深,再被他一提醒,马上反应过来。 “马局很和蔼啊,没为难我。” “总之听我的,只要不和我扯上关係,他们也会很和蔼。” 徐婕眼珠子转了转:“你想让我......” 刘清明竖起大姆指:“真是冰雪聪明。” “ok。” 徐婕比了个手势,笑著离去。 刘清明整了整仪容,敲门。 “进来。” 马胜利看到他就一阵心烦,这傢伙太能惹事了。 刘清明规规矩矩地立正敬礼。 “马局。” “事情交待清楚了?” “梁队那里有笔录,要我取来吗?” “不看了。” 马胜利摆摆手:“张志强那个人,睚眥必报,你以后要小心点。” 刘清明有些意外,心说你俩不是一伙的吗? “马局知道昨天晚上,是张志强的人故意找我麻烦?” “猜也猜到了,你不要大意,我不想我的人出事。” 刘清明前世没当过马胜利直属下属,没想到,他还挺关心下属。 “我会小心的,既然您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为什么......” 马胜利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包庇他?” “是他背后的人?” “你知道?” “四海集团嘛,不难打听,何四海怎么起的家,市面上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有省里的领导为他撑腰,在市里也有倚仗,难怪那么囂张。” 马胜利倒不奇怪,何四海是本市的名人,四海集团更是知名大企业,早年是跑运输起家的。 90年代中期国企破產潮来临,通过种种手段,大肆侵吞国有资產,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在这个过程中,少不了官商勾结,何四海也由此结下了自己的关係网。 在这张网上,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刘清明也並非全都了解,但肯定是盘根错节,极为庞大。 “既然你知道,那就记住我说的话,就算王厅长给你撑腰,想要动他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记往了。” 刘清明当然知道不容易,他到现在也没想到破局的办法。 张志强敢威胁他的家人,无非因为自己是个小警察,在他们看来,连收买的价值都没有。 “吴铁军和徐婕我都给你调来了,你打算怎么做?” “马局。” 刘清明正色说道:“我现在告诉你,一旦他们找你,你肯定会说出去,我不想你为难。” 马胜利愣住了,刘清明又说道:“我更不想骗你。” “臭小子,滚吧,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是。” 刘清明可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我想借用咱们组的那部车子,请马局批准。” 这年头,私家车还是个稀罕物,能有一辆车用,做起事来將事半功倍。 ***刘清明再次被调查的消息,只让张志强高兴了半个小时。 “黑幕吧,你们这是官官相护。”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搞事情,他现在进了专案组,受到省厅的关注,你们敢动他,天王老子也保不了。” “知道了,陆局,哪有那么严重,我不过就想警告一下那小子,別以为进了专案组,就能为所欲为。” 张志强毫不在意:“你也不想,让他搞出点什么动静吧。” “总之,別搞事。” 电话被掛掉,张志强轻哼一声:“神气什么,你他妈还不是一条狗。” 一个精悍的男子走进来。 “强哥。” “屠虎,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屠虎犹豫著开口:“那小子滑不溜手,我们不过试探了一次,他竟然......” “竟然什么?” “冬子他们失手以后,我派人跟到他的家,没想到,今天派去的弟兄回报,他父母不见了,以前天天出的摊也没了影。” 张志强露出一丝讶异:“反应这么快?” “可不是咋说的,是不是冬子咬出他,让他產生了警惕?” “看来我还小看了他。” 张志强摸摸下巴:“把你的人先撤回来。” “彪哥的事,就这么算了?” “这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以后別那么没脑子。” 屠虎不甘心:“不就是个小警察吗,又没什么背景,为什么不做掉他?” “现在不行,上头警告我们了,等等吧,这个专案组,又不能保他一辈子。” 屠虎不答,手指捏成拳,因为用力而发白。 第24章 找到突破口 城郊结合部,远离主干道的岔路口。 一辆车况很新的普桑停在路边,车窗摇下一半,露出刘清明的半张脸。 没等多久,吴铁军骑著一辆二八大槓,晃晃悠悠地从另一头过来,停在他的车窗旁。 “可以啊,你小子,分局一共两辆轿车,这台不会是马局的座驾吧。” “还行吧。” 刘清明招招手:“上来。” 吴铁军也不客气,拉开车门坐到副驾位上。 “人送走了。” “顺利吗?”刘清明问。 “放心。”吴铁军点点头,“开车的司机是我乡,人靠得住,车子直接送回家门口,中途不用换。后面跟了条尾巴,被我甩掉了,几个不入流的小混混,技术糙得很。” 刘清明心里那块悬著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父母的安全是他最大的软肋,张志强那些人能查到他家,就敢动手。 “谢了,老吴。” “小事情。”吴铁军摆摆手:“你打算怎么查?” “正头疼这事呢,那天晚上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们明明抓了个现形,可事后,嫌疑人连口供都不用录,大摇大摆地走出派出所。”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人是谁了吗。” “市住建局副局长宋向东,也是我们宋所的亲戚。” 吴铁军哑然,难怪。 “他只是个小角色,能让马胜利和陆中原亲自出面的人,肯定不是他。” 吴铁军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实职副处,在刘清明这个级別都没有的小警察口里。 只是个小角色。 怪不得,刘清明一直强调这个案子的水很深。 “现在明白了吧?”刘清明嗤笑,“张志强那边,屠虎已经派人去过我家了,虽然人撤了,但警告意味很明显。他们现在不敢直接动我,是因为专案组这层虎皮,可这虎皮能披多久?” 他顿了顿,手指敲击著方向盘:“马胜利那边,態度曖昧。梁震这人为人正派,可指望不上。至於陆局,哼,他和张志强穿一条裤子,不拆台就算好的。” “而这些人,都不过是外围的小角色。” 官官相护,黑白勾结,密不透风。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张志强我知道,背后是何四海。” 吴铁军皱著眉:“何四海的关係网太深,省里市里都有人。张志强只是他手底下比较得力的马仔,动了他,等於捅了马蜂窝。” “我知道。”刘清明眼神沉鬱,“如果按表面证供,他们最多捨弃宋向东,让他承认一个酒后失德的错误,最多落个党內警告处分,伤不了分毫。” “是啊,市里干部,玩个女人算什么?”吴铁军很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生活作风问题或是经济问题,他们都有办法应付,现在上面要搞活经济,对某些风气,容忍程度很高,所以社会上才会这么......”。 刘清明挠挠头,这正是他头疼的地方。 作为改革的“阵痛”,有些事情只能等到后面慢慢做。但他等不了。 虽然,自己有前世的记忆,但要在这么错综复杂的局势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並不容易。 只听吴铁军继续说道:“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他们有保护伞,正常的经济犯罪、暴力犯罪,查到一定程度就会遇到很大阻力。”他目视前方,“但是,有一种东西,是高压线,谁碰谁死,保护伞再大,轻易也不敢伸手去捞。” 刘清明眼前一亮:“你是说……毒品?” “没错,就是毒品,国家对贩毒售毒的打击力度很大,一直就是零容忍,哪怕在改开之后,也是条高压线。” 他侧头看向刘清明:“你想想,像『金色年华』那种地方,除了提供特殊服务,拉拢关係,最容易滋生的是什么?” “无非是摇头丸,k粉……这类软性毒品。” “对。”吴铁军肯定道,“如果张志强是利用『金色年华』搞性贿赂,送女人,送钱。为了让那些达官贵人更『尽兴』,你说,会不会用点『助兴』的东西?” 前世的记忆碎片涌上心头。 刘清明虽然没有直接参与那次暴力抗法事件的后续调查,但也零星听到过一些传闻,“金色年华”涉毒,是后来扳倒何四海犯罪集团的重要突破口之一。 只是那时,他早已离开了体制。 不得不说,吴铁军这个老公安的嗅觉很敏锐。 刘清明露出一丝微笑:“就这么办。” 吴铁军不解:“我们现在没证据。” “所以才要调查啊。” 刘清明把手伸出车窗,朝天打了一个响指。 吴铁军偏过头一看,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快步走过来,身上背著一个旅行包。 两人下车,帮她把包包接过来。 徐婕换了一身常服,头髮扎成马尾,別有一番爽利劲。 “这地儿可真偏,我换了两路公交车,还要走那么长的路。” “辛苦了,喝口水。” 刘清明从车里拿了瓶水递给她,吴铁军已经打开了袋子。 好傢伙,警用通讯器、手銬、警棍......他拿起一个铁盒子。 “这是什么?” “监听器中控台。” 刘清明替她回答:“小徐可帮了我们大忙,这些东西,我去领,三天都未必能领得到。” 徐婕得意地扬起小脸:“那是,太简单了,我就和那个什么小张一说,人就批条了。” 吴铁军也服,这事,他们俩都不行。 “手续呢?” “在里面呢。” 吴铁军打开內袋,拿出一份文件,赫然是盖了公章的传唤证。 徐婕喜滋滋地摸了摸小车:“这是给我们的?” “是啊,马局特批的,暂归我们使用。” “那还等什么?” 吴铁军把袋子放到后座上,徐婕动作迅速地钻进车里,刘清明依然坐到驾驶位。 “去哪?” “人民医院。” 吴铁军和后座上的徐婕都是一愣。 那天晚上有两个人送进了人民医院。 一个是受害人冯轻窈,她在检查身体之后很快出院。 另一个,是被刘清明一枪干废的钱大彪。 就这么直接去找他?『 真的好吗。 “行,你们先去,我隨后就到。” “吴所,咱都有小车坐了,你那二八大槓就扔了吧。” 徐婕笑著调侃他,吴铁军嘿嘿一笑:“这可是老伙计了,皮实著呢,有时候,它比小车方便。” 刘清明手脚麻利地发动汽车,拐上主干道,驶向市区的方向。 第25章 连看了三天报纸 晚上九点。 人民医院,住院部。消毒水味很重。 单人病房里,钱大彪躺著,左腿裹著厚重石膏,被高高吊起。 三天了。 冰冷的枪口,子弹撕开皮肉的剧痛,那个年轻警察平静得嚇人的脸……这些画面不住地在脑子里打转。 他钱大彪,在林城混了多少年,第一次栽得这么狠! 栽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条子手里! 膝盖……中枪! 医生不说,他自己也清楚,这条腿,回不到从前! 一想到以后道上的人喊自己“瘸哥”,钱大彪的恨意便止不住地上涌! 病房门虚掩。 外面守著他两个小弟,正压著嗓子,对著过路的小护士指指点点。 突然!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个! 两个小弟浑身一激灵,猛地站直,眼神瞬间警惕。 三道身影出现在门口。 刘清明、吴铁军、徐婕。 “警察办案,閒人迴避!”吴铁军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眼神刀子似的刮过两个小弟。 两人交换眼神,脸上写满犹豫。 但警服,还有刘清明那张脸——就是他!开枪打伤彪哥的那个条子! 让他们没敢动。 徐婕往门口一站,小小的个子,却像堵墙,隔绝了所有视线。 吴铁军靠著门框,双手抱胸,目光锁定走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刘清明推门而入。 “哐!”门在身后关上。 钱大彪瞳孔骤缩! 是他! 他猛地挣扎,想坐起来,伤口剧烈抽痛。 “你他妈来干什么?!”他吼道。 刘清明看都没看他。 走到床前,从包里掏出一张摺叠的纸,甩手展开。 白纸,黑字,红印章!刺眼! “钱大彪,”刘清明开口,声音平得像没放盐的水,“根据规定,依法对你询问。” 钱大彪先是一愣,隨即脸上浮起狞笑:“询问?老子这样怎么配合?有种等老子出院!” 他早想好了。 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不清楚! 强哥那边发话了,安心养伤,外面有他! 刘清明像是没听见。 他扫了眼病房,慢悠悠拉过椅子,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份当天的《清江日报》! 哗啦啦—— 报纸展开。 他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 病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钱大彪眼珠子快瞪出来了,死死盯著刘清明的侧脸。 这小子……玩什么样?! 拿个破证来,坐这儿看报纸?羞辱老子?还是憋著坏? 无数念头翻江倒海。 刘清明却稳如老狗,专注看报,偶尔翻页,指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清晰得让人抓狂。 时间,一分,一秒,像钝刀子割肉。 钱大彪从暴怒,到警惕,再到抓狂,最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焦躁! 想骂娘,又觉得像个傻子。 想闭眼装死,可刘清明那该死的存在感,像根毒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四十五分钟。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刘清明看了眼手錶,慢条斯理叠好报纸,放回包里,起身。 “你……” 刘清明眼皮都没抬,推开门走了出去。 留下钱大彪,满脸茫然。 门外。 吴铁军和徐婕看著刘清明,用眼神询问。 “走。”刘清明只说了一个字。 上了车。 徐婕实在憋不住:“刘哥,钱大彪招了吗?” 刘清明发动汽车,车子平稳滑入夜色:“没问。” 徐婕:“???” 吴铁军什么话也没问,只是听到他的回答时。 嘴角微微勾起。 第二天,同一时间。 刘清明准时出现。 还是那套流程。 进门,坐下,展开报纸。 一言不发。 钱大彪脸皮疯狂抽搐,胸口像压了块巨石。 又来?! 他咬紧牙,猛地闭上眼,心里发狠:看你能玩出什么!老子什么没见过! 但那该死的“哗啦啦”声,像无数小虫子,钻进耳朵,爬进心里,搅得他五臟六腑都拧巴了! 他猛地睁眼! 刘清明的侧脸,平静,冷硬,像块石头。 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 这小子到底想干嘛?! 难道……他真抓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把柄? 还是……强哥那边……出事了?! 钱大彪的心,开始往下沉。 四十五分钟。 刘清明准时收报纸,走人。 钱大彪看著他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 消息很快传到张志强耳朵里。 “问彪子,条子找他搞毛?说了啥?”张志强坐在宽大皮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著红木桌面。 “问了,”手下小心翼翼回话,“彪哥说……那姓刘的,一句话没跟他说,就在那……看报纸。” “看报纸?”张志强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 刘清明这小子,他有印象。 邪性!上次在“金色年华”就敢对彪子开枪,是个狠角色! 现在玩这齣……做戏?给谁看? 他心里升起一丝不安。 一把抓起电话,直接打到病房。 “喂,彪子……是我……” “那个姓刘的警察,到底怎么回事?!” “……看报纸?什么都没说?你確定?!” “……行,我知道了。安心养伤,別他妈瞎想。” 掛了电话,张志强的疑虑,不减反增。 三个警察,天天去“探望”?啥也不问,就看四十五分钟报纸? 谁信?! 可钱大彪那蠢货,不像会撒这种谎。 张志强越想,心越往下沉。 第三天,下午。 那辆眼熟的普桑,再次停在住院部楼下。 吴铁军看著刘清明下车,熟练地拿出报纸,心里彻底亮堂了。 这小子……够狠!够刁! 对付钱大彪这种滚刀肉,硬撬没用。他背后有张志强,有恃无恐。 但刘清明这连续三天的“看报纸”,看似扯淡,实则——攻心! 他在製造假象! 一个“警察已经和钱大彪谈妥了”的假象! 这假象,不是给钱大彪看的!是给他背后那个多疑的张志强看的! 每天定时定点,不问话,只看报纸,准时走。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他妈的信號! 钱大彪嘴再硬,怎么解释这诡异的四十五分钟? 他越喊冤,外面的人越怀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张志强还会百分百信他?还会不顾一切保他? 吴铁军嘴角扯了扯。 这个年轻人,手段老辣得不像新人! 刘清明推门而入。 钱大彪看到他,眼皮狂跳,邪火直衝脑门! 又来了!又来了! 还是那张死人脸!还是那份破报纸! 他猛地扭过头,脖子僵硬,拒绝再看。 刘清明依旧无视,拉开椅子,坐下,展开报纸。 哗啦啦—— 翻页声,在死寂的病房里,像重锤,一下下砸在钱大彪心口! 他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血管快爆了! 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折磨老子?不像!他身上那股稳劲儿,不像干这种无聊事的人! 难道……难道他真抓住了什么把柄? 或者……强哥那边……真出事了?! 各种念头,像脱韁野马,在他脑子里乱撞!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没底! 他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瞄。 刘清明还是那样,专注,冷硬,像尊雕塑。 这种被彻底无视,又被对方气场死死压制的感觉……让钱大彪几乎发狂! 他寧愿刘清明现在就抽他!也比这样悬著心,被活活煎熬强! 时间,在窒息的沉默中爬行。 病房外。 徐婕靠著墙,有点无聊。 吴铁军抱著手臂,耳朵却捕捉著走廊尽头的动静。 嗒,嗒,嗒……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皮鞋敲击地面,沉稳,有力。 吴铁军抬眼,瞳孔微缩。 来人穿著便服,但那股气势,那不怒自威的派头,绝非等閒!身边还跟著两个精悍的年轻人,眼神锐利。 张志强! 吴铁军心头一动,换上公事公办的表情,拦了一下。 “张志强,对不起,警方正在办案。”声音不大,刚好能传进病房。 几乎同时! 病房里,传出刘清明平淡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行了,今天就到这。” “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自己掂量。” “配合我们,对你只有好处。” 他顿了顿,声音略微提高: “有些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没好处。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话音刚落,椅子被拉动的声音响起。 病房门外的张志强,脚步猛地一顿! 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侧耳,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 “该说的都说了”?说了什么?! “配合我们,对你只有好处”?钱大彪配合了什么?! 还有那句“烂在肚子里”……是指哪个不能说的秘密?! 难道……钱大彪这废物,真他妈扛不住,把不该说的都吐了?! 吱呀—— 病房门拉开。 刘清明拿著报纸走出来,看到门口的张志强,脸上波澜不惊,甚至微微点了点头,像打了个招呼。 吴铁军和徐婕立刻站直。 “我们结束了,你们隨意。”吴铁军语气平淡。 张志强根本没理他! 目光如电,先是刮过刘清明平静的脸,然后猛地射向病房里—— 脸色惨白如纸的钱大彪! 钱大彪看到张志强,再听到刘清明刚才那番话,魂都嚇飞了! 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不顾伤腿,挣扎著,语无伦次地大喊: “强哥!强哥你听我解释!不是那样的!” “他什么都没问我!他就是来看报纸的!真的!他就是看报纸!” 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尖利变调。 刘清明脸色沉了沉,飞快地瞪了钱大彪一眼。 隨即转头,对吴铁军和徐婕示意:“走。” 三人转身,脚步沉稳,消失在走廊尽头。 张志强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强哥!你信我!我一个字都没吐!”钱大彪满头大汗,快哭了,“那小子阴我!他绝对是看到你来了,故意说给你听的!你千万別上当啊强哥!” 张志强没说话。 只是看著他,眼神冷酷。 钱大彪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他太了解张志强的性格了。 多疑!狠辣! 一旦被他怀疑……后果不堪设想! 自己这条腿废了,要是再失去强哥的信任…… 他完了!彻底完了! “强哥!我对你忠心耿耿啊!那天晚上……” “闭嘴!” 张志强终於开口,声音不大,却带著冻彻骨髓的寒意。 “好好养你的伤。”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钱大彪一眼,那眼神里,透著傻子也能看得出的怀疑。 然后,转身,带著两个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病房里,死寂一片。 钱大彪瘫在床上,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发抖。 他知道。 没用了。 不管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张志强心里那根刺,已经扎下了。 刘清明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和强哥,彻底隔开了! 完了…… 这个念头,像蛆虫,啃噬著他最后的理智。 他仿佛已经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普桑车內。 徐婕终於忍不住,眼睛亮晶晶地:“刘哥!牛啊!刚才你跟钱大彪说什么了?我看张志强的脸都绿了!” 刘清明发动汽车,语气轻鬆:“我只是告诉钱大彪,我要阴他。” 吴铁军从后视镜看了刘清明一眼,没说话,心里却暗自点头。 这小子,用最简单的套路,玩出了最狠的效果。 张志强和钱大彪之间这道裂痕一开,后续就好办了。 他对刘清明口中那个“毒品”的突破口,信心更足。 刘清明开著车,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目光沉静地望著前方。 棋局,已动。 张志强的多疑,是他计划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但这,还不够。 必须拿到更硬的证据,把“金色年华”那颗毒瘤,连根拔起! 车子匯入滚滚车流,朝著高新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26章 死局 四海集团总部,顶层茶室。 檀香裊裊,空气里瀰漫著昂贵茶叶的清香。 张志强站在红木茶台前,微微躬身,匯报医院发生的一切。 何四海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用茶夹分著茶饼,动作优雅,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雕虫小技。”何四海终於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 张志强身体绷紧。 “那个小警察,有点意思。”何四海將茶饼碎块投入紫砂壶,“离间计,算不上高明。但用在彪子身上,却恰到好处。” 他抬眼,看了张志强一下。 “没想明白?腿废了,人也就半废了。你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用他,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时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是人性,无解的。” 张志强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四爷看得透彻。 钱大彪確实已经成了弃子,甚至是个麻烦。 刘清明那几句话,看似隨意,却精准地戳中了要害。 “四爷,那彪子……”张志强试探著问。 何四海没有说话。 他提起手边的铜壶,將沸水缓缓注入紫砂壶中,茶叶在水中翻腾、舒展。整个过程,他专注而沉默。 水注满了。 他放下铜壶,盖上壶盖。 张志强的心沉了下去。他懂了。 有些话,不必说透。 有些事,必须要做。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个废了的、可能已经心生怨懟的棋子,留著,只会是后患。 *** 刘清明再次找到陈锋,是在市局大楼后面一条僻静的小巷。 夜色浓重,只有远处路灯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两人的轮廓。 “在人民医院布控?”陈锋眉头拧紧,“就因为你觉得张志强会杀人灭口?” 这风险太大了。 调动市局刑警搞蹲守,目標还是尚未定罪的钱大彪,理由仅仅是“猜测”,一旦不是这样,自己要背锅。 他只是个副支,上面还有正牌队长呢。 刘清明靠著冰凉的墙体,语气平静:“张志强这种人,疑心重,手段狠。钱大彪跟了他多年,知道的太多。现在腿废了,又被我离间,换做是你,你会留下这个隱患吗?” 他不是在猜测,而是基於对人性的判断,以及前世零碎信息带来的確认。 陈锋陷入沉默。 他了解张志强,也清楚何四海集团行事的风格。斩草除根,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刘清明这个推断,合乎逻辑。 “如果我们能抓住张志强派去的杀手,人赃並获,这就是突破口。”刘清明加重了语气,“一个杀人未遂,足以让张志强伤筋动骨,也能撬开钱大彪的嘴。” “陈队,你在组里这几天,难道没看出来,上头就是想走个过场,我一个小民警,什么也做不了,你不一样。” 刘清明递给他一根烟,陈锋接过来自己点上,吐出一个烟圈。 对方说得话,让他有些心动,因为他真得想做些事情,否则那天晚上,就不会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贸然出警了。 事后,陆中原可是狠狠批评了他。 如果这次再出什么紕漏,少不得还得挨批。 但刘清明这个人,总能给他一种错沉,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两天。”陈锋三两口吸完烟,把菸头重重地踩碎,“我只能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两天內没有动静,我的人马上撤。” “谢谢陈队。”刘清明心头一松。 *** 人民医院,住院部五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仿佛凝固。负责蹲守的几名刑警已经显出不耐烦的神色,低声抱怨著。 陈锋靠在消防通道的门后,目光紧盯著走廊尽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约定的时间即將耗尽。 难道刘清明判断失误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著清洁工服饰的身影,推著清洁车,从电梯口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但陈锋的神经瞬间绷紧。 凌晨四点半的清洁工?而且,那人走路的姿態,看似放鬆,实则肌肉紧绷,眼神不时瞟向钱大彪病房的方向。 来了! 陈锋手一挥。 几个原本或坐或靠的便衣刑警如同猎豹般扑出,动作迅捷无声。 那“清洁工”反应极快,猛地掀翻清洁车,杂物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同时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闪著寒光的匕首。 但为时已晚。 几个回合的短暂格斗,伴隨著一声闷哼和手銬清脆的咔噠声,一切归於平静。 杀手被按倒在地,匕首掉落在几米外。 陈锋走上前,一把把对方的脸扳过来。 是个陌生面孔。 他朝刘清明等人埋伏的方向,打出一个ok的手势。 再次走进钱大彪的病房,刘清明能清晰地嗅到死亡残留下来的恐惧气息。 钱大彪蜷缩在床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几个小时前,死神刚刚与他擦肩而过。 刘清明拉过椅子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 “他派人来了。” 钱大彪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睛死死盯著他:“什么?”。 “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目標是你的病房。”刘清明声音平淡,却字字诛心,“你对他忠心耿耿,换来的就是这个。” 钱大彪猛地闭上眼,绝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没。 “你以为你不说,就能活下去?”刘清明继续施压,“三年前,西郊採石场,谭三利。是你动的手,张志强让你埋的,对不对?” 钱大彪瞳孔骤缩,死死咬住嘴唇,一丝血跡渗出。他没想到,连这件事警方都知道了。 他完了。彻底完了。 就算躲过张志强的追杀,杀人罪也足够他把牢底坐穿。 他选择沉默,一种近乎自毁的顽抗。 刘清明看著他,忽然话锋一转:“张志强要杀你灭口,这是事实。你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配合我们。” 钱大彪没有反应。 “你老家的母亲,还在等你寄钱回去吧?她身体不好,一直靠你养活。”刘清明盯著他,“你想让她知道,她的儿子是个杀人犯,最后还被自己效忠的老大灭口,尸骨无存吗?” “还是想让她看到你戴罪立功,爭取宽大处理,或许还有出来尽孝的那一天?” 母亲…… 这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钱大彪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他那张因为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积蓄已久的堤坝彻底崩溃,混浊的眼泪夺眶而出,发出压抑的呜咽。 “他……他答应过我……会照顾好我妈……”钱大彪声音嘶哑,断断续续,“我替他……干了那么多脏活……”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 许久,钱大彪的哭声渐歇,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人性和兽性的交织与挣扎。 “我……我还是不能说?” 第27章 林书记来林城了 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闸口,黑压压地站著一群人,交警和路警进行了严格的人车分流,確保任何意外的发生。 人群隱隱形成一个倒金字塔的形状,站在塔尖的两个人。 一个是林城市委书记萧云海,一个是林城市长王耀成。 在中央出台“八项规定”之前,迎来送往是官场明规则。 接到新任省委书记要来林城调研的消息,林城两级班子马上放下一切工作,齐刷刷地赶到了这里。 金字塔后面,掛著本地牌照的政府用车停满了应急车道。 “云海书记,我们林城不是倒数第二站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王耀成的话里微微透著不满,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搞突然袭击,这种行动一般代表了上级对下级单位的不信任。 萧云海淡淡地说道:“林书记初来乍到,希望看到真实情况,可以理解。” 王耀成听出来了,对方的心里其实也不舒服。 “政府这边,我昨晚连夜布置,对市容市貌进行了进一步梳理,书记请放心。” “嗯。” 萧云海的年龄偏大,按照中央提倡的干部年轻化標准,再进一步的可能性不大。 因此,在最后的这两年,对王耀成的执政理念,甭管认不认可,都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情绪。 王耀成也投桃报李,给予了他很大的尊重。 林城两级班子,显得相当和谐,组织定性就是:团结。 否则,一 个无欲无求的班子一把手,如果想要强势,还是很可怕的。 “耀成市长啊,林城这几年的经济搞得不错,你的成绩,组织上是看在眼里的,不过。” 王耀成心里突突一下,马上放低了姿態:“云海书记,有什么问题,请一定要批评指正。” 萧云海摆摆手:“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提醒你,经济数据很重要,社会稳定也很重要,中央现在越来越重视这一块,你有没有觉得?” 稳定! 王耀成的心一下子不淡定了,萧云海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个。 “最近市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啊。” “大不大,不是你我说的,要看领导怎么想,你没看今天的《清江日报》?” “忙了一晚上,今天的报纸还没来得及看。” 萧云海回头示意了一下,市委办公厅主任罗长胜拿著一份报纸小跑过来。 “书记,市长,这是今天的《清江日报》。” 王耀成赶紧接过来,目光在各个標题上快速扫过。 《清江日报》是省报,也是党委的机关报,上面刊登的,都是中央到省內的重要政策、时事。 自然是党政各单位的必订刊物。 很快,王耀成就找到与林城有关的报导。 报导刊登在第二版的显眼处,法制专栏。 《林城715专案组成立,案情获得重大突破》 他脑门子突突直跳,很有一种想骂人的衝动。 正想仔细看看报导內容,萧云海捅了他一下。 “来了。” 王耀成条件反射似地站直身体,把报纸反手还给罗长胜,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 闸口缓缓驶过来一辆黑色奥迪,掛著省城一號牌。 人群立马变得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尽力显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 车子在两人身前停下,秘书高焱先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 “林书记。” 两人赶紧上前,微微弯腰,林崢与他们一一握手。 “云海同志、耀成同志。” “林书记,林城人民欢迎你来视察啊。” 林崢表情平淡,看到他俩身后的人群,眉头微皱。 “都来这里做什么,工作不要做了?” “听到林书记要来,同志们都很高兴。” “以后不要这样,影响不好嘛。” “书记批评得对。” 王耀成提著的心稍稍放下,领导批评你,不一定是坏事,领导表扬你也不一定是好事。 最怕的是,领导无视你。 这就是为什么,明知道林书记肯定会批评,他们依然等在这里的原因。 要是无人迎接,或是来得人少了,那才是真麻烦。 “叫大家都回去吧,我们去市里谈。” 林崢轻轻扬手,与所有人打了个招呼。 这才转身上车。 市局的两辆警车马上启动,在前面开路。 萧云海和王耀成也赶紧上了自己的车,紧紧跟在后面。 其余领导按级別排列,匯成一个长长的车队。 “陆中原来了没有?” 王耀成一上车,都没等车子启动,便开口问道。 他秘书吕瑞新马上回答:“来了,就在后头。” “打给他。” 吕瑞新拨通陆中原的电话,把手机递过去。 “市长。” “陆中原,你怎么搞的?715专案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匯报?” 手机里传来陆中原急切的声音:“事情来得太快,当天晚上,省厅王厅长就赶到了林城,指示我们搞专案组,我去市政府匯报的时候,市里都在忙林书记的事情,这不就给耽搁了吗?” 王耀成压住火,厉声责问:“究竟怎么回事?” 陆中原將案子简单说了一遍,特意点出:“只有一名员工受伤,还是我们的警察打伤的,人也当场放了,我看案情並不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为什么省报会报导?” 陆中原想必冷汗直冒,颤声答道:“市长,这个我真不知道,现场没有媒体记者啊,我也和市里的媒体打了招呼,省里怎么会知道?” “你个猪脑子,王厅都出面了,还说省里怎么知道的,陆中原,你能不能干,不能干趁早滚蛋!” 他的火一下就上来了,之所以打给陆中原,而不是市局一把手,是因为陆中原是他一手提拔的。 平时看著挺得力,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如此不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向您作检討。” “检討有屁用,专案组又是怎么回事?” “市长放心,专案组里都是我的人,不会让他们乱来。” “哼,你最好能做到。” 从陆中原的话里,王耀成听得出来,这个案子並不复杂,也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那么问题来了,有什么必要成立专案组? 王建国到林城,还是连夜赶来的,他究竟想干什么? “市长,还有个事向您匯报,当天的现场,宋局也在,可能被警察抓了现行。” 王耀成刚压下的火又上来了。 “这个蠢货,都当上局长了,还管不住裤襠里那点东西,净给我惹麻烦。” “老领导放心,宋局没有留下口供,就是喝醉了,和女服务员有了一些身体接触。” “我没法放心,林书记来了,不管他是不是看了省里报导,你都要做好准备,把材料匯总一份,下车之前,我就要看到。” “明白,我这就去办。” 掛掉电话,王耀成依然感到心里不踏实,林书记突然改变行程,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號。 想了想,他又打出一个电话,態度变得十分谦恭。 “徐主任,我是王耀成,省长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向他匯报一下工作。” 第28章 红头文件 省城云州,省长办公室。 秘书徐思远轻轻敲门进去,省长卢东升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头都没有抬。 “什么事?” “林城市王市长想向您匯报工作。” 卢东升微微抬头:“林书记到林城了吗?” “按照行程,应该到了。” “接进来。” 卢东升活动了一下头颈,伸手抓起桌上的电话,身体靠上椅背。 “省长,打扰您了。” “接到林书记了?” “刚接到,正往市里走。” “林书记对你们林城很重视,你们也要打起精神,好好匯报自己的工作。” “我们一定让林书记,看到林城人民积极向上的一面。” 卢东升知道,王耀成这个时候打来,肯定不是为了告诉他林錚到了林城。 “那就好,还有事吗?” “省长,有个事,我想向您匯报一下,向东同志前几天在会所招待重要客人,可能喝了点酒,引起一点误会,不过事情不大,市局也调查清楚,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被省报记者捅到了报纸上,可能会有一点影响。“ 卢东升表情严肃起来:“小宋犯错误了?” “没有,也就是碰到女服务员,警察接到报警,引起了衝突,还开了枪,不过没有死人。” “这个小宋啊,这个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你们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能因为他以前给我当过司机,就觉得有什么压力。” “没有没有,省长放心,向东同志还是很有能力的,有一点小毛病,组织会帮助教育他改正。” “你不要为他打掩护,如果不合適,要坚决拿掉他。” “是,省长。” 王耀成犹豫了一下,卢东升敏锐地感觉到,追问:“还有事?” “省厅王厅长很关心我们的公安工作,亲自蒞临林城指导,是不是您的安排?” “王建国去林城?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没有停留,第二天就回去了。” “我知道了。” 对於王建国他还是比较相信的,公安系统要处理的案子极多,不可能事无巨细都匯报到他这里来。 林城? 卢东升突然想到了什么,叫来徐思远。 “小徐,林书记的儿子,是不是在林城读大学?” “是的,清江大学计算机专业,应该大三了。” 卢东升心里一动:“今天的省报有没有关於林城的报导?” “有。” 徐思远记性很好,早上报纸送来,他自己会先读一遍,標出重点,以供省长参考。 “关於经济的有两篇,分別是大型合资企业落地和旧城改造的推进,社会报导有一篇,是省厅在林城成立专案组的消息。” 卢东升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什么案子?” “报导上说,警察在处理一起群眾纠纷时,动了枪。” “叫王建国到我这里来一下。” “好的,安排在9点半,您看可以吗?” “不,隨到隨见。” 省厅到省政府距离不近,王建国赶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 马上被带到省长办公室。 “省长。” “建国啊,坐。” 王建国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把警帽放到膝盖上。 “林城715案,是你们省厅督办的?” “是的,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匯报这件事。” 卢东升看了他一眼:“说。” “15號晚上,公安部鲁副部长亲自给我打电话,说咱们省的林城出了枪击事件,群眾议论纷纷,当时已经很晚了,情况又不明,我想先过去看看,再向您匯报。” 卢东升微微一愣:“公安部?公安部怎么知道林城发生的事?” “鲁部没说,应该是林城方面,有人通知了他。” “个人行为,还是部里的行动?” “我开始也以为是鲁部的人在林城出了事,想著儘快处理,好挽回影响,可是今天上午,部里下了文件,要求省里对治安环境进行评估,老领导,是不是中央对咱们清江省公安系统有意见?” 卢东升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文件带来了吗?” “带来了。” 王建国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卢东升一看抬头,大红的顏色,醒目的標题。 《公安部关於加强治安管理,维护社会稳定的通知》 文件本身没啥问题,中央对维稳的关注与日俱增。 是因为,在深化改革的同时,社会环境在世纪之交这个时间段,的確出现了相当大的反弹。 犯罪率居高不下、治安事件层出不穷、车匪路露猖獗,大案要案时有发生,这些都是不爭的事实。 但全国范围都是如此,中央对清江省如此关注,是不是代表对领导班子的不满意? 联想到三个月前林錚的突然空降,卢东升的手指微微颤抖。 如果这个时候,他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那就太没有政治敏感性了。 ... 同样伤脑筋的还有刘清明。 林城市人民医院外的一家小饭馆,三人组再次聚首。 “都这样了,钱大彪还在死扛,他图什么?” 吴铁军万分不解,一般这个时候,嫌疑肯定会开口。 徐婕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会不会,和刘哥一样,张志强用他家人威胁他?” “自信一点,把会不会去掉。” 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老吴,看来,我们得做点基础工作了。” “你是说,调查钱大彪的背景?” 吴铁军很爽快:“我去吧,小徐留守专案组,你去盯著钱大彪,我跑一趟。” “是,吴所。” 刘清明做出一个下属的姿態,吴铁军好气地给了他一下。 “滚蛋,有事就是吴所,没事就老吴是吧。” “让领导跑腿,可不得尊敬一点嘛。” “你小子,说实话,咱们三个里头,你以后肯定是升得最快的。” 徐婕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会来事,有决断,官场吃这套,我就不行,不然不会十多年了,还是个副所,我们同一批出来的,有的已经当上分局局长了。” 刘清明理解地点点头:“老吴,你呢,看不惯又不屑与他们为伍,他们肯定不带你,相信我,这种事情不会会太久了。” “那感情好,听你这么说,心里舒服多了。” 三人哈哈大笑,刘清明看得出来,吴铁军不是不会来事,是不想。 调查钱大彪这事,不是刘清明怕苦怕累,而是身份上不合適。 吴铁军毕竟是老警察,又有一定的级別,查起来肯定比自己方便。 哪怕宋双全想要搞什么小动作,他也会有自己的办法。 吃完饭,吴铁军依旧骑著他的二八大槓离开。 刘清明把徐婕送回家,却没有马上去人民医院,而是在外面的小卖部打了一个电话。 第29章 再遇苏清璇 电话响起,苏清璇看了一眼手机,一个陌生的固话。 “喂,哪位?” “苏记者,我是刘清明,还记得吗?” “刘警官,当然记得,你总算给我打电话了。” “不好意思,有点事想和你谈谈,方便吗?” “没问题,你在哪里?” “老城区解放路上有间“东叔茶楼”,你知道吗?” 苏清璇答应得很爽快:“知道,十五分钟。” 放下手机,对面的中年人才缓缓开口。 “男朋友?” “不是啦,普通朋友。” “普通男性朋友,我懂。” 苏清璇无奈:“老爸,我才工作一年多,还不想这么快被家庭拖累,更不想变得像妈那样,整天不著家。” “唉,你们母女是不是前世的冤家,一个比一个犟。” “不,我们前世是情人,相爱相杀,因爱生恨。” “你这张嘴呀。” “爸,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 “早点回来。” “我爭取。” 苏清璇一阵风似地走掉了,中年人嘆了口气,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出一个號码。 “玉成啊,有事吗?” “小蕊,你还在办公室吧。” “嗯。” 吴新蕊站在落地玻璃前,看著窗外的万家灯火,手机里丈夫的声音响起。 “肯定又是对付了一口吧。” “我一个人,隨便吃点就行。” “刚才,小璇说了一样的话,我如果不来,她自己已经准备吃泡麵了。” “你想说什么?” “你俩真是亲母女,一个脾气。” 想到女儿对自己的生份,吴新蕊有些愧疚。 “我也想像普通家庭一样,天天送她上学,接她回家,可我做不到。” “好了,女儿现在已经长大,她会理解你的。” 吴新蕊苦笑一声:“希望我能等到那一天。” “瞎说什么,你这强势的性子,可以用在任何人身上,別对女儿那样,她心思很敏感。” “我儘量。” 苏玉成轻笑一声,吴新蕊不满道:“你笑我?” “刚才小璇出门前,也是说的这三个字。” 吴新蕊也笑了:“终归是我对不起她,恨就恨吧。” “別那么说,我看她这几年已经没那么想了,最多就是冷淡了点。” “唉,算了不说这个,小璇在《清江日报》上发表的文章,你怎么看。” “我想劝劝她,这里头的水很深,但估计她不会听。” “我也想劝她,但她肯定不会听,而且一定会和我对著干。” 两人说完,都露出一样的表情。 无奈。 “老苏,新成集团是不是打算在云州拿地?” “嗯,集团面临转型,今后的主要策略会放到地產开发上头,国家现在大力推行基础建设,房地產在未来肯定是风口。” “你的嗅觉很灵敏,云州未来对土地財政的需求会很高,这些年,你为了支持我,放弃了省城这么好的市场,我很感激。” “小蕊,会不会影响到你?” “我不是劝你不要来云州搞地產,我收到风声,中央对干部家属经商的事情,还没有一个明確的態度,但肯定会越来越严,你来云州投资这是好事,不需要过多考虑我的因素,但我有些事情也要避嫌,新成集团的活动只要合法合规,我这里没问题。” 苏玉成听懂了,如果想搞歪门邪道,没门。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吴新蕊笑了笑:“你经商我从政,就算哪一头出问题,总能保一个,我现在也看开了。” “第一次听你这么不求上进,不像你呀,我猜猜,是不是和新任省委书记有关?” “官场上的事,你別管了,行了,我还要工作,就这样吧。” 吴新蕊掛掉电话,坐到办公桌后面,秘书敲门进来。 “书记,时间到了。” 吴新蕊已经恢復了女强人的威严肃穆,微微一点头。 ... 老城区的“东叔茶楼”有年头了,苏清璇知道这个地方。 但从来没进去过。 踩著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雅间,她一眼就看到坐在窗边的年轻警官。 室內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个硬朗的轮廓。 她不由得有些失神,那天晚上夜市灯光有点暗没看太清楚。 此时乍一看,这小伙子真精神。 如果穿上新出的99式警服,一定更加帅气。 “刘警官。” 苏清璇轻快地走过去,把小包掛在衣帽鉤子上。 “苏记者,很准时,说15分钟,几乎一分不差。” “这不是最基本的吗?”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玻璃茶壶,倒进一个杯子里,捧到她面前。 苏清璇端起杯子,用手扇著轻轻一嗅。 “明前龙井?这可不便宜啊。” 刘清明有些吃惊:“想不到你懂茶。” “我一般般,我爸懂,跟著他喝了不少。” 刘清明心说那当然了,这可是狮峰龙井,一壶要三百八,顶他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前世刘清明下海之后,像酒、茶这些商场必备的文化,也都有所涉猎。 “你约我来,有什么事?” “《清江日报》上面那篇报导,是你写的吧。” 苏清璇细细地品了一口茶:“你来兴师问罪?” “陈锋这个傢伙,是真苟啊。” “我又不只他一个渠道,也只有你这么死心眼,啥都不说。” 刘清明心里微微有些吃惊,专案组里还有她的朋友? 抓到杀手是昨天晚上的事,知情者並不多,陈锋也不像是个大嘴巴。 “小姐,你这么干,我们会很被动啊。” “我又没说具体的案情,还有,別叫我小姐,直接叫我名字,或是苏记者。” “所以我才和你好好谈啊,苏记者。” 苏清璇展顏一笑:“你想通了,刘警官?” “別套我话,纪律就是纪律,我不可能违背。” “那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 苏清璇面色冷了下来,刘清明暗忖,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这个案子不简单,我不想你牵涉进来。” “简单的案子,我才没兴趣呢。” “也对,市局刑警支队副支都是你朋友,那干嘛,你不去找他?” “他没你狠。” 苏清璇似笑非笑:“你的身手我那天见识了,陈锋在拳击台上可能会贏你,但在街上,他肯定输。” 刘清明有些呆,这算什么理由? “哎呀,笨死了,你能保护我啊。” 刘清明无语:“同你说实话,我昨天送走了我父母,我自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苏清璇听了居然有些雀跃:“这么刺激?” “苏记者,你刚出校园吗?会要命的。” “你怎么知道我刚出校园?” 两世为人,刘清明也算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人,但眼前这个,还真是头一次。 “既然你什么都不怕,说说你掌握的信息,我们可以交换。” “这样就对了嘛。” 苏清璇带著一丝计谋得逞的小得意:““金色年华”是四海集团名下的產业,由张志强负责打理,那里的档次你进去过,应该知道。” ”说点我不知道的。“ ”那天晚上的受害者,是个女大学生吧。“ 刘清明眼神一凛:“你別告诉我,你去找过冯轻窈?” “她精神很不好,我安慰了几句,没有逼她回忆当天发生的事,你可以放心。” 那就是真去找了,刘清明有些不確定,她会不会知道了周跃民真正的身份。 但他不敢问,万一引起对方的注意,会適得其反。 “对,她被我们找到的时候,经歷了不幸,不过没有最终得逞。” “你不是女人,不会明白的。” 苏清璇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冯轻窈不是第一个?” “你的意思是说,“金色年华”专门哄骗家境不富裕的女大学生,供某些特殊客户玩弄?” “嗯,我在读大学的时候,我的同班同学,好朋友,就在那里出了事。” 难怪,她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你都帮不了你的同学?” “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的幕后老板,何四海,动用了省里的关係,把事情压下去,赔了我同学家里一大笔钱,封了他们的口。” 苏清璇声音很轻,透著一丝悲凉:“我同学最后精神失常,现在还在治疗。” “我明白了,请相信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我信你,如果不信你,我都不会见你。” 夜总会事件,给了苏清璇很大的震撼,一个首次出警的小警察,连开三枪,打废了张志强的头马,这份狠决,正是她最看重的。 苏清璇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头的水有多深! 第30章 有困难,找组织 刘清明站在人民医院的单人病房。 钱包空了,昨晚的销让他肉疼到现在。 毕业不到两年,工资卡余额有限。 身为长子,养家的责任压在肩上。 父母身体不好,小弟还在上学。 没钱,寸步难行。 他不是没想过別的路子。 凭著上辈子的记忆,南下捞金,风口上的猪抓几头,下半辈子都不愁。 但那念头只是一闪。 这身警服,他还不想脱掉。 前世的经歷告诉他,有钱不如有权。 官场这条路,老子走定了! 没钱?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刘清明的眼神微微眯起。 他已经想到办法了。 有困难,找组织! 看了一眼病床上被銬著、睡得死沉的钱大彪。 自从上次杀手被擒,他再也没有问过对方一句。 钱大彪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开口,肯定还有別的情况。 一切先等吴铁军回来再说。 跟接班的刑警交接完毕,刘清明发动汽车,直奔分局。 “吱呀——” 专案组临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烟雾繚绕,人声嘈杂。 他一进来,屋里瞬间安静几分,几道目光齐刷刷射来,意味不明。 “哟,刘大警官,捨得回来了?”角落里,小张夹著烟,皮笑肉不笑,“医院的床舒服吧?还记著自己是专案组的人?” 几声低低的嗤笑附和。 陈锋眉头一紧,想说话。 刘清明一个眼神递过去,微微摇头。 法医林冰坐在角落里,眼皮都没抬一下。 跟这些眼窝子浅的东西置气?浪费时间。 前世的教训,够了。 他目不斜视,声音平静无波:“我去向马局匯报工作。” 说完,径直穿过办公室,留下小张一个尷尬的背影和几句模糊的嘀咕。 局长办公室,门虚掩著。 “咚咚。” “进来。”马胜利的声音带著点懒散。 刘清明推门,反手带上。 马胜利靠在椅背上,看到他,脸上立刻堆起熟悉的笑容:“小刘,回来了?钱大彪那边,有进展吗?” “报告马局,钱大彪嘴硬,暂时没突破。”刘清明站得笔直。 “老油条了。”马胜利呷了口茶,“不急,慢慢磨。” 刘清明心里冷笑,案子拖著,压力全在一线。 “马局,我和吴所碰过了,外围调查必须立刻跟上,挖他的根子。” “哦?”马胜利放下茶杯,来了点兴趣,“说说。” “吴所已经带人去摸排钱大彪的社会关係和家庭背景,这需要……”刘清明语速加快,直奔主题,“经费支持。” 马胜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茶杯。 又是经费。 “小刘啊,”他开始打太极,“局里最近手头也紧。市局不是给专案组拨款了吗?” “马局,市局的钱是技术和设备的,外围调查这块,车马费、住宿、信息费……都是硬开销。”刘清明寸步不让,“钱大彪是715案的关键突破口,撬开他的嘴,案子就能活!”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无奈”:“市局的钱,我一分都动不了,这您清楚。总不能让我拿几百块工资去填吧?那点钱,连油钱都不够。” “你小子……”马胜利又气又笑,这小子是真敢开口,“你坑了我一辆车,还想坑经费?逮著我一个人薅羊毛?” “您是我的领导,我不找您找谁?”刘清明適时“委屈”,“再说,这案子要是卡在我这儿没钱动不了,王厅那边问起来……” “停!”马胜利嚇了一跳,想起王厅那晚的威势,这小子绝对敢捅上去。 他肉疼地竖起两根手指:“两万!专款专用,帐目要清楚,用完找我签字!” “是!谢谢马局!”刘清明啪地敬礼,声音洪亮,“保证儘快取得突破!” “滚蛋滚蛋,不想看到你。”马胜利挥挥手,一脸厌烦。 刘清明转身出门,嘴角微微勾起。 拿到批条,直奔財务科。 两万块,到手。 2000年的两万块,可以做很多事。 刘清明拿著装钱的包包,快步走向楼梯。 张志强的外围关係网,是时候查下去了。 而且,这笔钱,或许还能…… 他眼中笑意盎然,脚步更快了。 ... 市委小会议室,林錚坐在主位,听取市里主要领导的匯报。 “......林城市经济形势一片大好,截止上个月,半年时间,固定资產投资同比增长23%,吸引外资7亿多元,落实的接近两亿,高新园区的二期开发已经动工,可望在明年年底前完成三通一平,届时,可以落实更多的投资项目,我市明年的经济增速可望达到两位数。” 市长王耀成一板一眼地做著匯报,林錚听得很仔细,时不时地还记上一笔。 市委书记萧云海与几个常委交换了一个眼神,林书记到达林城之后,並没有表示出不满。 调研过程也十分顺利,全都按照市里的安排走。 难道是他们想多了? 自市长以下,一个接一个做匯报,林錚都是一样的態度。 结束的时候,会简单点评一下,也主要是鼓励,鲜少批评。 “林书记,下一个本来应该由市局的李局长做匯报,不巧他去了省城参加省厅组织的《金盾工程》实施动员大会,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主持会议的萧云海低声解释,林錚毫不在意地一摆手:“没关係,其他人也一样。” “那好,现在请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陆中原同志,做林城公安工作的报告。” 陆中原的级別本来够不上这次会议,现在意外地得到在省委书记面前露面的机会,激动地脸都涨红了。 “林书记,各位领导,李局特意交待我,要我认真准备,那我就说说吧,我局去年在市委市政府的指示下,开展了多项宣传工作,深入社区、学校、厂矿等基层,向广大人民群眾普及法律知识,让他们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今年上半年,全市治安形势有了很大好转,犯罪率下降了3个百分点,大案要案的发生率为零,当然这个成绩是远远不够的,我们会继续努力。” 王耀成没有听陆中原说什么,一直在暗中观察林錚的眼色,发现了一些不同。 林錚没有再往本子上记任何东西。 “林书记,对於林城市委市政府今后的工作,您有什么指示吗?” 所有人的匯报完毕,萧云海请林錚讲话。 “听了大家的匯报,我很受鼓舞,林城市这些年的进步有目共睹,经济形势喜人,城市建设发展迅速,这两天在几个重点企业调研,儘管只是走马观,也能看得出,企业家们对营商环境还是相当满意的,干部的精神面貌.......” 林錚扫视眾人一圈:“同志们还是很有干劲的。” 掌声四起,林錚稍稍等了一下,萧云海见状压压手,会议室里再度安静下来。 “同志们,中央深化改革的决心不会变,搞活经济是我们的中心任务,要搞活经济,就要有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全国治安形势很严峻哪。” 萧云海和王耀成眼神交匯,心说,来了。 第31章 省委书记的怒火 王耀成走出小会议室的时候,感觉脑子木木的。 谁也没有想到,林书记竟然讲了整整40分钟。 全都是关於清江省社会环境和治安形势的话题。 表面看,没有一句批评林城市的话。 但字里行间,全是敲打! “王市长,林书记为什么突然来林城,你现在应该清楚了吧。” “玉海书记,我脑子有点乱,现在怎么办?” 萧云海递了一支烟给他,王耀成接过点上,吸了一口。 “两个办法,一是向卢省长请示,二是马上回头,向林书记做检討。” 香菸的味道,让他脑子清醒了一点。 萧云海说的两个办法,其实是两个极端。 只一瞬间,他就做出了决定。 “我先去向林书记做检討,再给卢省长匯报。” 王耀成扔下菸头,转身走向小会议室,没留意到。 萧云海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室內,林錚已经起身站到窗前,眼神深邃。 王耀成轻轻走过去,缓缓开口:“林书记。” “是耀成同志啊。” “对不起,林书记,我要向您做检討。” “喔,为什么这么说。” 林崢没有马上离开,就是在等。 要是没有人返回,哼。 现在嘛,他想先听听林城方面的说辞。 “就在您来之前的7月15號,林城发生了一起恶性案件,因为夜总会的一桩纠纷,我们的警察开了枪,击伤一名员工,好在事態控制住了,林城的治安,並没有数据上说的那么好。” “这件事,如果不是省报上登出来,你们是不是打算瞒著省里?” “不会的,省厅对此很重视,王厅长亲自下来指导市局,已经成立了专案组,一定会给林城人民一个交待。” “王建国同志还是那么雷厉风行啊。” 王耀成一愣,这话的意思怎么那么不对呢? 难道王建国到林城,不是卢省长的安排?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犯了一个错误。 林崢却没有给他补救的机会,直接问道:“材料带来了吗?” “喔,带来了,陆中原陆副局长对案子比较了解,是不是让他说说具体情况?” “我先看看材料。” 王耀成有些后怕,如果自己不那么敏感,没有第一时间让陆中原匯总,现在就抓瞎了。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林崢安静地翻看手里的材料。 小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王耀成的感觉很不好。 果然,好不容易等到林崢看完,脸色便是一沉。 “受害人是在校大学生,警察的办案过程,却带有明显的偏向性,我们的公安系统,还当不当得起“人民警察”这四个字?” 林崢声音不高,却听得王耀成心惊胆战。 省委一把手的威势,如山一般压下来。 “顛倒黑白,刑讯逼供,要是省报的那位记者知道了这些,你们林城,可就“闻名”全国了。” 王耀成冷汗直冒,一般来说,省委书记就算对下面有意见,也不会直言相告。 讲究不怒而威,让你自己琢磨,如此直白的话,只能说明一点。 林书记的怒火,快要烧起来了。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难道这第一把,烧到了林城? “林书记,这件事我有责任,我向您,向组织做检討。” “公安系统在政府那边,你当然有责任,但现在不是追究谁的责任。” 林崢当然不会给他避重就轻的机会,直接说道:“专案组那边,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 “好的,我马上安排。” 再次走出小会议室,走廊里的人群已经散去,只有陆中原等在那里。 王耀成两腿像灌了铅,走到他的面前,狠狠瞪了一眼。 “你干的好事。” “市长,书记怎么说啊。” “让专案组的人过来,林书记要接见他们,怎么说,你知不知道?” 陆中原吃惊不已:“现在?” 王耀成白了他一眼:“你想安排林书记的时间?” “好好,我马上让马胜利做准备,一定不会让他们乱说话。” 陆中原拿出手机的时候突然想起来。 专案组的確绝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但有两个例外。 一个是副组长省厅刑侦总队副总长队李同光,一个是那个叫刘清明的小警察。 “喂,马胜利吗,我陆中原,现在,马上到市委来,带上715专案组的组员......” *** 就在分局一片鸡飞狗跳,马胜利急得直跳脚的时候。 刘清明在岔路口等到了返回的吴铁军。 “辛苦了,老吴。” 吴铁军还是骑车回来的,累得一身汗,身上的味极重。 一看就是没洗过澡,也没有换过衣服的样子。 刘清明递给他一支烟,他自己属於可吸可不吸,没癮,但目前的环境,还没有到前世那般处处禁菸的地步。 吴铁军没和他客气,接过来吸了一口,一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 “钱大彪的家在云岭乡西山村,家里有个老母,65岁,老婆叫何翠,33岁,有个儿子,目前8岁,在上小学。” “他的家里在村里很有名,没出来之前就是村里的一霸,据说老婆是强行抢来的。” 刘清明对此並不奇怪,这种凶徒,干什么都不意外。 “他老婆和他关係怎么样?” “怪就怪在这里,照理说,他老婆应该很恨他,但村里人都说,何翠开始很不情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给他生儿子,又照顾他老娘,夫妻关係也挺好。” “不奇怪,钱大彪能挣钱。” 吴铁军一拍大腿:“对,他家修得不错,三层自建房,外墙全部贴了瓷砖,在村里很显眼。” “这就对了,他为张志强干脏活,张志强肯定不会亏待他。” 刘清明大概明白了何翠的心思,就算告贏了,自己的清白也毁了,在村里一辈子抬不起头。 不如跟了他,好歹能挣钱。 生了儿子之后,又有了血脉联繫,加上钱大彪对她还不错,就认命了唄。 吴铁军眉头微皱:“这些情况,有没有用?” “当然有用,老吴,咱们走。” “去哪?” “人民医院。” 刘清明一脸信心十足的样子,让吴铁军很是好奇。 第32章 突破钱大彪 人民医院的住院部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刘清明和吴铁军快步穿过走廊,皮鞋敲击地面发出单调的迴响。 吴铁军跟在后面,看著刘清明的背影,心里还是犯嘀咕。 就凭打听到的那点家长里短,真能让钱大彪那种亡命徒开口? 钱大彪的病房外,站著两名年轻刑警,神情警惕。 刘清明亮出证件。 “715专案组,刘清明。” “吴铁军。” 年轻警察核对了一下,侧身让开。 病房门推开,药味扑面而来。 钱大彪躺在病床上,一条左腿打著石膏吊著,脸上那道疤更显狰狞。 他瞥见进来的人是刘清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隨即化为戒备和凶狠。 “你还来干什么?”钱大彪声音沙哑,充满敌意。 刘清明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吴铁军站在他身后,像一尊铁塔。 “来看看你。”刘清明语气平淡。 “我还是那句话,出卖强哥,不可能?”钱大彪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 刘清明不接他的话茬,自顾自开口:“云岭乡西山村,风景不错。” 钱大彪脸上的表情僵住,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隨便聊聊。”刘清明视察著他的表情,继续说道:“你老娘,六十五了,身体还好吧?” 钱大彪猛地坐起来,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但眼神更凶了。 “別动我家里人?我犯的事与他们无关。” “有没有关,得调查了才能下结论。”刘清明抬手虚按,“我们是警察,只看证据。”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著钱大彪的反应。 这个亡命徒,果然有软肋。 “你老婆,何翠,三十三岁,挺不容易的,一个人带著孩子,还要照顾老人。” 钱大彪胸口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在病房里格外清晰。 他死死盯著刘清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刘清明继续:“你儿子,八岁,上小学了吧?很聪明?” 提到儿子,钱大彪眼中的凶光弱了几分,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是为人父的本能。 “你到底想说什么?”钱大彪的声音低沉下来。 “想跟你谈谈你老婆。”刘清明终於点明了来意。 钱大彪沉默,眼神闪烁不定。 病房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声。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你確定?我们会马上传唤何翠,就算她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张志强也会这么想吗?” 钱大彪瞳孔骤然收缩。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张志强这个人,对自己都不放心,何况是自己的老婆。 张志强会相信自己,什么事都不告诉老婆吗? 钱大彪冷汗都下来了,哪怕警察揭露他手上的人命。 也没有这么害怕过! “求求你们,不要调查我老婆,这样会害死她。” 刘清明奇怪地看著他:“何翠不是你抢来的吗,哪来的感情?” “我喜欢她,她还给我生了儿子。” “喔,但是你又不合作,我们只能传唤她。” “我...“他不是傻子,张志强的狠辣,他比谁都清楚。 为了自保,那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灭口?太可能了。 “你老婆要是出了事,你猜猜,谁会动手?”刘清明步步紧逼,“到时候,你被枪毙,你老婆没了,你那个八岁的儿子,还有你六十多岁的老娘,谁来照顾?” “你……”钱大彪嘴唇哆嗦,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冷汗。 刘清明描绘的场景,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老娘,儿子,还有那个当初被自己强抢来,却最终认命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女人……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他不能不在乎她们。 “钱大彪,你手上有人命,自己扛肯定是死刑。”刘清明声音冷下来,“如果与我们合作,主谋是张志强,你是从犯,指证他,算是立功表现。” 钱大彪猛地抬头,眼中带著一丝希冀:“立功?” “对,立功。”刘清明肯定地点头,“很有可能不会死,在里面好好改造,或许还有活著出来的一天。” “可强哥不会放过我的老婆儿子。” “所以,为了她们的安全,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刘清明冷静地补上最后一刀:“把张志强送上断头台。” 钱大彪呼吸急促,眼神剧烈挣扎。 病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吴铁军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他看到钱大彪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眼神变幻不定。 许久。 钱大彪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病床上,眼神灰败。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哑声问。 “你可以不信我。”刘清明站起身,“但你除了相信我们,还有別的选择吗?死扛下去,然后等著他杀你全家?” 钱大彪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只剩下狠厉。 还有决绝。 “张志强的上头还有四爷,你们敢动他吗?” “何四海?”刘清明哂然一笑:“他的能量的確很大,要想动他不太容易,但我们会一步一步来。” “公安局里有他的人,我怎么知道你们能不能保住我?” “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录音录像为证,就算你死了,他们也跑不了,你说得越多,杀你越没有用。” 刘清明说得很坦白,不一定能保住他的命。 但能让他死得有价值。 钱大彪听到这里,表情反而平静下来,脸上的刀疤扯动,狞笑一声。“我答应你们。” “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钱大彪看著刘清明,“你们想知道什么?” “你负责“金色年华”的保安。”刘清明看著他,“7月15號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 钱大彪决心以下,当下不再犹豫。 刚要开口,病房门突然被推开,马胜利急匆匆地跑进来。 “小刘,快跟我走。” 刘清明愕然:“什么事这么急?” “省委林书记要见你。” 第33章 过关没有 省委林书记要见你。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刘清明脑子里。 他刚刚撬开钱大彪的嘴,眼看就要拿到关键口供。 马胜利脸上全是汗,语气急促:“別愣著了,快,市委那边等著呢。” 刘清明迅速压下心头翻涌的念头,转向吴铁军:“老吴,这里交给你,务必把口供录完整,注意安全。” 吴铁军重重点头,他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放心。” 刘清明跟著马胜利快步离开病房,坐上分局那辆半旧的桑塔纳。 马胜利稍稍鬆了口气,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摸出一根放嘴上,点了两下才点著。 “小刘,林书记本来是接见全体专案组人员,你在外头办案,又没有手机,一时联繫不上,我也就没多想。” 刘清明知他还有下文,並没有插嘴。 “没想到,林书记问得很仔细,你也知道,分局这边没什么进展,这一问就麻烦了。” 他侧头打量著刘清明,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太镇定了。 “后来看了名册,发现你没来,林书记便指示,要找到你,我问了一圈,才知道你在人民医院,这要是在外头,今天这关就难过了。” 马胜利一脸的后怕,刘清明听完原委,笑了笑。 “马局,我刚参加工作,没钱买手机。” “你不是刚坑了我两万吗,去买一个,省得想找找不到人。” 刘清明一愣:“马局的意思,给我配发手机?” “嗯,赶紧去买。” 马胜利没有再说什么,刘清明靠在椅背上,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省委书记林錚,前世只在新闻里见过的大人物。 他为什么会突然要见自己? 肯定是因为周跃民? 那个被他从“金色年华”救出来的年轻人。 也正是因为记得周跃民的真实身份,他才会在那个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选择开枪,既是救人,也是为自己铺路。 只是,林錚这么快就到了林城。 还直接点名要见自己这个最底层的小警察? 看似过问专案组,但有没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 不符合常理啊。 除非……林錚对自己的动机產生了怀疑。 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洞悉了他儿子的身份,故意演了一出救驾的好戏。 一定是这样。 刘清明习惯料敌从宽,从没想过,会有省委大佬空降为了报恩这种戏码。 车里的空气有些沉闷,马胜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小刘,见到林书记,问什么答什么,千万別自作聪明。” 刘清明嗯了一声,他清楚马胜利的意思,无非是怕自己年轻气盛,说错话,牵连到他。 市委大楼前,气氛明显不同。 专案组一干人等站在走廊上,看到他,眼神十分复杂,就连小张都不敢再出言讥讽。 小会议室的门很厚重。 推开门,里面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王耀成市长站在一旁,脸色不太自然,秘书高焱站在另一边,打量著进门的小警察。 主位上坐著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著简单的白衬衫,面容清癯,不怒自威。 正是清江省新任省委书记,林崢。 他没有看进来的人,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中,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书记,人到了。”王耀成轻声开口。 林崢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在刘清明身上,平静无波,却带著一股无形的压力。 “你就是刘清明?” “报告林书记,715专案组成员,警员刘清明奉命来到,请您指示。” 刘清明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林崢打量了他几秒钟。 倒是一副好皮相,符合秘书高焱找到的资料描述,本人比证件照上还要精神。 林崢摆摆手:“王市长,你和高秘书先出去。” 王耀成诧异地看了刘清明一眼,赶紧和高焱一起退出。 会议室的门轻轻合上,林崢再度开口。 “715那天晚上,是你开的枪?”林崢的声音不高不低。 “是。” “当时真有那么紧急?” “嫌疑人持刀行凶,我只能开枪。” 林崢微微頷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 “给我讲讲当时的情况。” 来了。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报告林书记,当时情况紧急,夜总会內部光线昏暗,人员混杂。嫌疑人钱大彪情绪激动,阻止我们带走受害人。” “我先是鸣枪示警,试图震慑嫌疑人,但他並未停止犯罪行为。” “考虑到人质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现场环境又不允许精確狙击,作为现场处置警员,根据【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例】,我认为必须採取果断措施。” “开枪击伤非要害部位,是为了最大程度降低对嫌疑人的伤害,同时解除群眾面临的直接危险。”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完全是站在一名基层警察的角度,复述当时的操作规程和判断依据。 林崢静静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根据材料,你事后受到了內部调查,督察大队的同志,怀疑你滥用公权力,你怎么说?” “我的回答都写在里面了,我是一名警察,我唯一的目地,就是保护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 林崢审视著这个年轻人,看不出在他脸上,有什么浮夸的表情。 反而有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但这样的人,並不多见。” 林崢问出诛心之论:“刘清明,你是吗?” 刘清明坦然迎上省委书记灼灼的目光:“我考警校,不是为了做官,否则会有更好的路。” “嗯,你毕业成绩很好,本来分在市局,是自己要求下基层的吗?” “不是,我很想当一名刑警,不过组织上让我下基层,我也愿意去。” 林崢第一次產生了动摇,面对省委一把手的关注,这个小子受了委屈还不喊冤,很多官场老油条都做不到。 “论跡不论心,你心里怎么想的姑且不论,能做到用一切手段保护群眾,当得起“人民警察”这个光荣的称號。” “谢谢林书记,我会记住您的指示。” 刘清明看似冷静,实则也很慌,林錚明显不相信自己,处处都问在关键上。 得到书记的肯定,多少鬆了一口气。 可是没想到,林崢突然又问:“你认识周跃民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林崢紧紧盯著刘清明的脸,看到年轻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讶。 “认识。” 没等林崢变色,话风一转:“第二天我们同时被放出来,他和我成了朋友,我知道他在清江大学读大三,计算机系,女受害人是他同学,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林崢不动声色:“你不认识他,为什么会帮他打电话?” “因为他信任我。“刘清明更加讶异:”林书记怎么知道我帮他打过电话,这事没有写进材料啊。” “我认识他母亲。” “喔,难怪他让我帮他打这个电话,接电话的也是位女士,想必就是他母亲吧。” “他在让你打这个电话前,没有告诉你接电话的是谁?” “嗯,当时情况很紧急,只来得及告诉我一个號码,没有细说。” 林崢观察下来,並没有看出任何可疑之处,这要是演戏,那演技也太好了。 要知道,对方才23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可能滴水不漏? 普通中层干部,面对一省之首,也很难做到如此从容淡定。 这个年轻人,有点意思。 “林城的治安,看来问题不小。” “报告林书记,这也是我想对您说的,林城做为全省经济强市,这些年过於注重经济发展,对社会环境的变化,缺乏必要的认知。” “喔,说说看。” 林崢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听听这个小警察,能说出什么见解。 “那我就斗胆了,我衷心拥护中央的政策,华夏目前的中心任务是发展,大力发展经济,摆脱贫困的面貌,才能体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应该是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没有任何投资者,愿意看到他的企业,落在一个治安混乱,犯罪丛生,人民朝不保夕的环境下,书记刚才说林城的治安问题不小,其实全省,全国的治安都有不小的问题。” “中央对此不会视而不见,一定会出台严厉的措施,规范执法,打击黑恶势力,肃清保护伞,还人民一个朗朗乾坤。” 林崢心里震憾不已,因为刘清明说的,正是中央目前想做的事。 这怎么可能! 他再是怀疑对方的居心,也不可能把他现在的说辞,想像成作弊。 这已经不是一个基层民警的思维了。 甚至,很多高级干部,都还看不到这一点。 发展就是硬道理,招商引资才是政绩,一切以gdp为先的论调,是2000年的官场主流。 为此,不管是硬环境还是软环境,都是可以牺牲的。 他重新看向刘清明。 “你刚才去处理什么案子了?” “报告林书记,是715案件的后续侦查工作,我在医院对主要嫌疑人钱大彪进行了审讯,获取了一些新的线索。”刘清明如实回答,但隱去了具体內容。 林崢眉毛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不仅现场处置果断,审讯工作也有进展? “很好。”林崢站起身,“专案组的工作要抓紧,务必查清事实,给林城人民一个交待。” 他踱步到窗前,看著外面的车水马龙。 “你先出去,叫高焱进来。” 刘清明只是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只有他自己清楚,刚才那短短十几分钟的对话,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林崢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停顿,都充满了试探和审视。 自己那番看似天衣无缝的说辞,究竟有没有打消这位省委书记的疑虑,尚未可知。 但至少,第一关算是过了。 “高秘书,书记叫你进去。” 高焱赶紧推门进去,走到林崢背后:“书记,我来了。” “你找个机会,去趟清江大学,和跃民谈谈,问问他那天晚上倒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是年轻人,他或许愿意和你说。” “书记请放心,我一定和跃民好好聊。” 林崢並不放心,来之前,他想了无数种见到刘清明的场景。 但对方今天的表现,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反而给了他更加深刻的印象。 因此,他需要从儿子的角度,来做出最后的判断。 也因此,他没有给刘清明任何承诺。 走在市委大楼的走廊里,马胜利才彻底放鬆下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小刘,可以啊,面对林书记都面不改色,有前途!” 刘清明笑了笑,没接话。 前途? 重活一世,他要的,远不止这点前途。 “马局,借下手机。” 马胜利拿出手机,刘清明接过来,拨通了病房的电话。 “老吴,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吴铁军兴奋的声音。 “钱大彪真撂了......呯!” 枪声震破耳膜,刘清明脸色巨变! 人民医院出事了。 第34章 灭口 枪声在听筒里炸响,刘清明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老吴!”他对著话筒吼了一声,那边只剩下忙音。 马胜利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嚇了一跳:“怎么了?” “人民医院出事了!老吴出事了!”刘清明声音发紧。 马胜利脸色刷地白了,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两人飞奔出市委大楼,上了来时的那辆普桑。 “快!去人民医院!”他对司机大吼。 刘清明紧握著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怒火和冰冷的寒意同时在他心头蔓延。 巧合? 绝不可能! 省委书记召见自己,前脚刚离开医院,后脚钱大彪和负责看守的同事就出事。 时间掐得如此精准,分毫不差。 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而且这个人,必然能了解到省委书记的行程安排,同时还能掌握他刘清明的动向。 这样的人可不多。 市局高层? 前世的记忆碎片涌上来,那个在关键时刻总是“恰到好处”出现,最终却被证实是黑恶势力保护伞的副局长。 就是他! 刘清明几乎可以肯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他,也是对刚刚抵达林城的省委书记林錚的示威。 他们想彻底掐断715案的线索,想让一切都死无对证。 好狠的手段。 马胜利看著刘清明阴沉得快要滴水的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敢问出口。 他只是个分局长,市局高层的博弈,他掺和不起,也不敢掺和。 只希望別把自己牵扯进去就好。 人民医院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几辆闪烁著警灯的警车停在院內,气氛肃杀。 穿著制服的警察拦住了入口,驱散著围观的病人和家属。 刘清明和马胜利跳下车,亮出证件。 “我是马胜利,让我们进去!”马胜利语气急促。 守门的警察看到是分局领导,又看了看刘清明胸前的警號,犹豫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 住院部大楼门口,气氛更加凝重。 几个便衣守在那里,表情严肃。 刘清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陈锋。 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此刻脸色铁青,正低声和手下交代著什么。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 “陈队!”刘清明快步走过去。 陈锋转过头,看到是他,眉头皱得更紧。 “我刚刚突破钱大彪,还没来得及审,人就出事了。老吴呢?吴铁军怎么样了?”刘清明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急切。 陈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后才沉声开口:“钱大彪当场死亡,看守的两名同志,一死一重伤。老吴……伤得很重,正在抢救室。” 刘清明心里猛地揪起。 那个总是乐呵呵,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此刻生死未卜。 “凶手呢?” “跑了。”陈锋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初步勘查,至少两个人,行动迅速,目標明確,就是衝著钱大彪来的。现场处理得很乾净。” 刘清明握紧拳头:“我们上当了,第一个杀手,是为了让我们放鬆警惕。” 陈锋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我要求加强病房防护的建议,被局领导打回来,怎么可能那么巧?” “陆局反对?” “不是,是蒋支。” 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蒋显扬? 刘清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的目光越过陈锋,看到了不远处,正被一群市局干部簇拥著的陆中原。 常务副局长陆中原,亲自坐镇现场指挥。 他穿著笔挺的警服,表情严肃,正听取著一名法医的匯报,偶尔点点头,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態。 似乎察觉到刘清明的视线,陆中原转过头,目光与他对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陆中原朝著他们走了过来。 “小刘回来了?”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仿佛只是隨口一问,“听说林书记找你谈话了?” 这话问得很有水平。 既点明了他知道刘清明的去向,又暗示了事件发生时刘清明不在场。 刘清明挺直身体:“报告陆局,刚结束谈话就接到电话,立刻赶回来了。现场情况怎么样?” “很严重。”陆中原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犯罪分子气焰囂张,公然在医院行凶,杀害重要证人,袭击办案民警,这是对我们公安机关的公然挑衅!” 他义正辞严,仿佛对这起恶性事件充满了愤怒。 “我离开前,钱大彪已经准备交代了。”刘清明平静地陈述事实,眼睛却紧盯著陆中原的反应。 陆中原脸上的“愤怒”凝固了一瞬,隨即恢復自然。 “是吗?那太可惜了。”他摇头嘆息,“看来,这伙人是早有预谋,一直盯著医院这边。我们的人手还是太薄弱了。” 轻描淡写地將责任归咎於人手不足,將精准的时间点归结为“早有预谋”。 滴水不漏。 刘清明心中冷笑。 老狐狸。 “陆局,凶手选择在我被林书记召见的时候动手,绝不会是巧合。”刘清明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迫人的气势。 周围几个市局的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悄悄交换著眼色。 陆中原脸上的表情终於有了一丝变化,他看著刘清明,语气带著一丝上位者的敲打:“小刘,我知道你心情沉痛,但办案要讲证据,不能凭空猜测。” “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同志,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局面,全力缉凶,给牺牲和受伤的同志一个交代。”他话锋一转,重新掌握了主动权,“陈锋,现场勘查继续,任何蛛丝马跡都不能放过!” “是!”陈锋立正回答,但看向刘清明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复杂。 陆中原不再看刘清明,转身继续部署工作,仿佛刚才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 马胜利悄悄拉了拉刘清明的胳膊,示意他別衝动。 刘清明没有动。 他看著陆中原指挥若定的背影,看著那些忙碌的刑警和法医。 线索断了。 吴铁军重伤昏迷。 牺牲了一名同事,重伤了一名同事。 代价惨重。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他离开医院的短短一个多小时內。 那个看似偶然的召见,现在看来,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调虎离山之计。 而设计这一切的人,很可能就是眼前这位道貌岸然的副局长。 前世的憋屈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摆布的愣头青。 他握紧了拳头。 陆中原,张志强……还有隱藏在更深处的保护伞。 血的教训告诉自己,敌人不光强大。 而且疯狂! 他转身,朝著抢救室的方向走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確认吴铁军的情况。 第35章 事大了 抢救室外,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刘哥,你说吴所会不会?” 徐婕脸上掛著泪,她被现场嚇坏了,更为同事揪心。 刘清明盯著手术室鲜红的指示灯,手指握成拳。 “不会的,老吴一定会挺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高焱出现在走廊尽头,身后跟著陆中原、马胜利以及市局的几个领导,副组长李同光走在最后面。 他径直走到刘清明面前。 “刘清明同志。” 高焱的表情严肃,但没有了之前在市委小会议室里的审视。 “林书记对发生在人民医院的枪击警察案件高度关注,认为其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这边。 “林书记指示,將此案与715“金色年华”夜总会案件併案处理,成立省级联合专案组,由省厅直接督办,市局全力配合。” 高焱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林书记要求,限期3个月破案,查清事实真相,严惩凶手及其背后的保护伞,给林城人民一个交代,给牺牲和受伤的同志一个交代!” 併案处理,省级督办,限期破案。 林錚的反应速度和决心,超出了刘清明的预料。 这位新任省委书记,显然不是来和稀泥的。 他正愁找不到打开局面的突破口,枪击大案,来得正好。 这才是政治动物的本能。 刘清明也需要这个机会,但如果需要牺牲自己的同事。 他寧可不要。 “请转告林书记,我们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陆中原等人齐声回应。 高焱点了点头,又看了刘清明一眼。 “吴铁军同志的抢救工作,请市里协调最好的医疗资源,你们也要注意休息,接下来的担子很重。” 留下这句话,高焱带著人匆匆离开。 李同光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沉重。 “情况我都知道了,林书记很重视,王厅长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別担心。” “谢谢领导关心”。 刘清明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平时也素无来往,此时说这么多话。 肯定是上级的授意,但他並不清楚,对方究竟是敌是友。 只能採取观望態度,李同光也不作解释。 专案组重组,省厅肯定要主导此案,他也不再是个可有可无的副组长。 没时间耗在这里。 又过了漫长的三个小时。 抢救室的红灯终於熄灭。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走出来。 “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很凶险,其中一枪离心臟不到三厘米。” “谢谢医生,他多久能醒?” “伤者身体很好,意志也很顽强,应该很快会醒,不过,完全康復需要时间。” 刘清明悬著的心落下大半,总算保住了一条命。 “那就拜託了。”他哑著嗓子开口。 走廊里又只剩下了刘清明和徐婕。 “小徐,这就是当初我跟你们说的,这个案子,很危险。” 刘清明对她说道:“我们面对的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黑恶势力,他们连警察都敢杀。” 徐婕不解:“刘哥,你想说什么?” “趁著专案组重组,你退出吧,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徐婕坚定地摇头:“我当警察,不是为了坐办公室。” “小徐......” “我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当逃兵。” 徐婕抹掉脸上的泪,毫不妥协。 “那我们也要做好更多的准备,交给你一个任务,向马局申请防弹衣,一人一件。” “好。” “先回去吧,我等等老吴。” 徐婕这回没有坚持,留下来也做不了什么,不如明天再来看望。 只剩了他一个人。 刘清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 他要梳理一下思路。 脚步声再次响起,刘清明睁开眼,看到一个穿著白大褂、扎著丸子头的年轻女人走过来。 她身材高挑,面容秀丽。 是专案组成员之一的法医科主任林冰。 经过刘清明身边时,她脚步顿了一下。 “刘警官?” 刘清明与她没打过交道,以为她只是客气。 “林法医。” 林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刘清明跟著她走到走廊拐角相对僻静处。 “刘警官,刚才初步检验,有些发现。”林冰语速很快,表情严肃。 “现场提取到的弹头和弹壳,全部来自警用64式手枪。” 刘清明瞳孔微缩。 64式手枪,是目前基层民警的標配。 “钱大彪身上的致命伤,也是64式子弹造成的。”林冰继续补充:“两枪身体,一枪头。” “你的意思是?”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根据弹道痕跡、射击距离以及尸体呈现的状態,”林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我个人判断,开枪的人,不是什么外来的杀手。” 不是杀手? 刘清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林冰拿出一个塑料证物袋,里面装著一颗带血的弹头。 “这是刚刚手术取出来的,你看。”刘清明凑近一看,已经有些变形弹头,可不正是64枪发射的7.62*17手枪弹! 上面沾著吴铁军的血。 摄像头还没有普及的年代,尸检和痕检是提取证物的重要手段,根据弹道进行现场还原,也是重要侦破手段。 刘清明料到了他们会不顾一切,却也没有料到,开枪的竟然是同事。 他甚至可以想像出当时的情形,在自己走后,门口的两名警察一定听到了屋里的对话。 知道钱大彪要交待重要情况,於是紧急联繫上级,得到了杀人灭口的指示。 在那种情况下,吴铁军以一敌二,又是猝不及防,很有可能,一开始就受了伤。 刘清明的心里无比自责,自己怎么就大意了呢。 “刘警官,我要提醒你,最终的报告,可能和我交上去的不一样。” 林冰的话再次將他拉回现实。 “谢谢你林法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刘清明明白了,陆中原如此急切地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消除一切痕跡,把事情定性为杀手袭击。 好在,並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良心。 他感激地提醒对方:“你自己也要小心,他们很疯狂。” 林冰微微点头,转身走下楼梯。 刘清明站在原地,看著抢救室紧闭的大门。 案件,一下子变得无比复杂和危险。 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手指颤抖著摸出一根烟。 却怎么点也点不著。 “啪”一丛火苗在眼前亮起。 火光倒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第36章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 火光映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苏清璇。 来得这么快? 刘清明愣了一下,机械地凑过去点著烟。 烟雾繚绕,模糊了她的面容。 “你怎么来了?”他吸了一口,声音沙哑。 “看你呀。”苏清璇收回打火机,放进小巧的手包里。 她打量著他,疲惫掩不住眼底的锐利。 “我有什么可看的?”刘清明靠著墙壁,香菸裊裊。 这个女人消息真灵通,人民医院刚出事,她就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陈锋告诉她的? 不太可能,陈锋现在估计也是焦头烂额。 那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刘清明脑中闪过前世的记忆碎片。 这位苏大记者,似乎总能拿到第一手猛料,而且总能全身而退。 揭露715大案及其幕后黑手,是她记者生涯的成名作。 她背后,一定有著不一般的背景。 “吴所怎么样了?”苏清璇的声音將他拉回现实。 “暂时脱离危险。”刘清明吐出一口烟圈。“但情况很糟。” “我听说了,枪击、灭口、袭警。”苏清璇语速平缓,听不出情绪。“现场很惨烈?” 刘清明沉默。 惨烈?何止是惨烈。 林冰的话还在耳边迴响。 警用64式手枪,先杀门口两名警察。 然后破门而入。 近距离射杀钱大彪,击伤吴铁军。 开枪的也许是自己人。 这个推断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陆中原他们急匆匆赶来,恐怕不是为了主持公道,而是为了掩盖真相。 “比你想的更复杂。”刘清明掐灭了菸头,丟进旁边的垃圾桶。 “我知道。”苏清璇往前走了一步。“我来,就是想要弄清楚,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目光很直接,带著一种探究。 刘清明迎上她的视线。 和她合作,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超乎想像。 他现在孤立无援,专案组內部危机四伏,陆中原、李同光这些人,立场不明。 他需要一个外援,一个能够將信息传递出去,又能保护好自己的外援。 苏清璇,似乎是目前唯一,也是最佳的选择。 前世她能扳倒那些人,这一世,有自己的加入,或许能更快,更彻底。 “你想听真话?”刘清明反问。 “我只对真话感兴趣。”苏清璇抱起双臂。 “钱大彪死了。”刘清明声音压得很低。“就在他准备开始交代一切的时候。” 苏清璇眉头微蹙,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谁干的?” “现在对外宣称,是外来的杀手,为了灭口。”刘清明观察著她的反应。 “事实呢?”苏清璇追问。 刘清明有些犹豫。 他不能直接说出林冰的发现,那会害了她。 但他需要让苏清璇了解事情的真相和危险程度。 “现场疑点很多,负责看守的警察,失职了。”他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说法。“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清璇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未尽之言。 警察杀人灭口,还嫁祸给不存在的杀手。 这比单纯的黑社会火拼,性质恶劣百倍。 “所以,吴所是为了保护钱大彪,才受的伤?” “可以这么说。”刘清明默认。 走廊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隱约传来的仪器滴答声。 “他们连自己人都下得去手。”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寒意。“看来,钱大彪知道的东西,能要很多人的命。” 刘清明没有接话。 他需要苏清璇自己判断,自己决定。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捅出去?”苏清璇忽然笑了笑,带著点自嘲。 “你会吗?”刘清明看著她。“如果你只是想搞个大新闻,上次在茶楼,你就不会只问那些。”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敛去。 “我那个同学的事情,我跟你说过。”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何四海,张志强,还有他们背后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果然,她有她的执念。 这种执念,有时候比利益更可靠。 “现在,不是只对付何四海那么简单了。”刘清明提醒她。“敢在医院里动手杀人灭口,动手的还是警察,这背后牵扯的,可能远超我们的想像。” “我知道。”苏清璇点头。“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联手。” 刘清明有些意外,她竟然主动提出合作。 “而且,你现在是省级联合专案组的人,虽然处境危险,但也能接触到核心信息。” 这个理由很充分。 刘清明需要她的媒体资源和信息渠道,她需要他的內部视角和行动能力。 “合作可以。”刘清明没有犹豫。“但有几点,必须提前说清楚。” “你说。” “第一,我的身份不能暴露,你写报导也好,调查也好,不能牵扯到我。” “没问题,保护消息来源是基本职业道德。” “第二,行动必须谨慎,我们面对的敌人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我明白,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第三,”刘清明看著她,“你掌握了什么,也要及时和我沟通,信息共享。” 苏清璇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 刘清明也不催促。 信任是相互的,他拿出了诚意,就看对方如何回应。 “好。”苏清璇终於开口。“既然是合作,我自然不会藏私。” 她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 “金色年华,只是四海集团摆在明面上的生意。” 刘清明心中一动。 “你的意思是?” “他们在市郊,还有一个地方。”苏清璇缓缓吐出四个字。 “臥龙山庄。” 臥龙山庄? 刘清明搜索著前世的记忆,这个名字很陌生。 “那是什么地方?” “一个比金色年华更豪华,更隱蔽的会所。”苏清璇解释道。“不对外开放,实行严格的会员制,能进去的,非富即贵。”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金色年华可能只是用来敛財和拉拢中低层干部的场所。 而这个臥龙山庄,才是真正核心人物密会、进行权钱交易的隱秘据点。 难怪何四海能动用省里的关係,恐怕那些关係,就是在臥龙山庄建立和维护的。 “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刘清明问。 “我无意中查到的。”苏清璇没有细说过程。“那里守卫森严,想进去非常困难。” 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情报。 如果能掌握臥龙山庄內部的证据,或许就能挖出背后更大的保护伞。 “这个消息很重要。”刘清明由衷地说。 “所以,想扳倒他们,光盯著金色年华远远不够。”苏清璇看著他。“真正的黑幕,藏在山庄里。” 刘清明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对手的实力和网络的复杂程度,超出了他之前的预估。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合作愉快。”苏清璇伸出手。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细腻而冰凉。 “我该走了。”苏清璇收回手。“有消息,我会联繫你。” 她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 刘清明目送她离开,抬头看向医院的大楼。 吴铁军还在里面。 外面的世界,已经风起云涌。 林冰的警告,苏清璇的情报,臥龙山庄…… 线索越来越多,但危险也越来越近。 他摸了摸腰间的配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必须儘快行动,不能再等了。 第37章 无法无天 市委招待所,灯火通明。 高焱推开林崢临时住所的房门,后者正站在窗前,背影沉稳。 “书记。”高焱声音压低。 林崢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问清楚了?” “嗯,和跃民谈过了。”高焱组织著措辞:“那天晚上在金色年华,刘清明確实不知道他的身份。” “跃民亲口说,刘清明是为了保护他这个陌生人,才和钱大彪起了衝突,最后开了枪。” 高焱顿了顿:“他们接触时间很短,跃民却表现出对他极大的信任,只能说明,刘清明当时的举动,对於跃民来说,无异於救世主。” 林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窗台边缘:“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 “书记,我开始也不相信,跃民给我讲了他的真实想法。” 高焱从周跃民的角度描述了一遍715案件的过程,比起匯报材料里的避重就轻,无疑更加可信。 当听到周跃民为了同学不惜以身犯险,被“金年年华”的保安殴打时。 林崢脸上的平静已经不復存在,说到底他是个父亲,在那种情况下,儿子其实岌岌可危。 他选择了报警。 警察並没有推諉,反而来得很迅速,並果断採取了保护措施。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竟然要扣人! 如果刘清明没有果断开枪,而是选择讲道理,或是退让。 林崢都不敢想,自己唯一的儿子,现在是什么样子! “跃民说,他们打开包房的门时,里面的男人正在做出不堪的事情,晚到几分钟,后果不堪设想。” 林崢已经出奇愤怒了,当著亲信的面,他完全不想收敛自己的脾气,什么不怒而威,通通见鬼去吧。 “无法无天!” 林崢一掌拍在桌上:“简直无法无天。” “书记,我有个不好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是衝著跃民去的?” 高焱点点头:“警察都到了,他们还敢不依不饶,除了针对跃民,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针对周跃民,那就是针对林书记。 高焱的感觉,正是林崢心中所想。 但这只是猜测,需要证据。 “跃民还说,他给刘清明號码的时候,没有告诉他號码的主人是大姐,大姐也说,刘清明根本没有问她是什么人,我想,这个刘清明,可能真的是个好警察。“ 一个二十三岁的基层警察,在那种混乱危险的局面下,能挺身而出,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学生,甚至不惜开枪。 这份勇气和担当,如果是真的。 那就太可贵了。 他初来乍到,没有几个可信之人。 省內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可能陷入被动。 中央需要他在清江省打开局面。 715案和医院枪击案,影响极其恶劣,但也提供了一个契机。 一个掌握主动、打开局面的契机。 三个月来,他一直在寻找,现在终於找到了。 要破局,就要一把锋利的刀。 刘清明,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有勇有谋,熟悉林城情况,最关键的是,不属於任何派系。 只是,资歷太浅,身份太低。 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小警察,能担起重任吗? 林崢手指轻轻敲击著沙发扶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但他必须慎重。 “这个刘清明,第一次见面,感觉怎么样?”林崢突然问高焱。 高焱回忆著会议室里的场景。 “很镇定,超乎年龄的成熟。回答问题滴水不漏,既没有邀功,也没有抱怨。” “面对您,没有丝毫的紧张和諂媚,確实不一般。” 林崢微微頷首。 “但他那番关於社会治安和经济发展的论述……”高焱停顿了一下,“格局很大,不像一个基层民警能说出来的话。” 如果说保护周跃民,是一个警察的职责和担当。 那么这番话,表明了他的能力,不止於一个警察。 也是林崢真正將他纳入视野的原因。 “你去安排一下。”林崢做出决定。“让他再过来一趟,就以匯报枪击案初步调查结果的名义吧。” 高焱应声:“是。” 他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林崢重新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如同迷雾。 浓得化不开。 *** 人民医院。 刘清明赶到重症监护室外时,徐婕正好从里面出来,脸上带著疲惫。 “怎么样?” 徐婕看到他,点了点头。“刚去看过吴所,生命体徵暂时平稳了。” 刘清明鬆了口气。“现在呢?” “刚睡著。”徐婕神情激愤,“不过,他之前醒过来一小会儿。” 刘清明精神一振:“他说了什么?” 徐婕蹙著眉,似乎在回忆。“断断续续的,不是很清楚,意识还有点模糊。”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但有几个词,我听清了。” “什么?” “『自己人』……『面罩』……『偷袭』……” 刘清明瞳孔骤缩。 自己人? 蒙著面? 偷袭? 这几个词连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慄的可能。 吴铁军在病房里,钱大彪作为重要嫌犯,门口必然有警察看守。 外来的杀手,想要悄无声息地干掉两个警察,再杀死钱大彪,几乎不可能。 但如果是自己人…… 穿著警服,或者熟悉內部情况的人…… 门口的看守,很可能根本不会设防! 原来自己的推断,出现了偏差。 现场还有第三人! 是门口的警察认识並尊重的人。 一股寒意顺著脊椎爬上来。 陆中原急匆匆地封锁现场,控制消息,真的是为了查案吗? 还是为了掩盖这个可怕的真相? “他还说了別的吗?”刘清明追问。 徐婕摇摇头:“就这几个词,然后又昏过去了。医生说他失血过多,加上麻药作用,能这么快醒来,已经是意志力坚强的表现了。” 刘清明沉默站在原地,感觉手脚有些发冷。 这个案子,比他想像的还要黑暗,还要凶险。 他不仅要面对来自四海集团的外部威胁,还要警惕来自警队內部的致命黑枪。 “喔,对了,防弹背心。” 徐婕將一个双肩包扔给他,刘清明接过来。 “下班了,回家吧,我守著吴所。” 徐婕点点头:“刘哥,有事呼我。” “嗯,我的手机號码,记一下。” 刘清明这趟出去,主要就是买个手机。 徐婕眼睛一亮:“诺基亚。” “分局给配的,你也有一台,明天自己去挑。” “真的啊。” 徐婕喜出望外,一下子冲淡了吴铁军重伤的悲哀。 真的,刘清明看著手里的3310,这可是一代经典名机。 从它开始,曾经昂贵的手提电话,正式进入千元时代。 成为群眾真正能够买得起的消费品。 “嘀铃铃” 手上的诺基亚突然响起,刘清明不禁有些诧异。 从下柜到现在还不到一小时。 里面一共储存了三个號码。 会是谁呢? 第38章 石破天惊 四海大厦顶层,巨大的落地窗俯瞰著林城的繁华夜景。 董凌霄站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面色凝重。 “四爷,人民医院那边的事了了。” 何四海端坐在真皮大班椅上,手里把玩著两颗油亮的文玩核桃。 嘎啦、嘎啦的轻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怎么说?” 董凌霄推了推鼻樑上的金丝眼镜:“钱大彪死了,三个警察一死两重伤,听说有一个也快扛不过去。省厅已经介入,成立了联合专案组,王建国王厅长赶到了林城。” 何四海转动核桃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王建国又来了?” “嗯,省委林书记直接下的指示。”董凌霄欲言又止。 “董律,你在司法系统认识的人多,关注一下,这个案子的进展。” “我有点担心。” 何四海看了他一眼:“担心什么?” “会不会牵连到四爷,杀警察,性质不一样。” “你不会以为是我找人做的吧。” 董凌霄愕然:“难道不是?” 何四海摆摆手:“当然不是,我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他“嘿嘿”一笑:“放心,有人比我们急。” 董凌霄可放不下心,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在省委书记到达林城的当下。 出现杀警这种恶性事件的份量。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张志强急匆匆地走进来。 他身上带著一股血腥气和戾气,与董凌霄的斯文截然不同。 “四爷。”张志强声音低沉。 何四海沉声道:“说。” “医院那边,还有一个活口。”张志强语气带著一丝不甘,“一个叫吴铁军的老警察,命硬,没死透。” 他往前一步:“要不要……” 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无声胜有声。 何四海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 “不必了。” 张志强愣了一下:“海爷?斩草不除根……” “现在动手,等於往枪口上撞。”何四海打断他,“省委书记的眼睛盯著林城,省厅的人就在医院,你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再杀一个警察?蠢货。” 张志强脸上横肉抽动一下:“又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查不到咱们头上。” “糊涂!”何四海呵斥一声,“现在是谁干的重要吗?重要的是,不能再出事!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走到张志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 “还是那句话,我们的人什么也不干,平安把那尊佛送走。” 张志强低下头:“知道了,海爷。” 他心里有疑惑,但不敢问。 何四海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核桃。 嘎啦、嘎啦。 这事有点意思。 *** 医院走廊。 刘清明握著刚到手的诺基亚3310,塑料外壳带著新机器特有的气味。 吴铁军那几个断续的词,像针一样扎在他脑子里。 自己人……面罩……偷袭…… 如果真是警队內部的人动的手,那这潭水,深得可怕。 陆中原……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嘀铃铃—— 刺耳的和弦铃声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刘清明低头看去,屏幕上跳动著一个陌生的號码。 不对,不是陌生號码,是刚才徐婕帮他存进去的三个號码之一。 备註是:马局。 马胜利? 他这么快找自己有事? 刘清明按下接听键。 “马局。” “小刘啊,你在哪儿呢?”马胜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促。 “在医院,想看一眼吴所。” “別在医院待著了,赶紧到市委小招来一趟,快点!” 市委小招? 市委招待所? 去那里干什么? “马局,出什么事了?”刘清明心头一紧。 “別问了,好事!赶紧过来,有人要见你!”马胜利似乎不方便多说,匆匆掛断了电话。 嘟…嘟…嘟… 听著忙音,刘清明皱起了眉。 有人要见我? 谁? 难道是…… 他脑海里浮现出林錚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高焱临走前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这么快就又要见面? 看来,自己在会议室那番关於社会治安和经济发展的“大格局”言论,真的引起了这位省委书记的注意。 还有,救下周跃民这件事,其后续的影响,可能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深远。 即使自己口出惊人之语,以林錚的城府也不至於这么快有反应。 看来,是医院枪击案加速了这个过程。 他將防弹背心塞进双肩包,快步走出医院。 *** 市委招待所,环境清幽。 比起外面的喧囂,这里安静得有些压抑。 身穿便服的工作人员隱藏在角落里、安保工作力度空前。 刘清明跟著一名服务员,来到二楼的一间套房外。 高焱等在门口,摆明了单独约见。 “进去吧,书记在等你。” 没有多余的寒暄。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呼吸,推门而入。 房间里陈设简单,却透著一股肃穆。 林崢正站在窗前,背对著门口。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 两天之內,第二次面对这位清江省的一號人物,刘清明的心情远比第一次要复杂。 紧张?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审慎和期待。 他清楚,这次见面,將直接关係到自己未来的路。 “书记。”刘清明简单行了个礼,没有大声自报家门。 林崢微微頷首。 “坐吧。” 刘清明依言在沙发上坐下,腰背挺直。 “医院枪击案,有初步结果了吗?”林崢开门见山。 来了。 “报告书记,目前现场勘查和初步调查已经完成,凶手连续击杀两名同事,杀死重要嫌疑人钱大彪,击伤另一人,除钱大彪当场死亡,吴铁军副所长还在重症监护室,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他顿了顿,观察著林錚的反应。 林崢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继续。 “根据现场情况和吴副所长醒来后断续提供的一些信息……”刘清明语速放缓,斟酌著词句,“我们初步判断,凶手可能不止一人,並且,作案手法专业,目標明確,就是为了灭口钱大彪。” 他没有直接提“自己人”那几个字,但话里的指向性已经足够。 林崢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摩挲著杯壁,没有立刻接话。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刘清明能感觉到,林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著审视。 “你的判断呢?” “书记,恕我直言。”刘清明决定主动出击,“715金色年华的案子,和这次医院枪击案,恐怕並非孤立事件。” 林錚抬眼看他:“这个很明显。” “钱大彪只是个小角色,但他背后牵扯的势力,可能远超我们的想像。”刘清明声音沉稳,“从金色年华的囂张跋扈,到医院里不顾一切的灭口,这背后必然有一张巨大的黑恶势力保护伞。”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这张伞,恐怕已经渗透到了我们体制內部。” 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话说得很大胆,近乎於指控。 但刘清明清楚,林崢需要的就是这种“捅破窗户纸”的勇气和判断。 林崢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证据呢?” “需要我们调查。”刘清明坦诚,“但表面联繫已经成立,他们选择在这个时候作案,钱大彪身上一定有著非同一般的秘密。” 他將这几个词轻轻拋出,观察著林崢的反应。 林崢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大胆说。” “715案件。”刘清明侃侃而谈,“就算按最重的处罚標准也只够得上一个党內警告处分,为什么他们要灭钱大彪的口?。” “林书记,谁都知道,杀警察是会惊动中央的大案,他们这么做,只能表明,这个秘密,需要不惜一代价来保守。” “最近清江省有什么大事,能够够得上这个级別呢?” 他看著林崢:“只有一件。” 林崢指指自己:“我的到任?” 刘清明点点头:“本来我不敢这么想,昨天与书记谈完话,我突然有了这个念头,可能是胡思乱想,您別在意。” 林崢心里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问道:“出於什么理由,昨天我们的谈话,会让你產生这样的联想。” “您忘了,您自己说的,您认识周跃民的母亲。” “那又怎么样?” “周跃民715出事,他的母亲一通电话,能让王建国厅长连夜赶到林城,您告诉我,这样的能量,即使不是省长也只有可能是常委,再加上她还认识您,我能不不往这上头想吗?”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就连林崢也完全想不到,这个年轻警察出言这么大胆。 更要命的是,他完全猜对了。 这份分析能力。 简直让人无语。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精神一振。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认为,要破这个局,必须跳出林城。” “你觉得,林城的公安系统已经不可信了?” 刘清明摇摇头:“不是林城,是整个清江省的公安系统,都不可信了。” 他的目光灼灼,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锐气和决断。 林崢看著眼前的年轻人。 有勇,有谋,还有一种超越同龄人的沉稳和野心。 这话石破天惊,连林錚都惊到了。 “我知道了。”林崢站起身,“让我想想。” 刘清明起身:“是。”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了房间。 走到门口,他听到身后传来林崢的声音。 “高焱,把你的联繫方式给他。” 第39章 坑死人不偿命 高焱送走刘清明,又转身返回。 林崢依旧站在窗前,仿佛从来没有动过。 他低声匯报:“书记,王厅长到了。” 林崢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他进来。” 王建国走进房间,脚步放得很轻。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並不凌乱的衣领。 省厅大院里关於这位新书记的传闻不少,但真正接触,这是第一次。 尤其是刚刚经歷了林城那摊子事,他心里七上八下。 看到林崢转过身,他连忙欠身:“书记。” 林崢虚抬右手:“建国同志来了,坐。” 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不满。 王建国心里更没底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沙发边缘坐下,腰背挺直。 高焱给两人倒了茶,然后安静地退出去,关上门。 林崢端起茶杯,没有喝:“昨天晚上,辛苦建国同志了,连夜赶过来。”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王建国身体绷紧:“职责所在,应该的。” 他摸不清林錚的意图,只能谨慎应对。 林崢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也是刚知道,鲁明副部长那么晚给你打电话,你接到电话,二话没说,跑了一夜,很不容易啊。“ ”革命工作,要是人人都像建国同志这么积极主动,我们的社会面貌一定会为之一新。” “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王建国脑子里炸开。 鲁明……林錚……715案…… 他瞬间明白了。 那通来自京城的电话,源头竟然在这里! 不是部里直接关注,而是这位新书记通过部里的关係,绕过了省里,直接指挥了他这个省厅厅长! 他被推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中心。 卢省长会怎么想? 那些原本和他走得近的人,会怎么看他? 林崢看著他,眼神平静无波:“跃民那孩子惹了麻烦,多亏你及时赶到,我代表家属,谢谢你。” 这句话,让王建国又是一惊。 原来鲁明让自己关照的人,不是那个小警察。 而是叫周跃民的大学生! 他居然是林书记的儿子? 那自己这番行为,在卢省长和其他人眼里? 岂不是......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乾,却发不出声音。 “书记言重了,维护社会治安,保护公民安全,是我们公安机关的本分。”他艰难地组织著语言。 林崢微微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林城医院的案子,性质恶劣,影响很坏。”林崢语气转为严肃,“建国同志有什么看法?” 王建国定了定神,这是要考校他了。 “报告书记,我们已经成立了省市联合专案组,由我亲自掛帅。初步判断,这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的暴力犯罪,目標明確,就是为了灭口。” 他顿了顿,补充道:“凶手极其专业,现场处理得很乾净,但我们一定会全力侦破,给牺牲和受伤的同志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 林崢手指轻轻敲击著沙发扶手。 “钱大彪这个人,查清楚了吗?” “根据市局的报告,他是林城本地的一个混混头子,从小好勇斗狠,之前还有命案在身,“金色年华:夜总会,涉黑涉恶是確定无疑的。” ““金色年华”夜总会。”林崢重复了一遍,“715那天,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王建国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事情绕回了原点。 “我的结论是,该场所组织不法勾当,逼迫妇女卖淫,周跃民同学当时为了保护同学,被捲入了纠纷。我们基层派出所的同志处置及时,避免了恶性事件的发生。” 林崢不置可否:“一个夜总会的纠纷,最后演变成枪击杀人灭口,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建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当然觉得奇怪。 但他不敢轻易下结论。 “可能钱大彪掌握了一些关键的秘密,背后的人不希望他开口。” 林崢抬眼看他:“什么秘密,能让人不惜在医院里枪杀警察也要掩盖?” 王建国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也不敢回答。 林崢话锋一转:“建国同志,你在公安厅长的位置上,有些年头了吧?” 王建国心头一跳:“是,书记。” 林崢手指在桌上轻点:“政府班子里,一直空著一个政法口的副省长职务。我看你就很合適,下次常委会,我会提出来,你也要有所表现。” 王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这是要把他彻底绑上战车,还要放在火上烤! 一旦他接受了这个“推荐”,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卢省长那边,他將彻底失去信任。 而林錚,这位初来乍到的书记,就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在他这个“老人”身上打下了一个楔子。 他是有苦说不出。 拒绝?等於当面打脸省委书记,这个位子,可能此生都会无望。 接受?那就是公开站队,而且是背叛了之前的阵营。 正厅升副省,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他做梦都在想。 卢省长也早早就表示会支持他上位。 省委书记管官帽子,要让他点头,原本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现在林书记这么说,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如此一来,自己就彻底被动了。 心里无比挣扎,表面上却必须感激涕零:“谢谢书记信任!我一定……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几乎变了调。 林崢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转瞬即逝。 “嗯,好好干。”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公安队伍的建设,很重要。林城这次暴露出的问题,要深刻反思。” 王建国连连点头:“是,是,我们一定深刻反思,加强整顿。” 他现在只想儘快离开这个地方。 多待一秒,都觉得窒息。 林崢摆摆手:“具体工作,你放手去做。林城的事,儘快有个结果。” 王建国站起身,后背有些僵硬:“是,书记,我这就去安排。” 他退出房间,脚步有些虚浮。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林錚已经重新端起了茶杯,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高焱適时地出现在门口,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房间里只剩下林崢和高焱。 林崢放下茶杯,走到窗边,看著楼下匆匆驶离的黑色轿车。 清江省这盘棋,终於落下了第一颗有分量的棋子。 而且,这颗棋子,是对手的阵营里的主力。 高焱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书记,大姐又来电话了,如果再不解释,她会马上来林城。” 林崢接过茶杯:“没事,我来同她说。” 高焱拨打家里的座机,把手机轻轻放下。 “雪琴,放心吧,已经处理好了,我亲自过来了,这不算重视吗?” 林崢呷了一口茶,目光投向远方。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事实肯定不会全盘托出。 但话里的轻描淡写,不代表,他会轻轻放过。 家人是他的逆鳞,谁碰谁死! 第40章 爭分夺秒 夏夜的微风带著一丝燥热,刘清明从人民医院的长椅上醒来。 嘀铃铃—— 兜里的诺基亚3310发出熟悉的叫声,屏幕上还是那个號码。 马胜利。 他按下接听键。 “马局。” “小刘啊,你还在医院?”马胜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著点小心翼翼。 “刚睡醒。” “那就好,跟你说个事儿,你要有个心理准备。”马胜利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省厅下来的联合专案组,名单定了。” 刘清明心头微动。 “王厅长亲自掛帅,市局李局长任副组长。”马胜利语速加快,“我呢,在里面就是个普通组员。”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名单上……没有你。” 刘清明很意外,林书记昨天才接见自己,今天就被排除在专案组之外? 这没道理啊。 “马局,你说是王厅长亲自掛帅,他又到林城了?” “可不是,两度蒞临,可见省厅对这个案子很重视。” “王厅长是不是先见了林书记?” “当然了,和你昨天前后脚,你出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吗?” 刘清明一下子就明白了。 林书记肯定向王建国透露了715案的实情。 解开了之前的那个“误会”。 既然自己只是个没背景的小警察。 那也就没有关照的必要了。 这位王厅长,还真是现实啊。 “嗯。”刘清明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的马胜利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平静:“清明,你別多想,这……这很正常,毕竟层级在那儿摆著。” “我没什么想法,服从组织安排。”刘清明语气平淡。 “那就好,那就好。”马胜利像是鬆了口气,“不过呢,林书记昨天不是单独见你了嘛,这个面子,谁都得给。”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声音又压低几分:“局里给你配的那辆桑塔纳,还有那些设备,你可以继续使用。” 刘清明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车和设备还在,意味著某种程度的默许。 “马局,省厅那边,有正式文件或者通知,把我从案子里剔除出去吗?” “文件?没有没有。”马胜利立刻否认,“王厅长他们刚来,忙著听匯报、定方案,哪顾得上这个。就是口头定了个人员名单,內部掌握。” 果然如此。 没有书面文件,操作空间就大了。 只要自己不主动去专案组报到,专案组那边也不会有人专门来通知一个基层民警“你被排除了”。 这个时间有多长,或许有好几天,或许马上就会到。 自己必须要爭分夺秒。 “小刘啊,一切小心。” 马胜利这只老狐狸,没有像王建国一样当场翻脸。 是看在林书记的面子。 所以人家能活到最后呢。 “谢谢马局提醒。” “行了,先这样,有事隨时联繫。”马胜利匆匆掛断了电话。 刘清明握著手机,塑料外壳微微有些发热。 被排除在官方调查之外,並非坏事。 专案组层级太高,掣肘必然也多。 自己游离在外,反而更自由。 他拉开车门,坐进那辆九成新的桑塔纳。 车钥匙还插在上面,一切如常。 马胜利的算盘打得精明,但对自己而言,这辆车、这些资源,可谓雪中送炭。 吴铁军说的“自己人”、“面罩”、“偷袭”……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官方渠道里,很可能会被淹没、被“合理”解释掉。 手机再度响起,刘清明一看。 是个陌生號码。 “喂,我是刘清明。” “刘哥,我啊。” 徐婕兴奋的声音像只小喜鹊。 “买手机了?” “是啊,真贵呀,要一千多块呢。” “没事,发票拿回来,找马局报销。” 刘清明可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除非林书记再也不见自己,以马胜利的性格。 肯定不会明著得罪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利用了。 “好咧。” “正好有事,咱们见一面。”刘清明言简意賅,“另外,给你介绍个新朋友。” “……好,在哪?” “半小时后,南湖公园门口那家茶馆见。” 掛了电话,刘清明又拨出一个號码。 “喂,哪位?”苏清璇的声音清冷干练。 “刘清明。” 电话那头声音陡然提高。 “刘警官。” “苏记者,有兴趣一起查案子吗?” “哦?”苏清璇大感意外,“你不讲原则了?” “一言难尽。”刘清明发动汽车,“来不来?” 苏清璇轻笑一声:“当然来了,说地方。” “南湖公园门口,半小时后。” “好。” *** 早上八点,林城市公安局大楼,人潮如炽。 新的联合专案组成立仪式在市局礼堂举行。 王建国带来的省厅领导和市局领导坐在主席台上。 下面坐著数百名警察,各个警种的都有。 专案组是在林书记的直接指示下成立的,也是这位新书记到任后的首项重要举措。 省媒、市媒都来了不少,长枪短炮如林。 王建国还看到了中央电视台法制频道的信號车。 刚开始的志得意满,慢慢被一种奇怪的思绪所替代。 昨天离开林书记下榻的小招,他马上打给了卢省长,將事情一五一十全部匯报给老领导。 卢省长的语气平静,只是告诉他,要按照林书记的指示,办好这个案子。 一切似乎如常,但他还是觉出了不同。 卢省长竟然没有生气! 昨天他为自己能顺利过关而高兴不已,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这会子,王建国的心里越来越不安。 自己的行为,恐怕已经在老领导的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如今,是越想越后怕。 “厅长。” 李同光弯著腰跑过来,他以为是要自己上台发言了。 没想到,对方告诉他。 “厅里刚接到通知,公安部鲁副部长的车快到了,是不是要迎一下?”王建国一下子就跳起来,忙不叠地朝外走。 身后的领导们也坐不住了,齐刷刷地跟在后头。 很快,消息灵通的媒体记者便收到了风,人人兴奋异常。 案子捅到了中央,妥妥的大新闻吶。 第41章 臥龙山庄(一) 南湖公园旁的茶馆,上午人少。 刘清明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徐婕。 她正低头摆弄著新手机,嘴角带著笑意。 “刘哥!”徐婕看到他,立刻站起身,朝他挥手。 刘清明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 “新手机不错。”刘清明打量著她手中的白色诺基亚。 徐婕咧嘴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看的。” 这时,茶馆的门再次被推开。 苏清璇走了进来。 她穿著一身黑色职业套装,更显干练。 看到刘清明,她径直走了过来。 “这位是?”苏清璇看了看徐婕,眼神询问。 “徐婕,我的同事。”刘清明介绍,“这位是苏清璇,记者。” 徐婕愣了一下,隨即伸出手:“你好你好。” 苏清璇和她握了握手,目光回到刘清明身上,带著一丝探寻:“只有我们三个吗?” “对。”刘清明点头,“我们三人,加上躺在医院的吴所,就是全部的人手。” 徐婕有些疑惑:“专案组那边?” “新的名单里没有我。” 刘清明坦然承认,苏清璇似乎並不惊讶。 徐婕不解:“为什么?” “原因以后告诉你。” 刘清明请苏清璇落座,叫了一壶绿茶。 “现在我们干什么?” 苏清璇浅浅地饮了一口,放下杯子。 “刘哥,那我们还继续查这个案子吗?” 徐婕並不喜欢饮茶,刘清明给她倒上,便放到了一边。 “当然是继续查,现在虽然没进专案组,但我接到了省委林书记的指示,可以直接向他匯报。” 苏清璇一愣:“你说真的?” “昨天林书记单独接见我,他对这个案子很关注,新的专案组也是在他的直接关怀下成立的。” 苏清璇眼波流转,有点琢磨出味来:“所以,你被踢出专案组,是事出有因?” “聪明。” 刘清明由衷地赞了一句:“我当初进这个专案组,和如今被人踢出来,都是一个人的功劳。” 苏清璇抿嘴一笑:“我知道了。” “苏记者,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徐婕有些困惑,两人相视一笑。 苏清璇拍拍她的手:“情况有些复杂,你別管了,总之现在更方便。” 刘清明也说道:“对,我们现在不受专案组管辖,直接对林书记负责,马局给的车子和装备依然归我们使用。” “那就好,我还没玩够呢。” 徐婕拍拍胸口,刘清明笑了笑:“放心吧,已经在马局那过了帐,是你的了。” 苏清璇轻扣了一下杯子:“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昨天我同你说过, 这个案子有天大的疑点,吴所今天清醒后把事情经过同我讲了。” “动手的的確是第三人,应该是我们自己人,他的到来,才没有引起门口两名警察的警惕。” 徐婕倒吸一口凉气,声音也压低了几分:“第三个人?也是警察?” “只是猜测。”刘清明摇头,“吴所说,那人蒙著面,但他感觉,是个熟人。” “熟人?”徐婕更加疑惑,“吴所认识他?” “吴所没这么说。”刘清明重复道,“不过,那个人看到吴所的时候,似乎也慌了一下,所以那一枪,才打偏了。” 苏清璇接过话头,语气带著分析:“有没有可能,双方其实都认出来了。” 刘清明认同她的猜测:“我也这么觉得。” 徐婕皱眉:“为什么不说?熟人作案,更应该说出来啊。” “也许是不想说。”苏清璇眼神复杂,“也许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或者,是另有隱情。”刘清明补充道。 茶馆里一时沉默下来。 三人没有再说话,都在消化这个消息。 刘清明需要旁观者的角度,更客观地分析这件事,苏清璇毫无疑问是个不错的人选。 过了一会儿。 苏清璇开口说道:“事情闹得这么大,张志强那边,恐怕会偃旗息鼓。” 刘清明点点头:“我也这么想,他们一定会清理掉“金色年华”的所有痕跡。” “只有这样才能躲过专案组的调查。” 徐婕接口道:“他们肯定忙著应付专案组,不会想到我们在暗处盯著。” “对,这就是我要达到的目地。” 苏清璇可没他们那么乐观:“但我们也失去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先暗查,有结果再匯报给林书记,看他想怎么做。” 刘清明丝毫不担心,林錚明显想要利用这个案子达到某种政治目地。 专案组能不能做到?想必林书记自己也很清楚。 自己这把刀,越锋利,越有用。 “你有新思路了?” “还是你提供的。”刘清明眼神玩味:“昨天,在医院的后廊。” “臥龙山庄?”苏清璇笑了笑,也带著一丝玩味:“刘警官,你真有胆。” “不大点,怎么当警察?”刘清明撇撇嘴。 徐婕看看两人,虽然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那……我们现在就去?”徐婕跃跃欲试。 “现在就去。”刘清明起身,“走吧。” 三人走出茶馆,阳光有些刺眼。 刘清明开著桑塔纳,载上徐婕和苏清璇,朝城外驶去。 车內,气氛有些凝重。 徐婕打破沉默:“刘哥,那个臥龙山庄,到底是什么地方?” “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庄园。”刘清明隨口说道,“具体情况,苏记者应该比我清楚。” 苏清璇靠在椅背上,眼神看著窗外,缓缓开口:“臥龙山庄,是林城很不有名的私人会所。” “很不有名?”徐婕疑惑,“什么意思?” “说他没名,是因为只在上层圈子里传诵,寻常人家接触不到。”苏清璇语气淡淡:“说他有名,那里的会员,全是老板、官员。” 徐婕咋舌:“这么高级?” “何止是高级。”苏清璇轻笑一声,“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刘清明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问道:“苏记者对那里很熟?” 苏清璇收回目光,看向刘清明:“去过几次。” 刘清明对她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汽车驶出市区,道路两旁的建筑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绿树和农田。 大约半个小时后,汽车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苏清璇指指山上:“別走了,你这是警车,再往前走,会被人发现。” 三人下车,站在路边,打量著眼前的盛况。 一条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混凝土全柏油路面。 公路的等级在2000年绝对是妥妥的硬实力。 山林间掩映著一幢幢古朴的建筑,搞不清楚的,还以为某处古蹟。 前世,他的阶层不够,根本想不到,在林城郊外,竟然还有这样的一个去处。 三人顺著公路往上走,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山庄的大门。 那是一个大理石和汉白玉砌成的巨大牌楼。 上面刻著“臥龙山庄”几个大字。 好大的手笔呀。 “这地方,还真是不好进啊。”徐婕皱著眉头,看著紧闭的大门。 刘清明也在观察著庄园的安保措施,这里有点像前世。 摄像头,红外线,明暗哨卡,警犬巡逻,防卫十分严密。 “確实不好进。”刘清明自语,“硬闯难度太高。” 徐婕有些咋舌:“也容易打草惊蛇。” 苏清璇却显得很平静,她从包里取出一张金色的卡片,在手中把玩著。 “谁说要硬闯了?” “这是什么?”徐婕好奇地看著她手中的金卡。 “通行证。”苏清璇晃了晃卡片,“有了它,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 刘清明眼神一亮,看向那张金卡,问道:“这是……?” “我爸的会员卡。”苏清璇语气隨意:“黄金vip。” 第42章 臥龙山庄(二) 臥龙山庄深处,一栋毫不起眼的二层小楼內,灯光昏暗。 宋向东烦躁地踱步,將手中的雪茄按灭在菸灰缸里。 他对面,张志强稳坐沙发,慢条斯理地泡著茶。 “张志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宋向东停下脚步,语气不耐。 张志强提起紫砂壶,冲洗著茶杯:“宋局,这种时候,还是稳妥点好。” “稳妥?”宋向东嗤笑,“一个狗屁专案组,就把你嚇成这样?” “省里下来的,林书记亲自在抓,不能不小心。”张志强放下茶壶。 宋向东走到窗边,望著外面漆黑的山林:“林錚不过一个空头书记,就连他想成立的专案组,也是王厅长主导。” “王厅长是省长的人,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他定的,你觉得他们能和省长对著干吗?” 他转过身,脸上带著一丝狞笑:“別跟我废话,让你找的人呢?我要雏儿,乾净的,最好是学生。” “他妈的,老子一个星期没沾荤腥,嘴都淡出鸟了。” 张志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鬆开。 “宋局,现在风声太紧,『金色年华』那边刚出事,条子盯得厉害。” “怕什么!”宋向东一挥手,“这里是臥龙山庄,谁敢来这儿查?再说,天塌不下来!” 张志强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宋局,小心驶得万年船。专案组那边,我们得应付过去,这个时候再节外生枝,恐怕……” “少他妈废话!”宋向东打断他,“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两天之內,我要见到人!” 张志强沉默片刻,端起茶杯:“我会安排。” 宋向东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点上一支雪茄,脸上露出淫邪的期待。 张志强垂下眼帘,將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微苦。 臥龙山庄正门。 巨大的汉白玉牌楼在夜色下泛著冷光。 苏清璇从手包里拿出那张金色的vip卡,递给门口穿著黑色西装的保安。 “让我来。” 保安经理接过卡,走到旁边的岗亭,在一个机器上刷了一下。 机器发出轻微的“嘀”声。 保安经理走出来,態度恭敬了许多,双手奉还卡片:“苏小姐,您的卡是本山庄的黄金会员,请问这二位是?” 他的视线落在刘清明和徐婕身上。 刘清明身著黑色休閒西装,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稜角分明的嘴角。 徐婕则换上了一套干练的女士套裙,戴著无框眼镜,手里拿著一个文件包,活脱脱一个白领丽人。 “我的隨行人员。”苏清璇语气平淡:“我记得,这张卡可以带两人吧。” “没问题,黄金vip可以带两人,家人或是隨从都可以,如果升级到钻石vip,可以带五人。” 经理为他们细细解释,原来他们的卡,是山庄会员体系里的第二档次。 最上面的是钻石卡,想要升级,不是有钱就行。 这种卡,只对权贵开放! 苏清璇没接他的茬:“前面带路吧。” “好的,请进,车辆会由泊车员开到停车场,稍后会有接待人员带您前往预定的別墅。”经理十分恭敬。 徐婕跟在后面,偷偷拽了拽刘清明的衣角,压低声音:“刘哥,这卡这么厉害?” 刘清明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一名穿著旗袍、身材高挑的女接待员迎了上来,脸上带著职业化的微笑。 “苏小姐,晚上好,为您安排的是听涛居,请跟我来。” 三人跟著接待员,坐上一辆內部使用的电瓶车,沿著蜿蜒的山路向上行驶。 周围环境极为安静,只能听到电瓶车轻微的电流声和远处传来的虫鸣。 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园林,掩映著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建筑,有中式庭院,也有西式別墅。 很快,电瓶车在一栋位於半山腰,视野开阔的独栋別墅前停下。 別墅灯火通明,门口站著两名服务生。 门楣上刻著“林中听涛”四个漂亮的手写体。 “苏小姐,这里就是听涛居,有任何需要,隨时可以按铃。”接待员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別墅,徐婕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客厅大得惊人,挑高的屋顶悬掛著巨大的水晶吊灯,地面铺著厚厚的进口地毯,家具全是昂贵的实木,墙上的油画一看就价值不菲。 吧檯后面的酒柜摆满了各种洋酒,很多连牌子都没见过。 客厅一角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室內温泉池,冒著裊裊热气。 “天吶……”徐婕感觉自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里也太……太奢华了吧?” 苏清璇倒是很平静,隨意地將外套脱下,递给旁边的服务生:“准备三杯咖啡,送到客厅。”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打量著四周。 奢华的背后,必然隱藏著巨大的利益交换。这山庄的主人,手笔如此之大,所图必定不小。 服务生退下后,徐婕按捺不住好奇心:“刘哥,苏记者,我去楼上看看!” 她刚要迈步,刘清明伸手拦住了她。 “別乱动。” 徐婕不解:“怎么了?”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墙角一盆茂盛的绿植旁,手指轻轻拨开一片叶子,露出了后面一个微小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色镜头。 他又指了指天板的水晶灯,吊灯复杂的结构中,同样隱藏著不易察觉的监控设备。 “我至少看到了三处隱藏的摄像头。”刘清明声音压得极低:“这个房间被监视了。” 徐婕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苏清璇皱起眉头,走到窗边,仔细观察著窗框的缝隙,片刻后,她回过头,脸色凝重:“他说得对,这里到处都是眼睛。” 刘清明环视一周。果然如此。 山庄的主人,不仅仅是提供一个奢靡的场所,更是在收集每个来客的隱私。 这些影像资料,恐怕才是这里最值钱的东西,是悬在无数人头顶的利剑。 “他们想干什么?偷拍?”徐婕感觉一阵恶寒。 “留作把柄。”刘清明替她回答。 苏清璇走到吧檯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看来,我们得更小心了。” 徐婕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幸好刘哥你发现了。” 刘清明看向苏清璇:“你之前来,没察觉到?” 苏清璇摇头:“我只在大厅和餐厅活动,没进过这种私密的別墅。”她顿了顿,“或许,不同级別的客人,待遇也不同。” 这解释也算合理。 黄金vip,显然已经有资格被“特殊关照”了。 服务生端著咖啡进来。 三人默契地停止了交谈,接过咖啡,走到宽大的阳台上。 巨大的挑台悬出山崖,上面竟然是一个標准的室外游泳池! “新產的苏卡拉比咖啡豆。” 苏清璇浅浅地啜了一口。 “这个很贵吗?” 徐婕只觉得一阵苦味,刘清明帮她回答:“黄金苏卡拉比,一盎斯要70美金,產量极少。” “而且,要保持鲜味,得用空运。” 苏清璇意外地看了刘清明一眼,按说以他的家境,不应该知道这些啊。 三人看似隨意地在池边漫步,实则是为了避开房间里的监控设备。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这里应该位於山腰部,视野极佳。 別的不说,光是眼前的风景,其价值便无可估量。 “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很眼熟?” 徐婕眼尖,刘清明顺著她的方向一看。 “张志强!” 第43章 臥龙山庄(三) 阳台边缘。 刘清明单膝跪地,手上的单筒镜指向山脚。 “张志强!” 镜头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出別墅区。 正是“金色年华”的张志强! 他身边跟著几个人,步態沉稳,眼神凶悍,一看就不是善茬。 苏清璇秀眉微蹙:“他果然在这里。” 刘清明没说话,大脑飞速旋转。 张志强是“金色年华”老板,却出现在这臥龙山庄。 恰恰证明了苏清璇的情报,这里也是地下灰色產业链上的一环! 钱大彪被灭口,张志强就是715案的关键! “苏记者,你留下。”刘清明迅速做出决定,“继续扮演你的角色,吸引注意力。” “你要去跟踪他?”苏清璇立刻明白。 “对,这是机会。”刘清明看向她,“你顺便观察山庄运作。” “不行,太危险了!”徐婕脱口而出,“这是他们的地盘!” “就是他们的地盘,才要搞清楚!”刘清明语气坚定。 “徐婕,保护苏记者,有情况手机联繫。” 苏清璇看了刘清明一眼:“自己小心。” 她不多问,也不阻止。 警察做事更专业,她留下或许能帮上忙。 “刘哥……”徐婕还想再说。 “执行命令!” 刘清明打断她,转身快步回別墅。 西装太碍事。 他需要换装。 回到房间,刘清明从不起眼的背包里,取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方块。 微型拾音器,分局技术科新品,有效距离五十米,续航八小时。 检查电量,满格。 再次出现在阳台,刘清明已换上一套深色运动服,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整个人融入周边环境。 张志强等人上了一辆电瓶车,沿著山路下去。 刘清明一个翻身跃过栏杆! 动作如猫般轻盈,落在下方草坪,完美避开门口服务生的视线。 几个起落,他消失在树丛暗影里。 山路蜿蜒。 电瓶车速度不快。 刘清明如猎豹般潜行,利用地形掩护,不远不近地跟著。 做为警校高材生,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之下,这点运动量不算什么。 强健的体魄,是应对一切危机的本钱。 电瓶车没出山庄大门。 在靠近山脚的服务区停下。 张志强换乘一辆早已等候的黑色皇冠轿车。 轿车驶出臥龙山庄,匯入车流。 刘清明一路疾奔下山,找到藏好的那辆破普桑。 扯掉车顶警灯,发动车子,悄无声息地吊在皇冠车后。 城郊结合部。 一片混乱的自建房区域。 皇冠在一栋毫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前停下。 楼体外墙斑驳,多数窗户钉著木板,只有二楼一扇窗户打开。 张志强下车,对司机吩咐两句,独自走向吱呀作响的楼梯。 刘清明把普桑停在路边,混入稀疏人流。 他穿著运动服,像个外地来租房的打工仔,毫不起眼。 沿著唯一小路走近,看到了那辆皇冠。 周围都是紧挨著的自建房,没有监控。 刘清明扫视一圈,绕到小楼后院。 围墙不高。 趁著四下无人,一个助跑,双手扒住墙头。 探头一看,院內无人。 双臂猛地用力,悄无声息翻了进去。 落地无声。 抬头,二楼那扇开著的窗户传来声音。 “强哥。” 就是这里! 刘清明找到排水管,几下就爬到二楼窗沿下。 他小心翼翼地將拾音器塞进窗角缝隙。 然后迅速滑下,退到院子阴影处,打开接收器,戴上耳机。 “虎子,弟兄们还好吧。”张志强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 里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都好著呢。”屠虎的声音响起,带著一股狠劲,“彪哥的死……真是条子乾的?” “警局有我们的人。”张志强声音冷淡,“上次让你盯的那个小警察,刘清明,和他脱不了干係。” 刘清明! 听到自己名字,刘清明眼神一寒。 果然被盯上了! “妈的!”屠虎低吼,“老子要弄死他!给彪哥报仇!” “现在不行。”张志强冷笑,“省里专案组盯著,风声这么紧,你去报仇?嫌死得不够快?还是想把我也拖下水?” 屠虎呼吸粗重,沉默了。 “彪子的死,我也痛心。”张志强语气缓和些,“他是跟我多年的兄弟。但这笔帐,要慢慢算。” “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什么事?” “宋局那边,要个新鲜的妞儿。” “夜总会多的是,我这就给他送。” 张志强摇摇头:“他不要那些烂逼,搞个雏儿,最好是学生,两天之內,送到山庄。” 屠虎迟疑:“强哥,现在查得严,学生……不好弄吧?” “不好弄也要弄!”张志强声音陡然严厉,“宋局不满意,我们都得倒霉!臥龙山庄那边,安排人接应,手脚乾净点,別留尾巴!” “是,强哥。”屠虎立刻应下。 房间安静了一瞬。 “还有,”张志强再次开口,声音更低,“上次那批『新货』,效果很不错,那些贵客用过都满意。你安排下,再补点。” “又有新货?”屠虎似乎不解,“还找鬼哥拿?” “不是。”张志强否认,“比那个劲儿大,见效更快,具体的,老鬼会跟你对接。” 新货?! 刘清明心中剧震! 新型毒品? 专门供给山庄权贵? 宋向东!臥龙山庄!张志强!黑警!雏妓!新型毒品! 一张巨大的黑色网络,在他面前缓缓拉开! 耳机里,屠虎问:“明白了,强哥。那个刘清明……” “他?”张志强嗤笑一声,满是不屑,“刚出校门的小警察,有点小聪明,成不了气候。专案组那边,自然有人『照顾』他。” “你现在,把宋局的事办好,把『新货』看牢,其他的,轮不到你操心。” “是。” 接下来是一些地盘和人手的安排。 刘清明默默听著,將关键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半小时后。 谈话结束。 张志强起身离开的脚步声传来。 刘清明迅速藏到屋后阴影里。 皇冠车引擎启动,很快离开小楼。 刘清明收起监听设备,確认录音完整。 依然从后院离开,回到车上,他打开手机。 “怎么样?” 手机里传来苏清璇的声音。 “大有收穫,你们呢?” “猜猜我们看到了谁。” 刘清明才不想和她玩猜谜游戏。 “我们还是在老地方见面......等等。” 苏清璇不解:“怎么了?” “我看到一个人,我们明天见,你们就在山庄玩一晚上,这样更加自然。” 刘清明掛掉手机,顺著车窗,屠虎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第44章 臥龙山庄(四) 臥龙山庄,主楼的宴会厅。 水晶吊灯璀璨夺目,空气中瀰漫著昂贵香水和雪茄混合的味道。 正面悬掛著一条长幅,上面写著:热烈欢迎省厅领导蒞临指导。 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內人头攒动。 陆中原满面红光,举著酒杯,站在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男人身边。 “何董,我给您介绍,这位是省厅的王厅长,也是我们联合专案组的负责人。”陆中原声音带著諂媚。 何四海穿著一身考究的唐装,脸上掛著和煦的微笑,伸出手:“王厅长,久仰大名,欢迎来到臥龙山庄。” 王建国与他握手,表情平静:“何董事长客气了。” 两人的身后各自跟著一群人,王建国带来了专案组的成员。 何四海的身后,跟著本市的中高层领导和富商。 就连林城市的副市长,居然也排在他后面。 这个何四海,果然名不虚传。 “弊处简陋,怠慢了各位,还请海涵。” 何四海嘴里说著谦虚的话, 从生猛海鲜到时令水果,从热带雨林到北极特產。 一盘盘不要钱似地端上来,很多东西都是闻所未闻。 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包括几位省厅下来的干部,此刻也都被他的大手笔所震慑。 觥筹交错间,气氛热烈。 陆中原极力活跃气氛,不断向何四海敬酒,言语间满是对这位“著名企业家”的恭维。 何四海只是微笑著,偶尔回应一两句,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王建国。 王建国端著酒杯,心里在不住地盘算。 “王厅长来林城,需要什么帮助,请儘管提。” 何四海状似无意地说道:“省长再三嘱咐我,一定要做好工作,让您此行愉快。” 王建国心里一跳:“喔,何董事长与卢省长有旧?” “谈不上交情,卢省长当年主政林城的时候,何某有幸,在这里做点小生意。” 何四海微笑著低语:“林城如今的发展,也要得益於卢省长当年大刀阔斧的改革魄力,人民群眾怀念至今啊。” “原来如此。” 王建国心里暗暗生惊,何四海的能量,竟然远超他的想像。 这摆明告诉自己,两人识於微末,有著相互提携之义。 这件事情,卢省长根本没有提及半分。 究竟是何四海吹牛逼? 还是卢省长对自己起了生分之心? 王建国按捺住心思,不动声色地与他周旋。 *** 宴会厅的角落。 陈锋端著一杯果汁,眉头微皱。 他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苏清璇穿著一身得体的晚礼服,正与几位宾客谈笑风生,仪態优雅,仿佛真是来参加晚宴的名媛。 陈锋找了个机会,走到她身边。 “苏记者,好雅兴。”他声音压低。 苏清璇转过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隨即恢復自然:“陈队也来了。” “工作需要。”陈锋开门见山,“你不该来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来?”苏清璇端起香檳,“你们专案组,不查案子,跑来赴宴,真是业务繁忙。” “市局搞的招待宴,集体活动。” “这规格,招待外国元首都够了,你没感觉出不对吗?” 陈锋偷偷看了一眼主桌的热闹场面,无奈道:“苏记者,我一个小队长,还是个副职,我能怎么办?” 苏清璇浅笑:“所以啊,你们做得,旁人看不得?这算不算一个新闻热点?”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陈锋语气加重,“你別什么都写,惹了不该惹的人,出事怎么办?” 他担心这个女记者的安危,更担心她破坏了某些微妙的平衡。 苏清璇晃了晃酒杯,红唇勾起一抹弧度:“陈队,你想多了,我就是来玩玩,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闻素材。” 她眼神玩味,陈锋一个字都不信。 陈锋还想再劝,苏清璇已经转身走开,重新融入人群。 看著她的背影,陈锋心里嘆了口气。 这个苏清璇,胆子也忒大了。 但愿她別惹出什么乱子。 一身秘书打扮的徐婕没有去凑热闹,一直在关注著苏清璇的动作。 只是手上夹著的公文包,不时地转动角度。 用一个隱藏巧妙的镜头,拍下每一位来宾。 20分钟后,她闪身出门,进入女宾洗手间。 仔细检查,没有发现监控设备。 进入一间单厕,反锁厕门,打开冲水马桶。 借著哗哗的水声,拨打出一个电话。 “刘哥,有发现......” *** 夜色渐深。 清江市第七中学门口。 路灯昏黄,拉长了行道树的影子。 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街对面暗处。 刘清明坐在车里,视线紧盯著校门斜对面一家奶茶店。 手机放在耳边。 “小徐,告诉苏清璇,什么也不要做,该怎么玩就怎么玩,等我回去。” “明白。” 掛掉电话,刘清明的眼神突然一凛,目標出现了。 屠虎带著两个手下,走向几个染著黄毛、穿著紧身裤的小混混。 那几个黄毛点头哈腰,时不时指向校门口的方向。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七中是市重点,也是弟弟刘小寒就读的学校! 张志强让屠虎找“新鲜的妞儿”。 屠虎现在出现在这里,接触这些地痞流氓…… 他们的目標,竟然是高中女生! 刘清明握紧了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股寒意夹杂著怒火,在他胸腔里翻腾。 这群畜生,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 衝动解决不了问题。 屠虎是张志强的头马,动了他,必然会打草惊蛇。 自己出面,对方肯定能认出来。 这条线索就断了。 而且,他们必然不会死心,还会打別的主意。 必须找到更稳妥的办法。 既要保护女学生,也要给他们一个足够的教训。 他看著那几个黄毛嬉笑著走向校门附近,似乎在等待放学的学生。 看了一眼时间,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就要到了。 刘清明拿起手机,快速拨出一个电话。 “马局,我刘清明,有个事请你帮忙。” 第45章 臥龙山庄(完) 臥龙山庄主宴会厅里的热闹依旧,酒过三巡,马胜利的脸色泛起红光。 作为专案组的一员,他也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老领导陆中原更像是个常客。 感嘆之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他看了一眼屏幕,標记为:麻烦。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向左右告了个罪,藉口上厕所溜出大厅。 “你小子又有什么事?” “马局,有事请你帮忙。” 听筒里传来刘清明的声音,马胜利烦得不行。 “说。” “七中门口,有流氓寻衅滋事,能不能请你派点人过来。” “刘清明,你......”马胜利压抑著怒气:“这点事,你打个110啊,找我干嘛,觉得我很閒?” “马局,110的人,我信不过。” 刘清明一句话,就让他怒火顿消。 他知道刘清明的意思,715案中,110故意忽略关於“金色年华”夜总会的群眾报案,肯定是有人刻意为之。 事后,指挥中心声称当时已经有警察赶往该处,责任被推得一乾二净。 马胜利想了想:“今晚分局值班的是赵副局长,不过,他也是陆局提拔的。” 刘清明的声音很快传来:“不行,马局,你也是老公安了,就没个心腹下属?” “行吧,我想想。” “马局,我有一些发现,电话里不便说,您一定要相信,这不是个普通事件。” 马胜利心头一凛,刘清明不告诉自己实情,其实是为自己好。 如果上级过问,自己是顶不住压力的。 他也相信,对方不会因为一个治安事件来麻烦自己。 其中肯定有重大隱情。 马胜利真正重视起来,赵副局长不可信,局里其他的干部,当然也有自己提拔的人。 但要么下班在家,要么在这里赴宴。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梁震吗,我马胜利。” 分局督察大队大队长梁震坐在办公室里,声音平平无奇。 “马局,有事吗?” “还在局里?” “嗯,有点工作没做完。” “你闺女是不是上高二了?” 梁震一愣,马胜利可不是一个喜欢和下属聊家常的领导。 “对,明年高考。” “哪所高中?” “市七中,怎么了?” “是这样,110指挥中接到群眾报案,有流氓在七中门口寻衅滋事,最近的巡逻车正在处理別的案子,来不及赶过去。” 梁震一听就急了,赫然站起:“马局, 我请求出警。” 马胜利要的就他这个態度,当即答应:“嗯,我授权你,带人赶去现场,控制局面。” “是。” 梁震一边回答,一边小跑著出门。 马胜利收起手机,返身走向宴会厅。 梁震並不是他的人。 但也不是陆中原的人。 *** 七中门口。 夜幕已深,路灯將地面照得一片昏黄。 下晚自习的铃声刺破夜空的寧静,学生们三三两两涌出校门,说说笑笑,青春洋溢。 刘清明从车窗里观察校门口的动静,特別是站在树荫下的几个黄毛。 梁媛和冯轻悦並肩走出校门,两人都是班里的班,清纯靚丽,走在一起,格外引人注目。 几个黄毛眼前一亮,纷纷吹起口哨,惹得两人厌恶,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黄毛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刘清明刚要发动车子,突然看到,对面的路边,一辆麵包车悄然启动。 他心里一动,推开车门下去,借著树木的掩护,跟在后头。 拐过一个街口,几个黄毛突然加速,一个伸手拦住两个女生,另外几个隱隱將他们围住。 “哎呦,两位小学妹,放学啦?哥哥送你们回家啊?” 一个黄毛油腔滑调地说著,伸手就要去拉梁媛的胳膊。 梁媛厌恶地躲开,皱眉道:“让开,我们不认识你们。” “別害羞嘛,认识认识不就认识了?”另一个黄毛嬉笑著凑上来,“跟哥哥们玩玩,保证让你们开心。” 冯轻悦害怕地拉住梁媛的胳膊,脸色有些发白。 几个黄毛越靠越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你们干什么?滚开!”几个高个子男生衝上来,挡在梁媛和冯轻悦面前,怒视著黄毛。 “哟呵?英雄救美啊?”黄毛们不屑地撇撇嘴,指著带头的男生,“我是她男朋友,来接她放学,你们他妈算老几?” 冯轻悦轻声解释:“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撒谎。” “小宝贝,別闹,昨天都是我不好,今天给你赔罪。” 黄毛上前推开阻拦的男生,一把拽住冯轻悦的手,嚇得她尖叫起来。 “放开她!” 梁媛大叫一声,上前抢人,无奈力气不够。 一个男生猛地衝过去,一头撞在黄毛胸前,將黄毛撞得向后倒退,也鬆开了冯轻悦。 男生挡在冯轻悦身前,紧握拳头。 刘清明大吃一惊,那是他的弟弟刘小寒。 “你他妈找死!” 黄毛怒喝,几个人同时围上来。 “也不打听打听,这条街是谁罩的,请你吃饭是看得起你,別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首的黄毛亮出刀子,几个男生顿时脚步一滯。 纵然他们想在班面前表现,也不敢真朝刀子上撞。 只有刘小寒,身体颤抖,但夷然不动。 “这就对了嘛,我们是男女朋友,出去谈恋爱吃个饭,警察都管不了,你们凑什么热闹,赶紧回家去。” 梁媛急了,大叫一声:“別听他们胡说,我们不认识他。” “你看,又急,我都说了,给你赔罪,原谅我好吗。” 黄毛笑嘻嘻地上前,去拖梁媛的手,另一个黄毛同时逼向冯轻悦。 刘小寒被两个黄毛架住,动弹不得。 远处的刘清明心急如焚,他不知道马胜利究竟派了谁来,能不能及时赶到。 如果自己这么衝上去,一定会落到屠虎的眼里,那就前功尽弃了。 但要眼睁睁地看著他们耍流氓,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刘清明都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要不,蒙个面? 虽然这样子,屠虎也未必认不出来,但能瞒一时是一时。 他说干就干,掏出口罩迅速戴上,弯腰拾起一块砖头。 脚下加速,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 同时眼神扫过那辆不紧不慢驶来的麵包车。 就在两个女生被拖拽出来,麵包车门打开的一瞬间。 刘清明手上的砖头飞出,准確地砸在为首的黄毛头上。 “啊!” 这一下极为猛烈,黄毛被砸得一个踉蹌。 手上的刀子落地。 眾人包括车里的屠虎都是一愣。 刘清明已经杀入几人当中,一个手刀放倒一个。 小腿微屈,借著惯性顶向抓著梁媛的黄毛。 重击让黄毛疼得弯下腰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此时他们离麵包车不到二十米。 “找死!” 屠虎的一个手下抽刀就要扑过去,肩头被人按住。 “虎哥......” “关门,我们走。” 屠虎的声音不容置疑,麵包车陡然加速。 驶过一干学生。 “虎哥,为什么不让兄弟们上?” 屠虎没有回答,只是指指前方。 街道另一头,蓝白色的光影在夜空中交错。 刺耳的警笛声扫过街面。 越来越近。 警车! 第46章 我谁也不信 市委小招,与臥龙山庄的热闹不同。 宽敞的套间里只坐了两个人。 “老鲁,还说去京城聚聚,这么快就见面了。” 小桌上摆了四个菜,两荤一素一汤,菜式也都是家常。 林錚打开一瓶清江大曲,给对面的鲁明满上,自己也倒了一杯。 “是啊,党校一別,有四、五年了吧。” 鲁明换了一身便装,端起酒杯,与林錚轻轻一碰。 “快六年了,那会儿我还是疆省的代理省长,你是临海的公安厅长。” 林錚饮了一口,小招的清江大曲和市面上的不一样。 俗称:“特供”。 鲁明微微点头,这酒看著包装普通,入口醇香不烧嘴,显然是精品。 “老林你的记性好,党校毕业,我进了省委,两年后调进部里,咱们班上,属你老林升得最快,这都经济强省一把手了。”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 林錚没有谦虚,他確实走得更顺,但这次调任清江省,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升职就能概括。 鲁明也知道这一点:“清江省发生的事情,我给陈部长做了匯报,部里进行了討论,认为你们的做法,有值得肯定的地方。” 林錚眉毛一挑:“部里对此怎么看?” “部里认为,公安工作,是维护社会稳定,为改开保驾护航的重要一环,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是一项长期的、复杂的工作,需要持之以恆,坚持不懈地开展。” 鲁明三言两语把原委讲清楚,林錚精神一振。 “部里能理解,我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你选的这个切入点不错。” 鲁明的意思,林錚懂。 他调进公安部的那一年,华夏发生了改革之后最大的一场自然灾害。 抗灾斗爭中很多问题浮出水面,让中央看到了混乱的思潮下,社会环境恶化带来的不利后果。 中央开始调整政策,到世纪之交的这两年,就处於这个调整期。 林錚也是空降清江省之后,才慢慢回过味来的。 中央选择清江省,是因为它不是沿海开放省份,不会影响大局。 也不是贫困省份,具有一定的经济体量,能够代表国家的平均水平。 林錚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脑子里思虑万千。 “老鲁,案子你看过了吧,我想听听你这个专业人士的意见。” “说实话,我不看好。” 林錚一愣:“你指专案组还是这个案子?” “两者都有,这个案子,明显是冲你来的。” 鲁明直击要害:“省厅专案组里的人,说不定就有幕后主使在里头,他们能得出什么结果?” 林錚岂能不知,但他没有可信任的人啊。 鲁明嘆了口气:“你那天晚上让我给王建国打电话,借力打力,用得不是挺好,怎么现在,这么沉不住气呢?” “或许是关心则乱吧。”林錚苦笑:“你也觉得我用力过猛?” “没出结果前,不好说,但不管怎么样,都有些冒险,成了也就算了,一旦结果不如人意,你这个直接指示,就成了败笔,你想过没有?” 鲁明一针见血,林錚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 “老鲁,你还是委婉了,这个专案组弄出来的东西,肯定是糊弄人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鲁明语气一顿:“难道还有什么后手?” 林錚摇摇头:“是不是后手,现在还不好说。” 他心头闪过那个小警察的模样,低有低的好处,不容易让人注意到。 “过两天我要回京,老林,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还真有个事要你帮忙。” “直说无妨。” 林錚压低了声音:“你手上有没有直接掌握的公安力量?” 鲁明心里一惊:“清江省的形势,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 “他们敢动我的家人,我一个人都不敢信。” 鲁明想了想:“你知道武警机动师吗?” 林錚眼中一亮。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 七中校门外,梁震带来的督察大队控制了现场。 几个闹事的黄毛被按住銬上。 学生中的目击者分別做笔录,梁媛扑到他的怀里,轻轻抽泣。 “爸,你可来了。” “爸来晚了,你放心,爸一定为你討回公道。” 梁震怒火中烧,脸上不復平时的冷峻。 虽然他带队赶到的时候,几个黄毛全都躺在地上。 但从女儿惊惶的神情中,他能想像得出,这伙地痞流氓有多囂张。 在市重点中学的门口,公然调戏並拉拽女学生。 他们怎么敢? “梁队。” 一名督察上前,梁震拍拍女儿:“媛媛,等我一下。” 放开她走到一边:“情况了解清楚了?” “嗯,肇事者是受人指使,企图绑架......您的女儿。” “什么!” 梁震怒道:“什么人指使的?” “他们只说是道上的大哥,具体是谁,他们死活也不敢说。” 道上的大哥? 梁震沉著脸,他负责內部督察,对街面上的事情了解不多。 但这种事,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 “把人带回去,按规定处理。” “是,梁队。” “对了,谁把人打趴下的?” 手下摇摇头:“目击者称,对方戴了口罩,没有看到正脸,只能判断出,可能是个男的。” 男的,还只是可能。 梁震摇摇头,既然对方不愿意露面,他也没打算再追查下去。 *** 离校门一个街口,刘清明摘下口罩,与弟弟相认。 刘小寒目瞪口呆:“哥?” “是我,想来学校看看你,没想到遇上这事,你回去了千万別说见过我。” “为什么,你不是救了我们吗?” “我是警察,保护你们是我的职责,不需要別人表扬。” 刘清明摸了摸弟弟的头,前世弟弟在高考的时候,因为家里出的变故发挥不好,最终落榜了。 兄弟俩也因此產生了隔阂,关係並不好。 现在,他不希望弟弟受到任何影响。 “哥,你那几下子,太帅了。” 刘小寒一脸崇拜,刘清明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我正要问你,你还是个学生,怎么就那么大胆,他们可有刀。” “我同学被人欺负,我不能看著不管。” “你住校,这个点不是应该洗漱休息吗,出来干什么?” 刘小寒的眼神有些躲闪:“我那不是想出来买点吃的吗。” “真的,不是因为女同学?我可看到了,人长得挺好看。” 刘清明注意到,弟弟的脸变红了。 “哪有,就是同桌。” “喔,又成同桌了,哪一个啊?” 两个女生都很漂亮,不过各有特点,刘清明並不在意弟弟的態度。 17、8岁的大小伙子,正是情竇初开的年纪,有点想法很正常。 “个子稍矮一点那个。” “叫什么?” “冯轻悦。” 刘清明脑子里“轰”得一声。 “哪几个字?” 刘小寒不解,將同学的名字告诉他。 刘清明回过神来,对他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学校,记住,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要再做了,別让爸妈担心。” 刘小寒点点头:“哥,你有空来看我。” “放心。” 刘清明目送他走向七中的方向,掏出手机。 “小徐吗,我是刘清明。” 第47章 新线索 手机贴在耳边,刘清明拨通了徐婕的號码。 “小徐,我是刘清明。” “刘哥,什么事?”徐婕的声音带著一丝慵懒。 “你上次给冯轻窈做笔录,登记她家地址了吗?” “冯轻窈?哦,我想想……登记了,怎么了?” “把地址发给我。”刘清明的语气不容置喙。 徐婕那边顿了一下,很快报出一个地址。 “城西,瓦窑村十七號,一幢平房。” “ok,你们好好休息。” 冯轻悦,冯轻窈。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中盘旋。 前世他对冯轻窈的案子印象很深,但细节模糊。 冯轻窈在暑假期间勤工俭学,夜总会里被侮辱,一个月后跳楼自尽。 他原以为,冯轻窈是受到逼迫为保清白才会如此。 眼下却有了新的思路。 如果,事情涉及到她的妹妹呢? 刘清明发动汽车,桑塔纳驶出校区,匯入深夜稀疏的车流。 城西瓦窑村,是林城有名的棚户区,被当地人戏称为“林城之癣”。 那里龙蛇混杂,治安状况一直很差。 要到18年左右,市区才会扩展到那一带。 从而有了第五环。 车子驶离主干道,拐入一片低矮的平房区。 路灯昏暗,道路坑洼不平。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潮湿霉变的气味。 刘清明放慢车速,按照徐婕给的地址寻找。 门牌號一个一个辨认。 很快找到目標。 平房,小院,没有任何翻新。 即使在这片棚户区也显得十分突出。 这与冯轻窈笔录里描述的家庭经济状况相符。 他將车停在百米外一个相对隱蔽的角落,熄火,推门下车。 步行更能观察细节。 夜风带著凉意,吹动路边堆积的垃圾,发出哗啦声响。 几只野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窜入黑暗。 就在他拐过一个巷口时,一束车灯晃了过来。 身后驶来一辆白色麵包车,缓缓通过这个方向。 车牌號有些眼熟。 刘清明心头一跳。 这不是七中校门口那辆吗? 屠虎能这么快找到冯家,说明他已经了解了冯轻悦的背景。 知道她家无依无靠,可以隨便欺负。 他迅速退后,隱入墙角的阴影。 麵包车没有直接开到冯家附近,而是在隔著两条巷子的一个废弃小广场边停下。 车灯熄灭,引擎停转。 车里的人没有下来。 他们在等什么? 刘清明借著房屋和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 距离大约三米左右,他停进一垛废弃砖墙后面。 车窗开著一条缝,隱约有说话声传出。 “虎哥让咱们盯著,明早动手。”一个粗嘎的声音。 “妈的,今晚差点就成了,非要等明天。”另一个声音抱怨。 “虎哥说了,那小妞早上肯定要去上学,路上人少,比在学校门口稳妥。” “也是,今晚那小子谁啊?下手真黑。” “管他是谁,明天把事办利索了,虎哥少不了好处。” “那妞可真他妈水灵……” “別他妈废话了,轮流守夜,我先眯会儿。” 对话声渐渐低下去。 刘清明贴著冰冷的砖墙,心中思潮涌动。 屠虎! 果然是他。 他们真的在跟踪冯轻悦,目標明確,计划周详。 绑架一个高中女生,只为了……什么? 冯轻窈?还是她们家掌握了什么秘密? 必须阻止他们。 而且,要从根源上解决。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口罩,戴上。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如同猎豹般无声地移动。 靠近麵包车尾部,绕到驾驶室一侧。 车窗紧闭。 他观察了一下,车內似乎有三个人影。 一个在驾驶座假寐,两个在后排。 他走到副驾驶门边,手指扣住门把手。 猛地一拉! 咔噠一声,车门应声而开。 驾驶座上的人惊醒,刚要转头。 刘清明的手肘已经闪电般击中他的太阳穴。 那人闷哼一声,软倒下去。 后排两人同时惊起。 “谁!” 黑暗中,他们只看到一个戴著口罩的身影挤进车內。 空间狭窄,他们的动作受到极大限制。 刘清明左手格开一人挥来的拳头,右手成刀,精准地劈在另一人的颈动脉竇。 那人眼白一翻,瞬间失去意识。 剩下最后一人,慌乱中想去摸索什么。 刘清明欺身而上,膝盖顶住对方小腹,左手扼住他的喉咙,右手反扭其手臂。 “呃……”那人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身体因为剧痛而抽搐。 “屠虎在哪?”刘清明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感情。 “我……我不知道……” 刘清明手指加力,对方的脸迅速涨红,眼睛凸出。 窒息感让他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 “不说?那就死。” “咳……咳……在……在滨河小区……12栋……301……”那人艰难地挤出字句。 “一个人?” “还有他……他包养的……一个舞厅的……小姐。” 刘清明鬆开手,那人瘫软在座位上,剧烈地咳嗽。 他朝那人的后颈一个手刀砸下去。 將那人彻底放倒。 他快速搜了三人的身,找出手机,全部关机,一一收起来。 又找到几把管制刀,顺手捡到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將三人拖下车,用他们自己的腰带反绑起来,用他们自己的袜子堵住嘴,扔进旁边一个堆满废弃家具的破屋角落。 想了想,他捡起一把刀,狠狠地戳进麵包车轮胎。 没有打报警电话,是因为他知道。 就算把这几个流氓送进派出所,很快也会被放出来。 还不如先关起来,等他们醒了,冯轻悦也该在学校上课了。 回到自己的桑塔纳,刘清明摘下口罩。 滨河小区,他有印象,一个中档住宅区。 屠虎居然有钱买下那里的房子。 为了养姘头? 真是有趣。 他摸出手机,再次打给徐婕。 “小徐,你们明天离开山庄之后,去一趟清江大学。” “找冯轻窈?” “聪明,告诉她,黑恶势力盯上了她妹妹,如果想要保护家里人,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遗忘的细节。” 徐婕有些犹豫:“那天她的精神很不好,苏记者也说她几乎崩溃,再问是不是不太合適。” “我也不想打扰她,但现在情况不同,她做为715案的第一受害人,必须要站出来,把那些害她的人,送进监狱。” “让我和他说。” 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苏清璇。 “刘警官,你有多大把握?” “五成,如果她愿意出面,七成吧。” 苏清璇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好,我相信你,我去同她说。” 刘清明启动汽车,悄然驶离瓦窑村。 桑塔纳调转方向,驶入主干道。 第48章 屠虎是个硬茬子 滨河小区的路灯不算明亮,將楼宇的影子拉得很长。 刘清明將桑塔纳停在小区对面的街边,戴上黑色口罩,帽檐压低。 他绕开亮著灯的保安亭,熟练地找到监控死角,助跑,扒住围墙边缘,翻身跃入。 12栋,301。 他抬头確认楼层,目光锁定三楼阳台外的排水管。 粗壮,牢固。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贴近墙根,双手交替抓住水管,脚下蹬著墙面凸起,迅速向上攀爬。 三楼阳台没有封窗。 屋內传来放纵的男女声,伴隨著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啊,你......好厉害......” 不堪入耳。 仔细听了听,屋里没有其他人。 刘清明屏住呼吸,翻身轻轻落在阳台上,轻盈无声。 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贴著冰冷的墙壁,等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顺便恢復体力。 屋內的动静整整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最终在一声低吼和女人的娇嗔中归於平静。 脚步声响起,走向卫生间。 水流声传来。 刘清明拉开阳台移门一条缝,侧身闪入。 客厅没开灯,只有臥室门缝透出一点光亮。 他借著微光观察客厅布局,沙发,茶几,电视柜。 视线里,都是很正常的布局。 轻手轻脚走到臥室门口,偷眼瞧了瞧。 地上丟满了各色衣物,包括女人的內衣。 宽大的双人床上躺著一个人体。 他没有去细看,因为水声突然停了。 一个赤裸著上身的精壮男人从卫生间走出来。 刘清明並不认识屠虎,没有贸然上前,迅速躲在沙发背后。 “虎爷。” 臥室里的女子娇嗔一声,证实了他的身份。 屠虎狞笑:“著什么急,来了,騒娘们儿。” 他隨手拿起沙发上的毛巾擦著湿漉漉的身体,转身走向內室。 刘清明骤然起身,如离弦之箭扑向屠虎后背。 擒拿!锁喉! 他要一击制敌。 就在拳风及身的一瞬间,屠虎的身影一闪,志在必得的一招竟然落了空。 屠虎侧身横摆,抓著毛巾的右手臂屈肘挥出。 收势不及的刘清明举手隔挡,一个踉蹌弹开。 小臂火辣辣地疼。 这人竟然是个好手! “谁!”屠虎迅速转身,肌肉紧绷,摆出防御姿態。 臥室门开了,一个只裹著睡衣的女人探出头:“虎爷,怎么了?” 长相妖艷、面色潮红。 “滚回去!”屠虎低吼,注意力全在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心头一松,对方显然没有认出自己。 这个傢伙警惕性极高,身手也异常敏捷。 不好对付。 他没有废话,再次扑上。 拳风呼啸,直取屠虎面门。 屠虎不退反进,手臂格挡,同时一记阴狠的撩阴腿踢出。 典型的街头搏杀路数,刁钻,致命。 刘清明侧身避开,手肘顺势下砸,目標是屠虎的肩胛骨。 砰! 两人拳风对撞,发出闷响。 刘清明只觉虎口发麻,屠虎的力量超出他的估计。 而屠虎更是心惊,对方的力量沉重,招式大气。 有著明显的军警格斗套路。 “条子?”屠虎声音嘶哑,带著浓重的怀疑。 刘清明不答,攻势更猛。 两人在狭小的客厅里缠斗起来。 拳脚相加,桌椅翻倒,玻璃杯哐当碎裂。 屠虎的打法完全是野路子,插眼、锁喉、踢襠,无所不用其极,招招都是为了废掉对手。 刘清明虽然是警校擒拿格斗的优等生,但这种生死相搏的经验远不如屠虎丰富,一时间竟有些束手束脚。 重生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强悍的对手。 刘清明马上改变策略,以硬碰硬,以力对力。 俗话说:拳怕少壮。 而他正处於精力最旺盛、恢復能力最快的年纪。 屠虎很快感觉到了压力,他大了对方十多岁,虽然身体强壮。 但之前激烈的运动,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 “呯呯” 两人拳拳到肉,刘清明不躲不闪,以力搏力。 从一开始的略处下风,慢慢扳回均势。 就连疼痛感,也渐渐麻木。 反而打出了一种势均力敌的爽感。 他可不是只是个优秀的科班生,前世四十多年的江湖摸爬滚打。 生死搏命,也不惧任何人! 屠虎渐渐吃力,出拳的速度也不如之前那么快。 “虎爷!我报警了!我报警了!”臥室里的女人尖叫著,声音颤抖。 屠虎分神怒骂:“闭嘴,臭婊子!” 就这一瞬的分神,刘清明抓住机会,一个过肩摔將屠虎狠狠摜在地上。 屠虎闷哼一声,反应极快,手撑地就要弹起。 刘清明膝盖已经压了上去,死死顶住他的胸口。 “是你杀了彪哥?”屠虎喘著粗气,死死盯著刘清明被口罩遮住的脸。 这种警察的路数! 不像他碰到的任何一个。 刘清明手上加力,压得屠虎呼吸困难。 他压低声音,模仿出一种冷酷的腔调:“哼,老子这就送你们相聚。”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让屠虎浑身一颤。 黑警?灭口?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翻滚。 对方不是为了抓他,是为了杀他! 求生的本能让屠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顶开刘清明的膝盖,翻身抓起旁边碎裂的啤酒瓶,朝著刘清明刺来。 刘清明急速后撤,避开闪著亮光的玻璃尖。 “屠先生,屠先生,我们是小区保安,你有没有事?” 突然,大门被人重重敲响。 保安来了! 不能再逗留。 刘清明虚晃一招,逼退屠虎,转身冲向阳台。 “想跑?”屠虎红著眼追来。 刘清明动作更快,翻身跃出阳台,双手抓住冰冷的排水管,飞速下滑。 屠虎衝到阳台边,只看到一个黑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楼下的黑暗中。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阴鷙。 黑警……要老子的命? “炒个鸡儿,老子在看警匪片,都他妈滚!” 屠虎隔著房门喝退保安,抓起电话打出去。 “强哥,有人要我的命。” *** 天亮之后,臥龙山庄会客大厅前台。 徐婕正在办理退房手续。 “您好,这是您的帐单。”服务员递过单据。 徐婕接过,拿出苏清璇给的卡递过去:“刷卡。” 服务员接过卡,在pos机上操作。 几分钟后,山庄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何董。”总经理恭敬地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刚才是不是有一笔用新成集团苏董金卡结算的消费?” “是的,何董。” “苏董到了?怎么不通知我。” 总经理查了一下监控录像:“不是苏董,是一位年轻的女士。” 女士,何四海手指轻扣桌面。 这个年纪,又手持苏玉成的金卡。 不是小三就是女儿。 “查一下她们入住和离开的时间,登记信息。” “好的,何董。” 放下电话,何四海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端起一杯功夫茶。 三分钟后,消息传来。 入住者是苏玉成的女儿苏清璇。 那个省报记者? 何四海拿起手机,找到一个號码。 “玉成兄,最近在忙什么呢?”何四海语气隨意。 电话那头传来苏玉成沉稳的声音:“何董有事?” “咱们多久没见了,刚才下面的人告诉我,你到了臥龙山庄,怎么,有兴趣来林城投资?” 苏玉成微微一动,清璇去了臥龙山庄? “嗯,看了一个不错的项目,何董也有兴趣?” “赚钱的事我都有兴趣,要不,今晚我作东,好好聊聊?” “今晚不行,约了姑娘吃晚饭,她喜欢山庄的风景,去玩了一天,改日吧。” 何四海笑道:“苏小姐来作客,我这个长辈都不知道,老苏你很见外啊。” 对於何四海蹬鼻子上脸的自认长辈行为,苏玉成十分腻味,但他忍,为了女儿的安全。 “上次她去玩过,感觉还不错。”苏玉成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我倒是提醒过她,到了別人的地盘,就要守別人的规矩,別什么都瞎打听。” 这话软中带硬,既解释了女儿的行为,又暗含警告。 何四海哈哈一笑:“哪里哪里,苏小姐肯赏光,是山庄的荣幸,想去哪里都可以,最好是当作自己家。” “何董客气了,若是小女不懂事,別和他计较。” “不会的不会的,犬子下个月回国,他们年岁相当,倒是可以做个朋友。” “小女性子拗,怕是不会听我的安排。” “认识认识无妨。” 苏玉成脸色愈来愈阴沉。 何四海这种烂人,竟然敢打自家女儿的主意。 当真以为苏家低调? *** 清江大学,女生宿舍楼。 暑假的校园空旷寂静。 苏清璇和徐婕找到了冯轻窈的宿舍。 “冯同学。” 门被打开,冯轻窈穿著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惊讶地看著她们。 “苏记者,徐警官,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怎么样,好些了吗?” 冯轻窈微微摇头:“请进吧。” 徐婕是第一次进入她的寢室, 由於室友回家的缘故,寢室里只有她的东西。 床上掛著白色的蚊帐,床头贴了一幅港台明星谢霆锋的海报。 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放了一个小熊布偶,上面打了个补丁,显然有些年头了。 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冯轻窈依然有著所有女孩的特性,爱美、爱乾净。 也有著符合这个年龄段女生的心性。 在她的努力下,宿舍里显得乾净而朴素。 苏清璇拿起桌上的一个相框,里面是两个女孩的合影。 笑容灿烂、犹如两朵並蒂莲。 “你还有个妹妹?” 冯轻窈轻轻点头:“高二了,成绩比我好。” “在七中读书?” “对,你怎么知道的?” 苏清璇没有说话,徐婕有些不忍地开口。 “她可能被人盯上了。” 冯轻窈脸色一变:“谁?” 徐婕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轻窈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轻悦,轻悦,不,不......” “放心,她没事。” “徐警官,求求你救救她,我妹妹不能出事。” 徐婕有些为难:“我没有办法保证,他们敢在校门口动手,警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是运气好,下一回......” “不!” 冯轻窈惊叫一声,泪水簌簌而下。 苏清璇给徐婕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退到门口。 守住房门。 “先坐下。” 苏清璇把她扶到床边,冯轻窈抓住她的手。 “苏记者,你能帮我吗?” “事实上,你要自己帮自己。” “你想我怎么做?” 苏清璇看著她的泪眼。 梨带雨、我见犹怜。 身为女人都感觉惊艷。 “我要你仔细回忆7月15號那天晚上,在“金色年华”发生的所有事情,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別的人?听到什么特別的话?或者拿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那些屈辱、恐惧、绝望的画面再次撕扯著她的神经。 冯轻窈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头髮。 “我……我想不起来……我什么都记不清了……”她呜咽著。 “轻窈,不想让你妹妹经歷同样的事,好好想一想,把这些人渣送进监狱,你才能报仇,你家人才能平安。” 妹妹! 冯轻悦那张稚嫩又倔强的脸浮现在冯轻窈的脑海里。 她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希望,是她拼命想要保护的人。 不行!绝对不行! 冯轻窈猛地睁开眼,泪水模糊了视线,但眼神却透出一股决绝。 “他们...他们不是人!” 第49章 女大学生的噩梦 “不著急,慢慢说。” 苏清璇將一个日產的採访机放到手上,摁下录音键。 “上学期期末,“金色年华”在报纸上登了招聘启示……待遇看著不错,工作时间也不长,我就去应聘了服务员……” 冯轻窈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 起初,一切似乎还算正常。 虽然客人有时会言语轻佻,甚至动手动脚,但都被保安经理钱大彪挡了回去。 那个脸上带著刀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几次帮她解围。 她甚至对他產生过一丝感激。 多么可笑。 后来她才明白,那不是保护,而是夜总会的一个手段。 入职前,她被要求去医院做了十分详细的全身检查。 像她这样年轻漂亮又没有“经验”的雏儿。 会被重点照顾,或许会被某些贵人看上。 这些事情,是后来的同事告诉她的。 她当时心里很不舒服,但並没有想到那上面。 而且,一个学生,根本不了解社会上的险恶。 直到7月15號那天。 “那天……钱大彪直接把我带到二楼最里面的贵宾包房。” 冯轻窈的声音开始发颤,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她窒息的空间。 “他说……有重要的客人在里面,让我进去送个果盘。” 她不想去,但钱大彪的眼神让她胆寒。 推开沉重的包房门,里面烟雾繚绕,酒气熏天。 好几个男人围坐著,搂著穿著暴露的女人。 为首的那个男人,大约四十多岁,当她进去的时候,手还在女伴的身上。 冯轻窈永远忘不了,那人看到自己第一眼的惊讶和掩饰不住的淫邪。 她记得,几个年龄比较大的男子,都对他恭恭敬敬。 他们称他“宋局”。 “宋向东!” 苏清璇一个字一个字地嘣出来。“我不知道名字,他一看到我,就让旁边的女伴让开,叫我过去坐。” 冯轻窈死死攥著拳头,关节泛白。 “我不愿意,钱大彪把我推过去,说我只要陪一杯酒就行,不能得罪客人。” 恐惧像潮水般將她淹没。 “我没办法,只能坐到他身边。” “他就开始……动手动脚……” 回忆太过痛苦,冯轻窈哽咽著,说不下去。 苏清璇递过一张纸巾,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后来……他好像嫌不够尽兴,打电话让钱大彪送东西进来。” 冯轻窈努力回忆著当时的细节。 “钱大彪很快就送来一小包白色的粉末……宋向东当著我的面就吸了……” 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然后他就变得很……很亢奋,力气也变得很大……” “我拼命反抗,把他推开,想去开门,但是门被锁死了……” “他把我按在沙发上……” 冯轻窈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颤抖起来,苏清璇轻轻將她搂住。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啜泣声。 徐婕眼圈也红了,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紧握的拳头,显示出她內心的波澜。 苏清璇没有去追问那些不堪的细节,那只会造成二次伤害。 她敏锐地找到一个细节。 “轻窈,”苏清璇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在你刚进去,包房里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他们在谈论什么?” 冯轻窈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著她。 “谈……谈什么?” 被强行拉回痛苦的回忆,她的思绪一片混乱。 “你有没有听到。”苏清璇引导著,“他们在聊什么话题,无论是什么都好。” 冯轻窈用力回想,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角。 包房里的声音嘈杂,烟味、酒味、香水味混杂在一起。 那些男人的笑声,女人的奉承…… 片段式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好像……好像……”她不太確定,“我刚进去的时候,他们好像在说……一块什么地?” “一块地?”苏清璇心里一动。 “对……好像是……”冯轻窈努力捕捉著模糊的记忆碎片,“他们好像在爭论……什么开发权……还有规划……” 她记得宋向东当时语气很强硬,似乎在拍板决定什么。 旁边有人附和,也有人面露难色。 但因为害怕,她当时根本没敢细听,只想快点离开。 “土地开发权和市政规划!” 苏清璇重复了一遍,与徐婕对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震惊。 宋向东,市住建局副局长。 土地开发,规划审批。 这其中的联繫,不言而喻。 这不再仅仅是一起发生在夜总会的、由官员主导的恶性侵犯案件。 它可能牵扯到更深层次的腐败交易。 难怪那些人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对冯轻窈的妹妹下手,也要让她闭嘴。 冯轻窈看著她们骤然严肃的表情,隱约感觉到了什么。 她颤声问道:“这……这个很重要吗?” 苏清璇站起身,走到窗边。 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校园里一片寧静。 但这寧静之下,却隱藏著汹涌的暗流。 她转过身,看著冯轻窈。 “非常重要。” 两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安慰了冯轻窈好一会儿。 直到她的情绪渐渐平復,苏清璇嘱咐她这段时间,不要外出打工,就留在校园里。 流氓再囂张,大学校园还是不敢碰的。 这同样是一条红线。 离开清江大学已经是中午,两人坐上苏清璇的那辆红色桑2000。 “真想不到,她经歷了那种事。” 徐婕曾经给冯轻窈录过口供,当时她情绪崩溃,並没有说得这么详细。 身为女人,她能体会对方的痛苦。 “所以,我们才要抓住那些人渣,把他们送进监狱。” 苏清璇语气平静,但眼神里的凌厉,暴露了她的真实感受。 “苏记者,我们现在去哪儿?” “问问刘清明吧。” 苏清璇拿出手机,拨打了刘清明的电话。 “你在哪呢?” “盯著一个重要嫌疑人,你们完事了?” “嗯,刚走出清江大学。” 苏清璇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採访,略过冯轻窈的痛苦经歷,说了她的发现。 “不错,这是个很重要的发现。” 刘清明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告诉徐婕,冯轻窈家附近一个废弃旧屋里,绑了几个流氓,停在外面的白色麵包车,是他们的作案工具,让她去处理一下。” “好的,还有吗?” 刘清明吸了一口气,苏清璇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没有,放心吧。” “別逞强,你只有一个人,他们都是亡命徒。” “不会的,我很惜命,不把这些王八蛋绳之以法,我才捨不得去死呢。” 虽然这么说,苏清璇也没有打消心里的担忧。 “如果不行,我可以去找陈锋,他应该能帮我们。” “不到万不得已,你別找他,一是让人家为难,二是,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刘清明很坦然,他没有前世陈锋的记忆,不知道他最后怎么样。 从接触的这几次来看,陈锋有一定的正义感,但对陆中原的命令,也不敢违抗。 这样的人,他不敢全信。 苏清璇咬咬嘴唇:“实在不行,我还有別的办法。” “不到时候,放心,有需要,我会开口。” 刘清明儘量让自己的话显得轻鬆:“这个发现动不了宋向东,苏记者,查一查他的底,我想知道,一个副处,凭什么在林城这么横?” “交给我,还有吗?” “没有了,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等我电话。” 刘清明掛掉电话,嘴角一抽。 狗日的,屠虎下手太狠了,这是真他妈疼啊。 其实,他並不是没有问题,但这个问题,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那就是。 “冯轻窈有件事情没有说,周跃民那天是怎么知道她会遇险的。” 第50章 关键人物浮出水面 刘清明坐在车里,透过窗户观察著滨江小区的街道,心中暗自盘算著接下来的行动。 经过几个小时的疏解,肌肉损伤和疲劳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年轻的身体,恢復起来就是快。 与屠虎的一战虽然没有受伤,但体能消耗不小。 他拿出一罐健力宝,大口喝了下去。 撕开一袋麵包,扯成一条条,不住地塞进嘴里。 大力咀嚼、吞咽。 碳水炸弹加能量饮料,快速补充流失的体能和精力。 他没有时间去吃正经早餐,这就是最方便的组合。 就这样一直等到中午,他终於看到自己的目標出现在小区的门口。 好傢伙! 屠虎开著一辆军绿色的边三轮,青皮寸头、大金炼子。 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炸街的存在。 刘清明发动汽车,远远地吊在后面。 不需要跟得太近,整个街面上也没有几辆边三轮。 跟著那顶显眼的青皮,刘清明很快发现对方的目的地。 位於清江边上的一个货运码头。 清江是华夏的主要河流,东西走向,几乎横贯整个华夏。 清江流域,也是华夏的重要经济圈。 在高铁时代到来之前,在高速公路网建设期间。 水运,特別是內河航运,一直是中部各省最方便迅捷,也是成本最低的运输通道。 清江省的整个经济,便建立在这条母亲河之上。 改开20年,华夏走过了各种摸索之路,渐渐步入自己的正轨。 经济腾飞的起始,就是世纪之交的千禧年。 而表现在社会层面上,江面各种船只如过江之鯽。 码头上停靠著大大小小的货轮,起重机、传送带日夜不歇。 刘清明注意到,屠虎把边三轮停在码头下的一处空地。 只身走进了货柜场。 他也赶紧停下车,轻手轻脚地跟上去。 几个t恤墨镜男把住外围,刘清明无法靠近。 想了想,他抓住螺栓,踩著极小的缝隙,攀上一个货柜的顶部。 他趴在柜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鬼哥。” “老虎。”屠虎很热情地与一个中年男子相拥。 刘清明掏出单筒镜,將男子的身形样貌拍下来。 身材中等、衬衫阔腿裤小分头。 典型的南方人打扮。 男子的眼角,有颗很大的黑痣。 两人分开,屠虎给男子敬了一根烟。 “鬼哥,上次那批货,老板很满意。” “满意就好,尾款什么时候结?” “老规矩,新货到,收尾款。” 鬼哥脸露不悦:“我们合作这么久,这个规矩是不是要改改了?” 屠虎笑著搂住他的肩膀:“鬼哥,你的意思我明白,这次货好,我去向老板讲。” 鬼哥露出喜色:“老虎,够意思。” “那我要的货?” “放心,在路上了,还有两天。” 屠虎十分高兴:“太好了,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怎么没看到彪子,他还欠我一顿酒呢。” “唉,这事说来话长,晚上给你接风,咱们细聊。” “好啊,还是老地方?” 屠虎摇摇头:“有更好的地方。” “地方好,人呢?” “人自然更好。” “你是地主,都听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目露淫邪。 十分钟后。 屠虎与鬼哥结束交谈,走下码头。 刘清明想了想,跟上鬼哥一行。 看著他们走进附近的一处旅馆。 等到他们上楼,刘清明掏出证件,往前台一亮。 “警察,例行检查外来人口,拿你们的登记簿来。” 前台赶紧拿出簿子,刘清明不紧不慢地翻看。 “每个人都登记了身份证吗?” “警察同志,我们是正规旅馆,严格遵守国家规定,入住的客人,必须要登记本人身份证件。” 其实,身份证登记制度,在世纪之交执行得並不严格。 “刚才进去的那几个呢?” “他们是临海来的,都登记了,开了两间房,507和509。” “他们要住几天?” “交了三天的钱,后天这个时候退房。” 刘清明拿出纸笔,將几个人的登记信息一一记下。状似无意地问道:“脸上有个黑痣那个人,叫什么?” 前台指著一条信息:“那个人我有印象,是这个。” 刘清明一看,登记的名字叫:何昆。 身份证號的开头正是临海省所属。 刘清明翻完,装模作样地登记了几个名字,也將同样的问题问了几遍。 然后还给前台。 “知道怎么做吧?” 前台心领神会:“警察同志今天没有来过。” 刘清明满意地点点头。 走出旅馆,他先打了个电话给徐婕。 “小徐,冯轻悦上学了吗?” “刘哥,放心吧,冯轻悦已经在上课了,那几个流氓,我送去了警局,车子也拖走作为证物。” “行吧,让他们待上几个小时也是好的。” 徐婕轻笑一声:“刘哥,他们要拘留十五天呢,没那么快出来。” “你怎么那么肯定?” “因为啊,我没送去城关所,而是铁路所。” 刘清明一愣,隨即反应过来。 铁路系统与地方系统互不统属,铁路在华夏素有“铁老大”之称。 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包括警察系统。 瓦窑村那片,正处於铁道线附近,铁路所与地方政府都有管辖权。 人送到那里,就算张志强有一定的能量,也未必会那么顺利。 这小妮子,脑瓜儿真灵。 “干得漂亮,接下来回家好好休息,等我消息。” “刘哥,你忙了一晚上,我们可是在臥龙山庄玩了一天呢,哪里就需要休息了。” “也对,那这样,你还是去找苏记者,我先去办件事,咱们晚点见。” 刘清明很高兴,他不需要拖后腿的瓶,而是伙伴。 目前看来,徐婕和苏清璇,都对自己有很大的帮助。 结束与徐婕的通话,他在手机的通讯录里翻了一下。 找出一个號码拨出去。 “高主任,我是刘清明,你还记得吗?” 第51章 第一政委 省委常委、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少將乘坐一辆大切诺基驶入林城军分区的大门。 这种军车是在80年代,华美两国关係最为密切之时,引进的。 曾经长期被全军系统当作部队首长用车,2005年后,逐渐被合资车取代。 “司令员同志,军分区全体指战员集结完毕,请您指示。” 军分区司令员顾凛大校带著全体干部在大楼下迎接,贺宏烈下车回了一礼。 “政委到了吗?” “在我办公室。” “前面带路。” 顾凛挥挥手让眾人去工作,自己带著贺宏烈走上楼梯,他的办公室在二楼。 不需要坐电梯。 “政委什么时候到的?” “一个小时前,得知您在来的路上,就在我的办公室里等。” “没有说別的?” 顾凛摇摇头:“我匯报了军分区的日常工作,政委没有表態。” “没有表態,就是不满意啊。” 贺宏烈的话让顾凛有些吃惊,但他没有说什么,因为两人已经到了二楼尽头。 顾凛伸手敲门。 “进来。” 两人进屋,屋里有两人,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一看到贺宏烈,马上站起来。 贺宏烈加快脚步,伸出双手:“林书记。” 中年男子,竟然是省委书记林崢! 林崢与他握手:“在部队,不叫地方职务。” “好,政委。” 省委书记,不光是当地政府一把手,还有一个重要兼职。 省军区第一政委。 10年之后,为了適应形势的发展,这个职务改为了省军区党委第一书记。 不管怎么改,都代表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也是联繫军地两方的一个重要纽带。 因此,林崢过问部队事宜,並非地方政府对部队的慰问,而是视事。 “高焱,你和顾司令员对接一下,我接下来的行程。” 高焱会意地与顾凛退出办公室。 “贺司令员,请坐吧。” “政委,在云州的时候,我就想去拜访您,结果您下去调研了。” 贺宏烈百思不得其解,这位新任省委书记,为什么想要见自己? 虽然,他在省委里掛了常委,但那只是个名义上的头衔。 在投票的时候,如果全体通过,他会投赞成票。 如果有分歧,他会投弃权票,而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除非涉及到了部队的利益,否则不会参与任何政治斗爭。 这就是部队的態度。 因此,如果林崢想在常委会里爭取他这一票,是行不通的。 他不相信林书记看不到这一点。 那这次会面,就有说道了。 “司令员同志,我这次调研,也想看看,我们清江省的人民子弟兵,是怎样的面貌。” “政委放心,清江省的部队,是在党领导下的文明之师、威武之师,绝不会给党和人民丟脸。” 林崢点点头:“我相信,两年前,你们站在大坝上,用生命筑就了一道钢铁长城。” 贺宏烈感慨道:“是啊,那时候是真的很危险。” “你们都是好样的。” “为人民服务嘛。”贺宏烈谦虚了一句:“政委,您这次下来,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我不会干涉部队管理,只为你们做好后勤工作。” 在军人面前,林崢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他:“司令员对省內的治安环境,怎么看?” 贺宏烈犹豫了一下,部队有严格的纪律,不能干涉地方事务。 林书记哦不,政委这么问,是有什么用意呢? 林崢看出了他的顾虑,微笑道:“別紧张,我希望,从部队的角度,听一听別的意见。” “那我就直言了,清江省的治安环境,不容乐观。” “大胆说。” “引进外资、发展经济,都是正確的决定,国民经济在改开之后20多年里,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些有目共睹。” 贺宏烈出言谨慎,林崢也不催促,静等下文。 “不过呢,在这个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我就说一点,两年前抗洪救灾那么严重的形势,军车运送物资的时候,竟然被车匪路霸阻拦,战士们不得不鸣枪示警,经公安部门调解才得以通过。” “还有这种事?” 贺宏烈苦笑道:“这种事是不会见报的,现在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就在上星期,发生了一桩村民哄抢军用物资的事件,被地方压下去了。” “怪不得我不知道。” “我不是告状啊,中央三番五次强调,军队要忍耐,一切以经济发展为前提,我们都理解,但看到社会上那些不好的现象,战士们难免会有想法。” 林崢摆摆手:“你看到的这些情况,我这次调研,也有耳闻,有个地方五公里的路段,竟然有9个收费站,这还是明面上的,私底下更是不堪,有的村子打出的標语,“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公路吃大户”,简直就是山大王。” “政委这次下来,是不是中央有什么动作?” 贺宏烈大著胆子问,部队驻扎在地方,地方环境不好,部队也会受到影响。 別的不说,哪个战士的家属不是在地方上? 谁又能眼睁睁地看著黑恶势力横行,连亲人都受到威胁? 部队不说,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意见。 林崢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对,我想从这一块开刀,司令员,你能帮我吗?” 贺宏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可部队是不能参与到地方事务中去的。” “部队不能,武警呢?” 武警是个特殊的单位,首先他是个准军事单位,横跨军委和警察两个系统。 其次,他也是个治安单位,受省公安厅直接管辖。 全称为武警清江省总队。 贺宏烈一愣:“这事,政委应该和王厅长去谈啊。” “我信不过他。” 林崢坦然道,贺宏烈糊涂了。 仔细一想,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96年,中央继百万大裁军之后,进一步对军队进行改革。 其中一项举措是。 一次性將14个陆军乙级师转入武装警察部队,称为武警机动师。 这些部队在编制上归於武警总部,由省军区直接管理。 与省公安厅没有隶属关係。 这14个师,没有以总队、支队、大队为编制,依然是部队的师、团、营、连。 也就是说,除了改了个名字,他们和部队没有任何区別。 但其性质,已经完全不同了。 贺宏烈的手上,正好就有一个机动师。 那么相应的。 作为省军区第一政委的林錚,也有这支机动师的领导权! 第52章 省委办特勤小组 贺宏烈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动。 部队不干涉地方事务,这是铁律。 但政委的话里,透著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贺宏烈是认识的,打过几次交道。 新任省委书记直接表达了对公安系统一把手的不信任。 这意味著什么? 林崢丝毫不慌,端起茶杯,轻轻吹著浮沫。 办公室里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贺宏烈抬起头:“政委是想动用机动师?” 林崢放下茶杯:“特殊时期,行特殊手段。清江省的治安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下猛药的时候。车匪路霸横行,黑恶势力猖獗,甚至敢把主意打到军用物资上,长此以往,我们將失去群眾的信任!” 他的语气平静,內容却重如千钧。 贺宏烈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 “政委,调用机动师,需要军委和武警总部的双重批示。” “批示我会去申请,我现在需要的是你的態度,贺司令员。”林錚的目光追著他的步伐。 贺宏烈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林崢,身体站得笔直。 “第一政委同志,只要军委批准,省军区坚决执行命令!” 这是一个军人的承诺。 林崢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好,我相信你。具体行动,等我通知。” “是!” 林崢站起来:“高焱那边应该对接完了,我先走一步,后续我们隨时保持联繫。” “我送您。” “留步。”林崢摆摆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高焱和顾凛正在门外低声交谈,看到林崢出来,立刻停止。 “书记。” “走了。”林崢只说了两个字,便带著高焱快步离开。 顾凛看著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转向贺宏烈:“司令员,林书记有什么指示?” 贺宏烈拍拍他的肩膀:“顾大校,整备你的营区,准备接纳新的部队。” *** 省委一號车里,高焱接到了刘清明的电话。 他没有马上回答,握住听筒,向林崢小声请示。 林崢微微一点头。 “你在哪里?” “清江码头。” “这样,你来林城军分区招待所,不要开警车,也不要穿制服。” 高焱说完,结束了通讯。 不让穿制服刘清明能理解,不让开警车? 他想了想,发动汽车,驶向军分区的方向。 在离著两个路口的时候,把车子停进一个公共停车场,步行几分钟看到军分区的大门。 招待所不对外,要先进大门。 门口的哨兵將他拦下。刘清明掏出证件。 “刘警官?” “是的。” “跟我来。” 年轻的哨兵带著他走进招待所大门。 穿过一个小园,来到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 “高主任在里面等你。”年轻人停下脚步。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服装,推门进去。 客厅里,高焱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摆著一杯茶。 看到刘清明进来,他站起身。 “刘警官。” “高主任。” 高焱打量著他,一身便装,身姿挺拔。 “不到三天,你有新的线索了?” “是的,我手上有一些证据,可以证明这个案子的严重性,我想这也是林书记愿意看到的。” “我能先看看吗?” “最好是让林书记直接过目,高主任,这无关信任,而是程序。” 高焱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这个小警察,有点意思。 “如果我坚持,你会让步吗?” “会。”刘清明迎著他的审视,“不是我没有原则,而是我必须取得你的同意。” 高焱大感意外,他並非有意想要刁难这个小警察。 是林书记想让他自己產生一个判断,也是一种有意识的锻炼和培养。 高焱放下茶杯:“你等一下。” 他走进身后的房间,不到一分钟,又走出来。 “跟我来吧,书记同意见你。” 刘清明心中一定,跟著高焱走进那个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简单,像个临时书房。 林崢正坐在书桌后,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他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刘清明。 没有官架子,眼神平和,但仿佛能看透人心。 “小刘来了。” “林书记,有个情况,想当面向您匯报。”刘清明站直身体。 “坐下说。”林崢放下文件。 “谢谢书记。”刘清明斟酌著词句:“经过这几天的摸排,对这个案子,我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將自己这几天的发现,从医院刺杀,到跟踪屠虎,校门口的衝突,再到码头窃听,以及对何昆身份的核实,简明扼要地匯报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林崢静静地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听到七中门口发生的事情,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直到刘清明说完。 “何昆,临海人,屠虎,黑社会打手,强迫妇女、毒品交易?”林錚总结了几个关键词:“我还是小看了他们。” “目前只是怀疑,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毒品,但从他们的对话来看,可能性很大。”刘清明补充,“而且,屠虎提到的『老板』,我怀疑就是林城地下势力的幕后人物,何四海。” “何四海……”林崢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这个人我知道,名气很大。” “是的,他是本省著名民营企业家,省政协委员,四海集团是全省纳税大户,关係很多人的饭碗。” 林崢点点头:“也是省內经济標杆。” “书记,我认为715案,只是整个黑幕的冰山一角。”刘清明拋出自己的判断,“张志强是何四海的心腹,也是715案的直接嫌疑人,如果能拿下这个人,或许能挖出更多內幕,甚至牵扯出何四海以及他背后的保护伞。” 林崢看向刘清明:“你的意思是,重点调查这个张志强?” “嗯,张志强是关键环节,他手上沾著血,掌握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拿下他,能打击黑恶势力,也能震慑何四海。” 林崢沉默片刻,忽然问:“所以你决定从毒品入手?” 这个问题很关键。 “对,经济问题、作风问题,都会遇到很大的阻力,只有运毒贩毒,可以直达天听,不管他身后的保护伞有多大,都要惦量惦量,敢不敢冒著掉脑袋的风险,保他。” 刘清明思路十分清晰:“书记,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省厅成立的联合专案组里面,有刑侦、经侦、技术、痕检、法医、治安等多个警种,但唯独缺了一样?” 一旁的高焱猛然抬头:“禁毒!” “对,这么大一个案子,没有禁毒警察的参与,他们在害怕什么?” 林崢微微頜首:“你说服我了。” 刘清明深受鼓舞,继续说道:“另外,我查过何四海和张志强的资料,他们在林城盘踞多年,关係网复杂,能量不小。如果按照正常程序,恐怕很难撼动他们。” 林崢问他:“你想怎么做?” “我需要授权。”刘清明直言不讳,“一个可以独立调查,不受地方干扰的授权。” 林崢看著他,这个年轻警察的胆识和思路,都超出了他的预期。 “我可以给你这个授权。”林錚做了决定,“你还需要什么支持?” “我需要两个人。”刘清明立刻回答,“城关所副所长吴铁军,经验丰富,能力过硬。还有我的同事,女警徐婕,她心思縝密,观察力强,很多时候需要用到她的身份。” 带上吴铁军和徐婕。 是因为他和林崢处境一样,无人可信。 他是个重生者,又不是异能者。 没有以一敌百的能力。 林崢看向高焱。 高焱会意:“吴铁军同志和徐婕同志的档案,我等下就去调。” 刘清明一愣:“调到省厅?” 高焱微微一笑:“是省厅,但不是省公安厅,而是借调到省委办公厅。” 刘清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原来,林书记已经有了通盘考虑。 省委办公厅,可以说是林錚唯一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行政单位。 “好了。”林崢转向刘清明,“从现在起,成立一个三人特別调查小组,由你负责,直接向我匯报工作,高焱是你们的联络人,负责协调资源,上传下达。” 高焱补充:“可以叫省委办特勤小组。” 这样一来,他们三人不光脱离了林城公安系统,而且跳出了省公安系统。 这是任何一个专案组所达不到的高度。 林崢这么做,是將自己的政治前途交给了他。 刘清明心头一热:“谢谢书记信任!” “我不需要感谢,我只要结果。”林崢语气严肃,“记住,你们面对的可不只是几个地痞流氓,甚至可能有体制內的阻力,要万分小心。” “我明白!” “还有什么问题吗?”林崢准备结束谈话。 刘清明抓住最后的机会:“书记,我想知道,715那天晚上,是谁通知周跃民同学去『金色年华』夜总会的?” 这个问题,或许是解开整个谜团的钥匙。 林崢皱了皱眉,看向高焱:“高焱,你跟跃民聊过,你说。” 高焱上前一步,回忆著:“书记,我问过跃民。他说,那天晚上,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是个女人,自称冯轻窈的同事,说他的同学出事了。” “陌生电话?”刘清明追问,“查过来源吗?” “查过,是“金色年华”夜总会边上的一个公用电话。”高焱回答。 一通来自夜总会附近的电话,將省委书记的儿子诱骗到是非之地。 果然,一切都不是巧合。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刘清明感到一股寒意。 他们的目標,从一开始,就是清江省新任省委书记林錚。 “现在知道了,怕不怕?” 林崢看著年轻警察,刘清明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邪不胜正,我相信,共和国没有罪恶存在的土壤。” “说得好,放手去做,我就是你的后盾。” 林崢第一次露出欣赏的表情,这样的年轻人,值得他力挺。 第53章 赌约 第二天,刘清明回到高新分局办手续。 刚进门,一辆造型拉风的越野车擦身而过,车辆线条硬朗、动力强劲。 三菱帕杰罗gl! 刘清明微微一惊,这辆掛著市局黑牌的进口车。 落地价超过三十万,况且它是今年刚刚推出的新品。 只怕全华夏也不会超过一百辆。 谁在上面? 答案很快揭晓,车子一个甩尾停进分局车棚。 车门打开,从前座下来一个男子,人未现而声先至。 “哟,这不是咱们的高材生吗,稀客呀。” 朱宏涛! 刘清明顺著他油光水滑的头面一路看下来。 笔挺的制服下,纪梵希的衬衣、帝霸皮带、两截头鱷鱼...... 还有腕上那块明晃晃的劳力士黑水鬼。 简直就是个行走的人民幣。 架子。 朱宏涛见他不反口,更是得意,打开后车门。 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一双giuseppe zanotti水晶公主。 这个牌子的新款就算在免税店,也要七百美刀一双。 “刘清明,你怎么在这?” 孙雯雯身形一晃,精致的唇彩掩不住嘴角的轻蔑。 刘清明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套都伦连衣裙和手上那只小巧的爱马仕坤包。 只轻哼了一声,脚步不停地走上台阶。 “你......” “雯雯,和这种穷鬼计较什么,別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孙雯雯娇笑一声,身体靠在朱宏涛身上。 “宏涛,你可是马上就要升副科了,他,连个科员怕是都保不住了吧。” “没关係,等我进了分局人事处,一定会照顾这位老同学,云岭乡司法所缺个驻村民警,我看他就很合適。” 孙雯雯夸张地大叫:“云岭乡啊,公路都不通,那可是全省排名垫底的贫困乡。” “穷点才配他啊,风景好嘛。” 朱宏涛得意的笑声让刘清明的脚步一顿。 “你確定?” 朱宏涛竖起一根手指,將车钥匙转得飞快:“不相信啊,要不我们打个赌?” 孙雯雯嗤笑一声:“他有几个钱,哪来的赌注?” 刘清明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著这对狗男女。 “你想怎么赌?” “我今天就能让你去云岭乡报到,就赌你一个月工资吧,你身上不会连五百块都没有吧?” 朱宏涛还怕他不接招,没敢报太大的数字。 “好。” 朱宏涛一愣:“你答应了?” “不过,五百太少,没意思。” 孙雯雯嗤之以鼻:“吹什么牛,怕是五百都拿不出来吧。” 刘清明慢里条斯地拉开手包拉链,掏出一撂大团结。 在两人眼前一晃。 “不多,一万,敢吗?” 孙雯雯脸色一变:“不可能,你哪来这么多钱?” 朱宏涛按住她:“雯雯,有人要送钱给咱们,你应该高兴。” 转头对刘清明说道:“刘清明,你可要想好了,输掉公款,你连这身警服都穿不了。” 刘清明把钱放进手包:“就知道你没种,算了。” 朱宏涛勃然大怒:“这是你自找的,一万就一万。” 孙雯雯在一旁添油加醋:“宏涛,他要是不认帐怎么办?到时候跑去深山老林,我们上哪要帐去?” “简单,找人立下字据,他敢不给,就从他工资里扣,扣完为止。” 两人一唱一和,刘清明心里冷笑。 “我还怕你们输了不认帐呢,想赌可以,除非马局做这个中人。” 孙雯雯冷哼:“刘清明,你还是那个废物,不敢赌就明说。” “誒,雯雯。”朱宏涛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刘清明,一言为定。” 刘清明恰到好处地配合他,略略吃惊一下下。 三人再不说话,一前一后走进办事大厅。 看到几人进来,大厅里的气氛微妙。 “哟,这不是刘警官吗,来专案组报到?” 张文看到他语带嘲讽。 “不会吧,名单里没有他啊。” “那他来分局干嘛?” “当初是从城关所借调来咱们分局的,按程序,应该退回所里。” “喔。” 跟在后面的孙雯雯故作惊讶:“原来是被扫地出门啊。” 朱宏涛大笑:“城关所?他也得回得去才行。” 周围几个人也跟著笑起来,眼神里带著看戏的意味。 张文看到他,脸色一变,很狗腿地跑过去:“涛哥,你来报到了?” “嗯,以后就是同事了,今天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下班以后,“金色年华”,我买单。” “涛哥威武!” “涛哥大气!” 眾人纷纷送上马屁。 “吵什么!” 马胜利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几个人,微微一怔:“都不工作了。” “马局,我是朱宏涛,从市局调来的,我爸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听您的话。” 朱宏涛上前拿出一份调令,上面盖著市局的公章。 “喔,朱主任身体还好吧。” 马胜利含笑接过,朱宏涛点点头:“挺好的,就是一直念叨,好久没和马叔你一起喝酒了。” “好说,好说。” 朱宏涛笑容更加灿烂:“马叔,有个事还要请你作个见证。” “什么事?” 朱宏涛上前附耳將与刘清明打赌一事说出来,马胜利顿时就是一愣。 “这,公务人员,不好公然赌博吧。” “只是个私下里的游戏,算不上赌博。” 马胜利沉吟片刻:“我问问。” 他拉著刘清明走到一边,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他自找的。”刘清明语气平静:“我正愁经费不够,让他做个贡献也好。” “你知不知道,他爸是市局政治处朱主任,这次调到分局人事处,就是为了解决副科?” “那又怎样?” 马胜利看了朱宏涛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他想把你调去乡里,还是贫困乡,我也拦不住。” 刘清明无所谓道:“那就別拦。” “可,专案组已经把你踢掉了,林书记能保你?” “別,我连林书记的面都见不著。” 马胜利急了:“那你干嘛答应他,你怎么贏?” 刘清明也不解释,只说了两个字:“信我。” 马胜利看了又看,把朱宏涛叫过来。 “本来这事呢,不合规矩,不过你们二人都同意,就照你们的意思,写下字据。” 朱宏涛打了一个响指,张文屁顛屁顛地跑过来。 “涛哥,照你的意思,打好了。” “印泥。” 张文拿著印泥盒子,两人分別按上指印。 刘清明將一万现金放到马胜利手上。 朱宏涛勾勾手,孙雯雯也拿出一万块,交给马胜利。 朱宏涛迫不及待地开口:“马局,我是咱们人事处的人了,我建议,將我局优秀警员刘清明,调到急需人才的云岭乡司法所工作。” 马胜利还想爭取一下:“按照程序,完成借调工作后,刘清明应该回原单位城关所。” “这件事,宋所也是同意的,我们不能忽视基层单位的意见吧,马局。” “就算如此,局党委也应该开会討论一下。” 朱宏涛冷笑:“马局,这么件小事,难道还要市局的指导意见?” 拿市局压我,马胜利虽然对这位朱主任不怎么感冒,但他的背后,可比陆中原还要硬。 马胜利嘆了口气:“既然这样,人事处研究一下,徵求城关镇派出所的意见,如果没有什么问题......” 朱宏涛等人得意地笑起来。 刘清明依然是那个表情,仿佛被贬到乡下,输掉一万块,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叫你装,等调令下达,你別哭! 朱宏涛恨得直咬牙,孙雯雯也想看他的笑话。 张文一干人等,更是等不及了。 正说著,桌上的电话响起。 张文接起来。 “高新分局,你哪里?” 听到回答,张文脸色一变,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马......马局,您的电话。” “谁打来的?” “省委......办公厅。” 马胜利一愣,赶紧接过话筒。 “我是马胜利。” “我是肖鈺。” 肖秘书长? 对面的声音威严而沉稳:“现在正式通知你,经省委办公厅党委研究决定,借调林城公安局高新分局警员吴铁军、刘清明、徐婕三人至云州工作,借调函会派专人送达,请你们立刻办理好相关手续,不得有误。” 马胜利惊得目瞪口呆,对面见他不说话,声音不悦。 “马局长,你在听吗?” “对不起,肖秘书长,我明白了,一定按省委的意见办。” “嗯,就这样。” 掛掉电话,他愣在那里,半天没动。 刘清明看著他,没有说话。 “怎么了,马局?” 朱宏涛不解,催促道。 马胜利猛地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著刘清明,刚才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探究。 “刘清明同志,你不用回城关所报导了。” 朱宏涛等人狂喜,孙雯雯盯著马胜利手上的那沓钱,眼睛放光。 “刚刚接到省委肖秘书长电话,你被借调到省委办公厅工作,即时生效。” 大厅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小张愣在原地,嘴巴张成了o型,刚才的嘲讽还掛在脸上,此刻却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马胜利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比刚才更加热情,甚至带著一丝諂媚。 “小刘啊,到了省城,一定要好好工作。” 他用力拍著刘清明的肩膀,声音洪亮,仿佛要让整个大厅的人都听到。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儘管开口,不管到哪里,你都是咱们高新分局出去的人!”马胜利语气诚恳。 刘清明淡淡一笑。“谢谢马局,我一定谨记。” 然后,他转过头,扫过朱宏涛等人。 “还要谢谢你,老同学。” 在眾人的惊讶当中,从马胜利手里拿过两万块钱,慢悠悠地放进自己的手包里。 “这,怎么可能!” 朱宏涛满脸的不可思议,刘清明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衣领子。 “进口车、劳力士,全身名牌,隨隨便便一万现金,马局,我建议,好好查查这个人,他的收入,是不是和身份相符?” 朱宏涛顿时脸色煞白,刚想分辩几句。 刘清明已经转身,走向分局督察室的方向。 第54章 宋向东的背景 高新分局督察大队大队长办公室。 “进来。” 梁震抬起头,看到是刘清明,眉头微皱。 “刘警官,你不会又惹事了吧?” 两度相见,都是在那种情况下,梁震也有些无奈。 “来办手续,顺便找梁队聊聊。”刘清明开门见山。 梁震示意他坐下:“来我这里聊的,都是纪律问题,你干什么了?” “七中门口那件事。”刘清明看著他。 梁震脸色微变,隨即恢復平静。 “那个蒙面人,是你?” “是我。” 刘清明坦然承认。 梁震沉默不语。 刘清明继续说道:“我收到消息,黑恶势力盯上了女学生,请马局帮忙,没想到,他找了你。” 梁震猛地抬头,盯著刘清明,眼神锐利:“你的意思,这其中还有隱情?” “梁队,那几个黄毛,没审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 “他们嘴很硬,不肯交代幕后主使。” “他们当然不敢,因为幕后之人是张志强。” 梁震脸色一变,张志强的名声,他作为警察当然一清二楚。 “你怎么知道?” “我在专案组查到了一些线索,其中不少证据指向张志强。”刘清明语气平静,“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用我多说吧。” 梁震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你来找我,究竟想干什么?” “很简单,我希望你尽到一个警察的责任,保护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梁震心头巨震:“你是说,他们还会对女学生下手?” “我不能肯定,但有这个可能,局里其他人我信不过,就算为了你自己,也请梁大队,出一份力。” 梁震摆摆手:“我知道了。” 离开督察室,刘清明注意到,停在大楼外的那辆进口越野车已经不见了, 他一边走出分局大门,一边给苏清璇打去电话。 “干嘛呢?” “办公室当牛马啊,稿子还没写完,催死了。” 苏清璇娇嗔著抱怨。 “叫上徐婕,南湖公园,咱们碰一碰。” 刘清明说完掛断电话。 半小时后,三人再次在南湖公园那间茶馆碰面。 刘清明把分局开出来的借调手续递给徐婕。 徐婕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省委办公厅!刘哥,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过了,为你们找个退路,就一定会做到。”刘清明语气淡淡。 苏清璇眼神玩味:“行啊,刘清明,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动静,老实交待。” 刘清明把借调函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下。 苏清璇和徐婕听得面面相覷。 谁都想不到,其中竟然还有如此隱情。 “林书记真有魄力。”苏清璇比徐婕的心思要看得更深一些。 “他缺少一个破局的契机,我给他这个契机,这要是抓不住,那中央也不会派他到清江省来了。” “是这个理,可话又说回来,寻常人就算能看到,也未必抓得住,还是你的能力强。” 刘清明摆摆手:“咱们就不要在这里互相吹棒了。” “这下好了,不受地方掣肘,可以放开手脚干。”徐婕很兴奋。 苏清璇点点头,隨即想起什么,压低声音。 “你让我查的那个宋向东,有眉目了。” “这么快?” 刘清明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小意思。”苏清璇表情有些小得意:“你们知道吗,宋向东,原名叫宋双喜,以前是省长卢东升的司机。” “卢省长?”刘清明和徐婕都愣住了。 卢东升,清江省省长,林錚空降前,他升任省委书记的呼声极高,是妥妥的本省第一强人。 “省长的司机?”徐婕惊讶,“怎么会跑到林城当城建局副局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苏清璇眼神轻蔑,“他给卢省长开了六年车,卢东升升任省长之后,把他提拔到自己发跡的林城市,还是住建系统这个肥差,听说明年人代会前就会扶正。” “难怪,宋向东在林城可以横著走。”刘清明皱眉。 “还有个有意思的。”苏清璇兴奋地八卦,“我打听到,宋向东改名,就是为了表达对我们亲爱的卢省长的敬仰之情。” 刘清明和徐婕对视一眼,都感到一丝恶寒。 这尼玛和明朝给魏忠贤建生祠一个路子。 不对,更下作。 “卢省长……”刘清明低声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敲著桌面。 林城是卢东升政绩的起点,而那个时候,正是何四海崛起之时,要是说两者没有任何关係。 怕是鬼都不信。 难怪何四海能在林城如此囂张,难怪715案阻力重重。 徐婕脸色微变:“那我们……我们现在面对的,不只是何四海了?” “恐怕是。”苏清璇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动作十分优雅:“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根基很深。” 茶馆里人来人往,喧闹嘈杂,但三人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气氛凝重。 刘清明抬起头:“不管对手是谁,我们的目標不变。” 他的语气很平静,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查张志强,从毒品入手。” 徐婕用力点头:“对,抓住他贩毒的证据,谁也保不了他!” 苏清璇也表示赞同:“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证据確凿,就算何四海想脱身,怕是也只能断尾求生。” “我们现在是省委办特勤小组,直接对林书记负责。”刘清明看著两人,“行动会更方便,但也更危险。” “怕什么,有你在呢。”徐婕脱口而出,隨即脸颊微红。 苏清璇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刘清明当作没听见:“我跟书记申请了两个人,除了徐婕你,还有吴所。” “吴所?”徐婕有些意外,“他还躺在医院呢。” “没关係,我们的工作都算上他。”刘清明打断她,“这是他应得的。”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苏清璇问。 “兵分两路,我去盯著何昆。”刘清明想了想,“你俩去滨江小区,屠虎在那里有个窝,里面有个女人,摸摸她的底,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徐婕和苏清璇同时应道。 刘清明从车里拿出一个包裹:“这是屠虎几个手下的东西,苏记者,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行,交给我。” 刘清明摆明不想通过警察的途径,苏清璇做为记者,有自己的渠道。 收下包裹,她拿出一个信封,鼓得很。 “这是什么?” 刘清明接过来,用手捏了捏。 “我俩在臥龙山庄拍的照片,你看看有没有用。” 刘清明抽出几张照片,第一张就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 和他站在一起的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陆中原。 至於另一个,便是大名鼎鼎的何四海了。 看著这张照片,刘清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 自己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有问题?” 苏清璇见他不说话,刘清明一时间想不到,也就丟开了。 將照片收起来,对她说道:“安全起见,苏记者,我俩能不能换辆车开?” 苏清璇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跟踪这活很危险,警车不方便。 反过来,两位女士在一起,有辆警车更安全。 “好。” 她忍著笑递过自己的车钥匙。 刘清明有些莫名其妙,直到在停车场看到那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 这款95年上市的產品是普桑的加强版,推出之后迅速成为政府商务用车的首选。 为国家节省了大量外匯。 打开车门坐进去,整个车里全是香喷喷的味道。 看著那些富有小女孩特性的摆件、玩偶。 刘清明突然有些后悔。 但心里却十分舒畅,自己这个小卒子。 终於过河了。 第55章 枪! 城东一家汽修厂,张志强坐在二楼办公间,看著屠虎一步步走上来。 “强哥。” “见到老鬼了?” “嗯。” 屠虎把与何昆见面的情况说了一遍,张志强面色不悦。 “这个老鬼,以为有货源就能拿我们,忘了他当年来林城,是怎么求我们的?” “他的货更好,想提价吧。” “要不是上面的人指定要他的货,老子才不鸟他。” 屠虎劝道:“强哥,毕竟合作了这么久,再去找新货源,费时费力不说,上面的人也未必满意,不如就让他一步吧。” 张志强看了他一眼:“你不懂,就算要让,也不能这么轻易,吊一吊再说。” “都听大哥的。” “不说这个,晚上找个场子,好好招待他们,別让客人说我们林城人小气。” “安排好了,本打算去“金色年华”,出了那档子事,我怕有麻烦,想给他们弄去档口玩。” 张志强点点头:“也好,你亲自作陪,从咱们的场子里找几个会来事、功夫好的小姐,这些日子风声紧,让他们都安份点,別他妈到处乱跑,尽给我惹麻烦。” “放心吧,强哥。” “交待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屠虎信心满满:“本来那天晚上就能搞定,不知道为什么,条子来了,不过我有后手,派了几个兄弟去她们家守著,警察也不可能天天送她上学吧。” “別搞出人命,其他的,我都能摆平。” “一个小娘们儿,能出啥事,一定办得妥妥的。” “搞快点,宋局那边在催了。” “没问题。”屠虎拍拍胸脯,话风一转:“强哥,昨天夜里想杀我的条子,查到了吗?” 一说这个,张志强就烦得一逼:“他妈的,你是不是看错了,我问了陆局,陆局把我骂了一通,这个时候,谁敢搞这种事?” “不可能,他的路数,明显是军警的擒拿格斗,点子手上有功夫,我都没把握拿下他。” “这么硬?” 张志强不敢相信,屠虎是他手下最能打的,没有之一,如果不是警察里的高手,会是谁? 林城地面,他有这个自信,这样的高手,不可能瞒过自己。 难道是陆中原起了什么心思,不和自己说? “我再问问。” 张志强的层次,只够得上陆中原,其实就连陆中原也很勉强,但这话,不会和屠虎说。 “四爷交待的事,抓点紧。” 屠虎有些为难:“一直记得呢,风声紧,喷子不好搞,人倒是有眉目了。” “嗯,你自己也小心些。” 张志强摆摆手示意他出去,伸手抓向桌上的电话。 屠虎本想提醒一句,见他这样,也只得先退出来。 跨上自己的边三轮,他没有急於启动,先给手下打了个电话。 结果不通。 “搞什么鬼?又他娘的跑去哪里野了。” 屠虎心下诧异,不过也没多想,就算真出什么事,被抓进了局子,保出来分分钟的事。 真要这样,在强哥那里还能有个说法,不是自己办事不力,而是警察搅了局。、 一想到那天晚上黑警要杀自己,强哥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屠虎心里踏实不了一点。 妈的!怎么也得把这个条子找出来,为彪哥,也为自己报仇。 屠虎骂骂咧咧发动车子,轰出一脚油门,朝著码头的方向驶去。 *** 清江码头附近,刘清明將车子停好,提上一个袋子下了车。 一身便装,再次走进那间小旅馆。 他看到前台小姐姐低著头,肩膀一耸一耸地。 如果是前世,他肯定以为人家在用手机摸鱼看视频。 如今这个时代,电脑都还是奢侈品, 好奇地上前拍拍柜檯,小姐姐被他嚇了一跳,抬起头时。 竟然满脸泪。 “你不是......” 刘清明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小姐姐连忙点头。 “出什么事了?” 小姐姐看了一眼楼梯,似乎很怕有人下来。 “你走后,那几个客人要了酒菜在房里喝,喝醉以后就嚷著要找......那种女人。” 中部省份没有沿海那么开放,不是每个旅馆都会提供交易信息。 在小姐姐的描述中,那几个醉酒的客人得不到满足。 竟然对前台动手动脚,好在老板出面,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回去。 小姑娘看著也就是20不到的样子,估计给嚇坏了。 看到刘清明这个警察,像看到了亲人一般。 “他们一直没出去?” “嗯,估计在睡觉吧。” “有没有挨著的空房间?” 小姑娘从柜檯下摸出一串钥匙:“有,505,我带你去。” “你都不问我干什么?” “肯定是抓坏人啊。” 小姑娘一脸理所当然,倒省了刘清明的口舌。 上了五楼,小姑娘打开505的房间门。 两人进去后,她把刘清明带到阳台,指著隔壁说道:“那个脸上有痣的就住507。” 刘清明很满意,看这幢楼的结构应该也是自建房,房间之间的间隔极小,两个阳台没有任何间隙。 从这里,能清楚地听到,隔壁房间里的阵阵鼾声。 “谢谢你,下去工作吧,记住。” 小姑娘会意地点头:“你没来过。” 等她关上房门,刘清明马上打开袋子,將监听设备一一取出来。 这个高度不可能趴屋角下偷听,得想个办法把终端放到目標房间里。 他在阳台上观察了一下环境,確认没有人活动。 抓著隔离栏,轻轻地跳进507房的阳台。 透过窗户,小心地看了一眼,这是一间双人房,两张床上各趴著一名男子。 睡得跟他妈死猪一样。 刘清明將拾音器放到窗台上的盆底下,打开开关,然后小心地將盆压上去。 跳回505,打开接收器,耳机里顿时充满了有节奏的鼾声。 接下来就是等待。 刘清明戴上耳机,一边等,一边打开苏清璇交给他的信封,把里面的照片一张张地铺在床上。 这里面的人,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但前世在报纸或是其他媒体上看到过,也有些不认识。 不过可以肯定,除了专案组的成员,其他人都是何四海的手下或是关係。 这倒省了不少事。 看著这些熟悉或是不熟悉的面孔,刘清明的脑子里又涌起了那个念头。 一个自己忽略掉的很关键性的线索。 何四海、陆中原、王建国....... 就在他努力回忆的时候,耳机里突然传来动静。 隔壁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或许是睡得沉,敲了好半天,才有个男子声音响起。 “他妈,谁呀?” “我,老虎。” “仆街。”男子不情不愿地骂了句脏话。 紧接著,脚步声、开门声、抱怨声依次传来。 “老虎,你他妈死哪去了,把我们扔在这里,鸟都没有一个。” “鬼哥,这不来接你了吗。” 刘清明精神一振,屠虎来了。 “快快,这鬼地方,老子一天都待不下去。” “著什么急呀。” 屠虎却没有马上出门,男子顿时不悦:“有咩事,路上聊啦。” “外面人多口杂。” 屠虎指指阳台:“我们出去说。” “麻环。” 两人脚步声又起,不过在刘清明来,反而更加清晰。 因为,盆就放在房间和阳台之间的窗台上。 紧接著,响起打火机的声音,两人似乎点了根烟。 “快说啦,什么事?” 屠虎压低了声音:“鬼哥,你们身上,应该有傢伙吧?” “掉脑袋的生意,你说呢?” “兄弟想买把喷子,价格你开。” “就这事?”男子在身上摸了一把:“拿去,送你啦。” 屠虎惊喜不已:“黑星!” “大惊小怪,放心,銼掉了枪號,谁也查不到。” ...... 刘清明脑子里“嗡嗡”作响,他终於想起来。 自己一直努力回忆的事情是什么了! 第56章 明目张胆糊弄领导 “黑星”是南边道上的称呼。 它的正式名称是:五四式军用手枪。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华夏的警用装备。 刘清明脑子里那根弦终於接起来了。 前世那起轰动全省,甚至惊动了公安部的大案。 源头不就是自己被抢的那把警用六四式吗? 现在他们没有抢到自己的枪。 所以才会在黑市上搞。 与毒品一样,华夏对於涉枪案,也是有一条红线的。 80年代,黑市上能搞到军用步枪。 到了90年代,就只有手枪了。 如今步入21世纪,枪枝的管控越来越严。 很多时候,除了抢劫警察或是军人。 大都是自製枪枝。 也就是屠虎口中的“喷子”。 一种锯短了枪管的短筒猎枪。 搞到这种枪並不难。 但屠虎显然不满意。 所以才想找毒贩买枪。 毒贩是全世界最危险的罪犯,也是最有钱的。 同一时期的墨西哥和哥伦比亚。 大毒梟甚至有自己的军队,装备了包括战斗机在內的大量武装。 华夏的打击严厉,也导致了毒贩不会甘於束手就擒。 在很长时间里,缉毒警都是最危险的警种。 警察系统內部有个口號:有毒必有枪! 何四海、陆中原、王建国……这些名字像碎片一样在脑海中碰撞。 他一直觉得忽略了什么,现在终於串联起来了。 屠虎要枪,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四爷”何四海。 何四海需要一把黑枪去干脏活,而这把枪,已经在屠虎手里。 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行动? 目標又是谁? 刘清明没有时间回忆,耳机里传来的对话显示。 屠虎他们要离开了,自己必须先行一步。 他將设备塞回袋子,快步下楼。 前台的小姐姐还在,眼眶红红的,看到他下来,紧张地站直了身体。 “別紧张,我在507阳台的盆下放了个东西,等他们离开,你帮我收起来。” “你......小心点,他们很凶的。” 刘清明冲她点点头,快步走出旅馆。 外面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快步走向那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 发动车子时,他看到旅馆门口,屠虎和那个叫“鬼哥”的何昆走了出来,后面还跟著三个精悍的男子。 何昆坐上了屠虎那辆拉风的边三轮摩托。 屠虎发动车子,冲后面一摆手。 三个手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计程车,钻了进去。 边三轮率先出发,突突突地喷著烟,朝著码头相反的方向驶去。 计程车紧隨其后。 刘清明没有犹豫,掛上档,方向盘一打,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红色桑塔纳在车流中穿梭,始终与前面的边三轮和计程车保持著安全距离。 一路向东,车子逐渐驶离了市区,进入了林城东郊。 这里曾经是老工业区,道路两旁是废弃或半废弃的厂房,荒草丛生,人烟稀少。 边三轮和计程车拐进了一条更加破败的小路,最终停在了一片巨大的旧厂房前。 厂房大门紧闭,锈跡斑斑,墙体上还能看到“市机械厂”的模糊字样。 刘清明记得这里,八十年代的老厂,破產后地皮被四海集团低价收购了。 前世这里后来开发成了林城最繁华的新商圈之一,寸土寸金。 但现在,这里荒凉得像座鬼城。 屠虎和何昆下了车,计程车里的人也下来了。 几人走到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铁门前,屠虎敲了敲门。 铁门打开一条缝,里面有人探出头,和屠虎低语几句,才把门完全打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 刘清明將车停在远处一个废弃仓库的阴影里,熄了火。 根据前世的记忆。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就是张志强和屠虎他们经营的地下赌场。 选址够隱蔽,也够大胆,就在市郊,利用废弃厂房做掩护。 这里水电等基础设施完备,又远离市区。 就算警察有什么行动,通过內线,他们也能从容应付。 別的不说,眼前这片工业区,就像一个巨大的迷宫。 里面四通八达,无论是隱藏还是撤离。 都太方便了。 他没有贸然靠近。 从刚才开门的情况看,里面守备绝对严密。 他绕著厂区外围观察了一圈。 厂区面积很大,围墙很高,上面甚至可能拉了电网。 几个关键位置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晃动,应该是暗哨。 正门和刚才那个侧门是唯二的入口,都有人把守。 想混进去,难。 硬闯,更是找死。 他现在只有一个人,手里连武器都没有。 耳机里的对话还在迴响,“黑星”、“銼掉枪號”……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一个基层民警的能力范围。 得找小组的联络人商量。 刘清明不再停留,重新回到车上,调转车头,朝著市区的方向驶去。 红色桑塔纳像一道红色的闪电,消失在荒凉的郊区公路上。 *** 市委小会议室。 气氛有些沉闷。 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站在前面,对著投影ppt。 匯报“715金色年华聚眾斗殴案”和“市人民医院枪击案”的侦破进展。 “....这些天,我们组织了精干人员,重新梳理两案案情,並对所有证据、现场斟证和尸检报告进行了严密地论证。” 他的声音平稳,语调不疾不徐,措辞严谨,听上去没有任何问题。 坐在主位上的省委书记林錚,面色平静,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 他的秘书高焱坐在他身后,认真地记下他的报告。 王建国匯报了半个多小时,总结起来就是:线索很多,进展不大。 “金色年华”的案子,定性为群眾性质的聚眾斗殴,但主要嫌疑人钱志彪已经被杀,张志强作为法人负有连带责任。 相关人员的口供,涉案民警的调查结论,都能证明这一点。 人民医院的枪击案,凶手使用的枪枝型號“初步判断”为制式手枪,但弹壳“未能找到”,现场监控“设备故障”,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 尸检报告也是错漏百出,字里行间充斥著“正在”、“初步”、“可能”、“有待”之类的词语。 关键性证据要么缺失,要么无法形成有效指证。 王建国匯报完毕,合上文件夹,看向林錚:“书记,目前情况就是这样。”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新任的省委书记。 作出一个认真聆听指示,並记下笔记的姿態。 只有王建国清楚,715案牵涉到了林书记的儿子,。 这么干,极有可能引来林书记的怒火。 但他没有选择,自己那天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要想补救,只能如此。 他也做好了被骂的准备,甚至隱隱有些期待。 林錚一旦如此,自己的嫌疑就能洗脱了。 哪怕因此得罪书记,仕途上会有曲折。 但他相信老领导,一定会有补偿。 然而,林錚只是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 他抬起头,脸上甚至带著温和的笑意。 “同志们,辛苦了。”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王建国脸色微变。 林书记的反应,完全不在预料之中。 “短时间內做了这么多工作,很不容易呀。”林錚继续说道,“这个案子案情复杂,涉及面广,有难度是正常的。” 他看向王建国:“后续的工作,省厅要继续抓紧,有什么困难,及时向省委匯报。” “是,林书记。”王建国连忙应声,心里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林錚的表情仿佛他们在开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 对自己如此宽容,卢省长会怎么想? “希望同志们再接再厉,儘快破案,给人民群眾一个交代。”林錚最后总结道,语气平和,没有任何不满。 会议结束,眾人陆续离开。 王建国走在最后,不敢去看书记的表情。 脚步异常沉重。 *** 高焱送一行人出去,回来关上门,忍不住开口。 “书记,这个王厅长,还有他带的那个专案组,简直是明目张胆地欺上瞒下!” 他走到林錚办公桌前,语气带著压抑的怒火:“什么证据丟失,监控故障,全是藉口!我看他们根本就没想查,或者说,有人不让他们查!” 林錚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回应。 他走到窗边,看著外面的车水马龙。 “这个结果,不是早就料到了吗,小高啊,每逢大事有静气。” 高焱紧握拳头:“唉,明知道如此,可是看他们那样的嘴脸,真得很难忍?” “你呀。”林錚放下茶杯,“如果刘清明在这个位置上,肯定不会这么想。” 他转过身,看著自己的秘书:“刚才在会议室,如果我发火,质问他们,会怎么样?” 高焱想了想:“他们会辩解,会叫屈,会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不止。”林錚摇摇头,“他们会立刻把我的『震怒』传出去,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沉不住气,甚至觉得我是因为儿子被打才小题大做,公报私仇。” 高焱恍然。 “那样一来,我就落了下乘,正中某些人的下怀。”林錚的语气依旧平淡,“他们巴不得我跳起来,巴不得我乱了阵脚。” “书记我知道了……” “別著急。”林錚吐出一个字,“我们不急,急得就该是他们了,別忘了,公安部也在盯著这个案子。” 他重新端起茶杯,目光深邃。 高焱看著林錚平静的面容,心头微定。 嘀铃铃。 手机突然响起。 他低头一看。 说曹操,曹操到。 第57章 上达天听 高焱接起电话,话筒里的声音十分年轻。 “知道了。” 两分钟后,高焱掛断电话,转向林錚。 “书记,他有重要情况想向您匯报。” 林錚略作沉吟:“这里不方便,这样吧,你出去见他,换身衣服,不要开我的车。” 高焱点头:“好的,书记。” “有什么情况我们电话联繫,在外面,你听他的。” 换上一身普通的夹克衫,高焱独自骑车前往约定地点。 老城区的街心公园,离市委只有几分钟路程。 傍晚时分,散步遛弯的人不少。 他在公园入口的长椅上坐下,假装看报纸,眼角余光扫视著周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定的时间到了,却不见人影。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高焱接通,压低声音:“我到了。” “我知道,你身后三十米,有个平头短袖黑裤子的男人,注意到了吗?”刘清明的声音传来。 高焱心里一凛,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用报纸的遮掩,快速瞥了一眼。 果然,一个不起眼的男人正靠在树干上抽菸,视线有意无意地飘向这边。 “看到了。” “他一直跟著你,现在起身,往公园东门走,进对面的百货大楼。” 高焱合上报纸,站起身,像个普通市民一样,慢悠悠地朝东门走去。 “从正门进,直接上二楼,去男装区,然后进试衣间。” 高焱依言照做,心臟微微加速。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影隨形。 进入百货大楼,喧闹的人声和空调冷气扑面而来。 他快步上了二楼,找到男装区,径直走向最里面的试衣间。 “拉上帘子,里面有道暗门,通向后面的消防通道,下到一楼,从后门出去。” 高焱拉上帘子,果然在角落发现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小门。 他推开门,一股灰尘味袭来,外面是狭窄的消防楼梯。 他迅速向下,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迴响。 “出后门左转,第一个路口右转,进入那家皇家撞球厅。” 高焱按照指示,快步穿过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来到另一条街上。 刺眼的撞球厅招牌就在眼前。 推门进去,烟雾繚绕,撞球声、喧譁声混杂在一起。 “我到了。” “去9號桌。” 高焱一路找过去,9號桌空无一人。 他顺手拿起一根球桿,俯身瞄准、击球。 “呯” 各色彩球四散。 “想不到高秘书挺会啊。” 高焱扔掉球桿,看到刘清明走近。 “你怎么知道有人跟著我?” “从你走出市委大楼,我就盯上你了。” “你又怎么知道,试衣间里有个暗门?” 刘清明笑了笑:“每个商场的试衣间都有这样的功能,百货大楼我去探过路。” 难怪,高焱也不纠结,告诉他:“林书记说你现在在暗处更有利於工作。” “明白。” 这个道理,刘清明当然清楚,否则这个小组也不会设一个联络人了。 “以后我们多联繫,有什么发现,我会转告林书记。” “跟我来。” 刘清明没有废话,领著他穿过嘈杂的大厅,来到后面一个掛著“库房重地”牌子的小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刘清明反锁房门。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索尼录放机,放在桌上,按下播放键。 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屠虎和何昆的对话清晰地传了出来。 “……鬼哥,你身上应该有傢伙吧…………” “……銼掉了枪號,谁也查不到……” “……黑星!……” 录音不长,但信息量巨大。高焱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銼掉枪號的五四式军用手枪! 这些词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极其危险的方向。 涉枪,而且是军用制式手枪,已经是重案中的重案了。 高焱抬头看向刘清明:“这是……” “今天上午,在一家小旅馆监听到的。”刘清明关掉设备,“他们身上都带著傢伙,不止一把。” “这个屠虎,公然想要买枪,他肯定在准备一次大行动,具体目標我还没有查到,但我们可能没有时间了。” “情况已经超出我们想像,” 高焱大脑飞速运转。 確实,这件事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现在在哪里?” “东郊有个废弃的机械厂里,被四海集团买下,现在他们的地下赌场。” 高焱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枪、毒贩、赌场、……刘清明同志,你有什么打算?” “这群人很危险,他们的存在,对林城和清江省的治安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威胁。” 刘清明看著他:”不过,事情要分轻重缓急,我建议,在他们进行毒品交易的时候实施抓捕,一是可以人赃俱获,二是不会打草惊蛇,让幕后之人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贩毒案。” 高焱停下脚步:“有他们交易的具体时间吗?” “根据监听,交易会在两天以后进行,按照毒贩棲身的地点推算,他们的货应该在船上。” 高焱点点头:“好,我马上向林书记报告,你等我电话。” 离开撞球厅,他打了个车以最快速度返回市委。 林錚已经回到了下榻的市委小招。 他將刘清明的发现简要匯报了一遍。 监听录音直接放出来,这间屋子被鲁明带来的人仔细检查过。 没有监听和监控设备。 林錚静静听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过。 当听到“黑星”和“銼掉枪號”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听完录音。 高焱补充道:“刘清明判断,他们很可能会利用这把枪作下大案,具体目標还在侦察,为了以防万一,先抓毒品。” 林錚沉默片刻,走到窗边。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一片繁华景象。但这片繁华之下,暗流汹涌。 “禁毒支队信不过。”林錚的声音很平静,“必要时,只能动用那支力量了。” 他转过身:“武警总部那边,鲁副部长可以协调。但军委……我还没有说动,需要一点时间,就怕来不及。” 他没有说下去,但高焱明白其中的份量。这件事一旦动用非常规力量,必然会惊动更高层面。 对手在上面同样有人,到时候的博弈会更加复杂和危险。 “书记,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通过打击贩毒,或许能拿到关键证据,还能不惊动他们。”高焱劝道。 林錚缓缓点头:“是有一定风险,但这个险,值得冒。” 高焱没有说话,等待著最终决定。 林錚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却没有喝。 几秒钟后,他放下茶杯。 “告诉刘清明,我同意他的计划。” 高焱精神一振。 “行动时间,就定在他们进行交易的时候。要確保人赃並获,拿到关键性的证据。”林錚语气果断,“你负责和他单线联繫,协调具体行动方案。记住,这件事,除了你我,暂时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高焱应声。 林錚看著秘书离去的背影,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深邃难明。 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上翻了又翻。 找到一个备註为:“老领导”的號码。 拨出去。 “齐老,我是小林啊......” 第58章 枪击案真凶 得到林錚的肯定答覆,刘清明心中那块悬著的石头落了地。 他没有耽搁,驱车直奔市人民医院。 一问才知道,吴铁军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刘清明推门进去,四人间病房里很热闹,家属们都在陪床。 吴铁军气色好了不少,只是上半身还裹著厚厚的纱布。 一个30多岁的女人正在给他餵饭。 “吴所,这是嫂子吧。” 吴铁军嘿嘿一笑,指著女人说道:“我爱人柳月娥,他是刘清明,我同事。” “小刘啊,快坐。” 女人放下碗,很热情地招呼他。 “嫂子好。” 对於自己人,刘清明一向嘴很甜。 女人十分高兴,吴铁军拍拍她的手:“我吃完了,你去把碗洗了吧。” 女人会意地离开,刘清明笑著打趣。 “吴所,嫂子对你可真好,你有福气。” “你是没看到,前几天,哭得什么似的,生怕我醒不过来。” 刘清明收敛了笑容,由衷地说道:“警嫂真伟大,吴所,你得好好对嫂子。” “还用你说?” 吴铁军白了他一眼,刘清明从包里拿出一张纸。 “这是啥?” “自己看唄。” 吴铁军接过来,看到文件上的题头:“借调函”“省......省委办公厅!” 刘清明点点头,切入正题:“你的组织关係,我已经协调转到省委办公厅了。” 吴铁军愣了一下,拿著文件的手停在半空。 “等这个案子了结,顺利的话,正科应该没问题,到时候看能不能爭取调个好点的单位。” 刘清明平静地补充。 正科! 又是一记猛料,多少人一辈子都没能跨过去的坎。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也意味著,他就算还留在城关所,也会升上所长。 吴铁军沉默地看著他,反而没那么激动。 他很清楚,这背后的凶险。 “不行,我这一住院,帮不上你们......” “老吴你在说什么呢,你为什么受的伤?” 刘清明不容分说,將文件放到他的手上:“当初我就说过,跟我出来,绝不亏待你们,这都是你应得的。” 吴铁军看著他,缓缓开口:“那天开枪的人,我认识。” 刘清明没有说话,他此行並没打算逼吴铁军开口,但也希望他能说出来。 “他叫雷刚。”吴铁军吐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著沉重的份量,“高新分局刑侦大队一中队的中队长。” 这个名字刘清明有些陌生,听他继续说下去。 “是我警校的同班同学。”吴铁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虽然戴著帽子和口罩,不过我第一眼就认出是他。” 警校同学,拔枪相向。 很可能关係还不错,吴铁军的犹豫,可以理解。 “雷刚的上级是分局刑侦大队赵副大队。”吴铁军越说越快:“赵勇这人,分局的都知道,他是陆中原陆副局长的心腹。” 线索清晰地指向了市局副局长陆中原。 陆中原会为了钱大彪那种地痞流氓,亲自下场安排对自己人动手? 要说张志强能指使他干出这种掉脑袋的事。 刘清明並不相信。 除非,这背后牵扯的利益远不止一个钱大彪,或者说,陆中原也只是奉命行事。 那么问题来了,谁能指使陆中原? 市委书记萧玉海?还是市长王耀成? 这两个名字,任何一个都代表著林城官场金字塔的顶端。 无论对手是谁,都將是一场异常艰难的博弈。 “这件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专案组。”刘清明叮嘱道。 吴铁军点点头:“我明白,他们找我录口供的时候,我没说,也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吧,老雷他.......有难处。” “他都朝你开枪了,你还原谅他?” 吴铁军露出一个苦笑:“他要是想要我的命,我早死了,他当年是全校射击冠军。” 刘清明问了一个诛心之论:“如果伤好了,再次与他对上,你会怎么办?” 吴铁军应该是想过这个问题,没有犹豫:“挨了这一枪,我不欠他什么,能绳之以法最好,如果抗拒,我也会开枪。” 刘清明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老吴,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离开医院,刘清明没有马上发动车子。 而是一个电话打给给马胜利。 “马局,忙不忙?” “还行,我在分局值班。” “我一刻钟后到。” 他想知道更多关於雷刚的消息。 马胜利无疑是个很好的人选。 15分钟后,刘清明再次走进分局的大门。 进入局长办公室的时候,马胜利正端著一个大號搪瓷杯喝茶,脸上掛著標誌性的弥勒佛笑容。 “哎呀,小刘,快进来。”马胜利放下茶杯,热情地招呼。 “马局,忙著呢?”刘清明客套了一句。 “今天没啥情况,不忙。”马胜利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坐。” 刘清明没有坐,开门见山:“马局,过来了解点情况。” “哦?什么事?”马胜利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想问问刑侦队的雷刚中队长,这个人怎么样?”刘清明直接问道。 马胜利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人,思索道:“雷刚啊?挺不错的一个同志,业务能力强,工作积极,就是人有点闷,不太合群。” 他打量著刘清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家里情况呢?”刘清明状似隨意地问。 马胜利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回答。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轻微的嗡嗡声。 “他家里比较困难。”马胜利放下茶杯,嘆了口气,“女儿得了白血病,挺严重的,一直在治,为此,分局还专门组织人给他家捐过款。”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著刘清明的反应。 “这病钱啊,一个月光治疗费就不是个小数目,听说是骨髓移植都配不上型,只能靠化疗,家里底子薄,早就掏空了。”马胜利的语气带著几分同情,又像是在解释什么。 刘清明心里瞭然。 白血病,巨额医疗费。 雷刚这个中队长,一个月工资才七百来块。 就算加上他爱人,也不会超过一千五百块。 在没有医保的年代,无异於杯水车薪。 这个年代的家庭大概率不只一个孩子,很难让双方的老人掏空积蓄。 无疑是压垮雷刚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成了赵勇或者说陆中原拿捏他的最佳把柄。 一个走投无路的父亲,为了拯救女儿的生命,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 动机有了。 “確实不容易。”刘清明附和了一句,没有再深入追问。 心里却在想。 再不容易,也不能成为杀害同事,坠入黑暗的理由。 全华夏比他更差的家庭何止千万。 难道人人都去杀人抢劫? 尼玛,老子还穷呢。 老子还被人抢了名额呢。 老子有大把的理由黑化! 这么一想,念头通达了, 也將心里的那点小小同情心吹散。 马胜利看他神色变化,决定转换话题:“我还以为你已经去省城报到了呢。” “林书记还在林城,我们暂时会在这里工作,省委办公厅调我们三个,其实是为了保卫林书记的安全。” 刘清明如此解释,马胜利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这是御前带刀侍卫啊,不错不错。”马胜利当然清楚,刘清明突然提到雷刚,绝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你是不是想调雷刚过去?” “有几个人选,马局,你得给我保密,不一定是他。” 马胜利心领神会:“明白,老雷这人挺好的。” “分局的那辆车和您提供的经费,我会打报告,算是省委办借用,马局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也会如实上报。” 刘清明的话,让马胜利心怒放。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林书记的安全,我们责无旁贷。” 尼玛,如此上道的下属,陆中原是瞎了眼吗? 发到基层去。 马胜利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捡到宝了。 “行,马局,不打扰您了,我就是隨便问问。”刘清明起身告辞。 “慢走啊,小刘,有空常来坐坐。”马胜利起身相送,脸上的笑容分外热情。 走出分局大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刘清明站在车旁,没有立刻上车。 雷刚的动机找到了,但这並不能减轻他的罪行,反而让整件事更加棘手。 一个被逼到绝境的警察,远比一个单纯贪財的黑警更难对付,也更不可预测。 现在绝不能动雷刚,否则只会打草惊蛇,让他后面的人提高警惕,再次做出杀人灭口的举动。 必须先解决屠虎和何昆,拿到他们贩毒的铁证。 两天后的交易,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方向盘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前世,钱大彪抢了自己的配枪,做下那件大案子。 这说明,在他死之前,很可能已经接到了任务。 雷刚灭口,是因为钱大彪马上就要开口交待。 从而掩盖这次行动的真相! 至此,刘清明终於理清了这个案子的所有线索。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目標是谁? 第59章 恶毒女配 南湖公园外的那间茶馆,刘清明把车停好,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在等待苏清璇和徐婕的过程中,他一直在心里復盘重生以来的经歷。 715案拐了个弯,钱大彪被灭口,又引出了一个前世没有发生过的医院枪击案。 林书记提前介入,专案组扩大规格,种种变数,都让歷史的轨跡发生了很大变化。 前世,自己在715当晚就受到了內部审查。 没有参与之后的行动,等到处理结果出来,又因为对朱宏涛大打出手而遭到投诉。 最终脱下警服,黯然离开体制。 如今身在局中,才深刻地感觉到了形势的复杂。 正想得入神。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轻响。 苏清璇和徐婕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苏清璇依旧是那身干练的装束,笔直的长腿引人注目。 徐婕身著便服,短髮垂耳俏丽。 “等很久了?”苏清璇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徐婕也跟著坐到她旁边,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刚到。”刘清明抬手示意服务员,“喝点什么?” “白水就好。”苏清璇直接开口。 徐婕也跟著要了白水。 服务员很快送来两杯水。 刘清明没有绕圈子:“吴所恢復情况不错,一天比一天好。” 徐婕十分高兴:“那可太好了”。 “他告诉我那天的凶手是谁。”刘清明继续,“不是我问出来的。” 苏清璇美眸闪动,等待下文。 “雷刚。”刘清明吐出这个名字,“高新分局刑侦大队一中队的中队长。” 徐婕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雷刚?他怎么会……” “老吴说,雷刚是他警校的同班同学。”刘清明补充,“一进门,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茶馆里安静下来,只有邻桌隱约的谈笑声。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苏清璇也有些吃惊:“雷刚我知道,他是赵勇提拔的。” “嗯,马局说,赵勇是陆中原的人。” “是的,陆中原在高新分局当局长的时候,赵勇就是他的下属,一向唯他的命是从。” 徐婕低著头,似乎还在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可雷刚不像个黑警啊。” “他女儿得了白血病,需要很多钱。”刘清明接话,看向苏清璇,“这事你知道吗?” 苏清璇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有所耳闻。以前跑公安口新闻的时候,见过雷刚几次,挺正直的一个人,敢打敢拼,立过功受过奖,一直都是个好警察,没想到……” 她放下水杯,语气平静却带著一种冷意:“就算有天大的难处,也不是朝自己同事开枪的理由。他选了这条路,就该承担后果。” 徐婕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反驳。 刘清明也有些无语:“这是条不归路,他一旦开了头,就不会收手,我们以后都得小心这个雷刚。” “我知道了。”徐婕闷闷地说道。 刘清明看向两人,“这件事目前只有我们三个知道,老吴暂时不会揭发他,以免打草惊蛇。” 苏清璇点点头,表示理解。 “不说他了,你们这两天有什么收穫?” “有。”苏清璇说道,“你不是让我们查一下屠虎那个姘头吗,我们拿到了一些资料。” 屠虎和何昆,是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线头。 刘清明精神一振。 “他的姘头叫张春红。”苏清璇语速不快,“也在金色年华上班。” 金色年华……张春红…… 刘清明心里猛地一动,715那天晚上,周跃民接到的那个电话,通知他去金色年华“接人”的,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张春红认不认识冯轻窈?”他立刻追问。 “她俩是同事,关係还不错。”苏清璇继续往下说,“冯轻窈信任她,估计周跃民的一些信息,就是张春红从冯轻窈那里套出来的,钱大彪应该是利用了这一点,设下这个局。” “所以715那天,是这个张春红,给周跃民打电话,让他去解救冯轻窈的?” “对,我从她嘴里套出了一些话,张春红把周跃民称作凯子,她一直在劝冯轻窈,像她一样彻底墮落。” 一个利用同事信任,將其推入深渊的女人。 “真恶毒。”徐婕恨声道。 “有意思的是,”苏清璇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这个张春红,当初也是被人骗进金色年华的,刚开始也是受害者,被迫陪那些所谓的『贵人』。后来搭上了屠虎这个大哥,开始死心塌地为这个男人作事。” 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就像是那些被拐到山里的女人,有很多人,也变成了胁从,去欺骗更多的人。 这样的人,更加可恨。 张春红这条线,刘清明还没有想好怎么用,她不仅是屠虎的姘头,还直接参与了715案件的设局,更关键的是,她是钱大彪直接指使的,並不是个简单的人证。 钱大彪死了,雷刚开枪是为了灭口,为了掩盖两天后的那场交易。 那么,春红知道些什么?她会不会也知道那场交易?或者,她知道钱大彪背后,除了屠虎,还有谁? 这条线,直接连通了715案、钱大彪灭口案以及即將到来的贩毒交易。 “这个张春红,还在“金色年华”上班吗?”刘清明问。 “应该还在。”苏清璇回答,“屠虎又没当她是老婆,最多就是个情人关係,她每天都要去上班。” “嗯,生活有规律就好。” “现在不要惊动她。”刘清明有了新思路,“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撬开屠虎的嘴,希望她知道得比我们想像的多一点吧。” “你打算怎么对付屠虎?”苏清璇很好奇。 刘清明告诉她们:“林书记已经批准了,两天以后,会有一场大行动,苏记者,你的新闻热点来了。” “真的,我能参与?” “当然,不光要参与,还要造成一定的影响,这或许会是清江省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贩毒案。” 苏清璇眉开眼笑:“忙了这么久,总算有点收穫。” 徐婕却有些担心:“毒犯有枪,人数眾多,咱们怎么办?” “当然不是硬拼。”刘清明笑了笑:“我要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们信不?” 他並不担心,林书记要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也不会成立这个三人小组了。 不过他也比较好奇,林书记的后手究竟是什么。 第60章 抓几个毒贩,你用坦克? 茶馆內,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茶香,混合著邻桌低语的嘈杂。 刘清明將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还有不到两天时间,我们得抓紧。”他看向对面的两个女人,“苏记者,媒体这一块儿,你有没有办法?” “你想怎么搞?” “影响越大越好,最好是省里的媒体都能关注。” 刘清明不清楚她有多大能量,隱隱含著试探之意。、 没想到,苏清璇没有丝毫犹豫:“我明白了,我今天就回省城。” 女孩眼里兴奋之色溢於言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果然有一颗媒体的心。 刘清明转向徐婕:“你继续盯著滨江小区,屠虎隨时可能回去,张春红在那里,我们就能掌握他的確切动向。” 徐婕用力点头:“交给我。” 虽然雷刚的事情让她心情沉重,但眼下的任务更加紧迫。 “我去盯著毒贩。”刘清明把最危险的部分留给自己:“爭取儘快找出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做好准备工作。” 苏清璇站起身:“就这样,我现在动身。” 徐婕也跟著起身:“注意安全。” 三人没有过多寒暄,各自起身离开茶馆,目標明確,行动迅速。 *** 再次踏入那间小旅馆,前台的小姐姐看到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安心,但隨即又被恐惧取代。 她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他们昨天晚上又闹了一阵,好像……好像在为什么事爭吵。” “你別去偷听,他们都是亡命徒。” 小姐姐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包。 “这是昨天你让我拿出来的。” “嗯,谢谢你了。” 刘清明接过来,里面是他装在507的监听器终端,需要换电池。 小姐姐很高兴,刘清明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509住了几个人?” “两个,也是昨天和他们一起来的,单独一个房间,很少出来。” “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小姐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从柜檯下又摸出一串钥匙。 这次的目標是509隔壁的511。 如法炮製,刘清明再次利用阳台的便利,將第二个监听设备安置在509房间的窗台盆下。 回到505,他戴上耳机,两个频率的信號同时传来。 507房间依旧是鼾声如雷,而509房间则异常安静,似乎没有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白天,两个房间的人除了叫餐,几乎没有外出。 刘清明靠在床头,一边监听,一边梳理著脑海中的线索。 何昆,屠虎,张春红,雷刚,钱大彪,陆中原,王建国……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越收越紧 钱大彪已经死了,刺杀的任务落到了屠虎头上。 现在他搞到了枪,是想要对付谁呢? 前世这个案子发生在715案之后的大约一个月之后,具体哪天刘清明已经想不起了。 当时十分轰动,但细节並没有第一时间披露。 刘清明已经去了南方討生活,对发生在清江的事情。 失去关注的兴趣。 因此这个目標人物,他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 似乎,是个体制的人。 究竟是谁呢?刘清明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名字,一个个出现。 又一个个排除。 屠虎此举肯定出自张志强的授意。 张志强又是何四海的心腹。 以何四海在清江省的能量。 是出於什么目地,对付一个官员呢? 一切事物的源头,在715那个晚上。 715案是为了对付新任清江省委书记林錚。 所以,这个枪杀案,会不会也和林錚有关?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极大。 前世的记忆碎片不断闪现,与今生的变数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夜。 耳机里的鼾声终於停止下来。 507房间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接著是开门声。 “鬼哥?”是屠虎的声音。 “老虎,你是不是玩我,昨天在你们开的赌场,老子输了一万多,你们不会是想,把货款都坑掉吧。” “唉,赌钱,肯定有输有贏,昨天手气不好,今天没准就转了运呢。” “老子信你个鬼,你个死仆街坏得很。” 何昆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屠虎闪身进去。 门“哐”得关上。 “妈的,等得老子蛋都疼了。”何昆骂骂咧咧,“钱准备好了吗?” “放心,四爷的实力,你应该清楚。” 屠虎反问:“货什么时候到?” “凌晨三点,在白鹿门码头接货。”何昆有意识地压得声音,“船號是“粤运商3007”。” 屠虎念了几遍,记在心里:“知道了,我会让兄弟们准备。” 脚步声远去,房门被关上。 刘清明立刻切换到509的频率,那边也传来了动静。 有人在打电话,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在確认时间和地点。 白鹿门码头,凌晨三点。 刘清明看了一眼手錶,现在是下午五点。 距离交易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 他迅速起身,整理好设备,动作迅速地离开505房间。 下楼时,前台小姐姐紧张地看著他。 刘清明走到柜檯前,低声道:“谢谢你,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就行,你什么也不要做。” 他没有过多停留,快步走出旅馆,钻进停在暗处的桑塔纳2000。 迅速拨出一个號码,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说。”高焱的声音简洁干练。 “我查到交易时间,凌晨三点,白鹿门码头。”刘清明语速极快:“需要支援。” “等等。”高焱顿了顿,继续说道:“去军分区招待所,有人在等你。” “我这就去。” 时间紧急,他不敢耽搁,发动车子,朝著市中心的军分区驶去。 日头西沉,天色慢慢暗下来。 夜色下的军分区大院,岗哨林立,气氛肃穆。 刘清明通报身份后,被一名哨兵带到了招待所。 招待所的会客室內,灯光明亮。 一个身穿武警上校军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面容刚毅,肩上扛著的军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看到刘清明进来,站起身,伸出手。 “刘清明同志,你好,我是武警128师708团团长武怀远。” 声音洪亮,带著军人特有的乾脆。 刘清明伸手与他相握,感觉对方手掌粗糙有力。 “武上校,你好。” 他心中充满疑惑,一个武警上校?为什么会在这里等自己? “高秘书已经把情况向我简要说明了。”武怀远示意刘清明坐下,“我们是奉省军区命令,紧急调来林城的。” “紧急调动?” “对外名义是武装拉练。”武怀远没有过多解释,“林书记指示,这次行动由我们配合你们地方公安执行。” 刘清明感到一丝震惊。 他能想到林书记有自己的手段,但万万没想到。 会是一个武警团! “我的部队2个小时前进入军分区营区,想不想看看?”武怀远站起身。 “那感情好。” 刘清明跟著他走出招待所,坐上了一辆掛著军牌的越野车。 车辆驶入营区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刘清明心头一震。 这不是他印象中处理群体事件的武警部队。 一排排营房整齐划一,训练场上灯火通明,停放著各种军用车辆和装备,许多看上去更像是野战部队的配置。 除了常规车辆,最后几个方阵,那一排排有著粗大炮管子的大傢伙。 让他目瞪口呆。 尼玛,对付一群毒贩而已,有必要上这种大杀器吗? 对於他的表情,武怀远笑而不语。 一路深入。 士兵们正在进行夜间训练,口號声、脚步声整齐划一,透著一股冰冷的杀气。 武怀远带著他走进一个临时搭建的指挥部。 墙上掛著大幅地图,几名参谋人员正在紧张地忙碌著。 最引人注目的是,指挥部侧面,竖立著几面旗帜。 每一面旗帜都布满弹孔,顏色暗沉,上面用金线绣著番號和荣誉称號—— “白刃格斗英雄连”、“攻坚克敌英雄连”、“抗洪抢险英雄连”、“汉江模范连”…… 这些在军史中赫赫有名的功勋部队番號,竟然出现在这里。 刘清明终於明白,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一支有著光荣歷史,从解放军序列中改编过来的精锐力量。 “我们的前身是老红军团。”武怀远指著其中一面绣著“济南第二团”的旗帜,“从土地革命一直打到开国大典,参加过抗美援朝、对越自卫反击战,军改后整编划入武警机动部队。” 刘清明看著那些战功赫赫的旗帜,再看看眼前这位沉稳的上校。 他明白了,这次行动,林书记是要雷霆一击,彻底掀翻林城的黑暗。 “这次行动由你指挥。”武怀远看向刘清明,“现在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刘清明定定神:“让我缓缓,我要重新制订计划。” 第61章 人民子弟兵 武怀远指著那些饱经风霜的旗帜,声音沉稳有力。 “清江大堤,守护著一亿多清江人民的生命財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金线绣出的番號。 “两年前,华夏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我们武警128师的一万多名指战员,曾经就在清江大堤上战斗过。” 武怀远看向刘清明。 “那时候,我还是个营长,我们营是第一支抵达清江的部队。” 他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江岸线。 “所以,我对沿江这一带,很熟。” 刘清明心头微动。 难怪林錚会调动这支部队。 不仅仅是因为其精锐,更因为他们对这片土地有著特殊的感情和熟悉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配合公安行动了。 这是带著使命而来。 “有了正规军的参与,一切都不同了。”武怀远拉开椅子,示意刘清明坐到指挥台前,“说出你的需求,我们来解决。” 这口气,仿佛在战场。 刘清明定了定神,將脑子里纷乱的思绪压下。 他指著地图上的白鹿门码头区域。 “凌晨三点,毒贩將在这里进行交易,船號是【粤运商3007】。” 武怀远侧头,对旁边一名肩扛中校军衔的军官吩咐。 “唐参谋长,你来。” “是!”唐彬中校应声,快步走到地图前。 他接过刘清明提供的情报,眼神锐利。 “以白鹿门码头为中心,三公里范围,陆地、水面,全部纳入控制区。”唐彬的声音清晰果断,手指在地图上快速点画,“命令:一营负责外围封锁,二营负责水面控制,三营负责中心区域突击抓捕,特务连……” 一条条指令从他口中发出,旁边的参谋人员迅速在图上標记、记录。 不到半个钟头。 一份涵盖了兵力部署、行动路线、火力配置、应急预案的详细作战计划,已经呈现在刘清明面前。 小警察刘清明看著这份堪称完美的计划,有些发懵。 从外围警戒圈的设置,到突击组的进攻路线,甚至连江面船只的拦截方式,都考虑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环节,都透著一股冰冷的精確。 这就是职业军人。 他那点儿抓捕经验,在人家这套体系面前,简直就是小打小闹。 “刘清明同志,你看看,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武怀远询问。 刘清明回过神,仔细研究起这份计划。 “部队渗透时,如何保证绝对隱蔽?” “战士们徒步进入预定区域,分组行动,利用夜色和地形掩护,所有通讯使用加密频道,单兵电台。”唐彬回答。 “水面行动呢?船只靠近会不会惊动对方?” “我们有衝锋舟,静音模式,另外,水文资料显示,凌晨三点前后,江面会有雾气,有利於隱蔽接敌。” 刘清明又提出几个可能遇到的问题。 比如毒贩持有一定火力,或者有暗哨。 唐彬都一一进行了解答。 他所能想到的情况,这份计划里几乎都有预案。 想不到的,人家也有准备, 解决方法,简单、直接、高效。 核心思路只有一个: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火力,解决掉敌人,不给任何反应时间。 这就是妥妥的作战思维! 刘清明不再有疑问。 他现在没什么顾虑,前世,自己也没有这种经验啊。 时间指向晚上十点。 距离行动开始,还有五个小时。 军分区营区內,气氛变得紧张肃杀。 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武警战士,无声地走出营房,动作整齐划一。 他们没有乘坐显眼的军用卡车。 而是分批登上一辆辆地方牌照的大巴车。 车辆依次驶出军分区大门,融入城市的夜色,沿著不同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扑向白鹿门码头的方向。 刘清明和武怀远、唐彬等团部指挥人员,將在最后一批出发。 指挥车內,气氛凝重。 刘清明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是苏清璇。 他走到车外接通。 “刘警官,我到林城了,带了不少『朋友』。”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兴奋,“省报、省台的记者都有,好多人呢!” 刘清明愣了一下。 这女人的能量,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你们现在在哪里?” “刚下高速,正往市区走,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需要我们什么时候介入?” “先来军分区,我们集合后出发。”刘清明压低声音,“注意安全,別闹出太大动静。” “明白!”苏清璇乾脆地掛了电话。 刘清明收起手机,等了大约半小时。 一辆依维柯打头驶来,后面的几辆掛著媒体採访牌照的车,缓缓驶入了军分区招待所的停车场。 车门打开,苏清璇跳了下来。 她穿著一身干练的职业装,短髮显得英姿颯爽。 当她看到营区门口,一辆辆载满武警战士的大巴车正鱼贯而出时。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写满了震惊。 这阵仗…… 她原本以为只是配合警方抓捕毒贩。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绝对是个超级大新闻! 旁边的刘清明拍拍她:“愣什么,你们来看热闹啊”。 苏清璇赶紧去拿后备箱的摄像机。 记者们也都激动起来,纷纷拿出装备,拍下这震撼人心的一幕。 一些人已经在打腹稿,进行採访前的准备了。 “多拍些近景,给特写,好嘞,再来一个。” 苏清璇迅速进入工作状態,刘清明不由得露出一个讚赏之色。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优秀的灵魂万里挑一。 徐婕晚到了几分钟,看著那些面容冷峻、荷枪实弹的战士,以及营区內那种肃杀的气氛,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这是要打仗吗?” “差不多。”刘清明没有过多解释,拉著她走到一边,“滨江小区那边动了吗?” “我就是来说这事,屠虎带著一帮手下出发了,我跟不上,就先到你这里来。” “不需要跟,我知道他们去哪,小徐,你还是跟著苏记者。” 徐婕有点遗憾,她更想参加行动。 不过看到这么多武警战士,自己似乎也帮不上忙。 “好,我听你的。” 刘清明看著最后一辆运兵车消失在夜色中,转身对武怀远道。 “武上校,我们也该出发了。” 第62章 杞人忧天 市委大院一號楼,萧云海准备上床睡觉,他的作息很有规律。 没有特別的事,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因此,电话响起的时候,他只是脚步一顿。 电话由保姆接起:“谁呀?” “请问萧书记在吗?我是军分区司令员顾凛。” 保姆握住听筒:“他说他是军分区司令。” 萧云海走过去,接过电话:“我是萧云海。” “书记,收到命令,省军区下来的部队要在我市进行演习,我刚刚接到人。” 萧云海一愣,他和林錚一样,也兼著军分区第一政委。 但 一般不管军事上的事啊。 “什么內容?” “抗洪抢险。” 萧云海恍然,清江省是全国防灾重点省,每年都有类似的演习。 只不过,一般都要提前通知,也不是什么急务,到时候,让市里面协调一下。 部队也不会影响市民的出行、工作。 他想当然地以为,顾凛此举,只是例行通报自己。 第一时间,表达了对自己这个一把手的尊重。 萧云海心下释然,沉声说道:“司令员同志,请务必做好部队的接待工作,有任何需要,市委市政府都会全力支持。” “感谢领导的支持,保证完成任务。” 结束通话,萧云海背著手走向臥室,他的妻子已经去世,儿女也都各自成家。 身边最亲近的是,是这些工作人员。 “书记,报纸、安眠药都放在您床头,杯子里有凉茶,不要喝太多了。” “知道了,韩嫂,你去睡吧。” 萧云海睡前有看报的习惯,倚在软硬適中的床靠上,拿起最上面的一份。 一个醒目的標题让他瞬间清醒。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发表的社论:《法制建设、刻不容缓》 如果说清江日报是清江省委的喉舌,那么人民日报就是中央的喉舌。 一个体制內的人,如果不看新闻联播,不读人民日报,那基本就是躺平混日子的表现。 但凡有点追求,都会认真研读上面的文章,体会中央的指示精神,保证路线上的正確。 特別是在深化改革,国家经济开始腾飞的千禧年。 许多重要政策的出台,其实都隱藏在这些看似官样的文章当中。 萧云海越读越是心惊,这篇文章看似在讲法制建设,实则点出的是社会环境的持续恶化,人民群眾对於党和政府的信任问题。 中央认识到了这一点,那么接下来的举措就可想而知了。 联想到林书记的空降和突然改变行程,提前赶到林城,萧云海突然间睡意全无。 诚然,他年龄偏大,在仕途上再进一步的可能性不大。 但不意味著,希望自己的最后这一笔,被人绘上污点。 他没有读完整篇文章,便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小杨啊,林书记还在咱们市委小招吗?” 接电话的是他的秘书杨元佐:“嗯,中午我还碰到了高主任,询问林书记在生活上有什么需要,他很客气。” 林书记在林城已经待到了第六天,超过了调研的平均时间。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號啊。 的確,林城的经济在全省排名靠前,但书记又不是省长,要考虑的更加全面。 他可不会认为,林书记是因为亮眼的经济数据才会迟迟不走的。 那么问题来了,林书记在关心哪方面? 还用说吗? “小杨,我要这几天林书记的所有行程。” “书记,您稍等。” 杨元佐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就將林书记的行程一一匯报给他。 大部分都很常规,工厂、学校、乡村...... “林书记是哪天去的军分区?” “27號,两天前。” “2天前?我记得省军区贺司令员,也是那天到的林城,对吧?” 杨元佐肯定了他的记忆:“是的,当天去当天回,没有停留。” 贺宏烈是省委常委,虽然只是个掛名,但依旧是不折不扣的省里领导,照理来说。 市委应该要出面接待的,可人家连个照面都没打。 想到顾凛刚才的匯报,萧云海的心思动起来。 刚好,林书记去军分区调研。 刚好,贺宏烈也到了军分区。 然后,部队就到了林城,搞演习。 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他掛掉秘书的电话,反手打给顾凛:“司令员同志,来咱们林城的是哪支部队?” “武警128师。” “不是省军区的预备役师?” “不是,怎么了,书记?” 顾凛並没有感觉出什么不正常,预备役师也好,武警师也好,都归省军区管辖。 哪支部队来,也都归他安排,有什么区別呢? “没什么,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演习?” “已经出动了,夜里不扰民嘛。” 萧云海脑门突突一跳:“去了堤上?” “对啊,就休息了两个钟头,连饭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我本来打算搞个两地联欢,也让人家给推了。” 顾凛的话让他感到了某种不安。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有种难以言明的直觉告诉他。 要出事。 “书记,怎么了?” “喔,没什么,我在想,部队为了不影响群眾,把时间选在了夜里,咱们做为东道主,是不是应该尽点地主之谊?” “请书记指示。” “这样,我让杨秘书准备一些慰问品,以市里的名义,由你出面,送到部队上去。” “那可太好了,感谢市领导的对部队的支持。” 顾凛很高兴,不是他不想出钱,部队现在普遍都很穷,中央又砍掉了部队经商这个来钱快,但腐败丛生的路子,地方財政是不会直接发到部队的,也就是每年的拥军活动,才能搞到一点。 要不然,部队的种田属性,会点那么高呢。 敲定细节,萧云海嘱咐杨元佐:“你马上採购一批物资,主要是水和吃食,送到军分区,交给顾司令员。” “我马上去办,书记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代表我,去大堤上慰问一下部队,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困难,帮著解决一下。” “我明白了,书记放心。” 萧云海並不肯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用这样的形式,也不算突兀。 否则真有什么事情,市里会显得很被动。 结束通话,他下意识地拨出两个数字,那是市长王耀成家的固话。 可拨到第五个的时候,萧云海突然停下了动作。 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没准啥事没有呢。 还是不要让人家认为,自己是在指手划脚惹人嫌吧。 放下电话,窗外夜色沉沉,但萧云海的心里,却再无半分睡意。 第63章 午夜枪声 清江港务局,航运安全科办公室。 屠虎推门进去时,王大发正手忙脚乱地提裤子,一个穿著制服、口红了的女下属慌张地整理著凌乱的衣领。 空气里混杂著廉价香水和汗味。 “哟,王科长,忙著呢?”屠虎靠在门框上,一脸戏覷。 王大发脸上肥肉一抖,挤出笑容:“啊,是屠老弟啊!快,快请进!没……没忙啥,研究文件,研究文件。” 女下属低著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溜了出去。 屠虎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 “晚上白鹿门码头的事,安排妥了?” “妥了!必须妥了!”王大发拍著胸脯,“我亲自盯著呢,保证万无一失!巡逻的船都打好招呼了,那个时间段,绝对不会靠近那边。粤运商3007还有一个多钟头到,靠港卸货,正常流程!” 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老弟你就放心把心放肚子里,哥办事,你放心!” 屠虎看著他油腻的脸,心里一阵暗爽。 第一次找他办事,仗著自己有点权,看不起自己。 后来约出来吃饭、喝酒、按摩、唱k一条龙。 再送上一个大红包,还不是乖乖就范。 慢慢地,就处成了哥们。 什么鸡儿人民公僕,还不是见钱眼开的货色? 还不如流氓呢。 流氓至少讲义气。 屠虎甩给他一支烟。 王大发“嘿嘿”为他点上。 “那就好。强哥交代的事,不能出岔子。”他直起身,“你受受累,亲自盯一盯。” 王大发点头哈腰:“好嘞,好嘞,都包在兄弟身上!” 两人正吞云吐雾,一个手下来报:“虎哥,鬼哥到了。” 两人赶紧出门。 凌晨两点半,白鹿门码头。 江风带著水汽,吹在脸上有些阴冷。 废弃的仓库和生锈的吊车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怪兽。 屠虎站在码头边缘,身后跟著四个精悍的手下。 他取代了钱大彪,接手了这条线,今晚是第一笔大买卖,必须开门红。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轿车和一辆麵包车驶入码头,停在不远处。 何昆带著人下车。 他个子不高,精瘦,眼神阴鷙,像一条隨时准备咬人的毒蛇。 “鬼哥。”屠虎迎上去。 何昆点点头,目光扫过屠虎身后,王大发与他也是认识的。 “王科。” “鬼哥。” 两人打了个招呼,何昆转向屠虎。 “钱呢?” 屠虎朝身后示意。 一个手下拉开麵包车后门,露出里面几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 “都在这,点点?” “不用了。”何昆摆摆手,“强哥信得过。” 他走到江边,看著黑沉沉的江面。 “这条线,以后就归你了?” “彪哥不在了,总得有人接手。”屠虎递过去一支烟,“以后还要鬼哥多多关照。” “彪子怎么栽的?” “他落到条子手里,强哥打算托关係把他保出来,有人要他的命。” 话不多,但何昆秒懂。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说实话,他和钱大彪也没多深的交情。 问一问,一来是突出哥们义气。 二来,也是想知道,钱大彪有没有鬆口。 供出自己。 现在得到確切消息后,脸上顿时装出一个悲伤的表情。 “唉,彪子好兄弟,就这么走了,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他坟上上柱香。” “鬼哥有心了。” 何昆接过烟,没点燃,夹在手指间把玩。 “不瞒你讲,不是哥们吹,我的货,华夏独一份,就算放在全亚洲,也是数得上號的。” 屠虎心里一动:“比七號海洛因还好?” “海洛因,那都是什么老黄历了,我们的货,不从地上长出来,也不看收成。” 原来如此,屠虎作为道上人,还是知道一些端倪的,90年代中期,出现了一种新型號。 產量大,质量上乘,成本还更低。 利润自不必说。 要是自己能搭上这条线,今后必然是钱源滚滚。 他笑容更盛:“那就要仰仗鬼哥了。” “好说。货没问题,钱没问题,咱们的合作就能长久。”他顿了顿,“听说林城最近风声紧?” “几个不开眼的小警察而已,翻不起浪。”屠虎吸了口烟,吐出烟圈,“等这批货散出去,林城就是咱们的天下。下一步,辐射全省,乃至整个中原。” 他语气里充满了野心。 何昆嘴角扯了扯,算是笑了。 “年轻人,有衝劲是好事。”他望向江面,“船快到了。” *** 凌晨三点整。 一声汽笛划破夜空。 江面上,“粤运商3007”號货轮的轮廓由模糊变得清晰,缓缓靠向码头。 缆绳拋下,固定。 跳板搭上。 “走!”何昆一挥手,带著两个手下率先登船。 屠虎紧隨其后,他的人留在下面接应和警戒。 船上有人接应,引著他们穿过堆满杂物的甲板,进入船舱。 一股机油和鱼腥混合的怪味扑面而来。 下到底层货仓,灯光昏暗。 几个船员模样的人正在撬开几个印著水果標誌的木箱。 掀开面上的一层东南亚热带水果。 露出一包包用白色塑料紧密包裹的块状物。 “老虎,试试。” 屠虎拿起一包,摸出腰间的匕首划开,捻起一点白色粉末,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伸出舌头舔进去。 他闭上眼体验了一下,忽而睁开朝何昆伸出大拇指。 “够劲。” 他的人上前,开始快速清点、检查。 屠虎的手下也开始將一袋袋现金搬上船。 交易过程紧张而沉默。 十几分钟后,货款两清。 两人走上甲板。 何昆脸上露出一丝放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酒壶。 “来一口?” 屠虎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暖意。 “合作愉快!”他把酒壶递迴去。 “合作愉快。”何昆也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 眼前突然间一片雪亮! 数十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瞬间从四面八方射来,將整个码头和货轮照得如同白昼! 刺眼的光线下,一切无所遁形。 扩音器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 “警察!不许动!”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重复一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声音从码头上,从江面上,甚至从头顶传来! 屠虎和何昆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屠虎猛地回头,看向码头方向,瞳孔急剧收缩。 码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身影,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货轮。 江面上,几艘快艇如同幽灵般驶近,上面同样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 头顶传来绳索摩擦的”嘶嘶“声,一道道黑影如同蜘蛛般从天而降,落在甲板上,枪口直指下方! “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 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警告声再次响起,震慑著每一个人的神经。 货仓里,双方的手下都慌了神,有人下意识去摸腰间,有人则惊恐地举起了双手。 何昆反应极快,猛地矮身,猫腰冲向船舷。 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屠虎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王大发呢?说好的安排呢? 怎么会有这么多警察? 就算市里的警察全在这里。 也不可能一丝风都没透出来。 绝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喊话声如同最后的审判。 第64章 730特大贩毒案 江面上骤然亮如白昼,探照灯的光柱撕裂了凌晨的黑暗。 扩音器里的吼声震耳欲聋,冰冷的警告砸在每个毒贩的心头。 何昆几乎在灯亮起的同时就做出了反应,矮身,前冲,如同滑溜的泥鰍,一头扎进冰冷的江水。 岸边的临时指挥点,刘清明透过高倍望远镜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他的身体猛然前倾,就要衝出去跳江追击。 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武怀远。 “不用急。”武怀远的声音沉稳,视线依旧锁定在江面,“逼他们下水,也在计划之內。” 刘清明一怔,隨即反应过来。 专业的就是专业的,连退路都算计到了。 船上传来了枪声! 几名亡命徒显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掏出了藏匿的武器,朝著甲板上和码头方向胡乱射击。 砰!砰砰! 零星的枪声骤然响起。 下一秒,回应他们的是暴风骤雨般的火力。 噠噠噠噠——! 清脆而密集的枪声,武警战士手中95式突击步枪发出怒吼。 这节奏,实在太美妙了。 要知道,全军大规模换装才过去了几年,没准就是它的首次实战。 在强力聚光灯的照射下。 子弹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收割著反抗者的生命。 屠虎亲眼看见,身边一个刚刚举起手枪的毒贩,脑袋如同西瓜一样炸开,红白之物溅了他一脸。 那绝不是普通警用手枪能造成的创口。 狙击手! 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臟。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几道黑影已经如同猎豹般从天而降,稳稳落在甲板上。 紧接著,更多的战士从码头突击上船,以三到五人为一个战斗小组,相互掩护,呈战斗队形,快速向船舱內部突进。 不像警察的按部就班,这些战士面对密闭的舱门,直接就是一发枪榴弹! 他们的动作迅捷、標准,配合默契,带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 屠虎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不是警察! 就算是武警,也不是他平时见过的那些! 这他妈是正规军!是野战部队! “不许动!放下武器!” 冰冷的枪口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屠虎浑身一颤,高举的双手抖得更厉害了,扑通一声跪倒在甲板上。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腰间,別著一把黑星。 在如此强大的攻势面前, 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在绝对的火力优势和专业的战术素养面前,船上的毒贩和屠虎带来的流氓几乎没有形成任何有效抵抗。 枪声很快平息。 只剩下受伤者的呻吟和被俘者的哀嚎。 “控制住局面了。”武怀远放下望远镜,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演练。 刘清明看了一下表,前前后后不到五分钟。 没有对射、没有打斗、没有追车、更没有流血牺牲。 十多名手持武器的毒贩,就这么完蛋了。 刘清明点点头,拿起对讲机:“苏记者,徐婕,你们可以带人过来了,注意安全。” 很快,苏清璇带著一群扛著长枪短炮的记者,在徐婕和几名战士的护送下,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码头。 当看到码头上、货轮上那些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战士,以及被押解下来、垂头丧气的疑犯时,记者们瞬间兴奋起来。 闪光灯不停亮起,摄像机贪婪地记录著每一个画面。 苏清璇指挥著她的“朋友们”。 “那个戴手銬的,给个特写!” “缴获的物品,拍清楚!” “对,战士们的英姿也要拍进去!” 她显得游刃有余,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態。 徐婕站在刘清明身边,看著眼前的一切,小脸还有些发白,但眼神里却充满了激动。 这可是真正的大场面。 刘清明带著徐婕,护送著媒体团队,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让他们进行拍摄记录。 这些影像资料,將是无比珍贵的证据,也是宣传的绝佳素材。 武怀远看著战士们高效地清理现场、押送俘虏,脸上却露出一丝意犹未尽的神情。 他走到刘清明身边。 “结束得太快了。”武怀远活动了一下肩膀,“好多手段都没用上。” 刘清明笑了笑:“都是他们的错,完全没上强度。” “对,都是他们的错。” 两人都笑了。 对於习惯了高强度对抗的军人来说,这种抓捕確实有点“不够过癮”。 “现场交给你,我的任务完成了。”武怀远补充道,“我的人现在归你指挥。” 刘清明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船舱深处。 “武上校,一起看看吧。” 两人带著几名战士,走下舷梯,进入底舱。 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机油味和某种奇异的化学品气味。 几个打开的木箱散落在地,里面原本偽装用的水果滚得到处都是。 露出了码放整齐的白色块状物,用防水塑料严密包裹著。 一名负责清点的战士上前报告。 “报告首长!初步清点,共计五百公斤!” 五百公斤! 饶是刘清明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心头还是猛地一跳。 武怀远也是动容。 这数量太惊人了。 刘清明走上前,拿起一包,用匕首划开一个小口。 里面是白色结晶状粉末。 他没有像屠虎那样去闻或者尝。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这不是海洛因。 这是冰毒! 甲基苯丙胺! 一种在这个年代的华夏,还属於极其罕见,但將在未来几年內泛滥成灾的新型合成毒品! 其成癮性、危害性,以及对社会的衝击力,远超传统毒品。 难怪何昆会说他的货“不从地上长出来,也不看收成”。 原来是化学合成品。 这一发现,让这次行动的意义,瞬间又提升了一个层级。 这不仅仅是缴获了多少毒品的问题,而是提前揭开了新型毒品入侵的冰山一角! “武上校,这东西不简单。”刘清明语气凝重。 武怀远看著他的表情,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一次性缴获五百公斤冰毒,还有现场起获的数百万元毒资。 之所以没有准確数字,是因为战士们还没有来得及清点。 但只是估算,已经数额巨大了。 这绝对是本省,乃至全国都罕见的特大贩毒案! 记者们得知这个消息,更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战士们也因为圆满完成了一次带有实战性质的任务而士气高昂。 武怀远看著被清理出来的毒品和现金,脸上终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以为小打小闹呢,没想到搞得这么大。” 刘清明却提醒他:“武上校,主犯何昆跳江了。” 武怀远一拍额头。 “对!差点把这小子忘了!” 他立刻通过对讲机下令:“水面部队!收网!” 命令下达。 原本在江面游弋,呈包围態势的几艘衝锋舟立刻行动起来。 战士们开始用力拉拽著什么东西。 水翻涌。 一张张巨大的阻拦网被缓缓拉出水面。 网上布满了倒鉤,在衝锋舟包围货轮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布置在了周围的水下。 网网相连、密不透风。 网里,裹著几个拼命挣扎的身影。 其中一个呛水最多,脸色发白,如同死狗般被拖上衝锋舟甲板的瘦小男子。 正是跳江逃跑的何昆!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跳下去的地方,早已是天罗地网。 至此,抓捕行动宣告圆满成功。 现场共抓获毒贩七名,击毙两人,击伤两人。 抓获屠虎及其手下流氓五名。 控制涉嫌协助犯罪的码头工作人员四名。 缴获各类枪枝九支,其中不乏威力较大的仿製手枪和霰弹枪。 管制刀具二十余把。 再加上舱里的毒品和巨量毒资。 战利品和罪犯在码头上摆得满满当当。 “五百公斤新型毒品?” 从刘清明嘴里得到確切数字,苏清璇惊讶地不敢相信。 “很多吗?” 刘清明却没她那么激动,前世动不动几吨毒品,上亿毒资,早就被洗得没啥感觉了。 “很多?你知不知道,上个月,滇省破获了一起跨国贩毒案,一共缴获了265公斤七號海洛因,已经被公安部定性为“特大”了。” 苏清璇给了他一个白眼,刘清明不好意思地“呵呵”:“那咱们这个,是不是巨大?” “巨你个头啊,今天是7月29,喔,凌晨了,7月30號,那应该就叫做“730特大贩毒案”。” 苏清璇一瞬间就想好了標题。 《午夜雷霆-记730特大贩毒案告破》 第65章 有人来抢功了 天色微亮,码头上的喧囂並未停止。 押解,清点,警戒,一切有条不紊。 苏清璇指挥著记者们,捕捉著每一个有价值的镜头。 徐婕则跟在刘清明身边,看著战士们將一箱箱毒品和现金搬运出来,小声问:“刘哥,接下来怎么办?” 刘清明看著江面,晨曦勾勒出远山的轮廓:“当然是突破主犯,別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指著分別被2名战士押住的屠虎和何昆。 “小徐,你去港务局找两间空的办公室,把他们分开关进去。” “明白。” 现在大局已定,不需要让徐婕跟在苏清璇身边,贴身保护。 她更愿意干自己的本职工作。 眼下这个团的武警战士,都在接受刘清明的指挥,这种机会可不多见。 当然要充分地利用起来。 等她离开,刘清明拨打了高焱的电话。 他知道,对方一直在等他的消息,或许,林书记也在等。 “高主任,我是刘清明。” “案子办得怎么样?” “刚刚结束,明天省报和省台都会出现一个大新闻,清江省有史以来最大的贩毒案告破。” 高焱兴奋地一握拳:“太好了,主要目標都落网了吧?” “是的,正准备突击审讯,预计明天出结果。” “这么快?能做到吗?” “爭取吧,把握很大。”刘清明有自己的考虑:“我怕事情一公开,会有不少阻力,早点突破,就能掌握主动。” 他不希望钱大彪的事情再来一次,幕后之人摆明了狗急跳墙,什么招都会使。 如果不是来了一个武警团,他原本的方案,是十分冒险的。 甚至可以说是搏命。 眼下,有了这个武警团在手,全林城的警察都不够看。 这也是刘清明敢打包票的前提。 不得不说,林书记给了他一个正面硬刚黑恶势力的底气,机会太难得了。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高焱掛掉电话,刘清明敢肯定,林书记一定在等这个消息。 极有可能就在电话边上,听了两人的完整对话。 话音刚落,几辆掛著军牌和地方牌照的越野车和轿车驶抵码头外围。 车门打开,走下来几位身著军装和便装的人。 为首的是一位肩扛大校军衔的中年军官,身姿挺拔,面容严肃。他身边跟著一个三十多岁,戴眼镜,气质沉稳的便装男子。 武怀远快步迎了上去:“司令员!” “武团长,这位是市委的杨主任。” “杨主任。” 来人正是林城军分区司令员顾凛大校,以及市委书记萧云海的秘书杨元佐。 他们是代表军分区和市委,前来慰问执行“演习”任务的部队的。 杨元佐与武怀远握手:“武团长,萧书记得知你们来林城,特地嘱咐我,代表他看看大家,市里组织了一批慰问品,请你让战士们收一下。” “太感谢了,谢谢林城人民的深情厚意。” 两人带来了好几大车的物资,如果不是杨元佐这个市委大秘,要在这么晚搞到这么多物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个情,武怀远得领。 当下派出一个排的战士去接收物资。 顾凛看著码头上的阵仗,缴获的毒品、武器,还有蹲了一地的嫌犯,眉头微皱:“武团长,这是怎么回事?” 武怀远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清明,按照事先的简短沟通,沉声回答:“报告司令员!演习过程中,意外发现一伙毒贩正在进行交易,情况紧急,就地处置了。” “意外发现?”顾凛有些吃惊,隨即脸上露出讚许,“处置得好!打掉这些社会毒瘤,也是我们军人的职责!” “司令员,我们师现在可是武警编制,社会治安也是我们的责任。” “对对,老是搞忘,你们这不算越权,干涉地方事务。” 武怀远的解释不算牵强,部队在演习当中遇上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旁边的杨元佐推了推眼镜,视线扫过那些被帆布覆盖的白色块状物和成堆的现金,又看了看那些垂头丧气的嫌犯。 “武团长,这么多毒品,还有枪枝……这规模可不小啊。” 武怀远表情不变:“还行吧。” 杨元佐可不像顾凛那么好糊弄,眼前的这些姑且不论。 一大帮媒体记者又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打听,居然全部来自省城。 这简直把处心积虑四个字,明晃晃地刻在了清江大堤上。 眼瞅著天快亮了,他估摸著萧书记今晚多半睡不好。 心一横,掏出电话打过去。 “萧书记……对,我在白鹿门码头……情况有点变化,部队在演习过程中破获了一起特大贩毒案,现场缴获了大量新型毒品和现金,没有造成伤亡,局面已经控制住了。” 电话那头的萧云海显然有些懵,天地良心,他可真没盼著出事。 但这个事情,又远远地出乎他的意料。 毒品? 华夏的管控是相当严的,上限直接死刑。 “有没有涉及到市里的人?” “具体情况还没细问,不过我看到了省媒的记者。” “什么?” 萧云海吃惊不小,省里介入,意味著林城不管怎么样,都无法再盖盖子。 对体制內的人来说,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要不要通知市局?” “你不要管,我给王市长打电话。” 萧云海一瞬间有了决定,这件事,已经不是个人所能考虑的的了。 杨元佐有些困惑,以他的政治智慧,还没有想通整件事的关窍。 武警战士们並没有干涉他们的行动,对一些问题也隨口便答。 只是从他们嘴里,听不出有用的东西。 好在基本情况还是能摸清的,林城港务局的值班人员,参与了这次贩毒案。 级別不高,只是个科长,多少让杨元佐放心。 天色渐亮,一些早起市民时晨练或是出摊,看到码头上部队的旗子,都会驻足观看。 林城老百姓对於解放军还是很有感情的。 就在这时,码头入口处又传来一阵骚动。 几辆闪烁著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至,停在警戒线外。 车门打开,市局副局长陆中原带著几个人走进去。 身后的一大批警察下了车。 杨元佐认出他,向顾凛和武怀远介绍:“是市局的陆副局长。” 陆中原认得杨元佐,也认得顾凛,却不认识武怀远。 “市里通知我来接管现场,请问,这里谁负责?” 两人都看著武怀远。 武怀远挺直身体,敬了个军礼,不卑不亢:“陆局长,我们正在执行演习任务。” “演习任务?”陆中原指著地上的毒品和嫌犯,“这些是毒品!是毒贩!这是刑事案件!理应由我们公安机关管辖!武团长,请把现场、嫌犯和所有缴获物品移交给我们禁毒支队!” 他的语气有些焦急,不自觉地带上了命令的口吻,顾凛听著有些不对头。 但也不好说什么,军地关係方面,目前是地方占优。 武怀远纹丝不动,语气冷硬:“抱歉,陆局长,此次行动由我们部队主导,在接到上级进一步命令之前,现场由我们负责看管,恐怕不能听你的。” “武团长,这是地方案件,程序上也应该移交给我们吧。” “当然,案件肯定会移交,我也在等命令,请陆局长谅解。”武怀远寸步不让。 顾凛司令员在旁边看著,没有插话。军地之间,各有体系,地方公安確实无权直接指挥部队。 杨元佐在一旁默默观察著,没有表態。 军人的固执,让陆中原进退不得,硬来是不可能的,全市的警察加一块,也不是人家的个儿。 程序呀程序,他也只能走流程。 他甩手走到一边,掏出手机开始拨號。 刘清明看著陆中原的背影,心中瞭然。 陆中原並不是想抢功,更可能是想控制这批毒品和嫌犯,掩盖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如果是自己,未必能顶得住,因为陆中原绝不会和他讲程序,肯定会硬来。 哪怕自己有著省委办特勤小组的名號,在林城这一亩三分地上。 陆中原有的是办法。 因此,他需要武怀远顶住这个最大的麻烦。 武怀远的强硬態度,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 王建国厅长远在省城,等他介入,黄菜都凉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武怀远转向刘清明:“这里交给我,你去忙吧。” 刘清明点点头,走向港务局大楼的方向。 第66章 何昆的秘密 港务局一间閒置的办公室被临时用作审讯室。 陈设简单,只有两张桌子,几把椅子。 何昆先被带了进来。他身上的水已经半干,头髮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带著一种深刻的绝望。 两名武警战士手持95押在他身后。 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徐婕担任书记员。 他將一部日產索尼微型收录机放在桌上,摁下录音键。 “现在正式对你进行问询,请老实回答,姓名,年龄,哪里人?” 何昆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头,不说话。 “船上的货是谁的?从哪里来?要送到哪里去?”刘清明继续问。 何昆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徐婕看著有些疹人。 刘清明冷哼一声:“一心求死啊,没关係,你可以继续顽抗,反正就凭现在的证据,也完全可以定罪了。” 何昆还是一言不发。 “你不说,那我来说。” 刘清明看著这个恶贯满盈的毒梟,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北方人,80年代中期来到临海。” 何昆眼神一变,这些事,他可没有向任何人透露。 就连自己的口音,都刻意练得不带北方特质,这个警察是怎么知道的? 刘清明捕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继续说道:“你在北方有妻儿家人,为了防止连累他们,十多年没有回过乡。” 何昆低下头,再也没有之前的冷傲,警察居然起了他的底? “具体哪儿我就不说了,等我同事回来,一切都有结论。” 他嘴角微微翘起,语速变得极为缓慢:“你......不......姓......何......吧。” 何昆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是谁?” “不当哑巴了?”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找我的家人。” “当你妈个头啊,你贩毒害人,用毒资供养他们,在当地过得有头有脸。” 刘清明突然一拍桌子:“我告诉你,你是主犯,他们就是从犯,你枪毙,他们一个无期跑不了!” 何昆神色惊恐万分,毒贩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有家有口。 他们甘愿冒著杀头的风险,多半也想为家人带来好生活。 刘清明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前世脱掉警服去了南方。 恰好就是这个何昆的老巢,何昆做为当地有名的毒梟,大约在15年左右落网。 也算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当时的媒体已经相当发达,披露了很多细节,其中就有何昆的底细。 但刘清明其实並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他记性没那么好。 可是已经不妨碍,让何昆虎躯巨震了。 “他们真得不知道我在干这个,求求你们,不要连累他们。” “你一言不发,我们只能找你家人,没收你的非法所得,如果无法分辨,就算你的家人有自己的劳动所得,也会充缴国库,你想想清楚。” “我认,我都认,枪毙我,不要搞他们。” 刘清明冷冷地看著他:“那好,我再问一遍,姓名,性別,年龄,家庭住址。” “我叫何昆......” “本名!” “王......铁柱。” 徐婕“噗嗤”一声轻笑,这名字可太接地气了。 何昆不再抗拒,竹筒倒豆子一般地说道:“我叫王铁柱,男,39岁,家住临海省城市。” “这批毒品的买主是谁?” “强哥,张志强,是我的老主顾,两年前,道上的朋友介绍我和他认识,他在林城当地很有势力,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帮我们打开了清江的路子。” “你们是怎么交易的?” 何昆不假思索地说道:“通常是他给我打电话,如果数量大,我会亲自押货过来,这回,他指明要我们的新货,我就来了。” “你指的新货,是冰毒吗?” “是的,和传统种植的相比,它的口味更加纯正,成本更低,利润很大。” “这些冰毒,是你生產的?” 何昆连连摆手:“不是,我也是从海外找的路子,菲律宾、大马还有金三角。” 生怕刘清明不相信,他又解释道:“我听说,生產这种货,要很多知识,我只是个农民,小学都没毕业,根本不懂。” 往前倒退39年,正是小学生不上学斗老师的年代,看来这个何昆並没有撒谎。 刘清明並没有打算追问毒品的来源,那是缉毒的事。 “张志强打算和你在哪里见面?” 何昆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事得听他的安排,虎子,屠虎说给我们接风,结果只是在他们开的赌场里玩了两天,我输掉了一万多。” 何昆的话,证实了刘清明那天的猜测,城东机械厂一带,有一个隱蔽的地下赌场。 应该是地下黑恶势力主要的现金流来源。 何昆的交待,至少证明了一点,张志强与这起贩毒案,脱不开关係。 仅仅是这个发现,已经达到了刘清明的目地。 “签字。” 等到何昆在口供上按下手印,刘清明示意战士將他带下去。 紧接著,屠虎被带了进来。相比何昆的绝望,屠虎显得有些慌乱,但还在极力保持镇定。 照例是一番身份確认,屠虎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和你的手下在码头上做什么?”刘清明开门见山。 “开工嘍?” “什么工?” “来码头还能干什么,上货下货啊!”屠虎辩解道:“我是码头工人!和港务局签了用工合同,雇我们晚上来卸货,说是进口水果!我们就是来干活的!” 这倒是有些出乎刘清明的意料。 没想到这些流氓还挺有头脑,早早就为今天埋下伏笔。 他敢肯定,这些人一定在港务局用工名单上,因为他们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港口內部。 安排这个名单,只是举手之劳。 “所以,你们晚上是来装船的?” 屠虎脸上露出一丝侥倖:“对对对!我们就是干活的!警察同志,这绝对是误会!那些枪……枪不是我们的!我们也不知道船上是那玩意儿啊!” 他试图將自己摘乾净,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何昆身上。 “你们干活的时候,会不会戴手套?”刘清明的问题让屠虎有些莫名其妙。 “谁干活会截手套啊。” “那就麻烦了,你可能要求神拜佛,保佑你的指纹不会出现在那些毒品和现金上。” 屠虎冷汗直冒,强自分辩:“我们搬过那些东西,留下指纹有什么奇怪的?” “喔,你们是一张张,一袋袋地搬吗?” “我说的都是实话!”屠虎梗著脖子,“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们真的是码头雇来干活的!” “机会给你了,可你不中用啊。” 刘清明不慌不忙地给收录机换上一盘磁带,摁下播放键。 何昆的声音清晰传入屠虎耳中。 他万万没有想到,明知必死的毒贩,竟然比自己还扛不住。 “听清楚了吗,他指证了你,你和你的老板张志强,都跑不掉。” “他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他。” 刘清明冷笑一声:“哼,你以为,我们只有他的口供。” 他给收录机换了一盘磁带,再次摁下播放键。 屠虎一听,脸色煞白。 这一次,里面传出来的,是自己的声音! 第67章 诈术 审讯室里只剩下磁带的转动声 嘶......嘶 屠虎脸上的血色褪尽,汗珠顺著额角滚落。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著刘清明:“假的!这他妈是假的!你们合成的!” “合成?”刘清明拿起桌上的索尼收录机,“这东西可没那么先进。” “就是假的!声音根本不是我!”屠虎梗著脖子嘶吼,试图用音量掩盖內心的恐慌。 徐婕猛地站起来,指著屠虎:“屠虎!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录音证据確凿,何昆也指证了你,你以为抵赖就能矇混过关吗?” 她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你知不知道贩运这么大批量的毒品是什么罪?枪毙!知道吗?!” 屠虎被她吼得一愣,隨即更加激动:“我说了不是我!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我要找律师!” “铁证如山,你別想负隅顽抗。” “我没有......”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想坐几年,还是直接吃枪子儿?” “你们,陷害我......” “老实交待是你唯一的出路!” ......徐婕火力全开,一通输出,让屠虎疲於招架。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刘清明没有阻止,屠虎不像何昆,他为了活命,一定会抵死不认。 他也不像钱大彪,钱大彪手上是有实实在在的人命的。 而屠虎这个人。 刘清明前世的记忆里,十分模糊。 也许他手上同样有人命,但刘清明没有证据。 无法做到一击致命。 因此,他需要徐婕帮自己消耗掉屠虎的精力。 两人哪怕是对骂,也好。 而他自己,对此充耳不闻。 必须要有新的思路。 这一骂,就骂了十多分钟,就连刘清明也惊嘆於这位女同事的战斗力。 果然女人都是有天赋的。 “喝口水。” 徐婕端起杯子,狠狠地瞪了一眼屠虎。 这个黑道大佬,竟然有些不敢看她。 时候到了。 刘清明无缝衔接,不给屠虎喘息之机。 “其实,何昆交待的,远不止这些。” 屠虎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颤。 “钱大彪,认识吧?”刘清明拋出第一个诱饵。 屠虎眼皮跳了跳,没有吭声。 钱大彪死了,在人民医院被人枪杀,这件事,就与对面这个年轻的警察有关。 现在自己也落到了对方手里。 他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比你识时务。”刘清明继续敲击,“虽然没来得及说太多,但也透露了一些关键信息。” 这是纯粹的诈术,钱大彪死前已经打算开口,但黑警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问题是屠虎不知道啊。 刘清明是在赌,不过贏面不小。 果然,屠虎额头的汗淌得更急。 “他被我废了一条脚,张志强就打算拋弃他。”刘清明观察著屠虎的反应。 屠虎依旧沉默,但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你猜,最想他死的,是不是张志强?你觉得,你什么也不说,张志强,会不会相信?”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中了屠虎內心最敏感的地方。 他不是钱大彪那种有家有室的,父母早亡,孑然一身,跟著张志强混,图的就是钱和地位。 他怕死,非常怕。 他更怕被张志强拋弃。 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扛住,强哥一定会想办法捞他出去。四海集团能量那么大,捞个人算什么? 可刘清明的话,却暗示了另一种可能。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你別想挑拨离间!”屠虎脱口而出,“强哥最信任的人是我!” “是吗?”刘清明语气平淡,“钱大彪当初也是这么想,即使张志强派来杀手想他死,他也没有出卖你的大哥。” 屠虎脸色变幻不定,显然內心並不平静。 钱大彪的事情他很清楚,张志强用他家人威胁。 就算死,钱大彪也不可能开口。 但张志强还是派了杀手去人民医院,只是失手了。 好在找的是生面孔,收钱办事,根本不知道僱主是谁。 这些事情,屠虎都是知道的。 但他做不了主。 现在轮到自己,张志强会不会真得那么信任自己? 屠虎突然间又不確定了。 何昆栽了,张志强肯定会与之切割。 难怪,之前一直没有出面,都是让自己去和何昆交涉。 他当时还以为是强哥要重用自己。 现在想想,是不是那会子。 张志强已经想好了退路? 越想,心越沉。 “机会,我只给一次。”刘清明声音转冷,“钱大彪没说完的话,由你来补充。坦白了,或许还有爭取宽大处理的可能。” “我……我真的不知道……”屠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只是声音已经没了底气。 “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强哥让你去黑市搞枪?”刘清明突然发问。 屠虎浑身剧震,如同被电流击中。 搞枪的事情,极其隱秘,只有他和张志强两个人知道! 这个警察……怎么会知道?! 难道……钱大彪真的全说了? 不,不对!钱大彪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具体用途! “你……你胡说!什么枪?我不知道!”屠虎矢口否认,但眼神中的惊骇无法掩饰。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刘清明站起身,踱了两步,“你以为,那支枪,是为了对付谁?” 他停在屠虎面前,俯视著他。 “你......你诈我?” “我不光知道你搞枪,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刘清明弯下腰,在屠虎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暗杀。” 屠虎眼神剧震,如同一把重锤砸在心头。 他瞬间面无人色,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强哥只告诉了他一个人。 还是因为钱大彪栽了,才轮到自己。 他做梦都不敢说梦话,居然被这个警察。 轻飘飘地说出来。 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顺著后背爬上来。 “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不可能知道?” “不会的,这件事,就连彪哥也只知道......” 刘清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屠虎张口结舌。 “怎么不说了?” “你果然在诈我。” 刘清明摇摇头:“不全是,不过已经够了。” “够什么了?” 刘清明好整以暇地走回自己的位置。 “当然是够证据抓捕张志强,还要感谢你的配合。” 屠虎脸色瞬变:“你害我,你害我!” 刘清明一摆手:“对,我是害你,等著张志强杀你全家吧。” 他撇过头:“这句话不要记。” 屠虎瘫坐在椅子上,似乎被人抽空了气力。 第68章 屠虎低头 董凌霄赶到码头的时候,武警战士已经在整队登车,准备回营。 他是接到陆中原的通知,紧赶慢赶跑来的。 他的老板何四海去了省城,接到他的电话,第一感觉就是尽他妈给我惹事。 因为何四海很清楚,林城的毒品市场,80%都掌握在张志强的手里。 今天凌晨的交易他知道,所以才会提前去省城。 这是出於一种自保的心理,万一出事,牵扯不到他的身上。 小心谨慎,是他洗白之后形成的性格。 身家越大,越是惜身。 不过,他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张志强没有出面,最多就是损失几个马仔。 在林城,他何四海想招马仔,那还不是分分钟过万的事。 因此,让董凌霄跑上一趟,能把人保出来更好。 保不出来,也可以打探一下消息。 来决定要怎么做。 “杨主任。” “董律师。” 做为四海集团的法律顾问,与政府打交道也是他的职责。 自然认得市委第一大秘。 “惊动萧书记了?” 杨元佐看了一眼武怀远:“书记已经知道了,这里没你们四海集团的事吧。” “四海集团是省內著名企业,绝不会做违反国家法律的事情。” 董凌霄先立个flag,然后小声道:“不过,杨主任也知道,集团几万员工,出个把败类在所难免。” 杨元佐秒懂:“人被武警带走了,他们只听省军区的命令,书记不好插手,你老板要是有门路,不妨走一走。” “武警?萧书记都管不到吗?我看到军分区顾司令员了,他也不行?” “省里下来的部队,是武警,又不是单纯的武警。” 董凌霄疑惑了,转念一想,恍然大悟。 “机动师?” “嗯,不然,怎么会驳了陆局的面子。” 不对劲,董凌霄有个感觉,就算军地有別。 像这类发生在地方的案子,部队一般都会直接交给地方。 鲜少拒绝。 机动师不驻林城,是可以不给林城面子。 但谁会无缘无故得罪地方上的实权领导? 你难道不会復员吗? 万一分到一个地方,岂不是上赶著找小鞋穿? 这位武团长,不像是个不懂变通的人啊。 他还是想试试。 在杨元佐的介绍下,董凌霄与武怀远打了个招呼。 “武团长,我是四海集团法律顾问董凌霄,解放军来林城,四海集团很欢迎啊。” 武怀远倒是没有拒绝和他握手,四海集团在省內赫赫有名,他也是知道的。 “董律师有事?” “听说抓了一些码头工人,涉案深吗?” 武怀远摇摇头:“我不清楚,上级已经决定把案子交给地方,你可以去问他们。” 董凌霄愕然:“陆局不是说你们不同意向他们移交吗?” “喔,是这样,我们將案子移交给省里了。” 省里,王建国? 董凌霄知道,省厅在林城成立了一个联合调查组,以为武怀远把人交给了他们。 武怀远却不管他,向几个人敬了个礼:“演习结束,我要带队回营了,再次感谢林城人民的深情厚意。” 说完,便登车驶离大堤。 董凌霄赶紧给陆中原打电话,不料陆中原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覆。 不管是王建国,还是省厅联合专案组,都没有接到案件的主办权。 后来,身在省城的王建国直接去找了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一问才知道。 武怀远把案子移交给了省委办特勤小组。 一个所有人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王建国转头去找省委办公厅找了肖鈺秘书长,后者告诉他。 这是根据林书记指示,在省委办下面新设立的一个机构。 至此,真相大白。 原来,730大案,是在林书记的直接指示下,抽调一部分警务人员侦破的。 並不是什么部队演习偶然碰上。 但他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 那都是后话了。 利用这宝贵的两天时间,刘清明完成了关键性的一步。 抓捕715、人民医院枪击案和730特大贩毒案的主犯。 张志强! 以上所有种种,都是为了迷惑对手,让他们不至於提前跑路。 武怀远拖到现在才收队,也是为了稳住他们。 实际上,在审讯完何昆和屠虎之后,刘清明立刻带人悄悄离开,去执行抓捕任务了。 一辆军车上,刘清明和一名武警连长一左一右,挟著屠虎,徐婕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你.....你们要带我去哪?” 屠虎看著窗外飞速闪过的街景,声音都在颤抖。 刘清明淡淡地说道:“当然是去指认你的老板。” 屠虎身体剧震:“不,你们不能这样,他会打死我!” 可惜,在刘清明和连长面前,被捆住双手的屠虎,註定是徒劳无功。 “放老实点!” 连长一声怒吼,屠虎立刻停止了挣扎。 “急什么,马上就到了。” 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屠虎一看。 前面不就是“金色年华”夜总会吗? “我不去,你们不能这样!” 刘清明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挺大一个男人,怕成这样,你混什么社会?” “强哥,他真得会杀我。” “我知道啊,可你又不说,我只能带你来指认现场了。” 屠虎脸色白了又青,显然思想在进行激烈斗爭。 刘清明也不催他,在他们的车子后头,跟著一辆大巴车。 上面坐满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 眼看就要到夜总会,屠虎急忙开口:“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不会让你为难,你只要告诉我,张志强在哪,我以后只找他不找你。” 屠虎一咬牙:“他不在这里,自从出了那件事,强哥很少到这里来。” 刘清明朝武警连长使了个眼色,连长拿出对讲机:“停车。” 他们的坐车和后面的大巴车同时停在路边。 刘清明问他:“在哪里?” “昨天去码头前,强哥要我完成交易后,把货带到臥龙山庄,他会在那里等我。” 屠虎垂头丧气,刘清明若有所思。 “你们正常完成交易应该是凌晨三点,从码头到城外的臥龙山庄,需要大约50分钟,也就是说,最多五点,你人就应该出现在臥龙山庄,现在是早上七点,这么大的事,张志强肯定收到风了,他还会在臥龙山庄乖乖等著吗?” 屠虎一愣:“那他会去哪?” 刘清明拍了下他的头:“你问我?” 连长喝道:“老实交待。” 屠虎把心一横:“我知道强哥,喔不,张志强的几个窝点,他就算要跑路,也一定会去那些地方。” “说吧。” 屠虎作为张志强的心腹,知道的事情不少。 “他在城南有2套房子,一套给他父母,一套自住,滨江小区有一套,给他包养的情人住,他名下有间汽修厂,是他最早干出来的,安置了很多兄弟,平时也经常去那里,如果要躲起来,还有一个地方。” “城东机械厂那块旧厂房吧。” 刘清明帮他说,屠虎吃了一惊:“你知道?”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多。”刘清明继续说道:“那里地方很大,你要带我们直接找到他的房间。” “我去。” 刘清明转头对连长说道:“连长同志,请马上联繫武团长,我需要更多的人手。” “明白。” 本来以为能直接抓捕,刘清明只带了一个排的兵力。 现在情况变了,除了上述几个地点,还有一些关键路口,必须设卡。 这点人手远远不够。 刘清明,带著这个排,直扑城东机械厂那个地下赌场。 因为那里有大量的现金,张志强真要跑路。 一定不会不带钱。 第69章 何四海的顾虑 省城云州,市区最繁华的步行街。 一间粤式茶楼的二楼包间。 何四海放下电话,指节捏得发白。 远在省城,他还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清江码头的消息。 林城市局副局长陆中原同时给市长王耀成、省厅的王厅长和他打了电话。 得知几百万的货,还有得力手下,就这么没了。 饶是林城首富的他,也感到了一阵肉痛。 好在只要人没事,钱隨时能赚回来。 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就在这时。 包厢门被推开,一个戴著黑边眼镜,中分头,身材偏瘦的男人走了进来。 何四海马上堆出一个笑脸,大步迎上去。 “哎呀,徐主任,百忙之中,还能抽空前来,足感盛情呀。” “何老板相邀,这个面子要给的。” 来人正是省长卢东升的大秘徐思远。 在何四海的殷勤招呼下,徐思远坐在主位的边上,服务员沏上茶,悄然退了出去。 “事成了?” “嗯,吴书记还有个会,晚点到,我们等等。” 何四海笑得招乱颤:“哎呀,多谢徐主任帮忙,您那份谢礼,我稍后亲自送到府上。” “客气了。” 徐思远淡淡一笑,没有推託。 两人是老熟人了,徐思远是卢东升在林城市委书记上提拔起来的人。 当时他还是市政府一个不起眼的小科员,可以说是举於微末之间。 这份知遇之恩,让他一直追隨到现在。 成为卢东升歷任秘书中最长的一位。 从科员一直升到副处。 本来按卢东升的意思,如果自己这次升省委书记,就把徐思远外放去下面做县里的二把手或是常务。 没料到林錚空降,打乱了卢东升的部署,他也得以继续在省政府里任职。 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何四海。 两人一向熟不拘礼。 这次来林城,何四海有求於他,徐思远也刚好有事找他。 前言述完,徐思远马上进入正题:“老何,林城怎么回事?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徐思远端起茶杯,语气带著责备。 何四海脸上挤出笑容:“徐主任,这事都怪我,强子的能力你是知道的,谁能想到,遇到个不开眼的小警察,还不怕死,事办砸了,您怎么处分我都行。” “处分你何老板?別逗了。”徐思远放下茶杯:“我不管是谁的责任,首尾必须处理乾净,不能留下任何麻烦。” 何四海拍著胸脯:“放心,林城那边都是我的人,翻不了天。” “別大意,林书记可就在林城,已经呆了快七天了,你知道这个份量吗?” “不会吧,又没出大事,难道他察觉到了什么?” “不管是不是,都要处理乾净,你我之间,没有任何关係,明白吗?” 何四海连连点头:“放心吧。” 徐思远还要提醒一句,何四海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是董凌霄。 何四海接通电话,听著听著,脸色逐渐变了。 “武警?机动师?驳回了陆中原的面子?”他重复著关键信息,眉头越皱越紧。 掛了电话,他看向徐思远:“情况有点不对,我的法律顾问董凌霄说,抓人的不是林城警方,是省里下来的武警机动师,连陆中原的面子都没给。” 徐思远也愣了一下:“武警机动师?他们怎么会插手地方的案子?” 何四海摇头:“不清楚,董凌霄说,案子也没移交给省厅的王建国,说是移交给省里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两人心头蔓延。 何四海当即拨通了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的电话。 “王厅长,我老何呀,何四海,清江码头的事,你听说了吗?” 电话那头的王建国声音透著无奈:“这事啊,陆局给我打了电话,我还纳闷呢,省里没人知道,也没人通知他们。” 何四海心里一沉:“连王厅你的面子都不给?” “人家是部队,直接听上面的命令。”王建国的回答印证了董凌霄的说法。 何四海看了徐思远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王厅长,能不能麻烦你找找省军区的贺司令?他肯定知道咋回事。”何四海压低声音。 王建国沉默了几秒:“何老板,这不合规矩……” 军地有別,公安厅长去找军区司令打听案子,这本身就很敏感。 徐思远在旁边对著口型:“卢省长。” 何四海会意:“那我只能去麻烦卢省长了,王厅,这可不是给你上眼药啊。” 电话那头的王建国嘆了口气:“好吧,我试试,但不保证结果。” 掛了电话,包厢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徐思远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武警机动师,不归地方管,王建国去找贺宏烈也未必有用。而且,案子移交给了省里,却没给公安厅……”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 何四海心念电转,武警机动师、绕开公安厅、省里直接插手……再加上那位空降不久,正在林城坐镇的林书记!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这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缉毒行动,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並且由极高层级直接指挥的行动! 不管目標是不是自己,有一件事情必须马上做。 何四海不再犹豫,再次拿起电话,拨了一个號码。 电话接通,他沉声开口:“你在哪?” “四爷,我在臥龙山庄等屠虎的消息。”电话那头是张志强的声音。 “別等了,码头出事了,屠虎他们全栽了。你马上离开臥龙山庄,立刻走,找地方躲起来,没有我的电话,谁也別联繫!”何四海语速极快。 “什么?栽了?怎么会……” “別问那么多,按我说的做,快!”何四海几乎是吼出来的。 掛断电话,他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徐思远看著他:“张志强安排好了?” 何四海点头:“让他先避避风头。” 处理完这件事,何四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徐主任,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这次我来省城,主要是想谈谈进军省城房地產市场的事,有个项目,一旦谈成了,你那一份,不会少於这个数。” 何四海伸出三根手指。 徐思远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你这个人啊,老是谈这些黄白之物,俗。” 何四海神秘一笑:“不瞒你讲,我也想雅,茶酒诗,请了清江大学的老师在家里教,太难了。” 徐思远横了他一眼:“女老师吧,教到床上去了?” “主任懂我。” 两人哈哈大笑。 这么一打岔,包厢里的气氛为之一缓。 两人又閒聊了几句男人之间都感兴趣的话题。 大约半个小时后,包厢门被人推开。 一个气质干练,不怒自威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 何四海和徐思远几乎同时站起身,脸上带著恭敬的笑容。 “吴书记!” 来人正是省委常委、云州市委书记,吴新蕊。 第70章 麻袋装钱 臥龙山庄的豪华套房內,张志强猛地掐断电话,手机屏幕映著他骤然紧绷的脸。 何四海的声音还在耳边迴响,屠虎栽了,码头全军覆没,武警机动师直接动手。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他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对守在门口的马仔吩咐:“备车,去汽修厂。” 马仔不敢多问,立刻转身跑开。 张志强没有片刻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別墅。 他没回城南的家,更没去滨江小区找那个情人。 现在,只有现金最可靠。 几辆不起眼的轿车驶出臥龙山庄,匯入车流,直奔城南方向。 张志强坐在后座,车窗外晨光熹微,但他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何四海让他躲起来,等消息。 躲?哪里是安全的? 武警机动师……省里直接动手……林书记还在林城…… 这些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组合,拼凑出一个令人心惊的轮廓。 这绝不是偶然。 车子很快抵达他名下的那家汽修厂。 捲帘门拉开一半,几个精壮汉子正在里面擦拭器械。 看到张志强进来,都停下了动作。 “抄傢伙,点几个人,跟我走。”张志强的话简短而冰冷。 不需要解释,他身上散发的紧迫感已经说明了一切。 十几个最能打、最信得过的手下迅速集结,各自检查了藏在身上的武器。 几分钟后,车队再次启动,目標——城东机械厂旧址。 那里,是他真正的金库,也是最后的堡垒。 破败的厂区大门锈跡斑斑,只有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门供人出入。 几名穿著保安制服,实则是他手下打手的人警惕地看著驶近的车队。 认出头车是张志强的,立刻打开了沉重的铁门。 车队驶入,穿过杂草丛生的厂区,停在一排看似废弃的红砖厂房前。 从外面看,这里与废墟无异,墙皮剥落,窗户破损。 但推开其中一扇不起眼的侧门,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 震耳欲聋的音乐,刺鼻的菸酒味,混合著各种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赌场內部灯火辉煌,装修奢华,与破败的外壳形成剧烈反差。 赌桌旁围满了人,表情或亢奋或绝望。 穿著暴露的女服务员端著托盘穿梭其间,她们大多是原机械厂下岗工人的女儿。 何四海当年买下这里,许诺安置工人,最终却把他们变成了赌场的附庸。 男青年成了打手,女青年成了陪侍。 这里不仅是销金窟,更是何四海编织关係网的节点。 能进这里的,非富即贵,或者手握一定权力。 黄、赌、毒,三者交织,將许多人牢牢捆绑在这条船上。 贩毒只是其中一环,张志强从不认为自己会轻易倒下。 就算出事,总有替死鬼。 但这次,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他无视周围的喧囂和投来的目光,带著人径直穿过大厅,走向深处一条有专人看守的走廊。 尽头是一间厚重的防盗门——財务室。 推开门,浓郁的钞票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几名財务人员正在点钞机前忙碌,桌面上、保险柜里,堆满了成捆的现金。 百元大钞垒成一座座小山,场面惊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88年的旧版百元票。 新版的红色票子去年才发行,还没有来得及占领市场。 “装起来!用麻袋装!快!”张志强指著墙角的几个大麻袋,厉声命令。 手下们立刻动手,七手八脚地將一捆捆现金塞进麻袋。 动作粗暴,不少钞票散落出来,掉在地上。 没人顾得上去捡。 张志强站在门口,耳朵捕捉著外面的动静,心跳越来越快。 必须马上走! 几个麻袋很快装满,沉甸甸地堆在地上。 “走!”张志强一挥手,率先转身。 两个手下合力抬起一个最重的麻袋,其他人也各自扛起或拖著。 他们脚步匆匆,朝著来时的路返回。 就在他们即將踏出財务室,进入那条走廊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穿透了赌场的喧囂,清晰地传了进来。 紧接著。 砰!砰砰! 枪声变得密集,就在外面! 离他们如此之近。 赌场內瞬间死寂,隨即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混乱。 张志强和他的手下们全都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警察! 这个赌场设在郊区,就算警察有什么行动,他也能早早得到消息。 完全可以从容撤退,带走这里的一切。 可现在警察居然这么快到了,一点警告都没有。 那只能说明,他们並不是林城的警察。 能一路衝进来,避过他所有的布置。 一般警察怎么可能做得到? 张志强想到老板的警告,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怕毛,顶住,打死打伤,集团养你一辈子,每年给十万!” 他从麻袋里抓起几沓钱,朝手下们大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金钱的刺激下,一群人纷纷拿起武器,冲向枪声的方向。 “强哥,我们也要上吗?” “枪声不对头,好像是衝锋鎗。” 张志强却没往前冲,反而悄悄后退了几步,等人冲得差不多。 对几个心腹手下说道:“我们走。” 转身走进財务室,里面的会计已经在瑟瑟发抖。 张志强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掏出枪,將人全部赶出去。 “把那个柜子挪开。” 几个手下合力,將一排文件柜挪到一边,露出墙壁上的一扇暗门。 张志强摸出钥匙,打开这扇只容一人可过的小门,里面赫然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 赌场外围,刘清明带来的武警战士已经衝进来。 张志强布置的明暗哨,在正规部队面前形同虚设。 带队的连长只用望远镜稍稍观察了一下,便找出了三处暗哨。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一名排长亲自带队,悄无声息地摸掉了那些暗哨。 至於明面上的人,在他们有所行动前,已经被黑洞洞的枪口抵住。 在屠虎的指引下,刘清明迅速突破外围,並利用屠虎的身份,骗开大门。 一举衝进去。 “警察办案,全部蹲下!” 刘清明高举警官证,喧闹的大厅为之一静。 “这里没有,应该在里面。” 屠虎小声往前一指,连长留下几名战士控制大厅,自己带人衝过去。 刘清明跟在后面,清楚地看到,有几个人刚想举枪,便被战士们一梭子撂倒。 枪声惊动了大厅里的赌客,惊叫声、哭泣声四起。 从走廊里衝出来一群人,挥舞著武器,从长刀到手枪都有。 战士们立刻以一个蹲姿开火,那些举枪还击的,立刻被打成了筛子。 其余的流氓眼见不对,纷纷扔掉武器高举双手。 他们只拖延了不到半分钟。 战士们起身继续往前冲,长长的走廊里,几个会计看到他们,也是赶紧举起手。 “张志强在哪里!” 刘清明厉声喝问,一个会计颤抖著指向尽头的防盗门。 “轰开它!” 连长一声令下,一名战士举枪便射,將锁孔打烂。 然后一脚踢开门。 屋里一片狼藉,却没有人影。 “地道!” 刘清明指著墙上的暗门。 第71章 插翅难飞 刘清明指向墙壁上那扇刚刚暴露出来的暗门。 “地道!” 带队的武警连长反应极快,没有丝毫犹豫。 “一排长!带爆破组、通讯组,下去!” “是!”一名精悍的排长应声,立刻招呼几个携带特殊装备的战士。 连长转向其他人,“二排跟我来,从上面追!通知团指,请求支援,封锁整个厂区!” 他很清楚,这种临时挖掘的地道通常不会太长,出口必然还在厂区范围內。 但这片废弃的机械厂占地广阔,厂房、仓库、宿舍楼犬牙交错,地形极其复杂。 刘清明掏出手机,迅速拨通徐婕的號码。 “徐婕,情况怎么样?我们需要厂区详细地图,还有,出口可能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徐婕略带急促的声音:“我找到一个退休的老工程师,他说以前厂里確实有防空洞,后来部分被改建过,具体通向哪里他也不確定,但给了我一份旧的总图!我马上到!” 十分钟后,徐婕开著那辆普桑警车赶到。 “太好了,有了地图,我们就能进行针对性的布置。” 武警连长大喜。 几乎同时,厂区外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一辆辆军绿色卡车驶入,捲起尘土。 武怀远到了。 他从指挥车上跳下,身姿笔挺,面容冷峻。 “报告团长!目標人物张志强已通过地道逃窜,我部正在追击,请求封锁厂区!”连长敬礼报告。 “地图。” “我已標记好。” 连长將徐婕带来的结构图呈上。 参谋长唐彬接过来,迅速划分作战区域,並形成作战计划。 “命令:一营、二营,以赌场为中心,呈扇形展开,封锁所有路口、围墙缺口!三营,控制所有制高点,狙击手就位!侦察连,分区搜索!任何试图离开厂区者,警告无效,允许开枪!” 命令通过电台迅速传达下去。 上千名武警战士如同潮水般涌入,迅速散开,占据各个要点。 车辆封锁路口,士兵沿著围墙布防,攀上高耸的厂房楼顶。 黑洞洞的枪口指向厂区的每一个角落。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惊人的速度张开,並且不断收紧。 绞索正在形成。 刘清明看到,武怀远带来了各种设备,从热红外到生命探测仪。 甚至还有十几头军犬! 如此阵仗,再一次顛覆了他的认知。 他居然有点为张志强感到悲哀。 可怜的娃,怕是无比后悔了吧。 心里一定在想。 这辈子,都不要对上人民解放军。 太可怕了! *** 地道內,张志强带著几个心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麻袋里的现金沉重无比,拖慢了他们的速度。 身后隱约传来追击者的声音。 头顶也不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车辆行驶的震动。 他知道,上面肯定已经被包围了。 “强哥,这地道通哪儿啊?”一个手下喘著粗气问。 “废话!通外面!”张志强烦躁地骂了一句。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退路之一,连接著厂区边缘一个废弃的锅炉房。 只要能出去,他就有办法消失。 但现在,外面的动静让他心惊肉跳。 这阵仗,太大了。 身后传来动静,追兵就在身后。 “不要了,赶紧跑。” 见此情形,张志强不得不狠心放弃了钱袋。 一行人没了负重,动作加快了很多。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出口。 爬出洞口,张志强又让手下搬来杂物將洞口堵死。 “出去看看,有没有埋伏。” 几名手下偷偷摸摸往外走,没走几步,便纷纷退回来。 “不好了,强哥,到处都是警察。” 妈的,哪来的这么多警察! 他们是怎么会这么快找到自己的? 张志强越想越生气。 他摸出手机,打给何四海。 电话接通,他压低声音,语气却透著无法掩饰的惊惶。 “四爷!我被堵在机械厂了!来了好多武警!都他妈带著枪!救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知道了。等著。”何四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隨即掛断。 张志强握著手机,手心全是汗。 等著?等什么?等死吗? *** 厂区入口处,几辆闪烁著警灯的轿车急促驶来,却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拦下。 车门打开,市局副局长陆中原沉著脸走下车。 他身后跟著一队刑警,足足好几十人。 市刑警队全体出动。 副支陈锋也跟在队里,看到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 这尼玛是打仗? “我们是市局的!接到报警,这里发生枪战!”陆中原亮出证件,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少尉挡在前面,面无表情。 “对不起,军事行动,禁止入內。” 陆中原脸色一沉,“军事行动?谁给你们的权力在市区搞军事行动?我是市公安局副局长陆中原!让你们指挥官出来见我!” 武怀远大步走了过来,肩上的上校军衔在晨光下有些刺眼。 “我就是指挥官,武警708团团长武怀远,喔,陆局。” 陆中原打量著他,“武团长?我们接到报案,这里发生恶性案件,市局有管辖权,我们需要进去了解情况。” 武怀远立正站好,声音洪亮。 “陆局长,我们正在执行上级命令,抓捕重要犯罪嫌疑人。此次行动由中央军委直接授权,涉及国家安全。根据规定,行动期间,此处为军事管制区,地方单位无权干涉。” “中央军委?”陆中原心头一跳,但面上不显,“武团长,就算有授权,也该和地方协调!林城不是战场!” “你的级別不够,如果有疑问,可以找你的上级去和我们政委请示。” “什么政委,政委能管到地方?” 武怀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省军区第一政委林崢同志。” “林......什么?” 陆中原吃了一惊:“林书记?” “协调程序送达地方,你可以去徵询。”武怀远毫不退让,“陆局长,我再次强调,这是军事行动。任何试图干扰、阻碍的行为,將按战时条例处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 “军法从事,后果自负。” 陆中原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铁青。 他带来的刑警们也噤若寒蝉,看著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武警和黑洞洞的枪口,没人敢再上前一步。 他知道,这个武怀远是说真的。 军委直接授权,省委书记知情……这尼玛谁敢动? 再说了,打得过人家吗? 他只能眼睁睁看著武警部队在厂区內行动,却无法插手。 刘清明站在不远处,將这一切看在眼里。 前世,他就是因为不懂这些规则,处处碰壁。 这一世,他借势而为,看著陆中原吃瘪,心中並无波澜。 一切不过是开始。 *** “报告团长!发现目標手机信號!在三號车间地下!”通讯兵的声音打破了对峙的沉寂。 武怀远立刻下令:“侦察连三排,爆破组,立即前往三號车间!找到入口,准备强攻!” “是!” 几辆突击车迅速朝著三號车间的方向驶去。 张志强等人躲进了车间,里面有著宽大的结构,大门更是沉重无比。 为了拖延时间,他们几个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门后面。 没等鬆口气,就听到外面传来车辆靠近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 “妈的!这么快!”张志强咒骂著,招呼手下,“赶紧把门堵死!” 几个手下推著一辆铁製翻斗车,抵在大门上。 这下总行了吧。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电钻的声音,紧接著是剧烈的震动。 “不好!他们在上面!” 轰! 一声巨响,厂房的混凝土顶棚被炸开一个大洞! 碎石和烟尘倾泻而下。 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罩住了他们。 “不许动!放下武器!” 张志强等人被爆炸的衝击波震得七荤八素,耳中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举起枪。 砰! 一颗子弹打在他的手腕上,手枪脱手飞出。 几个矫健的身影顺著绳索从破洞滑下,枪口死死地指著他们。 张志强捂著流血的手腕,瘫倒在地,看著那些从天而降的士兵,脸上只剩下绝望。 他旁边的几个心腹,早已扔掉武器,高举双手,抖如筛糠。 武警战士迅速上前,將他们全部控制住。 一名战士捡起张志强的手机,检查了一下。 “报告,目標张志强已抓获!” 武怀远通过对讲机收到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收队。” 第72章 知道你急,但是你別急 市委小招的套间。 高焱拿著不断震动的爱立信2618,快步走向省委书记林錚的房门。 他抬手敲门,动作急促却克制。 “进来。” 高焱推门而入,反手带上门。“书记,刘清明来的电话,张志强落网了。” 林錚正站在窗前,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神经终於得到紓解。 搞出这么大阵仗,动用京城的关係,调动机动师,封锁整个厂区。 若是让主犯跑了,他在京城老领导那里,丟人是小。 在组织上的丟分,那就事大了。 新官上任,第一炮必须打响,更何况还牵扯到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儿子。 “知道了。”林錚頷首,走到桌旁,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京城那边也在等著他的消息。 电话接通,线路里传来沉稳的男声:“我是鲁明。” “老鲁,是我。” “老林,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公安部副部长鲁明,语气中没有丝毫掩饰。 “人抓到了,多亏了部里的支持。”林錚先是表示感谢。 “这次动静不小,动用了武警机动师,对林城一个废弃工厂进行了武装合围。” 他將行动过程简略敘述,重点强调了动用的力量和抓捕的难度。 “老鲁,清江这边的情况,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黑恶势力与地方保护伞勾连极深,社会环境的恶化程度,或许需要中央层面引起足够重视。” 林錚的声音不高,却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地方上的同志反映,有些问题积重难返,非下猛药不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鲁明的声音再次响起:“老林,你的报告,部里会认真研究。中央很关注清江的局面,也支持你放手工作。” 话锋隨即一转。 “不过,凡事要讲策略,也要把握好度,发展才是硬道理,社会稳定是大局。有些事情,可以先放一放,適可而止。” 林錚握著话筒的手指紧了紧。 適可而止?发展是硬道理? 他听懂了弦外之音。 中央希望看到成绩,希望清江稳定,但不希望因为过度注重环境影响到经济发展的大局,不希望经济有太大落差。 两种声音的交锋,正处於一个关键性的阶段。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却又迅速被他压下。 “老鲁,在党校的时候,咱们关係不错,虽然只处了一年时间,可有些话,我只对你讲过。” “我在听。” “我原名叫林满江,是老首长给我改了这个崢字,我原以为是铁骨錚錚的錚,老首长说,做人可以铁骨錚錚,做官不可以,太孤傲的性格会被孤立,他给我这个山字旁的崢,就是想让我,有山稜,也有溪谷。” “我明白了,你自己要想清楚。” “谢谢。” 林錚掛断电话,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刚才的话,其实不是说给鲁明听的,这一点鲁明也很清楚。 话说出去,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他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 与此同时,几辆掛著军牌的越野车和押运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废弃机械厂。 没有返回林城市局,而是径直开向了位於市郊的军分区部队训练基地。 荷枪实弹的哨兵验证过证件后,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刘清明坐在其中一辆越野车上,看著被两名武警战士押解下车的张志强。 张志强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过,脸色苍白,但眼神里还残留著一丝桀驁和侥倖。 这是个狡猾的傢伙,比起屠虎和钱大彪,肯定都更难对付。 他背后的能量,也远比两个得力手下更大。 必须儘快开始审讯,不能给何四海任何运作的时间。 地方公安系统里,谁是何四海的人,谁又不是,现在还难以分辨。 只有在军分区这个绝对独立的环境里,才能不受干扰。 审讯室布置简单,甚至有些简陋。 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刷著“听党指挥”的標语。 张志强被牢牢固定在椅子上,手上脚上全部绑死。 刘清明走了进来,將一份简单的卷宗放在桌上,在张志强对面坐下。 徐婕依然给他当书记员,两名武警战士站在身后。 手里的钢枪让人心寒。 张志强抬眼打量著这个年轻的警察,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这个人他认识,715那天,就是这个小警察。 一枪坏了他的大事。 “警察同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犯了事,也该由市局处理吧?把我弄到部队来,不合规矩。” 他试图用程序问题来干扰。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没有拿出微型收录机,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志强,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別抱什么幻想了。” “幻想?我有什么幻想?”张志强梗著脖子,“我告诉你,我老板……” “你老板?何四海?”刘清明打断他,语气平淡无波:“你觉得,他现在还能保得住你?” 张志强的表情僵了一下。 刘清明继续:“你看看周围,这里是林城市公安局吗?” “这次行动,从头到尾,林城警方都没有插手,是他们不想吗?。” 他顿了顿,让信息沉淀。 “你觉得,何四海的手,能伸到军分区来吗?” 张志强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实话告诉你,陆中原带来了林城所有的刑警,也没能走进机械厂。” “你有多大价值,让他不顾一切地衝击部队?” “就他那身板,能冲得过第一道岗哨,算我输。” 刘清明字字嘲讽,步步惊心。 听得张志强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混跡江湖多年,自然明白这意味著什么。 绕开地方,动用军队力量,这背后代表的能量,绝不是一个市里的黑道大佬能够抗衡的。 刘清明看著他神情的变化,冷哼一声:“傻逼。” “你骂我?” “对,老子骂你,不合老子的意,老子还要干你。” 张志强脸涨得通红,他不怕警察,是因为警察讲程序,讲规矩。 但眼前这个小警察,显然不是个讲规矩的人。 715那天,自己就见识了。“屈打成招,你会付出代价。” “你跟我讲法,我就跟你讲规矩,你不想讲法,那我为什么要讲规矩?” 徐婕听不下去了,小声问他:“刘哥,这些要记吗?” 刘清明头都没回:“还没开始呢。” 张志强目瞪口呆,这尼玛也太黑了。 他扭头对武警战士大喊:“我要投诉,他威胁我,你们都听到了。” 两名战士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发。 “你的保护伞,这次没用了。” “何四海在省里的关係,你猜他们会不会为了你这么个小角色,断送自己的前程?” “我掌握的东西,已经足够枪毙你十回了,根本不需要你开口。” 刘清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给你20分钟,让你看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张志强猛地抬头,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到底是谁?!” 刘清明脚步未停,拉开门走了出去。 徐婕也抱著纪录本跟上。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张志强逐渐崩溃的眼神。 第73章 多方角力 省城云州,步行街上的那间粤式茶楼。 何四海站起身,给主位上的吴新蕊倒茶。 “吴书记,四海集团在您的照拂下,发展得很顺利,为了表示感谢,我们准备在云州投资8千万,打造一个高新科技企业,希望您继续支持。” 吴新蕊神色微动,8千万的投资,可以带动不少的gdp,又是国家提倡的高新科技。 这个何四海,还算有眼力价儿。 但她更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馈赠,所有的东西,都被標上了价码。 何四海会要什么呢? “何先生此举,我代表云州人民表示感谢,有什么需要市委市政府做的,不妨直言。” “书记放心,四海集团绝不给组织上添麻烦,资金方面,我们可以自行解决。” 吴新蕊適时地表示了讚许:“那好,何先生准备考察哪个方向?” “这样的企业,肯定会落户高新园区,不过,我们希望,在划拨的土地之外,能不能给予一定的自由度,我们容纳的工人数量比较多,需要安置的面积不小,为了不占用工厂资源,请书记考虑一下。” 原来如此,吴新蕊明白了。 土地財政未来会成为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 隨著城区的扩张,一些眼下看似不值钱的荒凉之地,未来或许会成为寸土寸金的黄金商圈。 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没有直接回答,转头看了一眼徐思远:“徐主任,你认为呢?” “商业上的事,我不懂,书记这是为难我啊,不过,何老板这次应该很有诚意的,不妨考虑考虑。” 这么直接? 吴新蕊有些没想到,徐思远代表的是卢省长,卢省长也是她的老领导。 否则这趟她都不会答应徐思远。 商人什么的,吴新蕊根本不在乎,四海集团是很强。 但丈夫的新成集团,体量还在它之上。 碍於自己的仕途,丈夫始终没有在云州扩张,寧愿选择外省。 八千万就想买张通行证? 吴新蕊心下已经有了主意:“何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投资的问题,可以找黄市长谈,我还有个会,饭就不吃了。” 她站起身,与何四海握手告別。 “书记......” “留步。” 吴新蕊脚步不停,一点都不给他挽留的机会。 徐思远也起身,与何四海一起送到门口,看著她瀟洒离去。 “吴书记不好说话啊,这是拒绝了?” “还是留了个口子的,只是没领你的情。” 何四海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强势的女人,心下有些不忿。 徐思远看出他的心思,劝道:“她也是卢省长的老部下,素来作风强硬,当市长压得市委书记靠边站,现在当了一把手,谁不知道,咱们云州,只有她吴书记,黄市长都快成透明人了。” “这么牛逼?” “你以为呢,这次如果不是林书记空降,卢省长升上去的话,她会成为排名第三的省委专职副书记,算起来,也是咱们这条船上的,你可別乱来,不然,卢省长的话,在她那里都未必好使。” 何四海嚇了一跳。 徐思远正打算提醒她,吴新蕊有个女儿,此刻就在林城。 手机响了,是何四海的。 “什么,你被人堵在了机械厂?知道了,等著。” 张志强的电话,告诉他自己的处境,刻不容缓。 徐思远见他脸色有异,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要抓强子,张志强,我的一个总经理。” “嗯?谁要抓他。” “不知道,省厅也管不了,他们出动了武警机动师。” 徐思远一愣,这个机动师他有耳闻。 前几年军改,清江省也有这么一支。 省厅没有指挥权,只有军委和武警总部有权调动。 谁在指挥他们? “我先回去。” “徐主任,省长那里......” “我找个机会问一问。”徐思远没有给他肯定答案:“你也使使劲,別让他坏了省里的稳定。” “放心,他坏不了事。”何四海手指颤抖地掐灭雪茄,菸灰散落在他昂贵的义大利手工皮鞋上。 张志强被抓了,而且是被直接带进了军分区。 这个消息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他多年来精心维持的镇定。 钱大彪和屠虎进去,他还能周旋,毕竟只是两条够狠的狗。 可张志强不一样,那是替他处理了无数见不得光勾当的“白手套”。 一旦张志强开口,牵扯出来的东西,足以让他万劫不復。 他抓起桌上的另一部手机,找到那个烂熟於心的號码。 何四海握著手机,手臂青筋暴起。 取捨?稳定? 去他妈的稳定! 张志强要是全招了,他何四海就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他猛地將手机砸向墙壁,屏幕碎裂。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通了陆中原的號码。 “陆局,我,何四海。” “何老板……”陆中原的声音透著疲惫。 “张志强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 “想想办法,你不是说,林城是你的天下吗?”何四海的声音阴狠。 陆中原在那头苦笑。 “何老板,不是我不帮忙。这次是省委林书记直接协调,绕开了市局,动用的是武警机动师和军分区,我连工厂的门都没进去。” “我去找了军分区的顾司令,人家话说得很明白,武警708团是带著尚方宝剑来的,军地互不干涉。劝我好自为之。” 陆中原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他妈一个副局长!这点事都办不了?”何四海怒吼。 “何老板,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军分区那边是铜墙铁壁,硬来肯定不行。得想別的辙。”陆中原压低声音。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用多少钱,一定要把张志强救出来,救不出来,也不能让他开口,明白吗?” “我这边……想想办法。”陆中原掛了电话,额头渗出冷汗。 何四海的怒火他承受不起,但军方的压力更让他窒息。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捞人是不可能了。 让张志强闭嘴?怎么闭?在军营里?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高清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赵勇走了进来。 他是陆中原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局长,您找我?” 陆中原看著赵勇,眼神闪烁。 “张志强栽了,你知道吧?” 赵勇点头。 “栽在军分区,谁也插不上手。”陆中原揉著太阳穴,“何老板那边……很急。” 赵勇没说话,等著下文。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陆中原压低声音,“张志强不是有老婆孩子吗?” 赵勇身体一震。 “局长,这……” “找到他们,控制起来。”陆中原的声音没有温度,“想办法给张志强递个话,让他知道,要么自己扛住所有事,要么……自己了断。” 赵勇沉默著。 对家属下手,这是江湖规矩,但不是警察该干的事。 “这事不能用市局的人,目標太大。”陆中原看著他,“你带分局信得过的人去办,手脚乾净点。” 赵勇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局长。” 他转身离开,脚步有些沉重。 陆中原看著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让赵勇去,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也能撇乾净。 *** 高清分局局长办公室。 马胜利掛断一个电话,脸色阴晴不定。 电话的是他在刑侦大队里的心腹打来的,赵勇带著大队的人出去,目標是张志强的家属。 这个消息让他心头一跳。 陆中原这是要干什么?狗急跳墙? 在军分区抓人的节骨眼上,动嫌疑人家属,这是授人以柄! 他虽然是陆中原的人,但两人的理念並不相同。 这样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想沾? 可出去的是分局的人,自己这个主管领导。 怎么也推不掉。 捅出去,等於彻底得罪了陆中原和背后的何四海。 不捅出去?万一將来事发,自己知情不报,也要担责任。 更重要的是,林书记现在就在林城…… 马胜利想起上次刘清明的话,这个小警察,莫名地让人信任。 而且,刘清明现在明显是林錚书记那边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马胜利拿起桌上的內部电话,找到手机通讯录里的一个號码。 標记为:麻烦。 权衡再三,拨出去。 *** 军分区审讯室外。 刘清明靠在墙上,徐婕站在一旁,有些不安。 “刘哥,就这么晾著他行吗?万一他……” 刘清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號码,是高清分局局长马胜利。 他走到稍远的地方接通。 “马局。” “小刘啊,长话短说,陆局让我分局的赵勇带人去抓张志强的家属了,想逼张志强就范。”马胜利的声音压得很低。 刘清明愣了一下,隨即一股怒火涌上。 动家属?陆中原这帮人真是毫无底线! 但愤怒只是一瞬间,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一个把陆中原彻底钉死,也给张志强施加最后压力的机会。 “知道了,马局,多谢。”刘清明掛断电话,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露出一丝冷笑。 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临时指挥部。 武警708团团长武怀远正在跟几个军官说话。 “武团长。”刘清明走过去。 “里面有进展了?”武怀远转过身。 “还没,不过外面有点新情况。”刘清明凑近,“陆中原的人要去抓张志强的家属,想逼他就范。” 武怀远眉头一皱:“混帐东西!” “武团长,我想请你帮个忙。”刘清明看著他,“派一队人,去一趟张志强家。” “你想……”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清明嘴角微扬,“把他们抓个现行。” 武怀远立刻明白了:“好!我马上安排!” 刘清明又拿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號码。 “苏大记者,有大新闻,想不想要?”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清脆的声音:“什么新闻?” “警察非法抓捕嫌疑人家属,现场直击,够不够大?” 苏清璇的声音立刻兴奋起来:“地址!” “我发给你,带上你的相机,越快越好。” 刘清明掛断电话,看著审讯室紧闭的房门。 陆中原,赵勇,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就別怪我了。 他转身对徐婕问道。 “20分钟到了没有?” 第74章 玩死张志强 二十多分钟的等待,足以摧毁一个普通人的心理。 但张志强並不是普通人。 从中学輟学进入社会,他进出警察局的次数,已经多得记不清了。 知道警察的所有伎俩。 从白的到黑的都有。 但眼前这个小警察,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没有熬自己,也没有真正动手逼供。 嘴里放狠话,下手极黑。 反而让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对方想干嘛。 以至於时间一到,门被推开的时候,他的心都跟著跳了一下。 看到刘清明和徐婕进来,张志强猛地抬起头。 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让他脖颈僵硬,眼神里布满血丝,之前的桀驁被他演成了狠厉。 “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张志强低下头去,眼里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 “时间到了。”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將那份简单的卷宗推到桌子中央。 徐婕打开记录本,准备记录。 “我没什么好说的。” 张志强开口嚇了自己一跳,不知不觉,声音居然有些哑了。 “是吗?那就从头开始聊。”刘清明並不意外。 他拿起卷宗翻了翻:“张志强,男,汉族,42岁,林城本地人,四海集团旗下“金色年华”夜总会的经理、还兼管著其他一些娱乐场所,是集团老板何四海的重要手下……” 他念著那些公开信息,语调平缓,像是在核对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 张志强闭上嘴,不予理会。 “钱大彪,这个名字记得吧。“ 张志强眼神一动,依然沉默。 “他也和你一样死硬,不肯开口,最后怎么样,你比谁都清楚。” 张志强冷哼一声:“你那些伎俩也只能对付彪子这种没脑子的,放我身上不好使。” 刘清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是吗?” “不信你试试,四爷早就识破了你的小把戏。” “何四海没告诉你,我这个小把戏,是无解的?” 张志强心里一凛,四爷还真说过这话,可这个小警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的道行,已经和四爷一样高了? 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怎么可能和四爷相比! “那又怎样,你不信,放了我,看看四爷信不信我。” 刘清明摆摆手:“现在放你出去,何四海就算有怀疑,也只会安排你跑路,因为他不能当著手下的面,搞死你,要做,也要等到你跑出清江,那时候,你死了还是活著,已经无足轻重了。” “你......” 张志强暗暗心惊,这个小警察的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里。 这事以前还真干过。 至少说明一点,人家对道上的这点事,门清! 难怪这么不好对付。 可资料上不是说,他是刚出警校的学生吗? 哪来这么老练的思维。 “別著急,我给了钱大彪三天,什么也没做,他自己就招了,也给你三天,赌一赌何四海的人性,会不会真的那么相信你。” 张志强无语,刘清明在人民医院对付钱大彪的手段,他当面领教过。 自己不就真得怀疑上了? 想归想,但嘴里依然很硬:“行啊,別到了第三天,你又后悔了。” “放心,你要真能撑到三天,我一定放你。” 刘清明看著他顽抗的样子,心里毫无波澜。 前世就是这个案子,让自己的人生轨跡彻底偏离。 张志强这个主犯,他一直重点关注,知道他所有的一切。 开不开口,刘清明根本就不在乎。 他需要的只是这个审讯的过程,把这把火烧得更旺。 还有就是,张志强得活著。 成为盯死林城地下黑恶势力以及相关利益链的铁证! *** 林城市区,某个新建成的高档小区。 几辆没有牌照的轿车停在小区门口,赵勇坐在副驾驶,看著外面。 “雷刚,带一队人去12栋,张志强的父母住那。其他人跟我去15栋,他老婆孩子在那边。”赵勇对手下的刑侦中队长雷刚下令。 雷刚点点头,带著几个便衣警察快步走向12栋。他身材高大,面无表情,行动果决。 赵勇整理了一下衣领,带著剩下的人走向15栋。 陆局的命令很明確,把人“请”回去,给张志强递话。 这活儿脏,但他没得选。 物业经理被他们“说服”,提供了具体的房號。 15栋1单元802。 赵勇的人直接撞开房门。 屋內传来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声。 张志强的妻子李娟三十多岁,保养得不错,此刻却容失色,死死护住身后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你们干什么?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李娟声音颤抖。 “警察办案,我们怀疑你和张志强贩毒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一个警察上前就要抓人。 “我不知道什么贩毒!放开我!”李娟拼命挣扎。 楼道里已经有邻居探出头来。 另一边,12栋的情况也差不多。 张志强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老实巴交,哪里见过这阵仗,老太太直接瘫坐在地上,老爷子指著雷刚他们骂。 “你们凭什么抓人?我们犯了什么法?” 雷刚面无表情,挥手:“带走。” 两个警察上前架住老人。 小区的动静越来越大,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指指点点。 赵勇心里焦躁,这和他预想的秘密行动完全不一样。 “快点!带上车!”他催促道。 就在这时,几个人拿著相机和摄像机挤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短髮女子,正是苏清璇。她身手敏捷,直接占据了最佳拍摄位置。 闪光灯亮起,快门声咔嚓作响。 警察强行拉扯老人、妇女和孩子的画面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不许拍!”赵勇脸色大变,指著苏清璇,“没收她的相机!” 几个警察立刻冲向苏清璇和她带来的几个记者。 “你们敢!”苏清璇护住相机,厉声呵斥,“光天化日,知法犯法,还想抢劫?” 记者们也不是吃素的,死死护住设备,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推搡中,一个警察伸手抓向苏清璇的相机背带。 突然,楼下一阵刺耳的剎车声响起。 几辆墨绿色的军用卡车和越野车衝进小区,急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跳下车,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赵勇和他手下的警察。 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慑人。 围观的群眾先是一愣,隨即爆发出叫好声。 “解放军来了!” “抓这帮黑警!” 赵勇和他的人全都僵在原地,看著眼前杀气腾腾的武警战士,手脚冰凉。 一个佩戴上尉军衔的武警军官走到赵勇面前,敬了个礼,声音洪亮:“我们是武警708团,奉命前来处置警务人员非法拘禁事件!所有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赵勇带来的警察,大部分只带了手銬,少数人腰间有枪套。 此刻,面对几十支自动步枪,他们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雷刚那边也被同样的方式控制住。 苏清璇没放过这个机会,相机对准了被缴械、双手抱头的警察们,快门声响个不停。 赵勇面如死灰。 完了。 *** 军分区审讯室。 刘清明还在不紧不慢地问著一些关於四海集团日常运作的问题。 张志强的心防在漫长的沉默和对方的耐心消磨下,已经出现裂痕,但他依然咬紧牙关。 “715那天,钱大彪他们抢夺警枪,是你指使的吧?”刘清明突然话锋一转。 张志强瞳孔微缩。 “你们要警枪干什么?”刘清明紧盯著他,“以你们的路子,买把枪並不困难,除非是另有意图……” 他故意停顿,观察著张志强的反应。 “你们想用这把枪,在林城製造血案,然后嫁祸给警察吧。” 张志强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林城最近有什么大人物来了吗?”刘清明继续施压,“我听说,省委的林书记,这几天就在林城调研。” 刘清明的话,不光嚇到了张志强,就连一旁记录的徐婕,也脸色一变。 “张志强,你们想要杀害林书记!” “不是!不是他!”张志强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著惊恐。 暗杀省委书记?这个罪名一旦沾上,神仙也救不了他! 但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又紧紧闭上了嘴。 “不是林书记,那是谁?” 刘清明心里冷笑,他当然知道不是林錚,前世的记忆碎片里,那个目標另有其人,但他记不清具体是谁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成功地把张志强嚇住了。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 一名武警战士走了进来,对刘清明低语了几句。 刘清明点点头。 片刻后,苏清璇走了进来,她手里拿著一叠刚冲洗出来的照片。 她看了张志强一眼,將照片放在刘清明面前的桌上。 刘清明拿起照片,一张一张地摆在张志强眼前。 照片上,是张志强的父母被警察粗暴地架著,妻子抱著孩子哭喊,邻居们围观指点。 然后是武警战士冲入小区,赵勇、雷刚等人被缴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最后一张,是苏清璇对著被抓的警察拍摄的特写。 张志强死死盯著那些照片,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 颤抖。 他认出了赵勇,认出了雷刚。 这些都是陆中原的人! 他们竟然真的对自己的家人下手了! “看看吧。”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你还指望何四海和陆中原救你?” “我猜,他们请你的家人去,不是为了好吃好喝供著吧?” 刘清明拿起一张赵勇被武警用枪指著脑袋的照片,轻轻放在最上面。 “张志强,现在,你告诉我,你还有什么指望?” 张志强看著照片上惊恐的妻儿,看著被警察推搡的老父母,再看看被武警反制的赵勇。 信念,在他心中彻底崩塌了。 第75章 代价 省城云州,省长办公室。 徐思远站在红木办公桌前,姿態恭谨。 “省长,吴书记那边……她没表態,应该是要走正规途径。” 卢东升头也没抬,笔尖在文件上划过。 “新蕊的脾气,意料之中,以后这种事,你不要听何四海的,他是他你是你,如果想在仕途上走得远,不要过多地和商人搅在一起,可惜了,这样的人情,白白浪费啊。” 这是省长在教自己,徐思远微微欠身。 “是。还有个事,林城那边,何四海一个经理被抓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 “动手的是武警机动师,直接绕开了市局和省厅,案子也没交接,他疑心对方衝著四海集团去的。” 卢东升的笔停了下来,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的微弱送风声。 “这件事我知道,林书记和京城通了气,得到军委的首肯,我也不好出面,我正想问你,为什么林书记会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你在下面干了什么?” 徐思远连连否认:“哪里,我也在想,是不是林书记对林城治安有什么想法。” 卢东升盯著他:“715案,怎么回事?” 徐思远身体一僵:“是何四海的手下人不懂事,起了点衝突,我已经批评过他了。” 卢东升拿起桌上的茶杯,没有喝。 “周跃民是林崢的儿子,在林城上大学,这个消息,整个清江省,知道的人屈指可数,连常委里面都没几个人知道实情,小徐,你是其中之一。” 徐思远额角渗出细汗:“省长,我……” 卢东升打断他:“何四海没你的授意,他们敢把主意打到省委书记的儿子头上?” 他把茶杯重重放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政治斗爭,要有底线!动人家的家人,是蠢!是自寻死路!人家现在占了理,告到中央,中央也会支持他,你呀,愚不可及!” 卢东升站起身,踱了两步。 “现在好了,没伤到人家,却彻底激怒了林崢,他带著任务下来,本来正愁打不开局面,你送了人家一个最好的藉口,我有时候都在怀疑,你是不是林崢的臥底?” 虽然卢东升没有半点怒气,徐思远的双腿都在打颤,这话实在是太重了。 他跟了卢东升九年,是歷任秘书中最久的一个,很多时候,卢东升当他是子侄 ,甚至比一般子侄还要亲。 这样的重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小徐啊,都怪我,只教你为官之道,忘了教你做人之道,过犹不及四个字,你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徐思远不惊反喜,卢省长这么说,就是原谅自己了:“对不起省长,我错了。” 卢东升摇摇头:“我不是你老师,你也不是小学生,不是认个错,事情就了了,成年人,要为错误付出代价。” “我......愿意,请省长责罚。” “怎么罚,把你推出去,交给林崢任他处理?” 卢东升恨铁不成钢:“幼稚,你出事,就等於我出事,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也是我的错,明不明白?”、 这位跟了他多年的秘书,心思縝密,但也过於喜欢走捷径。 卢东升停下脚步。 “事情已经出了,林崢的怒火需要一个出口。我们也要给上面一个交代,不能是你,就只能是別人,林城,只能交给林崢了,你要用最快的速度,与他们切割乾净,林书记想要做任何事,你都要以我的名义表示赞成。” 他看向徐思远,语气恢復了平静,却更显威严。 “你的正处,泡汤了,过几年吧,再找个机会下去锻炼锻炼,老是务虚也不行,眼光太侷促,行事也容易走极端,这样不好。” 徐思远心中一凛,听懂了潜台词。 牺牲棋子,保全大局。 自己付出的代价就是晚几年进步。 “我明白,省长,都听你的。” 卢东升指指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 “通知下去,让王建国代表省厅马上去林城,另外……”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 “给我接林城,找林书记。” *** 军分区训练基地,审讯室。 灯光惨白,空气凝滯。 看著眼前的照片,张志强的心理崩溃了 自己刚刚被抓进来,还不到两个小时,四爷竟然就对自己的家人动手了。 这是根本不相信自己啊。 想到刚才刘清明的话,这脸打得“啪啪”响。 但现在不是羞耻的时候。 张志强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之前的狠厉消失不见,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保住我的家人,我什么都说。” 他声音嘶哑,像是破裂的风箱。 徐婕立刻准备记录。 刘清明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行吧,先说说“715”那天,究竟怎么回事?” 张志强喘著粗气,开始交代。 但他极其狡猾,开口就把主要责任往已经死了的钱大彪和屠虎身上推。 “是彪子……彪子喝多了,看到警察,又不是认识的,便发了点酒疯。” 尼玛,满嘴谎话。 徐婕瞪著眼睛就要反驳,被刘清明一个眼神制止了。 “为什么你要以冯轻窈的名义,把他的同学骗来?別告诉我,你不认识他。” 张志强脸色一变:“这件事是四爷吩咐的,我叫虎子找了他的相好去做,只知道两个人都是清江大学的学生,我也问过四爷,男的是谁,他叫我不要瞎打听,只管照做,我真不认识他。” 刘清明冷笑:“就这样?你都不知道他是谁,敢和拿枪的警察硬顶,还敢屏蔽无线电,想来硬的,你觉得我会信吗?” 张志强冷汗直冒,强自镇定:“是四爷吩咐下来的事情,我们兄弟,哪敢不照办,他要我们的命,就是一句话。” “张志强,你这样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你的家人。” “我......” 刘清明进一步加大压力:“你知道,你不敢说,因为事情太大了,你怕何四海过了这一关,你全家一个都跑不掉是不是?” 张志强张口结舌,心里的又升起那个疑问,这个小警察究竟是谁。 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刘清明其实没打算让他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涉及到了林书记的家人,林书记肯定也不想把事情公开。 让儿子的名字出现在笔录上。 就在徐婕好奇地等著八卦时,刘清明突然话风一转。 “那天晚上,你们在『金色年华』招待谁?” 张志强神色明显一松。 “……几个生意上的朋友。”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 “生意上的朋友,需要你这个总经理亲自作陪,还需要何四海特意交代,不能出任何岔子?” 张志强的额头冒出冷汗。 刘清明继续施压。 “为了保护他,你们栽赃我,诬陷冯轻窈,说吧,那人是谁?” 张志强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刘清明加重了语气。 “想清楚了再说,你的家人,现在很安全,武警同志会保护他们,但如果你继续撒谎……” “我说!”张志强彻底放弃了抵抗,“是……是市住建局的宋向东,宋副局长!” 宋向东! 刘清明其实知道是谁,就是要通过他的嘴说出来,写在笔录上。 “他为什么在那里?” 张志强脸上露出一丝鄙夷和恐惧混合的神色。 “宋局……他有特殊的爱好,喜欢……喜欢年轻乾净的女孩子。那天,是几个开发商请他,四爷让我安排好,绝对不能出问题。” 刘清明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 一个副局长,值得何四海如此兴师动眾? 不惜在市重点中学门口动高中女生的主意。 “他为什么这么重要?” 张志强连连点头。 “非常重要!他是卢省长提起来的人,听说……听说年底就要接任局长了,管市政规划和土地出让,人人盯著的!” 刘清明脑中有什么东西豁然开朗。 土地!2000年的土地財政! “那天晚上,他们在谈什么?” 张志强压低了声音。 “一块地,旧城区人民广场边上那块,市政规划要整体拆迁重建,我听宋局说,那是真正的黄金地段!听说光是土地出让金就超过十个亿!好几个老板都盯著,想让宋局帮忙……” 人民广场的地,拆迁重建! 刘清明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想起来了! 前世,就是这块地的拆迁,引发了巨大的风波,甚至闹出了人命,震惊全国! 让强拆成为最早被中央重点关注的行为。 原来根子在这里! 张志强的口供和冯轻窈对上了。 第76章 补偿 宋向东。 成为张志强供出的第一个目標人物。 张志强並不知道,在此之前,刘清明已经摸过他的底。 因为为卢东升省长开过几车,从此官运一路享通,前世升到了林城市常务副市长。 土地財政和市政建设这一块,是贪腐的重灾区。 刘清明百分之百肯定,宋向东必然有问题。 可惜,在2000年,作风问题和贪腐行为,都是最容易压下来的问题。 在站队面前,不值一提。 民间有个段子:不查都是那啥啥,一查全是那啥啥。 官场习气,可见一斑。 因此,刘清明接下来的问题,出乎张志强的意料。 “何昆,认识吗?” “不认识。” 刘清明不急不躁, “又不老实了,我们有何昆的证词,也有你的手下屠虎的证言,这么大宗毒品交易,你不承认,又有什么用?” 张志强冷汗直冒,这可是不折不扣的死罪。 “我只认识老鬼,忘了他的本名,不过,这件事不是我经手,半吨毒品,我哪有这么大的本金?” 刘清明微微一笑:“还说不是你经手,你怎么知道我们起获了五百公斤毒品?” “这......是老板吩咐的。” “不要含糊其辞,说名字。” “四......何四海。” 徐婕兴奋地记下,终於把主要目標人物供出来了。 刘清明却没有她那么激动:“何四海,本省著名民营企业家,省政协委员,你指认他贩毒,有证据吗?” “当然有,用於购买毒品的资金,全部来自四海集团的帐上,我只是个经理,哪来的能力调动这么多钱?” 为了加强信用,张志强主动交待:“三千七百万呢,我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几辈子也赚不到。” 此言一出,刘清明和徐婕都惊到了。 尼玛,贫穷限制了想像力啊。 “你想清楚了,何四海大可以把事情推到你身上,这笔资金,也可以往“金色年华”和你管的几个娱乐场所上推。” 张志强一咬牙:“集团规定,大笔资金调动,需要集团主管领导和財务总监的签字,千万级別,需要董事会批准,董事长亲自签字,这算不算证据?” “算,但何四海也可以推说,这笔钱不是用於毒品购买,我想你没有傻到,向上面申请的时候,用的理由是买毒品吧。” 张志强一愣,笑话,谁敢用这个理由入帐啊。 儘管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明面上,资金用在扩建设施或是分开店上头,平帐的办法自然有很多种。 “他亲口指示我这么干的啊。” “他批了条子?” 张志强摇摇头:“没有,但我有录音,我有他的录音,这算证据不?” 刘清明精神一振,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原来所谓哥们义气,也不过如此嘛。 “算你聪明,录音在哪里?” “滨江小区,我在那里养了个女人。” “哪幢楼几號?” “12幢,401。” 刘清明心里一动,他记得屠虎在那里也有一套房子。 两人这是上下邻居? 但此时不是八卦的时候,他马上拿起手机,打给外面的武怀远。 “武团长,嫌犯招出一个重要情报,需要你调动人手。” “你说。” “滨江小区12幢401號房,控制里面的女人,让她交出嫌犯张志强藏在那里的一个重要物证。” “明白。” 放下电话,他继续审问张志强。 “好好想一想,何四海让你做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都说出来。” *** 市委小招,林崢接过高焱递来的电话。 “东升同志。” “林书记,你来咱们清江省也有快四个月了吧,咱们还没有好好谈谈。” 林崢微微一笑:“我也有此意,林城之行结束后,我打算先回省城,就林城发生的几个案子,上会討论一下。” “好,到时候我登门拜访。” “到时候见。” 结束通话,林崢將手机拿在手里把玩,露出一个玩味的表情。 “书记,卢省长想见您?” “嗯,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 “就这么结束了?” 林崢看了一眼自己的大秘,一脸心有不甘的样子。 “你还想赶尽杀绝?这是政治,不是战场,虽然有时候,比战场更加残酷。” “可他们那样对您。” “那就让他们儘可能地付出代价。” 林崢神情森然,语气依然平淡:“如果不是他们先犯规,我没那么快打开局面,但这也不是他们敢下手对付我儿子的理由。” “书记,刘清明那边?” “让他继续深挖,他挖得越深,我们最后得到的就越多。” 林崢把手机交还给高焱,其实他心里很清楚。 这次交锋,双方都使用了非常规手段。 由於是对方先犯规,所以他在中央得到了领导的支持。 但这种支持是有限的,並不足以让他展开肆意报復。 这也是鲁明警告他的原因。 显然,卢东升领会了这层意思,主动打电话求和。 林崢现在可以考虑一下,自己需要哪些位子了。 一般来说,人事任命,他这个一把手有否决权,但想通过。 常委会上,必须要站到多数。 只要卢东升这个二把手与自己一致,什么样的任命都没问题。 如果没有这次事件,自己几乎无法掌控常委会。 这就是“局面”。 一个省委书记,不能掌控常委会,便是不称职。 当然,这只是开始。 但却是一个好的开始。 “高焱,你跟我也有六年了吧。” “您记性真好,我都没想到有这么久了。” “想不想,下去锻炼锻炼?” 高焱並不吃惊,秘书是不能干一辈子的。 他本来应该在林崢空降前就安排到地方。 完全是因为林崢初到清江省,手下没人,才耽搁下来。 这不,补偿来了。 “我还想......” 他刚想谦逊几句,被林崢伸手打断了。 “我不听客套话。” “我愿意,什么样的工作,我都会认真对待。” “也没那么快,总要让我先找到合適的接替者,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自己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我说。” 高焱大喜,这份补偿,可比他心里预期要高。 第77章 磬竹难书 军分区训练基地审讯室,张志强的交待越来越流利。 “三年前,有个叫谭三利的临海商人来林城做生意,四爷想找他合作,他听闻了四爷是道上出身,给婉拒了。” “四爷很生气,不过那个谭三利也有点势力,便没打算动他,后来,一次商业竞爭,谭三利抢了四爷的生意。” “谁不知道在林城,还没人敢抢四爷的生意,他便让我教训这个外省人,把他绑了逼他吐出到手的生意。” “那个谭三利也是硬茬子,饿了他两天都不鬆口,四爷一直在催,彪子下手重了点,把人给打死了。” 刘清明冷笑, 这个张志强,还是在推卸责任,何四海有病才会直接让钱大彪下死手。 不过他也没有马上反驳,现在的重点不是张志强。 “人埋在哪里?” “西郊的採石场,有个很大的石堆,是钱大彪带人埋的。” 徐婕赶紧记下来,她手上的记录本已经翻了三分之一,张志强的供词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大。 竟然连人命案都出来了。 这只是其中的一桩。 由於被害人来自外省,又有一定的名望,后世这个案子直到19年才被发现。 那会儿张志强已经落网,乾脆地承认了罪行。 否则,那具白骨,还不知道要埋上多久。 其他诸如欺行霸市、逼良为娼、官商勾结、聚眾赌博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 “城关镇派出所里,哪些人和你勾结?” “所长宋双全、指导员王连顺都接了我的钱,平时对我们的场子很照顾。” “副所长吴铁军呢?” 徐婕悚然一惊,不过没有说话。 “那是个死脑筋,请了几次都不出来,塞钱也不收,后来就没管他了,左右一个副所长,也掀不起浪。” 徐婕鬆了口气,原来刘清明是借罪犯的口,为吴所正名。 但万一,有什么说不清的事情呢? “高新分局里,也有被你收买的人吧。” 张志强“嗯”了一声:“我们的场子大部分都在高新区,分局上上下下,除了几个不开眼的,基本上都和我们有关係。” “让我猜猜,那个不开眼的人,是不是梁震?” “他算一个,不过他管內察,基本上不管街面上的事,我们也没打算在他身上浪费功夫。” “马胜利呢?” “马局这人,不收钱,但大部分时候,该办的事,都给办,很上道。” 刘清明不置可否:“办哪些事?” “街面上有什么纠纷,比如两伙人抢地盘,警察来了,都会偏向我们,弟兄们进了局子,只要没有牵涉到人命,能保都给保出来。” “715那天,就是马胜利签字放的人吧。” “他本来不愿意,陆局开了口,他不得不放。” “就这些,有没有更严重点的,比如重伤或是杀人?” 张志强想了想,突然回过神来,马胜利这么多年来,看著是挺上道。 但凡是要担干係的,基本上都不碰。 反而是赵副局长,什么都敢干。 他摇摇头。 “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赵勇,这个人怎么样?” “他?生冷不忌,是我们场子里的常客。” “他手下有个中队长叫雷刚,这个人认识吗?” “老雷嘛,当然认识,他家有个病得快要死的女儿,治病需要一大笔钱,他那点工资全填里头,一家人过得跟叫子似的。” 徐婕抬起头来,一边记一边看著这个恶贯满盈的傢伙。 刘清明的语气依然没什么变化:“后来呢。” “他脾气挺硬的,赵勇压了几次都没用,后来我去医院,帮他闺女交了一回医药费,他还给我打欠条,我笑他,尼玛干三十年都还不上,还个屁呀。” “他就这么怂了?” “没有,他要卖房子还钱,不过那时候,没什么人买他分的公房,最后他愿意帮我干一件事,抵债。” 徐婕脸色越来越黑,刘清明怕她暴走,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所以,你让他杀了钱大彪?” 张志强吃惊地抬起头:“没有,我让他放了一个被关起的兄弟,算是两抵了。” “几万块,就为了放个人?” “你不懂,先来轻的,只要他上套,后来就由不得他了。” “说。” “他闺女的病,又不是只要一次钱,第二次我帮他交费,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就这样,你把雷刚拉下水了?” “是啊,有了把柄,他再瞧不上我们,也不得不听我们的话。” 张志强充满了把看不起自己的人拉下水的那种快感。 刘清明表面平静,实则怒火中烧。 2000年,光是公安部掛牌的大案就超过了五十起。 治安形势恶化的背后,是基层公安民警普遍的低工资和高强度、高风险工作的不匹配。 犯罪分子可以肆无忌惮地挥舞钞票,收买他们。 在一切向“钱”看的社会风气下,有多少人能抵受得住诱惑呢? 雷刚,可惜了。 “市局,除了陆中原,还有哪些人,被你们收买了?” “上头的事,另外有人去做,我够不上,只听说,刑侦总队的蒋总,跟著陆局去过几次臥龙山庄。” “蒋显扬?” “对,就是他。” 刘清明想了想,张志强只是个经理,能接触的阶层有限,差不多这就到顶了。 “臥龙山庄谁在管事?” “名义上是四爷,何四海的一个本家侄子,说是留过洋的,不过就是个公子哥,实际上,应该是个女人,我们都叫她“虹姐”。” 新的人物出现了,刘清明在脑子里想了想,想起一个人。 四海集团公关部总监秦蕴虹,传说中何四海背后的女人。 “说说你对臥龙山庄的了解。” “我只是个中层,那里的级別很高,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並不对外开放,我只知道,何四海在那里投了不少钱,主要就是为了给重要客人,一个安全的娱乐场所,购买的毒品,一部分就是供他们享用。” “据你所知,这些客人里,像宋向东那样的,还有没有?” “当然有,有喜欢年龄大的,会服侍人,样多,也有喜欢雏儿,特別是第一次,宋局不是第一个。” “把你知道的名字都写下来。” 这些噁心的东西,刘清明不想再听,徐婕也不想再记。 乾脆让他自己写好了。 张志强这一写,就写到了晚上。 “唉,可算结束了。” 徐婕伸展手臂,她只是书记,已经感觉累得不行。 真不知道,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刘清明,是怎么做到始终表情如一的? “你辛苦了,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下午我通知你。” “你呢?” “林书记还在等著我的报告呢。” 刘清明把口供整理了一遍,装入一个公文包。 武怀远已经在门外等著,他的人去了张志强的情人那里。 连证物带赃物,满满地装了半车。 两人相视一笑。 累是累,但收穫也是满满的。 第78章 论功行赏 市委小招灯火通明。 一辆不起眼的桑塔纳停在门口,刘清明和武怀远下了车。 高焱早已等候在门口,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微笑,引著两人往里走。 穿过影壁,绕过坛,一栋二层小楼出现在眼前。 客厅里,林崢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著几样家常小菜,两瓶茅台已经打开。 “来了?坐,先吃饭,饿坏了吧。”林崢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没有想像中的严肃问询,反而像是家宴。 刘清明和武怀远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谢谢书记。”武怀远率先开口。 “別客气,都不是外人。”林崢拿起筷子,“边吃边说。” 高焱给两人倒上酒。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林崢很隨意地夹了口菜:“怀远同志,战士们来林城,生活方面还习惯吗?” 武怀远放下筷子:“报告书记,行动顺利,目標全部控制,缴获毒品五百公斤,还有部分枪枝弹药和大量现金。” “干什么,现在是吃饭时间,不报告工作。” 林崢佯装不喜,武怀远告了个罪。 “是,战士们这几天吃得好、睡得好,非常感谢林城人民的关心。” 林崢点点头,转向刘清明:“小刘,家是哪儿的?听你口音,是本地人吧。” 刘清明欠了欠身:“报告书记,我家原籍北方,三线建设时南下来了林城,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下岗后自谋生路。” 他顿了顿,补充道:“家里还有个弟弟,在上高中。” 林崢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共和国的工人阶级,为了国家建设,付出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他们理应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我们这些领导的责任。”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著一股力量。 “我们这些在体制內工作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权力是谁给的,我们是为谁服务的。脱离了人民群眾,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刘清明心中微动。 这位省委书记,是在对自己表达他的执政理念? 可这是为什么?仅仅因为自己是承办案件的基层民警?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高焱,发现这位大秘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显然,林书记平时並不轻易流露个人情感,更不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小警察说这些。 是因为周跃民的事情,对自己另眼相看?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会不会这么简单。 刘清明端起酒杯:“书记说的是,我们一定牢记。” 林崢摆摆手:“你看,我又说教了,吃饭,吃饭。” 气氛重新变得轻鬆起来。 四个人边吃边聊,林崢问得很细,从部队的训练生活到基层派出所的日常工作,仿佛只是寻常的拉家常。 刘清明始终保持著不卑不亢的態度,问什么答什么,坦诚而不失分寸。 高焱在一旁默默观察著,心里对这个年轻警察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寻常人面对省委书记,要么紧张拘谨,要么刻意表现,像刘清明这样从容淡定的,实在少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林崢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 “怎么样?” 两人同时回答:“我们都吃好了。” “那好,我们开始工作吧。” 高焱马上收拾桌子,三人起身,坐到了屋里的沙发上。 “武团长,你先说说部队这次行动的具体情况。” 武怀远立刻正襟危坐,详细匯报了从接到命令、制定计划到具体实施抓捕的整个过程,重点提到了码头仓库和滨江小区两处行动的细节。 林崢静静听著,时不时点点头。 “部队同志们辛苦了,关键时刻冲得上去,打得贏,不愧是党和人民绝对信赖的队伍。” 他看向高焱:“高焱,你记一下,这次缴获的赃款,除了按规定上缴的部分,留下一笔,专门用於奖励参战的武警官兵。” 武怀远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谢谢书记关心!我代表708团全体参战官兵,感谢书记的厚爱!” 林崢虚按一下手:“不,是林城人民感谢你们的付出。” 刘清明看著这一幕,心中瞭然。 事情告一段落,林书记这是在论功行赏了。 武警部队这次跨区域行动,承担了巨大压力,给予奖励是理所应当。 日后,清江省的防洪工作,也少不得他们的参与。 搞好军地关係,有利於日后的施政。 武怀远匯报完毕,便起身告辞。 “书记,部队还有事,我得马上赶回去。” “好,路上注意安全。” 高焱將武怀远送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林崢和刘清明两人。 气氛略微安静下来。 林崢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小刘,你来说说案情吧。”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匯报。 他从715案的起因讲起,详细描述了张志强的供述,包括何四海如何指使、钱大彪和屠虎如何具体执行,以及后来试图栽赃陷害自己和冯轻窈的过程。 “……行动很顺利,对方完全没有想到,我们没有动用本地公安,达到了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全程没有伤亡,也没有造成財的损失,更没有影响到市民的生活,全赖书记您的高瞻远瞩,果断决策。” 刘清明適时地表达了敬佩。 “不瞒书记,我原本想像中,这个案子十分困难,整个公安系统都不可信,只凭我们几个人,豁出命,也很难打破这个黑幕,您的决断,把一个抓捕工作,变成了一次军事行动,一下子解决了最大的问题。” 林崢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说明啊,只要我们党指挥枪的原则不变,部队永远是红色的,任何黑恶势力,不管他身上的保护伞有多厚,都將被连根拔起。” 他示意刘清明继续。 刘清明接著匯报了张志强交代的其他罪行,包括谭三利被害案、收买腐蚀公安系统內部人员、臥龙山庄的秘密等等。 当他提到张志强供出宋向东时,高焱正好送完人回来,听到这个名字,脚步微微一顿。 “……张志强交代,715当晚,他们在『金色年华』招待市住建局副局长宋向东,起因是人民广场地块的拆迁重建项目。” 刘清明將整理好的口供材料递给高焱,由他转交给林崢。 “这个宋向东,我进行了调查,他曾长期担任省里某领导的司机,行事比较张扬,私生活很糜烂,道德品质不高,群眾很有意见。” 林崢翻看著材料,没有说话。 刘清明继续分析:“书记,张志强虽然是何四海的心腹干將,但接触的层面有限。715案,表面看是何四海为了巴结宋向东,不惜鋌而走险。但我个人判断,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林崢抬起头:“哦?你有什么看法?可以大胆说。” 高焱也看向刘清明,眼神中带著一丝考较。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何四海在林城经营多年,黑白两道通吃,能量不小。但他毕竟只是个商人,就算背后有保护伞,也应该知道,动省委书记的家人,是什么性质,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除非,他有更大的目地,您的到来,会让他的利益受损。” 林崢看著他:“为什么不能是我和他有私怨呢?” 刘清明摇摇头:“真要如此,他反而不敢动了,因为那样,您不管结果如何,都將把四海集团彻底埋葬,他不会那么蠢。” “继续说。” “书记您空降清江,打破了本省原有的政治平衡。按照惯例,卢省长是最有希望接任书记的人选。他若上位,下面很多人都能跟著进步。您来了,这个晋升链条就断了。” 刘清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挡人前途,如杀人父母。会不会是某些人,不愿意看到您顺利打开局面,所以暗中指使,或者默许何四海,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给您製造麻烦,或者发出某种警告?”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著林崢的反应。 “这可能不是一个人的想法,而是一批希望维持现状,不希望固有利益格局被打破的人的共同选择,我的看法不一定正確,您儘管批评。”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林崢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高焱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这个年轻警察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言辞更是犀利,这样的话,他敢想,但並不敢说。 自己这个跟隨书记多年的秘书都不敢开的口。 被这个小警察一语道破。 许久,林崢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材料我收到了,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书记。”刘清明起身告辞。 高焱將他送到门口。 看著刘清明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高焱回到客厅。 林崢依然保持著刚才的姿势,手指轻轻敲击著沙发扶手。 “这个刘清明,有点意思。”他忽然开口。 高焱应和:“是的书记,看问题很敏锐,胆子也大。” 林崢拿起那份口供,又翻看了几页。 “这样的人,不该只局限於公安系统。” 第79章 天上掉了个大馅饼 第二天中午,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抵达林城。 二十天內,这已是他第三次踏足这座城市。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掠过,王建国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省长秘书徐思远临行前的话语还在耳边迴响。 专案组成立至今,毫无建树。 林书记却能绕开省厅和市局,直接调动武警机动师,一举破获惊天大案。 这让省厅、让市局、让他这个厅长的脸往哪里放? 林书记会怎么看待他?怎么看待省厅的工作? “厅长,去市委吗?” 下了高速进入市区,司机发问。 “不,先去市局。” 他的座车拐上去市局的路。 心里没底啊,他想先见一见陆中原。 半小时后,王建国推开办公室的门。 陆中原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失。 便立刻转为了惊讶。 “王厅,您什么时候到的,也不通知我们去迎接?” “不讲那些虚礼了,省长让我带联合专案组向林书记作匯报。” 他注意到,陆中原面色憔悴,显然没有睡好。 “先跟我说说,案子的情况。” 此时他是以专案组组长的身份向陆中原徵询,陆中原也不好拒绝。 把730晚上发生的一切,以及后续说了一遍。 “张志强被他们抓了以后,我完全接触不到,事情可能有点不妙。” 王建国不置可否,他和何四海的关係不深,何四海的关係主要在林城。 这位陆局,看来是真急了。“厅长,张志强手里攥著的东西,牵扯太广,很多都是我们林城体制內的人。” “这个案子,无论如何要掌握在我们专案组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陆中原语气恳切。 王建国听到这里,反而心下稍安,这事看上去和自己没啥关係。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置可否地说道:“我先去见林书记,你也要做好准备。” 陆中原眼睁睁地看著他离去,心里的又恼又悔。 早知道,赵勇那步棋就不应该走。 现在麻烦全来了。 离开市局,王建国的专车驶向市委小招。 刚下车,就看到市委书记萧云海、市长王耀成正站在小招门口的台阶下,似乎也在等人。 他们身后还站著不少的官员。 这些傢伙可真会见风使舵,前几天他们可没这么勤快。 “萧书记,王市长。”王建国上前打招呼。 “王厅长也来了。”萧云海脸上带著惯常的笑容。 王耀成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招呼都显得有些敷衍。 “林书记正在会客?”王建国隨口问了一句。 “是啊,我们也是刚到。”萧云海应道。 王建国更好奇了,什么人能排在市委一二把手的前面,让林书记优先接见? “里面是……” “一个警察,好像叫......喔,刘清明。”萧云海压低了声音。 刘清明? 王建国身体微微一顿。 不就是715那天,自己差点搞错的那个年轻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得到林书记的单独召见? 难道那天,鲁副部长的意思,並非自己理解的那样? 他真正要保的,或者说看重的,还包括了这个刘清明? 那自己岂不是画蛇添足了? *** 市委小招会客室內。 林崢坐在主位,高焱侍立一旁。 刘清明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姿態端正。 “看得出来,休息得不错,年轻人,精力就是好。” 林崢神情很放鬆,完全不像之前匯报工作那么严肃。 眼神里,甚至还有几分调侃。 高焱愈发惊奇,这可是对待自家子侄的態度。 “不瞒书记,我回去以后,倒头就睡,接到高主任电话的时候,还有些迷糊呢。” “怪我,本想晚上见你,可是行程有变,我要提前回省城,只能麻烦你来一趟了。” 林崢的语气平和,刘清明可不敢当。 “书记刚才还说我年轻恢復得快,没事的,有什么工作,请儘管吩咐。” “事情都做完了,而且做得很好,没有吩咐,叫你过来,有事问问。” 刘清明正襟危坐,目不转睛。 “別这么紧张。”林崢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小刘啊,你个人,对未来的职业发展,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心里一动,没想到林书记会直接问这个。 “我服从组织安排。” 林崢微微摇头:“组织安排是组织安排,你个人呢也应该有个规划,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他看著刘清明:“如果决心在公安系统內发展,我打算安排你暂时离开林城,去省厅或者其他地市,避开这里的人和事,以免他们报復你或是你的家人。” 刘清明一愣,一个省委书记,关心一个小科员的前途。 就算是示好,他也十分感激。 林崢摆摆手制止他的谦逊,高焱突然插嘴。“以你这次的功劳,一年之內,解决副科级待遇没有问题,同时,厅里会为你申请个人二等功,为你带领的那个特勤小组申请集体一等功。” 个人二等功,集体一等功,副科级待遇。 这对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基层民警来说,是难以想像的提拔速度和荣誉。 “谢谢林书记,谢谢高主任。” 林崢话锋一转:“当然,你也可以有別的想法,公安系统有一定的局限性,一旦限定死了,想向別的部门发展,不太容易。”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刘清明的反应。 “高焱现在兼著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如果你愿意,他可以把你调过去,先从熟悉文字工作开始。” 高焱补充:“你的关係现在就在省委办公厅,借调转为正式调令,走个程序而已,厅里就能办。” 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 那是省委核心部门中的核心,书记的“內阁”。 能进入那里,意味著前途不可限量。 刘清明確实没想到,林崢会给他这样一个选择。 留在警界,按部就班,有林书记的关照,未来可期。 进入省委办公厅,则是一条完全不同的赛道,机遇更大,挑战也更大。 一时间,他有些犹豫。 “这个决定不著急做。”林崢似乎看出了他的踌躇,“你可以仔细考虑三天。在此期间,你的借调函暂时不会收回,你可以继续协助后续的案件调查。” “谢谢书记给我这个机会。”刘清明站起身,“书记,关於这次行动,我的两位同事,吴铁军副所长和徐婕同志,也付出了很多,尤其是在前期侦查阶段……” “放心。”高焱打断他,“吴铁军同志表现突出、因功受功,林城公安系统方面会儘快解决他的正科级待遇。至於徐婕同志,她一个女孩子,冲在第一线很不容易,等案子结束了,看她个人意愿,想留在市局或者去省厅,都可以安排一个合適的岗位。”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省委书记出面,可见。 林崢此次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谢谢书记!谢谢高主任。”刘清明这次是真心实意地道谢。 林崢点点头:“好了,你回去吧,从今天开始放假三天,好好考虑一下。” “是,书记。” 刘清明转身离开会客室。 门外,萧云海、王耀成、王建国三人正站在走廊里低声交谈。 看到刘清明出来,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刘清明认出了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但他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朝三人微微点头示意,便径直朝小招大门走去。 走出门口,他无意间瞥了一眼马路对面。 一个穿著灰色夹克的中年男子,正在人行道上徘徊,神色犹豫,几次想过马路,又都停下了脚步。 这时,一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停在刘清明身边。 车窗降下,露出苏清璇那张明艷动人的脸。 “上车,发什么呆呢?” 刘清明没有立刻上车,目光依然停留在马路对面的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人干嘛呢?” 苏清璇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很快认了出来。 “他?李海风,市纪委的副书记。”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干嘛跟做贼一样?” 苏清璇发动车子,嘴里隨口答道:“他在市里是个另类,纪委嘛,你知道的,看谁都像贼。” “怎么个另类法?” “他一上任,就盯上了咱们市招商局局长,结果在市委常委会上被否决,那位局长是王市长的人,萧书记也表態,说那位局长为林城的经济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不应该隨便怀疑一位好同志。” 苏清璇学著市领导的口吻讲话,刘清明会心地一笑。 “后来呢?” “他的上级纪委书记严厉批评了他,给他扣上了破坏改开局面的大帽子,他不服,屡次往省纪委申诉,结果可想而知,也是个犟人啊。” 刘清明收敛了笑容:“林城还有这种人?” “容洞县里,总有个另类吧。” 车子缓缓启动,匯入车流。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著李海风依然犹豫不决的身影, 想到林书记的態度,以及张志强供述中牵扯出的那些人和事, 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尼玛,不会吧。 第80章 给你机会不中用啊 旧城区的“东叔茶楼”依然人流稀少,年轻人更愿意选择kfc、咖啡厅这类新潮地界。 老年人更注重性价比,江边的茶摊子不香吗? 刘清明选了上次和苏清璇见面的那个靠窗卡座。 两人面对面坐下,刘清明刚要叫侍应,被苏清璇制止。 “我来吧,你那点工资,能喝几壶?” 刘清明没有嘴硬,他又没泡人家,不需要当舔狗。 “一壶茶。” 苏清璇没点上次的狮峰龙井,刘清明一想,亏了。 服务员很快送上来。 茶香裊裊升起。 “你怎么知道我在小招?” “问了徐婕,她说你会去小招见林书记,我等了好一会儿呢。” 原来如此, 他把林崢今天上午在市委小招单独见他,並给了他两个选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苏清璇握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省委书记亲自过问一个基层科员的前途?还给出省委办公厅这样的选项?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她喃喃重复了一遍,看向刘清明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书记的文字班子,体制內戏称为“上书房”。”刘清明语气平静。 苏清璇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寻常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的地方,林书记直接给你开了条路,你居然还要考虑三天?” 她觉得眼前这个年轻警察,一次又一次地在刷新她的认知。 这已经不是运气好能解释的了。 “天上掉馅饼,也要看自己能不能接得住。”刘清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苏清璇盯著他:“你的文字功底不行?” 刘清明还真不好回答,他不是正经中文系毕业。 但並不害怕写作,前世为了省钱,公司的很多文字工作,都是他这个小老板一手包办。 但公文,没怎么接触过。 “先不说这个,林书记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机会?”刘清明反问。 “这还用问?”苏清璇觉得他有些过于谨慎了,“你这次立了大功,帮他打开局面,展示了自己的能力,这既是回报,也是欣赏。” 刘清明摇摇头:“恐怕不止於此。” 苏清璇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林书记空降清江,根基尚浅。这次借715案和张志强的案子,肯定要在清江官场掀起一场大清洗,重新洗牌。”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在这个过程中,他需要盟友,更需要自己人。” “你的出现,恰逢其时。”苏清璇的分析一针见血,“你背景清白,不属於省內任何一个山头;能力出眾,这次行动已经证明;而且,你是本地人,熟悉情况。” “更关键的是,你通过这次行动,无形中已经和他建立了联繫,甚至可以说是某种程度的『自己人』。” “所以,他把你调到省委办公厅,放到身边,既是培养,也是考察,更是向外界释放一个信號。” “千金市马骨!” 刘清明静静听著,这些他隱约也想到了,但从苏清璇口中说出来,更加清晰。 “一旦你接受了这个安排,就意味著你彻底打上了林系的烙印,从一个普通的警察,一步跨入了真正的权力核心圈。” “但同时,”苏清璇话锋一转,“你也彻底告別了相对单纯的警界,踏入了波诡云譎的体制內斗爭。” “这条路,机遇更大,风险也更大。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一旦站错队,或者林书记未来失势,你的下场可能比在基层更惨。” 她看著刘清明:“所以,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而是一个赌上未来的决定,让你考虑清楚,不奇怪。” 刘清明手指摩挲著温热的茶杯壁。 留在警界,有林书记的关照,加上自己的能力和先知,稳步上升问题不大。 去省委办公厅,起点不一样,未来想像空间无限,但也意味著彻底捲入高层政治漩涡。 两种选择,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跡。 他確实需要时间。 刘清明没有再说话,他已经看到,徐婕轻快的身影。 出现在门口。 *** 几乎在刘清明和苏清璇在茶楼分析利弊的同时,市委小招的会客室內,气氛也在悄然变化。 林崢送走刘清明后,高焱便请等候在外的市委书记萧云海进来。 萧云海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在林崢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林书记,关於后续的维稳工作,市委已经做了详细部署……”萧云海准备匯报工作。 林崢摆摆手,打断了他。 “云海同志,你在林城工作多少年了?”林崢的语气很平和。 萧云海微微一怔,隨即答道:“快十年了。” “十年,不容易啊。”林崢端起茶杯,“按规定,你这一届干完,也该到线了吧?” 萧云海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来了。 他这个年纪,干完这届市委书记,去人大或政协养老,是普遍的安排。 “我服从组织安排。”萧云海姿態放得很低。 “林城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市委书记,有责任吶。”林崢轻轻放下茶杯。 萧云海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林崢话锋一转,“主要责任不在你。这一点,省委也会客观评价。” 萧云海有些摸不准林崢的意思了。 “我听说,你是前届吴老书记的秘书?”林崢看似隨意地问了一句。 萧云海心中剧震,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是前任老书记提起来的人,卢东升主政清江后,他这种被打上旧时代烙印的老人,確实不受待见。 王耀成能来林城当市长,背后就有卢东升的影子。 林书记摸自己的底不奇怪,他怎么说也是个省管干部。 但此时,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 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不是卢省长的人? “我……主要是做好本职工作。”萧云海含糊地回答。 林崢笑了笑,不再追问。 “林城现在百废待兴,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熟悉情况的同志来稳住局面。” “云海同志,组织上希望你,发扬老黄牛精神,继续为林城的发展,发光发热嘛。” 萧云海猛地抬起头。 再干一届? 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王耀成的市委书记之路,被彻底堵死了! 林书记这是……要用自己来卡住这个位置? 老官僚的政治嗅觉瞬间让他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新任省委书记在与本土势力的第一轮交锋中,显然占据了上风,现在是收割果实,安插自己人的时候了。 留下自己这个即將到点的老傢伙,既能稳住局面,又能暂时占住位置,为將来提拔他属意的人选腾出时间和空间。 而王耀成,以及他背后的卢省长一系,在这次事件中,显然要付出代价。 “请林书记放心,请省委放心!”萧云海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斩钉截铁,“我一定站好最后一班岗,为林城人民服务到底!” 他毫不犹豫地表达了投靠之意。 林崢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好,两级班子都要继续努力,让林城的发展势头,更加良好。” *** 萧云海离开后不久,市长王耀成被请了进来。 王耀成进来时,脸上还带著几分期待。 然而,林崢的態度却让他心里直往下沉。 没有了对萧云海那份隱晦的期许,也没有任何暗示,林崢只是听取了他关於经济恢復和招商引资方面的工作匯报。 全程公事公办,语气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寥寥几句不痛不痒的指示,完全是上级对下级的標准流程。 王耀成不是傻子,他瞬间感受到了那股寒意。 从会客室出来,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他快步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號码。 “老领导……”王耀成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耀成啊,”省长卢东升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林城的工作,你做得不错,经济搞得有声有色。” “不过,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大,省委可能会考虑调整一下你的岗位,换个环境,也许更有利於你的发展。” 王耀成的心彻底凉了。 挪一挪?换个环境?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他的市委书记梦,彻底泡汤了。 *** 最后轮到省公安厅厅长王建国。 他走进会客室时,心里还在琢磨著该如何向林书记匯报,既能撇清责任,又能適当表功。 然而,他刚坐下,林崢劈头盖脸的质问就砸了过来。 “建国同志,省厅和市局联合成立的专案组,两个星期多了,进展如何啊?” 林崢的语气带著明显的严厉,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和蔼判若两人。 王建国心里一突:“林书记,我们正在全力侦办,只是案情复杂,涉及面广……” “复杂?涉及面广?”林崢打断他,將一份文件扔在桌上,正是高焱整理的刘清明获取的关键证据摘要。 “一个基层派出所的年轻同志,带著几个辅警,几天时间就能拿到的东西,你们装备精良、人员充足的联合专案组,二十多天毫无建树?” 林崢手指敲著桌面:“这是能力问题,还是態度问题?” “消极应对,貽误战机!对发生在林城的惊天大案视若无睹!你这个专案组组长,市局的陆中原这个副组长,难辞其咎!” 王建国的脸瞬间涨红,想要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语在这些证据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完全懵了,不知道林崢怎么会掌握这些东西。 看著王建国窘迫的样子,林崢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內容却更加诛心。 “715那天晚上,你连夜从省城赶到林城,做了什么,我很明白。” 王建国身体一僵。 “我儿子不懂事,给你添了麻烦,你帮我挽回局面,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林崢看著他,目光锐利。 “本来,明天和卢省长的碰头会,我会提出来,让你担更大的担子,毕竟你在厅长的位置上也干了几年了。” 王建国呼吸一滯,副省级? “可是,建国同志,”林崢摇了摇头,语气带著几分惋惜,又带著几分责备,“给了机会,你不中用啊。” “专案组的工作如此敷衍,让我怎么向省委交代?怎么向清江人民交代?” “这个人情,看来也只够保住你现在的位置了。” 林崢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想进步,难了。” 王建国如遭雷击,呆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林书记没有说错,当时伸过来橄欖枝,许了大饼。 让自己重组专案组,就是个考验。 可自己呢? 没接住啊。这盆冷水,泼得他彻骨冰寒。 第81章 你可以做个好警察 徐婕推门进来时,脸上还带著一丝好奇。 苏清璇冲她招招手。 徐婕快步走过来,在苏清璇身边坐下,看看刘清明,又看看苏清璇。 “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啊?” 刘清明给她倒了杯茶。 “特勤小组,案子结束后就地解散。”他开门见山。 徐婕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这在意料之中。 “林书记给了我两个选择,我还在考虑。”刘清明继续,“不过你们的去向,基本定了。” 他看著徐婕和並未在场的吴铁军。 “这次行动,主要的功劳记在了你和吴所头上,风险和仇恨,我担了大半。” 这话不假,衝锋陷阵,得罪人的事,基本都是刘清明顶在前面。 徐婕不是笨蛋,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刘清明这是在给他们铺路,把可能招致报復的因素都揽到自己身上。 “你可以选择去省厅,也可以留在市局,或者其他单位,凭这次的功劳,选择面很宽。”刘清明语气平淡。 徐婕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又有些复杂。 她沉默了几秒钟。 “我不想去省厅,人生地不熟的。”她摇摇头,“我想留在林城,转刑警。” 做刑警,一直是她的梦想。 苏清璇插话:“去市局刑侦支队吧,平台更大。” 徐婕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市局……陆中原……” 这次行动,把陆中原得罪死了,去他的地盘,恐怕没好果子吃。 刘清明手指敲了敲桌面。 “陆中原,完了。” 徐婕和苏清璇同时看向他,脸上写满惊讶。 “不管这次案子最终结果如何,他这个常务副局长都当到头了。”刘清明语气篤定。 “空出来的位子,我会向林书记推荐马胜利。” “马胜利?”徐婕失声。 苏清璇也皱起了眉。 高新分局那个八面玲瓏的马局长?当初差点把刘清明坑了的那个? 不报復就算了,还要推荐他上位? “你们不了解马胜利。”刘清明解释,“这个人,看著油滑,但有底线。” “他虽然是陆中原提拔起来的,但暗地里帮了我不少忙。” “车子、经费这些小事不提,关键时候给我通风报信,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里有桿秤,知道谁是黑,谁是白。” “林城公安系统,与其让一个不熟悉的人接手,不如让马胜利上。” “把他彻底拉到林书记这边来,对我们都有好处。” 苏清璇看著刘清明,像第一次认识他。 “你连个副科都不是,就敢谋划一个实权副处的人选?”她语气带著调侃。 “你不是说了吗?林书记看重我,除了能力,还有熟悉本地情况。”刘清明迎上她的目光。 “林城这边的人事安排,特別是公安系统,他大概率会徵求我的意见。” “这是一种姿態,也是一种策略。” “不管我推荐谁,只要是他能接受的人,都是在帮他拓展林系的根基,他何乐而不为?”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縝密。 徐婕听得心头震动,看向刘清明的目光充满了佩服。 难怪吴铁军私下说过,他们三个人里,刘清明是最適合走仕途的,也一定会是走得最远的那一个。 这份洞察力和布局能力,远超同龄人。 “那我……听你的,去市局刑侦支队。”徐婕下定了决心。 有刘清明这层关係在,再加上马胜利如果真能上位,她在市局的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事情谈妥,气氛轻鬆了一些。 刘清明看向苏清璇。 “苏记者,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苏清璇端起茶杯。 “715那天晚上,金色年华那么乱,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苏清璇拿著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她回忆著,“一个处理过的声音,很短,就一句话。” “『金色年华有大事发生』。” “作为记者,这种线索我不可能放过。” 果然如此。 刘清明心中瞭然。 前世那场混乱,苏清璇的出现绝非偶然。 她是被人刻意引过去的棋子。 目的就是让她亲眼目睹那场衝突,用她的笔,她的报导,將周跃民的身份,以及可能引发的官场地震,彻底曝光在公眾面前。 从而將矛头引向刚刚空降的林崢。 想想看,“省委书记的儿子涉足风月场所,为了一个小姐与人爭风吃醋” 这是多大的爆点,分分钟上头条的那种。 幕后那只手,当真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不得不说,这一步棋是真狠。 如果不是刘清明掌握了这一切。 结果便如前世,林崢陷於被动,不得不重拳出击洗涤官场。 在组织上严重失分,也给了对手攻訐他的机会。 最后黯然收场。 *** 三人离开茶楼。 刘清明没有回派出所,而是开著那辆马胜利配给他的桑塔纳,径直去了高新分局。 车,该还了。 人,也该见一见。 分局办公楼里,气氛有些压抑。 马胜利的办公室外,几个相熟的警员看到刘清明,表情都有些复杂。 特別是张文,他的仇恨来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难道是主角的“光环”? “刘清明,你来干什么?” 张文还没有开口,一个熟悉的声音飘过来。 刘清明脚步一缓:“朱......科长?” 朱宏涛语气一滯,他只是个副科,人家称一句朱科,那是官场惯例,是奉承。 可从这个傢伙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可恨呢? “还我一万块钱。” 刘清明打量了他一下,身上的名牌全摘了,手錶也只是块海鸥。 “哟,浑身上下不到一千块,不符合你朱公子的身份啊。” “你,有钱也是我们家自己赚的,倒是你,讹了我一万块,在场的人可有很多。” “对,在场的人有很多,都知道,是你逼我立的赌局,输不起啊?” 朱宏涛恶狠狠地盯著他:“公务员禁止赌博,別想给我下套,你仗著借调到省委办公厅,讹我,他们都可以作证。” “不给,你能怎么办?” 刘清明不屑地眼神,深深刺痛了他。 “信不信,我让你脱掉这身警服!” 刘清明很乾脆地打断他:“又他妈搬出你爸,我他妈真不信,朱主任,敢脱我的警服。” 朱宏涛冷笑:“你別以为,能在省城躲一辈子,最后不还得回来?” “那你慢慢等吧。” 刘清明脚步不停地走过他身边,朱宏涛拼命抑制自己挥拳相向的想法。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刘清明。 穿过办公区来到局长办公室。敲门进去,马胜利正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看到刘清明,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几步迎上来。 “小刘啊,你可算来了!”马胜利脸上挤出笑容,但难掩忧色。 “赵勇他们……怎么样了?” 前天晚上,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赵勇带著分局刑警队的人,气势汹汹地去执行陆中原的命令,试图从刘清明手里抢人。 结果被早有准备的武警部队逮个正著,连人带枪,全被扣下了。 人到现在都没放回来,电话也打不通,马胜利急得嘴角都快起泡了。 刘清明在沙发上坐下。 “人没事,都在军分区关著。”他语气平静。 “等案子结束,把事情查清楚,没问题的自然会放回来。” 短短几句话,信息量巨大。 军分区? 案子? 查清楚? 马胜利额头渗出冷汗,他瞬间意识到,事情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 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抢人衝突。 林城公安系统,恐怕真的要变天了。 “小刘,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胜利声音有些发乾。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 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他不会把自己將会推荐马胜利的事情说出来。 “老马,你是个聪明人。” “有些事呢,不该问的別问,不该掺和的別掺和。” “你现在要做的,是和某些人,某些事,彻底划清界限。” 刘清明手指点了点桌面。 “要做,就做得乾净彻底。” “陆中原这些年干了些什么,你应该清楚。相关的证据,该保留的保留好。” 马胜利脸色变了又变。 彻底切割?保留证据? 这等於是要他反戈一击,亲自把提拔自己的老领导送进去。 “陆局他……毕竟对我……”马胜利声音艰涩。 知遇之恩,过河拆桥,这在官场上是大忌。 刘清明站起身。 “他是提拔了你,但他也利用了你。” “他在林城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收受贿赂,徇私枉法,早就脏了这身警服,违背了我们入警时的誓言。” “警察心里,应该有一条底线。” 刘清明走到马胜利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越过这条线,不管他是谁,就是敌人。” “是恪守道义,还是同流合污,你自己选。” 他把一把车钥匙放到桌上。 “物归原主,经费方面,我会把发票和剩余的钱交给財务室,领用的那些装备,全放在车后备厢。” “马局,你可以做个......好警察。” 刘清明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去。 留下马胜利一个人,呆立在原地,脸色不停地变幻。 刘清明的意思,实在是太明显了。 第82章 林城怪人 林城市委小招待所外,梧桐树叶在午后的阳光下微微晃动。 李海风在人行道上来回踱步,手心全是汗,衬衫后背也湿了一片。 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快一个小时。 进去?。 市委大院的门卫认识他这张脸,更清楚他现在“停职反省”的身份。 之前就被拦下过。 市里那些人,绝不会让他见到林书记。 可是不进去? 听说林书记今天就要回省城了。 错过了这次,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思量间。 一辆掛著【清a·00001】牌照的黑色奥迪a6缓缓驶出市委大院的铁门。 就是这辆车! 李海风心里一横,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衝过马路,张开双臂拦在了奥迪车前。 刺耳的剎车声响起。 奥迪车稳稳停住,距离李海风不到半米。 后座车窗降下少许,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脸。 副驾驶车门推开,高焱快步下车,挡在车头和李海风之间。 门口的卫兵跑过来,將他包围起来。 黑洞洞的枪口就在眼前。 “什么人?你要干什么?”高焱的语气带著警惕。 李海风喘著粗气,努力平復心跳。“我叫李海风,市纪委副书记。” “这是我的工作证。”他挺直了腰杆,儘管声音有些颤抖。“我有重要情况,要向林书记当面匯报!” 高焱接过他手里的证件,与真人进行了比对。 几秒后,侧身向后座低声请示。 车內,林崢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市纪委副书记?停职反省的那位? 来林城调研期间,听取市纪委的工作匯报时,似乎有人隱晦地提过一嘴。 说这位李副书记思想僵化,跟不上改革开放的步子,调查企业影响营商环境。 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让他上车。” 高焱拉开后车门。 李海风几乎是手脚並用地爬了进去,坐在林崢旁边的位置上。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囂。 “我们走。” 奥迪车重新启动,平稳地匯入车流,朝著省城的方向驶去。 车內气氛有些凝滯。 李海风整理了一下被汗水浸湿的领口,双手紧紧攥著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 “李海风同志,有什么话想对我说,需要用这样的方式,你既然知道我住在小招,为什么之前不直接来见?”林崢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试过,他们不让我靠近,说是我已经被停职了,没有资格见您。” “他们是谁?” “市领导。” “萧云海还是王耀成?” “萧书记基本上不管事,王市长......对我有意见。” 林崢“嗯”了一声:“说说吧,什么事?” 李海风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林书记,我来林城工作时间不长,但我发现,这里的官场风气存在严重问题。” “官商勾结,沆瀣一气,甚至为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已经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他的声音带著压抑的愤怒。 “我试图从市招商局局长田大力入手。” “这个人是市长王耀成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主管全市招商引资工作。” “我初步掌握了一些线索,他在引进外资过程中,多次收受外商贿赂,还伙同其他官员、商人,利用项目审批、土地出让等环节,侵吞国有资產。” 林崢静静听著,手指停止了敲击。 这些信息,与刘清明之前提供的一些碎片化线索,隱隱有所重合,但显然,李海风接触的层面更高,掌握的情况也更深。 “我在市纪委內部推动调查,但阻力重重。”李海风的声音透著疲惫和无奈。 “市纪委主要领导不同意立案,说我没有確凿证据,是捕风捉影。” “我不甘心,就利用业余时间继续暗中调查取证。” “结果,在市委常委会上,我的调查行为被定性为『干扰经济建设』、『破坏改革开放大好局面』。” “然后,我就被勒令停职反省了。” 高焱在前排,通过后视镜观察著李海风,也留意著林崢的反应。 林崢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找我?”林崢问。 李海风抬起头。“我一直在关注您的行程。说实话,一开始,我也有顾虑。” “担心您和其他领导一样,只是走个过场,官官相护。” “直到前段时间,730特大贩毒案被成功破获。” “这个案子,我知道一些內情。林城的毒品问题由来已久,市局禁毒支队不可能毫不知情。” “他们迟迟没有动作,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背后有保护伞,有巨大的利益链条。” “这种盘根错节的局面,只靠林城自身的力量,根本打不破。” “730案的侦破,动用了省厅甚至更高层级的力量,快刀斩乱麻。” “这让我觉得,林书记您,可能和他们不一样。” 李海风的语气带著一丝希冀。 林崢看著他,这个李海风,確实有股子倔强和韧劲。 他看问题的角度,比刘清明那个基层警察要宏观,也更接近官场斗爭的核心。 “材料给我吧。”林崢伸出手。 李海风连忙將一直紧攥著的牛皮纸袋递过去。 林崢接过来,掂了掂份量,没有立刻打开。 他將文件袋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你的情况,我知道了。”林崢语气平淡。 “这些材料,我会看。” “这段时间,你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暂时不要再有任何动作,更不要轻易露面。” 李海风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是,我听书记的安排。” 虽然没有得到明確的承诺,甚至连一句肯定的话都没有,但能把材料亲手交到省委书记手里,已经是巨大的突破。 只是心里那份对未来的不確定感,让他有些失落。 车子拐了个弯,在转角处把李海风放下。 看著他动作迅速地消失在人群中。 林崢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似乎在休息。 手指不自觉地在李海风带来的文件袋上敲击。 他敢肯定,里头全是乾货。 否则李海风不会採取这种方式拦路。 党內还是有好同志的。 只是在目前的官场规则之下。 要么被同化,要么被边缘化。 林城这潭水,远比他想像的要深,要浑。 715、医院枪击案和730特大贩毒案。 只不过揭开了冰山一角。 *** 刘清明走出高新分局门口。 他转身走向公交站台。 正是下班高峰,公交车上挤满了人。 汗味、香水味、饭菜味混杂在一起,空气有些污浊。 刘清明找了个角落站著,扶著栏杆,隨著车辆的顛簸轻轻晃动。 脑子里还在復盘刚才和马胜利的对话。 马胜利的优点和弱点都很明显。 但目前,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可以迅速入手,稳定林城的局势。 车到人民医院站,刘清明挤下车。 住院部,熟悉的消毒水味道。 找到吴铁军的病房,他妻子柳月娥正在给他削苹果。 “嫂子。”刘清明打了个招呼。 “清明来了,快坐。”柳月娥连忙起身。 吴铁军已经能下床走动了,只是动作还有些缓慢。 “恢復得不错啊,老吴。”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胳膊。 “还行,骨头长得差不多了。”吴铁军咧嘴笑了笑,露出憨厚的表情。 “嫂子,你先去忙,我陪老吴聊会儿。”刘清明转向柳月娥。 柳月娥有些犹豫,看了看丈夫。 吴铁军点点头。“回去吧,这儿有清明呢。” 等吴妻离开,刘清明扶著吴铁军慢慢走出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尽头,有一个小小的露天园,种著些草。 两人找了个长椅坐下。 “特勤小组的案子,基本结束了。”刘清明先开口。 “省里后续怎么定性,我们等通知就行。” 吴铁军嗯了一声,静静听著。 “你的正科,问题不大,林书记已经做了指示,只等你出院就能履职。” “工作安排,组织上肯定会徵求你的意见,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吴铁军沉默了一会儿。 “我还是想在基层干,派出所或者刑警队都行。”他抬起头,看著刘清明。 “干了这么多年,习惯了。” 刘清明笑了。“早猜到了。” “城关镇派出所,怎么样?” 吴铁军愣了一下,隨后反应过来。“宋所要倒?” “这次林城公安系统,怕是要从上到下捋一遍。”刘清明语气平淡。 “宋双全那些事,经不起查。別说这身警服,能不能保住自由身都难说。” 吴铁军没说话,显然也清楚宋双全的底细。 “城关所不能乱,你过去正好能稳住局面。”刘清明继续。 “不过,得先分清楚哪些人是能用的,哪些人是必须清理的。” “你是老公安,比我熟。” “哪些人是宋双全的人,哪些人是墙头草,哪些人是能爭取过来的,你心里得有个谱。” “別到时候误伤了自己人。” 吴铁军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 过了片刻,他犹豫著开口。 “清明,我想……去看看雷刚。” 刘清明一怔。 雷刚参与了前天晚上的抓捕行动,被武警抓了个现行,目前关在军分区。 他以为吴铁军是要替雷刚求情。 “不是求情。”吴铁军立刻解释。 “雷刚这小子,本质不坏,就是脑子糊涂,被人当枪使了。” “我想去劝劝他,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爭取立功表现。” “看看……能不能给他爭取一条活路。” 吴铁军的语气带著一丝沉重。 毕竟是曾经的同学加同事。 刘清明点点头。“可以,回头我安排一下。” 只要能挖出更多东西,对案子有利,他不会阻止。 一阵风吹过,园里的草轻轻摇曳。 吴铁军看著远方,轻轻嘆了口气。 第83章 我有一个朋友 夜色笼罩省委大院,一號楼灯火通明。 林崢推开家门,微微有些吃惊。 夫人周雪琴坐在沙发上,旁边坐著儿子。 自从上了大学,周跃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回来也总是带著疏离和叛逆。 今天却不同。 他正和周雪琴说著什么,脸上甚至带著些许笑意。 看到林崢进来,周跃民站起身。 “爸。” 这一声称呼,显得十分自然,没有了以往的生硬和牴触。 林崢脚步微顿,看向周雪琴。 这是啥情况? 周雪琴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状况。 林崢心里一动。 事有反常必有妖。 儿子反常,必有所求。 没生活费了? 还是想要什么大宗消费? 不是很过分,答应他也就算了。 就当是对於林城那一晚的补偿吧。 “吴阿姨,泡两杯茶,送到书房。”他吩咐保姆。 然后转向周跃民。 “跟我进来。” 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父子俩相对而坐,中间隔著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 上一次这样单独谈话,还是三年前,高考前夕。 由於周跃民思想不太稳定,周雪琴希望林崢能开导一下儿子。 只不过。 那次谈话以激烈的爭吵结束。 周跃民控诉父亲常年缺席他的成长,控诉家庭的冰冷。 林崢当时只觉得这儿子被宠坏了,不懂他的难处和抱负。 父子俩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之后的高考,周跃民没有发挥好,分数线只够得上本省的清江大学。 他把这份挫折也算到了父亲的头上。 从此感情越来越少,形同路人。 今天,周跃民一开口就让林崢一怔。 “爸,对不起。” 他低著头,声音不大,却清晰。 “以前是我太幼稚,不理解您。” 林崢神色不变,没有立刻回应。 这转变过於突然。 唯一的解释,就是715那天晚上的经歷。 周跃民抬起头,眼神复杂。 “那天晚上,在那个夜总会,如果不是家里出面……”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家里没有任何背景,我现在肯定还在拘留所里。”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我根本没办法洗清。” “不光救不了同学,还会连累家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我以前总觉得,您的位置,束缚了我的自由,让同学们疏远我,老师討好我,交不到真心的朋友。” “现在我才明白,它,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林崢放下茶杯,目光变得柔和。 社会的毒打,果然比父母的说教管用得多。 儿子终於开始触碰到现实坚硬冰冷的稜角了。 “你能想通这一点,不算晚。”林崢儘量將语气放得平缓。 周跃民看著父亲。 “爸,我想了很多。” “我以前排斥这一切,现在觉得,或许我应该去爭取。” “只有站得足够高,掌握足够的力量,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这番话,带著年轻人的理想主义,甚至有些天真。 但在林崢听来,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 不是什么高干子弟的自己。 抓住高考的机会,进入大学,拼命学习,积极参与学生会活动。 从踏入校门的那一刻起,目標就异常明確——从政。 毕业后遭遇运动,没有沉沦,反而抓住机会,帮助一位落难的老领导。 等到拨乱反正,凭藉能力和眼光,成为老领导的心腹。 之后一路攀升,其中的艰辛、算计、妥协,不足为外人道。 与周家的联姻,更是关键一步。 政治从来不是单打独斗,更不是非黑即白。 是平衡,是交换,是妥协的艺术。 这些事,以前跟周跃民说,他听不进去。 现在,他居然主动想要了解。 “你有这个想法,是好事。”林崢给予肯定。 “但这条路,不好走。” 他看著儿子,目光锐利。 “你的性格,稜角太分明,容易得罪人,也容易被人利用。” “官场之上,很多时候,需要的是隱忍,是迂迴。” “面对你看不惯的人和事,不能一味地硬顶。” 说到这里,林崢脑海里闪过另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刘清明。 只比儿子大两三岁,行事却沉稳老练,懂得借力打力,也懂得审时度势。 “你如果真想走这条路,还需要多歷练。” 林崢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林城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警察,你还有印象吧?” 周跃民立刻点头。 “当然!715那天,是他帮了我。” 他对刘清明印象深刻,甚至有些佩服。 “他比你大不了几岁,但在处理事情上,比你成熟很多。” 林崢给出评价。 “有机会,你可以多跟他接触接触,聊一聊。” “看看他是怎么想问题,怎么做事情的。” 周跃民脸上露出喜色。 “好!我正想找机会谢谢他。” 父亲认可他的朋友,这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亲近。 “爸,你会不会觉得,我变得有点快?” “跃民啊,以前我也有错,没有认真听取过你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我寧愿你没有经歷过那些黑暗。” “爸,我其实很庆幸,下学期我想转系,读中文。” “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 林崢放下心来,儿子是真得成长了。 *** 千里之外,惠阳市下辖的王家峪村。 尘土飞扬的乡村公路上,一辆长途客车缓缓停下。 刘清明拎著一个简单的行李包跳下车。 母亲王秀莲的老家就在这里。 外公外婆早已过世,只剩大舅王得宝一家还住在这片土地上。 沿著记忆中的土路往里走,空气中瀰漫著牲畜粪便和柴火的味道。 家乡的农村,还没有实现“村村通”。 从公路到电力到网络,都远远落后於城市。 最初的“包產到户”所带来的那点红利。 也在二十年的形势发展中,逐步走向平庸。 农家子弟,要想跳出去。 只有上大学和外出闯荡两条路。 而后者,也渐渐被彻底堵死。 “农民工討薪”成为又一个时代的痛点。 刘清明加快脚步。“噎,这小伙子,生得好俊。” “哪家的后生?” 大槐树底下,一群妇女正在聊天。 刘清明没有看到舅妈的身影。 他上一次回来,还是考上市重点高中。 绕过大槐树。 远远看到自家舅舅家那几间半新不旧的砖瓦房。 一个黝黑壮实的汉子正蹲在门口抽著旱菸。 “大舅!”刘清明喊了一声。 王得宝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旱菸杆差点掉地上。 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燻黄的牙齿,快步迎上来。 “明娃子!你回来了!” 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著刘清明的肩膀。 “你妈刚才还在和我嘮叨,说你分到林城当警察了?干得怎么样?” “还行,挺好的。”刘清明笑著回应。 王得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透著一股扬眉吐气的兴奋。 “好!好啊!咱老王家,总算出了个吃公家饭的!还是警察!” 他拉著刘清明就往屋里走。 “走走走,进屋!你舅妈赶集去了,一会儿就回。今晚说啥也得杀只鸡!不,杀猪!把村里你那几个叔伯都叫来,好好喝一顿!” 舅舅的热情有些异乎寻常。 “我爸妈呢?” “屋里头,好著呢。” 进了屋,父亲刘红兵坐在地坑边上,编著一个竹蔑子。 “爸。” “小明来了。” 刘清明观察了一下,父亲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 母亲王秀莲从里间出来,脸上带著笑。 “小明。” “妈,我来接你们。” “事情解决了?” 刘清明放下包,给了二老一个安心的眼神:“您儿子的本事,你们应该知道的。” 王秀莲拍拍胸口:“我说吧,小明一定有办法。” 刘红兵也笑了:“是是,不知道谁,晚上长吁短嘆,生怕儿子吃亏。” “老头子,你敢笑我,你自己呢?谁一天到晚魂不守舍,天天去村口等的?” “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刘清明眼眶一热,坐在父亲身边。 刘红兵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啥事,儿子,有我们呢。” “我知道,所以你们一定好好的,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出去闯。” 刘清明不想让父母担忧,没有说出过去二十天里发生的那些事。 只告诉他们结果:“这次行动,我立了功,可能会去省城。” 刘红兵惊讶不已:“省城?” 王秀莲喜上眉梢:“立功了?” 刘清明拍拍她的手:“嗯,我还在考虑,你们想不想去省城?” 两人对视了一眼,刘红兵开口道:“我和你妈,年纪大了,去了也帮不了你,还是不添乱了。” “留在林城也行,你们有没有想过,做点小生意?” 王秀莲苦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哪来的本钱。” 刘清明摸出一本存摺放到她手上,王秀莲打开一看,吃惊地张大了嘴。 “一......一万!” 刘红兵也凑过来瞧了一眼,露出同样的表情。 “儿子,你可不能干违法的事。” 刘清明工作没多久,工资多少他们是知道的。 对刘家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放心,这是奖金,你儿子不会做违法的事。” 钱,当然是从朱宏涛那里贏来的。 两万的办案费,他其实只用掉了三千来块。 当中大部分是油钱,还包括了手机购置费。 剩下的,全部上交给了组织。 在体制內混,特別是前期,做事情最好不要有瑕疵。 包括虚开发票。 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王秀莲放心了:“儿子,这钱你留著娶媳妇吧,我们不需要。” 刘红兵也劝他:“我和你妈都能干活,放心吧。” 刘清明哪能放心呢。 “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改开,组织上也要求你们自谋生路,与其辛辛苦苦摆摊,不如正正经经搞个生意。”刘红兵有些侷促:“我和你妈都不会啊。” “所以,搞点简单的,卖东西。” “卖什么?” 刘清明拿出自己的3310:“这个认得吧。” 王秀莲吸了一口气:“这是手机吧,可贵呢,本钱要不老少。” “对,这是手机,一部要一千多块,开个通讯店,本钱要不少。” 刘清明笑著说:“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是另一种无线电话,比它便宜。”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大舅的声音飘进堂屋。 “我知道,你表哥在南边打工,那边已经用上了。” 王得宝“嘿嘿”一笑:“明娃子,这生意做得,大舅也参一股可好?” 第84章 高新科技 2000年,是一个转折之年,改开进行了二十多年,国家摸了20年的石头。 得到了经验,也付出了教训。 市场化初步成形,国企改革愈发深化。 前期钻政策空子发了財的,大都已经洗白上岸。 他们更希望用法律让自己的所得合法化。 外向型经济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华夏逐步成为劳动密集型企业的转嫁地。 上亿的农民奔向沿海,用一颗颗螺丝撑起共和国腾飞的翅膀。 2000年,晶片正式步入摩尔定律,组装机占领华夏市场。 2000年,网际网路初现雏形,第一批猪即將站上风口。 2000年,土地財政確立,房地產即將成为丈母娘经济的代名词。 2000年,移动通讯进入价格大战,手机从奢侈品变成必需品。 2000年,是华夏进入新世纪,最后一次机会遍地的年代。 2000年,是最后一次,作题家可以实现阶级迁跃的年代。 2000年,是最后一次,凤凰男还是褒义词的年代。 重生的凤凰男刘清明,就站在这个年代的风口上。 他不记得今年的彩票號码,也不记得大涨的股票代码。 但他知道,有一种只火了几年,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通讯工具。 在这一年开始发力,並在隨后的几年里。 火遍全国。 他就是“小灵通”。 大舅不懂这些,但他相信自己的出息外甥。 王得宝咧著黄牙,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挥了挥。 “明娃子,这生意做得,大舅也参一股可好?” 刘清明看向大舅,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原本只打算先说服父母。 “大舅,这生意本钱可不小,风险也有。” “风险?干啥没风险?土里刨食还看老天爷脸色呢!”王得宝把旱菸杆在鞋底磕了磕。“你表哥在南边厂里,说那啥……小、小灵通?卖得可火了!咱这儿早晚也得兴起来!”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看来表哥已经给家里透过风了。 这就好办多了。 他转向父母:“爸,妈,你们看,表哥在外面见过世面,都觉得这东西有搞头。” 刘红兵眉头紧锁,蹲在地坑边没吭声,手里的竹篾子编得更快了。 王秀莲脸上还是忧心忡忡:“小明,不是妈不信你,咱家这情况……那一万块,是你拼来的奖金,要是赔了……” “妈,钱没了可以再挣。”刘清明打断她,“机会没了,就真没了。”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了两步。 “现在手机是贵,诺基亚3310一千多,爱立信摩托罗拉更贵。关键是话费,移动一分钟六毛,联通五毛四,还是双向收费!谁没事老打电话?” 他拿起自己的3310比划著名。 “接电话都得掏钱,出个远门,那漫游费更是嚇死人。普通人家谁用得起?” 刘红兵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 王秀莲也认真听著。 “『小灵通』不一样。”刘清明语气加重,“机器便宜,三百块就能买一个。最关键的,单向收费!费用跟家里座机一样!你想想,能拿著到处走的座机,谁不想要?” 王得宝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个理!能带走的座机!多方便!” “它的缺点是信號不如手机,只能在市区用,不能漫游。”刘清明没有隱瞒,“但你想想,对咱们林城这种地方,大部分人活动范围就在市区,谁没事老往外地跑?三百块的电话,市话费,这两个好处,足够让大家掏钱了。” 2000年,国民收入普遍不高。 价格,是决定购买力的第一要素。 “小灵通”正是抓住了这个痛点,才在手机巨头环伺下,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这东西,就是电信公司拿出来跟移动联通抢市场的武器。”刘清明做出判断,“国家政策支持,市场需求巨大,现在介入,正是时候。” 王秀莲还是犹豫:“可……开店要不少钱吧?光进货就得……” “所以我才说,一万块不够。”刘清明看向王得宝,“大舅,你真打算投?” 王得宝站起来,黝黑的脸上透著一股决绝。 他转身进了里屋,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再出来时,手里拿著一个用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他一层层解开,露出里面一沓沓用皮筋捆好的钞票。 有新有旧,面额不一。 “这儿是三万。”王得宝把钱拍在炕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跟你舅妈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底,还有你表哥寄回来的,都在这儿了。” 他看著刘清明,眼神灼热。 “明娃子,大舅信你!你说咋干,就咋干!” 三万! 刘清明著实吃了一惊。 他知道农村人攒钱不易,没想到大舅能拿出这么多。 这几乎是把全部身家都押上来了。 刘红兵和王秀莲也愣住了。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三万块对大哥一家意味著什么。 “大哥,这……”王秀莲想劝。 “妹子,你別管!”王得宝摆摆手,“明娃子是咱老王家第一个体制人,有出息!我相信他!” 他转向刘红兵:“红兵,你也是,別前怕狼后怕虎的。儿子有本事,当爹的就得支持!” 刘红兵看著桌上的钱,又看看儿子,最后长嘆一声,点了点头。 “小明,你想干,就干吧。爸妈……信你。” 王秀莲眼圈有点红,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 刘清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爸,妈,大舅,你们放心。”他拿起桌上的存摺,和那三万块钱放在一起。“这四万块,加上我再想办法凑点,启动资金就差不多了。” “你还想咋凑?”王秀莲立刻紧张起来。 “我现在的身份,可以去银行申请贷款。”刘清明解释,“公务员贷款,利息低,额度也还行,我估摸著,再贷个五六万,凑够十万左右,应该够开个像样点的店了。” “贷款?”刘红兵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那可是欠银行的钱,万一……” “爸,做生意没有万无一失的。”刘清明语气平静,“但我可以告诉你们,『小灵通』这波红利,最多也就火三五年。等以后手机资费降下来,功能多起来,它就没优势了。” “咱们要做的,就是抓住这几年时间,快速赚一笔。这叫窗口期。” “等赚到钱,咱们再做別的打算。这只是第一步。” 他看著父母和大舅。 “而且,开这个店,不光是为了赚钱。” “你想想,现在啥最时髦?电脑、手机!这都叫高新科技!” “咱们开通讯店,卖『小灵通』,也挨著高科技的边儿。说出去,是不是特有面儿?” 在这个年代,“高科技”三个字,有著特殊的魔力。 卖光碟的都敢自称it从业者,开个手机店,那绝对是站在时代前沿。 这对於渴望改变命运的普通家庭来说,吸引力是巨大的。 王得宝眼睛发亮:“对!高科技!以后谁还敢小看咱!” 刘红兵和王秀莲也被说动了。 面子,有时候比里子更重要。 “行,那就这么定了。”刘清明拍板,“爸,妈,大舅,店开起来,主要靠你们经营。我这边,负责跑手续,打通关係。” 他一个体制內的人,出面开店不合適。 但利用身份跑跑手续,打点关係,却方便得多。 这事,宜早不宜迟。 林城的电信关係,工商税务,都需要打点。 他一个基层小民警,人微言轻。 得找人帮忙。 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身影。 苏清璇。 那个背景神秘,路子有点野的美女记者。 通过几次案子,两人已经算是朋友了。 找她,或许能事半功倍。 *** 省城,清江日报社。 苏清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清江日报社是全省为数不多,首先实现办公自动化的单位。 採购价高达三万一台的586电脑,妥妥的时代先锋。 而一万多两万一套的第一代办公软体,更是办公利器。 光是学习五笔字型,苏清璇便上了半个月的微机课。 对,这个时代的计算机,最大的功能是打字! 此时的她,已经进入了亢奋状態。 连续几篇关於四海集团涉毒、张志强落马的深度报导,让她在报社乃至全省新闻界名声大噪。 730的现场採访,更是让她大出风头。 领导已经狠狠表扬了好几次。 这叫做。 成就感。 座机响了,是父亲苏玉成的號码。 “喂,爸。”她语气轻快。 “清璇,那几篇报导我看了,写得不错。”电话那头,苏玉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那是当然,也不看是谁写的!”苏清璇有些得意。 “別高兴得太早。”苏玉成话锋一转,“张志强倒了,对何四海来说,只是断了一条臂膀,还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苏清璇皱起眉:“怎么可能?证据链那么完整,张志强都招了,还有省委林书记亲自督办,他何四海还能翻天?” 她不相信,铁证如山,加上高层关注,何四海这次不死也得脱层皮。 “正因为是林书记主抓,这个案子才能办到这个程度。”苏玉成的声音透著一股洞察世事的冷静,“但你要明白,林书记考虑的是全省大局。” “四海集团是清江省的纳税大户,养活著几万工人。它的影响力,不止在清江。真把它彻底搞垮,明年的经济数据会很难看。” “经济搞不上去,这是任何一个主政官员都无法承受的。哪怕林书记有再多的理由,这个硬伤也足以抹杀他大部分政绩。” “这就是政治,不是简单的对错黑白。” 苏清璇沉默了。 她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 但心里那股劲,让她难以接受。 “难道就眼睁睁看著他逍遥法外?”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苏玉成语气缓和了些,“扳倒何四海这种人,需要耐心,更需要时机和策略。” “你现在锋芒太露,不是好事。收敛一点,多观察,多思考。” 苏清璇握著话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甘心。 凭什么? “小璇,別灰心,你已经干得很出色了。” 苏玉成不想打击女儿的信心。 好在苏清璇並不气馁:“知道了,爸,我有个电话进来,先不跟你说了。” “你什么时候回省城啊.......” “工作结束了就回去。” 苏清璇飞快地掛掉了电话,拿起桌子上的手机。 上面闪动著“刘清明”三个字。 第85章 都进省委了,你去卖手机? 大舅家的院子里,刘清明看著满天繁星,脸带笑意。 “苏大记者,是不是还在加班?” “是啊,你请我吃宵夜?” “我也想,不过人在惠阳,鞭长莫及啊” 刘清明心里在想,这会没有某团吧,不然还能点个外卖送过去。 尼玛,怎么又当舔狗了,这个习惯真不好。 苏清璇的声音悦耳动听,带著一丝慵懒:“你怎么跑去惠阳了?” “我妈的娘家在这里,休息一下,顺便把他们接回去。” 苏清璇记起来了,这事刘清明说过。 为了查715案,刘清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什么时候来省城啊,我都快累死了。” 这姐们儿在......撒娇? “咱是组织上的人,得等通知,组织部谈话,且有流程走呢。” “得了吧,你一小科员,还组织部谈话,能得你。” 苏清璇调侃了一句:“想通了?” “想通了。”刘清明承认。“虽然有点捨不得这身警服,但我不后悔。” “有些人吶,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的机会,我都动心了,你还捨不得。” “誒,姐姐,就不能让我得瑟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和苏清璇在一起,让刘清明感觉特別轻鬆。 “弟弟,赶紧来省城,姐姐请你吃好吃的。” “是不是自己嘴馋了,想找个人买单吧。” “赶紧滚过来,別废话。” “不废话了,有个事想问问你。” “就知道没事不会找我,说。” “我想在林城开一家通讯专卖店。”刘清明说。“你觉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苏清璇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卖手机?”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但並不惊讶。 她见过王秀莲在夜市的辛苦,知道刘家不宽裕。 “不是手机,是小灵通。”刘清明纠正她。“比手机便宜,只能在市区用,但话费和座机一样。” “哦,那个东西。”苏清璇说。“我知道。南方那边好像挺火的。” “嗯。”刘清明说。“我觉得在林城也有市场。” “你都要进省委了,还去卖小灵通?”苏清璇开起了玩笑。 “你都说了,我一小科员,一月工资才多少?我想家里过得好一点,又不想贪污受贿,只能想点办法了。” 苏清璇笑了起来:“理由很充分,你想的这个点子,我也比较认同,移动通讯肯定会火起来,这个生意吧,等赚钱了,以后还可以卖手机。” “对,未来的规划就是这样。”刘清明说。“我估摸著,启动资金至少得十万。” “十万?”苏清璇重复了一遍。“你能凑到吗?” “我手里有点钱,大舅也凑了点,还差六万左右,打算去银行贷款。”刘清明说。 “贷款?”苏清璇的声音提高了。“也是个办法,这样吧,我能不能入一股?” 刘清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苏清璇开著桑塔纳2000,肯定不缺钱。 她这么做,是为了帮自己? 刘清明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谢谢你。” “別,我是想搭你的便车,给自己弄点收入。”苏清璇说。“答应了,我马上去准备,林城是吧?” “答应了,先说好,这个店,我们按出资比例分配最后收益。” 刘清明没有犹豫,苏清璇投了钱,顺理成章地就能帮自己去搞定手续那些。 这个女人,聪明得让人心疼。 “不错,丑话说在前头,你有成功的潜质。”苏清璇说:“就这么定了,我手上有五万左右,放银行也没多少利息,投给你当个股东也不错,需要什么手续,我有路子。” “不知道说什么,本来我是想拜託你这件事的。” “行,我知道了,等你回来,咱们细聊。” 苏清璇没有告诉刘清明,父亲的判断。 是不想在他最高兴的时候,来这么一个打击。 掛断电话,刘清明深吸一口气。 苏清璇的加入,不光解决了资金问题,办手续也会便利得多。 他转身看向父母和大舅。 “爸、妈、大舅,事情顺利。”刘清明说。“我一个朋友愿意入股,手续问题也解决了。” 王得宝眼睛一亮。“朋友?是城里的朋友吧?有钱人?” “我不知道,算是吧。”刘清明点头。“她只出资,经营主要靠咱们。” 刘红兵和王秀莲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 “这……这行吗?”王秀莲还是有些担心。 “妈,相信我。”刘清明说。“这是个机会。宜早不宜迟。” 他看向王得宝。“大舅,你马上联繫表哥,儘快打听清楚南边小灵通的进货渠道,价格,还有能不能拿到咱们林城的代理权,最好是独家。” “成!这事包我身上!”王得宝拍拍胸脯。 “爸、妈,咱们得儘快回林城找铺面。”刘清明说。“明天就走。” 刘红兵和王秀莲点了点头。 刘清明心里盘算著。 有了充足的资金,或许可以做得更大。 拿下林城的独家代理,或者吸引更多人入股。 比如那些家里有困难的警察。 就算自己要脱警服了,也想为他们做点事情。 至少,让他们面对困难,不至於走极端。 刘清明决定了,回林城后,先去找马胜利。 *** 夜色笼罩下的省委大院,一號楼灯火通明。 林崢结束了和儿子的谈话。 十几年的心结没那么容易打开。 但这显然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的心情也跟著好了很多。 儿子离去后,林崢准备看一看李海风送来的材料。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林崢停下动作,心里隱隱有个感觉。 果然,片刻之后,保姆敲开书房门。 “书记,卢省长来了。” 林崢微微一怔。 卢东升住二號楼,和他们家离得很近。 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的窗户。 但林崢空降清江近四个月,这是卢东升第一次登门。 林崢站起身走到客厅。 卢东升的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 “林书记,冒昧打扰了。” “客气了。” 林崢迎上前,清江省一二把手握在了一起。 周雪琴和周跃民也从里面走出来。 林崢介绍道:“这是我夫人周雪琴。这是犬子,周跃民。” “卢省长好、卢叔叔好。”周雪琴和周跃民打了招呼。 “林夫人好。”卢东升对周雪琴点点头,然后看向周跃民,脸上露出关切。 “听说令郎是咱们清江大学的高材生,715那天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下,你受委屈了。” 周跃民没想到卢省长会提到这件事。 他態度大方地表示谢意:“谢谢卢叔叔关心。” 看到儿子態度转变之后,接人待物也有了一分书记公子的范儿。 林崢和周雪琴都是老怀大慰。 另一方向。 卢东升的姿態放得这么低。 显然是一种变相的道歉。 他知道715案牵扯到了周跃民。 对此,林崢自然不会点破。 简单打了个招呼,林崢吩咐周雪琴:“帮我们倒两杯茶,我记得家里还有君山银针。” “有,你们坐会儿。” 林崢引著卢东升往里走。“东升同志,咱们进去谈吧。” 书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请坐。”林崢示意。 “林书记,你来到清江,一直就想登门,怕影响你的思路,才拖到现在。” “我理解,没有亲眼看一看咱们清江,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交流。” “是不是有些失望?” 林崢摇摇头:“来之前,中央对清江省的工作是肯定的,在中部省份里,沿清江经济带,经济数据一直很亮眼,东升同志,你的工作有目共睹。” 虽然知道林崢说得是套话,但卢东升心里还是一暖。 “不过,这次下去调研,我看到了一些不好的方面,群眾对我们的干部有意见,公安工作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治安形势不容乐观,“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这些都要引起重视啊。” “书记批评得对,过去,我们过於注重经济发展,对民生有所忽略,引起了群眾的意见,政府有责任。” “跃民在林城遇到的麻烦,我事后调查了一下,与林城市的某些领导脱不开关係。” “喔,怎么说?” 卢东升坦言:“我们的一些干部啊,思想狭隘,对组织上的决定,產生了误会,做出了一些不理智的决定,我很痛心,如果事先知情,我一定不会让他们那样做。” 林崢平静地看著他。“我相信卢省长。” 这是真心话,一个能坐到省长位置的人,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剑走偏锋的人,很难在高位立足。 卢东升对林崢再有意见,也只会在规则之內行事。 否则,就算林崢真出事,他上面的人也不会对他有正面的评价。 突破底线,违反规则,是官场第一大忌。 “感谢林书记的理解。”卢东升说。“对於这件事的相关责任人,我绝不姑息。该双规的双规,该入刑的入刑。” 林崢没有立刻表態。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递给卢东升。 “东升同志,这是林城近期几个案子的总结报告。”林崢说。“包括715案、人民医院枪击案和730特大贩毒案,你先看一看。” 卢东升接过报告,他认真地看了起来。 报告里的內容,让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心慢慢地往下沉。 他意识到,这场仗,输得比自己想像的还要惨。 所要付出的代价,已经不是他进门之前认为的那样了。 第86章 一二把手之间的交锋 周雪琴端茶进来的时候,特意放轻了脚步。 书房里的气氛太诡异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林崢看到她,只是微微示意了一下。 周雪琴把茶放到书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把门给带上。 书房內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君山银针的清香丝丝缕缕,卢东升却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勒住了口鼻,呼吸困难。 他指尖捏著那份厚厚的报告,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他攥出汗渍。 715案,周跃民,宋向东,张志强。 人民医院枪击案,陆中原,分局刑警中队长雷刚。 730特大贩毒案,四海集团,张志强、何四海。 一个个名字,一桩桩事件,像是一把把重锤,砸在他的心口。 宋向东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他的优点缺点,卢东升都很清楚。 说实话,贪財好色,在卢东升看来,都只是小毛病。 只要不太出格,卢东昇平时也只是敲打。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但公然掳掠女学生,实在是突破了下限。 连他看到也是心中气愤不已。 陆中原其实只是个小角色,还够不上他的门槛。 但他是市长王耀成的心腹。 事情肯定会牵连到王耀成。 王耀成是他看好的林城市委书记人选。 过去的工作也比较扎实,搞经济有一套。 现在看来,胆儿也太大了点。 四海集团,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清江民营经济標杆的企业,如今成了藏污纳垢的黑窝。 董事长何四海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的过往,曾经在林城主政的卢东升一清二楚。 企业扩张之后,何四海也隨之洗白。 怎么会,依然搞出那么多名堂! 张志强的口供,將林城官场那张看似光鲜的幕布,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牵涉的官员不在少数。 这已经不是推出一两个替罪羊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这份材料,是铁证,是利刃。 卢东升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背心也有些发凉。 他原以为,自己主动登门,姿態放低,林崢会顾全大局,给彼此一个台阶。 现在看来,对方掌握的材料。 已经足以说动中央出重拳。 假如林崢不顾一切,清江省必將掀起一股风暴。 但话又说回来。 林崢真想这么做,今天根本不会见自己。 或者,就算见自己,也不会將这些材料和盘托出。 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他必须儘快想出一个对策,平息林崢的怒火,或者说,是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 林崢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並未催促。 他有足够的耐心。 对手的窘迫,即便掩饰得再好,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良久,卢东升重重地放下手中的材料,胸膛起伏,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愤慨。 “简直是触目惊心!这些败类,党纪国法在他们眼里,形同虚设!” 他手掌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丧失党性,毫无原则,沦为黑恶势力的保护伞!这样的人,必须严惩,绝不姑息!” 卢东升转向林崢,语气沉痛:“省纪委必须立刻介入,將所有涉事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双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復情绪。 “至於四海集团,我非常痛心。这家企业,我是看著它从一支小小的运输队,一步步发展壮大,成为我们省的明星民营企业。没想到,何四海,竟然如此不堪用,我建议马上拘捕他 ,彻底对四海集团进行审查!” 林崢静静地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卢东升这番表演,不可谓不精彩。 痛斥、表態、切割。 这是以退为进,试图將皮球踢回来,逼自己做出权衡。 是要掀起一场官场地震,让清江的局势动盪,经济发展受到影响? 到时候中央的板子,是打到卢东升身上,还是自己这个班长身上? 真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 “东升同志说得对。”林崢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林城的问题,积重难返,看来的確需要下一剂猛药了。” 他竟然同意? 林崢的表態,完全出乎卢东升的预料。 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犯迷糊。 林崢这是什么意思? 真打算彻查到底,不留情面? 不对。 如果真这样干了,他大可以將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毕竟是省长先“义正辞严”地表了態,他这个书记只是顺水推舟,支持工作。 这个回合的交锋,让卢东升深刻体会到了林崢的锐利和强硬。 他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出现了偏差。 “书记,林城的情况虽然复杂,但我们也不能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卢东升语气缓和下来,尝试著找补。“大部分同志还是好的,只是个別害群之马,影响了整个干部队伍的形象。” “嗯,东升同志这个看法,我赞同。”林崢微微頷首。 他话锋一转:“说起来,林城市纪委有位叫李海风的同志,工作很扎实,也很坚持原则。可惜啊,这样敢於担当的干部,在林城却受到了某些人的集体打压。” 卢东升的心猛地一沉。 李海风?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 林崢提起他,是什么用意? 只见林崢从办公桌的另一摞文件中,抽出一个牛皮纸袋,推到卢东升面前。 “这份材料,是海风同志冒著风险送上来的。我还没来得及细看,东升同志不妨先过目,给个批示?” 卢东升看著那个牛皮纸袋,喉咙有些发乾。 林崢会没看过? 这种话,骗鬼呢!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纸袋的边缘,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打开纸袋,抽出里面的文件。 仅仅翻了几页,卢东升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比刚才那份报告,还要触目惊心。 如果说之前那份报告是重锤,那么这份材料,就是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將林城官场最深处、最隱秘的脓疮,一层层剥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里面的內容,涉及的人员层级更高,范围更广,问题也更为严重。 这才是林崢真正的杀手鐧! 卢东升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两份材料,一份比一份沉重,一份比一份致命。 林崢根本就没打算给他任何斡旋的余地。 事到如今,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对方手中。 再做任何形式的辩解和纠缠,都只会显得更加狼狈和可笑。 卢东升缓缓合上材料,將其轻轻放回桌面。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林崢。 “林书记,情况我已经清楚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对於林城的问题,省政府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后续如何处理,一切请林书记指示。” 第87章 第一个牺牲品 王建国在卢东升家客厅里坐立不安。 他连晚饭都没顾上吃,一下高速就直奔省委大院。 与林崢只隔了个前后脚,没想到,省长居然不在家。 “建国啊,喝茶。” 卢东升的夫人胡正红是他的第二任妻子,小了卢东升足足15岁,保养得很好。 看著就像两代人。 实际上也是两代人。 卢省长的小娇妻,是卢东升在林城任上最大的收穫。 这可是清江省体制內的一个段子。 当然,没人敢在省长夫人面前提。 “多谢夫人。” 王建国不是第一次来二號楼,更不是第一次见胡正红。 但此时心里有事,那股焦躁怎么也压不住。 时间指向晚上十一点,外面终於传来了开门声。 隨著脚步声的临近,王建国赶紧起身。 卢东升迈著步子出现在门口,脸上带著显而易见的疲惫,眉宇间拢著一层阴霾。 见到王建国,微微有些意外。 “建国来了。”卢东升在沙发上坐下,身体陷进去一些:“坐。” 王建国挨了半边屁股,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的脸色。“省长,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胡正红也关心地问了一句:“老卢,没事吧?” 卢东升没有接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正红,去厨房看看,帮我做碗面,有点饿了。” 胡正红秒懂,这是要支开自己。客厅里只亮著几盏壁灯,光线昏暗。 空气里飘著淡淡的茶香,却冲不淡瀰漫开来的沉闷。 卢东升靠在沙发背上,闭了闭眼。 半晌没说话。 王建国看他这样,心里越发没底。 怎么省长看起来这么不高兴? “专案组搞得怎么样?” 片刻之后,卢东升睁开眼,看著王建国。 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王建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报告省长,专案组……进展不大。”王建国低头。 “是没有进展吧?”卢东升眉头微皱,语调微微上扬。“林书记亲自坐镇,你们专案组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能做到『进展不大』?” 王建国额头渗出汗珠。他听出了卢东升话里的嘲讽。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有能耐呢?”卢东升身体前倾,盯著王建国。“清江省的一把手,他的指示,在他直接指挥的专案组里,被公然晾著,你们把组织原则放在哪里?” “王建国,你知道在林书记心里,会怎么想吗,他只会认为,是我卢东升,在幕后策划了这一切!” 王建国脸色瞬间煞白。他原本以为,不配合林崢,是向卢东升表忠心。 现在看来,自己错得离谱。 “省长,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自作聪明、愚不可及!”卢东升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救了个人,就能两头討好?王建国,你太让我失望了。” 王建国如遭雷击。 他救周跃民,一方面是鲁部长的指示,另一方面,他也確实並不知情。 但这话也得有人信啊。 现在结果出来了,这个举动在卢省长这里,就是摇摆不定的表现。 “我……我以为,这是为了大局……”他辩解道。 “大局?”卢东升提高了声音。“你以为的大局,就是让我在林书记面前,完全丧失主动权?就是让他在掌握了那么多材料的情况下,还能把责任推到我头上?你以为你是在帮我?你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王建国身体颤抖起来。他从未见过卢东升发这么大的火。 “这次的事情,中央已经盯上了。”卢东升的声音又沉了下来,带著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清江省的治安形势如此恶劣,省里已经压不住了,总得给清江人民一个交代。” 他停顿了一下,看著王建国。“你这个公安厅长,难辞其咎。” 王建国的心沉到了谷底。 “晋升副省的事情,別想了。”卢东升说得很直接。“厅长这个位置,大概率也保不住。” 王建国猛地抬头,脸上带著难以置信的恐慌。“省长,我……我该怎么办?” “你的级別会保留。”卢东升给出承诺,语气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具体去哪个岗位,要省委常委会討论。但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不会是什么好位置。” 王建国瘫坐在沙发上,失魂落魄。 他精心经营多年的仕途,就这样毁於一旦。 一个错误的判断,一次自以为是的行动,葬送了他的前程。 他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省长……我……”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回去吧。”卢东升没有看他,挥了挥手。 王建国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卢东升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牺牲王建国,是止损的第一步。 林崢手里那份材料,太重了。 他必须有所表示,才能换取喘息的机会。 治安形势不好,公安厅是主责,拿下王建国,理由充分。 其实林崢並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反而是他提出来的。 对於王建国的行为,卢东升怎么可能不恼火? 但凡他当时不那么急於表功,先向自己请示,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之后更是一步错,步步错。 酿成了难以挽回的结果。 不拿下他拿下谁? 夫人胡正红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著一个盘子,里面盛著两碗面。 “王建国,怎么走了?” “他还有工作。” 卢东升接过一碗麵,拍拍边上的位子。 “陪我吃。” 胡正红虽然不饿,也没有推辞。 坐下来慢慢挑起一根麵条,卢东升喜欢她做的东西。 因此,大部分时候,只要卢东升在家。 胡正红都是亲自下厨,並不依赖保姆。 “怎么了,老卢,心情不太好?没什么事吧。”胡正红问。 “王建国这个人哪,有点小聪明,不堪大用啊。”卢东升简短地说。 胡正红沉默了一下,轻声说:“建国这个人,虽然有时候不太灵光,但对你一直很忠心,这次是不是……” “他要真忠心,我会这么被动?”卢东升打断她。“摇摆不定,就是最大的不忠。更何况,他这次根本就没一件事做对。” 他看向胡正红,语气严肃:“这件事你別插手,清江省的治安问题,被中央直接点名,王建国这个公安厅长,要担上大部分责任,就算他没做错,也很难逃脱失职之责。” 胡正红有些担忧地看著他。“林书记这次空降,你怎么办”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 林崢是省委书记,而他还是省长。 林崢只要不犯错,会干上很多年。 那也就意味著,卢东升的晋升之路,在清江省被彻底堵死了。 “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卢东升握了握她的手。“老领导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届干完,我会平调去沿海一个开放省份,继续当省长。” 胡正红鬆了一口气,但眉宇间仍有忧色。“那……清江省以后……” “清江省,以后是林崢的清江省了。”卢东升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有上面的支持,加上目前掌握的材料,他会完全掌控这里,我剩下的任期,就是帮助他实现这个目標。” 卢东升细嚼慢咽,声音平缓:“某种意义上,我们现在是一体,清江省不能再出乱子了。” “那下一任省长……”胡正红问。 卢东升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已经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了。” 吃完面,他站起身拿了张纸巾擦擦嘴:“睡吧。” 他没有再看妻子,径直走向臥室。 胡正红捕捉到了他眼里的那一丝落寞。 怎么可能毫无情绪呢,这里,是卢东升战斗了很多年的地方呀。 第88章 权利小小的任性 长途汽车摇晃著驶入林城客运站,空气中瀰漫著熟悉的尘土味。 刘清明扶著父母下了车,王秀莲揉著腰,刘红兵则提著大包小包的行李。 “先回家,我送你们回去。”刘清明接过母亲手里的一个布袋。 假期只有三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金贵。 安顿好父母,刘清明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下午两点。 他得抓紧时间去找马胜利。 走到巷子口的公交站牌下,等车的过程中十分漫长。 这年头的手机不能刷抖音,真是挺无聊的。 刚这么一想。 裤兜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掏出来一看,苏清璇。 “喂,苏大记者,消息这么灵通,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摄像头?” “是啊是啊,你怕不怕?”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略带一丝戏謔的声音。 刘清明嘴角翘起:“怕死了,以后想搞点歪门邪道,可怎么办?” “你敢!”苏清璇佯怒:“出来,老地方。” “喳,遵旨。” 刘清明看了一眼公交车驶来的方向,只能改变计划。 比起马胜利,这姐们儿不能得罪。 20分钟后,公交车在旧城区停下。 旧城区的“东叔茶楼”还是老样子,推门进去,茶香扑鼻。 刘清明对茶其实没有执念,只是这个年代能选择的地方不多。 他负担得起的更不多。 走上二楼。 苏清璇已经坐在了靠窗的卡座,面前一杯清茶,热气裊裊。 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短髮拂耳,一对精致的耳环平添了几分嫵媚。 她俯身在本子上写著什么。 刘清明看著她的侧影,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这是重生以来,他遇到的第一个。 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 不同於徐婕,那是战友。 “等了多久?”刘清明在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十几分钟吧。” 苏清璇收起笔,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这么拼,还在工作呢?” “没有,想到什么就写下来,没准就是个素材呢。” 刘清明伸出一个大拇指:“姐姐,你这么努力,是不给我们普通人活路啊。” 苏清璇翻了个白眼:“普通省委办工作人员同志,你是歧视女性吗?” “別给我扣帽子,影响仕途的。”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挺官迷的?” “我这是追求进步,你不懂。” 苏清璇神色突然一黯:“希望你有一天发达了,能记得初心。” 刘清明神色一正:“你也记得,时刻警醒我。” “鬼才理你。” 苏清璇面上一红,匆忙岔开话题:“有个消息,想不想听?” “赶紧吧,別吊我胃口。” “省委常委会昨天开了一整天会。”苏清璇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第一个爆出来的消息,省公安厅长王建国,调任省警官学院任校党委书记,级別不变,高配正厅。” 刘清明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他自己就是警官学院毕业的,院长倒是见过几次,可这校党委书记是个什么职位? 听都没怎么听说过。 明显被发配了啊。 王建国,那个第一次见面时还拍著他肩膀,让他感受到“浓浓温暖”的厅长,转眼间就落得如此下场。 “这么快?”刘清明放下茶杯,眉头微蹙。 “快刀斩乱麻,林书记在確立自己的风格。”苏清璇的指尖在桌面轻点,没有前世那些里胡哨的美甲,乾净、白皙。 “谁都以为会向林城开刀,谁知道,这第一把火,烧到了省公安厅。” 刘清明默然。 王建国这一下,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至少在林崢任內,他別想出头。 可林崢才上任不足四月,这一熬,得熬到猴年马月? 王建国年纪也不小了吧。 官场斗爭,果然是你死我活。 杀人不见血。 苏清璇看他一脸沉思,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你一个准备进省委办公厅的小科员,倒替人家省厅大员操心起来了?” 刘清明回过神,也笑了。“怎么说哥们儿也是未来的省委工作人员,关心一下领导动向,不为过吧?”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苏清璇挑了挑眉,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 “提醒你一句,上面的风浪已经起来了,你现在的位置虽然不起眼,但也可能被卷进去,站稳自己的立场,別被人当枪使。” 刘清明心中一暖。“有心了。” 这点他自然清楚。 两世为人,加起来快七十岁了,官场或许陌生,但职场的门道,他门儿清。 办公室政治那套东西,谁玩得过谁还不一定呢。 当然,官场有官场的规则,他需要时间適应。 这些就不必让苏清璇过多担心了。 有一点刘清明很奇怪:“省委常委会还是秘密吧,不到一天时间,你怎么就知道了?” 苏清璇得意地一扬下巴:“本记者当然有自己的渠道,不然怎么跑新闻?” “这是渠道的事吗?” “总之你別管了,以后进了省委办,你就是我的渠道。” “是,渠道姐。” 苏清璇咯咯直笑,她还没见过刘清明这么好玩的人。 特別是,与之前那个正直不苟言笑的形象。 前后反差这么大。 “王建国的事说完了,说说你的事。”苏清璇换了个话题,身体靠回椅子背。“真打算开个通讯店?” “嗯,想好了。”刘清明点头。 这个年代,体制內人员的家属经商並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他清楚,这种政策窗口期不会太长。 隨著未来《公务员法》的出台,这道口子会彻底堵死。 巧的是,小灵通的黄金时期同样短暂。 等过几年,这家店完全可以转给大舅经营,手续也方便。 眼下,能解家里的燃眉之急就行。 赚多少钱,倒是其次。 国家经济形势在好转,公务员的待遇也会逐步提高。 小弟明年高考,四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家里的负担又能轻一些。 再过个六七年,旧城改造的春风吹到自家那片旧厂区,光是拆迁款就能让父母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所以,这家店,只需要帮家里渡过这最艰难的几年。 就算完成歷史使命了。 苏清璇看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从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啪”的一声扔他面前。 “这里面有五万块,算我入股的本金。” 刘清明有些意外。 “姐姐你玩真的啊。” “说好的事,你敢反悔?”苏清璇语气不善。 这年头,隨便甩五万块出来,和前世隨便扔一百万没啥区別。 真是富姐啊。 “不是,你这行动力,让我有些意外,你完全不担心,我卷了你的钱跑路?” 苏清璇不屑地看著他:“五万块而已,你省委办的正式编制不要了?赶紧滚,我正好为国家除了一害。” 开玩笑。 五万还真买不到省委办的编制。 刘清明看著桌上的银行卡,心里五味杂陈。 “那我收下了。”除了这几个字,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信任,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弥足珍贵。 “少来这套。”苏清璇摆摆手。“我们是合伙人,丑话说在前面,盈利按出资比例分配。” “那是自然。” 苏清璇拿起包:“那走吧。” “去哪?” 刘清明有点跟不上她的脑迴路。 “你不是要贷款吗,不走银行关门了。” 刘清明又是一惊,赶紧起身跟上。 上了苏清璇那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 车子直接开往市中心一家规模颇大的银行。 “这家银行是新成集团在林城的开户行。”苏清璇一边打著方向盘一边解释。 新成集团? 刘清明记得,这家企业也是个大户,前世发展得很好。 银行大堂经理一听是苏清璇的朋友,还是省委办公厅的工作人员要办理贷款,立刻变得格外热情。 客户经理亲自接待,一路绿灯。 刘清明仅仅凭著一张省委办公厅开具的工作证明,就顺利申请到了六万元的个人经营性贷款,年息还给到了最低。 这让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权力”这两个字带来的便利。 让他想起前世一句有名的台词:权力一次小小的任性,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自己还没掌握权力呢。 当然,贷款批覆需要一些时间,客户经理客气地表示会加急处理,让刘清明下周日过来办正式手续。 事情办妥,苏清璇开车將刘清明送到高新分局门口。 “我去工商局,需要我来接你吗?”苏清璇停下车。 “不必了,我不知道会搞到几点。”刘清明推开车门。“今天多谢啊,改天正式请你吃饭。” 苏清璇看著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化为一句:“自己小心点。” 她想提醒他,715案或许並没有真正结束,省城的水比林城深得多。 但看著刘清明脸上那份轻鬆和对未来的憧憬,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何必在这个时候给他添堵。 “知道了。”刘清明朝她挥挥手,转身迈步走向分局大门。 阳光洒在他身上,步伐坚定。 刚走到传达室门口,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刘清明。” 第89章 哥带你飞 刘清明转过身。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 孙雯雯。 她今天穿了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头髮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脸上化著精致的妆。 与曾经心目中的白月光渐行渐远。 “有事?”刘清明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孙雯雯双手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扬起:“刘清明,你什么意思?那天故意坑宏涛一万块钱,是不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刘清明几乎要被气笑了。 这女人的自我感觉未免太良好了些。 “你想多了。”他淡淡回应,准备绕过她走进分局。 “站住!”孙雯雯几步拦在他面前,语气带著几分自以为是的优越,“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我,但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刘清明,人要往前看,你跟我,跟宏涛,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就算再怎么折腾,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仿佛刘清明是什么不知好歹的痴情怨男。 刘清明觉得跟她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唇舌。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不理她,她蹬鼻子上脸。 理她,又没完没了,好像自己真的对她余情未了。 他决定直接无视。 就在他侧身准备再次绕开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胳膊上。 “哎呀,老公,这位大姐是谁呀?你认识吗?” 一个娇俏又带著一丝慵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清明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苏清璇。 这姐们儿,怎么又回来了? 苏清璇巧笑倩兮地依偎在刘清明身旁,好奇地打量著孙雯雯,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友。 孙雯雯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她上下打量著苏清璇。 眼前的女人,短髮利落,眉眼精致,一件看似普通的米色风衣,却透著低调的质感。 手腕上那块表,她认不出牌子,但直觉告诉她,价格不菲。 更重要的是,对方身上那股从容自信的气质,是她模仿不来的。 “你……你是谁?”孙雯雯的声音有些乾涩。 “还不够明显吗?” 苏清璇挽著刘清明的胳膊,將头靠在他肩膀上。 “我不信,怎么可能......” 苏清璇眨了眨眼,无辜地看著刘清明:“老公,她是你以前的同事吗?看著年纪比你大不少呢。” “噗——”刘清明差点没忍住。 苏清璇这嘴,可真够损的。 孙雯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保养得宜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她看得出来,苏清璇身上的每一件东西,都不是凡品。 更別提,人家身后那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 那可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座驾。 凭什么? 刘清明何德何能,能找到这么漂亮又有钱的女朋友? 巨大的落差感和嫉妒心,让她彻底破防。 “你们……你们……”孙雯雯你了半天,最终跺了跺脚,羞愤地转身跑开了。 看著孙雯雯狼狈离去的背影,苏清璇脸上的“小鸟依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戏謔的笑。 “怎么样?本记者的演技还行吧?”她鬆开刘清明的胳膊,得意地挑了挑眉。 刘清明有些无奈:“苏大记者,你这恶趣味……” 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感激的。 若不是她及时出现,少不得又要被孙雯雯纠缠一番。 “其实,我早就不在乎她了,没必要为这种人影响心情。”刘清明解释了一句。 苏清璇含笑点头,也不多问,瀟洒地摆摆手:“行了,功成身退,我真去工商局了。”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红色桑塔纳,拉开车门,上车,发动,一气呵成。 红色的小车很快消失在街角。 刘清明看著车子消失的方向,心里对苏清璇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这女人,行事果断,不拖泥带水,关键时刻还挺靠谱。 他摇摇头,转身走进高新分局大门。 刚进大厅,迎面就撞上了正准备下班的朱宏涛。 朱宏涛一见刘清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鼻孔朝天,一副不屑的样子。 不等他开口,刘清明先发制人:“朱公子,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 朱宏涛皱眉:“什么?” “你女朋友孙雯雯,好像跟人跑了,我刚才在门口看见的。”刘清明一本正经。 “什么?!”朱宏涛脸色大变,“不可能!” 他嘴上说著不可能,脚下却毫不犹豫地朝分局大门外衝去。 刘清明看著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对付这种人,就得用点非常规手段。 为他们浪费时间,不值得。 他径直走向办公楼,敲响了局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马胜利的声音有些沙哑,透著一股疲惫。 刘清明推门进去,只见马胜利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前的菸灰缸里堆满了菸头。 办公室里瀰漫著浓重的烟味。 “马局,怎么了这是,跟烟较个什么劲啊?”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 马胜利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著刘清明,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一声长嘆。 “陆局……陆中原,被市纪委双规了。” 刘清明嘴角一张:“喔。” “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这不是註定的吗?” 刘清明不惊讶陆中原的结果,惊讶的是这个过程。 如此之快。 省委常委会第一天的会议,看来是集中討论了整顿公安系统的问题。 调整王建国是第一步,双规陆中原是第二步。 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大的风暴。 自己上次提醒马胜利的话,这么快就得到了验证。 马胜利此刻的表情,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对未知的恐惧和茫然。 “马局,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刘清明平静地开口。 马胜利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记得,记得!刘老弟,我……我跟陆中原的关係,你是知道的,我这回……是不是彻底完了?” 他的声音带著颤抖,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八面玲瓏。 刘清明看著他:“慌什么?陆中原是陆中原,你是你。你现在要做的,是老老实实向组织交代清楚你所知道的陆中原的问题,不要再顾念什么老领导的提携之恩。”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如果你还抱著侥倖心理,或者想替他隱瞒什么,那谁也帮不了你。” 马胜利的脸色变幻不定,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掛钟的指针在滴答作响。 “我能这么干吗?” 刘清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老马,你觉得陆中原,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现在会不会在写你的材料?” 良久,马胜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拍桌子:“我明白了!刘老弟,谢谢你!我……我这就回家写材料,连夜写!” 他的眼神里重新有了一丝光彩,虽然依旧带著惶恐,但多了一丝绝决。 这也充分说明了,马胜利是个重感情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刘清明都不会搭理。 一个老领导落难,二话不说就捅刀子的人。 他可不敢交。 “马局,我今天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刘清明这才將来意说明。 “你说。”马胜利的情绪稍微平復了一些。 “我想请你统计一下,分局里有哪些家境比较困难,平时工作又踏实肯干,不愿意同流合污的同志。” 马胜利一愣:“你找他们干嘛?” “我想带他们做点小生意,改善一下生活。”刘清明没有隱瞒,“当然,是在不违反规定的前提下。” 马胜利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著刘清明。 “你说真的?” “不瞒你,我想在咱们林城开一家通讯专卖店,手续正在跑,资金的话,我也找了银行贷款,这生意,我是很看好的,多的不说,投入一万块,我能保证一年至少五千块的利。” 50%的回报,其实远远不足以代表当下“小灵通”的火爆。 但刘清明不想画个大饼,让人怀疑他想搞集资。 这个利润,已经远超银行死期,那就有足够的吸引力了。 马胜利呆了一呆:“有啊,你老哥我就是一个。” “我知道,你儘快统计一下,不拘投多少钱,都按比例分红,投得多分得多,信我吗?” 马胜利露了一个笑容:“我当然信你,我这就给你嫂子打电话,让她把定期取出来。” “別忘了分局的兄弟,他们能过得好一点,你的担子也会轻一点。” “我知道,我马上统计,明天一准交给你。” 半晌,他才试探著问:“刘老弟,你……你是不是要高升了?” 刘清明笑了笑:“不知道算不算,我马上调到省委办公厅,林书记和我谈过话了,明后天我就会去省委办报到。” 马胜利倒吸一口凉气。 省委办公厅! 那可是权力的中枢! 他看著刘清明,眼神复杂。 这个年轻人,未来的路,不可限量。 自己当初选择相信他,交好他,或许是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好!我现在就去办!”马胜利立刻应承下来,“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噹噹!” 第90章 搞钱,哥是专业的 回到家里,刘清明靠在自己的床上。 通讯专卖店的计划,並非出自什么高尚的无私情怀。 帮助同僚是真的,但远不如他对马胜利所表现出的那般纯粹。 事实更简单,也更冰冷。 未来几年,他將身处省城,远离林城。 一个盈利的、合法的,且有相当一部分本地警察作为股东的生意。 对於任何残存的黑恶势力而言,都將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存在。 谁敢动一家副局长马胜利以及眾多基层警员都有份的店? 这是一份保险,用未来利润的一小部分支付。 店铺若遇麻烦,受到骚扰,那便不再是他刘清明一个人的事。 而是林城警界相当一部分人的问题。 这个店安全,自己的家人也就安全了。 假如他这个体制新人,时常要为林城的鸡毛蒜皮分心,组织上又会如何看待他? 利润反而是次要的,凭藉他对未来市场的先知,盈利是板上钉钉。 暴利也是十拿九稳。 通过这一步,在警察系统內部树立一个好人设。 则是顺手而为。 翌日清晨,刘清明在约定的时间赶到马胜利家的楼下。 这是一幢有些年头的公安局內部员工宿舍楼,需要工作证才能进。 好在刘清明的警官证还没有收回,又是本局员工,自然是畅通无阻。 7点半,马胜利如约下楼,两人在公共长椅上坐下。 马胜利將一份材料放到他手上。 “名单。” “这么快?” 刘清明分明看到他眼里的血丝,这是查了一晚上的档案? “你先看看。” 刘清明打开材料。 直接找到匯总,一共四十四人。 来自整个高新分局及其下辖的十一个派出所,三百多名警员中,仅仅筛选出这四十四人。 他翻阅著上面的履歷,大部分人都不认识。 只有梁震等寥寥几个名字有印象。 其中多数,应该是马胜利的亲信。 其余的… “不到十个,是真正乾净的。” 马胜利看穿了他的疑虑,低语道。 刘清明心中闪过一丝痛楚,被他迅速压下。 这就是现实。 前世,他见过更不堪的。 连马胜利本人,似乎也为这份由他亲手整理出的数据所震动。 他大约从未如此直白地清点过“好”与“坏”的界限。 “老马,这份名单里,有多少是跟你一样,只是小节有亏,大方向上尚能把持的?” 马胜利略显侷促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大部分…都是些人之常情,收点菸酒,帮著打个招呼。真正伤天害理的,我也不敢用。”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坦诚的回答。 刘清明並不打算深究。 水至清则无鱼。若將所有略有瑕疵者尽数清除,林城的警力体系恐怕会当场瘫痪。 眼下的风暴,针对的是陆中原之流,是那些真正的害群之马。 多数人,不过是出於无奈,只想隨波逐流,或是被迫跟从。 挨上一记处分,降职,留用察看。 隨著新人地不断加入。 整个系统被慢慢地重塑。 “行吧,就他们。”刘清明合上文件夹。 他当然不会將內心深处对警队现状的看法宣之於口。 毫无意义。 他相信,或者说,隨著时间的推移,隨著法治的健全,一切终將向好。 这不过是务实的一小步。 就在不久的將来。 “能凑出多少钱?”刘清明转向下一个关键问题。 马胜利嘆了口气。 “都是困难家庭。我跟他们说了,自愿,量力而行。少的几百,多的也就五六千。拢共…十万块。” 四十五人,包括马胜利自己,凑出十万。这数字本身就说明了他们的经济窘境。 刘清明頷首:“够了。” 他心算著自己的投入。“我这边,朱宏涛那一万,我大舅的三万,银行贷了六万,苏清璇投了五万。加起来十五万。” “一共二十五万启动资金。” 他停顿片刻,然后说明了股份分配方案。 “股份这么分。我,加上我大舅的钱,还有银行贷款这部分,算两份。老马你和兄弟们这十万,也算两份。苏清璇那五万,算一份。我们三方,二比二比一。怎么样?” 如此分配,刘清明一方(包括他个人承担的贷款)占四成,警方集体占四成,苏清璇占两成。 马胜利的瞳孔微微放大。他原以为,刘清明作为发起人和主要风险承担者,会占据更大的份额。 这个方案,何止是公平,简直是对警员们的慷慨。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马胜利的声音里注入了新的活力。“同志们要是晓得了,肯定没二话。” 这样一来,这个店变成了他们自己的生意。 马胜利又补了一句,带著些许歉意:“我知道不多。就说老张,刑警队的,老娘长年臥床,老婆下岗,孩子上学,他那点工资掰成八瓣都不够用。这次咬牙拿了五百出来,还是平时省吃俭用抠出来的。” 这正是他想帮助的那类警员,不让他们因为困境选择墮落。 为国家保留一分正气。 “钱不在多少,在於这份心意,在於大家愿意信我一次。”刘清明回应。“我们的目標是让这十万块,在一年內,至少变成十五万,甚至更多。到时候,老张那五百,就能变成七百五。够他爱人多买几个月药了。” “而这只是个开始。” 这个具体的例子,让马胜利感同身受。他仿佛已能看见老张脸上那如释重负的表情。 “老马,你可能对这个小灵通还不了解。” “这东西,现在主要在南方,特別是江浙一带火得一塌糊涂。用不了多久,就会席捲全国。” “上个月,电信拿到了信產部的牌照,这玩意正式上市。” 他目光炯炯:“目前市场上的生產厂家,斯达康一家独大。但从明年开始,局面就会改变。国內的华为、中兴这些大厂,国外的三巨头诺基亚、爱立信、摩托罗拉都会杀进来。” 马胜利凝神倾听,这些名字並不陌生,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不言自明。 “多方竞爭,结果是什么?价格战。机器会越来越便宜,更多普通人买得起。”刘清明语调沉稳,充满自信。“我们清江省,工资水平不上不下,但老百姓过日子都精打细算。手机那玩意儿,目前还是个稀罕物,通话费贵得要死,还是双向收费。可小灵通不一样,机子便宜,单向收费,市话標准。你想想,个几百块钱,就能隨时隨地打电话,哪个老百姓不乐意?哪个做小生意的,不想装一个方便联繫客户?” “覆盖范围呢?这东西能比得上手机?”马胜利,一向注重实际,提出了一个关键的疑虑。 “初期肯定比不了,它的基站覆盖范围小,这是个硬伤,因此主要在市区。但它的优势就是便宜。对於大多数只在市区活动的人来说,足够了。而且隨著市场的扩大,覆盖范围也会慢慢增加。”刘清明从容作答。“我们要做的是抢占市区这块最大的蛋糕。等手机资费降下来,那是几年后的事情了,我们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他並非夸大其词。之前所说的百分之五十的年回报率,相较於即將到来的这波淘金热,几乎是保守到可笑的程度。 前世经商的经歷,发挥了作用。 市场分析、ppt。 刘清明都是专业的。 说出来的话,加上翔实的数据。 说服金主爸爸都有余。 何况是业余人士。 马胜利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不笨。 刘清明所描绘的逻辑与机遇,他听得懂。 市场前景,更是美好。 关键是,刘清明同样实打实地出了十万。 谁也不会坑自己。 马胜利至此已是深信不疑,他一拍大腿。“场地!我来想办法!我在高新分局这地面上,找个合適的门面,保管给你办妥!” 这也是刘清明的计划,有他的参与,很多问题都將不是问题。 “那敢情好。”刘清明欣然应允。“店铺规模初步看起来,至少需要十名导购,另外还要仓管、会计,可能还需要几个高中学歷的年轻人,去学技术,负责售后和维修。” 他顿了顿,拋出了真正的甜头。 “这些人,优先从咱们分局里这些困难职工的家属里招。工资待遇,按市场標准,只高不低。” 马胜利双眼放光。 这比未来可期的分红更具吸引力。 工作岗位。为他们的家人提供的实实在在的工作。 在这些家庭中,一份稳定的额外收入,无论多少,都意味著天壤之別。 它能减轻负担,缓解压力,也能极大地减少警员们寻求不法之財的念头。 “老弟呀!”马胜利握住刘清明的手,力道出奇地大。“你这份情,哥哥我记下了!不,是弟兄们都记下了!” 利润是锦上添,而家人的稳定工作,这份恩情,在这些生活拮据的汉子们心中,分量重得多。 马胜利內心激动,他想到了那些为找工作而发愁的妻子,那些待业在家、徒增家庭压力的成年子女。 “清明,这…这简直是及时雨啊!”马胜利的声音带著浓重的感情。“你是不清楚,分局里多少人家为了子女工作的事情愁白了头。你这一下子,能解决不少大问题!” 他能想像到那种感激,那种释然。 这不仅关乎金钱,更关乎尊严,关乎给予这些家庭新的希望与稳定。 队伍內部的士气,將会得到难以估量的提振。 “他们能安心工作,你这个局长也能省心不少。”刘清明轻轻补充。 马胜利点头,一抹开朗的笑容终於衝破了他平日的拘谨。 “那是,那是!队伍稳了,我这担子就轻了!” 刘清明瞭然。 忠诚,从来不是靠恐惧或空洞的许诺来维繫的,而是建立在实实在在的利益与共同的期盼之上。 “我只有一个要求,这些人,永远不能再走歪路,有任何困难,我们一起解决!” 马胜利怔了一下,隨即重重地一拍桌子:“你放心,我亲自盯著,谁再敢起歪心思,不用你开口,我弄死他!” “我信你。” 刘清明朝他伸出手,马胜利回应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老弟,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他的声音哽咽了,刘清明无声地拍拍他的后背。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马胜利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態,放开他,转身就跑。“我马上去找场地,高新区或者市区,我都熟,今天就给你个回信!” 刘清明目送他离去,手机发出震动。 苏清璇。 第91章 商业思路 省城云州,市委大院一號楼。 吴新蕊踏入家门,將公文包隨手丟在玄关柜上,满面倦容。 省委常委会连轴转了两天,议题几乎全是人事。 省內政治生態,一夜间天翻地覆。 一向强势的老领导卢东升,在这次会议上,对新任省委书记林崢的提议,展现出罕见的附和姿態。 体制人谁不知道,人事问题。 省內一二把手达成共识,常委会上便是走个过场。 林系、卢系,亦或是中间派,无人异议。 就算有人跳出来,也毫无意义。 吴新蕊敏锐地察觉到,老领导卢东升像是遭受了某种重创,具体缘由却不得而知。 她思忖著,是否该去省委大院卢东升的住处探望一番。 “先歇歇吧。”苏玉成从书房出来,手里拿著一个文件夹。 一眼看出妻子的犹豫。 “什么?” 吴新蕊看著丈夫走近。 苏玉成虽不在官场,对清江政局的关注却从未少过。 “看看这个。”他將文件夹递过去。 吴新蕊认得,那是丈夫的宝贝。 《清江日报》的剪报集,上面全是女儿发表的文章。 她平日里常笑丈夫是个“女儿奴”。 从女儿幼儿园的第一张涂鸦,到小学的第一张三好学生奖状,苏玉成都会细心收存。 如今女儿工作了,他又开始 一点一点记录她的每一项工作成果。 今天,吴新蕊没有心情调侃。 原以为丈夫只是想藉此分散她的注意力,缓解她的焦虑。 然而,当翻阅到女儿近期,特別是从“715”那天开始,对林城几个案件的连续报导时,一股熟悉的硝烟味扑面而来。 苏玉成看著妻子神情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怎么,当了市委书记,政治敏感性反倒不如从前了?连《清江日报》都不看了?” “我每天都看好吗!”吴新蕊蹙眉,“但第二版之后的社会版,特別是法制专栏,顶多扫个標题,哪有工夫细嚼慢咽,很忙的。” “这次省里的政治地震,我们家清璇,可是出了大力。”苏玉成指了指剪报,“你最好明天白天,以匯报工作的名义,去林书记和卢省长的办公室都坐一坐。” 吴新蕊此刻已完全恢復了往日的锐利。 她明白丈夫的意思。 女儿的深度介入,会不会让卢东升认为。 她吴新蕊脚踩两只船,一头搭著省长,一脚倒向新书记。 自己身上早已深深烙上了卢东升一系的印记,公然背叛阵营的事,她做不出。 但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她也绝不会参与。 以她对老领导的了解。 她相信,林城的这些案子,不会是卢东升的授意。 否则,常委会绝不会是今日这般景象。 “这种事,不能解释,越解释越说不清。” 吴新蕊傲然道:“我的为人,老领导知道,他如果不知道,我也没有必要去解释。” 苏玉成欣赏妻子这一刻的神態,是那样的咄咄逼人。 非但一点也不感觉强势,反而有一种別样的美。 吴新蕊被他灼灼的目光盯著,脸上一红。 “看什么呢?” 苏玉成將一杯茶递到她的手上:“之前,林书记空降,省长以下,所有人的晋升之路都被堵上了。你再看看省长这次的表现,必然是发生了某种变故。” 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没准儿,你的排名,还能再往上涨一涨。” 吴新蕊被丈夫这一点拨,心中豁然开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倘若卢东升晋升无望,准备在省长位置上一直干到退休,反而不会有今日这般“和谐”的局面。 唯一的解释,便是一二把手之间发生某种利益交换。 卢东升,很可能走了“曲线晋升”的路子,腾出省长的位置,以此来保证他麾下人马的利益。 这意味著,双方在中央的更高层领导,必然达成了某种妥协。 借清江这几桩大案,对全省的领导干部进行一次彻底的调整。 同时,也在全国范围內,树立起一个维护社会稳定、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的坚定决心。 想通了这一层,吴新蕊积鬱的心情一扫而空。 “清璇呢?又不在家?这孩子,是不是还跟我置气?”她环顾四周,不见女儿身影。 “跑林城去了。”苏玉成回答。 “又有什么案子?”吴新蕊立刻警觉起来。 “不知道,”苏玉成摇摇头,“不过,她走的时候,带走了自己的银行卡。” “就是存著她全部工资和你给她的那些钱的那张卡?” “还有歷年来的生日红包、过年红包。” 吴新蕊闻言,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冲向臥室。 苏玉成跟在后面,看著她手忙脚乱地翻找抽屉。 “找什么呢?” 吴新蕊不答,直到摸出家里的户口簿,確认它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才长长舒了口气。 苏玉成忍不住笑出声:“你呀,现在才像个担心女儿被拐跑的妈。” 吴新蕊被他气笑,伸手捶了他一下。 苏玉成不闪不避將她搂进怀里,夫妻二人仿佛回到了初识时的青涩时光,空气中瀰漫著久违的温馨与和谐。 *** 此刻,被父母牵掛的苏清璇,正与刘清明、徐婕二人围坐在一间咖啡馆的角落。 林城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在桌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工商局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营业执照隨时可以办。”苏清璇搅动著杯中的咖啡,语气轻鬆。 她抬眼看向刘清明:“既然要卖小灵通,跟运营商的关係必须到位。电信公司清江分公司的市场部经理,还有斯达康在清江省的业务开拓专员,我都约好了,明天一起吃个饭。” 这份雷厉风行的行动力,以及轻易就能调动的资源,让刘清明和徐婕再次对她刮目相看。 徐婕张了张嘴,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厉害!” 她完全无法想像,这些在普通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情,苏清璇是如何轻描淡写般完成的。 刘清明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苏清璇的能力,远不止於她投入的那五万块钱。 尼玛,这姐们儿都被自己带偏了。 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刘清明也將自己与马胜利达成的协议告诉对方。 当听到这个专卖店,会有45个家庭困难的正直警察入股时。 两个女人都呆住了。 “刘哥......” 徐婕眼含泪,她也是警察,知道这个职业的不易。 苏清璇一句话没说,朝他伸出大拇指。 “別,我没你们想的那么高尚,有自己的私心。” 刘清明很不习惯这种眼光,苏清璇摇摇头:“不管怎么样,你在帮他们。” “所以,现在不是我们之间的事了,股份划分你没问题吧。” “我听你的。” 苏清璇根本不在乎能赚多少钱,刘清明看向徐婕。 “你和老吴,我也留了一份。” “我家不是很困难......” 苏清璇捅捅她:“加入吧,多少是个收入。” 苏清璇反应很快,这个店,其实是林城好警察俱乐部。 徐婕和吴铁军以后都还在这个圈子里工作,打好人脉关係很有必要。 “嗯。” 徐婕相信苏清璇的判断,儘管还不太明白, 刘清明也不会给她解释,人自己会成长。 “执照我准备办在我爸妈的名下,名字就叫“时代先锋”通讯大卖场,你们觉得怎么样?” “不是专卖店吗?” 苏清璇不解,刘清明给她们俩解释:“本来只想开个店的。” “现在呢?” 徐婕对商业上的事不懂,单纯好奇。 “现在规模扩大了嘛,我就在想,咱能不能把它搞成一个事业。” “怎么搞?” “从卖小灵通开始,我预计,赚钱的速度不会慢。” 刘清明侃侃而谈:“往后推五年,都是小灵通的黄金期,五年以后,我们开始转型,卖手机。” “干嘛现在不卖?” 徐婕发问,苏清璇帮他回答:“资金不够。” “对,咱们现在要集中攻克小灵通这个黄金包,在其他人观望之际,迅速壮大自己。” 苏清璇自幼耳濡目染,听懂了刘清明的布局。 “你是打算发展成林城乃至清江省总代,彻底垄断这个市场?” “没那么大野心,但可以想想。” 刘清明当然想,资金不够啊。 苏清璇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是这样,媒体方面我可以想想办法。” “那可太好了,不过,省报的版面可贵。” “不钱,我想做一个专题报导,为林城的案子收尾。” 苏清璇的话让刘清明眼前一亮。 这姐们儿,太聪明了。 “你的意思是......” “我打算採访几个典型的警察家庭,让社会关注他们的生活。” 刘清明顺著她的思路说下去:“从他们配偶、子女就业问题,点出咱们的大卖场,这可是绝好的软广。” 在网际网路刚起步,图形界面被56k拨號上网速度拖累的时代。 电视、报纸这些传统媒体,就是最好的传播平台。 刘清明能想到的,最多也是开业前三天,以人力的方式或是骑车、或是撒小传单来扩大影响。 这也是当下流行的方式。 苏清璇这一招,等於在全省发行量大的报纸上,打了一个gg。 而且还不钱。 这可太棒了。 “对,你俩给个推荐唄。” 刘清明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雷刚。 那个差点要了吴铁军命的黑警! 第92章 关於清江太子想和我交朋友这件事 刘清明推开家门,脚步顿在门槛上。 客厅里点著灯,昏黄的灯光下。 一个略显消瘦的年轻人正和父母聊得热络, 周跃民!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自己可没给过他地址,更没留过联繫方式。 怪事年年有,今年到我家。 此刻的周跃民,哪里还有半分“715”当晚的狼狈与惊惶。 举手投足间透著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正绘声绘色地跟刘父刘母说著什么。 一看就是全天下父母最喜欢的那种別人家的孩子。 “……我当时就犟,非要跟我爸妈对著干。他们希望我学文,將来考个公务员或者当老师,安稳。我偏不,一门心思要学理科,最后报了计算机。” 周跃民手比划著名,有种大男孩的靦腆。 “其实我对计算机也没多大兴趣,就是纯粹的逆反心理。结果高考没发挥好,刚过一本线,进了清江大学。” 王秀莲和刘红兵听得入神,时不时点点头。 “所以啊,叔叔阿姨,孩子高考那段时间,家里的氛围特別重要。千万別给太大压力,尤其是我们这种叛逆期的,越管越来劲。” 刘清明靠在门框上,听著周跃民现身说法,竟有些恍惚。 前世的周跃民,在715之后,身体落了残疾,性情也变得乖戾阴沉。 眼前的这个,却带著一种经歷过事的通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咳。”刘清明清了清嗓子。 三人闻声望过来。 “小明回来了!”王秀莲先开口。 周跃民立刻站起身,脸上带著些许侷促,又有些许欣喜。 “刘警官。” 刘清明点点头,换了鞋走进去。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我……我找人打听的。”周跃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装,叫你装。 人家不打算暴露身份,刘清明也没想点破。 清江太子想让人陪著演戏,演唄。 “小周这孩子,特意来感谢你的。”刘红兵脸上带著朴实的笑容,“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墙角堆著些水果和营养品。 “叔叔阿姨太客气了。”周跃民连忙摆手,“应该的,那天要不是刘警官仗义出手……” 他话锋一转,看向刘清明,郑重其事:“那天,谢谢你。” “你都叫我刘警官了,警察的职责,要我再说一遍吗?”刘清明並不想多谈:“你看哪个警察收礼?” “你这孩子,要不是小周告诉我们,那天晚上,你还开了枪?” 王秀莲的声音带著后怕,拉著刘清明的手上下打量,仿佛要確认他少没少零件。 刘红兵的脸色也变得凝重。 难怪第二天儿子就催著他们回王家峪村,原来是怕他们担心。 这孩子,把所有危险都自己扛了。 王秀莲眼圈有些泛红。 “爸妈,没事,都过去了。”刘清明拍拍她的手背,语气轻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转向刘红兵:“爸,我跟你们说的那事,基本谈妥了。” “明天我约了电信公司的人,还有斯达康的业务代表,谈渠道的事情。” “你们呢,也准备一下材料,去工商局把营业执照办了,还有那个什么……喔,对,通讯器材经营许可证。” 刘父刘母被儿子岔开话题,注意力果然转移了。 “开通讯店?”周跃民在一旁听著,脸上露出惊讶。 在他想来,刘清明这样的警察,一天到晚忙得要死,怎么会去琢磨开店这种“不务正业”的事情。 刘清明瞥了他一眼,没解释,只是指了指四周。 家徒四壁,算不上。 但確实简陋。 老旧的家具,斑驳的墙壁,空气中似乎还瀰漫著一股“铁证如山”的清贫味道。 “你看到了,下岗的爸,摆摊的妈,上学的弟弟......还有个一无所有的家。” 刘清明指指自己。 苦啊。 周跃民秒懂。 他又不是真不食人间烟火。 他沉默片刻,没有流露出任何鄙夷或者不解,反而点了点头。 这让刘清明有些意外。 按理说,这种衙內,不都应该眼高於顶吗? “我理解。”周跃民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 “715那天晚上,对我触动很大。”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以前,我总觉得我爸妈管我太严,觉得他们的身份给我带来了很多不便,让我交不到真朋友,做什么事都被人另眼相看。” “那天晚上,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所厌恶的那些,其实是一种保护。”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学生,没有任何背景,我可能真的会被那些人栽赃陷害,一辈子都毁了。”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恐惧和无助的夜晚。 “所以,我想通了。”周跃民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刘清明从未见过的光彩,“既然拥有这些,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去做我想做的事。” 刘清明心中一动。 这小子,是要黑化……哦不,是要觉醒了? 想当清江太子?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前世的周跃民,因为那件事,意志消沉,几乎是林崢仕途上一个隱秘的痛点。 这一世,因为自己的插手,他竟然提前“顿悟”了。 这对林崢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对周跃民自己呢? 好在,此刻的周跃民,心思尚算单纯,还带著几分理想主义。 他想从政,起点確实比绝大多数人高太多了。 即便林崢为了避嫌,不会在明面上给予太多帮助,但只要周跃民自己不作死,这条路也会比別人平坦得多。 这他娘的,才叫真正的“贏在起跑线上”。 刘清明心里有种隱隱的嫉妒,人家拿的才是妥妥的男主剧本啊。 “你能这么想,挺好。”刘清明给出自己的评价。 周跃民似乎从刘清明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疏离,有些急切地补充:“刘警官,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作数吗?” 被太子爷爭著当朋友? 刘清明对此有些意外。 看来,自己救下周跃民这一步棋,比预想中效果还要好。 “当然,除非你看不上这里了。”刘清明摆摆手。 “不会的,就像你那天说的,我们的国家一定会好起来。” 为共產主义事业而奋斗! 刘清明仿佛看到了白色的光环。 使命感油然而生。 天色渐晚,周跃民起身告辞。 刘清明送他下楼。 楼道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两人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刘警官,以后……我能常来找你吗?”周跃民的语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他今天来,除了感谢,更深层的目的,是想和刘清明建立更紧密的联繫。 715那晚,刘清明展现出的冷静、果敢和强大,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父亲的肯定,更让他坚定了这个想法。 刘清明脚步未停。 “有事打电话,这我號码。” 这个回答,不算热情,但也並非拒人千里。 他没有和周跃民讲,自己即將去省城赴任的消息。 因为他不確定,林书记对於这个关係。 会怎么看? 体制內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特別是结交,领导子弟。 周跃民显然不想挑明。 所以,他也只能装糊涂。 “太好了。” 周跃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走到路口,周跃民停下脚步,转身看著刘清明,神情认真。 “刘警官,我向学校递了申请,下学期转专业,学中文。” “打算从政?”。 刘清明看著他。 周跃民的本质,確实不坏。 否则,715那天晚上,他不会为了一个不算太熟的同学,单枪匹马衝进“金色年华”那个龙潭虎穴。 他也有脑子,知道第一时间报警。 只是年轻,衝动,加上家庭环境带来的叛逆,才显得有些不著调。 “嗯,我想掌握更大的权力,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我不想影响你,路是自己选的。”刘清明开口,声音平静。 他不想给周跃民当人生导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旁人干涉太多,未必是好事。 但,如果能潜移默化地引导,让他別走上另一个极端,成为清江紈絝之首,倒也不错。 毕竟,一个未来的“省委书记之子”,如果能成为朋友,对自己而言,无疑是一份重要的“政治资源”。 前世,他就是吃了没有根基、不懂经营人脉的亏。 这一世,他希望抓住一切机会。 715那天,他所做的一切。 都是为了今天。 周跃民用力点头。“我明白。” 他伸出手:“刘哥,以后请多指教。” 刘清明伸出手,与他交握:“互相学习吧。” “走了。”周跃民鬆开手,转身融入夜色。 刘清明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灯尽头,这才转身往回走。 与周跃民成为朋友,甚至“挚友”。 目前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至於如何经营,刘清明脑子里有的是法子。 不过,他更倾向於平等相交。 毕竟,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实力,才是维繫一切关係。 看著他的背影,刘清明有些恍惚。 自己重生以来,最大的变数產生了! 第93章 收网 翌日清晨,刘清明正准备出门去见电信公司的客户经理,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固话,高清分局。 “小刘,是我。” 马胜利的声音清晰传来。 “马局,您好。” “马上来局里一趟,有重要事情。” 刘清明掛了电话,眉头微蹙。 马胜利说得不清不楚,似乎另有人在边上。 但这语气,应该不是啥坏消息。 电信那边只能先推迟了。 他先打了个电话给苏清璇,告诉自己的变故,请苏清璇去和他们谈。 反正她也是股东。 又打了个电话给徐婕,让她去高新分局。 自己走向公交站,没车就是这点不好。 太不方便了。 ***20分钟后。 高新分局,局长办公室。 刘清明敲门进去,发现办公室內还坐著一个中年男人,肩章显示是二级警监,面容严肃。 居然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李同光。 刘清明在“715”之后,和这位李副总队长有过一面之缘。 “刘清明同志。”李同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李总,你怎么来了?” 马胜利在一旁陪著,脸上带著惯有的笑容,但明显比平时收敛许多。 “省委常委会昨天通过了对林城事件的决议。”李同光开门见山,“鑑於林城公安系统存在的问题,省厅决定由我带队,即刻来林城,进行抓捕工作。” 刘清明心臟微微一跳。 原来如此,几个案子终於要定案了。 “你,刘清明同志,”李同光看著他,“做为省委办特勤小组组长,同时也是案件的主办人之一,负责这次抓捕行动,我和我的人归你调配。” 办公室內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马胜利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这是要收网了。 刘清明沉默片刻:“省委有什么具体指示。” “这次行动,分为两部分。”李同光继续,“达到一定级別的干部,由省纪委和林城市纪委负责“双规”。其余涉案人员,进入司法程序,由我们负责抓捕、审讯、移交检察机关提诉。” 他停顿了一下:“也就是说,你的警察身份,还得再用几天。” 刘清明没半点不情愿,这是好事啊,他的警服还没穿够呢。 “知道你上交了,这是新的,赶紧换上吧。” 李同光居然给他带来了一套新警服。 黑色衣面、银色徽章。 99式警服! 刘清明摸著衣服的质地,百感交集。 两世为人,自己总算有了穿上它的一天。 都是男人,他也不避。 就在马胜利的办公室,手脚麻利地穿好。 稍稍整理一下,在两人面前站直。 连马胜利都露出讶色。 这小伙,太帅气了。 男人果然要穿制服才显形啊。 “不错,很有精神。” 李同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过来:“这是第一批需要控制的人员名单,主要集中在高新分局及下辖派出所。” 刘清明接过名单,迅速扫过。 高新分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赵勇、一中队中队长雷刚、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宋双全、指导员王连顺…… 一连串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几乎囊括了高新分局大部分中层干部以及下辖十一个派出所的主要负责人。 触目惊心。 这些人,都是已经被採取措施的陆中原和其他市局领导供述出来的。 在陆中原等人的庇护下,他们一步步沦为黑恶势力的保护伞,犯下了累累罪行。 马胜利悄悄凑近刘清明,压低声音:“赵副局长……也进去了。” 他脸上带著一丝后怕,又有一丝庆幸:“老弟,多亏了你提醒,我提前把一些情况向组织做了匯报,又没什么实质性的问题,这才……唉!” 马胜利对他感激涕零。 刘清明心中平静。 前世,马胜利同样安然无恙。这个人,天生就有趋利避害的敏锐嗅觉。 不过,这送上门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清者自清,我相信马局。” 李同光看著这个年轻人,心情很复杂。 省厅厅长王建国突然被调离,去的还是警官学校这种冷门地方。 神经再粗大也知道是要为省委的怒火背锅。 清江省的治安形势不好。 没有人比警察更清楚,但根子其实在上头。 是警察不想做事吗? 王建国冤枉,也不冤枉,他是省厅一把手。 肯定要为此负责。 但真正做决定的,不就是在常委会上举手的那些人吗、 等到两人结束小话,李同光再度开口。 “我们分头行动。”他看向刘清明和马胜利,“名单上的人,儘快控制到位。” “我负责局里的。”马胜利立刻表態。 刘清明点了点头:“东边几个派出所,交给我。” 城关镇派出所就在东边。 李同光不清楚这一点,但马胜利心知肚明。 省委特意让一个副科都不是的刘清明负责抓捕。 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显吗。 如果不是姓不对,马胜利忍不住都会想。 刘清明是不是新书记的什么人。 片刻之后,高清分局沸腾起来。 一辆又辆警车打著双闪驶出大门,奔向各自的方向。 *** 崭新的99式警服穿在身上,肩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刘清明带著徐婕,以及几名从省厅刑侦总队抽调过来的干警,驱车前往城关镇派出所。 阔別半个多月,这里的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 院子里依然停著几辆破旧的警车,二楼的窗户探出几个脑袋,对著他们指指点点。 刘清明推开派出所接待大厅的门。 正在值班的陈志远一抬头,看见刘清明,愣了一下,隨即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神色。 “哟,这不是刘大警官吗?今天怎么有空回咱们这小庙了?”陈志远阴阳怪气。 徐婕秀眉一蹙,想开口。 刘清明抬手制止了她。 “宋双全呢?”刘清明问。 “所长在办公室,刘大警官找他有事?”陈志远拖长了调子。 话音未落,一个肥胖的身影从楼梯上下来,正是宋双全。 他看到刘清明,小眼睛里立刻喷出怒火:“刘清明!你他妈的还敢回来!老子正愁找不到你!”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徐婕气得脸都白了,向前一步:“你什么態度!我们是……” “別跟他废话!”刘清明低喝一声,目光转向宋双全,“嘴里放乾净点,我们在办公事,公然辱骂正在执行公务的执法人员,按照规定,应该怎么处理?” 宋双全愣了一下,隨即更加囂张:“什么鸡儿执法人员?就凭你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老子骂你怎么了?有本事你动我一下试试!” 他挺著肥硕的肚子,几乎要撞到刘清明胸口。 “大家都听到了。”刘清明环视四周,目光平静,“这是他主动要求的。” 话音未落,刘清明猛地抬手,一记乾脆利落的直拳,结结实实地砸在宋双全的肥脸上。 嘭! 宋双全像一头被重锤击中的肥猪,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向后倒飞出去,撞翻了一张办公桌,几颗牙齿混合著血沫飞溅出来。 整个派出所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陈志远最先反应过来,尖叫起来:“刘清明!你敢殴打上级!反了你了!我要向上级报告,扒了你的警服!” 刘清明看都未看他一眼,缓步走到倒地呻吟的宋双全面前。 他从上衣口袋里缓缓取出一张摺叠的纸张,在他面前展开。 “在我已经表明正在执行公务的情况下,犯罪嫌疑人宋双全,不仅公然辱骂执法人员,还试图暴力抗拒,我不得不採取强制措施予以制止。” 刘清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低头,看著纸上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念道:“城关镇派出所所长宋双全,因涉嫌贪污受贿、包庇纵容黄赌毒、长期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等多项严重违纪违法犯罪行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相关规定,经上级公安机关批准,决定对你予以刑事拘留,立即执行!” 拘捕令! “我不信......” 宋双全睁大眼睛,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清了拘捕令上鲜红的公章。清江省公安厅! 由省厅直接签发的拘捕令。 宋双全脸上的肥肉剧烈地颤抖著,眼神中的囂张跋扈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他张著漏风的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带走!” 刘清明面无表情地宣布完, 徐婕和另一名省厅刑警上前,利落地將魂飞魄散的宋双全从地上拖起来,反剪双手,戴上了冰冷的手銬。 “还有指导员王连顺,也一併带走。”刘清明补充一句。 立刻有警员衝上二楼。 派出所的两个主要领导,转眼间都成了阶下囚。 大厅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著头,不敢与刘清明对视。 刘清明走到双腿不住颤抖的陈志远面前。 “你说得对。” 陈志远茫然抬头,刘清明伸出双手,在他的领口上拂了拂。 “这身警服啊,確实保不住了。” 陈志远双腿一软,从椅子上滑了下去,瘫倒在地。 第94章 不装了,宋所长喜提监狱长包房 刘清明没有再看瘫软在地的陈志远,径直走出城关镇派出所的大门。 徐婕和几名省厅干警押著宋双全、王连顺紧隨其后。 天色已经大亮,但林城的空气中似乎依旧瀰漫著一种肃杀。 “下一个,河口路派出所。”刘清明坐进车里,对驾驶员吩咐。 车辆启动,驶向下一个目標。 徐婕坐在副驾驶,忍不住开口:“刘哥,今天这一上午,我们已经跑了三个派出所了。” “名单上还有三个。”刘清明回应,手里翻看著一份文件。 “高新分局那边,马局他们也同步在行动,抓的人更多。” 徐婕:“这么多人,一下子都抓了,基层工作怎么办?会不会乱套?”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一个萝卜一个坑,尤其是在派出所这种直面群眾的基层单位,主要领导和骨干被一锅端,日常警务运转必然受到影响。 “市局、周边兄弟市局,还有省厅,已经抽调了一批干部下来,临时负责。”刘清明合上文件,“林城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积重难返,只能下猛药,会过去的。” 他顿了顿:“这也是省委新班子的態度,严格治警,林城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徐婕不再多言。 她看著窗外飞逝的街景,能感觉到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席捲这座城市。 后续的抓捕行动与之前如出一辙。 刘清明带著人,几乎是马不停蹄,又连跑了三个派出所。 所长、指导员,甚至一些副所长和队长级別的干部,只要在名单上的,一律控制。 等到下午,刘清明一行人返回高新分局临时设立的联合办案点时,已经抓了十几个大小头目。 整个林城公安系统,尤其是基层,经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办案点设在分局的几间大会议室,临时改造,灯火通明。 人来人往,气氛紧张而忙碌。 “刘组长,李副总队长让你过去一下。”一名工作人员过来通知。 刘清明点了点头,让徐婕先去整理今天的行动记录。 李同光正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和几名市局、分局的负责人商议著什么。 “刘组长到了,你那边顺利吗?”李同光招手示意他坐下。 “还算顺利,任务圆满完成。” “那就好,抓捕工作基本完成,接下来就是审讯。”李同光揉了揉眉心,“人手还是不够,我已经向省厅申请增援,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到。” 他看向刘清明:“这些人都是老油条,审讯难度不小。尤其是那些派出所的领导,对我们的程序门清,审讯手段也都知根知底,他们未必会轻易认罪,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知道。”刘清明应道,“我建议连夜突审,防止他们串供,或者家属转移赃款赃物。” “没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李同光转向在座的几位负责人,“各位,辛苦一下,今晚通宵作战。” 眾人纷纷点头。 “宋双全那边,你亲自去审。”李同光又对刘清明说道,“材料上,城关镇的问题很多,也很深,你在那工作过,比较熟悉。” 刘清明:“交给我。” 李同光的级別摆在那里,刘清明对他很尊重,没有仗著省委的背景摆什么谱。 现在需要的就是合作。 走出会议室,天色慢慢暗下来。 刘清明没有马上提审,先打了一个电话出去。 宋双全这个人,他很了解。 有些工作,得做在前面。 五分钟后。 临时审讯室內,灯光有些刺目。 宋双全坐在审讯椅上,手腕上的手銬冰冷。 他身上的肥肉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愤怒微微颤抖,但小眼睛里却不再是最初的恐惧,反而多了一丝有恃无恐的囂张。 刘清明和徐婕走了进来。 徐婕负责记录。 宋双全一看到刘清明,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嘴角咧开一个难看的弧度。 “哟,刘大警官,亲自来审我,真是看得起我宋某人啊。” 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將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宋双全,你的问题,你自己清楚。” “我清楚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宋双全脖子一梗,“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打击报復!我平时对你严厉点,那是为了你好,你別想栽赃诬陷。” 刘清明面无表情:“我们只讲证据。你在城关镇派出所当所长期间,有没有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 “没有!绝对没有!”宋双全矢口否认,“我宋双全两袖清风,一心为民,你们少往我身上泼脏水!” “有没有包庇纵容黄赌毒等违法犯罪活动?” “更是无稽之谈!我嫉恶如仇,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宋双全拍著胸脯,说得义正辞严。 “有没有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为他们提供便利,私放嫌犯、打击举报人?” “刘清明,你少含血喷人!”宋双全突然激动起来,“你小子当初在城关镇,不服管教,处处跟我作对,现在抓住机会就想整死我,是不是?” 他话锋一转,开始叫屈:“哎哟,不行了,我被你打伤了,我要验伤!你那一拳,把我打出內伤了!你们这是刑讯逼供!” 徐婕在一旁记录的手都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这个宋双全,简直是无赖。 她看向刘清明,却发现刘清明依旧平静,居然还很贴心地问他。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饿不饿,要不要来碗面?” 宋双全愣了一下,隨即冷笑:“怎么?怕我死在这里?我告诉你们,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也別想好过!” 刘清明没有理会他的叫囂,只是示意徐婕继续记录。 “记录,嫌犯拒绝了我们的人道主义关怀。” 宋双全和徐婕都是一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审讯室里几乎成了宋双全的个人表演。 他时而痛斥刘清明公报私仇,时而哭诉自己身体不適,时而又搬出各种关係威胁。 对於刘清明提出的所有关於涉嫌犯罪的问题,他一概否认,或者避重就轻,东拉西扯。 徐婕越听越是纳闷。 刘清明完全不像之前审讯张志强或者屠虎时那么犀利,也没有进行有力的反驳和追问,只是不疾不徐地拋出一些常规问题。 宋双全的態度,反而因为刘清明的“软弱”而越发囂张。 他似乎篤定刘清明顾忌他的背景,或者根本没掌握什么实质性证据。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刘清明看了一下手錶,时间已近午夜。 他示意徐婕將审讯笔录递给宋双全。 “签字吧。” 这就完了? 宋双全接过笔录,草草看了一遍,上面记录的都是他自己的抵赖之词。 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小子,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宋双全將笔录扔回桌上。 刘清明拿起笔录,仔细看了一眼签名,然后抬起头。 他的脸上,之前的平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漠然。 “宋双全,你表演完了?” 宋双全心中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你什么意思?” 刘清明从旁边拿起另一个文件夹,打开,推到宋双全面前。 “在你被带到这里的同时,我们的人已经对你的三处居所进行了搜查。” 文件夹里,是一张张照片。 成捆的现金、一撂撂金条、成箱的名贵菸酒……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从你家里搜出来的。”刘清明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宋双全心上。 “另外,关於你包庇纵容张志强团伙,充当保护伞的犯罪事实,张志强已经做了详细供述。人证,物证,俱在。” 宋双全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张著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之前的囂张和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我们给你机会坦白,是希望你能认清形势,爭取宽大处理。”刘清明缓缓站起身,“但你选择了顽抗到底。” 他走到宋双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你的所有抵赖,都已经记录在案,签了字的。这些,都將成为你罪加一等的证据。” “不……不是的……我……”宋双全语无伦次,身体筛糠般抖动。 “你的运气不错,没有赶上严打。”刘清明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不过,你犯下的这些罪行,足够你把牢底坐穿了。准备在里面好好改造吧。” 宋双全彻底瘫软在审讯椅上,面如死灰。 审讯结束。 徐婕跟著刘清明走出审讯室,心中的疑惑终於忍不住问了出来。 “刘哥,你一开始就知道他不会老实交代,为什么还要陪他演那么久?” “如果他一开始就痛哭流涕,把所有罪行都认了,或许还能爭取到一些减刑。”刘清明脚步未停。 “我不想让他减刑。” 徐婕一怔。 “我们是执法人员,不能用私刑,也不能搞刑讯逼供。”刘清明侧过脸,“但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內,达到我们想要的结果,並不矛盾。“ ”程序正义很重要。” 徐婕看著刘清明的侧脸,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此刻却显得如此深沉和老练。 既有雷霆手段,又有滴水不漏的算计。 “你……真是……”徐婕一时找不到合適的词。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 “这只是开始,还有很多人等著我们。打起精神,今晚怕是没得睡了。” 徐婕点了点头,心中的某种情绪悄然变化。 第95章 臭不要脸刘清明 连续高强度的审讯,饶是两世为人,刘清明也感到一阵阵倦意袭来。 徐婕更是直接,笔录本一合,直接趴在桌上,几秒钟就发出了匀称的呼吸声。 刘清明轻手轻脚地走出临时审讯室,摸出一支烟点上。 烟雾繚绕中,他看到走廊尽头同样吞云吐雾的两个人。 高新分局督察大队大队长梁震、预审大队大队长谭仲源。 梁震算是老相识了,谭仲源不熟,只是在715那天晚上匆匆见过一面。 让刘清明没想到的是,看到他先走过来的竟然是后者。 “刘组长。” “谭大队,梁大队,你们也刚结束?”刘清明点头示意。 “嗯,十几个人连轴转,刚歇口气。” 谭仲源脸上带著一丝复杂的感激:“刘组长,有件事,我得谢谢你。” 刘清明不解,他和对方不过一面缘,平时从来没打过交道。 “谭大队......” “通讯专卖店,我家也参了一股。”谭仲源压低了声音,“我家不宽裕,平时……咳,马局把我放进名单里,我也知道,这事你牵的头。” 刘清明瞭然,马胜利的名单里確实有谭仲源。 只不过他没注意罢了。 “这事啊,都是出了银子的,谈不上谁谢谁。” 谭仲源心领神会,点到即止。 刘清明也不想在这里聊这个话题,一指他边上的梁震。 “梁队咋了?” 梁震始终沉默,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烟,眉头紧锁。 谭仲源看了一眼梁震,嘆了口气:“老梁他们督察大队,也出了事。” 他声音更低了:“宗向群宗副队,被他亲手抓捕,一审之下,出了不少脏事。” 刘清明心头一动,宗向群,那个在715案里对自己下死手的副大队长。 梁震要亲手把自己的副手送进监狱,心情自然好不了。 “其实是好事,等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他们怕是坐牢都是个奢望。” 刘清明一点都不同情这些人。 “谁说不是呢。”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马胜利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走廊里,手里同样夹著烟。 “马局,你也出来了。” 四桿老烟枪,一时间走廊里烟雾浓度陡增。 “马局,你都亲自上阵了?”刘清明喊了一声。 “人手不够,我也上去帮著审了几个。”马胜利吐出一口烟圈,“都是分局的老人,我跟他们太熟了,基本上不用什么技巧,往那一坐,几句家常一拉,对方就绷不住了,哭著喊著什么都交代了。” “宝刀不老。”刘清明竖起一个大拇指。 马胜利却没有丝毫得意:“局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出了事,我这个当领导的,脸上无光啊。” 他话锋一转,带了些许惋惜:“其实,有些人,也是身不由己,你们还记得一中队那个雷刚吗。” 他特意点出来,是因为刘清明曾经因为这个人找过自己。 当时他还以为刘清明看中了他,想调去省委。 现在想想,刘清明应该是那个时候就在调查雷刚了。 特意来自己这里摸底。 “雷刚本来是个好警察,嫉恶如仇。”马胜利的语气有些沉重,“他女儿得了白血病,等著配型,每天的开销就像流水一样。这才被那些混蛋钻了空子,一步错,步步错。” “这次被抓,他心如死灰,一心求死,开始什么都不肯说。”马胜利又点上一支烟,“后来被人劝了几句,估计是想通了,竹筒倒豆子,全招了。还交代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 梁震和谭仲源都看向马胜利。 马胜利却没有立刻说, 两人会意:“时间到了,我们去做事。” 等他们离开后,马胜利凑近刘清明。 “雷刚的上线,给了他一个新任务。”马胜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丝寒意,“做为替补,暗杀市里的一名干部。” 刘清明瞳孔骤然收缩。 “时间,就在一周之后。”马胜利继续道,“目標是市纪委副书记,李海风。” 李海风! 刘清明脑中轰然一声。 前世那口巨大的黑锅,终於找到了源头! 李海风手里,一定掌握著足以扳倒市里某些大人物的黑材料。 前世,他一定是想把这些材料交给新任省委书记林崢。 而他被杀的时间点,正是林崢原计划到林城调研的前夕。 都对上了。 刘清明脸色铁青,这帮狗日的。 为了灭口,竟然还准备了b计划。 简直是丧心病狂! 他並不知道雷刚前世的下场,想必最后不会太好。 这种事做多了,上面的人肯定会想著怎么让他闭嘴。 “雷刚有没有说,是谁给他下的命令?”刘清明的声音有些沙哑。 第96章 女人只会影响我进步的速度 被刘清明这么一打岔,又狠狠哭了一场,苏清璇胸中的鬱结倒是散了不少。 她从盒子里扯出几张纸巾,擦了把脸,动作恢復了几分平时的利落。 “你这两天,都在忙高新分局的事?” 苏清璇换了个话题,不想再沉浸於刚才的悲伤。 刘清明“嗯”了一声:“高新分局这次掀了个底朝天,拔出萝卜带出泥,牵扯的人太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种大面积的塌方,绝非一日之寒。全市其他几个分局,恐怕也清白不到哪里去。” 苏清璇眼睛还有点红,看著他稜角分明的嘴角。 “省委通过这次行动,既表明了决心,也是给其他地方打个样。”刘清明侧头看著窗外掠过的街景,“但这场风暴,究竟能刮到什么程度,能有多深远,我其实並不看好。” “为什么?”苏清璇不解,“不是已经抓了那么多人吗?” “国家现在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有些方面,必然会有所妥协。法制建设,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刘清明表情凝重:“真正意义上的完善,需要很多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信息的全面流通。” 他继续解释:“你们报社、电视台这种传统媒体,还是太慢了。一个大新闻,最快也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见报。等到以后,网际网路全面普及,移动网际网路成为主流,每个人都能发声成为自媒体。“ ”再加上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执法工作日渐规范,情况才能真正好转。” 刘清明有些怀念前世,凌晨两三点钟出去逛街吃宵夜,不必担心被打劫的日子。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当然,他还有一点没有说,货幣数位化、行动支付成为主流。 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犯罪的发生。 这对2000年的人来说,无异於科幻。 苏清璇听得一头雾水,这些词汇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微机我知道,我们报社是全省第一批引进办公自动化的。网际网路,我也知道,拨號上网嘛。” “移动网际网路是个什么鬼?自媒体又是什么东西?”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深入解释:“过几年你就都明白了。现在告诉你,以后手机不仅能打电话发简讯,还能上网看视频,鬼才信。你家里的网,现在还慢得跟蜗牛爬一样吧?” 苏清璇点点头,打开个网站得半天,多加载几张图片,就会卡死。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个网际网路有啥好。 电脑, 不就是个打字排版的工具? “现阶段,你们这些记者,能起到的作用非常大,没必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气馁。”刘清明语气变得郑重,“就算有些幕后黑手这次能侥倖逃脱,我也会一直盯著他们,直到他们伏法。” 苏清璇被他这番话触动,之前那股无力感消散了不少。 她想起刘清明刚才那句“豪言壮语”,忍不住又想笑。 “好吧,我承认你刚才那句话有那么一点点道理。”苏清璇嘴角微微上扬,“只有像你这种有理想、有底线的人,坐在那些关键的位置上,或许才是对普通人最大的善意。” 刘清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摆了摆手:“別给我戴高帽。官场积弊,非一日形成,也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扫清的。” 他看著前方:“只有不断加强制度建设,重视外部监督,把权力真正关进笼子里,才能从根本上得到改善。我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的乐观似乎感染了苏清璇。 转过头,深深看了刘清明一眼。 这个年轻的警察身上,似乎真的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刘清明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岔开话题:“姐姐,我知道我长得帅,但你这么直球,我会害羞的。” 苏清璇脸颊一热,“呸”了一声,嗔道:“德性!” 车厢內的气氛轻鬆了不少。 刘清明心里却很清楚,他和苏清璇之间,身份背景差距巨大。 无论是高娶还是低嫁,都会造成一种不平衡。 为婚姻埋下隱患。 现阶段,他不想,也不能在感情问题上投入过多精力。 女人,只会影响哥们进步的速度。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 苏清璇的心情彻底平復下来,重新发动车子。 20分钟后,车子停在刘清明家的巷子口。 刘清明推开车门:“谢了,苏大记者。” 让他没想到,苏清璇熄了火,也跟著下了车。 “进去坐坐?” 刘清明客气了一句,没想到她竟然答应了一声:“嗯。” 神態自若地跟著他往里面走。 刘清明挠挠头,现在的富哥富姐,都这么喜欢猎奇吗? 真是搞不懂誒。 刘清明家是一个老旧的大院,巷子昏暗狭窄。 苏清璇第一次踏足这样的环境,亲眼见识到刘家的清贫。 心中对他之前为什么要一门心思搞通讯专卖店,又多了几分理解。 推开家门,刘红兵和王秀莲正在堂屋里糊纸盒。 苏清璇的突然出现,似乎连屋里的灯都明亮了几分。 她简直比掛历上的明星还要漂亮。 老两口都有些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爸,妈,这是苏清璇,苏记者。”刘清明介绍道,“上回夜市打架,就是苏记者帮忙报的警,你们见过面的。” 王秀莲这才恍然大悟,连忙上前,拉住苏清璇的手:“哎呀,姑娘,原来是你呀!真是太谢谢你了!。” “阿姨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苏清璇落落大方地回应,没有丝毫侷促,“而且,我现在也算是你们这个生意的合伙人,大家都是自己人。” “合伙人?”刘红兵和王秀莲对视一眼,满是疑惑。 刘清明简单解释了一下通讯专卖店的事情。 原来儿子那个想要入股的朋友,居然是个大美女。 苏清璇接过话头,清晰地向二老说明了情况:“叔叔阿姨,我今天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电信公司和供货商那边,我已经全部谈妥了。” 她语气肯定:“电信公司承诺,负责铺设基站,爭取在三个月內,做到信號覆盖清江市大部分市区。” “也就是说,”苏清璇看向刘清明,也看向两位老人,“我们的专卖店,必须在这三个月內,完成所有前期工作。包括確定店面地址、装修、进货、招募和培训店员、以及开业前的预热宣传等等。” “由於,这是“小灵通”在清江省的第一家专卖店,斯达康公司总部那边非常重视,承诺会在货源供应、宣传支持等方面给予我们一定的倾斜。” 苏清璇继续补充:“如果这家店经营得好,后续爭取到清江市乃至全省的总代理权,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顿了顿,又拋出一个重磅消息:“还有一点,当斯达康公司负责市场开拓的专员听说,我们这家店有五分之二的股份,是属於四十五个困难警察家庭的时候,他当场表示,会立刻向总部申请更大额度的扶持政策。对於斯达康公司来说,这不仅是生意,更是一次绝佳的正面宣传机会。” 苏清璇条理清晰、自信满满的表述,让刘家二老原本悬著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喜悦。 “小明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帮忙,真是他的福气。”王秀莲感慨。 “阿姨言重了,我们是互惠互利。”苏清璇微笑回应。 事情交代完毕,苏清璇没有多留,婉拒了二老的夜宵邀请,起身告辞。 理由十分充分:“再晚回家,爸妈要骂了。” 刘清明送她到巷子口。 “谢谢。” 刘清明真心实意,这姐们儿,双商在线。 其实什么都懂。 苏清璇拉开车门:“走了。” 毫不拖泥带水。 小红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刘清明回到家里,王秀莲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儿子,妈看出来了,这个苏记者,对你可不一般啊。” 刘清明一愣:“妈,您別瞎想,我们就是合作关係,她帮我,也是为了赚钱。” “赚钱?”王秀莲撇撇嘴,“她那样的人,会缺这点小钱?妈是过来人,看得清楚,她全身上下都不是便宜货。” “妈,你很会嘛。” 刘清明搂著母亲的肩膀转身:“放心吧,你儿子很优秀,不会没人要的。“ “可是......” 刘清明赶紧打断:“你们昨天去工商局办营业执照,没什么问题吧。” “那倒没有,去了就给办了,不过说什么,要七个工作日才能办好。” “那就没问题,这几天,跟大舅联繫一下,咱们合计合计。” “没问题,我明天去给你大舅拍电报。” 王秀莲被儿子带偏,忘了之前的事情。 刘清明轻鬆了,他可不想这么早。 就被家里人催婚。 第97章 谁还没个老领导 林城市委市政府大楼,市长办公室。 王耀成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此刻握在他手里的並不是桌子上那部办公电话。 而是自己的私人手机。 屏幕上跳动著“徐主任”三个字。 “王市长,决议出来了。”徐思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耀成手指抠紧了桌面边缘。 “我去哪?”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年底去党校学习。”徐思远没有给他幻想,“给別人挪位子。” 王耀成心头一沉。 “接替我的是谁?”他不甘心。 “都这时候了,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徐思远语气冷淡,“別再连累老领导了。” “我想跟老领导说两句。”王耀成还想爭取。 “不必了。”徐思远直接拒绝,“你知不知道老领导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保下你?” 王耀成听出话里的骨头,心底泛起寒意。 东窗事发了?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行了就这样吧,最后提醒你一句,事已至此,別生事端。”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通话结束,他立刻拨通另一个號码。 何四海。 电话很快接通。 “何老板。”王耀成急切地问。 “王市长,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 “难道......” “刚接到徐主任的电话。”何四海的声音带著疲惫,“四海集团在常委会上被省委书记点名批评了。” 果然,王耀成心头咯噔一下:“麻烦有多大?” “我得断尾求生,交出几个有份量的人顶罪。”何四海继续,“现在自顾不暇,帮不了你。” 他顿了顿。 “我们之前商量的事,也就此作罢,反正已经於事无补了。” 王耀成喉咙发紧:“这件事会不会有后患?” 那边沉默了片刻:“说实话我不知道,张志强进去了,他说了什么,我一点也打听不出来。” “你没办法?” 何四海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低沉过:“王市长,你应该庆幸,他没有机会动手,不然,你和我,一个都跑不掉。” 王耀成默然,他是体制中人,当然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如果不是那个傢伙把他们逼上了绝路。 是怎么也不会使出暗杀这种伎俩的。 何四海说得不错,幸好没有实施。 否则,自己想全身而退都是个奢望。 “老何,我可能会离开林城。” “我知道,徐主任和我说了,你也別灰心,换个位置,过两年没准就起復了。” “我还是担心你那边,张志强可是你的亲信。” “常委会上定了性,是张志强黑社会犯罪集团。”何四海打断他,“光一个730贩毒案就在中央掛了號,谁也救不了他们。” 王耀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定性可太狠了。 “会不会......” “你最好赶紧跟他们切割乾净。” 何四海撂下这句话,掛掉了电话。 王耀成握著手机的手垂了下来,彻底死心。 *** 高新分局,连续两天的忙碌终於告一段落。 抓来的腐败分子,口供和证据都已取得。 他们將被移交检察机关,人也被陆续转移至看守所。 等待法律的严惩。 这两天,组织上从其他地区调来的干部陆续补充进各个单位。 让基层警务工作不至於瘫痪。 建国50年,组织制度十分完备。 缺什么也不会缺人手。 刘清明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往好了想,一下子空出这么多位子,不知道多少人能藉此进步。 往坏了想,这些人,比抓进去的那些,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找到省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李同光。 “李总,接下来是不是要办其他分局的案子?” 李同光看著他轻轻摇头。 “那是別人的事了。” 刘清明听懂了言下之意。 其他分局,不会像高新分局这么彻底。 可能只会惩处一些民愤较大的首恶分子。 张志强犯罪集团盘踞林城多年,犯下累累罪行,被一朝剷除,这已经是最大的胜利。 “很失望?” 刘清明摇摇头:“是有一点不甘心。” “你听听。” 李同光向著窗户的方向一頜首。 刘清明转过头,街上突然响起了鞭炮声。 一阵阵,此起彼伏,像是过年般热闹。 林城是禁鞭的。 但此时,没有人出去抓人。 只有消防队接到了通知,隨时待命,以免引起火灾。 “清明,我们的工作结束了,我下午回省厅匯报工作,咱们后会有期。” “再见,李总。” 刘清明与他握手告別。 两人只短暂地接触了几天,谈不上多大交情。 不过,至少他在省厅。 算是有个认识的人了。 与林城一样,省公安厅,也是这次整治的重点。 李同光没有停职检查,说明他问题不大。 空出来的位子,应该会有他一份。 有了这段共事的经歷,算是结了个善缘。 *** 送走李同光,他转身去了马胜利的办公室。 “马局,李总走了。” 高新分局一下子抓了那么多人,局本部里也有不少落网。 马胜利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人一下子消瘦了许多。 看起来十分憔悴。 “嗯,他和我打过招呼。” 刘清明坐到他对面,看著桌子上溢出来的菸灰缸:“別抽菸了,你身体也没多好。” 马胜利挤出一个笑脸:“我知道,就这两天靠它顶著,我平时很少抽的。” “老马,市局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马胜利摇摇头:“和这里差不多,几个头头脑脑都被双规,听我老同学说,局里人心惶惶,不知道哪一天就被纪委带走了。” “现在谁在主事?” “刑侦支队的蒋支。” 刘清明一愣:“蒋显扬?” “你认识他?” “听过,可他,不是陆中原的人吗?” “谁说的,他是李局长的人,和陆局不太对付。” 刘清明糊涂了:“陆中原不是主管刑侦吗?” “是啊,但刑侦支队,又不一定听蒋支的。” “这个人没问题?” 马胜利奇怪地看著他:“你和蒋支有过节?” “没有,但有些案子,牵涉到了他。” “有证据吗?” “没有,不过,我想,查的话,可能会查出来。” 马胜利琢磨了一会儿:“我估计,上头没想查他,或者说,他的问题不算严重。” “也许吧。” 刘清明也认为他说得对,基层干部好调配,中层以上其实很困难,因为涉及到了派系之爭。 林崢手里,根本没有足够填补空白的人手。 与其便宜別人,还不如隱而不发。 等到手里有人了,再找个理由换掉。 “对了,咱们那个专卖店,我向政治处做了匯报,组织上很支持。” 刘清明意外地看著马胜利,要不说人家会做官呢。 这是先打预防针啊。 被他这么一看,马胜利有些虚:“不对?” “不,你做得很好,我去了省委,也会把这件事向组织上报备。” 马胜利嘆了一口气:“嗯,报备好,你这就要走了,真有点捨不得啊。” 刘清明一笑:“我家还在林城呢,以后就要靠你老哥的照顾了。” “义不容辞。” 刘清明相信他的保证,经过这么一折腾,至少在高新分局。 马胜利已经可以一手遮天。 如果不能,那不是他的能力问题。 而是刘清明的眼光有问题。 他来找马胜利,是进行工作交接的。 將工作移交之后,刘清明知道,自己的警察生涯,到今天算是结束了。 他真捨不得脱下这身警服啊。 离开局长办公室。 刘清明没有直接离开。 转头去了人事科。 这几天在分局工作,朱宏涛看到他都躲著走。 再迟钝也明白,此时的刘清明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没想到,朱宏涛想躲,刘清明却主动找上了他。 “朱大公子。” 重生回来,就是要装逼的。 放过仇人,这辈子都不可能。 朱宏涛看到刘清明,身体都僵硬了。 他脸上的戒备之色十分明显。 “刘、刘清明……你想干什么?” 刘清明在他面前站定,斜眼看他。 “朱宏涛,咱们无冤无仇,还是同班同学。”刘清明声音平静,“你为什么要处处跟我过不去?” “我.....” “孙雯雯那个贱货,配你正合適,但你们在我们分手之前搞在一起,我不能忍。” 朱宏涛眼神闪烁,再也没有以前的囂张。 他父亲市局政治处朱主任在家警告过他,现在是风口浪尖,不准他在外面出风头。 更不准挑衅那些他以前看不起的人。 他当然知道说的是谁。 “我、我没有啊……”朱宏涛结结巴巴。 刘清明向前一步,逼近他。 “没有?”刘清明反问,“从警校到市局,再到这次的事情,你每次都跳出来针对我。” 他看著朱宏涛发白的脸。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刘清明压低声音,“你父亲跟陆中原他们有没有牵连,真要查起来……” 朱宏涛双腿一软。 他当然知道自己家里不乾净。 经不起查。 刘清明现在手握尚方宝剑,如果硬要把自己老爹和陆中原腐败团伙扯到一起,自己老爹跳进清江也洗不清。 刘清明恰恰在这个时候以这个理由威胁他。朱宏涛感觉到了真正的害怕。 “我、我直说了吧。”朱宏涛咬牙:“我也是受人指使!” 刘清明看著他。 “谁?” “我爸的老领导……”朱宏涛声音更低了,“省委常委、政治委书记常胜的公子……常绍春。” 刘清明身体微微一震。 常绍春!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顶替了他市局位子的,就是这位常公子! “他指使你做什么?”刘清明问。 “就、就是让我盯著你……找机会给你找麻烦……”朱宏涛低著头,“他看你不顺眼……” 刘清明感到一丝荒谬。 就因为看自己不顺眼。 二代的迴路都是这么地清奇吗? “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刘清明追问。 朱宏涛犹豫了一下。 “他、他说你抢了他的东西……”朱宏涛小声说。 “什么东西?” 朱宏涛没说话。 刘清明看著他。 “我的市局名额?” 朱宏涛猛地抬头看他,又迅速低下头。 刘清明恍然大悟。 原来根子在这里。 因为自己,常绍春没能第一时间进市局。 所以他怀恨在心,指使朱宏涛来找麻烦。 刘清明没想到,自己和这位常公子,竟然以这种方式结下了梁子。 他看著朱宏涛,后者竟然打了个哆嗦。 没等想好怎么对付,手机突然响起来。 刘清明拿起来一看。 一个意外的號码。 他指著朱宏涛撂下一句:“我警告过你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朱宏涛被他说得莫名其妙。 什么就警告了? 怎么每次都这样。 不清不楚地。 尼玛! 第98章 未来的林城父母官 市中心商业区,百货大楼后巷的“皇家撞球厅”。 刘清明信步走进去,上班时间客人不算多。 只稀稀拉拉地开了不到五桌,他走向9號桌的方向。 一个穿著深蓝色休閒装的男子,正靠在撞球桌边,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高主任。”刘清明快步上前。 “来了。”高焱点头示意。“不错,很准时。” 刘清明站在原地,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省委书记大秘,不是应该形影不离吗?, 竟然不声不响地来了林城,难道林书记又来了? “林书记......?” “没有。”高焱摇头。“我一个人来的。” 刘清明眉头一挑。“出什么事了?” 高焱拿起球桿,一指撞球桌。“会吧?” “来一盘。” 刘清明点头。 两人摆好球,高焱首先开球。 他俯身压杆,一桿清脆的撞击,聚成倒三角的石球被撞散。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刘清明瞄准、架杆、击出,白球准確地击中红球,红球滚入左下角袋。 一连收了五颗,出现一个失误。 高焱微微一笑,上前接替。 刘清明观察著对方。 前世下海经商后,为了拉关係,跟著一名省级教练学了好几年,技术在普通人中是过得去的。 而眼前这位,显然也有点水平。 高焱连进四球后失手,轮到刘清明上场。 他没有客气,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竟打得难分难解。 “技术不错,很久没有碰上好对手了。” 高焱敲了敲球桿。 刘清明耸耸肩:“一般般,高主任你也很强啊。” 这不是客气话,他倒是想让,基本没有空间。 一局终了,高焱最后一桿清完全台,贏得比赛。 两人在旁边的休息区坐下,高焱递给他一罐汽水。 “高新分局的案子搞完了?”高焱拉开拉环,汽水发出轻微的“嗤”声。 刘清明点头。“嗯,一个大窝案,整个领导班子几乎全栽进去了。” “很正常,还有几个活口?” “不太多。” 高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说吧。” 刘清明將案件的始末简要说了一遍,提到了马胜利、梁震、谭仲源等几个关键人物。高焱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表情却看不出喜怒。 “市局现在群龙无首,很多工作难以开展。”刘清明最后总结道。 高焱转动手中的汽水罐。“你觉得谁適合主持林城公安局的工作?” 刘清明一愣,隨即眯起眼睛。 突然意识到,高焱的这些问题,可能不是閒聊。 “目前来说,马胜利吧。”刘清明回答。“他虽然有点油滑,但能力不错,底线也有。这次行动,他选择了正確的立场,给了我很大帮助。” 高焱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表態。 刘清明內心掠过一丝明悟。 高焱此行不同寻常。 以他目前的级別,如果要下到地方,副厅甚至正厅级都不稀奇。 而放眼全省,能空出合適位置的地方,只有一个——林城。 “高主任是不是要高升了?”刘清明试探性地问道。 高焱表情微变,似乎有些意外,隨即恢復平静。“你怎么会这么想?” “有个感觉,不对的话,別在意。” 高焱审视著刘清明,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你的政治敏感性很强,难怪林书记那么看重你。” “那就是真的了?” 高焱靠近一步,压低声音。“不瞒你说,我有可能会来林城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刘清明立刻表示祝贺:“父母官啊,失敬失敬。” 心里却是一惊,这种话,不是绝对信任的人,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高焱敢这么说,肯定是林书记有了交待。 而他敢告诉自己,是把自己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人。 高焱摆:“组织部还没有找我谈话,不算数。你千万別声张。” 刘清明点头。 心里明白,省里一二把手肯定已经通气,这事基本定了,剩下的只是走流程。 高焱提前来林城考察,正是为了熟悉情况,好在正式上任后不至於太被动。 “高主任什么时候正式到任?” “等通知吧。”高焱沉吟片刻。“马胜利这个人,你有把握吗?” 这么一问,事情就很清楚了。 其实说起来,如果高焱来林城上任。 情况就和林崢空降清江省是一个路数。 没有多少可信任的人。 林城刚刚经歷了一场政治风暴,官场势必人心惶惶。 高焱需要用最快的时间稳定局势,贏得组织上的肯定。 因此,他才会用看似有些冒昧的行为,来徵求刘清明这个本地人的意见。 因为他没有太多的选择。 刘清明被林书记认可,自然也被高焱看重。 他的意见,高焱敢听。 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也有个推託不是? 刘清明思索了一下。 “不如你亲自见见他?当面交流一下,比我的主观意见要好。” 高焱犹豫片刻,点了点头。“行,那就见见,你来安排吧。” 刘清明掏出手机,拨通了马胜利的电话。 “马局,忙不忙?” 电话那头传来马胜利爽朗的笑声。“刘老弟,有事?” “省委高主任来林城了,想见见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什么时候?” “就今天吧。” “行。”马胜利连忙答应。“我来安排饭局,我知道市里一家私房菜,做得还行,环境比较隱蔽不张扬。” 刘清明看向高焱,高焱点头表示同意。 “七点吧,地址发我手机上。”刘清明掛断电话。 正要询问高焱是否还有其他安排,刘清明的手机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苏清璇。 “苏大记者?” “你在哪呢?刚做完一个採访,饿死了,陪我吃饭,不准推啊,我知道你工作做完了。” 刘清明微微一愣,转向高焱。 “高主任,有个朋友找我,清江日报法制专栏的记者,送你过去,我就不一起了。” 高焱眼睛一亮:“是不是姓苏?” 刘清明点头。 “既然是你的朋友,一起吧。”高焱径直说道:“她写的几篇关於林城的报导,林书记都看了,我也想认识一下。” 刘清明放开听筒。 “苏记者,今晚有个饭局,有兴趣吗?” “谁的饭局?” “马局组的,还有我的一个朋友,就我们四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马胜利呀,行,蹭他顿饭也不错。” “那好,7点,地址是,我看看,老城区有家叫“红磨坊”的私房菜,在人民广场的右手边,一条小巷子往里走150米.....” 刘清明对著马胜利发来的简讯正念著,被苏清璇打断了:“红磨坊嘛,我知道,到时候见。” 刘清明鬱闷,这姐们儿,林城啥地方都知道。 到底谁是本地人啊。 掛了电话,高焱看著刘清明。 “我们走吧。” 两人离开撞球厅,拦了辆计程车,直奔老城区的“红磨坊”私房菜。 一路上,高焱透过车窗,看著街头不少老百姓在燃放鞭炮,有人甚至在路边烧纸钱,告祭亲人。 “本地有什么特殊的节日吗?”高焱问。 刘清明轻声回答。“不,这是民心。” 高焱目光深沉地注视著窗外的景象,久久不语。 到了地方,服务员引导他们进入包厢。 马胜利已经等在里面,一看到高焱,立刻站起来,满脸激动。 “高主任好!久仰大名!”马胜利连连握手。 高焱淡然点头。“马局长这些天日理万机,想必是累坏了。” 马胜利连连摆手。“为革命工作,不叫苦不叫累。能为群眾办事,再辛苦也值得。” 刘清明为这个傢伙的諂媚深深地倾倒。 太噁心了。 三人落座,高焱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马局长对林城的治安问题怎么看?” 马胜利挺直腰板。“林城的治安形势不容乐……很严峻,但打掉张志强犯罪团伙后,老百姓拍手称快。政府应该趁热打铁,再接再厉,对市內的黑恶分子实施强力打击,鼓励群眾检举揭发,一定能让林城的面貌为之一新。” 高焱听完没有表態,只是轻轻点头。 刘清明不动声色,这是高焱在出题考试。 马胜利这个答案,不能说出彩,中规中矩吧。 接下来,高焱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马胜利的家庭情况。 得知他妻子长年臥病,家里生活並不宽裕,却没有伸手的时候。 微微有些动容。 他算是明白了,刘清明为什么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傢伙。 两人不可能有很深的交情,甚至。 当初,马胜利还差点害过刘清明。 没聊几句。 包厢门被推开,一位穿著干练西装、短髮颯爽的女子走了进来。 “抱歉,路上堵车。”苏清璇径直走向主宾位上的高焱,伸出手,“高主任,久仰。” 高焱起身握手。“苏记者,你的几篇报导我都拜读了,很有深度。” “过奖了。” 苏清璇微笑著抽回手。 刘清明瞥了她一眼,认识? 苏清璇眨眨眼,是啊是啊。 两人的互动被高焱看在眼里,会心地一笑。 “今天纯属偶遇,没有级別,也没有规矩,借马局的场子,认识一下几位朋友。” 服务员上完菜,高焱端起杯子,团团一敬。 第99章 突然中断的酒局 省委大院一號楼,晚饭后的林崢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准时播放著新闻联播。 国家领导的核心层按排名一一出现在画面中,隨后是国內时事热点。 半小时的节目,清江省的新闻被安排在了第十六分钟,位置相当靠前。 內容正是关於730特大贩毒案成功告破的报导。 缴获半吨新型毒品、数千万元毒资的消息, 在刻意调整过后的画面里,显得效果惊人。 报导中自然没有出现林崢的名字,只有一句格式化的“在省委省政府的领导下”。 新闻稿来自省电视台那晚的实时採访素材。 林崢清楚,同样的內容,清江省台会在八点的新闻里更详细地播报一遍,届时自己也会出镜。 但他不会再看。 中央台的这个安排,已经传递出足够清晰的信號。 中央认可了清江省委的这次行动,认可了用雷霆手段整顿治安的决心。 这也意味著,省委常委会上通过的每一个人事安排,都將得到顺利贯彻。 直到此刻,林崢悬著的心才算真正落了地。 阶段性的胜利总算到手。 其中的惊心动魄,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每一步决策都伴隨著巨大的风险。 若非刘清明这个意外变数的出现,他就算想动手,也难以找到合適的切入点。 更不可能下定决心,绕开本省力量,向中央申请调用武警机动师这一非常规手段。 对手的反应极快。 付出一些代价后,迅速与他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妥协。 这让后续的工作显得有些虎头蛇尾。 常委会上,卢东升一系的人马依旧占据著多数席位。 过去两天通过的所有决议,不过是妥协下的產物。 要真正掌控常委会,前路依旧漫长,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 林崢的目光停留在电视屏幕上,思绪却已飘远。 他在盘算著,接下来应该爭取哪些人。 经过这次风波,卢系的人应该能看清形势,卢东升调离清江已成定局。 他们不可能所有人都跟著卢东升离开,跨省调动並非易事。 卢东升最多能带走一两个绝对心腹。 剩下的人,会选择依附谁? 是排名第三的专职副书记甘庆棠?还是资歷深厚的老常委、政法委书记常胜? 甘庆棠大概率会覬覦省长的位置。 常胜年纪偏大,或许会对人大主任的职位更感兴趣。 乘胜追击之下, 省纪委书记应该是自己能拿到的第一票。 书记管人事,组织部长会是第二票。 加上排名靠后的省委秘书长,这就有三票了。 正想著,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夫人周雪琴接起电话。 然后递给他:“老鲁。” 林崢接过来,微笑著说道:“正想打给你呢,你先打来了。” 电话来自京城,是他的党校同学,公安部副部长鲁明。 “你们省委对清江省公安厅的人事调整,部里收到了。” “喔,怎么说?” 公安系统是双重管理,公安部是垂直上级,对省里的人事有一定的话语权。 通常省里对公安部的安排不会有反对意见。 相应的,省里的意见,公安部也会尊重。 只要有根有据。 清江省的治安形势严峻,公安厅长做为主要负责人。 难辞其咎。 调整有章有法,公安部自然不会有异议。 那就是人选的问题了。 通常,这个正厅,要么直升上去,要么空降下来。 鲁明打给自己,莫非是? “年底我会去京城,向中央匯报工作,届时我们可以聚一聚。” 这话林崢说过,此时再次强调。 是为了表示自己记得他的那份情。 鲁明却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我们可能很快就能在清江见面了。” 林崢微微一怔。 鲁明解释,鑑於清江省公安系统存在的严重问题,省委对公安厅的调整方案上报后,引起了公安部的高度重视。 部里迅速匯报给国务院,事情又到了中央层面。 中央研究决定,调派一名得力干將前往清江加强工作。 这个担子,落在了鲁明头上。 原因也简单,鲁明是最早对清江问题做出反应的部领导,起因正是715那天林崢打去的那个求助电话。 这个结果,完全超出了林崢的预料。 但鲁明能来清江,他自然是十二万分欢迎。 鲁明在电话里坦言,他在公安部几位副部长中排名靠后,此次下放地方,对他个人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如果工作出色,或许能提前解决正部级待遇。 林崢瞬间瞭然。 以鲁明的级別,若仅仅担任副省长兼公安厅长,显然是低配了。 至少要进入省委常委序列,才算得上是平调。 那么,主管全省政法工作的政法委书记一职,才是鲁明此行的真正目標。 鲁明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就是提前通气,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要让现任政法委书记常胜挪位置,还需要他这位省委书记在幕后做些工作。 “我知道了,期待你来清江。”林崢放下电话,脑子迅速转起来。 *** 林城,老城区人民广场附近的一条小巷子,“红磨坊”私房菜的包厢內。 刘清明、高焱、马胜利和苏清璇四人围桌而坐。 气氛融洽,菜餚精致。 正如马胜利所言,这家馆子的口味確实不俗,连一向对吃食颇为挑剔的高焱也频频点头。 当然,吃饭只是形式。 酒过三巡,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林城的现状上。 高焱放下筷子,看向马胜利:“马局长,张志强团伙虽然打掉了,但林城治安要实现根本好转,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 马胜利立刻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高主任说的是。打掉张志强,老百姓是解气了,但这只是第一步。后续要巩固成果,彻底扭转局面,还需要持续投入,加大打击力度。” 他话锋一转,带著几分苦涩:“但基层警力不足、待遇偏低的问题,始终是个老大难。” “就拿我们林城来说,”马胜利摊开手,“一个基层民警,一个月拿到手的工资加各种补贴,还不到八百块,现在的物价又高,养家餬口都很困难。” 刘清明表示赞同:“沿海的开放省份,人家財政收入高,可以在津贴、补助上做文章,实实在在提高干警收入。我们中部省份,財政吃紧,这方面就捉襟见肘了。” 马胜利嘆了口气:“说白了,还是得政府有钱。有钱才能办事,才能留住人,才能提高队伍的积极性。” 刘清明安静地听著,没有插话。 马胜利说的都是实情,也是体制內的普遍困境。 高焱若有所思,这就是他履职后需要面对的现实。 刘清明嘆了口气:“我家里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只能在別的地方想办法。” 他说出了自己开店的打算,也是想在高焱这里先过一遍。 知道內情的马胜利和苏清璇自然不会揭穿他。 高焱听完,理解地点点头:“你能想到困难的同事,算是有觉悟了,可惜这个办法无法推广,公职人员经商,就像以前的部队经商一样,我认为,中央肯定会有限制。” 刘清明马上附和:“高主任提醒得很对,如果中央有这样的精神,我会马上把店转让出去。” “也不用那么急,你这个性质不一样,有点大集体的味道。” 马胜利接口道:“弄得我们都想去搞三產了。” 刘清明笑了笑:“其实,基层也有基层的『办法』。” 高焱兴致上来,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態。 苏清璇也停下了筷子,好看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 马胜利微微一笑,他想到了刘清明会说什么。 “比如,为什么一到年底,各种突击检查就特別多?” “交警上路查车,消防检查商户,治安警扫黄打赌。” “除了完成上级部署的任务,还有一个很现实的目的——创收。” 马胜利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有接话。 “很多地方,这部分『罚没收入』,甚至会列入单位的小金库预算,最后变成给大傢伙儿发的年终奖或者福利。” “张志强为什么能把那么多人拉下水?除了威逼,更重要的是利诱。” “他捨得下本钱,逢年过节给相关的警察发红包、送节礼,金额可能比他们一年的奖金都多。” “政府当然不能这么干,这是原则问题。”刘清明看向高焱,“但完全没有改善的空间吗?也未必。” 包厢里安静下来。 高焱凝视著面前的茶杯,似乎在消化刘清明刚才那番话的信息量。 一个基层警察,能如此直白地揭示体制內的潜规则,並且提出了一个看似“出格”的解决方案。 这背后,是胆识,还是另有所图? 马胜利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摸不清高焱此刻的想法,也不敢隨意附和刘清明。 苏清璇则饶有兴致地观察著桌上的三个男人,尤其是刘清明,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高焱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没有发表意见。 饭局的气氛,因为这段插曲,变得有些微妙。 电话响起,几个人都看了一眼手机。 高焱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眾人秒懂。 “书记,我在林城,好.......好。” 片刻后,他放下电话。 “接到老板通知,明天回省城。” 他看著刘清明:“小刘,你的手续已经交给了林城方面,我们省城见。” 然后对其余二人说道:“很高兴认识二位,咱们后会有期。” 马胜利愕然,苏清璇却是露出笑容。 这么急? 三人都站起来,將高焱送出去。 第100章 新的征程 高焱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口,门被服务员轻轻带上。 马胜利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鬆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端起酒杯,朝刘清明举了举:“老弟,今天这事,哥哥我承你情。高主任这尊神,隔著十万八千里,他知道我老马是个什么货?” 刘清明端起自己的酒杯,与他碰了一下:“马哥客气了,不瞒你讲,是高主任想见你,不然我的人情也是不作数的。” 马胜利红光满面,显然有了一点酒意,但並不糊涂。 “不说了,都在酒里。” 说罢一饮而尽,刘清明也陪了半杯。 苏清璇只喝饮料,她拿起一杯果汁:“马局,高主任一走,你就放飞自我啊,別,咱们慢慢喝。” “苏大记者说得对,咱们慢慢喝。” 马胜利咧嘴一笑,给刘清明满上,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不瞒你们讲,当著高主任,我话不敢乱说,酒也不敢乱劝,很是不自在。” 刘清明笑了笑:“那是你们第一次见面,不熟,以后就知道了,高主任其实是个很隨和的人。” “噎,不好这么讲,对你刘老弟隨和,我信,省委第一大秘呀,书记面前第一红人,只怕我们市长都不带正眼瞧的。” 苏清璇抿嘴一笑:“你那是高位滤镜,谁还不是个普通人,马局,你是当局者迷,其实吧,想想就知道,高主任为什么今天答应你的局。” “为什么?” 马胜利又不蠢,自己一反问,答案就出来了:“考察我?” 刘清明听著二人的对话,对苏清璇的敏锐感到吃惊。 这姐儿,第六感很强啊。 马胜利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可能,我虽然没牵连进去,犯错的事情也做了不少,能让我继续呆在高新分局就烧高香了,不可能的。” 刘清明放下茶杯:“马哥,有些事,现在还不好说。你只要记住,把林城的治安抓好,为林城的经济发展保驾护航,比什么都重要。” 苏清璇笑著插话,语气带著几分戏謔:“是为你刘老板的生意保驾护航吧?” 刘清明莞尔:“也是你的店。” 马胜利一拍大腿:“是咱们的店。” 苏清璇挑了挑眉,她也品出味来了。 刘清明这个饭局,看似简单,实则是在为自己的將来拓展人脉。 他本人在政界,马胜利在警界,自己在新闻界。 这就是官场上最重要的三界六道啊。 刘清明,是要上天? 这个年轻的警察,心思深沉,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顿饭,没了高焱在时的拘谨,气氛更加热烈。 马胜利本就是个油滑的人,刘清明前世也是个场面人。 苏清璇作为记者,少不得要和方方面面打交道。 三个人凑一起,冷场不了一点。 等到酒足饭饱,已是晚上九点多。 马胜利起身,摇摇晃晃地去拿开自己的座驾。 那辆九成新的普桑。 刘清明一把按住他的手:“马哥,喝酒了,別开车。” 马胜利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没事,这条路我熟,闭著眼睛也能开?” 这个年代,酒驾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相关法规也远不如后世严厉。 道路交通安全法要到4年后正式实施,查酒驾成为交警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 醉驾入刑还有11年,那时候才会有一句流行的话。 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刘清明可不想自己看好的人,乐极生悲。 马胜利,是他们家里不折不扣的顶樑柱。 “马局。”刘清明异常郑重地看著他,让马胜利酒都醒了几分。 “你说。” “以后,要是我听到你酒后开车,我们绝交。” 马胜利嚇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严肃。 一点不像开玩笑。 苏清璇开口:“马局长,刘清明说得对。我见过太多因为酒驾引发的悲剧,多少家庭因此破碎。安全第一。” 刘清明补充:“马哥,听我一句劝。也许用不了几年,酒驾就会严查,甚至入刑。別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马胜利被两人一劝,挠挠头:“行,听你们的。那怎么回去?” 苏清璇晃了晃自己的车钥匙:“我送你们呀。” “那多不好意思。” 马胜利不再坚持,钻进小红车的后座。 刘清明没有上副驾,也坐到了后面,方便照顾他。 苏清璇的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 马胜利坐在后座,酒劲上涌,不一会儿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铃声在安静的车厢內显得格外刺耳。 马胜利醉醺醺的,毫无反应。 手机执著地响个不停。 刘清明从马胜利的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划开接听键。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句沙哑而急促的话,便匆匆掛断。 “陆局自杀了。” 刘清明握著手机,车窗外的路灯光影在他脸上一晃而过。 “急事?” 苏清璇从后视镜看到了他的神色变化。 “没事。” 刘清明把手机放回到马胜利的口袋。 他还想消化一下这个信息。 20分钟后。 苏清璇將车停在公安局宿舍楼下。 刘清明和苏清璇一左一右,搀扶著烂醉如泥的马胜利,找到了他家的门。 敲门声响过几下,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探出头,看到他们,有些警惕:“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爸的同事,他喝多了,我们送他回来。”刘清明解释。 少年是马胜利的儿子马小武。 他连忙让开身子。 一股淡淡的药味从屋里飘出。 客厅不大,摆设极其简单。 一台老旧的十四寸彩电摆在墙角,沙发是布艺的,洗得有些发白。 墙壁只是简单地刷了白灰,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不说一贫如洗吧,也是家徒四壁。 这景象,与一个分局局长的身份,显得格格不入。 里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我妈身体不好,一直在床上躺著。”马小武小声解释,脸上带著与年龄不符的忧虑。 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从里屋门口探出头,是马胜利的女儿马小燕。 她身上的衣服虽然乾净,但明显是批发市场的便宜货。 刘清明本想將马胜利放下就走,见到这般情景,脚步不由得顿住。 苏清璇对刘清明使了个眼色,柔声对马小武说:“我们帮你把他扶进去吧。” 將马胜利安顿在臥室床上,苏清璇又让马小武准备热毛巾,找了便盆放在床边。马小燕则被她打发去找找家里有没有蜂蜜水之类的醒酒物。 隨后,苏清璇走进了里屋。 马胜利的爱人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精神萎靡。 苏清璇在她床边坐下,轻声细语地和她拉起了家常。 刘清明则在客厅陪著马小武,照顾他醉酒的父亲。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这或许就是支撑马胜利的精神动力吧。 一个半小时后,刘清明和苏清璇才从马胜利家出来。 夜已经深了,街上行人稀少。 坐上苏清璇的车,刘清明开口:“你怎么和马夫人聊了那么久?” 苏清璇发动车子,匯入车流:“我本来就想找机会採访一些基层困难民警家庭。今天这不是巧了吗?第一手资料,不容错过。” 刘清明侧头看她:“真是个工作狂。” “最烦这三个字。”苏清璇轻哼一声:“我只是,一不小心活成了自己最討厌的那种人。” 车內沉默片刻。 刘清明缓缓开口:“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热爱去拼命工作,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苏清璇噗嗤一笑,语气轻鬆了些:“哟,刘警官,这还没当上官呢,官腔倒是学得挺溜。你呀,天生就是个官油子。” 刘清明自嘲地笑了笑:“但愿有一天,我也能『活成自己最討厌的那种人』吧。”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沉重略微消散。 车子拐过一个街角,刘清明忽然开口:“陆中原自杀了。” 苏清璇握著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车子发出轻微的摇晃,她迅速稳住,將车缓缓靠向路边停下。 “你说什么?陆中原死了?”她的声音里带著难以置信。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 苏清璇立刻拿出手机,当著刘清明的面,快速拨了几个號码。 刘清明没有刻意去听,只隱约捕捉到“某主任”、“某处长”之类的称呼。 几个电话打完,苏清璇放下手机,脸色凝重。 “消息確认了。陆中原,在纪委指定的宾馆里,用鞋带把自己勒死了。” 刘清明眉头微蹙:“双规期间,这些东西不是应该被收缴吗?” 苏清璇同样困惑:“按规定,双规的房间,墙壁都要加装防撞软包,连牙刷都必须是特製的软材料,防止意外。他怎么能弄到鞋带,又怎么有机会自杀?” 刘清明沉默片刻,分析道:“只有一个可能,他背后的人使了力气。让他一个人把所有的罪责扛下来,保全其他人,也保全他的家人。”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 苏清璇点了点头,脸上有了一丝寒意:“清江省的黑幕並没有完全掀开,那些人,即便暂时失势,也绝不会甘心失败。” 刘清明当然清楚这一点,真正的风暴还没有到来呢。 高焱的匆匆离去,会不会和这件事情有关呢? 一路无语。 车子在刘清明家外那条熟悉的巷子口停下。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车前,看著她:“我后天去省城报到。” 苏清璇嗯了一声:“我会在林城多待几天,盯著新店的手续办妥。到时候,省城见。” “好,省城见。” 两天后,清晨。 刘清明办完了所有交接手续,与家人告別。 他拎著一个硕大的帆布旅行包,站在公交站台下,等待前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 初秋的晨风带著一丝凉意。 熟悉的小红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露出苏清璇那张明艷动人的脸,她嘴角带著一丝狡黠的笑意。 “同行吗,刘警官?” 第一卷《林城乱局》完。 第101章 平平无奇的省委工作 十一月,清江省的气温骤降至十五度。 早上六点,刘清明准时睁开眼,窗外天色依旧墨黑。 来到省城云州已三个月,渐渐熟悉了自己的新角色。 这里是省直机关宿舍,他分到一个双人宿舍。 另一张床上,胡金平睡得正沉,呼吸均匀。 胡金平,西北人,二十八岁,京大中文系毕业,是最后一批国家机关直招的大学生。 之后,公务员条例试行,机关工作人员正式更名为“公务员”。 第一次对社会公开招考,在沿海的几个开放城市率先试点。 並在未来的几年里成为主流,隨著经济的发展,公务员的含金量不断提高。 千万有志青年挤上这条闪著金光的。 考公之路。 一毕业就分到省直,六年过去了,胡金平依旧是个科员。 在省直这种论资排辈的地方,堪称异数。 刘清明最初以为他性格古怪,难以相处。 接触下来才发现,胡金平性格开朗,对新来的他並无刁难。 不到一周,两人便混熟了,下班常一起吃宵夜,aa制。 一次酒后,刘清明问起他六年未晋升的缘由。 胡金平苦笑,呷了口酒:“大概是得罪了上任处长,老书记的大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怎么得罪的?” “名字犯冲。”胡金平的表情带著几分荒诞,“他叫银平。” 刘清明差点把酒喷出来。 这种理由,简直匪夷所思。 胡金平又摆摆手:“都是我们瞎猜的。明面上,理由多的是,考核不达標,工作態度有问题,组织正在考察……多了去了。” 科员升副科,一年转正,两年资歷,在省直机关,基本是到点就提。 胡金平这情况,刘清明估摸著,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究竟得罪了谁,或者哪句话没说对。 如今的胡金平,颇有些前世“躺平”的意味。 只要心態放宽,不求进步,日子倒也逍遥。 毕竟,公务员不是那么容易被开除的。 刘清明轻手轻脚下床,穿上运动服。 他有晨练的习惯,雷打不动。 六点半,他带著一身微汗回到宿舍,胡金平依旧睡得香甜。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床沿:“老胡,起床了。” 胡金平哼唧两声,翻了个身,终於不情愿地坐起来,头髮乱得像鸡窝。 两人洗漱完毕,出门走向省委大院,不到七点。 省委大院坐落在云州市著名风景点望月湖景区一侧。 大门看上去平平无奇,两名武警战士在岗亭里值勤。 只有三块长长的门牌,显示著它不凡的地位。 一块是“华夏共產党清江省委员会”。 一块是“清江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 一块是“华夏共產党清江省纪律检查委员会” 走进大门,绿树成荫。 十几幢建筑被鬱鬱葱葱的绿植包裹,每一幢都造型方正。 不像商业建筑那么奇形古怪。 他们工作的省委办公厅在一號楼。 俗称“书记楼”。 一號楼共十二层,省委书记林崢的办公室在七楼顶端。 省委专职副书记甘庆棠的办公室在六楼顶端。 办公厅各个处室则分布在一至十层。 直接为书记服务的综合一处,位於七楼另一端。 楼里还有其他一些省直机关。 两人先去四楼的省直机关一食堂吃早饭。 食堂座位並无明文规定等级,但所有工作人员都自觉依照级別和部门,在固定区域用餐。 小科员绝无可能与省委书记同桌。 刘清明上班第一天,就被反覆提醒过。 儘管他已见过林崢三次,林崢也断不会在饭点把他叫过去一起吃。 除非,別有用意。 书记有时候也会有意展现出“亲民”的一面。 不过林崢从来没这么干过。 省直机关食堂伙食不错,价格低廉,餐补之內基本不用钱。 刘清明运动量大,饭量也大。 一碗稀饭,四个大肉包,一个鸡蛋,一瓶豆奶。 碳水、蛋白质、脂肪样样不缺,营养均衡。 差不多刚好在餐补范围。 胡金平则有自己一套养生理论,小米粥配咸菜,吃得寡淡。 刘清明笑他人没老,心先老了。 他是综合一处为数不多的科员,刘清明来了之后,他便成了“老资格”。 最大的乐趣,变成了好为人师,抓著一切机会给刘清明普及官场常识。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但怎么称,是有讲究的。” “见著副处不能喊姓加职务,要喊x处。” “不熟的领导年纪大的一律叫首长,不太大的叫主任。” “掛常委的一律叫常委。” “开会座次,那都是有讲究的,別坐错了位置,让人笑话。”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胡金平絮絮叨叨,刘清明听得认真。 前世他早早下海,虽也与官员打交道,终究是体制外。 如今身在局中,才体会到其中门道之深。 他相信,这些,都是胡金平六年碰壁生涯。 所总结出来的。 血的教训。 吃完早饭,各自去办公室。 省委办编制一百六十七人,二十多个处室,平均一个处不到十人。 综合一处一共九人,一正一副两位处长。 三个主任科员,两个副主任科员,两个科员。 刘清明资歷最浅,排名最末,谁都是他的领导。 综合一处的工作,其实不算特別繁忙。 处长是內定的书记大秘,副处长主持日常工作。 其余人,不论级別,主要从事文字工作:写材料,整理材料,起草发言稿,公文批件传递与落实,书记日常活动安排保障及......调研。 处室全称便是“综合调研一处”。 这些核心工作,暂时轮不到刘清明。 进省委办三个月,他做得最多的便是整理材料和写材料。 枯燥,繁琐。 旁人或许叫苦不叠,他却乐在其中。 通过这些看似“八股”的公文,可以熟悉政府行文规范,了解执政者思路,国家政策走向,地方实施细则,以及群眾的反馈。 这些感悟,部分来自胡金平的点拨,更多源於前世的商海浮沉。 他眼下最缺的,正是这类体制內的实际工作经验。 刘清明这种不急不躁、埋头苦干的態度,落入了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董智彬的眼中。 三个月前,刘清明来省委办报到,董智彬就留意过他的履歷。 警官大学毕业,基层民警出身。 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竟然被前任综合一处处长高焱亲手招进省委办。 高焱,如今已是林城市委副书记、代市长。 而林书记,前后换了几任秘书人选,皆不甚满意。 董智彬不认为高焱调进刘清明是其个人行为。 那就有点意思了。 只不过三个月下来,一切按部就班。 没有人提到过他,董智彬的心也就淡了下来。 九点,所有人都到班了。 董智彬拿著一份文件走进林崢办公室。 匯报完毕,正要退出。 林崢放下手中的笔,忽然开口:“董主任,你们处新来的科员刘清明,表现怎么样?” 董智彬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刘清明同志进入办公厅以来,工作勤勉,任劳任怨,交办的任务都能认真完成。” “和同事相处呢?”林崢目光微抬。 “据我观察,刘清明同志虽然话不多,但与同事相处还算融洽。处里组织的活动,他都积极参加,大家对他的评价不错。”董智彬据实回答。 “他入党了吗?” “档案上是预备党员。” “支部应该多关心年轻人的思想动態嘛。” “是,书记,我记下了。” 林崢嗯了一声,没有更多表示,只是吩咐:“他写的材料,整理几份送过来我看看。” 董智彬躬身应下,退了出来。 书记果然是在关注这个刘清明。 董智彬对刘清明並无恶感,对方进来以后,对他十分尊重。 並没有眼高於顶,或是身怀背景谁也瞧不上的姿態。 一个肯干活的年轻人,总是好的。 若真是书记看重的人,那今后,自己也需多加留意几分。 他回到综合一处所在的楼层,刚走到处室门口,便听到里面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传来:“小刘,我这儿有个总结报告,急著要,你手脚快,帮我弄一下。” 他一听就知道是处里的老资格主任科员张铭成。 另一个声音,正是刚刚被书记提到的那个名字。 刘清明的声音平静无波:“张科,这份总结,似乎是你负责的吧?我手头还有处长安排的几份材料要整理,时间也比较紧,要不你问问別人?” 张铭成哼了一声:“年轻人,多做点事情是给你锻炼机会。不要拈轻怕重,推三阻四?” 他的语气带著几分施压的意味。 “帮忙可以,但不能本末倒置,耽误了处长交办的正事。”刘清明不卑不亢,“而且,张科经验丰富,这种总结报告,您亲自来写,质量肯定更高。” 张铭成的脸色沉了下来,显然没想到这个新来的科员敢当面顶他。 “你这是什么態度?我是你上级,安排你做点工作,你还敢不乐意?” 这是强压了。 董智彬站在外头,没有立刻进门。 他来了兴趣,刘清明会怎么应付。 第102章 终於要装逼打脸了吗 办公室內的空气,因刘清明那句不软不硬的顶撞,骤然凝滯。 张铭成的脸皮抽动,声音不由自主拔高:“你个新来的小毛孩,让你做点事,那么多话,懂不懂规矩,这是锻炼你?” “张科,话不能这么讲。”刘清明依旧平静,“处里的工作,都是领导安排。您这份总结,不拘哪位处长安排给您,您现在转交给我,总得有个说法。不然,我接了,是听您的,还是听处长的?” 这话,诛心。 办公室里其他人,原本看热闹的,此刻也品出些异样。 胡金平眉毛一挑,心头暗爽。这个张铭成,平日里仗著资歷老,没少指使年轻人,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 实际上,张铭成不是第一次倚老卖老了。这一招也不是只对刘清明一人用过。 这个人三十五岁,依旧是个主任科员,並非他喜欢得罪人。 相反,张铭成是那种典型的欺下媚上之徒。 处里不少人都被他挑剔过。 胡金平很看不惯这个傢伙,正要起身帮腔。 刘清明一个眼神递过去,制止了他。 老子等了三个月才等到的机会,岂能拱手送人。 “我看看。” 刘清明面色缓和几分,伸手拿起张铭成拍在桌上的文件。 【清江省过去五年招商引资工作总结报告】。 上百页的厚度,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捲曲。 这份报告,显然是省政府那边专业人士匯总后提交上来的。 过去五年,正是林崢书记的前任,吴老书记的任期。 简单来说,这是前任的政绩。 如果未来五年,在林书记的领导下,这个关键性的经济指標不进反退,那无论他做了多少实事,都会显得逊色。 张铭成的工作,並非简单地將这份报告转呈上去。 他需要对其中的数据进行细致比对,对文字部分进行精炼概括,確保没有疏漏,更不能夸大其词。 这个工作,耗时耗力,却很难出彩。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还容易得得罪人。 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难怪他急著甩锅。 刘清明一瞬间便洞悉了张铭成的算盘。 写得好了,功劳是张铭成的; 如果领导不满意,责任自然是自己这个执笔的新人来承担。 “张科,既然您说这是工作安排,那我作为下级,理应服从。”刘清明慢条斯理开口,“不过,为了规范起见,也为了日后查证方便,咱们之间是不是该走个流程?” 张铭成一愣:“流程?” 刘清明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又扯过一张空白信笺,推到张铭成面前:“您写一下,『兹安排刘清明同志於某月某日前完成某项工作总结,望遵照执行。省委办综合一处科长,张铭成。』” “你!”张铭成脸色瞬间涨红。 他只是个主任科员,享受正科级待遇,並非真正的科长。 综合一处只有两位处长,下面就是主任科员和副主任科员。 这“科长”二字,他哪里敢签? 这要是签了,白纸黑字,岂不是坐实了他滥用职权,违反组织原则? “小刘,你这是什么意思?处里向来没有这种规矩!”张铭成强压著火气。 “张科,您误会了。”刘清明一脸诚恳,“您是老同志,经验丰富。我刚来,很多事情不懂。您安排工作,我自然要认真对待。只是,口说无凭,万一將来领导问起,我说是您安排的,您又不承认,我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再者,您级別比我高,但並非我的直属领导。我完成了您交代的工作,占用了本该处理处长安排任务的时间,若没有您的书面指示,我如何向处长交代?总不能说,我质疑处长的安排,优先处理了您的『私人请託』吧?请您留下墨宝,也是为了方便工作归档,更是对您指示的尊重。您这都不愿意,莫非……是打算坑我?” 一番话,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软中有硬,里带刺。 办公室里,其他几位同事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 张铭成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想发作,却发现刘清明句句不离“规定”“组织原则”,他若强行压制,反而显得自己仗势欺人,不讲道理。 在这里,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规定吧。 被一个新人当眾驳了面子,张铭成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偏偏刘清明还摆出一副全然无辜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包括胡金平在內的其他人都看向他们。 能看到张铭成吃瘪,果然是群眾喜闻乐见的事。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不工作了?”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董智彬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张铭成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连忙挤出笑容:“董主任,没什么,没什么,我和小刘討论工作呢。” 他狠狠瞪了刘清明一眼,悻悻地收回那份报告,灰溜溜地走开了。 董智彬缓步走进办公室,停在刘清明的办公桌前。 刘清明站起身,以为董智彬会就刚才的事情敲打几句。 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地吩咐。 “小刘,你把最近整理的那几份材料给我。” 刘清明微怔,隨即应声,从文件夹里找出几份整理完毕的文件,双手递过去。 董智彬接过文件,並未多言,转身离开了综合一处。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董智彬隨手翻开刘清明整理的材料。 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省委办公厅对於文件整理有著严格的规范,冗余繁琐。 然而,刘清明整理出来的文件,在符合规范的基础上,竟有不少创新之处。 他將文件內容按照重要程度和紧急程度,用不同顏色的【標籤贴纸】进行了清晰標记。 阅读者可以轻易找到自己最关心的部分,极大提高了检索效率。 除了醒目的分类標记,刘清明还对原始资料中的引用部分,进行了详尽的溯源和论证。 甚至,他还找出了几处原文中数据自相矛盾、或事实表述不清的地方,並且在旁边用铅笔標註了可能的修改意见和佐证材料出处。 更让董智彬意外的是,针对一些关键数据,刘清明还製作了简洁明了的“数据图表”。 各种柱状图、折线图、饼图,將枯燥的数字转化为直观的视觉信息,数据间的变化趋势一目了然。 这个发现,让董智彬颇感惊讶。 警官大学,还教这个? 他再次审视刘清明的履歷,林城基层民警。 一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 董智彬將几份最具代表性的材料拣选出来,起身走向书记办公室。 林崢听完董智彬的简要匯报,接过文件翻了翻。 片刻之后,林崢放下文件。 董智彬注意到。 书记的眼神里,同样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你记一下。” 林崢却没有任何评价。 更没有立刻让董智彬把刘清明叫来。 “年底,我要去京城匯报工作。”林崢话锋一转,“你准备一份关於我上任以来,清江省治安工作整体情况的阶段性报告。重点突出今年七月份,林城发生的那几起重大案件的侦破工作总结。” “好的,请问多久要?” “一周之內吧。” 董智彬躬身领命:“明白了,书记。”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董智彬的脑海中,林崢的话语和刘清明的材料不断交织。 林城出来的警察……林城大案的总结…… 书记这个任务,莫非是特意为刘清明准备的? 联想到今天上午在综合一处门口听到的那一幕,以及刘清明提交材料中展现出的能力,董智彬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这是要正式考察了吧。 临近下班,董智彬將刘清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小刘,有个任务交给你。”董智彬將林崢的指示复述了一遍。 末了,他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带著几分戏謔的口吻补充一句:“怎么样,这个任务,需不需要我也给你写个批文,签个字?” 刘清明立刻反应过来,上午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这位董主任一清二楚。 他微微一笑,语气谦逊:“董主任您是领导,您的话就是命令。我之所以那么说,只是不想剥夺同事工作的权力,我要都做了,他们怎么进步,您说是吧?” 这话回答得,既解释了上午的行为,又给了董智彬面子。 董智彬脸上的笑意加深几分:“瞎贫,行了,时间紧,任务重。五天之內,拿出初稿,能不能做到?” 之所以扣两天,董智彬是想留个修改的余地。 “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像个警察一样回答。 这是他进入省委办公厅三个月以来,接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工作。 走出董智彬的办公室,刘清明感到一阵久违的兴奋。 下班时间到了。 胡金平收拾好东西,走到刘清明身边:“大刘,晚上去搓一顿?望月湖西面开了一家西北拉麵,做得还行,我请你品尝我家乡的味道。” 刘清明婉拒了他的邀请:“下次吧,老胡。我得抓紧时间查点资料,新工作,时间有点紧。” 胡金平撇撇嘴:“行行行,不耽误你进步了,我自己去。” 刘清明合上笔记本,抬头看他,半开玩笑半认真:“老胡,你看看你,工作上摸鱼,思想上躺平,快三十岁的人了,事业没追求,恋爱也不谈,提前三十年过上退休生活,那人生得多没劲?” 胡金平身体微微一震,愣住了。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些话,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瞬间劈开了他心中积鬱多年的阴霾。 刘清明並没有留意到胡金平的异样,他已经全身心投入到即將开始的工作中。 这一忙就忙到了八点,等他反应过来,肚子饿了。 整理好办公桌,准备去4楼食堂简单吃点东西,然后回来继续加班。 手机声发出“嗡嗡”的震动。 屏幕上跳动著:苏清璇。 第103章 放心去飞 “苏大记者,这么晚,在哪玩啊?” “刘清明,出来,陪我喝一杯。” 听筒里传来很大的音乐声,刘清明听著不对:“你喝了多少?” “出不出来?” “你在哪儿?” “江北区......民主路......有家ktv,叫“云雀”,我在......5號包厢。” “等我,马上到。” 他赶紧下楼打了个车赶过去,还好是晚上,没有堵车。 饶是如此,也用了半个小时才到,因为江北区在清江的另一边。 需要过桥。 到了地方,刘清明找到苏清璇所在的包厢。 门虚掩著,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歌声。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推开门,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苏清璇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著麦克风,正在放声高歌。 茶几上放著一瓶打开的红酒,还有一个空瓶子。 刘清明听出来,这是一首老歌,即使是在2000年,也是9年前的老歌。 曾经在华夏红极一时的组合小虎队的一首《放心去飞》。 他还是第一次听这姐们唱k。 音色不错,音域也挺广。 就是过於投入感情了点。 刘清明刚要劝她悠著点,苏清璇已经看到他,笑著直招手:“你来了。” “我说大姐,你真喝呀,这是怎么了?” 她放下麦克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把把他拖了上去。 “废什么话。”苏清璇不由分说地塞给他一个麦克风:“一起。”。 这歌,刘清明还真会。 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生,能把这首歌,唱得如此声泪俱下。 很快,他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什么也没有问, 只是默默地陪著她,把歌唱完。 “放心去飞勇敢地挥別,说好了这一次不掉眼泪” 音乐声渐停,苏清璇泪眼婆娑地看著刘清明:“张志强今天判了,死刑。” 刘清明把她紧紧搂住,任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这是苏清璇第二次在他的怀里哭成泪人,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件事。 看来这件事,是苏清璇的一个心结。 今天,这个心结终於解开了。 苏清璇狠狠地哭了一场,把鬱结的情绪完全发泄掉。 刘清明从茶几上扯下几条纸巾,苏清璇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 刘清明叫来服务生,让他们送来一壶浓茶,並把茶几上的酒收掉。 两人坐到沙发上,谁都没有再点歌。 苏清璇断断续续地讲述起这三个月来自己的经歷。 她把刘清明送到省城以后,又回了林城。 除了帮著刘家搞那家通讯专卖店,同时也以记者的身份,盯著715案的审判结果。 经过三个月的审理,林城中院今天宣判。 主犯张志强一审数罪併罚判处死刑。 何昆贩毒数量巨大也是死刑。 屠虎无期,张志强的其余手下分別被判处无期到十多年不等。 这个盘踞林城近二十年的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 四海集团也受到了牵连,其名下的多处產业被查封。 集团一名副总、一名总监因此入狱。 董事长何四海虽然逃脱了法律的制裁,却也因此被剥夺了省人大代表的资格。 其苦心经营的关係网,在这次行动中受到沉重打击。 林城这个最重要的老巢,更是被连根拔起。 一大群相关官员受到审查,有些人还会入刑。 其中就有宋向东,他虽然没有判处死刑,但也因为贪污受贿、强姦妇女被开除公职,並移交检察机关。 至少十年起步。 “別著急,慢慢说,先喝口茶。” 刘清明把服务生送进来的茶倒了一杯递给她。 “好苦。”苏清璇皱著眉喝下。 “解酒的,不想头疼就多喝点。” 在苦茶的作用下,她渐渐恢復了清醒。 “这三个月,你在省委躲清静,林城可热闹了。” 苏清璇继续讲述。 原市长王耀成突然去了党校学习,他的职务会在学习期满进行调整,目前去向不明。 高焱接任了林城市代市长,只等人大之后把这个“代”字去掉。 到任之后,高焱对空出来的各个岗位进行了一番调整,直到最近才堪堪理顺。 刘清明点点头:“看来,萧书记做了聪明的选择。” “你怎么知道,我听说,萧书记还要再干一届,帮高市长站稳脚跟。” “所以我说他聪明啊,你看,林城出了这么大的事,市长背了锅,他全身而退,还能再多干一届,换我肯定求之不得,权力这个东西,是会上癮的。” 苏清璇撇撇嘴,心说,你们男人啊。 “老马上位没,我都没空给他打电话。” “如你所愿,马胜利上调市局任常务副局长,就是陆中原那个位置。” “李局呢?” “调到省厅了,省厅的一位常务副厅下去任局长,没进常委。” 刘清明愕然:“那不是贬职了?” “当然了,王建国都去了学院,公安厅的其他人,又怎么会好过,这个局长,我看不会长久。” 苏清璇跑的就是政法口,这里头的道道比刘清明还门清。 余下的人里头。 梁震升了高新分局局长。 陈锋全身而退,接了支队长。 徐婕调入市局刑警队,实现了她的梦想。 吴铁军伤好的差不多了,没有担任城关镇派出所所长,而是去了分局,任副局长,算是跳了一级。 剩下的好消息还有他们共同投资开的那家通讯大卖场,上个月开业了。 之所以这么晚才开业,是因为营运商在前期要在林城铺设基站。 同时,利用这段时间,做前期准备。 培训员工和广而告之,都需要时间。 开业当天,在电信公司和斯达康的联手推动下,生意火爆。 让“小灵通”在林城一炮而红。 这一点,刘清明已经通过与父母的通话知道了。 二老现在忙得不可开交。 大舅和表哥也都赶到了林城。 一个负责外联,一个负责进货。 苏清璇关於困难警察家庭的报导见报后,生意肯定会再上一个台阶。 那可是省报,没准能带动周边地市的客户。 苏清璇告诉他,斯达康看好清江省的市场前景。 有意把生產基地放到林城或是云州。 两地为此都在爭取。 高焱当然希望能爭取落地林城,成为自己的第一个政绩。 刘清明对此倒是无所谓。 隨著改开的深入,沿海地区的人工上涨,中部省份在成本方面反而有了不小的优势。 再加上清江的航运优势,在清江省建立一个生產基地,是明智的做法。 反正就是个打螺丝的组装厂,妥妥的劳动密集型企业,还可以打上高科技的標籤。 两地都盯上很正常。 苏清璇提醒他:“云州是省城。政策优惠力度、硬体基础都比林城强。” “而且云州的领导十分强势,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块肥肉。” 这场仗不好打。 刘清明却不担心:“云州是有优势,但林城也有自己的长处。” “我怎么看不出来?” 苏清璇一头雾水。 刘清明告诉她:“是人。” “怎么说?”“这个生產基地,对於云州来说是锦上添,对林城而言却是雪中送炭。” “两边对待此事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林城会拿出十二万分的诚意来对待,这是其一。” 苏清璇已经有些相信了:“还有?” “其二,林城刚刚经歷了一场相对彻底的清理行动。治安环境在全省来说都是名列前茅的所在。商人其实很看重这一点。一个好的营商环境,要比单纯的许愿,更容易打动他们。林城方面只要抓住这一点,说服斯达康並不困难。” 苏清璇被他的分析惊到了,上下打量刘清明。 “姐姐,你想干嘛?” 刘清明做了个抱胸躲避的动作。 “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刘清明笑了笑,“你猜?” 拿起茶几上的话筒,也不开伴奏,直接清唱开声。 “放心去飞勇敢地去追,追一切我们未完成地梦。” 苏清璇摇晃脑袋,轻轻打起了拍子。 “终於还是走到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和那段青春岁月。” 这一刻让她恍惚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一切都没有发生,是那样的美好。 第104章 宝马香车青云路 几杯茶下肚。 苏清璇酒意去了大半,头脑也清醒不少。 刘清明看著那个空酒瓶,暗自咋舌。 那可是一斤半的量。 这姐们儿,酒量可以啊。 他招手叫来服务生结帐。 看到帐单数字,刘清明眼皮跳了跳。 “苏大记者,你这可真是……大手笔呀,顶我俩月工资了。”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掏出钱包。 “放心,没让你过来付钱。” 刘清明自然不会和她矫情:“放心,我不会跟你抢。” 话一说出来,才感觉出,一股子曖昧。 这样真不好。 两人走出ktv,夜风透著凉意。 苏清璇那辆红色桑塔纳2000就停在路边,格外扎眼。 她晃了晃车钥匙:“喝酒了,送我。” 刘清明接过来:“是,大小姐。” 苏清璇没有回父母家,而是报了个江北区某小区的地址。 刘清明本来以为是她家给她买的產权房。 没想到,是清江日报社的宿舍区。 媒体在这个年代是真有钱啊。 新盖的小楼都不带眨眼的。 车內一时有些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 刘清明瞥了眼苏清璇,她靠在椅背上,闭著眼睛,似乎睡著了。 精致的脸蛋红扑扑的,眼角还有些肿,泪渍明显。 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没了平时的风风火火。 有种说不出的柔弱还有......可爱。 他忽然有些口乾舌燥。 本书首发1?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赶紧收敛心神,专心开车。 很快到了楼下。 他突然有些不忍心叫醒苏清璇。 但时间不允许,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公交车了。 从这里到省委,可不近。 刘清明停好车,拔下钥匙,拍拍苏清璇:“醒醒,到了。” “嗯,这么快呀。” 苏清璇揉揉眼睛,有些迷糊。 刘清明伸手去拉车门,准备开溜:“我得赶紧去赶公交,明天还要早班呢。” 苏清璇出人意料地拉住他。 刘清明一愣,心跳都快了半拍。 结果,苏清璇只是把车钥匙拍到他手上。 “车你开走吧,我明天去省委取。” 她推开车门,逕自下车,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楼道。 留下刘清明一个人在车里凌乱。 尼玛,不带这么玩的。 他苦笑著摇摇头,发动车子,朝著省直机关宿舍开去。 回到宿舍,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同屋的胡金平还没睡,手里拿著一本小说看得聚精会神。 听到开门声,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 “哟,回来了?” 刘清明嗯了一声,准备去洗漱。 胡金平忽然吸了吸鼻子,眉头皱了起来。 “你小子,不对劲啊。”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哪里不对劲?” 心怎么有点虚。 “不对,一股……女人的香水味。”胡金平凑近了些,像警犬一样又嗅了嗅,“还不便宜。” 刘清明大惊:“你属狗啊,这都闻得出。” 苏清璇之前哭的时候,自己抱了她那么久,蹭上香水味再正常不过。 没想到这死宅男居然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他赶紧打了个哈哈:“哦,晚上去江北那边办了点事,坐的公交车,你知道的,云州的公交,人挤人,估计是那时候蹭到的。” 胡金平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 “是吗?”他拉长了语调。 刘清明心里更虚了,脸上却故作镇定:“不然呢?” 胡金平耸耸肩,没再追问,注意力重新回到小说上。 刘清明暗暗鬆了口气。 他换了衣服,洗漱完毕,躺到床上。 看著对床胡金平的身影,心里忽然一动。 这傢伙號称“省委办公厅消息灵通人士”,啥都知道一点,正好有些事情不明白。 “老胡啊,最近省里……有什么新动向没?” 胡金平的注意力立刻从书上转移过来,眼睛里闪著兴奋的光芒。 “嘿,你小子,今天怎么对这个感兴趣了?” 像省委办这种核心部门,天天和一二三把手打交道。 人事变动和高层动向永远是最热门的话题。 別的不说省委书记要上常委会,起草个发言。 都得通过他们的手。 那可是一手消息。 何况,这栋“书记楼”。 承载了多少省內的大事小情啊。 胡金平虽然自詡躺平,但收集和交换这类小道消息,几乎是他的本能。 不然,这枯燥的机关生活,该有多无聊。 “林书记来了有大半年了吧,难道没点动静。” 刘清明平明也经常听到一些消息,但是资歷太浅,过於碎片化。 需要一个人把它们串起来。 眼前这位就是个不错的人选。 “何止是动静,简直是惊雷。”胡金平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三个月前,林书记突然召开了常委会,喔那会儿你还没来。” 刘清明心中一凛,这事发生在他进省委办前夕。 苏清璇当初提过一嘴,第一个议题就是拿下省公安厅长王建国。 但具体情况並不了解。 “会上,一口气调整了好几个重要岗位。”胡金平的语气带著一丝兴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和卢省长那边……达成某种默契了。” “卢省长真要走了?”刘清明顺势问道。 卢东升要走,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不走,难道养老?一届五年,他等不起。” “他一走,省长就空出来了吧。” “这才是关键!”胡金平一拍大腿,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这个位置,关係到清江省未来几年的政治格局,你说,谁不眼馋?” 他煞有介事地分析起来:“按顺位,省委专职副书记甘庆棠,就是咱们办公楼六楼那位,俗称『三老板』,希望最大,目前呼声也最高。” “不过嘛……”胡金平话锋一转,“当初林书记空降之前,卢省长的呼声不是更高?结果呢?” 刘清明默默听著。 这些高层之间的博弈,他前世连门都摸不著。 “中管干部,变数太大了。”胡金平感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从上面空降一个下来。毕竟,咱们清江省这次,在全国可是大大地露了一回脸。” 他说的“露脸”,自然指的是715和之后的几个大案子,每一个都足以登上央视新闻。 刘清明消化著这些信息,又问:“那如果甘副书记上去了,他那个专职副书记的位置,又会是谁的?” 胡金平讚许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 “副省级,虽然也是中管,但按惯例,省委会有一个推荐名单,省委书记的意见,分量极重。” “林书记这次是带著尚方宝剑下来的,中央对他的支持力度,不言而喻。他就算不能一言而决,但只要提出不同意见,上面肯定会慎重考虑。这就是一把手在人事上的权重。” 刘清明点了点头。 他现在越来越明白,自己当初救下林崢的儿子,是多么明智的一个选择。 “那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接任这个专职副书记?” 刘清明下床,递过去一支烟。 胡金平接过烟,却没有点燃,夹在手指间把玩著,脸上露出一抹得色。 “这事儿,你算问对人了。” “林书记空降的消息刚传出来那会儿,办公厅里头,为了这几个位置的人选,私下里都快吵翻天了,还有人设了赌局呢。” 刘清明来了兴趣:“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大部分人都猜错了。”胡金平故作神秘。 “先排除掉几类人。”他开始了自己的分析。 “掛名常委的省军区那位司令员,象徵意义大於实际权力,基本不参与地方具体事务,可以排除。” “其次,一些年龄偏大,快到线的老资格,除非有特別硬的关係,否则机会不大。” “然后就是排名相对靠后的大管家,咱们的肖秘书长,他直接一步到位到专职副书记的可能性,比较小。通常是先往前挪一挪,或者外放去个重要的地级市担任一把手,过渡一下。” 刘清明默默计算著。 常委班子就那么几个人,排除掉这些,剩下的目標就不多了。 “到了这个层面,资歷、背景、政绩,都非常重要。”胡金平继续说道,“如果这些方面都差不多,那就要看一些……特殊的因素了。” “什么因素?”刘清明追问。 胡金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压低声音,反问道:“你小子,太年轻,应该没听说过一个词吧?” “什么词?” “无知少女。” 刘清明脑中轰的一声。 这个词,他当然听说过。 前世在商场摸爬滚打,官场上的一些潜规则和秩闻,或多或少都有耳闻。 所谓“无知少女”,特指那些在干部选拔任用中,因为某些政策倾斜,更容易获得晋升机会的特定人群——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干部,以及……女性干部。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清江省现有的常委班子里,谁最符合这个条件? 一个名字,几乎是呼之欲出。 刘清明看向胡金平,发现对方也正看著他,眼神里带著一丝“你懂的”的促狭。 原来是她! 第105章 优势在我 夜色深沉,江北区市委大院一號楼。 吴新蕊独自站在客厅中央,身上只著了件丝质睡衣,左手环抱胸前,右手紧握著手机,屏幕的微光映著她紧锁的眉头。 电话那头,是清江日报社分管三產的副社长,声音带著小心翼翼的恭谨。 报社新建的员工宿舍楼,苏清璇分到了一套单人公寓。 女儿不回家的时候,吴新蕊总会把电话打给这位副社长,让他留意女儿的行踪。 今晚,这位副社长从八点一直守到將近十点。 “书记,令爱的车回来了。” 吴新蕊心头一松。 “车里有两个人,开车的不是令爱,是个年轻男人。” 刚刚放下的心又陡然悬起。 吴新蕊的指令简短而清晰:“跟上去,看清楚。” 直到確认女儿独自上了楼,那颗悬著的心才稍稍回落。 “书记,还有个情况。”副社长的声音透著一丝犹豫,“令爱的车,被那个男的开走了。” 吴新蕊的呼吸驀地一滯。 直到女儿房间的灯光熄灭,她才结束了通话,脸色阴晴不定。 苏玉成从书房出来,见妻子这副模样,便知一二。 他走过去,轻轻揽过她的肩:“还在为小璇的事操心?” 吴新蕊没有作声,身体却依旧紧绷。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你这样盯著,她会不舒服的。”苏玉成语气温和。 “不舒服?她一个人在外面,深更半夜,和陌生男人……我能放心?”吴新蕊的声调扬了起来。 “她有工作,有收入,住宿舍,你还能用经济手段管她?就算能,也不能那么做。”苏玉成轻拍著她的背,“把她往外推,那是下策?” 吴新蕊胸口起伏,女儿毕业以后时常出差,母女俩好好说句话的时候,屈指可数。 有时候过年过节,家里都见不到她的影子。 “女儿成年了,给她点空间。”苏玉成继续劝解,“交朋友,哪怕是男朋友,也是她的自由。” “那个男人,我会想办法去了解。没有確切消息前,別把事情挑明。” 吴新蕊沉默不语。 丈夫的话,她不是听不进去。 只是那份为人母的牵掛,如何能轻易放下。 “小璇的脾气隨你,越管,越逆反。”苏玉成太了解自己的女儿。 吴新蕊当然也了解。 她只是,不甘心。 玩命生下来的女儿,现在与自己离心离德。 客厅里的空气有些凝滯。 见自己显然没能说服妻子。 苏玉成换了个话题:“卢省长是不是快要走了。” 吴新蕊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卢东升,现任省长,也是她仕途上的老领导。 “他走之前,总要把自己人的未来安排好。”苏玉成语气平缓,却字字落在关键处。 吴新蕊的心思被拉了回来。 自己可是卢系大將。 副省级以上的干部,归中组部管。 卢东升在京城的关係,主要就在组织系统。 “省里现在的情况,只要卢省长和林书记达成一致,省委的推荐,中央不会轻易否定。”苏玉成分析道。 “就怕清江最近出的事,太多,太大了。”吴新蕊的忧虑浮上眉梢,“中央难保不会有別的考虑?” 715大案,后续牵扯出的种种,哪一件不是震动全国。 这种时候,任何人事变动都会格外敏感。 “所以才不能干等著。”苏玉成看著妻子,“年底了,该走动的要走动,该表现的要表现。” “自己都不积极,指望组织上重视你?” 这些道理,吴新蕊比谁都懂。 早年间,为了往上走,她何尝不是削尖了脑袋钻营。 由此生出了多少风言风语,甚至还有对手造她的黄谣,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一般的男人,早就受不了了。 丈夫的包容和理解,就像一个港湾。 自己才有面对一切的底气。 也因此,她养成了这副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强硬性子。 这些年,她刻意减少了迎来送往,疏远了那些觥筹交错。 但眼下,是一个关键性的节点。 跨过去,海阔天空。 跨不过,前路就会有限。 体制內的任何一个位置,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错过一次,就是步步落后。 老领导就是个现实的例子。 吴新蕊是有政治抱负的。 苏玉成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为了仕途,她牺牲了太多家庭生活,牺牲了陪伴女儿成长的时间。 “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就要追求最好的结果。”苏玉成握住她的手:“小蕊,你的资歷不比他们差,成绩也是有目共睹,还有两个他们不具备的优势。” 吴新蕊知道丈夫所指,一是年龄,二是性別。 官场上俗称的“无知少女”,她占了两样。 在关键时候,是能够起到作用的。 现在就到了这个时候。“去见见卢省长吧,听听他的意见。” 吴新蕊的身体鬆弛下来。 这些年,能在她面前说上几句真话,又能让她听进去的,也只有丈夫了。 她需要一个明確的信號,一个能让她下定决心的理由。 卢东升的態度,至关重要。 若他真的能在走之前,为自己铺好最后一步路…… 那点女儿家的心事,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至少,眼下不是最重要的。 “你说的对。”吴新蕊终於开口,“是该去拜访一下老领导了。” 苏玉成微微頷首,端起刚刚泡好的一杯牛奶,放到她手心。 “早点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吴新蕊没有回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云州的夜,暗流涌动。 她,必须贏。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曾经的付出和牺牲。 还有,那个不让她省心的女儿。 或许,只有站得更高,才能为她提供更坚实的庇护。 这种想法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什么时候,连对女儿的爱,都要掺杂进这些复杂的考量了。 吴新蕊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清明与决断。 她一口喝下牛奶。 丈夫说得对,走动是必须的。 表现也是必须的,自己要有能打动上面的。 更加亮眼的政绩。 第106章 关係户?老子是二等功臣 午休时分,阳光透过窗户斜洒进来。 刘清明走出省委大院大门,將一串车钥匙拋给苏清璇。 “喏,完璧归赵。车洗了,油也加满了。” 苏清璇斜了他一眼,嘴角勾起笑意。“分这么清,避嫌啊?” “想多了。”刘清明嘴角弯弯。“下次再借,可以理直气壮啊。” “滚。” 苏清璇笑骂一句,转身离去。 不远处的绿化带后,一部相机悄无声息地工作著。 镜头拉近,对焦在两只交接钥匙的手上,然后迅速捕捉到一张英挺的面庞。 偷拍者看著画面,也不得不承认。 两人站一起。 男帅女美,一对璧人。 半小时后。 放大数倍的高清照片压在苏玉成那张红木办公桌上。 苏玉成放下雪茄,目光盯著照片里女儿的笑容。 那是真的开心。 他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水灵灵的小白菜,就这么让猪给拱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好气喔。 他拿起电话,声音沉了下来。 “帮我查个人,照片一会传真给你,应该是省委的工作人员,我要知道他的所有资料,上查三代。” *** 吃过午饭,刘清明回到综合一处办公室,气氛有些古怪。 张铭成和几个年轻同事围在一起,低声说著什么,见他进来,声音立刻中止。 但脸上那股子阴阳藏不住。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警官吗?”张铭成怪里怪气地开口,带著明显的挑衅。“难怪这么横,原来背景硬啊。” 同宿舍的胡金平推了推眼镜,从文件堆里抬起头。 “张铭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张铭成嗤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 “一个基层小片警,说调进省委办就进来了?这里头要是没猫腻,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旁边一人帮腔,言语刻薄:“就是,老胡,你俩平时走得近,不会也跟著沾光了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京大毕业的又怎么样,平时看不上我们,以为多清高呢,结果呢?” “关係户就是牛!” 胡金平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来。“你们他妈胡说八道!” 刘清明伸手按住胡金平肩膀。 他脸上没有怒色,反而带著一丝无辜。 “张科长,昨天您让我帮忙写材料,我说了有工作啊,又没说不帮,至於这么针对我吗?” 张铭成脸色一僵。昨天那事,办公室不少人都看见了。 刘清明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空气里。 “再说了,我是通过正规程序遴选进来的,组织上都有备案。你要是觉得有问题,可以直接去纪检组反映。或者,去省纪委也行。” 他这话绵里藏针,直接把张铭成顶到墙角。 去纪委?他哪敢。 张铭成脖子一梗,强撑著:“正规程序?破格调动!这本身就说明有问题!你敢说你没靠关係?” 刘清明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张科长是在怀疑省厅领导徇私舞弊?还是说,省委组织部的决定,有问题?” “你……”张铭成一时语塞,气急败坏。“是不是关係户,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时,综合一处副处长韩忠平端著茶杯走过来,脸上堆著惯有的假笑。“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吵什么吵。都是同事。” 韩忠平放下茶杯,目光在刘清明和张铭成之间转了一圈。 “小刘啊,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想进步嘛,大家都能理解。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別让別人误会。铭成也是老同志了,说话直了点,別往心里去。” 他这话听著像劝架,字字句句都在给刘清明定性。 年轻人,想进步,靠关係,別让人误会。 刘清明心中冷笑。 他早就听胡金平说过处里的人和事。这位韩副处长一直瞄著处长的位置,结果林书记空降,带来了高焱。 高焱直接接任省委办公厅副主任、综合一处处长,堵上了他的路子。 自己是高焱特招进来的。 高焱出任地方,他刘清明就成了韩忠平唯一的恨点。 前三个月的平静,无非是摸他的底。 万一是书记的意思呢? 现在看林书记没有任何表示,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想到昨天张铭成的行为,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哪。 “韩处教训得是。”刘清明语气平静,没有一丝火气。 “不过,张科长因为一点小事,就公然质疑组织决定,散布不负责任的言论。这不合適吧?我昨天是真有工作,不是故意不给老同志面子。”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又给张铭成扣上“质疑组织决定”的帽子。 这帽子,张铭成可戴不起。 韩忠平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小子,不好对付。 他以为小年轻激一激就上头,结果对方跟你玩规则。 简直滑不溜手,这分明是办公室老油子啊。 “张铭成,少说两句!”韩忠平不得不板起脸,敲打张铭成。“小刘刚来,业务还不熟,你多带带。” 然后转向刘清明,声音又缓了下来:“小刘啊,以后在单位,还是低调点好。成绩才是根本。就算……就算你有来头,工作做不好,大家也不会服气。” 他再次强调“来头不简单”,阴影投射得更深。 不等刘清明开口,一个沉稳、带著强大压迫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都很閒是吧?工作都做完了?” 眾人循声望去,省委办公厅主任董智彬黑著脸站在那里,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办公室。 鸦雀无声。 董智彬的目光落在韩忠平脸上。“韩忠平,这就是你带出来的队伍?省委办公厅是工作的地方,不是菜市场!想吵架,去大院外面吵!” 韩忠平额头冒汗,连忙低头。“主任,对不起……” “我看是给你们安排的工作太少了,一个个精力旺盛!”董智彬冷哼一声。“从今天开始,综合一处,工作量加倍!完不成就加班!” 眾人脖子一缩,大气不敢出。 董智彬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有个事通知一下。”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刚刚接到省公安厅政治处的电话,特此通知。”董智彬声音洪亮,迴荡在办公室里。“综合一处科员,刘清明同志,因在『730』特大跨国贩毒案侦破工作中,表现极其突出,荣立个人二等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 “今天下午三点,在省公安厅大礼堂举行表彰大会。你务必要准时参加。” 所有人都呆住了。 张铭成嘴巴张开,半天没合上。 韩忠平脸色红白交替,像是被人“啪啪”来回打。 胡金平眼睛瞪得溜圆,既惊喜又带著一丝气愤。 尼玛,说好的朋友呢? 下次宵夜你请客! 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整个办公区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这就是他刘清明的底气。 不是什么背景,不是什么关係。是实打实的功劳,是拿命换来的,沉甸甸的二等功军功章!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他竟然一个字都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这份沉稳、这份內敛、这份藏而不露的实力,比任何显赫的家世,都更让人心惊。 “好的,主任。” 刘清明站直了身体,依然是那副荣辱不惊的淡然。 第107章 高光时刻 下午三点,省公安厅大礼堂內座无虚席。 主席台上方悬掛著“清江省公安系统730特大贩毒案庆功表彰大会”的横幅。 来自全省公安系统的代表与兄弟单位的同仁济济一堂,气氛庄重而热烈。 后台的休息室,刘清明见到了吴铁军和徐婕。 这是他调往省城后,三人第一次重聚。 “刘哥!”徐婕一见到刘清明,眼睛都亮了,激动得小脸通红。 “我,我真的太激动了!他们说我还要作为代表上台发言!”她脸颊泛红,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刘清明微微頷首。“这是你应得的,徐婕。抓住了机会,就要好好表现。” 这个安排是因为刘清明已经脱离了公安系统,不適合上台发言。 吴铁军基本上没参与,只有徐婕最合適。 “嗯!”徐婕用力点头,喜悦之情溢於言表。 “不过,別被一时的鲜和掌声迷惑了本心。”刘清明话锋一转,语气真诚。 徐婕脸上的笑容不变,表情认真而专注。 “当一个好警察,在这条路上一路狂奔。”他看著她,“有机会,去警官学院继续深造,读个本科,甚至硕士博士。” “啊?还要读书?”徐婕有些茫然,她以为实战经验最重要。 “时代不同了。”刘清明解释,“未来二十年,新科技会不断涌现,传统的经验型刑侦手段,会越来越吃力。只有不断学习,才能跟上时代,不被淘汰。” 这番话,徐婕听得不甚明了,但她本能地选择相信刘清明,用力点头。 “我记住了,刘哥。我会努力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吴铁军站在一旁,搓著手,脸上带著几分侷促与愧疚。 刘清明关心地问他:“老吴,身体完全好了?” “好了,100多天呢,啥伤都养好了。” 徐婕在一边笑著打趣他:“现在要叫吴局了。” 吴铁军连连摆手:“別,你们俩要是这么喊,那就是不当我是战友了。” 刘清明笑了笑:“明面上是要这么喊的,私底下嘛,你还是老吴,我还是小刘。” “清明啊,说实话,这个功劳,我老吴……受之有愧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养伤,你们在外头拼命。” “老吴,这话就见外了。”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臂膀,“从我们三个决定一起离开城关所那天起,我们就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 “你因伤入院,才让幕后那些人认为主要证人钱大彪这条线断了,从而放鬆了警惕。” “这恰恰给了我后续寻找突破口,一点点撕开案子真相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讲,你的贡献,一点都不少,甚至是关键一环。” 见他还是不能释怀,刘清明又说道:“別忘了,从毒品入手这个点子,是你提出来的。” 徐婕也劝道:“我们也没真拼命,你是没见到,那天晚上......” 两人一番话,让吴铁军心里好受不少。 但他还是觉得欠了刘清明一个天大的人情。 “啥都不说了,以后到了林城,让你嫂子给你做好吃的,咱哥俩好好喝一盅!”吴铁军语气恳切。 “那必须的,嫂子的手艺,我在医院可是看到了。” 刘清明话锋一转。 “老吴,你能不忘初心,以后继续好好干,让林城的老百姓能有个安寧的生活环境,就算是还了我这份情了。” 刘清明看著他,“打掉张志强这个团伙,只是清理掉了一个毒瘤。这样的毒瘤,以前有,以后也不会彻底消失。” “社会对於好警察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责任也会越来越重。” 吴铁军郑重地頷首。“你放心,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是你认识的那个吴铁军,绝不辜负这身警服。” 就在他们交谈之际,休息室的门被推开,李同光走了进来。 他如今已是省厅刑侦总队的总队长,跨过了仕途上关键的一步。 李同光先是和吴铁军、徐婕頷首示意,隨后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 “同志们,有个情况要跟你们说明一下。”李同光斟酌著开口。 “这次的立功授奖,你们三位的名额,经过研究,会统一掛在省公安厅的名下。” 他停顿了一下,留意著刘清明的反应。 “这是林书记的指示。当初调你们进省委办公厅,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手段。现在案件尘埃落定,一切都要回到正轨,按正常的组织程序来。” 这番话,李同光说得有些小心。 毕竟,他作为名义上的直属领导,等於是分享了这份天大的功劳,难免让人觉得是摘桃子。 他原本还担心刘清明年少气盛,又立下如此奇功,可能会对此安排心生不满。 谁知道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回答。 “李总,我们明白,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这个结果,让他鬆了一口气。 凭心而论,他都感觉自己的做法有些卑劣。 但领导压下来,他也只能执行。 吴铁军和徐婕见刘清明如此表態,自然更无异议,齐齐点头。 李同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哪里会想到,刘清明非但没有不满,反而乐见其成。 能用这点名义上的“委屈”,换来一位省厅实权领导的人情,这是多少金钱都买不到的。 自己的功劳又没减少分毫。 不光如此。 还能给组织上留下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良好印象,简直完美。 片刻后,礼堂內司仪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清晰传来,宣布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下面,有请在『730』特大跨国贩毒案侦破工作中做出突出贡献的有功人员上场!” 伴隨著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休息室的门打开。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警服的衣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遍全身。 他与吴铁军、徐婕排成一行,在李同光以及省厅禁毒总队和林城市局各一位领导的带领下, 一行五人,迈著沉稳而坚定的正步,走向灯光璀璨的主席台。 剎那间,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所有与会人员全体起立,目光匯聚在他们身上,充满了敬意与讚赏。 这是他刘清明前世在梦境中都渴求,却从未触及的荣光。 为他们授奖的,是专程从京城赶来的公安部副部长鲁明。 鲁明依次为李同光等人颁发奖章和证书,当他走到刘清明面前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个年轻人。 这个在“730”惊天大案中,以一己之力撬动了整个棋局,最终促成案件完美侦破的小小卒子。 “首长好。” 帅气的年轻人站得笔直,向他敬礼。 “刘清明同志,祝贺你。”鲁明开口,话语简洁有力。 他亲自將那枚沉甸甸的二等功勋章和綬带,佩戴在刘清明笔挺的警服胸前。 刘清明挺直身躯,举起手中的获奖证书,面向台下。 无数雪亮的镁光灯在他眼前交错闪烁,视野白茫茫的一片。 透过那片光晕,他隱约瞥见了记者席上,那一抹靚丽的倩影。 这一刻,刘清明感觉自己到达了人生巔峰。 无数警察,终其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度。 第108章 刘清明的恩情还不完 冗长的总结髮言终於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 刘清明已经脱离公安系统,便將上台发言这种露脸的机会,悉数让给了昔日的战友。 他隨著人流走向出口,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马胜利。 对方似乎也留意到了他,目光交匯的剎那,马胜利微微抬手,朝出口方向指了指,隨后便欠身离开座位,提前退场。 刘清明会意,加快脚步,在大礼堂外的走廊尽头停下。 不多时,马胜利略显臃肿的身躯便出现在视野中,他快步走来,脸上带著难以抑制的兴奋。 “刘老弟,恭喜啊!”马胜利声音不高,却透著一股热络。 刘清明微微一笑:“马局,这话应该我对你说才对。” 马胜利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真诚:“说到这个,我一直在想,要不是你老弟......”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其中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陆中原倒台,他这个曾经的“心腹”本该是重点审查对象, 若非刘清明在关键时刻拉了一把,后果不堪设想。 “高市长到任林城,第一件事就是提名我担任市局常务副局长。”马胜利压低了声音,“新来的周局长是省厅空降的,对咱们林城两眼一抹黑,现在局里的大部分事务,都是我说了算。” 这確实是意外之喜。 陆中原被双规,他的人被抓的被抓,审查的审查。 剩余的大部分人也都是人心惶惶, 马胜利的资歷足够,身份又特殊, 他上位,也带著某种安抚和警示的意味。 组织上並非一刀切,只要自身乾净,依然有被重用的机会。 “我上任后,先是稳住了人心,然后带著弟兄们连续端掉了几个漏网的张志强团伙窝点,又抓了一大批趁火打劫的小混混,总算把市里的治安稳住了。” 马胜利匯报工作般说道,“高市长在常委会上特地点名表扬了我们市局,说我们还是一支能打硬仗的队伍。” 能在极短的时间,在市局重新树立权威,这手腕不可谓不强。 刘清明静静听著,心中暗自点头。 马胜利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这个人虽然圆滑,但底线尚存,能力也足够。 林城公安系统若是再出一个陆中原式的人物,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诸东流。 “老马,干得不错。”刘清明开口,语气中带著讚许,“林城的治安环境复杂,你肩上的担子不轻。现在形势大好,正是乘胜追击,彻底整顿警风,清除害群之马的好时机。” 他停顿了一下,看著马胜利的眼睛。 “爭取把林城公安打造成全省乃至全国的標杆,这不仅是高市长的政绩,对你未来的发展,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马胜利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的激动几乎掩饰不住。 他清楚,自己能有今天,刘清明在林书记面前一定说了好话。 否则,高焱那种级別的人物,怎么可能屈尊降贵亲自召见他一个小小的分局局长? 那天的饭局,分明就是对自己的考察。 “清明,你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了!”马胜利的语气郑重起来。 刘清明摆摆手:“高市长初到林城,急需打开局面,也需要信得过的人来辅佐。你只要踏踏实实做事,紧跟高市长的步伐,机会自然比別人多得多。” 他话锋一转,“以你的能力和资歷,成为高市长的左膀右臂,指日可待。林书记前途不可限量,高市长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老马,你这是踏上了青云梯啊。” 这番话,说得马胜利心潮澎湃。 他明白,刘清明这不仅仅是提点,更是在向他传递一种信號。 他们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朋友关係,而是站在了同一条战壕里的盟友。 刘清明如此年轻,便已进入省委办公厅工作,未来的成就,更是难以估量。 能与这样的人物结下善缘,是他马胜利天大的运气。 “清明,以后但凡有任何用得著我老马的地方,你儘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马胜利拍著胸脯保证。 刘清明笑了笑,知道火候已到。 他发给对方一支烟,状似无意地开口:“对了,老马,市局是不是有个叫常绍春的人?” 马胜利掏出火机,先给刘清明点上。 “有啊,你认识他?” 常绍春在市局也算是个名人。 其父常胜,乃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常胜60多岁了,將近四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平日里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何止认识。”刘清明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当初我毕业后进市局的名额,就是被这位常公子给顶替的。” 马胜利拿烟的手一滯。 刘清明的名额被人顶掉他是知道的。 却万万没想到,当事人是常绍春! 他是个八面玲瓏的角色,原本还存著几分心思,想要找机会结交一下这位有著强大背景的衙內。 此刻听刘清明这么一说,他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一边是前途无量、省委书记的红人,另一边是年龄偏大,已经快要到线的政法委书记的公子。 如何选择,並不困难。 “岂有此理!”马胜利脸上瞬间布满了怒容,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竟然是这样。” 他当即表明立场:“我马胜利永远站在你这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儘管吩咐!” 刘清明看著他,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马,不必如此激动。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他越是表现得云淡风轻,马胜利心中就越是打鼓。 “这位常公子,在局里是个什么样的人?”刘清明不紧不慢地问。 马胜利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 “常绍春仗著他父亲的权势,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宣传科科长。平日里油头粉面,行事颇为高调,为人也相当囂张跋扈。” “当初陆中原在的时候,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局里上下,谁都知道这位常公子不好惹。” 刘清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好惹就对了。 这种人,从小被人捧著长大,家里位高权重,又是老来得子,集万千宠爱於一身,性格正常才是怪事。 官二代,公子哥,还是在暴力机关这种地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张志强犯罪集团覆灭后,四海集团也受到了牵连,听说市里没收了不少他们的產业?”刘清明话锋一转。 马胜利点头:“是的,查封了不少,其中就包括他们旗下最赚钱的『金色年华』夜总会。市里的意思是,等案件彻底审结宣判后,对这些资產进行公开拍卖。” “那臥龙山庄呢?”刘清明又问。 提及臥龙山庄,马胜利的脸色明显凝重了几分。 “臥龙山庄的情况比较复杂。”他压低了声音,“据说里面牵扯到不少省里领导的股份。何四海在四处活动,想要保住一些產业。目前,山庄只是暂时封停,后续如何处置,还没有一个明確的说法。我估计最后多半会不了了之。” 刘清明吸了口烟,片刻后,他抬起头,看著马胜利。 “老马,你敢不敢查这个臥龙山庄?” 马胜利心中一凛,他看著刘清明,试图从对方平静的表情下,探究出其真实的意图。 “清明,你有什么打算?” 刘清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我没什么特別的打算,只是单纯地好奇。” “我想知道,那位不好惹的常公子,他的背景,会不会与臥龙山庄这种地方有所瓜葛?” “他会不会也去臥龙山庄消费过?” “如果消费过,他去的又是哪个包间,见了些什么人,会不会只是单纯地喝酒聊天,谈谈人生理想?”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一柄重锤,接连敲在马胜利的心头。 他瞬间明白了刘清明的意图。 这是要整常绍春的黑材料了! 臥龙山庄是什么地方? 销金窟,藏污纳垢之所。 常绍春那种货色,若是去了那里。 他才不相信,这逼会什么都不干! 马胜利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他看著刘清明,重重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一支烟抽堪堪抽完,表彰大会结束了。 与会者陆续退场,刘清明远远地看到苏清璇,朝她招招手。 苏清璇笑吟吟地跑过来,马胜利一眼就认出。 是那天一起喝酒的美女。 “局里还有事,我得赶紧赶回去了,等你回林城,咱们再聚。” “行啊,吴铁军和徐婕跟你同路,捎他们一下。” “放心。” 马胜利与苏清璇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 “你俩鬼鬼祟祟地在搞什么阴谋诡计呢?” 苏清璇对马胜利的印象本来就不错,见他这么有眼色,心情不由得大好。 “当然是咱们的发財大计啊。” 刘清明没有说出实情,现在还不到时候。 常绍春的背景,目前还不是他能够得著的。 常胜即使真退了,级別摆在那里。 常家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势力小不了。 这事得徐徐图之,搞点材料,也是试一试。 万一有什么收穫呢。 就算没有,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马胜利做事情一向滴水不漏,他是信得过的。 苏清璇以为他们在商量林城的那家店。 撇撇嘴:“刘清明同志,你现在是个公务员,不要老是想著发財,你的理想呢?” “我的理想是醒掌天下权,醉臥美人膝,造福万千生民,你不懂。” 苏清璇脸一红:“呸,不要脸。” 刘清明很不要脸地自吹:“今天哥们儿帅吧。” 苏清璇笑得很开心:“帅不帅不知道,那股得瑟劲,我都拍下来了。” “这么说,哥们儿有机会上报?” “美得你。” 苏清璇得意地晃晃相机:“我们领导打了招呼,主办警察不留照,不见报,这是规矩。” 刘清明明白了,这是对缉毒警的保护。 防止毒贩的报復。 他对於见不见报其实一点也不关心,但表情却是十分遗憾。 “可惜了,哥们儿今天多帅啊。” “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自恋的人。” “你是没见过这么帅的警察吧。” “德性。” 苏清璇乐不可支,两人一边斗嘴一边朝门外走去。 *** 市委大院一號楼,苏玉成的手机源源不断地传来消息。 “他们离开省厅了。” “两人坐一辆车,去瞭望月湖边上的一家饭馆。” “点了4个菜一个汤,全是小姐爱吃的。” “他们吃完了,好像是小姐付的钱。” “他们去了湖边散步,在长椅上坐下。” “没有亲密行为,男的很规矩。” ...... 苏玉成默不作声,眼睛盯著放在膝盖上的一份文件。 他已经查到了这个男子的资料,实在是太简单了。 祖上两代贫农一代工人,父母双双下岗。 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在上高中。 家里负担不小。 男子本身的经歷也很简单,大学考上了警官学院。 其实以他的分数,可以去外省上重点。 但他选择了本省的警官学院。 苏玉成猜是因为这所学校不收学费。 出来的分配也不错。 男子很爭气,优秀毕业生。 本来分到市局的,被有背景的官二代顶替了。 下放到基层派出所。 结果靠自己的本事,在730大案中立下二等功。 直接调进了省委办公厅。 凭心而论,拋开男子对女儿的企图这一点。 苏玉成对他的感观,其实是正面的。 多么励志的一个故事啊。 但涉及到了宝贝女儿,优点也就变成了缺点。 他现在只觉得,哪哪都不配。 女儿明显对男子有好感。 这事可真麻烦吶。 没想明白,房门被打开,妻子回来了。 苏玉成把文件放到茶几上,看著吴新蕊走近。 表情不太高兴。 “省长怎么说?” 吴新蕊坐到他身边:“老领导让我再等等。” 苏玉成皱起眉头:“他选择谁?” “常胜。” “常胜都快到点了啊。” 苏玉成很吃惊,吴新蕊摇摇头:“就是因为快到点了,才想再干一届。” “可笑,难道他不知道,这是纯纯地浪费资源吗?” “他当然知道,故意压我,怕我取代他。” 吴新蕊面带讥讽:“他知道甘庆棠压不住我,就想在离开前拿我一把,让老甘收编他的旧部。” 苏玉成摇摇头:“你这位老领导,精明劲过了头,输得不冤。” 吴新蕊轻哼一声:“亏我还想著,怎么报答他呢。” “你有什么打算?” 吴新蕊眼里透著寒光:“招呼我打到了,好聚好散吧。” 苏玉成嘆了一口气,妻子这是要与卢东升分道扬鑣了。 在官场上,一旦打上某种烙印,想要切割,是件极其困难的事。 为此,肯定会付出一些代价。 但他不会劝,只是默默地拍拍妻子的肩膀。 吴新蕊也没打算和丈夫说太多。 突然看到茶几上的文件,伸手拿起来一看。 “刘清明?是小璇看上的那个男孩?” “嗯。” “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吴新蕊在工作单位上掐了一个印子。 “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 第109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顏无耻之人 夜色渐浓,林崢家书房的灯依旧亮著。 “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省委上过一遍,打报告给中组部,这事就算定了。” 林崢將到访的鲁明请进来,把结果告诉他。 鲁明端起茶杯,热气氤氳。 “和我想的差不多。”他放下茶杯,“只是难为你了。” 林崢背著手踱到窗边,望著沉沉夜幕:“公安厅长的位置空了三个月,不能再拖了。” “常胜出任专职副书记,甘庆棠接任省长,排名前三的常委,卢系旧部占了两个。”鲁明为他分析,“你这个省委书记,將来在常委会上,怕是不好过。” 这正是林崢的忧虑。 为了给鲁明铺路,不得不与卢东升达成某种平衡。 卢东升提出让快要到点的常胜出任省委专职副书记,林崢都没想到。 这个人选,有不少竞爭者。 看来看去,哪一个都比常胜有资格。 “常胜本该为清江的治安问题负主要责任,结果不降反升。”鲁明语气平静,却透著一丝冷意,“王建国一个人背了所有的锅,陆中原在防范严格的双规宾馆离奇死亡,这说明他们並不甘心失败。” 林崢转过身:“我知道。但若不如此,卢东升一旦异地高升,清江立刻就会陷入动盪。中央不会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他停顿片刻:“先稳住,徐徐图之。现在就硬碰硬,风险太大。” “上头给你压力了?” 林崢微微頜首:“你在中央,应该也会听到一点风声,政爭会导致动盪,不管地方还是中央,都不合適。” 鲁明微微頷首:“我明白你的难处。能爭取到这个结果,已经是万幸。若非715大案和后续几个案子,逼得卢东升不得不走,你的局面会更糟。” 他看著林崢:“甘庆棠和常胜联手,你在常委会上的话语权会受到极大掣肘。任何决策,都可能陷入拉锯。” “能不能再想想办法。”鲁明建议,“至少要爭取把他们中的一个,从关键位置上拿下来。” 林崢没有立刻回应,室內一时只有钟摆的滴答声。 拿下任何一个,都意味著新一轮的角力,甚至摊牌。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林崢重新坐下,“你的任命,是我能爭取到的最好突破口。清江的政法系统,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鲁明是他党校的同学,能力和忠诚都毋庸置疑。 “常胜在政法口经营多年,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我会儘快熟悉情况,打开局面。”鲁明起身,“等中组部的任命下来,我就正式上任。” 林崢起身相送。 “我现在是多么希望你明天就能上任啊。” 鲁明郑重地与他握手告別:“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 晚上八点,望月湖畔。 湖风带著寒意,吹乱了苏清璇额前的短髮。 行人稀少,路灯將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家饭馆味道不错,下次还来。”苏清璇心情很好。 刘清明双手插在口袋里:“前提是下次你还请客。” 苏清璇踢了他一脚:“小气鬼。” 两人笑闹著,拐过一道弯。 刘清明脚步一顿,身体瞬间紧绷。 他侧身,挡在了苏清璇身前。 不远处的树影下,一个身影动了动。 “谁?”刘清明低喝。 那人影迟疑了一下,走了出来,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神色有些慌张。 “误会,误会,我只是路过。” 刘清明盯著他:“跟了我们多久了?” 男人眼神闪躲:“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苏清璇拉了拉刘清明的衣袖,对著那人:“回去告诉我爸,別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男人如蒙大赦,匆匆离开。 刘清明有些诧异:“你爸派来的人?” 苏清璇有些无奈:“除了他还有谁。” “都这么大了,还不放心?”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他不是不放心我,是不放心你。” 刘清明作恍然大悟状,摸了摸下巴:“也对,我这么优秀,大晚上在外面,確实很危险。男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噗嗤。”苏清璇笑得弯下了腰。 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刘清明看著她,这个前世被誉为“冰美人”的著名记者,此刻笑得毫无偶像包袱。 是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网络上那么多密集的梗,还是因为她內心深处,其实很缺乏爱和被爱呢? 他没有问。 苏清璇止住笑:“对了,有件事要提醒你。云州那边,对斯达康的生產基地誌在必得,他们的领导,可能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招数,林城要小心。” 刘清明对此並不意外。 招商引资,本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爭。 一个大项目落地,带来的不仅仅是税收和就业,更是官员的政绩,关係到仕途,谁都不会轻易放手。 “我大概能猜到他们会出什么招。”刘清明语气平淡。 苏清璇好奇:“什么招?” “越过斯达康在清江省的开拓专员,直接去找他们的老总谈。” 苏清璇小嘴微张,有些惊讶地看著他:“你们连这个都想到了?” 这並非什么奇招。 商场如战场,釜底抽薪的手段並不罕见。 云州是副省级城市,区位优势、政策扶持都比林城更有吸引力。 斯达康的开拓代表或许只从经济利益出发,但斯达康的老总,却不得不考虑更多。 为了一个生產基地,得罪一位前途远大、级別更高的省委常委,这笔帐划不划算? “你这傢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苏清璇忍不住感嘆,“简直像个外星人。” 刘清明扬了扬下巴:“我当年的高考成绩,在全市也是名列前茅。智商上的优秀,还需要多言吗?” 苏清璇撇撇嘴:“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去985?反而读了省里的警官学院?分数线差了有两百分吧。” “因为我的梦想是当一名警察,除暴安良,匡扶正义。”刘清明说得义正辞严。 苏清璇显然不信。 就算如此,以他的分数,完全可以报考国內顶尖的公安大学,或者其他名牌大学的法律专业。 她歪著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是因为离家近,方便照顾家里?而且,警官学院免学费,还能减轻家里的负担?” 刘清明脸上的戏謔渐渐隱去。 他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90年代,不像后世有那么多助学贷款和奖学金。 贫寒人家的孩子,很多时候並没有太多选择的自由。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內,选择一个最优解,毕业就能捧上铁饭碗,已经是超越了许多同龄人的幸运。 苏清璇看著他,第一次在这个总是带著几分玩世不恭的男人脸上,看到如此清晰的落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敬佩。 他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因此变得偏激。 生活曾予他重击,他却依然热爱著生活。 这样的人,难道还不够出色吗? 第110章 老子卷死你们 接下来几天,刘清明几乎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全省治安工作总结报告》的撰写中。 办公室里,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诸如“年轻人就是爱表现”、“揽了个烫手山芋还当宝”之类的酸话,他一概置之不理。 胡金平看在眼里,最初只是默默观察。 他亲眼看到刘清明为了核对一个数据,翻遍了半人高的案卷材料。 也看到他为了一个措辞,对著电脑屏幕反覆修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身上那股拼劲,像一根刺,扎进了胡金平有些麻木的心。 尤其是当省厅关於刘清明在林城工作期间,荣立个人二等功的通报传达到办公厅时。 胡金平內心的触动更大了。 一个立了大功的人,依然在为一份看似吃力不討好的报告拼命。 自己呢? 京城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六年科员,蹉跎岁月。 难道真要一直这样下去? 这天下午,胡金平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走到刘清明身边。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刘清明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有些意外。 “老胡,你忙完了?” “嗯,閒著也是閒著。”胡金平拿起一份厚厚的资料,“我帮你核对数据吧,两个人快一点。” 刘清明没有客气:“行,你帮我看看那几个市的数据,我总感觉有些偏差,可能要他们確认一遍。” 两人的互动,自然落入了办公厅主任董智彬的眼中。 董智彬站在自己办公室的窗边,看著综合一处方向,若有所思。 一个人优秀,或许只是业务能力强。 但能以自身行动,潜移默化地影响周边的人,带动起积极的氛围,这便是一种难得的人格魅力,更是潜在的领导才能。 这个刘清明,確实有几分门道。 林书记看重的人,果然不一般。 四天后,一个深夜。 刘清明终於敲下了报告的最后一个句號。 《清江省2000年下半年治安工作总结报告》。 这不仅仅是一份报告,更是对林崢空降清江以来,全省治安形势的一次全面梳理和评估。 清江省下辖十二个地级市,一个自治州,共一百零三个县级区划,五千六百多万人口。 每日发生的治安案件,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从各地市公安局、政法委雪片般飞来的报告中,筛选有效数据,去偽存真,进行横向纵向对比,分析各地区治安形势的优劣与癥结,最终形成有指导意义的结论。 工作量之大,超乎想像。 连续几个通宵的鏖战,饶是刘清明这具年轻的身体,也感到一阵阵疲惫。 胡金平这几天也帮了不少忙,主动承担了大部分数据核对和资料查找的工作。 “老胡,这次多亏你了。”刘清明揉著太阳穴。 胡金平摆摆手:“说这些就见外了。在你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刚毕业那会儿的自己,也是一股子傻劲,不怕苦不怕累。” 他的语气里,带著几分自嘲,也带著一丝久违的感慨。 “老胡,人年轻与否,不在年纪,在心態。”刘清明看著他,“你才不到三十,现在开始拼,一点都不晚。” 胡金平身体微微一震。 是啊,还不到三十岁。 难道真的要像张铭成那样,熬到三十五,还是个老科员,被人指指点点? 他猛地一拍大腿:“妈的,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老子可不想成为综合一处唯一的科员,让你这个新来的走在前头!” 以他的资歷和能力,若非被打压,早该提拔了。 刘清明笑了。 他决定,在这份报告的工作中,为胡金平爭取一下。 胡金平嘴上说著“別,我就是搭把手,功劳是你的”,但那双重新焕发光彩的眼睛,却出卖了他內心的渴望。 一夜酣睡。 第二天清晨,刘清明神采奕奕地起床。 照例晨跑回来,推开宿舍门,却发现胡金平的床铺已经空了。 这傢伙,以往都是踩著点上班的。 刘清明嘴角上扬。 两人在办公楼下食堂碰了头。 胡金平正端著餐盘,看到刘清明,咧嘴一笑:“早啊,大刘!” 精神头明显不一样了。 吃过早饭,刘清明拿著列印装订好的报告,径直走向董智彬的办公室。 “董主任,报告初稿完成了。” 董智彬接过报告,脸上的笑容比往日多了几分亲切。 “小刘啊,你这可是深藏不露啊!在林城立了那么大的功,回来也不声不响,要不是省厅的通报下来,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呢!” 他这话,意有所指。 刘清明谦逊回应:“都是领导指挥有方,同事们齐心协力,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工作。” “嗯,年轻人戒骄戒躁,很好。”董智彬点点头,话锋一转,“鑑於你的表现,组织上决定,提前落实你的副科待遇。另外,经过办公厅党支部討论,你的入党申请已经正式批准,现在开始,你就是一名光荣的华夏共產党正式党员了。希望你以后积极参加组织生活,爭取更大的进步。” “谢谢董主任,谢谢组织信任!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的培养!”刘清明適时表態。 一番勉励之后,董智彬翻开了刘清明递交的报告。 只看了几页,他脸上的表情就从最初的隨意,逐渐变得凝重,最后化为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这份报告,数据翔实得可怕,每一处引用都有明確来源,论证过程严谨细致,逻辑清晰。 更难得的是,文字表述完全符合省委办公厅的公文规范,老练沉稳,哪里像一个刚从基层调上来的年轻警察的手笔? 这份初稿,几乎可以直接呈送书记审阅了。 董智彬自问,即便让他亲自操刀,也顶多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做些无关痛痒的修改。 这个刘清明,究竟还藏著多少惊喜? 他当即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书记办公室的內线。 “赵主任,林书记现在有空吗?我这边有份重要报告需要马上匯报。” 电话那头,传来林崢大秘赵文斌的声音:“董主任,书记正在接见一位重要客人。“ 董智彬问他需要多久,对方表示可能会久一点。 因为来得是。 省委常委、云州市委书记吴新蕊。 第111章 完蛋,我被美女...领导看上了 吴新蕊端坐沙发,这是新书记到任以来。 她第二次进入这间代表著清江省权力核心的办公室。 第一次,是林崢履新后的例行见面,双方客套而疏离,说的全是官样文章。 隨后林崢下基层调研,一回来便在常委会上拋出多项人事调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老领导卢东升在这次交锋中明显落了下风,不得不与空降的林崢达成某种妥协。 明眼人都看得出,卢东升在清江的日子不多了,年底异地高升,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结局。 要不要来见林崢,吴新蕊內心挣扎许久。 这一步踏出,便意味著与过去的政治阵营切割,打上“背叛者”的標籤,失去经营多年的资源,甚至可能招致昔日同僚的针对。 代价巨大。 丈夫苏玉成却给予了她莫大的支持。 了不起,就此结束仕途。 她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选择上班时间堂堂正正地从市委过来,而非夜晚去一號別墅登门,是她內心的坚持。 林崢虽已站稳脚跟,但距离完全掌控常委会尚有距离。 她吴新蕊,是省委常委,云州市的一把手,有这个价值。 林崢看著对面这位素以强势著称的女书记,心中颇有些意外。 根据他掌握的情况,吴新蕊是卢东升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將,堪称心腹。 一位女性干部,能主政副省级城市,且政绩斐然,绝非易事。 吴新蕊显然不是那种仅凭性別优势上位的瓶。 他从未想过,要从吴新蕊这里打开缺口。 此刻对方前来,林崢只当是一次普通的例行工作匯报。 起初確实是这样。 “林书记,我向您匯报一下云州市近半年的工作情况。” 吴新蕊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一板一眼,从经济数据到民生百態,从党风廉政到政协统战,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林崢原本只是打算循例听听,注意力却渐渐被她的匯报內容所吸引。 这位女书记,確实有真材实料,抓经济是把好手。 作风大胆、思路清晰。 有魄力有决断。 云州市的发展势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林崢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吴新蕊,或许才是省长更合適的人选。 自己任內,需要的是这样一位能力出眾的经济强人作为搭档,而不是甘庆棠那种只凭资歷熬上来的平庸之辈。 “云州市的成绩是显著的,新蕊同志,两级班子功不可没。”林崢待她匯报完毕,给予了肯定。 做为他调研的第一站,云州的情况,林崢是了解的, 经济发展得不错,市政建设搞得红红火火, 国家级开发区形势喜人。 国企改革这个难点,在吴新蕊的强力领导下,並没有出现大的波折。 旧城改造稳步推进,几个前景规划深入人心,市民的满意度比较高。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在云州调研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经济发展固然重要,但社会治安环境的建设,同样不能鬆懈。” 云州市的治安状况,仅仅是略好於全省平均水平,这与其经济地位並不匹配。 “书记批评的是。”吴新蕊姿態放得很低,“我在常委会上学习了您的重要指示,深刻认识到,经济建设与社会环境改善必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她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林书记,我原来的秘书前段时间下派到区里任职了。目前市委办这边,暂时没有特別合適的人选,我想……恳请省委能够支援一位同志。” 林崢眉毛一挑。 这个信號,再明显不过。 他决定听一听对方的理由。 “哦?新蕊同志对秘书的要求,是不是比较高啊?” 吴新蕊迎向他的目光,坦然回应:“主要是云州市在治安综合治理这方面,確实存在短板,我本人对政法工作又不是特別熟悉。所以,希望省委能考虑到云州的实际情况,派一位有相关工作经验,懂业务的专业人才过来,协助我把这块工作抓起来,儘快扭转局面。” 林崢在心里权衡。 吴新蕊这是在含蓄地表达对现任省政法委书记常胜的不满。 常胜这位老资格的常委,在与卢东升达成的协议中,会出任省委专职副书记, 实际上是断了吴新蕊在省內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可能。 而吴新蕊则清楚地表明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不公平。 这个理由很充分,林崢开始认真起来。 “新蕊同志,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或者说,看中了哪位同志?” 吴新蕊就等他这句话。 “林书记,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的刘清明同志,前不久在林城730大案中表现突出,荣立个人二等功。我听说他不仅业务能力强,在基层公安工作期间,坚持原则,与黑恶势力做斗爭,是一位好同志。” 吴新蕊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我想,如果能请刘清明同志到云州市委办公室,担任我的秘书,对加强云州市的治安工作,会很有帮助。” 林崢的表情微微一怔。 他这才彻底瞭然,吴新蕊今天真正的来意。 確实是打算与旧领导决裂了,但让人意外的是。 她居然看上了刘清明! 这就让林崢有些难受了。 第112章 破局 省委大院“书记楼”七楼,省委办公厅主任办公室,刘清明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 董智彬看了看表,又望向紧闭的书记办公室大门。 终於,书记大秘赵文斌推开门,探出头。 “董主任,林书记那边结束了,请你们过去。” 董智彬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带著刘清明走向走廊尽头那间象徵著清江权力顶峰的办公室。 走廊不长,迎面走来一位女干部,步伐沉稳,气质卓然。 董智彬脚步一顿,侧身让开通路,语气带著几分恭敬。 “吴书记。” 刘清明心中一动,这位应该就是云州市的一把手,那位以强势著称的女书记吴新蕊。 他也跟著欠身,喊了一声:“吴书记。” 本以为对方最多頷首回应,甚至可能径直走过。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吴新蕊却停下了脚步,在他们面前站定。 她的视线落在刘清明身上,停留了数秒。 那是一种审视,眼神十分复杂,让刘清明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对方身上,有种熟悉的味道。 难道自己帅成了这样? 不科学呀。 董智彬赶紧介绍:“吴书记,这是我们厅里新来的科员,刘清明。” 吴新蕊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主动伸出手。 “刘清明同志,恭喜你获得个人二等功。” 刘清明连忙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 手很柔软,却带著一丝凉意。 “谢谢吴书记。” 吴新蕊並未多言,只是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 “走吧。” 董智彬拍拍他,两人继续沿著走廊向前。 赵文斌在办公室门口招呼他们:“董主任,进去吧。” 董智彬推开门,刘清明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这间办公室,足足占了整个七楼的一端。 视野开阔,气象万千。 室內没有过多的装饰,却透著一种强大的威压。 这里便是主宰清江5600万人命运的权力核心啊。 林崢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翻阅吴新蕊送来的工作报告。 见他们进来, 放下文件,指指对面的椅子。 “坐。” “林书记,这是刘清明同志起草的治安工作阶段性报告,请您过目。” 董智彬將文件递过去,林崢接过来。 只翻了两页,便露出一抹异色。 这份报告,是用了心的。 “这份报告,是刘清明独立完成的,还是你润色过的?” 董智彬据实以告:“小刘刚刚把报告交给我,一个字没改。” 林崢点点头,继续看下去。 越看越是惊讶, 这么短的时间,能拿出这样一份详实、深刻,且具有前瞻性的报告,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像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文字工作的警察。 他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惋惜。 像是自己精心栽培多年的女儿,马上就要被哪个不识好歹的黄毛小子拐跑了。 似的。 “董主任,你先去忙吧。”林崢转向董智彬。 董智彬心中一凛,单独留下刘清明谈话? 这是要重用的信號。 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办公室內只剩下林崢和刘清明。 “来厅里三个月了,感觉怎么样?”林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平和。 刘清明坐姿端正:“办公厅的工作,於细微处见真章,於平凡中见伟大。每一份文件,每一次会议纪要,都可能关係到政策的走向,影响到万千民生。对我而言,这三个月是学习,更是沉淀。” 他没有抱怨工作的繁琐与单调,也没有表功。 “听说你整理了三个月的档案?”林崢问。 “是的,书记。档案工作是基础,也是歷史。通过整理档案,我对省委的运作模式、各项政策的延续性和清江省情,都有了更直观和深入的了解。这对我理解当前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林崢微微頷首。 当初將刘清明调入省委办公厅,除了酬功,確实也有考察的意思。 刘清明毕业於警官学院,专业性太强。 他並不认为,刘清明能很快適应新的工作。 之所以没有刻意安排,就是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在陌生的岗位上,会是一种什么心態。 结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份不骄不躁的沉稳,这份將枯燥工作视为锻炼机会的態度, 林崢自问,在他这个年纪,自己也未必能做到。 “那你对省委办公厅的工作,怎么看?” 刘清明略作思忖:“责任重大,使命光荣。办公厅是省委的参谋部、作战部,我们做的每一个决策,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到清江五千六百万人民的生计。所以,我时常感到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有用更细致、更扎实的工作,来回报这份信任。” 林崢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坐在对面的,仿佛不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科员,而是一位即將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 这个刘清明,一次又一次地带给他惊喜。 最初只是因为儿子的事情,对他產生关注。 730大案中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如今这份报告,这份见识,这份心性, 林崢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这是一个全才! “你在报告中提到,要以730大案为契机,深挖彻查,彻底整治清江省的社会治安环境,同时在全省范围內推动警务机制改革,提升基层公安的实战能力。”林崢拿起那份报告,“想法很好,也很有魄力。但实际操作起来,阻力不会小。” 刘清明:“我明白。但有些事,知其难,更要迎难而上。清江省的治安沉疴已久,非重典不能去之。要做到这一点,全省的警务改革,更是势在必行。科技强警,规范执法,优化警力配置,提升单兵作战能力和快速反应能力,才能適应新时期的挑战。” 林崢食指轻轻叩击著桌面:“科技强警,规范执法。这个提法好。” “很好。”他脸上露出一丝讚许,“继续保持这种工作热情和思考深度。办公厅是个锻炼人的地方,也是个能出成绩的地方。” 虽然没有明確的承诺,但刘清明听出了弦外之音。 “谢谢书记的鼓励,我一定努力工作。” 他起身告辞。 刘清明离开后,电话响起。 林崢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 “书记,林城高市长来电。” “接进来。” 片刻后,声音响起。 “林书记,是我,小高。” 林崢身体微微前倾:“什么事?” 高焱的声音透著一丝凝重:“向您匯报一件事。市局副局长马胜利同志,接到群眾举报,反映位於市郊的臥龙山庄存在严重的黄赌毒等违法行为。我做出批示,马胜利同志亲自带队,对臥龙山庄进行了一次突击检查。” “结果呢?”林崢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问题非常严重。”高焱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现场查获大量毒品,並控制了数十名涉赌人员。更重要的是,初步调查发现,这个山庄,可能涉及到省里的一些领导干部。” “具体有哪些人?”林崢问。 高焱停顿了一下,报出了几个名字。 当听到“常胜”两个字时,林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常胜书记的家人,在这个山庄持有股份。他的儿子常绍春,是这里的常客。据现场抓获的人员交代,常绍春不光在这里豪赌,金额巨大,还多次利用其父的权势,对山庄內的女服务员,甚至是一些被骗来的良家妇女,实施性侵……” 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林崢心中迅速有了决断。 “高焱同志,你做得很好。”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责成市局,成立专案组,对臥龙山庄的问题,一查到底,绝不姑息!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是什么级別,都要深挖细查,务必把所有隱藏在幕后的黑手都揪出来!” “是!书记!”高焱的声音透著兴奋。 “办案过程中,无论谁来说情、打招呼,你都给我坚决顶回去!”林崢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有人敢施压,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我明白了,书记!请您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高焱得到了尚方宝剑,底气十足。 林崢话锋一转:“对了,你们和省城是不是在竞爭一个商业项目?” 高焱微怔,这事还没上报,因为不確定:“是的,书记。斯达康总部计划投资三个亿,在我省建立一个大型生產基地,一期预计招收工人5000名,市政府已经和斯达康的业务代表谈妥了,只等他们的董事会批准,就能签约。” “这个项目,让给云州吧。” 高焱有些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沉声应下:“我服从省委的安排。” “明年,新成集团会在林城上一个大型地產项目,投资额不会低於两个亿。”林崢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你们好好接待。” 高焱心中瞭然。 这是一种政治交换,儘管价值未必对等,但他必须接受。 “谢谢书记对林城的关心。” 掛断电话,林崢靠在椅背上,久久未动。 自己刚刚接见完刘清明,林城就送来了破局的手段。 究竟林城是个福地呢,还是刘清明是个福將呢? 第113章 你们斗你们的,干我什么事? 立功受奖,又得林崢亲自接见,刘清明在综合一处彻底火了。 一些先前对他冷嘲热讽的同事,如今见了面,笑容比谁都灿烂,话里话外全是吹捧。 就连副处长韩忠平,態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时不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唯有张铭成等少数几人,依旧冷眼旁观,只是那眼神里,多了几分嫉妒。 刘清明对此一概不理。 人性本就如此,踩高捧低是常態。 他若真坐到林崢那个位置,张铭成之流变脸只会更快。 这种人,不值得费心。 唯有在低谷时,仍真心相待之人,才可深交。 舍友胡金平便是其中一个。 胡金平本已打算在科员位置上躺平,见刘清明如此,也重新燃起了几分斗志,工作积极了不少。 整个综合一处的风气,似乎都因此悄然改变。 刘清明深受鼓舞,只觉前路光明,对未来充满期待。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没过多久,办公厅党支部为他举行了入党仪式。 刘清明与厅里其他几位同志一道,站在鲜红的党旗下庄严宣誓。 成为一名光荣的华夏党员。 这是投身体制最重要的一步,本该在警校完成, 如今,虽迟了数年,终究还是来了。 *** 这天下午,刘清明刚整理完一份会议纪要,桌上的內线电话响了。 是办公厅干部人事处的。 “刘清明同志,请你马上到人事处处长办公室来一下。” 刘清明放下电话,心中略感疑惑。 干部人事处的处长亲自找他,会是什么事? 难道自己的副科这么快就下来了? 刘清明有些兴奋,作为一个体制人。 进步都不积极,脑壳有问题。 他来到陈兴华办公室,敲门进入。 陈兴华五十岁上下,戴著黑框眼镜,脸上带著公式化的笑容。 “小刘来了,坐。”陈兴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 “刘清明同志,经过厅党组研究,你的副科编制已经批下来了。”陈兴华开门见山。 刘清明心中一喜,脸上却保持平静:“谢谢组织培养。” “关於你的具体岗位,厅里也做了考虑。想问问你个人有什么想法?”陈兴华呷了口茶。 个人想法?不就是副主任科员吗? 刘清明有些不解。 陈兴华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了笑:“是这样的,市委组织部,希望调你到市委办公室综合一科,担任副科长。” 怕他不明白,又解释道:“刘清明同志,这可是实打实的副科长,市委办综合一科,那是什么地方?號称体制內除了国家某些顶级部委之外的“第一科”!” 刘清明脑壳发懵。 市委? 他下意识地问:“陈处长,您是说……林城市委吗?” “怎么可能是林城?”陈兴华摆摆手,笑容微妙,“当然是省城,云州市委。” 刘清明更糊涂了。 他原以为,林崢书记会考虑將他放到林城,毕竟高焱在那里,可以继续锻炼。 可云州……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省委办公厅调到市委办公厅,这算哪门子提拔? “是云州市委的吴新蕊书记,亲自向省委办公厅要的人。”陈兴华继续解释,“林书记已经同意了。不过按照组织原则,还是要徵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 吴新蕊? 刘清明脑海中瞬间闪过在书记办公室外,与那位女书记握手的情景。 难道…… 那个时候,自己就被交易了? 可为什么呀? 一个二等功,不至於让吴书记刮目相看,以至於用这种方法。 抢人吧? 虽然被人看重很有面儿,但这也太突然了。 他一时理不清头绪。 “陈处,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我……” “我理解。”陈兴华抬手打断他,“你可以考虑两天。不过,云州那边只等你两天。” 言外之意,不容拒绝。 *** 离开干部人事处,刘清明有些魂不守舍。 他想去找林崢问个究竟,却又清楚,自己现在连个副科都不是,根本没有资格直接求见书记。 午饭时间,在食堂碰到了胡金平。 胡金平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 “怎么了?丟魂了似的。”胡金平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到他碗里。 刘清明將陈兴华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胡金平听完,筷子停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比刘清明还要震惊。 “市委办直接跟省委办要人?而且是先定了调子再找你谈话?” 胡金平放下筷子,眉头紧锁。 “这不合规矩。太不合规矩了。” 他沉吟片刻:“一般来说,市委办想从省委办调人,肯定是先私下里徵求当事人同意,然后再走组织程序。现在这样……只能说明,这次调令,事出有因,而且,恐怕由不得你拒绝。” 刘清明默然。 “从仕途发展来看,这绝对是个机会。”胡金平压低声音,“副科级和副科级待遇,那是两码事。市委办综合一科,跟咱们省委办综合一处性质一样,都是直接服务一把手的核心部门。” “据我所知,云州市委办综合一科现在空缺科长一职,前任科长外放去县里当县长了。那可是主政一方的开始,很多大人物都是从这个位置起步的。咱们林书记,公开履歷上,不就是从领导秘书任上开始发跡的吗?” 刘清明心中微动。 “可林书记为什么会同意?他明明刚刚才肯定了我的工作。” “看好你,才更会放你出去。”胡金平嘆了口气,“你算算,如果留在省委办,以你现在的级別,正常情况下,熬到副处级,最快也要七八年,甚至十年。而副处,是省委书记大秘的最低门槛。” “林书记应该是考虑到这一点,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当然,这是正常情况。体制內,非正常的提拔多了去了,但那得有关係,有背景。”胡金平看著他,“刘清明,你有吗?” 刘清明答不上来。 他当然没有。 就算在林城帮了林崢,人家调他进省委办,立功受奖,提前解决副科待遇,已经还完了。 若想恃恩生骄,只会適得其反,甚至结仇。 这一点,有著几十年“前世”经歷的刘清明,比谁都清楚。 或许,这的確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见他神色鬆动,胡金平又补充一句:“但是,你也要想清楚。一旦你成了吴新蕊的秘书,就等於打上了她那一系的烙印。吴新蕊是什么人?她是卢东升省长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將。跟林书记,可不是一个阵营的。” 刘清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 听完胡金平的分析,刘清明头痛欲裂。 既然无法见到林书记。 思来想去,他拨通了高焱的电话。 高焱是林崢的前任大秘,如今的林城市长,算是林系的核心人物。 听听他的意见,或许能做出更准確的判断。 电话很快接通。 “刘清明,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高焱的声音带著几分爽朗。 刘清明將自己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高焱那边沉默了几秒。 “吴新蕊点名要你?去市委办综合一科当副科长?”高焱的语气也透著意外。 显然,他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是的,高市长。我现在一头雾水,不知道林书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焱沉吟片刻:“昨天,我向林书记匯报了林城市局突袭臥龙山庄,取得了重要战果的事情。林书记指示,要深挖彻查,一究到底,绝不姑息。” 刘清明心中一动。 马胜利的动作这么快! 不过这是好事。 但他不明白,高焱告诉他这个,是什么用意。 高焱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话锋一转:“另外,林城原本在爭取一个斯达康生產基地的投资项目,省里和我们都做了很多工作。现在,我们不准备爭了,让给云州。” 这一下,刘清明彻底明白了。 这是林崢和吴新蕊之间达成的某种政治妥协。 斯达康的生產基地是筹码,而自己,恐怕也是这笔交易的一部分。 可吴新蕊,那位以强势著称的女书记,究竟为什么会看上自己? 这个问题,高焱也给不出答案。 *** 傍晚下班,刘清明胸中鬱闷难遣,给苏清璇打了个电话。 两人约在瞭望月湖畔的一家临水酒吧。 灯光迷离,音乐舒缓。 苏清璇穿著一袭风衣走过来,笔直的长腿十分惹眼。 “少见啊,被领导批评了?”苏清璇打个响指,要了一杯莫吉托。 “很明显吗?” “你说呢,刘清明同志。”苏清璇端起架子,表情严肃:“这我就要批评你了,领导的话,你得反著听,都是为你好。” 刘清明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你说啊,他们在上头斗,却把刀子砍向下边,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干我什么事啊?” 苏清璇闻到了八卦,喔,不新闻素材的味道。 兴致盎然地问他:“说说,说说。” 刘清明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液体顺著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烦躁。 “你天天跑政法口的新闻,对云州的官场熟不熟?” 苏清璇眉毛一挑:“还行吧,怎么?你在省委办公厅,关心起云州市的官场动向了?难道……林书记要对云州下手了?那可太好了!” 她露出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模样。 刘清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可能……要去咱们那位女书记手底下討生活了。” “噗——” 苏清璇一口酒刚入口,尽数喷出来,溅了刘清明一脸。 刘清明木然地抹了把脸上的酒渍。 苏清璇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 刘清明看著她,苦笑一声:“你也觉得,我快完蛋了,吧?” 第114章 都说好了你要搞事情?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大秘徐思远將一位略显焦躁的老年人引了进来。 “卢省长,常书记到了。” 卢东升从办公桌后起身,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客气,迎了几步。 “常胜同志来了,坐。” 来人正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常胜。 六十多岁的年纪,白的头髮被精心染成了黑色,只是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霾,破坏了整体的威严。 在清江省,常胜资格老,经营多年,根基深厚。 多数时候,他和卢东升是盟友,早在卢东升进省委之前,就结识了。 徐思远为两人各自奉上茶水,悄然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厚重的办公室门。 门刚合拢,常胜积攒了一路的火气便有些按捺不住。 “岂有此理!太不像话了!”他手掌在沙发扶手上拍了一下,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林城那边,简直是乱弹琴!说好的事情,转头就不认帐,搞突然袭击,他们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卢东升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不疾不徐。 “老常,慢慢讲,不要急。出了什么事,让你发这么大火?” 常胜重重喘了几口气,似乎想平復一下情绪,但效果不彰。 “还能有什么事!林城公安局,昨天晚上,突击检查了臥龙山庄!” 臥龙山庄? 卢东升眉梢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这个山庄,他是知道的,何四海名下的產业,一个高档的销金窟。 他自己是从来不去的,那种地方,格调不高,容易授人以柄。 山庄里是个什么情形,就算没亲眼见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林城方面突然对臥龙山庄动手,常胜如此失態,看来,是踩到他的痛脚了。 这位政法系统的掌舵人,此刻亲自跑到自己这里来大吐苦水,事情怕是不简单。 卢东升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臥龙山庄……不是何四海的產业吗?林城公安局例行检查,按规矩办事,你著什么急?” 常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犬子……常绍春,不是在林城那边工作嘛。年轻人,贪玩,偶尔……偶尔会和朋友去那里坐坐,放鬆一下。” 卢东升心中冷笑一声。 说得轻巧,“偶尔去坐坐”。 “要是这样,你紧张什么?我不信,林城方面还能无缘无故冤枉一个省委常委的公子?” 常胜的脸色更难看了,像是吞了苍蝇一般。 “那也禁不住他们捕风捉影,罗织罪名!他们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著几分色厉內荏。 “我早就跟林城那边打过招呼,明確要求他们,有什么行动,必须向上级部门报备,重大事项要请示!可他们呢?推三阻四,说什么接到群眾举报,臥龙山庄有人从事不法活动,他们只是例行检查!” 常胜越说越激动。 “还说什么,已经向林城市政府作了匯报,市政府批示,要对群眾的举报负责,不能推諉塞责!简直是笑话!” 卢东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林城市政府出面了。 高焱? 这件事,难道是林崢在背后主导? 卢东升摩唆著茶杯,心神电转。 按理说,不太可能。 他和林崢之间,前段时间因为林城那几个案子,已经达成了妥协。 林崢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这个时候撕破脸皮,对他自己並无益处。 何况,官场上最忌就是出尔反尔、赶尽杀绝。 更何况,两人在京城的关係,也不允许他们那么做。 林城的几个案子已经审结,该抓的抓,该判的判,林城,也基本上交给了林崢。 他现在突然拿臥龙山庄开刀,是想干什么?敲山震虎?还是另有所图? 常胜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抱怨,指责林城方面目无组织纪律,肆意妄为。 卢东升听得有些不耐烦,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老常,你直接说,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林城方面手里?” 常胜被他这么一问,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眼神游移不定。 他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臥龙山庄……省城这边,有几个……嗯,几个部门的同志,在里面占了点乾股。” 卢东升心中瞭然。所谓的“占了点乾股”,不过是何四海变相输送利益的一种手段罢了。 这种事情,在圈子里並不少见。 “我们家……也参了一点。”常胜补充了一句,声音低了不少。 卢东升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 “就这些?如果只是违规参股,退出来,把问题向组织讲清楚,问题不大。林崢就算想藉此掀起什么反腐风暴,这点证据,分量也不够。” 常胜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掏出手帕擦了擦。 “主要……主要还是绍春那孩子……” 他声音艰涩,像是在挤牙膏。 “他……他可能,玩得……有点过火。” 卢东升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没有说话,等著他继续。 常胜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山庄里有些女服务员,你知道的,那种地方……绍春年轻气盛,没把持住,和其中几个……发生了点关係。” 他刻意將话说得含糊。 卢东升眉头微皱。 常胜立刻补充:“那些女人,都是看中了绍春的身份背景,自己主动贴上来的!现在山庄出了事,她们就翻脸不认人,反咬一口,诬告绍春……强姦!” “她们这是衝著我来的!更是衝著您,衝著我们这些在清江工作多年的老人来的!想要借这个事情,整我们的黑材料,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常胜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儿子才是受害者。 至此,卢东升总算完全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常绍春,这位政法委书记的宝贝儿子,在臥龙山庄惹下了大麻烦,而且很可能是刑事案件。 常胜今天来,名为抱怨,实为求救,想让自己出面,保下他的儿子。 他自己就是政法口的一把手,居然对下面的市局毫无办法。 只能说明,高焱一定得到了林崢的直接指示。 谁来说情也没用。 他知道,常胜一定是用尽办法,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来找自己。 省公安厅这个直管上级现在已经脱离掌握,常胜实际上除了无能狂怒,毫无办法。 果然,暴力机关还是要掌握在手里才踏实啊。 卢东升心中泛起一阵厌烦。 这个常胜,平时把儿子惯得无法无天,现在出了事,不想著如何承担责任,反而想著如何推卸责任,如何动用权力干预司法。 “老常啊,”卢东升的语气平静,但隱含警告,“你这个儿子,平时太溺爱了。有些时候,是该让他受点教训,不然,早晚要闯出更大的祸事。” 常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但他此刻有求於人,只能强压下不满,连连点头。 “卢省长说的是,都怪我平时疏於管教。回去之后,我一定严加看管,让他深刻反省,吸取教训。” 卢东升摆了摆手。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再搞什么小动作,到处托人说情。等我了解清楚情况再说。” 常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卢东升那不容商量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就拜託省长了。” 他站起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徐思远送走常胜,回到办公室內。 “省长,常书记他……” 卢东升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亲自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接通后,他沉声开口:“林书记吗?我是卢东升。” 片刻后,电话那头传来林崢平和的声音:“东升省长,你好。” “林城突击搜查臥龙山庄的事情,你听说了吗?”卢东升开门见山。 林崢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哦?臥龙山庄?具体什么事,我还不清楚。林城市政府那边,如果有什么重要情况,应该会按程序向省政府这边匯报的。这是政府系统的工作,我相信高焱同志会妥善处理。” 好一个“政府系统的工作”! 好一个“相信高焱同志”! 林崢这是打定主意,不打算插手,或者说,是乐见其成。 卢东升几乎可以肯定,臥龙山庄发生的事情,与这位省委书记脱不开关係。 他如此表態,无非想掌握主动。 卢东升这一刻是真得想撒手不管。 但不行,他还没有离开清江,自己的人都在看著。 一个领袖,可以妥协,但不能没有担当。 常胜的问题,看来是捂不住了。 中央三令五申,要从严治党,从严治吏。 这种时候,如果真有確凿的证据指向常绍春涉嫌强姦,谁敢公然出面庇护?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卢东升掛断电话,一瞬间做出了决定。 看来,有必要亲自去省委走一趟了。 他要当面和林崢谈一谈。 他倒要看看,林崢想搞什么鬼? 卢东升拿起外套,朝门外走去。 “备车,去省委。” 第115章 悬著的心,终於死了 中午,吴新蕊一向不会去食堂吃饭,更习惯让秘书帮自己打过来, 因为她通常会很忙,没有时间浪费在走路上, 不过,如今她的秘书去了地方,这件事也改成了市委办公处来执行, 市委副秘书长温学勤,如今临时担著她秘书的部分职责, 按她的喜好,打了一份简单的家常菜到她办公室, 三层饭盒里装著一菜一汤和一小碗饭, 吴新蕊不挑食,在生活上比较好侍候, 只要不是辣,她基本上都能吃 “书记,先吃饭吧。” 吴新蕊从文件中抬起头,这才察觉已是正午。 她放下笔,准备起身。 桌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屏幕上跳动著“女儿”两个字。 吴新蕊眼神微微一动。 这应该是今年以来,苏清璇第一次主动打给自己。 她迅速接起。 “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苏清璇的声音隔著电波,带著惯有的冷漠和疏离。 吴新蕊有些恍惚,她们母女上一次单独吃饭,是什么时候? 久远得她已经记不清了。 “有空,刚好有空。” “楼下等你。” 温学勤手里的饭盒,此刻显得有些多余。 吴新蕊脸上难得浮现一丝柔和,对温学勤摆摆手:“这份饭你吃吧,我出去一趟。” 温学勤愣了一下,隨即瞭然,识趣地退出。 吴新蕊快步下楼,走出市委大楼。 那辆熟悉的红色桑塔纳2000停在不远处,苏清璇没有下车,只是透过车窗打量了她一眼。 吴新蕊迅速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苏清璇一言不发,启动车子,匯入车流。 车厢內一片沉寂。 吴新蕊几次想开口,最终还是忍住。 女儿的反常,让她有些小心翼翼。 车子停在一家格调雅致的餐厅外。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预订的包厢。 菜是苏清璇提前点好的,几样清淡的小炒,大多是吴新蕊平日偏爱的口味。 女儿这份不经意流露的细心,让吴新蕊心中微暖,那份不安却愈发强烈。 一定有事,而且是大事。 服务员上完菜,退了出去。 母女俩相对无言,默默动筷。 吴新蕊食不知味,勉强咽下小半碗米饭,终於还是放下了筷子。 “清璇,到底出什么事了?跟妈说,妈给你想办法。” 苏清璇夹起一筷子青菜,慢慢咀嚼,咽下后,才抬起头。 “你才吃了半碗,这就够了?” 吴新蕊勉强一笑:“我本来就吃得不多。” “你还是多吃一点吧。”苏清璇的语气平静无波,“因为等一下,你可能就吃不下去了。” 吴新蕊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著女儿那双清澈却冰冷的眼睛,一种猜测逐渐清晰。 “你……都知道了?” 苏清璇放下筷子,点了点头。“不管我们之间的关係如何,我希望你,不要动我的朋友。” 那点刚刚升腾起的母女温情,瞬间烟消云散。 又回到了她们之间最熟悉的状態——冰冷,对峙。 吴新蕊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我们上次单独吃饭,应该是很久以前了。我以为......“ “以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男人,这样跟我说话。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妈,你其实根本不记得我们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对不对?”苏清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吴新蕊语塞。 “我来告诉你吧。是我十岁生日的第二天。”苏清璇一字一句,“你因为工作太忙,错过了我的生日。第二天,你很愧疚,带我去吃了肯德基,作为补偿。” 吴新蕊的脸颊有些发烫。 这件事,她確实……印象比较模糊。 竟然是十多年前!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妈,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根本不爱吃肯德基。”苏清璇的目光像淬了冰,“但是为了让你高兴,我装作很喜欢吃的样子。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你爱我。” “清璇,我现在也爱你……”吴新蕊急切地辩解。 “晚了。”苏清璇打断她,“我已经二十多岁,不再需要洋娃娃,也分得清真心和客套。”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想用“爱我”,来营造家庭幸福的官场人设。” 吴新蕊喉咙发紧,一种无力感席捲全身。“原来……你这么恨我。” “不,我不恨你。”苏清璇摇头,“你虽然错过了我的成长,但作为一名体制干部,你能让城市变得更好,让市民安居乐业,对得起自己的职责,也对得起你的付出和牺牲。“ ”我承认,云州在你的治下,发展得不错。” 苏清璇不愿意承认,其实她也会为母亲的成就而感到骄傲。 “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但我也不爱你。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母亲』这个角色,大部分时间是缺席的。” 吴新蕊怔怔地看著女儿。 苏清璇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吴新蕊心痛。 她寧愿女儿恨自己,那至少代表女儿还在乎她的感受。 唯独这种平静,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著她的心。 “你知不知道,当年为了生下你,我……我差点没命。”吴新蕊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知道。”苏清璇的语气依旧平静,“当时你还是个乡长,正指挥一场特大泥石流的抢险救灾。你挺著大肚子战斗在第一线,动了胎气,不得不进医院生產,这才有了我。” 苏清璇像是在讲述一个无关的故事:“你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群眾都安全了吗,这句话,上了当年的党报,也为你贏得了第一枚全国优秀女干部勋章。” 她顿了顿,看向吴新蕊:“我想,那个时候,你一定觉得,我的出生,是个累赘吧?” 吴新蕊没想到女儿对当年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 她的任何辩解,在女儿平静的敘述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不是的,清璇,不是那样的……” 苏清璇已经不想再听。 “不管怎么样,在法律上,你就是我妈,我也会一直这样称呼你。”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可人不能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请你坚定地走下去,你越成功,或许就越不会后悔。” 苏清璇的眼眶渐渐红了,晶莹的泪水在里面打转。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著吴新蕊。 “我求你,不要因为我,去为难刘清明。他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不要因为你们这些上位者的任性,毁了他的一生。”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觉得他配不上我,或者他是別有所图。” “其实,不是他配不上我。”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颤抖,“是我,配不上他的优秀。“ ”放心,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思去拆散。” “別逼我……真的恨你。” 说完最后一句,苏清璇拉开包厢的门,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她脸上的泪水才终於决堤,顺著脸颊无声滑落。 包厢內,吴新蕊呆呆地坐在那里,桌上的菜餚还冒著些许热气,却已经冰冷到了她的心底。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铃声將她唤醒。 “说。” “吴书记,好消息,斯达康决定与咱们云州签约,他们老总会亲自过来。” “喔,你通知黄市长安排一下,我就不出席了。” 温学勤一愣,这事书记一向很上心, 为了打动斯达康方面,方案都做了好几个, 怎么突然撒手了? 但他不敢问,只能回答:“好,我马上通知。” “从省委调来的那名同志报到没有?” “来了,刚刚办完手续,安排在下午三点,您看可以吗?” 吴新蕊的声音已经恢復了清冷。 “可以,派辆车来接我,我在......” *** 就在吴新蕊离开市委的同时,卢东升赶到了省委大院。 事情牵涉到了省里的好几个领导,这事他必须要和林崢谈谈,而且要快。 一旦定性,想要转寰,势必更加被动。、 关键是,他不知道林崢这么做的目地。 常胜下去了,上来的不还是自己的人。 难道中央会空降一个专职副书记? 这个职位,一般是顺位升迁。 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卢东升临行前已经打电话諮询了京城的关係。 中组部的人告诉他,中央没有在清江大换血的打算。 那就有说道了。 林崢对他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 甚至连午饭都早早用完。 把茶泡好了,只等他上门。 这个架势,更是让卢东升篤定,这事就是林崢搞出来的。 “林书记。” “东升同志。”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卢东升感受到了对方的力量。 这次谈话,看来不会很友好了。 “东升同志,我了解了一下,林城方面是掌握了切实的证据,才报请市政府批准的,事情的经过,你知不知道?” 林崢还是严格依照组织原则,將事情归咎於地方政府的行为。 “我也在等林城的报告。” 卢东升也没有点明:“鲁明同志到清江省工作,是组织上对我们的大力支持啊,说来惭愧,清江省的治安没有搞好,我有责任,希望在鲁明同志的带领下,能够彻底纠正这一错误,否则我不管去哪里,都不能安心哪。” “东升同志言重了,这个问题,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也不是咱们清江一省的问题。” 林崢言辞恳切地看著他:“你的能力,我看得很清楚,说实话,如果不是会耽误前程,我是真不愿意你走啊,搞经济,你比我在行。” 卢东升装出一个感动的样子:“这些年,就是因为过度专注经济,忽略了法制建设,教训是深刻的,希望后来的同志要引以为戒。” “国无良將,江山难托啊,我没有说套话。” 林崢郑重其辞,让卢东升慢慢回过味来。 体制內的话,哪怕是套话,也是有深意的,何况是到了一省封疆大吏的高度。 林崢分明是对甘庆棠不满! 啊。 第116章 二號首长 云州市委大院,格局与省委相似,只是气派上收敛许多。 市委办组织人事科科长洪为民,笑容可掬地將调动手续递给刘清明:“刘科长,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市委办的人了。” 他手一摊:“综合一科就在书记办公室隔壁,我带你过去,认认门,也跟同事们见个面。” 刘清明客气回应:“麻烦洪科了。” 综合一科,编制八人,科长暂时空缺,刘清明这个副科长,眼下便是实际负责人。 洪为民推开门,朗声介绍:“各位,给大伙儿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刘清明副科长,以后大家可要多支持刘科长的工作啊。” 办公室內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真是年轻有为!” “早就听说咱们刘科在基层立下大功,百闻不如一见!” “这气质,果然与眾不同。” 客套话此起彼伏,机关里消息传得飞快,刘清明荣立二等功的事,显然已不是秘密。 刘清明含笑点头,与眾人一一握手。 这些笑脸背后藏著什么心思,他懒得去猜,至少表面上的和谐,能省去不少麻烦。 “这是你的办公室。” 刘清明看著上面掛著科长办公室的牌子,有些犹豫。 “我只是副科,还是在外面办公吧。” 洪为民不由分说地將他推进去:“你现在乾的就是科长的活,你想让书记一个电话打到这里,却没人接吗?” 这么一说,刘清明才放下心来。 不管怎么样,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这可是多少公务员,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摸个鱼,没有领导突然站在背后的感觉。 不要太好。 当然,现在他才是领导。 想到这里,刘清明的心情好了不少。 洪为民完成任务,便告辞离开。 市委副秘书长温学勤很快出现在综合一科门口,示意刘清明去他办公室。 温学勤约莫五十出头,头髮梳得一丝不苟,戴著一副眼镜,透著一股精明干练。 “刘清明同志,坐。”温学勤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刘清明依言坐下。 “在你正式工作之前,一些事项,我要跟交代一下。”温学勤身体微微前倾,“这些虽然是细节,但也是非常重要的。” 刘清明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 这个动作让温学勤镜片后的目光柔和了几分。 “吴书记早饭一般在家吃。如果前一晚工作得太晚,在市委小招或是办公室休息,你就得费心了。” “稀饭、小米粥,或者清淡的麵食都可以。吴书记胃不太好,米饭不能太硬,菜品不要太咸、別放太多油,肥肉海鲜都不要。” 刘清明运笔如飞,记下每一个重点。 “午饭和晚饭,通常是一菜一汤,量不必多,吴书记最反感浪费。” “宵夜,吴书记从来不碰。如果加班太晚,可以准备一杯热牛奶。咖啡儘量少让她喝,尤其是晚上,她有轻微失眠。” 温学勤语速不快,条理清晰,也是为了给他时间记录。 “茶叶方面,吴书记没有特別偏好,只有接待重要客人时才需准备。咖啡也不必追求名贵,普通速溶即可,切记,不加。” “如果她工作投入忘了时间,最迟到晚上十一点,你必须提醒她休息。即便她发火,也得坚持。”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刘清明知道这些都是在提点自己。 否则隨便挖个坑,就能让自己在吴书记的心里印象大坏。 “吴书记非常注重家庭隱私,没有她的明確许可,绝不能主动登门拜访她的家人。” 温学勤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工作上,吴书记的要求极高。” “为她准备的公文材料,必须言之有物,避免华丽辞藻和空洞的套话模板,她一眼就能看穿。” “文字要简炼,平铺直述即可,把事情讲清楚,不要故弄玄虚、离题万里,文笔不重要。” 说到这里,温学勤凑上前看了一眼刘清明的笔记。 上面的一行行字跡,工整而清晰。 文字工作,一笔好字很重要。 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下去。 “多用数据支撑观点,数据来源务必反覆核实,確保精准无误。吴书记对数字极为敏感,一旦发现疑点,会亲自查证。” “如果查出数据有问题,后果会很严重。她可能会质疑你的工作態度,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刘清明在本子上“数据精准”四个字下重重画了道横线。 “陪同吴书记下基层调研,行程必须严格保密。安保工作要做在前头,但绝不能提前通知受访单位或个人。” “吴书记极其厌恶形式主义和表面文章。” “调研过程中发现的问题,要用笔记下来,吴书记隨时可能提问。回答不上来的,坦诚承认,不要不懂装懂。” “她不会因为你一时的疏漏而苛责,但对弄虚作假的行为,绝不会容忍。” “工作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畅通。非会议或特殊场合,不要调成震动。务必做到隨叫隨到。” 温学勤总结道:“简单来说,领导的工作就是秘书的工作,领导的生活也是秘书的生活。当然,吴书记很体恤下属,不会无故在休息时间打扰你。” 刘清明合上本子:“谢谢温秘书长,我记下了。”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温学勤微微頷首,“你能有这个意识,说明对秘书工作已经入门了。” “接下来就是磨合。吴书记对新来的同志,通常会给予一定的宽容,允许犯一些非原则性的错误。但,最好一个都別犯。” 刘清明顺势问道:“温秘书长,咱们吴书记,她……性格方面需要我注意吗?” 温学勤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没有直接回答。 “背后议论领导,是秘书工作的大忌。”他放下茶杯,语气平和却带著不容置喙的意味,“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体会,去適应。” “送你八个字『小心谨慎,细心勤奋』。” “工作能力可以逐步培养,但工作態度,往往与个人性格息息相关。吴书记既然亲自点了你,希望你戒骄戒躁,踏实工作。” 刘清明起身:“我明白了,感谢温秘书长提点,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 温学勤也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清明同志太客气了。你这位『二號首长』,將来前途不可限量,说不定日后,我还要仰仗你的关照呢。” 温学勤表现得十分和蔼,也没有一点官架子。 刘清明很清楚,他冲的不是自己。 而是市委大秘这个身份。 也就是官场俗称的“二號首长”。 下午三点整,温学勤带著刘清明来到书记办公室门外。 轻轻叩门,里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进。” 温学勤推开门,侧身示意刘清明先进。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呼吸,迈步进入。 “吴书记,我把刘清明同志带来了。” “吴书记好。” 吴新蕊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闻声抬头。 她的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平静地打量著。 白衬衫,黑西裤,黑皮鞋,標准的公务员著装。 头髮梳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 身上乾净而清爽,透著年轻人的阳光。 身材高大挺拔,站姿笔直,有一种警察特有的气质。 人长得的確很精神。 吴新蕊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女儿苏清璇那张倔强又带著泪痕的脸。 她心中那点因女儿而起的波澜,很快被压了下去。 “温秘书长,都交代清楚了?” 吴新蕊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温学勤恭敬地回应:“是的,书记,都已经跟刘清明同志交代过了。” “那好。”吴新蕊合上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我现在要出去一趟,你跟我一起。” 刘清明微微一怔。 这就……开始了? 这位女书记的行事风格,果然名不虚传。 雷厉风行。 第117章 林书记你不讲武德啊 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清江省一二把手之间的第二次交锋,已然拉开序幕。 林崢亲自为卢东升续了水,办公室里飘著淡淡的茶香。 “东升同志,放你离开,是清江人民的损失。”林崢放下紫砂壶,声音平缓,“但中央的决定,我是衷心拥护的,也祝愿你到了新的岗位上,再创辉煌。” “不过,清江省始终是你的娘家,你也不希望,娘家的发展势头,有所减缓吧。” 卢东升端起茶杯,指尖的温度恰到好处。 这弦外之音,直指甘庆棠。 因为按双方的协议,他离任之后,会由甘庆棠接任省长。 空降搭配熟悉情况的本省干部,也算是一条约定成俗的组织任用原则。 但卢东升心里很清楚。 甘庆棠的履歷,在地方经济上毫无建树,能力也是乏善可陈。 是个典型的资歷干部。 这位同志长期从事党群工作,担任省委专职副书记期间,也是负责党建、党风廉政这一块。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经济工作,的確不擅长。 林崢不满意他,情有可原。 “林书记说的是。”卢东升呷了一口茶,“嗯,好茶。这莫不是邻省的君山银针?” 林崢微微頷首。 “邻省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值得我们学习。”卢东升放下茶杯,“清江省背靠母亲河,区位优势、航运优势在中部省份里都算突出。承接沿海產业转移,我们有天然的便利。” 他话锋一转,“当然,这离不开沿海发达省份的支持。加强合作,对清江的未来,至关重要。” 临海省,正是卢东升即將赴任之地。 这其中隱隱的威胁意味,林崢不可能听不出来。 临海省是华夏第一批改开的窗口省,经济发达,地位显赫。 同样都是省委书记,临海省的一把手是政治局委员。 而林崢,只是中委。 这就是差距。 从这个道理上说,卢东升转任临海省长。 其实是升迁。 “东升同志对清江未来的发展规划,很有见地。”林崢习惯性在手指轻扣沙发扶手。 “要实现这个目標,確实需要一位有魄力、懂经济的政府一把手。为了延续清江目前良好的发展势头,也为了对五千六百万清江人民负责,现有的一些格局,我看,有调整的必要。” 他身体微微前倾。 “沪市的浦东新区,十年磨一剑,已经是新的標杆。清江不仅可以发展製造业,金融、高新技术產业,同样大有可为。比起因循守旧,我更倾向於推陈出新,实现弯道超车。” 卢东升心中一动。 林崢的胃口,比预想中要大得多。 將清江打造成高新產业研发基地,这思路若是得到国家发改委的认可,林崢在清江政局调整上的话语权,中央层面恐怕也会给予更多支持。 届时,临海省的那些低附加值、劳动密集型產业,人家未必看得上。 但是高新技术,投入巨大,见效周期漫长。 前景不明。 林崢其实是在抬高价码,並非一口回绝。 这一回合,双方打了个平手。 “林书记高瞻远瞩,看到了中央大力发展高新科技產业的决心。”卢东升语气平和,“我本人也要努力学习。清江的局面,在林书记的带领下,一定会日新月异。”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 “有些同志,脑筋转得慢一点,也要允许他们有一个適应和进步的过程嘛。” 林崢端起自己的茶杯,却没有喝。 “省委书记的职责,就是要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位置上。这是对中央负责,也是对清江人民负责。” 他將茶杯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 “人是要学习,但学习的成本,不应该由社会的发展来承担。他们想进步,可以去党校深造嘛。”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图穷匕见。 卢东升反而不急了。 林崢手里有牌,看似主动。 但他手中,也有“组织原则”这张王牌。 华夏的政治博弈,谁敢全然不顾章法,赌上的,可能不止是政治前途。 卢东升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姿態悠閒,似乎在等待林崢继续。 办公室內的空气,却无声地绷紧。 林崢沉默片刻,终於开口:“现任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李云飞同志,东升同志觉得如何?” 来了。 卢东升心中瞭然。 “云飞同志工作能力强,年富力强,政治觉悟也高,是个好同志。” 这是要用李云飞取代甘庆棠? 李云飞是自己的嫡系,一手提拔。 比起甘庆棠、常胜那种利益盟友,自然更可靠。 若真如此,甘庆棠那边,便需要一番安抚。 省內晋升无望,只能如自己一般,异地调任。 这其中的运作,颇费周章,但凭他与林崢在京城的关係,两人联手,並非不能办到。 这个结果,卢东升当然可以接受。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后续的安排。 这个常务副省,可以交给吴新蕊。 再给她一个承诺,下一个任期,更进一步。 对於这位性格鲜明的女下属。 卢东升是很看重的。 如果不是自己出了意外,本来可以让她进步的更早。 然而,林崢接下来的话,却让卢东升端著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我考虑,提议由李云飞同志,出任省委专职副书记。” 卢东升的眼底,掠过一抹难以置信的寒意。 专职副书记! 林崢这是要將甘庆棠、常胜二人,一併拿下! 好大的手笔! 好狠的决心! 第118章 刘清明的秘书新体验 刘清明紧隨吴新蕊身后,出了办公室。 下楼时,电梯门刚开,刘清明快步上前,伸手挡住即將合上的电梯门,示意吴新蕊先进。 吴新蕊没有任何表示,径直走了进去。 到了楼下停车场,吴新蕊走向那辆黑色的奥迪a6。 刘清明几步抢上前,想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吴新蕊却先他一步,自己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刘清明的手停在半空,略微有些尷尬,隨即若无其事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王红星是市委办司机班的班长,退伍军人出身,沉默寡言,车开得又快又稳。 车內十分安静。 刘清明正襟危坐,目视前方。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此刻才算开始。 “小刘,你是哪里人?”吴新蕊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冷冷得毫无温度。 “报告吴书记,我是林城人。”刘清明身体微微侧向后方,以便吴新蕊能听清。 “林城……”吴新蕊重复了一句,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对省城云州,熟不熟?” 刘清明斟酌了一下。 “在警官学院上了几年学,对云州还算了解。” 吴新蕊“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清江省警察学院就在云州,几年下来,肯定不会陌生。 这位女书记,问话看似隨意,实则都有用意。 十五分钟后,奥迪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刘清明下意识地就想推开车门,去为后座的吴新蕊开门。 “別动。”吴新蕊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刘清明的手僵在门把手上。 吴新蕊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 刘清明这才跟著下车,快步跟上。 吴新蕊站在路边,打量著眼前的建筑。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刘清明透过车窗时已经看清了,是江北火车站。 这个火车站歷史悠久,可以追溯到前清时期。 因为修建得早,如今已深陷市中心繁华地带。 他脑中迅速闪过前世的记忆。 云州老火车站的拆迁,是个老大难问题,困扰了前后几任市领导,直到十年后才最终完成。 原址建成了新的商业中心,而新的火车站则选址在了眼下经济相对落后的夏阳区, 承接起后来华夏高速发展的高铁网络。 只是,那个时候,吴新蕊早已不在云州市委书记的任上了。 她现在提起这里,难道已经动了搬迁的心思? 这个念头让刘清明的心跳快了几分。 “这里是江北老火车站。”刘清明回答,语气平静。 “你觉得,这里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吴新蕊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火车站那略显陈旧的站楼上。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火车站人流量巨大,人员构成也极为复杂,是各类流窜作案团伙的重点目標。扒窃、拎包、诈骗,层出不穷。铁路公安和地方公安都投入了大量警力整治,但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抓了放,放了再犯,屡禁不止。” 这些都是他作为警察的直观感受。 吴新蕊微微頷首。 “不愧是警察出身,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那么,它最大的危害性在哪里?” 刘清明继续说道:“火车站是城市的窗口。南来北往的旅客,对云州的第一印象,往往就形成於此。如果一个外地客人,刚下火车,钱包就被偷了,行李也不翼而飞,报警之后,警方也只是例行公事,他对这个城市的印象会好吗?”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著吴新蕊的反应。 吴新蕊没有打断他。 “隨著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旅游出行会越来越普遍。旅游业的潜力巨大,未来必然成为城市经济的重要增长点。而旅客选择旅游目的地,口碑至关重要。如果云州在外界眼中,是一个治安混乱、一下车就要提防小偷的地方,谁还敢来?” 吴新蕊转过身,看著刘清明。 这个新来的秘书,確实有几分见地,思路已经超出了普通警察的范畴。 “那依你看,这个问题,应该怎么解决?” 刘清明沉吟片刻。 “从执法层面看,可以考虑几个方面。第一,加强与铁路公安的联勤联动,形成合力。“ ”第二,可以借鑑京城『朝阳群眾』的经验,组织发动车站周边的居民、商户,建立群防群治的联防队伍。“ ”第三,对车站广场及周边区域,实施大面积、高清晰度的“视频监控网络”覆盖,不留死角。“ ”第四,建立重点嫌疑人员的资料库,对有多次作案前科的人员进行动態管控。“ ”最重要的一点,”刘清明加重了语气,“像这种地方,长期盘踞的犯罪团伙,背后必然有『保护伞』。这些『保护伞』的级別通常不会太高,可能就是基层派出所的个別民警,或者车站管理部门的某些人员。要查,並不难。很多时候,不是查不出,而是不想查,或者说不想得罪人。” 这些都是治標的办法,也是前世各地常用的手段。 吴新蕊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些措施,她自然也想得到,並不算惊艷。 作为公安部表彰的优秀民警,如果连这些都想不到。 也就枉费了自己处心积虑,被女儿责问,把他调到身边的一片心。 “还有吗?” 刘清明迎著吴新蕊的目光。 心下有几分诧异,前面说的还不够? 想了想。 “有。”刘清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把这个火车站,整体搬迁出去。” 要考我是吧,让你知道,什么叫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言一出,连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司机王红星,都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瞥了刘清明一眼。 吴新蕊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她重新打量著眼前的年轻人。 搬迁火车站? 这个念头,她作为云州一把手也只想想。 这个年轻人,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是偶然还是刻意? 吴新蕊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深入,而是转身走向汽车。 刘清明连忙跟上。 上车后,车子启动,匯入车流。 “以后,”吴新蕊的声音打破了车內的安静,“不用特意为我按电梯,也不用抢著替我开车门。” 刘清明一怔。 “我有手,还没有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你那些多余的动作,至少会耽误十几秒钟。相比这些毫无意义的殷勤,我更看重效率和时间。” 刘清明心中一凛。 这位女书记,果然与眾不同。 前世官场那套迎来送往的“眼力价儿”,在她这里似乎並不適用。 “我记住了,吴书记。” 接下来,吴新蕊带著刘清明视察了云州市的几家大型国有企业和新兴的民营科技公司。 刘清明谨记著吴新蕊的话,也恪守著秘书的本分,一路多看,多听,多想,几乎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只是在吴新蕊提问时,才简洁明了地回答。 他將吴新蕊在视察过程中关注的重点,提出的问题,以及企业负责人的回答,都默默记在心里。 这些,都將是他日后工作中重要的参考。 傍晚六点左右,一天的行程结束。 “你下班吧。”吴新蕊吩咐了一句。 车子先將刘清明送回了市委机关宿舍,然后才向市委一號楼驶去。 吴新蕊回到家,苏玉成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餐。 “回来了。”苏玉成接过她的外套,语气温和。 吴新蕊在餐桌旁坐下,眉宇间带著一丝深深的疲惫。 並不是累,而是情绪上的低落。 苏玉成给她盛了一碗汤。 “今天见到小璇了?” 吴新蕊端起汤碗的手顿了一下。 “嗯。” “被女儿的话伤著了吧?”苏玉成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柔和。 吴新蕊放下汤碗,有些泄气。 “她大概……以后都不会再认我这个妈了,还好,她还愿意亲近你,总算,没有父母双失。” 苏玉成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 “你们分开以后,小璇马上给我打了电话。” 吴新蕊抬起头。 “她没有跟我诉苦,也不是抱怨你。她说,妈妈今天心里肯定很难受,让我早点回家,好好安慰安慰你。” 吴新蕊的眼眶瞬间红了,喉咙有些哽咽。 “你……你应该去安慰她才对,她心里比我更难受。” 苏玉成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母女俩,有些话说开了就好。那些气话,別往心里去。她其实很在乎你。如果想哭,就哭一场吧。” 吴新蕊吸了吸鼻子,却摇了摇头,隨即洒然一笑。 “哭什么?我从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哭泣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暴露出你的软弱。尤其是在体制內,身为一个女人,更要明白这一点。” 苏玉成没有再多言语,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传递著无声的支持。 “那个男孩,怎么样?” 吴新蕊摇摇头:“时间太短,还看不清楚,不过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苏玉成挨著她坐下:“我以为你会因为女儿,把人退回去。” “真那样做,就是害了人家,组织部又不是我开的,想要就要,不要就退,那我吴新蕊成什么人了。” 吴新蕊傲然道:“我相信,在我的手下,他会进步得更快。” 苏玉成打趣她:“你这算棒打鸳鸯,还是亲自调教女婿呢?” 吴新蕊白了他一眼:“我只想看看,被我女儿看中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妻俩慢慢吃完饭,苏玉成为她打开电视,新闻联播的前奏音乐响起。 两名主持人刚刚出现在画面里,茶几上的电话响了。 苏玉成接起来一听:“喔,卢省长,她在,请稍等。” 吴新蕊有些诧异,卢东昇平时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打她的手机。 这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省长。” “新蕊同志,明天来省政府一趟,有些事情,我想找你谈谈。” “好的,明天一定到。” 通话结束,吴新蕊握著话筒微微发愣。 卢东升没有让自己马上去他家谈。 说明是公事,而且已经有了定论。 难道,林书记这么快,就办成了? 这份能量,让她不禁刮目相看。 第119章 你笑起来真好看 市直机关宿舍楼就在市委大院后侧,比省直机关的住宿標准更高。 刘清明作为新任的市委书记秘书,分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套间。 这是原先那位大秘的居所,在他陪同吴新蕊外出工作期间,市委办主任温学勤已提前安排人员將房间彻底清扫乾净,基本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达到了拎包入住的標准。 不仅如此,每日还会有专人定时打扫,除了餐饮,他几乎无需操心任何琐事。 回到宿舍,刘清明先冲了个澡。 虽然秋意渐浓,汗出得不多,但他坚持每日沐浴。 在领导身边工作,任何细节都不能马虎,这点无需温学勤特意叮嘱。 浴后,他刚准备拿出笔记本,回顾今日的观察与记录,为明日的工作预作准备,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倒霉,第一天就得加班吧? 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著“苏清璇”三个字。 “刘清明,还能喘气儿吗?”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特有的戏謔。 刘清明走到窗边,拉开一丝窗帘缝隙,望著外面安静的家属区。“姐姐,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苏清璇“咯咯”笑起来。“看来还活著。赶紧的,滚出来。” “又喝高了?”刘清明眉头微蹙。 “嗯,”苏清璇的声音带著几分调戏,“快来救我。” “骗人。” 刘清明听出来了,这姐儿没喝。 “来不来嘛。” “『云雀』?”他问。 “不是。望月湖边,上次吃饭那家餐厅隔壁新开的酒吧。” 刘清明按了按太阳穴。 “我在江北区,你让我横跨大半个云州去望月湖?公交没了,打车过去不得几十块?我这点工资,还不够路费呢。姐姐,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困难群眾?” 苏清璇那边沉默了几秒。 “哦,忘了你调到到市委了。那你现在住市直机关宿舍吧?宿舍区出门右拐,路口有家叫『彼岸』的酒吧,我们在那儿碰头。不准不来!” 没等刘清明找出拒绝的理由,苏清璇“啪”地掛断了电话。 刘清明听著手机里的忙音,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换上便装出门。 苏清璇所说的那家“彼岸”酒吧果然不远,步行几分钟即达。刚到路口,一阵舒缓的吉他弹唱便遥遥传来。 酒吧门面不大,灯光暖人。 推门进去,一个小小的乐队正在舞台上表演,主唱是个长发女子,抱著一把吉他,嗓音略带沙哑,歌声动听。 刘清明寻了个僻静的卡座坐下,点了两杯苏打水。 正听得出神,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苏清璇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眼神扫过桌面上的苏打水,眉头挑了挑。 “来酒吧不喝酒,喝什么饮料呀?” 刘清明將其中一杯苏打水推到她面前。“我要上班,你要开车,喝什么酒?” 苏清璇悻悻地瞪了他一眼。“用你管?” 刘清明不理会她的不满。“既然叫我出来了,就得对你的安全负责。万一出点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妈交代?她不得追杀我到死?” 苏清璇听到“你妈”两个字,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端起苏打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著杯子里的冰块。 “怎么了?”刘清明问。 苏清璇摇摇头,勉强回答。“没什么。你今天上班了?” “嗯。”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虽是调侃,却有一丝丝关切在里头。 刘清明身体向后靠了靠,让自己更舒服些。“哪有你形容得那么凶险。” “在你看来,你们那位领导,怎么样?” 苏清璇状似隨意地问,纤细的手指在杯壁上打圈圈。 刘清明沉吟片刻。“一个很有个性的领导。非常强势,作风很硬,说一不二。”这些评价,客观且中肯。 苏清璇似乎有些意外。“她……她没有为难你?” 刘清明看著她,反问:“她为什么要为难我?” 苏清璇被他噎了一下,低下头,声音小了些。“外面都传言,她那个人特別霸道,不近人情。在她手底下做事,没几个有好果子吃的。” “那也得看是谁。”刘清明端起苏打水喝了一口,“哥们儿这么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见开,她忍心吗?”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嗔了他一句:“呸!不要脸!” 刘清明看著她脸上瞬间绽放的明媚笑意,那笑容驱散了她眉宇间先前笼罩的阴霾,让他想起了前世一首旋律简单的歌。 “你等我一下。”刘清明放下杯子,站起身。 苏清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刘清明径直走到吧檯前那个小小的演出区域,对著刚结束一曲演唱的女歌手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女歌手抬头看了一眼苏清璇的方向,隨即点点头,將手中的吉他递给了刘清明,自己则从高脚凳上下来,把位置让给了他。 刘清明接过吉他,熟练地调整了一下背带,坐上高脚凳,手指在琴弦上试了几个和弦。 清越的琴声通过麦克风传遍酒吧的每个角落。 苏清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要唱歌? 酒吧內的光线似乎都柔和了几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个临时客串的年轻男子身上。 一段简单却动听的前奏从刘清明指尖流出。 他清了清嗓子,略带磁性的嗓音轻轻响起,唱出第一句歌词。 “想去远方的山川,想去海边看海鸥。” 这是一首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的歌,旋律质朴,歌词简单。 “不管风雨有多少,有你就足够。” 苏清璇听著这简单纯粹的旋律,不知不觉间,和酒吧里其他客人一样,轻轻地为他打起了节拍。 刘清明自弹自唱,视线始终落在苏清璇身上,专注而温柔。唱到副歌部分,酒吧里不少人也开始跟著哼唱,並且顺著他的视线,看向了苏清璇。 苏清璇这才后知后觉,脸颊微微发烫,有些手足无措。 “你笑起来真好看,” “像春天的一样,” “把所有的烦恼所有的忧愁,” “统统都吹散。” 刘清明抱著吉他,从高脚凳上站起身,一边弹著,一边唱著,缓缓向苏清璇的卡座走去。 酒吧里的气氛被推向了高潮,口哨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一曲终了,余音尚在空气中迴荡。 在眾人的掌声和善意的起鬨声中,刘清明转身走回吧檯,將吉他郑重地还给了那位女歌手, 道了声谢,然后在眾人曖昧不明的注视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拿起自己那杯苏打水,认真地看著苏清璇,一字一句。 “姐姐,你笑起来很美。这才是你的气质。別玩什么忧鬱范儿,没劲。你就应该像刚才骂我那样,『呸,死开,老娘要独美』,够不够霸气?” 苏清璇怔怔地望著他,眼眶里有水光闪动。 半晌,她低声问:“所以,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哥在装逼。 刘清明心里默默吐槽,嘴上一本正经:“现在有没有好受一点?” “滚。”苏清璇终於再次露出了笑容,虽然还带著一丝未消的红晕。 刘清明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才对嘛,真好看。” 虽然知道不那个意思,苏清璇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你写的歌?” “当然......” 在苏清璇惊异的表情里,刘清明拐了个弯:“不是。” “我不信,这明明是新歌,我都听过。” “好吧,这是小时候,我妈哄我睡觉的儿歌。” 刘清明半真半假,这首歌的確是儿歌,老妈王秀莲却从来没有听过。 因为它爆火的时候,老妈已经走了。 这首歌,其实是儿子小时候,在幼儿园学到的。 想起前世的那段婚姻,刘清明心里一痛。 妻子这会儿还在上高中吧。 虽然最终离婚,他並没有恨对方。 两人是在无休止的爭吵中淡漠了感情。 曾经他也是想白头到老的。 “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苏清璇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刘清明收敛心神。 “没有,就是觉得,我妈很不容易。” 苏清璇一怔,会不会聊天? 专往人心口上捅刀子是吧。 可一想到对方不知情,心里那个恨啊。 “说得跟真的似的。” 苏清璇可不想和他討论什么亲情:“不说就不说吧。” 刘清明也怕她追问:“老火车站你知道吧?” “知道啊,我去那里搞过调查,写了一篇稿子。” “书记今天带我去那里,我在想,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不可能的,火车站归铁路局管,地方上无权动它。” 刘清明当然知道这个利害关係,但吴新蕊不可能无缘无故带他去那里。 就为了考察自己? 第120章 决裂(上) 第二天,刘清明提前半小时到了办公室。 市委副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温学勤,竟然比他更早。 温学勤朝他点点头,示意他过去。 “从今天起,你可能要进入一种新的工作状態。” 温学勤的话让他有些不明白。 “温主任,您指的是?” 话音未落,刘清明的手机响了起来,在这安静的早晨格外突兀。 他向温学勤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到一旁接起。 “刘主任吗?我是黄文儒。” 电话那头,云州市市长黄文儒的声音传来。 刘清明心里一动,黄市长竟然称呼自己“刘主任”。 “黄市长您好,书记还没到。” “是这样,今天想跟书记匯报一下工作,你看书记什么时候方便?” 刘清明这才真正意识到,秘书的首要职责,並非仅仅是处理文字材料,那是综合一科的活儿。 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是书记时间的管理者与分配者。 这其中的学问,深不见底。 黄文儒作为云州二把手,他的约见,按理应排在最前。 但如果在他之前,已有其他人预约呢? 这个安排,稍有不慎,便可能得罪人。 当然,严格按照预约顺序,他人也无话可说。 刘清明捂住话筒,用口型向温学勤示意:“黄市长。” 温学勤会意,向他伸出手。 刘清明將手机递了过去。 “黄市长,我是温学勤。”温学勤的语气温和,“吴书记今天上午要去一趟省政府,什么时候结束还无法確定。如果可以,下午上班后第一时间安排,您看可以吗?” 电话那头,黄文儒沉吟片刻。“好,那就下午二点吧。” 温学勤掛断电话,將手机还给刘清明。 “现在,理解我说的『新状態』了吧?你的办公室电话和工作手机,已经发给了相关部门,他们马上就会来电,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刘清明郑重点头。 这位温主任,可谓是言传身教。 不管其意如何,他都领情。 “书记一天的具体行程,由办公厅统一规划。而你的任务,是为书记挡住各种不必要的干扰,包括但不限於电话。”温学勤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可以把自己看作书记面前的一道铁闸。” “哪些人需要挡,哪些人必须立刻接进来,哪些事情可以压一压,哪些要马上匯报,你心里必须有桿秤。” “拿不准的,寧可多请示,也绝不能自作主张。这里面没有固定的章法可循,全凭经验和悟性。” “但有一个总的原则,”温学勤加重了语气,“不能影响书记的正常工作和休息。” 他將一份列印好的行程表递给刘清明。 “这是书记今天的安排,上午的核心议程只有一个,去省政府拜访卢省长。” “你隨行,主要任务是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確保书记此行顺利。” “如果,一上午的时间不够,你要赶紧告诉我,我才能通知排队的人,让他们不至於白跑一趟。” 接下来的半小时,刘清明的办公电话成了全市最繁忙的热线之一。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平均一分多钟就有一个。 来电者大多是市委、市政府各部门的头头脑脑。 一部分是真心实意想约时间,向吴新蕊匯报工作。 另一部分,则是打著匯报工作的旗號,想结识他这位新任的市委书记大秘。 刘清明谨记温学勤的提点。 凡是要求约见书记匯报工作的,一律客气记录下姓名、职务及主要事由,匯总后交由办公厅统一协调安排。 那些意在结交攀谈的,则以书记工作繁忙、自己暂脱不开身为由,温言婉拒。 態度要和缓,话不能说死,得给对方留下余地,不至於轻易得罪人。 最后一个电话,是吴新蕊打来的。 “你和王红星现在开车出来,到一號楼门口等我。我们直接去省政府。” 吴新蕊的指令清晰简短。 刘清明应了一声,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 一个多钟头后,吴新蕊的座车驶入省政府大门。 清江省政府大楼坐落於云州市江夏区,人民广场的东侧,与省委大院仅隔了两个街区。 建筑风格方正大气,透著一股不言自威的肃穆。 黑色的奥迪a6在省政府大楼前缓缓停稳。 司机王红星拉开车门,吴新蕊率先下车。刘清明紧隨其后。 作为省委常委、云州市委书记,吴新蕊在这栋大楼內的地位,仅次於省长卢东升。 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工作人员,无论级別高低,都主动为她让路,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吴书记”。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也感受到了那种无形的敬畏。 这种权力带来的微妙变化,对任何一个年轻人而言,都很难完全不动容。 吴新蕊不经意间瞥了刘清明一眼。 这个新来的秘书,脸上依旧是那副宠辱不惊的平静,没有丝毫自得之色。 这份心性,已经远超同龄人。 省长办公室位於二楼。 两人沿著宽阔的楼梯拾级而上。 省政府办公厅主任徐思远,正等在二楼楼梯口。 见到吴新蕊,徐思远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吴书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吴新蕊与他並不陌生,两人是老相识。 她微微頷首:“少来,我可不敢劳动你的大驾。” “那是吴书记心疼我。” 徐思远看了一眼刘清明。 吴新蕊適时介绍:“这是我的新秘书,刘清明。” “原来这位就是刘主任,年轻有为,久仰大名。”徐思远伸出手,笑容依旧,但刘清明却从他的笑容里,捕捉到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 热情很假很夸张,更像是一种审视,甚至还夹杂著不易察觉的……敌意? 这股没来由的负面情绪,让刘清明心头一凛,生出几分警惕。 这个人,中等身材,偏瘦,戴一副金丝眼镜,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典型的机关干部模样。 但他的眼神,透过镜片,却显得有些锐利。 刘清明面上不动声色,客气地与他握手。“徐主任客气了,以后还要请您多关照。 “哪里哪里。” 徐思远引二人上楼,走向走廊尽头的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一路都在与他聊谈。 “徐主任,卢省长到了吗?” “到了,到了。省长吩咐过,今天上午的时间,专门留给您。” 徐思远引著吴新蕊来到省长办公室门口。“吴书记,请进。” 吴新蕊点点头。“小刘,你就在外面等我。” 她转向徐思远。“有劳徐主任。” 徐思远替她推开厚重的办公室木门,吴新蕊迈步走了进去。 卢东升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抬头看见吴新蕊进来,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 徐思远为两人各倒了一杯清茶,然后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內只剩下卢东升与吴新蕊两人。 “老领导。”吴新蕊在他对面的待客沙发上坐下,称呼依旧,但彼此心中都清楚,时移世易,两人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上下级。 眼前的这位昔日爱將,羽翼已丰,有了自己的一片天。 卢东升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悠远。 “新蕊啊,我依然清晰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景。”卢东升缓缓开口,声音带著几分追忆的磁性。 “那是在一次特大泥石流灾害的抢险现场,你那会还怀著孕,却表现得异常突出,不畏艰险,衝锋在前,表现出了一名党员干部的担当,你们乡由於处置得当,没有出现一人伤亡和失踪,得到了省里的通报表扬。” “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位女同志,很像我年轻的时候。有股子敢打敢拼的劲头,做事有思路,有章法,既能坚守原则底线,又懂得灵活变通。” 卢东升放下茶杯,看著她。 “我们搭班子共事这么多年,从地方县市,一路到省城,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云州形势复杂,在你手上这几年的確取得了长足的进步,经济发展,城市面貌,都有了可喜的变化。我很欣慰啊。” 卢东升的这番话,带著温度,也带著份量。 吴新蕊静静地听著,心里也是起伏不定。 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仿佛就在昨日。 彼时,她满怀著最纯粹的理想与抱负,一门心思要在体制內做出番事业,要將中央的各项方针政策落到实处。 改革开放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与荆棘。 他们这些先行者,的確是在“摸著石头过河”,在一次次的探索、试错,甚至失败中,艰难地寻找那条通往国家富强、民族復兴的正確道路。 一路走到今天,亲眼见证国家的发展日新月异,逐步走上快车道。 中央也渐渐摸索出一条符合自身国情的“有华夏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 尤其是在加入wto之后,华夏凭藉著无可比擬的优势,一步步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工厂”。 顶著西方世界的种种偏见、质疑乃至刻意打压,凭藉著勤劳智慧的人民和相对低廉的成本优势,在国际贸易的红海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中央政府持续深化改革,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引进外资,盘活市场。 国內的民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渐渐成长为国民经济的另一支重要生力军。 它们充满了活力与创造力,在各自的领域內各显神通,从最初的模仿学习,到后来的创新超越,最终实现了后来居上,为整个民族的伟大復兴,提供了坚实有力的支撑。 卢东升的这番话,无论其中有多少真情实感,又有多少是刻意铺垫,吴新蕊都不能否认,自己內心深处,是认同的,也是有所触动的。 只是,她同样清楚。 所有的追忆往昔,所有的情感铺垫,都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真正话题。 这个话题很沉重,以至於。 卢东升必须要先打出感情牌。 来降低一些办公室的气氛。 第121章 决裂(下) 省长办公室外的休息区,空气沉静。 刘清明端坐著,如同入定的老僧。 皮鞋踏地的轻响由远及近,徐思远走了过来,在他身旁的沙发坐下。 刘清明略感诧异。 省长的大秘,此刻竟有这般清閒,专程来此作陪? 徐思远推了推鼻樑上的金丝眼镜。 “刘主任,久等了。” “省长特意交代过,今天上午的时间,完全留给吴书记,不见其他客人,也不处理其他公务。” “所以,我现在的任务,就是陪好吴书记,也陪好刘主任你。” 这番解释听上去天衣无缝,合情合理。 刘清明却並不完全相信。 这位徐主任,从握手那刻起,就给他一种强烈的虚假感。 笑容是假的,话语也是。 “徐主任太客气了。”刘清明微微欠身。 “哪里,应该的。”徐思远身体略微前倾,“刘主任年轻有为,之前是在市委办工作?” 他看似隨意地开启了话题。 刘清明心中一动,这是在摸底? “在下面区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才到市委。”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基层锻炼好啊,能积累不少经验。”徐思远点点头,“不像我们,常年在机关,视野难免受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閒聊著。 徐思远的问题,总是不经意间触及刘清明的个人履歷与工作调动细节。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应付,答案模糊而又不失礼貌。 他也在观察对方。 这位徐秘书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句话的停顿,都像经过精心计算。 这种过度的“关心”,绝非寻常。 再联想到吴新蕊此行的目的,以及云州的复杂局面,一个念头在刘清明脑海中逐渐清晰。 715案。 莫非,眼前与这位省长有所牵连? 否则,他何必对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市委书记秘书如此“上心”? 这念头让他心头一凛。 *** 办公室內,卢东升结束了对往昔的追忆。 他凝视著吴新蕊,先前温和的表情里,渗入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新蕊,你没必要这么著急的。” “我只是让你等一等,並没有说不为你安排。” “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你调往临海省之后,先沉淀几个月,然后,我会运作让你接任常委副省长,或者,调任临海省的省会城市,担任市委书记。” 卢东升的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 “为什么,你连这短短几个月都等不了呢?” 吴新蕊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 “老领导,感谢您一直为我筹谋。”她重新抬起头,迎向卢东升的目光,“只要您发话,我都会听从您的安排。” “有些事情,其实可以很简单。您想让我怎么做,直说便可。” “作为您的老部下,这些年来,我有哪一件事,曾违背过您的意愿?” 卢东升默然。 茶水的热气裊裊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话说到这个地步,再多的试探已无意义。 “林崢,他答应了你什么?”卢东升的指节轻轻叩击著桌面。 吴新蕊微微摇头。“林书记並未承诺我任何具体职位。他只是认为,清江省现有的政治格局,已经影响到了本省的经济发展和长远规划。” 卢东升的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和我说一句实话吗?” “老领导,我所言句句属实。”吴新蕊的语气平静,“也正因为到了这个时候,才更没有欺瞒您的必要。” 卢东升的身体向后靠去,陷入宽大的椅背。 “那你是否清楚,林崢为了给你腾出位置,打算拿下甘庆棠和常胜?” 吴新蕊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一震。 她是真的不清楚。 林崢的动作,远比她预想的更为迅猛,也更为彻底。 看著吴新蕊的反应,卢东升一时也分不清她是真情流露,还是偽装得太过高明。 他不再纠结於此。 “你知道吗?林崢想让你直接出任清江省省长。” “市委书记直升本省省长,这在组织人事任命上,还从来没有过先例。” “这,就是你的所求吗?” 吴新蕊彻底怔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提议,太过大胆,也太过……不可思议。 她从未有过如此奢望。 她深知官场规则,市委书记直接晋升本省省长,其难度说是升天有点夸张,但也相去不远了。 一般最好的结果,也是异地升迁。 她並不想离开清江。 除非,林崢能够说动卢东升,利用后者在中央组织部深厚的人脉关係。 即便如此,成功的希望也极其渺茫。 卢东升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著杯中沉浮的茶叶。 “我答应了。” 他吐出这三个字,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昨天,我已经向京城的老领导请示过。中组部方面认为,提拔一位年富力强、经验丰富的女同志,担任省级主要领导,有利於树立我党与时俱进、不拘一格的执政新风尚。” “他们对你的考察,由来已久。这次清江省班子调整,他们也很看好你。” “正省级別的任命,省委的话语权相对有限。我原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你直接一步到位,所以才考虑让你先去外省,或者让甘庆棠先过渡一下。” “现在,林崢主动推荐你,我还能说什么呢?” 卢东升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似欣慰,又似无奈。 “清江省交到你的手上,我很高兴,也很放心。” “相信你们一定能够精诚合作,让清江的经济发展,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这番话语,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惫与无力感。 他明知吴新蕊已经选择了新的阵营,却不得不接受林崢的“建议”。 两人联手向中央推荐吴新蕊出任省长。 常务副省长李云飞,则擬任省委专职副书记。 甘庆棠外调,常胜转去政协。 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为了儘可能平息“七一五”案可能带来的更大风波。 吴新蕊久久没有言语。 她能感受到卢东升话语中的沉重。 昔日的师徒情谊,在残酷的政治现实面前,终究还是出现了裂痕。 当然,这个结果並非板上钉钉。 正省级干部的任命,中央必然会经过极其慎重的通盘考量。 吴新蕊有她的优势:高级知识分子,女性干部,出色的工作能力和地方治理经验。 这些都会成为她晋升的重要砝码。 卢东升与林崢两人联手推荐,份量的確不轻。 通常而言,一位强势的空降“一把手”,搭配一位熟悉情况的本土干部,確实有利於地方局势的快速稳定和工作的顺利开展。 但中央会不会有其他的考量? 比如,再空降一位省长来平衡局面? 这並非全无可能。 毕竟,市委书记直升本省省长,需要打破常规,属於破格提拔。 这其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数,谁也无法预料。 因此,卢东升今日並未与吴新蕊彻底撕破脸皮。 儘管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的关係,已经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已然决裂。 但只要这种决裂不浮於表面,那份昔日的香火情,便依然存在。 卢东升更愿意让吴新蕊感觉到,她欠了自己一份巨大的人情。 吴新蕊也清楚卢东升的盘算。 她只能默认这份“亏欠”。 “老领导的栽培与厚爱,新蕊永世不忘。”她郑重表態。 卢东升摆了摆手。 “现在是非常时期,也是关键时刻。” “你最好能在云州市委书记的任上,再多做出几项亮眼的政绩来,尤其是在经济发展和改革创新方面。” “这样,才能更有力地打动中央,增加你顺利晋升的筹码。” 吴新蕊点头。“我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老领导的期望。” 这个上午,两人在办公室內谈了很久。 从中组部的人事考量,到清江省未来的发展方向,再到一些具体的政策细节。 等到吴新蕊从省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饭时间。 刘清明和徐思远依然等在外面。 吴新蕊走出来,刘清明已经起身等在门外。 她与徐思远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头也不回地走过去。 “记一下,下午召开常委会,三点吧。” 下了二楼,快到门口的时候。 吴新蕊突然开口。 第122章 「小透明」市长 短短半天时间,刘清明手机的通讯录增加了上百个號码。 这些都是不得不存的,包括云州所有部门的一二把手,还有大量可存可不存的名单。 为了不影响领导的思路,同车的时候,刘清明都会把手机调成震动。 这便造成了一个可怕的后果,从省政府回到江北区的这段路程,刘清明的手机不断地在震动。 电话是一个接著一个。 震动频率高得惊人。 吴新蕊终於在这个大男孩的身上,看到了侷促的一面。 她有意观察他要怎么应付这个局面,刘清明展现出来的耐心,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看得出来,刘清明从开始的手忙脚乱,慢慢稳定下来,接电话也变得有条有理。 需要徵求自己意见的情况越来越少。 这个年轻人有著卓越的学习能力和工作適应能力, 也让他专业性弱的缺点变得不那么明显。 “您好,我是刘清明。” “刘主任,我是教育局的老张,想跟吴书记匯报一下今年的教育改革情况。” “张局,书记的行程比较紧,我先记录下您的需求,统一安排时间。” “那什么时候能定下来?” “最迟明天上午给您回復。” 掛断电话,刘清明在小本子上记下要点。 手机再度发出震动。 这次是卫生局的,然后是建设局的,接著是財政局的。 每个电话,刘清明都用同样的方式处理:客气记录,统一安排,绝不当场承诺具体时间。 吴新蕊暗自点头。这个年轻人学得很快,已经掌握了秘书工作的基本要领。 “书记,您看这样处理可以吗?”刘清明转过身徵求意见。 “你只管做你的。” 又是连续五个电话。 刘清明的应对越来越熟练,语气也越来越自然。 最后一个电话是市委组织部的。 “刘主任,恭喜你啊,能跟吴书记这样的领导共事,前途无量。” 刘清明心里一紧。这种话最难接,说多了显得张狂,说少了又显得虚假。 “谢谢关心,我会努力做好本职工作。” “有空一起吃个饭,我们组织部和书记办公室,应该多交流交流。” “好的,等工作稍微稳定一些,一定登门拜访。” 掛断电话,刘清明长出一口气。 吴新蕊这才开口:“刚才那个电话,你处理得不错。” “谢谢书记指导。” “组织部的人最会说话,也最会试探。你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过分热情,把握得刚好。” 车子驶入市委大院。刘清明的手机又开始震动。 “书记,要不我先把手机关了?” “不用。”吴新蕊下车,“这些电话你都要接,但不是现在。回去后统一回復,该约的约,该推的推。” “明白。” “去食堂给我带份饭,送到办公室来。” 吴新蕊吩咐了一句,径直上楼。 市直机关一食堂在一楼,正值午饭时候,队伍排得有点长。 他琢磨著要不要插个队,一个声音叫他。 “小刘主任。” 刘清明转身,竟然是市长黄文儒。 两人並没有打过交道,但刘清明看过他的標准照。 可对方是怎么认识自己的? 应该是市委办也將自己的资料送到了各个部门。 方便他们联繫。 “黄市长好。”他连忙打招呼。 “来来,排在我前面。” 黄文儒一点架子都没有,人显得十分隨和。 刘清明却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代表了吴书记。 不是有句话,当你到了一定级別,会发现,周围都是好人。 黄文儒隨意地聊著天。 “上了两天班,感觉怎么样?” “还行,还在適应。” “怎么个適应法?” “別的还好,就是电话有点多。” 刘清明摆出一个抱怨的態度。 黄文儒哈哈一笑:“这是好事,说明大家都想认识你这位新大秘啊。” 刘清明谦虚地摆手:“我只是个服务员。” “服务员?”黄文儒的笑容更加灿烂,“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市委大秘称自己是服务员的。” “我们这些秘书,不就是服务各位首长的嘛。” “说得对。”黄文儒点头,“那我们这些干部,也是服务员,服务人民群眾的。” 这话刘清明不敢接。 级別不够。 黄文儒突然话锋一转:“你是林城人,知不知道当地有家叫做'时代先锋'的通讯专卖店?” 刘清明一愣,黄文儒是怎么知道这家店的? 难道已经火到省城了? 不得不说,这是有可能的。 “知道,那家店,是我家里和一些同事合伙开的。”刘清明大方承认,“这事我已经向组织上匯报过。” “这么巧。”黄文儒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我在清江日报上看到过相关报导,说这家店为很多警察家属提供了工作机会?你也是警察出身吧。” “是的,当时家里困难,不得已才想到这条路。”刘清明解释,“至於和同事合股,是因为资金有限,得到了局领导同意的。” “这是好事啊。”黄文儒讚许地点头,“既解决了实际困难,又帮助了其他家庭。” 刘清明鬆了口气:“如果中央要求干部家属不得经商,我家里会马上退出。” “你想得太严重了。”黄文儒摆手,“只要合法经营,没有利益纠葛,家属做点生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谢黄市长理解。” “其实我提起这事,是因为咱们云州正在和斯达康谈合作。”黄文儒的话让刘清明更加意外, “斯达康方面告诉我,这家“时代先锋”拿下了他们的全省总代理。” 刘清明心里一跳。这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应该是这几天发生的。 黄文儒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黄文儒却没有多想,自顾自地说道。 “他们把林城专卖店的情况介绍了一遍,特別强调了其中的警察系统属性。” 刘清明心里一动:“斯达康方面怎么说?” “他们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义,值得大书特书。”黄文儒停顿了一下, “我其实也希望,他们在云州也能开这么一家店。” 刘清明心里明白了。黄文儒这是在暗示什么。 “黄市长,恕我直言,“小灵通”有致命缺陷,恐怕生命力不会太久。” “现在势头正好,就是要抓住这个风口。”黄文儒的回答很实在,“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刘清明瞬间理解了官场思维。 一任官员最多干五年,有政绩就要抓住,管它以后怎样。 谁知道,自己五年后还会不会在任上? “黄市长说得对。” 队伍很快排到了他们。 “好了,不耽误你给书记送饭了。”黄文儒看了看时间,“我半小时后去见吴书记。” “好的,我会转达。” 刘清明端著饭盒快步回到办公室。吴新蕊正在批阅文件。 “书记,您的饭。” “你也没吃吧,一起吃。” 刘清明没有推辞。他以为吴新蕊会趁机问些问题,没想到整个用餐过程,她什么都没说。 直到吃完,吴新蕊才开口:“你的文字功底怎么样?” “书记知道的,我不是中文系毕业,不过一般的公文应该没问题。” “给你个任务。”吴新蕊放下筷子,“写一份《云州国家高新產业园区2000年发展报告》。” “相关资料在哪里查?” “市委办有档案,你自己去找,缺什么,让温学勤帮你。”吴新蕊站起身,“最近一周,下班后我儘量不找你,让你安心工作。” 刘清明明白这又是一次考察:“谢谢书记,我一定认真完成。” 下午两点,黄文儒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小刘主任。”他笑著打招呼。 “黄市长,书记在等您。”刘清明礼貌地请他进去,然后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里,黄文儒开始匯报与斯达康的接触情况。 “经过初步接触,对方董事会已经通过了生產基地落户云州的计划。” “条件呢?”吴新蕊直接问重点。 “希望在税收、土地方面给予优惠,融资方面提供帮助。” 吴新蕊冷笑:“用我们的钱、我们的土地、甚至我们的工人,给他们打造生產基地?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他们想要赚你的钱,还表现得像是做慈善一样。” “確实如此。”黄文儒苦笑,“不过这笔2亿投资,对gdp增长有很大推动作用,至少五千个就业岗位也很诱人。” “他们打算贷多少?” “一亿两千万。” 吴新蕊气笑了:“那不还是八千万投资?” 黄文儒连忙解释:“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他们开得高也是为了谈判留下余地。” “这不是高,这是要上天。” 吴新蕊冷哼道。 “吴书记,这就是我来见你的目地,我们的底线是多少?” “云州最多协调五千万资金,斯达康必须拿出实打实的一亿五千万。”吴新蕊的態度很坚决,“否则免谈。” 黄文儒有些担心:“杀得这么狠,会不会让他们打退堂鼓?” “除非他们不要清江市场了。”吴新蕊的语气充满自信:“就按这个数字去谈。” 黄文儒习惯了她的霸气作风:“行吧,书记怎么说就怎么做。” 这件事情就此定下,黄文儒又问:“对了,下午三点的常委会是什么议题?” “总结过去一年的发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確定明年的发展大计。”吴新蕊停顿了一下,“我希望把工农业生產总值和投资额都提高50%以上。” 黄文儒被这个数字嚇到了:“这个指標是不是太高了?” 吴新蕊突然说出一句让他震惊的话:“老黄,云州未来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指標定高一点也是你的政绩。” 黄文儒愣了几秒,脸色微变:“吴书记要进步了?那真是可喜可贺!” “没影的事不要乱传。”吴新蕊连连摆手,“你心里有数就行。” 黄文儒心领神会。 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想到自己可能成为云州一把手,黄文儒再好的涵养也难掩激动。 出来后看到刘清明,他的態度更加热情,让刘清明摸不著头脑。 “小刘主任,咱们啊以后要多多联繫。” “一定,一定。” 这位黄市长,是不是出门踩到狗屎了。 高兴成这样? 第123章 霸道女书记 下午的常委会,再次刷新了刘清明对吴新蕊的认知。 整个会议进程,几乎成了吴新蕊的个人秀。 黄文儒市长,这位名义上的二把手,在吴新蕊面前,温顺得像只猫,除了点头附和,便是举手赞成。 “这个议题,大家还有没有不同意见?”吴新蕊目光扫过全场。 鸦雀无声。 “很好,全票通过。”她敲了敲桌子,乾脆利落。 刘清明坐在角落的记录席,看得目瞪口呆。 这哪里是开会,分明是吴书记的“旨意传达大会”。 云州是吴书记的云州,这话果然名不虚传。 他亲眼目睹,几位平时在各自单位颐指气使的局长、处长,被吴新蕊点名批评时,一个个垂著头,大气不敢喘。 怪不得这些人对自己一个区区秘书也小心翼翼,怕是真把自己当成了可以直达天听的“大內总管”。 呸,自己可不是什么太监。 不过,吴新蕊的霸道並非蛮不讲理。 她批评人,一针见血,直指问题核心,不留情面,但也给出方向。 偶尔,她也会在严肃的议题间隙,插一句不那么严肃的玩笑,引得满堂轻笑,瞬间又拉近了距离。 这种张弛有度的掌控力,让刘清明对“强势”二字有了新的理解。 那不是性格上的蛮横,而是源於绝对能力上的碾压。 发言简短精悍,直奔主题;布置任务,清晰明確,不容置喙。 这样的领导风格,想不强势都难。 常委会上的吴新蕊,自信从容,配合她本就出眾的顏值,確实有种让人折服的魅力。 刘清明暗忖,这些常委,要么是她一手提拔的亲信,要么是早已归顺的盟友。 否则,这会开得也太和谐了。 一天的工作下来,刘清明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手机从早到晚震个不停,处理不完的电话,协调不完的事项。 摸鱼什么完全不存在?连打个盹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种高强度的运转,却让他这个有著几十年人生阅歷的“过来人”,也感觉受益匪浅。 林崢说得没错,在市委办这样的核心部门工作,对个人能力的提升是全方位的。 这里简直就是个能力熔炉,逼著你不断学习,不断进步。 他不想学胡金平那样躺平混日子,他有自己的追求。 累是真累,但心里却有种久违的充实感,甚至可以说是甘之如飴。 刘清明这种近乎偏执的工作態度,旺盛到不像人类的精力,以及如饥似渴的学习能力,很快贏得了市委办上上下下的认可。 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是实打实的二等功臣,如今到了新的岗位,比谁都拼命,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知不觉间,综合一科的同事们也被他带动起来,工作节奏明显加快。 刘清明偶尔也会板起脸训人,言辞犀利,直指问题。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吴新蕊的影响。 用绝对的业务能力形成威慑,让人既不敢抱怨,也无力反驳。 这不叫霸道,应该叫霸气。 *** 下班铃声响起,办公室里的人陆续离开。 刘清明的手机震动频率总算降了下来。 但打进来的电话,主题却惊人的一致——约饭。 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拋来橄欖枝。 刘清明琢磨著,要是把这些饭局都应承下来,再排个日程表,这个月的晚饭大概都不用自己钱了,而且顿顿都是高规格。 但他对这种纯粹的应酬实在提不起兴趣。 浪费时间不说,还得被动地灌酒,太不划算。 因此,这类邀约,他基本都以工作繁忙、领导隨时可能召唤为由婉拒。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大家也都理解,不会强求,反而还会客气地恭维一句:“刘主任真是劳苦功高,辛苦辛苦。” 至於真假,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他唯一主动拨出去的电话,是打给林城家里的。 当然,不是旧城区的那个老房子,而是直接打到了“时代先锋”通讯专卖店。 他估摸著,父母至少有一个人会在店里守著,大概率是母亲王秀莲。 电话接通,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您好,时代先锋,请问找哪位?” “我找王秀莲。” “请稍等,王总正在点货。” 王总? 刘清明差点以为自己打错了电话。 母亲王秀莲,那个在夜市摆摊,说话都细声细气,见人先笑的普通妇女,怎么就成了“王总”? 这称呼,听著可真够霸气的。 片刻之后,电话那头传来王秀莲的声音,果然与以往不同。 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带著些许怯懦的语调,而是透著一股爽利和乾脆。 “餵?哪位啊?” “妈。” “哎呀,小明!”王秀莲的声音立刻高了八度,充满了惊喜,“你怎么想起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了?在云州还习惯吧?” “挺好的,刚下班。店里怎么样?” “好!好得很!”王秀莲的语气兴奋异常,“儿子,你是不知道,咱们店现在有多火!开业一个多星期,天天都跟打仗一样!这都快八点了,店里还乌泱泱全是人!” 她压低了些声音,但依旧难掩激动:“今天具体数字还没出来,会计刚才估摸著,可能要超十五万!” 一部“小灵通”裸机不到四百,加上话费预存,办下来也就五百出头。 十五万的营业额,意味著一天就卖出了三百多台。 这还仅仅是开始。 隨著用户口碑发酵,真正的销售高峰还在后头。 刘清明记得,前世某些卖场,有过一天卖出一万多台“小灵通”的恐怖记录,日营业额能衝到六百万以上。 那才叫真正的火爆。 老妈现在就被十几万砸得晕乎乎的,將来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会不会直接幸福得昏过去? 不过,至少那笔六万块的银行贷款,是不用愁还不上了。 虽然以他如今的身份,大概也没有哪个银行不开眼敢上门催债,但留下污点总归不好。 相比赚钱,王秀莲显然更关心儿子的工作。 刘清明简单说了自己调到市委办,升了副科长,给市委书记当秘书的事。 王秀莲听了,又是高兴又是担心,正想嘱咐他几句“在领导身边做事一定要谨言慎行”,电话却被人一把抢了过去。 “清明啊!我是舅舅!”王得宝的大嗓门震得刘清明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一些。 “舅,你小点声。” “哈哈!小不了!我外甥出息了!当上市委书记的秘书了!以后回村里,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老王家!”王得宝乐得声音都变了调,仿佛当秘书的是他自己。 “舅,咱们不被人欺负就行,也別想著去欺负別人。”刘清明赶紧给他泼冷水。 “放心放心!舅懂!咱们不是那种人!”王得宝连声应著,“外甥你这么有出息,光宗耀祖啊!” 这种话,刘清明听了只觉得头疼。 跟舅舅这种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讲大道理,他听不进去,反而会扫了他的兴。 这事,还得靠老妈私下里敲打。 相信王秀莲为了儿子的前途,也不会任由自己的哥哥胡来。 “舅,我听说,咱们店拿下了斯达康在清江地区的总代理?”刘清明转入正题。 “嘿!这事儿啊,还是斯达康那边主动提的!”王得宝的语气充满了得意,“他们派人来林城考察,一看咱们店的股东构成,又是警察,还有马胜利,那个刚提了市局常务副局长的马局长!他们觉得咱们有背景,有实力,把总代交给我们,放心!” 刘清明不用猜也清楚,自己这个“省委办工作人员”的身份,肯定也被舅舅拿出去当虎皮扯大旗了。 “舅,生意上的事,你们看著办,我不管。”刘清明语气严肃起来,“但有几句话,你务必记牢。第一,本本分分做生意,別搞那些歪门邪道。第二,少在外面乱交朋友,特別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第三,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去找马局长商量,但別打著我的旗號去麻烦人家。”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最重要的一点,千万別有了两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到处乱搞。真要出了事,別怪我这个外甥不念亲情,翻脸不认人,我一定站舅妈那头。” 王得宝听他话说得郑重,也收起了嬉笑:“清明你放心,舅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这些道理,舅都懂。” 刘清明心里嘆了口气。 懂?希望是真的懂吧。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种事情,不是他几句警告就能杜绝的。 一切,只能看舅舅自己的造化了。 想想还是不放心,他把电话打给了马胜利。 第124章 操碎了心 电话那头很安静。 刘清明:“马局,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这会儿没应酬?” 马胜利的声音传来:“我哪有那閒工夫应酬,家里老婆孩子一堆事。倒是你刘大秘书,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应该忙得脚不沾地的吗?” 刘清明轻笑一声:“看来消息传得挺快,马局都知道了?” 马胜利:“太阳底下就没新鲜事,何况是咱们这官场。你是从林城出去的,省城有多少林城的老乡?出了个通天的人物,还不跟过年一样赶紧传回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以后都不敢回林城了。” 马胜利哈哈一笑:“你现在要是敢回来,保准被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老同学、远房亲戚给围个水泄不通。你想跑都跑不掉,跑了,人家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小子发达了就忘本。你要是不跑,他们能用鸡毛蒜皮的小事烦死你。” “马局这话,不像演的,过来人的经验之谈啊。” 马胜利的笑声里带了点自嘲:“可不是嘛,我当年提分局长那天,就跟你说的一模一样。现在想起来,头皮还发麻。”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了些,“现在可不敢再叫你刘老弟了。” “这样,我不叫你马局,你以后也別叫我刘主任,直接叫我名字吧,我喊你一声“马哥”,行不行?” 称呼的转变跟著地位来,这就是官场。 刘清明並不意外。 级別是死的,但位置赋予的无形权力,却能轻易改变人际交往的尺度。 “那是哥哥我高攀了。” “那就说好了。” 马胜利心里起伏不定,两人可不是一直就好的。 甚至自己还在陆中原的压力下,想要整过对方。 这事对方也是知道的,可人家是怎么做的? 马胜利定定神,开口说道。 “清明,你这次可是鱼跃龙门。能到吴书记身边当秘书,这可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够不著的福分。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官场上,领导秘书往往是晋升的快车道,这是不言自明的规则。 因为他们是领导最信任的人,掌握著核心信息,也最容易被放到关键岗位上歷练。 高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马胜利对此只有羡慕,他清楚自己的仕途上限,能稳坐市局局长的位置,已经是烧高香了。 如果不是刘清明,最好的下场,可能也只是脱了这身警服,当个普通人。 那样一来,家里可就是雪上加霜。 “马哥,你就別调侃我了。这秘书的活儿,真不是一般人干的。一天到晚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打电话,我现在看见手机都要哆嗦。” 马胜利在电话那头笑出声:“得了便宜还卖乖!多少人想这个待遇还想不来呢,你小子指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刘清明心里嘀咕,马胜利要是知道二十多年后有个词叫“凡尔赛”,估计会用得比自己还溜。 这些官场老油条,哪个不是无师自通的语言大师。 既然话说到这里,刘清明便转了话锋:“马哥,说正事。咱们那个店,接下来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既然拿下了斯达康在清江地区的总代理,就可以考虑换个打法,步子迈大一点,儘快把盘子铺开。“小灵通”这阵风,最多也就五年的黄金期,得抓紧时间把利润最大化。” 有了上次的成功,马胜利对刘清明的商业判断已是深信不疑:“你放心,林城地面上的事,我可以拍胸脯,保证万无一失。” “有你们这些『门神“坐镇,安全方面我自然不担心。我主要是担心,钱来得太快,我那几个亲戚,別飘了。我爸妈都是老实人,我爸身体也不好,管不住他们。我那个舅舅,希望马哥你有空的时候,能帮我稍微照看点,別让他们惹出什么乱子。” 马胜利立刻会意。 刘清明的父母確实是本分人,他父亲刘红兵身体一直欠佳。 那么问题最可能出在王得宝和他那个儿子身上。 开业那天,马胜利去捧过场,对王得宝印象颇深。 那是个典型的底层人,身上既有对权势的天然敬畏,也掩不住那股子刚有了点小钱就按捺不住的膨胀。 这种人,如果没人时常敲打提醒,很容易得意忘形,走上歪路。 刘清明的担心,绝非空穴来风。 若非刘清明今天主动开口,马胜利断然不会去多管这种亲戚间的閒事,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 但既然刘清明託付了,他自然明白轻重。王得宝要是真搞出什么么蛾子,影响的可是刘清明的前途。 马胜利沉吟片刻:“清明,你放心。我会帮你盯著点,不会让他们胡来的。有什么苗头,我也会及时跟你通个气。”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王得宝或许不听王秀莲的劝,但马胜利这个市公安局副局长、分局一把手的话,他绝对不敢当耳旁风。 刘清明也相信舅舅本性不坏,搞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怕他耳根子软,被人几句好话一忽悠,或者被什么利益一引诱。 就稀里糊涂地上了別人的套。 这年头城市里的套路太多,他不能不防著一手。 马胜利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清明,臥龙山庄那个案子,最近挖出来不少东西。里面水挺深,牵扯到了省里的一些人。” 刘清明心中一动。 马胜利继续:“目前来看,背景最硬的一个,是现任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常胜。他在清江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关係网盘根错节。这次办案,市局这边压力很大,常胜的电话都直接打到我们局长办公室了。你知道的,我们现在市局那位一把手,是从省厅空降下来的,多半也是常胜线上的人。他倒是想拿级別压我,不过我提前跟高市长做了匯报,压力都被高市长那边给顶回去了。” 这个结果,刘清明並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常胜这条大鱼给直接摆上了台面。 刘清明:“常绍春呢?他怎么样了?” 马胜利:“现有的一些线索指出,这位常公子在臥龙山庄玩得很出格,跟不少女服务员有染,有些恐怕涉及强迫。不过,那些女的,要么被钱砸晕了,要么被权势嚇住了,现在都改口了。想从她们嘴里拿到实锤证据,怕是不容易。” 刘清明听出了马胜利话语间的犹豫和为难。 要深挖下去,就等於把常胜彻底得罪死。 一个在任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手握全省政法大权,其能量之大,不言而喻。 马胜利有家有口,有顾虑是人之常情,不可能像自己这样光棍一条,无所畏惧。 刘清明没有强求:“马哥,我明白。光凭这点东西,动不了常绍春。估计案子一出来,常胜那边就已经开始著手抹平痕跡了,那些所谓的证人,现在怕是早就统一了口径。” 要想扳倒常家父子,还需要更致命的证据。 常胜在清江经营这么多年,屁股底下不可能干净。 至於常绍春,这次侥倖脱身,只会让他更加有恃无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林城市卢陵区,一家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包厢內,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酒精和香水味。 一群衣著光鲜的公子哥正围坐在一起,推杯换盏,喧囂不堪。 每个人身边都坐著一到两位妙龄女子,个个浓妆艷抹、衣著清凉。 朱宏涛抱著一个女子上下其手,而坐在上首,被眾人隱隱簇拥著的,却是身份最高的常绍春。 常绍春端著酒杯,脸色阴沉:“妈的,晦气!本来想去臥龙山庄好好乐呵乐呵,那里的妞儿才叫带劲,样也多,哪是这里这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结果好死不死,前几天臥龙山庄居然被公安给抄了!” 旁边一个马仔立刻接话:“常哥,霞姐不是搬出何四海何老板了吗?连市里领导的面子都不好使?” 常绍春冷哼一声:“何四海算个屁!市里那几个废物,也就能在下面作威作福。老子当时就在山庄,亲眼看见带队的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那个陈锋。我把我家老爷子的名號抬出来,那孙子也不知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脑子被门夹了,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说什么奉了市里的命令,有人举报山庄涉黄涉赌,要彻底搜查!” 结果可想而知,整个臥龙山庄被翻了个底朝天,查抄出大量违禁品,还带走了一批女服务员。 那些女人在局子里,什么不该说的都说了。 为此,他被自家老爷子狠狠训斥了一顿,勒令他最近务必夹著尾巴做人,不许再惹是生非。 可常绍春是什么人?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何曾失手过?让他安分守己,比杀了他还难受。 朱宏涛坐在他旁边,也是一脸的不爽。 自从得知刘清明那小子一步登天,混进了省委办公厅,他心里那点可怜的优越感便荡然无存。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穷酸,凭什么爬到自己头上? 他越想越气,越喝越憋屈。 两人都是一肚子邪火,几杯烈酒下肚,常绍春猛地一拍桌子:“妈的!要是让老子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搞鬼,非弄死他不可!” 朱宏涛眼珠一转,突然想起刘清明离开林城前,在市局门口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念头。 他凑近常绍春,压低声音:“常少,这事儿,我看林城这边未必有这么大胆子。连你家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说不定,这命令是从省里下来的。” 常绍春眯起眼睛,琢磨著朱宏涛的话:“你的意思是……林崢想动我们家老常?” 朱宏涛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林书记日理万机,未必会亲自过问这种小事。但保不齐,有那么一两个想在他面前表现表现,或者想借他的手,踩著別人往上爬呢?” 常绍春追问:“谁?” 朱宏涛意味深长地看著他:“常少,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市局,那个不识抬举,抢了你名额的乡巴佬?” 常绍春这种人,平日里哪里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刘清明的名字,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是朱宏涛在一旁提醒,他才隱约想起似乎有这么一號人物。 在他看来,自己看中了那个市局的名额,是那个乡巴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对方居然还敢不识好歹,简直是茅坑里打灯笼-找死。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蚁,就该一脚碾死,让他明白,所谓的个人努力,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是多么的可笑。 常绍春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小子现在在哪儿?” “听说调去省城了,在省委办公厅。” 常绍春嗤笑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省委办?撑死一个副科,算个什么东西!” 一张脸阴惻地,仿佛能滴下水。 “常少。” 一个陪酒女想要贴上来,常绍春嫌弃一把推开:“真他妈没劲。” 朱宏涛凑上去,让那个女的起开。 “常少,我有个主意。” “你有好介绍?” “我那个女人,是那小子的前女友,人长得还不错,想不想试试?” 常绍春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兄弟,以后带你玩。” 说罢站起身,急不可耐地走出包厢。 朱宏涛赶紧跟上,屁顛屁顛地。 第125章 二代败家子 结束和马胜利的通话,刘清明把手机放到一边,估计时间已晚,应该不会再有电话打扰,正好可以专心研究吴书记布置的那份报告。 为此,他在市委办公厅找来了不少相关资料,需要从中筛选出真正有价值的內容,这个工作量著实不小。 他刚翻开一份文件,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苏清璇。 两人现在虽然无法像以前那样时常见面,但电话联繫却从未间断。 苏清璇遇到什么值得说道的事情,总会第一时间与他分享。 刘清明也会选择一些不涉及保密的工作內容,与她交流。 用苏清璇的话来说,刘清明现在就是她在市政府內部最重要的“渠道”。 刘清明接通电话,省去了客套的问候,直接问:“在哪儿瀟洒呢?” “我像是那种天天泡吧的人吗?在家赶稿子呢。”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慵懒。 刘清明轻笑:“別误会啊,人家泡吧是喝酒钓凯子,你是深入一线挖掘新闻素材,境界不一样。” “嘴巴这么甜,肯定又有事求我帮忙吧?”苏清璇哼了一声。 刘清明立刻换上严肃的口吻:“庸俗!我们之间这叫互相利用,啊呸,是互相帮助。你摸著良心说说,自从认识我之后,你写了多少篇爆款文章?是不是受益匪浅?” 苏清璇对刘清明这种间歇性的痞气早已习以为常,反而觉得亲切,她笑著回应:“是啊是啊,我的渠道哥,说吧,这回又打算借我的笔,去整哪个不开眼的傢伙?” 刘清明这才转入正题:“林城警方前两天突袭了臥龙山庄,这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当然知道!”苏清璇的语气立刻变得敏锐起来,“我当时就联繫了马胜利,不过他嘴严得很,说是保密阶段,不方便透露。你现在主动提起来,肯定是掌握了內幕消息,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清明便將从马胜利那里听来的情况,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没想到苏清璇听完,话锋一转:“常绍春?那个混蛋玩意儿,我认识。他在云州的时候就臭名昭著,是我们省城圈子里有名的紈絝子弟,典型的被家里宠坏的巨婴。” “哦?你还知道他的底细?”刘清明有些意外。 “何止知道底细,”苏清璇的语气里带著明显的厌恶,“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到林城那种小地方去?” 刘清明確实不知其中缘由。 “他在省城把一个女孩子的肚子搞大了,闹得沸沸扬扬。为了平息事態,他那个当政法委书记的老爹常胜,动用了不少关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事情压下去,最后不得不把他暂时弄到林城避避风头。这事儿啊,到现在还没完全了结呢。” “还有常常委摆平不了的事?” 苏清璇笑著说道:“因为常常委的儿子,惹的人家,也有一定的背景呀。” “难怪,”刘清明恍然,“我说他怎么跑到臥龙山庄那种地方撒野,原来是死性不改。” “在他们那个所谓的『衙內圈子』里,常绍春也是个出了名的烂货,男女关係混乱不堪,口碑差到了极点。”苏清璇补充道。 刘清明听出苏清璇对常绍春的极度不爽,便顺势问道:“这种败类,他的光辉事跡,你这位大记者敢不敢报导?” 苏清璇冷笑一声:“这有什么不敢报的?” “这个案子,背后牵扯到四海集团,甚至可能波及省里的某些领导。林城警方那边已经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我担心省里面未必会同意你的报导见报。”刘清明故意把困难说得更严重一些。 苏清璇沉默了几秒,然后咬著牙:“你在激我?” 刘清明摊摊手,一脸无辜:“我只是在客观陈述事实,没有半点添油加醋。” “我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苏清璇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別忘了,当初臥龙山庄,还是我带著你进去的。” “所以呢?”刘清明追问。 苏清璇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话锋一转:“你今天有点不对劲。你可不是那种会为了无缘无故的正义感,就去招惹一个省委常委儿子的人。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那个常绍春有过节?想借我的手报復他?” 刘清明乾咳两声,试图狡辩:“苏大记者,你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好歹也曾经是一名人民警察,正义感那是天生的?你也太小瞧我的思想觉悟了。” 他越是这么说,苏清璇越是篤定自己的猜测。 刘清明见瞒不过去,只得无奈承认:“好吧,我承认,当初就是这个常绍春,抢了我的市局名额。” “喔——”苏清璇拖长了声音,“怪不得呢,我说他怎么会突然空降到林城。原来是挤占了你的位置。” 不过,她並没有立刻答应刘清明的请求,只是淡淡地表示:“这事我会先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刘清明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清璇在面对这种自带热点的新闻线索时,表现得如此谨慎。 看来,常胜在省里的能量,確实非同一般,连背景神秘的苏大记者,也不得不小心权衡。 既然苏清璇这么说,刘清明也不好再强求。 “算了,不为难你。我刚才那话真不是激將,主要是担心你介入太深,可能会有危险。” 苏清璇摇摇头,语气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危险倒不至於,这件事你別管了,我有分寸。” 刘清明还是不太放心,叮嘱道:“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不在你身边,別去做那些冒险的事情。” 苏清璇撇撇嘴:“就凭他常绍春?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 刘清明吃了一惊:“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横了?当初在林城,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气场?” “那是因为当时在林城啊。”苏清璇的回答意味深长。 “你现在不就是要去林城调查吗?”刘清明有些不解。 “此一时彼一时,”苏清璇轻笑,“现在的林城,是『你的林城』呀。” “我这么牛逼,我怎么不知道?”刘清明摸了摸鼻子。 “装什么傻呀?”苏清璇嗔道,“马胜利现在对你言听计从,整个林城市局已经被他牢牢掌控在手里。下面的那些分局和派出所,经过你上次那么一折腾,早就变了天了。要不然,你以为马胜利为什么敢顶著压力去捅四海集团这个马蜂窝?” 刘清明摸了摸脑袋,自嘲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还真挺牛逼的。我自己竟然都不知道,亏了亏了。” 苏清璇在电话那头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骂他“真不要脸”。 两人又閒聊了几句,都有工作,很快结束。 话虽如此,刘清明掛断苏清璇的电话后,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他想了想,又拨通了徐婕的號码。 徐婕如今已经顺利调入林城市局刑警支队,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刘清明和马胜利的助力。 电话接通,刘清明拜託徐婕,如果苏清璇去林城採访,请她帮忙照看一下。 徐婕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刘哥你放心,我跟清璇姐关係也挺好的,这事义不容辞。” 听得出,徐婕在市局刑警队工作得非常愉快,声音里都透著一股兴奋劲儿。 刘清明也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这个当初还有些稚嫩的小姑娘,如今在刑警队这个大熔炉里得到了迅速的成长,跟著队伍办了不少案子,尤其是彻底扫清了以张志强为首的犯罪团伙在林城的残余势力,让她成就感爆棚。 因此,她对刘清明这个当初引领她走上这条路的“始作俑者”,更加敬重。 徐婕兴奋地告诉刘清明:“刘哥,这次突袭臥龙山庄的行动,我也参加了!我们救出来好多被迫从事非法活动的女孩子,还找到了大量的违禁品、作案工具和现金!按照局里的规定,这些现金会拿出一部分奖励给所有参战的干警,剩下的全部上缴国库。” 以罚代奖,变相增加基层民警的收入,倒也算是个激励士气的办法。 刘清明鼓励了她几句,隨即话锋一转:“你们最近的行动里,有没有包括对火车站、汽车站周边治安环境的清理整顿?” “那当然了!”徐婕立刻回答,“哪个城市的车站周边不是治安顽疾?年年整治,年年都扫不乾净,跟割韭菜似的。” “我需要一份你们近期这类行动的纲要,以及最终的工作成绩总结报告。”刘清明直接提出了要求。 徐婕没有任何犹豫,爽快地应承下来:“没问题,清明哥,我明天上班就去整理,儘快给你发过去。” 刘清明之所以要林城警方的行动计划和总结报告,自然是为了吴书记。 吴书记那天绝不会无缘无故带他去火车站视察,这种现成的报告,多少是个参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再次掛断电话,刘清明长长舒了一口气。 窗外夜色已深,他终於可以静下心来,开始真正投入到吴书记交办的那份报告中。 云州高新產业园区,是华夏第一批设立的国家级科技园。 依託大学科研资源,將来会孵化出一大批前沿產业。 如今,正是它刚刚起步的时候。 第126章 刘清明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刘清明將厚厚一沓报告放到吴新蕊办公桌上时,手心微微有些汗湿。 这份报告,他耗费了整整一个星期,几乎榨乾了所有业余时间。 白天在市政府办公厅的本职工作丝毫不能懈怠,只能晚上加班加点,为了保证第二天精神,又不能熬得太晚。 吴新蕊拿起报告,一页页翻阅。 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刘清明站在办公桌前,心里盘算著吴书记会提出什么问题。 高新產业研究,对他而言確实是全新的领域,没有实地调研,仅凭办公厅搜集来的那些资料,要做出彩,难度不小。 吴新蕊的目光停留在报告的匯总数据部分,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对数字天生敏感,这份报告最后的匯总结果,与她记忆中的关键指標分毫不差。 这绝非简单的文字堆砌能做到,每一个数字背后,必然经过了细致的核算。 她放下报告,抬头看向刘清明:“这份报告,是你独立完成的?” “是的,吴书记。时间仓促,肯定有不少疏漏,请您批评指正。”刘清明微微躬身。 “疏漏谈不上,有些观点倒是让我很意外。”吴新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你认为云州高新园区目前的企业资质,很多都有问题?” 报告中,刘清明確实大胆否定了园区內一部分企业的“高新”成色,直言其不过是打著高科技旗號骗取国家补贴的电脑组装厂。 “是的,吴书记。我个人认为,云州高新產业的发展,应该严格遵循工、学、研三者结合的路子,集中资源扶持那些真正具有广阔前景、能够填补国內技术空白,甚至有潜力实现弯道超车的先进技术企业。” 刘清明斟酌著词句,“这样一来,短期內可能会牺牲一些帐面上的数据,对政绩的体现,可能不是那么直接。” 这话说得相当大胆,几乎是在暗示现行政策的不足。 吴新蕊翻著报告的相关內容:“想法不错。但真正的高新技术研发,需要海量的资金投入,这个问题,你打算怎么解决?” 来了,核心问题。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更是一个现实的政治经济问题。 刘清明清楚,在2000年这个节点,为了完成高新技术企业数量的指標,某些地方甚至把农药化肥厂都报了上去。 相比之下,电脑组装厂起码还沾点电子的边。 他记得,鹏城今年四月份认定的第一批高新技术企业里,有一家名为“华为集成电路设计有限公司”的企业。 徽省认证的一百九十四家高新技术企业里,也有一家“华为通信有限公司”。 而在京城,某想作为国家首批认证的高新企业,靠著政府採购,早已开始腾飞,正朝著“某塔良心”大步迈进。 这些企业,都是从现在开始,迈入了一条快速发展的道路。 而其发展的过程,却恰恰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让现阶段的主管部门精准识別出未来能脱颖而出的企业,確实有些强人所难。 再过不到三年,沪市某知名大学的微电子学院,就会爆出一个惊天大雷,那个號称国產先进计算机cpu晶片的项目,骗取了国家十多亿的科研经费。 想到那个狗屁项目,刘清明就一阵无名火起。 但这,就是现阶段国家高新技术的发展现状。 连石头都没得摸,完全是两眼瞎。 “吴书记,我考虑了两个思路。”刘清明稳了稳心神,“第一,推动科研成果市场化。云州有两所985大学,科研人才储备雄厚。可以將一大批实验室里的研究课题推向市场,用真金白银来检验其价值。国家目前也鼓励向市场要成果,很多真正的高新技术,就隱藏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科研成果中。” “第二,重点扶持。將有限的財政资金和政策资源,集中投向那些经过市场初步验证、具有核心竞爭力的企业,扶上马,送一程。” “还有一条,引进外资和技术,以市场换技术,但这条路,目前已经证明了,会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吴新蕊静静听著,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刘清明的回答,不像是预先背下来的,倒像是对这个行业有过深入思考。 她可是临时起意出的题目。 在这个年代,打字员都能被称作it人才,刘清明这种见识,著实难得。 她不过只是想检验一下这位年轻秘书的文字功底,没想到,对方给了她一个不小的惊喜。 连高新技术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似乎还颇有见地。 究竟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吴新蕊再次审视著刘清明,这种目光让刘清明有些不安。 “吴书记,我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对?请您多批评。” 吴新蕊摇摇头:“你说得很有见地。不过,云州毕竟是老牌重工业城市,今年市属机械行业销售额过亿的企业就有二十多家,其他工业门类,也都有不错的底子。这些企业都是在残酷的市场竞爭中大浪淘沙存活下来的,他们未必有足够的动力和意愿去投入高风险的科研。” “吴书记,这才哪到哪啊。”刘清明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有些孟浪。 他硬著头皮继续:“未来二十年,传统企业的生存空间会越来越狭窄。他们现在活得相对滋润,很大程度上是吃了九十年代国企大规模亏损倒闭后,市场出现空白期的红利。但这个窗口期非常短暂,很快就会有新兴企业凭藉后发优势追赶上来,尤其是那些能抓住智能化浪潮的企业。” “等著瞧吧,用不了多久,这些传统企业就会体会到九十年代国企经歷过的那种困境。从產品质量、生產技术到生產效率的全面落后,一旦被市场淘汰,连重新再来的机会都不会有。” 吴新蕊第一次被刘清明的话语震动。他口中的“智能化”,国家层面確实已经將其列为未来的发展方向之一。如果不是亲眼看过刘清明的履歷,她绝不会相信这些话出自一个警官学院毕业生之口。 警校还教这个? 刘清明见吴新蕊表情有异,赶紧解释:“吴书记,我平时喜欢看一些这方面的閒书杂文,其实都是一知半解,班门弄斧了。” 他心里吐槽。 可惜这个时代的网际网路还不够发达,不然还能把锅甩给网络,说是从论坛、贴吧看来的。 吴新蕊对他的解释不置可否,她更看重的是能力本身,至於知识从何而来,並非关键。 她换了个话题,指了指自己办公桌上那台崭新的电脑:“你对电脑,了解多少?” “在警官学院学过微机原理,了解电脑的基本构造,也懂一些常用软体的应用,打字没问题。”刘清明如实回答。 2000年,微软的windows98作业系统已经基本垄断了国內市场。 无论是政府部门隨电脑採购的正版,还是市面上隨处可见的盗版光碟,都將其他作业系统挤出了个人电脑领域。 微软的office和国產的金山wps,则瓜分了办公软体市场。 目前这些,都是电脑培训班的主要內容,刘清明无需额外学习,也能熟练上手。 “试试。”吴新蕊示意。 刘清明也不推辞,走到电脑前,按下开机键。 这是一台主流配置的奔腾ii处理器电脑,国產品牌“方正”。 实际上,除了那个商標和机箱外壳,从cpu、主板、內存到显示器、键盘滑鼠,核心部件几乎全是进口货。 里面预装的办公软体,也是微软的office套件。 他熟练地移动滑鼠,打开word文档,调出中文输入法,在空白文档上打下一行字:“论政府机关办公自动化的必要性”。 看著眼前厚重的crt彩色显示器,刘清明心中泛起一阵波澜。 前世被迫离开体制后,他正是看准了国內方兴未艾的电脑市场,从南方贩运配件,做起了组装机生意。 国內早期的三大电脑巨头,某想、方正、清华同方,无一不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 也是因此结识了开it公司的周跃民,但最终,他的小公司淹没在一片汪洋大海中。 在国民平均收入不高,家用电脑市场尚未大规模启动的年代,政府採购、遍地开的游戏厅以及后来的网吧,是pc市场最大的客户。 一台组装机的利润之高,也是后世难以想像的。 如果这一世再次脱下警服,或许,自己依然会选择这条驾轻就熟的道路吧。 吴新蕊看著刘清明熟练的操作,以及那行颇具深意的標题,心中再无怀疑。 “鸿飞公司,呆湾的一家电子企业,正在和市政府洽谈一个年產十万台笔记本电脑的投资项目。”吴新蕊吩咐道,“你做一下准备,明天跟我一起去参加谈判。” 刘清明心里微微一动。 鸿飞?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好的,吴书记。” 第127章 空手套白狼 市招商办的会议室门被推开,刘清明跟在吴新蕊身后走了进去。 会议桌对面,坐著一男一女,两边各有几名属下。 男的约莫五十来岁,中等身材,小眼睛,一身西装显得有些紧绷, 他身边的女人,三十多岁,妆容精致,一身职业套装勾勒出玲瓏曲线,名牌包隨意放在手边, 负责接待他们的呆办主任介绍,男子是鸿飞公司华夏地区总裁邱仕诚。 女的叫於惠嫻,是他们公司的运营总监。 两人脸上掛著程式化的笑容,但那份傲慢,简直写在脸上。 刘清明垂下眼帘,心中冷哼。 又是这种货色,改开二十年,港台商人顶著“同胞”的光环,在大陆享受著超规格待遇,予取予求,早已养成了高人一等的姿態。 吴新蕊脸上带著公式化的微笑,伸出手:“邱总,於总,欢迎来到云州。” 邱仕诚象徵性地握了握手,身体甚至没怎么从椅子上挪动:“吴书记客气了。云州我们也是第一次来,希望我们的合作能有个好的开始。” 他的普通话带著浓重的口音,每个字都透著一股子优越。 於惠嫻则对著吴新蕊展顏一笑,声音甜糯:“吴书记真是年轻有为,比我们想像中还要有魅力呢。” 吴新蕊浅浅一笑,坐到中间的位置上。 除了吴新蕊,市政府这边,还有一位分管招商引资的副市长和几名相关部门的负责人。 对方也来了六个人,双主分宾主入坐。 刘清明作为秘书,坐在吴新蕊身后,安静地记录。 谈判开始,气氛却並不融洽。 邱仕诚清了清嗓子,直接拋出条件:“我们鸿飞公司,计划在云州投资兴建一座年產十万台笔记本电脑的工厂。投资额,五千万。” 副市长脸上堆著笑:“邱总,五千万的投资,我们云州绝对是大力支持。关於土地、税收方面,我们都可以给到最大的优惠。” 於惠嫻接过话头,声音依旧甜美,內容却咄咄逼人:“我们要求的,可不仅仅是优惠。这五千万,我们希望由贵市的银行提供全额贷款。土地方面,我们需要三百亩,免费提供。” 会议室內的空气瞬间凝滯。 云州这边的几位负责人面面相覷。五千万全额贷款?三百亩免费土地?这哪里是招商引资,分明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刘清明观察著吴新蕊,她的面色平静,但眼神中,充满了怒意。 隔著一个位子都能感觉到她压抑的情绪。 副市长乾咳一声:“邱总,於总,这个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些?全额贷款,我们银行方面压力很大。三百亩土地,对於一个年產十万台笔记本的工厂而言,也远远超出了实际需求。” 邱仕诚身体向后一靠,双手抱在胸前:“苛刻吗?我不觉得。吴书记,不瞒您说,现在盯著我们鸿飞的可不止云州一家。苏省、粤省,都开出了比这更优厚的条件。我们选择云州,也是看中了云州的诚意。” 於惠嫻適时补充:“是啊,吴书记。我们鸿飞的技术,在业內也是领先的。能落户云州,对云州高新產业的发展,也是一个巨大的推动。” “將来除了税收,我们至少可以提供一千个工作岗位,这样的条件,多给一些优惠,不过份吧。” 这两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 刘清明暗自腹誹,怕不是办公室恋情都发展到床上去了。 那股子傲慢劲儿,仿佛赏了云州多大脸面。 吴新蕊终於开口,声音平静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力度:“邱总,於总。云州欢迎真心实意来投资的企业,也愿意为企业发展提供便利。但合作是双向的,需要建立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 她顿了顿,继续:“五千万的投资,如果全部由银行贷款,那鸿飞公司投入的是什么?三百亩土地免费提供,这也不符合国家相关政策。我们可以谈,但不能漫天要价。” 邱仕诚小眼睛眯了起来:“吴书记这话的意思,是觉得我们鸿飞没有诚意?” 於惠嫻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吴书记,我们可是带著十二分的诚意来的。如果云州方面觉得我们要求过高,那我们只好去別的地方看看了。毕竟,时间不等人。” 赤裸裸的威胁。 整个上午,谈判就在这种胡搅蛮缠中度过。对 方寸步不让,云州这边据理力爭,却如同拳头打在上。 鸿飞公司的两个人態度十分强硬。 要么全盘接受,要么一拍两散。 刘清明看著吴新蕊紧绷的侧脸,她一直在极力克制。 临近中午,邱仕诚看了一眼腕錶:“吴书记,我看今天上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了。我们想到云州的外资酒店用餐,体验一下云州的国际化水平,还请您赏光。” 这话说得十分隨意。 吴新蕊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好。就让市对台办的同志和王副市长陪同两位。我下午还有个重要的会,就不奉陪了。” 她说完,起身便向外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著压抑的怒火。 刘清明快步跟上。 回到市委书记办公室,吴新蕊將手中的文件夹重重摔在桌上。 “岂有此理!”她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刘清明默不作声,去食堂帮她打了份饭菜。 將饭盒放在吴新蕊面前,她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用筷子隨意拨弄著。 “你怎么看?”吴新蕊突然问。 刘清明斟酌片刻。 吴新蕊眉头一挑:“有话就说,別吞吞吐吐的。” “吴书记,依我看,这家鸿飞公司,十有八九是来空手套白狼的。”刘清明组织著语言。 他回忆起前世的种种。 这个年代,电子產业確实发展迅猛,但泥沙俱下,类似鸿飞这种打著高科技旗號,实则技术含量不高、主要靠代工,甚至就是想来大陆骗取优惠政策和银行贷款的小公司,多如牛毛。 “他们所谓的五千万投资,全部用贷款。三百亩土地,他们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多半是想囤地,或者搞商业开发。” “笔记本电脑生產,核心技术都在cpu、屏幕、硬碟这些关键零部件上,这些他们有吗?多半也是从外面採购,做个组装而已。这种『高科技』,含金量太低。” 吴新蕊静静听著,脸色愈发阴沉:“这些我何尝不知。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上面对台招商引资是什么態度?就是要给优惠,要给政策,因为他们是『同胞』!” 她语气中带著一丝自嘲:“这些台商也精明得很,他们知道,云州不答应,去別的省市,照样能拿到差不多的条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个政治任务。” “而且,”吴新蕊揉了揉眉心,“这个项目对我个人而言,也很重要。” 刘清明瞭然。吴新蕊正处於仕途上升的关键期,一个大型外资项目,无疑能为她的履歷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既然如此,书记何不直接答应下来?”刘清明反问。 吴新蕊横了他一眼:“答应?万一他们拿了钱,拿了地,厂子建不起来,或者乾脆捲款跑路,那是什么后果!弄巧成拙,我个人影响是小,国家损失找谁来赔?” 这种事情,过去二十年屡见不鲜。虽然对台办那边確认了鸿飞公司在当地確实存在,但谁敢保证他们不会故技重施? 刘清明却清楚,这家鸿飞公司,在前世还真就靠著类似的手段,在大陆逐渐发展壮大,日后也算小有名气。 他们不过是那个时代无数来大陆“淘金”的台商中的一个缩影,吃相难看,但確实抓住了时代的红利。 “吴书记,我觉得,今天不妨先晾他们一下,挫挫他们的锐气。”刘清明提出建议,“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那么有恃无恐。” 吴新蕊眉头微蹙:“如果他们真走了呢?” 招商引资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了。 呆资是当外资看的,一块钱顶內部投资十块。 五千万可以当成五亿用。 否则,吴新蕊才不会忍他们呢。 刘清明微微一笑:“他们就算要走,也不会是今天。” 吴新蕊不解地看著他。 “因为没车了啊。” 刘清明的解释让吴新蕊一愣、 隨即反应过来,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你这个小机灵鬼。” 刘清明见她心情略有好转,继续:“吴书记,为了保障台胞的安全,我觉得有必要加强他们下榻酒店的安保工作。” 吴新蕊以为这只是他作为警察出身的职业习惯,隨口应道:“可以,你安排一下。” 刘清明点点头,当著吴新蕊的面,拿出手机,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燕刚锋的电话。 “燕局,是我,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燕刚锋有些意外:“刘主任啊,书记有指示?” “燕局,吴书记指示,有两位重要台商入住云州宾馆,请局里安排几名便衣警力,加强宾馆周边的保卫工作。注意,是暗中保护,不要打扰到客人的正常活动。” 燕刚锋何等人物,一听便知这是吴书记的意思,立刻爽快应下:“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掛断电话,刘清明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保护?自然是要保护的。 但他更清楚,某些人,骨子里就不是安分的主。那个邱仕诚,油腻猥琐,到了晚上,会老老实实待在宾馆里? 鬼才信。 前世他就知道,这些所谓的“台商”,不少人到了大陆,除了谈生意,最热衷的就是声色犬马。 某些地方为了“招待”好他们,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果不其然,晚上七点刚过,刘清明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燕刚锋的电话。 “清明,你那边方便说话吗?”燕刚锋的声音有些异样。 “方便,燕局请讲。” “我们的人刚报过来,那个姓邱的台商,在市府一名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了一家叫“火树银”的ktv。” 燕刚锋的语气带著一丝玩味,“那个地方鱼龙混杂,要不要继续跟?” 刘清明心中一定。 来了。 “燕局,你担心什么……” 燕刚锋有些迟疑,“要不要向吴书记匯报一下?或者,我们的人是不是……” 这种事情,地方上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敢真去管。万一闹大了,影响了招商引资的大局,板子最终还是会打在他们公安头上。 “燕局,不必惊动吴书记。”刘清明语气平静,“你让你的人跟紧点,別打草惊蛇。最好,能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记录下来,拍些照片,或者录像。” 燕刚锋一怔:“刘主任,你的意思是……留证据?这……合適吗?” “不是去抓人,只是留个底,千万不要打扰到我们的“客人”。”刘清明压低声音,“吴书记那边,有大用。” 燕刚锋立刻明白了,语气也变得果断:“好!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 刘清明掛断电话,看著窗外的夜色,露出一丝冷笑。 空手套白狼? 想屁吃。 第128章 鸿门宴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刚走到市委大院门口,便被一个女声喊住。 他转过身,於惠嫻正快步走来。 刘清明停在原地,看著她。 “刘秘书,早啊。”於惠嫻脸上堆著笑。 这称呼,要么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要么就是故意的轻慢。 刘清明脸上没什么表情,透著一股年轻人特有的疏离。 於惠嫻伸出手。 他先是冷淡地扫了一眼那只保养得宜的手,然后才慢慢伸出手,握住,似乎还多停留了一瞬。 於惠嫻眼底闪过一丝瞭然,这个年轻人,果然还是嫩,也逃不过男人的本性,应该不难对付。 “刘秘书,一起用个早餐?”她声音嗲嗲的,带著浓重的台普口音。 “吃过了。”刘清明抽回手,“马上要上班。” “那中午呢?中午我请刘秘书吃饭,有些投资上的事情,想听听刘秘书的专业意见。” “不合適吧?”刘清明反问,“我的工作,不好隨便出去的。” “就是关於我们鸿飞投资的事情呀,想多了解一下云州的情况,也希望刘秘书能给我们一些指示。” 刘清明没有立刻应承:“那我先请示领导。” 於惠嫻也不纠缠,从包里取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过来:“这是我的名片,刘秘书考虑好了隨时联繫我。” 刘清明接过名片,隨手夹进公文包,转身进了大门。 *** 楼下这短暂的一幕,恰好被早到的办公室主任温学勤尽收眼底。 刘清明刚进办公室,温学勤拎著个保温杯走过来。 “小刘啊,那个女人,不简单。”他劝道,“你可別著了她的道。” “哪个?您说刚才那个啊?” “你看她,特意在大门口等你,还跟你拉拉扯扯的,就是做给別人看的。”温学勤压低声音,“万一传出什么閒话,说市委领导的秘书跟女台商勾勾搭搭,你的前途还要不要了?” 刘清明心中一暖,温学勤这话,是真心实意为他考虑。 “多谢温主任提醒,我会注意的。” *** 没过多久,吴新蕊到了办公室。 刘清明立刻將早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匯报了一遍。 吴新蕊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看来是想从你这里打开缺口,摸我的底。” “她约我中午吃饭,吴书记,您看这事……” 吴新蕊瞟了他一眼:“你想去?” “想啊。”刘清明咧嘴一笑,“天天吃食堂,难得有顿大餐,还不钱,不去白不去。” 吴新蕊何等人物,立刻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这小子,绝不是馋那顿饭。 “你小子,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刘清明嘿嘿一笑:“吴书记,这事儿吧,我要是提前匯报了,您知道了,万一出了岔子,您得担责任。不如您就当不知道,等我把事办妥了,再向您统一匯报,您看行不?” 吴新蕊的脸沉了下来,她盯著刘清明:“有好事就抢,出了事就推,不是我吴新蕊的风格。” 她语气加重:“你要么现在就说!要是不说,现在就给我滚蛋!” 刘清明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平日里虽然严厉,却从未如此疾言厉色。 他摸了摸鼻子,只得老实交代:“吴书记,昨天……我让燕刚锋局长派人跟了那个邱仕诚。” 吴新蕊眉毛一挑。 “他晚上进了一家叫『火树银』的夜总会。” 吴新蕊的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呢?” “然后……我就让燕局以扫黄的名义,把那家夜总会给端了,当场把邱仕诚摁在了里面。” “啪!”吴新蕊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指著刘清明,“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呆商你也敢动这种手脚?真要是闹出什么纠纷,你自己的前途就彻底完了,你知不知道!” 刘清明垂下头:“吴书记,我的个人前途事小。我是党员,眼看他们这样打著投资的幌子,实际上想空手套白狼,甚至公然在我们的地盘上违法乱纪,那些地方为了政绩还得帮著他们遮掩,甚至拉皮条……反正我是看不惯。” 吴新蕊气得胸口起伏,指著刘清明的手指都在颤抖:“你呀你!我让你说什么好!我原以为你比同龄人成熟稳重,没想到还是这副犟脾气!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是天大的事!” “別生气,书记,您慢慢骂。” 吴新蕊一噎,放下手:“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最离谱的地方是什么吗?” “我知道。”刘清明低声回答,“没有事先向您匯报。” “你还知道!”吴新蕊停住脚步,怒视著他,“你把我这个市委书记放在眼里了吗?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能撇清责任?你是我的秘书,你在外面做的任何一件事,代表的都是我!简直是幼稚!” 刘清明诚恳认错:“吴书记,我错了。” 吴新蕊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脸色依旧难看。 她坐回椅子上,揉了揉额角:“人现在怎么样了?” “关在民主路派出所呢。”刘清明回答,“我告诉燕局了,先不问话,对方也没有主动亮明身份,看来也是有所顾忌。” 吴新蕊冷哼一声:“这就是你的目的?想用这种事情拿捏他?太天真了!这种人,根本不会在乎这点脸面。你赶紧让燕刚锋把人放了,客客气气地道歉,看看能不能把事情压下去!”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吴书记,本来我也只是想试探一下。如果他一进派出所就大喊大叫,仗著台商身份有恃无恐,那我肯定立刻放人道歉。但今天早上於惠嫻的举动,让我觉得事情不简单。” “邱仕诚被抓了,他不声不响,似乎篤定会有人来捞他。捞他的人,自然就是於惠嫻。但奇怪的是,於惠嫻並没有通过市呆办向派出所施压,而是选择私下接触我这个秘书。她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抬起头,目光清亮:“所以,我想中午去会一会这个於惠嫻,探探她的底。” 吴新蕊蹙眉看著他。这个年轻人,分析起事情来条理清晰,逻辑縝密,明明不是个鲁莽之辈,为何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她哪里想得到,刘清明是凭藉著前世的记忆。 前世,这家鸿飞公司虽然吃相难看,但確实抓住了机遇,在大陆发展了起来。 而那个邱仕诚,也確实因为嫖娼被抓过一次,后来被地方政府压了下去。 这件事,直到多年后网际网路兴起,才被重新翻了出来,成了鸿飞公司的一个梗。 刘清明正是因为当时干这一行,关注过这家公司,才记得这些细节。 他相信,此时的鸿飞公司,比云州市政府更急於达成这笔投资。 见他这么说。 吴新蕊沉吟片刻:“你究竟想干什么?” “吴书记,说实话,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刘清明坦言,“就是一种感觉,觉得这次或许能让他们真正出点血,而不是让我们当冤大头。” “收受贿赂是犯法的!”吴新蕊立刻警觉。 “您放心,我不是要他们的钱。”刘清明解释,“我是想让他们把那五千万的贷款承诺,变成实打实的自有资金投入,土地也不能白给。” 吴新蕊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他的想法。 “好吧,中午你去跟她吃饭。有什么情况,隨时向我匯报。” 刘清明暗自鬆了口气。他还真怕吴新蕊刨根问底,问得多了,自己就不好解释了。 午饭时间一到,刘清明就向吴新蕊请了假。 他先按照名片上的號码拨通了於惠嫻的手机。 “於总监,中午在哪里吃饭?” 电话那头的於惠嫻声音依旧甜腻:“刘秘书,我已经订好包厢了,就在市委大院不远那家『锦江大酒楼』,二楼6號。” “好,我马上到。” 掛断电话,刘清明立刻又拨通了燕刚锋的號码。 “燕局,锦江轩,二楼6號包厢。你安排人带上设备过去。” *** 一切安排妥当,刘清明夹著公文包,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市委大院。 锦江大酒楼离得不远,他没有打车,一路溜达著过去。 估摸著燕钢锋的人差不多该到了。 才走过马路。 到了锦江轩门口,报了包厢號,服务员將他引到二楼。 推开包厢门,於惠嫻早已等候在內。 她一见刘清明,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伸出手挽他的胳膊。 身体也一个劲地往他身上挨。 一股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让刘清明微微皱眉。 对方这过於做作的动作,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 这顿饭,怕是场鸿门宴。 第129章 对不起,我是党员 锦江大酒店,二楼6號包厢內,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刻意营造的曖昧。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挪开一只试图挽住他胳膊的手,对著媚眼如丝的於惠嫻,脸上露出一个略显无奈的表情。 自从踏入这个包厢,这个女人就像一块牛皮,黏黏糊糊地总想往他身上蹭。 那股若有若无的香软触感,时刻提醒著他对方的意图。 若是前世那个愣头青,没准真就著了道。 可如今,经歷了几十年风雨,尤其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刘清明不说对女人完全免疫,至少也能做到坐怀不乱。 於惠嫻这种半老徐娘,在他眼中,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自己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要是栽在这种老帮菜手里,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於惠嫻在商海沉浮多年,也是个中老手,稍一试探,便察觉到这个年轻人油盐不进。 她倒也没指望单凭这点小伎俩就能搞定对方。 见刘清明不接招,她便顺势挪开了些距离,声音依旧甜腻:“刘秘书,喜欢吃什么?” 刘清明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菜单,慢条斯理地一页页翻看著。 薄薄几页纸,他竟足足看了有十多分钟。 於惠嫻端著茶杯,手指轻轻摩挲著杯壁,耐心渐渐消耗殆尽。 “刘秘书,锦江大酒店也算是你们云州的老字號了,怎么点个菜还这么生疏?” 刘清明恍若未闻,逕自拿起桌上的笔,一个一个地在几个菜名上划勾。 又是好几分钟过去,刘清明终於点完菜,將菜单递给她。 於惠嫻瞥了一眼,也懒得细看他点了什么,直接將菜单递给一旁侍立的服务员。 菜餚上桌前的间隙,於惠嫻又开始施展她的口才。 “说起来,我祖上也是清江人呢。后来时局动盪,父母不得已才去了对岸。” 她顿了顿,观察著刘清明的反应,见他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自顾自地表演。 “这次回来,除了考察投资,也存了些寻根问祖的心思,到时候可能还要麻烦刘秘书帮忙打听打听。” “祖国大陆这些年的发展真是日新月异,我们这些身在海外的华人,也与有荣焉。能为家乡的建设添砖加瓦,是我辈应尽之义。” 无论她说什么,刘清明始终沉默以对,惜字如金。 於惠嫻心中暗自嘀咕,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菜品陆续上齐,道道精致,香气扑鼻。 刘清明二话不说,拿起筷子便开始埋头苦干。 於惠嫻见状,连忙起身想为他斟酒。 刘清明抬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腕上的手錶,示意现在是工作时间,不便饮酒。 於惠嫻刚想再说些什么,刘清明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意思是“食不言、寢不语”。 於惠嫻彻底被他这套操作搞懵了。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快,也拿起筷子,却味同嚼蜡,根本没什么胃口。 只能眼睁睁看著刘清明在那儿风捲残云,吃得不亦乐乎。 偌大的包厢內,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 一男一女,相对无言,各自为政。 女的一脸鬱闷,时不时停下筷子,打量著身旁狼吞虎咽的年轻男子。 刘清明吃完一碗米饭,速度才稍稍放缓。 不得不承认,锦江大酒店的菜品確实有其独到之处,味道相当不错。 他吃得很是满足,又慢条斯理地添了第二碗饭,细嚼慢咽。 饭后,又慢悠悠地舀了一碗汤,一口一口品著。 旁边的於惠嫻看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自按捺住性子,等他用餐完毕。 终於,刘清明放下了筷子。 他拿起餐巾,仔细擦了擦嘴角和手指,然后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 从他进入包厢到现在,不多不少,正好过去了四十分钟。 於惠嫻再也按捺不住,率先开口:“刘秘书,你是不是对我个人,或者对我们鸿飞的投资有什么意见?”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伸手指了指她放在座位旁边的精致小包。 於惠嫻脸色倏地一变,但很快又强作镇定:“刘秘书这是什么意思?” 刘清明终於开口,说了进入包厢后的第一句完整的话:“於总监,你那个包里,是不是放了个录音设备?” 於惠嫻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嘴上却兀自强辩:“没、没有的事!刘秘书可別开这种玩笑。” “也对,”刘清明点了点头,“你们鸿飞是做高科技电脑產品的,传统的录音机確实太落伍了。所以,应该是录音笔,或者其他更先进的玩意儿吧?”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细节。 “我记得以前那种老式磁带,不翻面大概能录个半小时。你们这个,技术应该更先进一些,录製时长怎么也得在两个小时左右,对不对?” 於惠嫻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识破了自己的意图,所以才一直沉默不语! 这怎么可能?这种手段她用过不止一次两次,向来无往不利,从未失手。 趁著於惠嫻愣神的功夫,刘清明伸手,一把將那个小巧的手包拿了过来。 他拉开拉链,直接將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了餐桌上。 除了女士常用的口红、粉饼、小镜子和一些零碎首饰外,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块状物赫然出现在眼前。 刘清明伸手將其拿起,仔细端详片刻。 “索尼pcm-m8可携式录音机”。 这东西只比后世常见的录音笔大上一点,但在2000年,绝对是顶尖的专业设备。 其在日本本土的售价高达二十万日元,折合成人民幣,即便不算关税,也要將近两万块! 关键是,这玩意儿国內根本没有正规的进口渠道,市面上想买都买不到。 这年头,海外代购的生意也远未兴起。 毫无疑问,这台机器是原装正品,其核心功能便是高质量的秘密录音。 刘清明手指熟练地在机身上操作,先按下停止键,隨即又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很快传出一阵细碎的杂音,包括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以及於惠嫻之前独自在包厢內调整设备时发出的声音,甚至还有她轻轻的哼唱。 被人当场抓了个现行,於惠嫻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要开口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刘清明关掉录音机,隨手將其丟在那堆杂物之中。 “於总监,你可能没搞清楚状况。我在调到市委办工作之前,是一名警察。” 他的语气平静,脸带戏謔:““你这些小伎俩,在我面前,没什么用。想谈事情,就拿出点诚意来。否则,单凭这个小玩意,就能让你惹上不小的麻烦。” 於惠嫻闻言,大惊失色,急忙辩解:“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我只是……只是想记录一下谈话內容,以防日后有什么误会,对方不认帐而已!” 刘清明发出一声冷笑。 “於惠嫻,你的身份,除了鸿飞公司的运营总监之外,在对岸的军情局,应该也掛了个號吧?”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於惠嫻的嘴唇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连连摆手,声音也有些变调:“不不不,刘秘书你误会了!我只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跟什么军情局没有任何关係!” “你未必是军情局的正式间谍。”刘清明语气不变,“不过,你们这些从对岸过来,打著投资旗號的人,有多少是身负特殊任务,受过军情局指派的,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我们欢迎台胞来大陆投资兴业,也愿意让你们赚钱。但如果,你们想在背后搞些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那恐怕就不是简单驱逐出境能了结的了。” 刘清明这番话,字字诛心,彻底击溃了於惠嫻精心营造出来的的优雅。 诚然,大陆方面对台商確实给予了不少优惠政策,让他们高人一等。 但同样也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红线——绝不允许任何特工人员混入其中,刺探情报,从事破坏活动。 一旦被抓获,轻则鋃鐺入狱,重则……甚至可能面临极刑! 被刘清明如此直白地威胁,於惠嫻反而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我没有从事任何间谍活动,你休想无故冤枉我!” 刘清明也不跟她废话,直接指著桌上的那台”索尼pcm-m8“。 “那很简单。我们把这个东西,连同你本人,一併移交给国安局的同志。让他们来专业判断一下,你究竟是不是间谍,有没有从事危害国家安全的活动。” 於惠嫻哪里懂得大陆官场的这些门道。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国安局”这种机构,恐怕就跟对岸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军情特务系统差不多,一旦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毫不怀疑,以刘清明市委书记秘书的身份,如果铁了心要指认自己是间谍,那后果不堪设想。 到时候,別说呆办,恐怕谁也救不了她。 想到此处,於惠嫻不得不彻底放低姿態,语气也软了下来。 “刘秘书,您可真是爱开玩笑。这件事,的確是我的不对,考虑不周。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刘清明挑了挑眉:“后悔了?” 於惠嫻立刻向他拋了个媚眼,声音嗲得能掐出水来:“是呢,人家现在真的好后悔。刘秘书,您想要什么样的补偿,都可以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的……” “对不起,我是党员。”刘清明义正辞严地打断她,“你们这些衣炮弹,也好,美色引诱也罢,五十年前不管用,现在,將来,也一样不可能得逞!收起你那套虚情假意的把戏吧!” 於惠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凛然正气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那些精心准备的小心思,此刻也全然派不上用场。 她訥訥地问:“那……刘秘书,您究竟想怎么样?” “说吧。”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你今天费尽心机约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於惠嫻犹豫片刻,终於还是和盘托出:“我们鸿飞投资的首席谈判代表,邱仕诚邱总,昨天晚上在一家夜总会消遣的时候,被警察给带走了。” “哦?怎么回事?”刘清明故作惊讶。 “据说是……警察怀疑,邱总他……他嫖娼。”於惠嫻说出这两个字时,脸颊微微发烫。 刘清明点了点头:“嗯,那確实是不应该。我们国家的法律,是明令禁止色情產业存在的。” “邱总初来乍到,对云州的情况不熟悉,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於惠嫻急忙解释。 刘清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於总监,嫖娼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够不上刑事犯罪,顶天了也就是行政拘留几天,再交点罚款,就能出来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盯著於惠嫻。 “你今天又是录音,又是演戏,搞出这么大阵仗,恐怕不是真心想让你们的邱总早点出来吧?” 於惠嫻的脸色骤然大变,比之前被刘清明当面戳穿携带录音设备时还要慌张,那是一种阴谋即將败露的极致惶恐。 眼前这个年轻人,仿佛拥有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让她所有的偽装都无所遁形。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邪魅,他缓缓凑近於惠嫻,在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开口。 “於总,你也不想让別人知道,你想搞死邱仕诚吧?” 第130章 违背妇女意愿 於惠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深埋心底的算计,竟被这个年轻人一眼看穿。 对方那副戏弄猎物的姿態,居高临下,与她往日俯视那些大陆商人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种角色互换让她心头极为不適,却又无从发作。 刘清明施施然回到自己的座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於惠嫻內心几番挣扎,最终还是选择了低头。 她款步走到刘清明面前,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刘秘书,你想让我怎么做?” 刘清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当然是带你去把你们邱总接出来呀。” “就这?”於惠嫻一怔,她预想过无数种屈辱的条件,唯独没料到对方的要求如此简单。 刘清明抬了抬下巴:“你先出去,楼下等我。” 言辞间已经有了不容置疑的吩咐味道。 於惠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依言转身离去。 包厢门轻轻合上。 片刻后,先前那名服务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躬身道:“刘主任,燕局让我们的人都听您调遣。” 刘清明嗯了一声:“刚才的对话,都录下来了?” “是的,全部录下来了。”便衣警察取出一个微型录音带,双手奉上。 刘清明接过,揣进兜里:“你们现在去一趟云州宾馆,呆胞下榻的那几间房,趁著邱仕诚和於惠嫻都不在,便宜行事。” “明白!” 刘清明隨即拨通了吴新蕊的电话,简明扼要地匯报了与於惠嫻见面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初步打算。 吴新蕊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事情要办妥帖,別留下首尾让人詬病。” “我明白。”刘清明掛断电话,走出锦江大酒店。 於惠嫻正站在路边,见他出来,连忙示意街角一台黑色轿车:“刘秘书,我已经让呆办派车了,我们……” 刘清明摆了摆手,径直走向路边,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车门打开,他率先坐了进去。 於惠嫻咬了咬牙,也只得跟著上了车。 车子启动,驶向民主路派出所。 车厢內气氛有些沉闷。 刘清明突然开口:“於总监,你是不是真得打算取代他?” 於惠嫻身体微微一僵,沉默了几秒,才试探著问:“如果我说是,刘秘书会去告发我吗?”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飞逝的街景:“那就要看,是你上位对我们云州更有利,还是邱仕诚继续待在那个位置上,对我们更有利。” 於惠嫻咬著红唇,终於下定决心:“如果我能负责鸿飞在云州的投资,我不会要求百分之百的银行贷款,也不会要求土地出让金分文不取。” 这番话让刘清明確定了,这个女人为了上位,是肯下血本的。 刘清明对司机吩咐:“师傅,路边停一下。” 计程车缓缓靠边停下。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了车。 於惠嫻不明所以,也跟著下来。 两人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 眼前是城市的喧囂。 就这么隨隨便便地谈起几千万的投资起来。 刘清明首先开口:“那依於总监的意思,鸿飞打算怎么投资?” 於惠嫻看著他:“刘秘书的意思呢?” “云州方面不提供贷款,鸿飞按照市价支付一百亩土地的出让金?” 於惠嫻面色发白:“这个条件,我就算现在答应,公司董事会那边也过不了,你怎么也得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优惠政策啊” 刘清明知道,於惠嫻不是老板, 如果压榨得太狠,她也办不成事。 双方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 两人开始了討价还价,从一千万一降到一百万一降,从一成到六成。 目標逐渐接近。 “鸿飞出资三千万,”刘清明伸出三根手指,“市里负责协调解决两千万的贷款额度。至於土地,一百亩,按市价的六成支付出让金。” 他又补充一句:“不能再少了,不然我也没法向市里交待。” 这个条件比起邱仕诚之前的狮子大开口,已经现实了许多。 於惠嫻盘算片刻,这个条件虽然依旧苛刻,但自己稍微运作一下,还是有把握的。 她向刘清明伸出手:“成交。” 刘清明与她轻轻一握,隨即鬆开。 事情谈完了,於惠嫻有些好奇。 “刘秘书对这个口头协议就这么放心?” 刘清明弹了弹菸灰:“我的身份,就是我的保障。於总监可以出尔反尔,不过,要想清楚,能不能承担得起一个市委书记秘书的怒火。” 於惠嫻脸色微变:“我们呆胞在大陆投资,也是有政策倾斜的,呆办的话份量很重。” 刘清明笑了:“他们的话,对別人或许有用,对我,没用。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们鸿飞在大陆待不下去,合理合法地滚出华夏。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们回到呆岛,也会声名狼藉,永无寧日。信吗?” 他语气平淡,但其中蕴含的森然寒意,让於惠嫻不寒而慄。 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让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刘清明再次露出那种邪魅的笑容,凑近她几分:“怎么,这就怕了?於总监,你的未来,我看得到。我的未来,你,看不到。” 於惠嫻定了定神:“好,我答应你,绝不反悔。” 这下轮到刘清明好奇了:“我很好奇,你怎么就能確定,邱仕诚下台之后,鸿飞一定会用你?” 於惠嫻撩了撩耳畔的碎发,骄傲地挺起胸:“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刘秘书放心,就算我办不到,也会在其他方面补偿你,绝不会让你吃亏。” 说完,媚眼飞起。 又来了。 刘清明视若无睹地点点头,將已经熄灭的菸蒂弹出去,划出一道弧线,飞进路边的垃圾桶: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搞死邱仕诚。” “啊?”於惠嫻被他这杀气腾腾的语气嚇了一跳,连忙摆手,“刘、刘秘书,我只是想让他下台,没想让他死啊!这要真出了人命,恐怕不好交代吧?” 刘清明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看著她:“於总监,是不是你们呆湾来的人,都喜欢这么干?放心,这里是华夏大,我是党员干部,不是黑社会。” 於惠嫻还是有些不放心,她是真的有点怕这个喜怒无常的年轻人,会头脑一热,直接把邱仕诚给作了。 那样固然解气,但后续的麻烦,恐怕会无穷无尽。 刘清明拉开车门:“走吧,我今天可是请假出来的,没时间跟你在这耗。” 20分钟后。 计程车在民主路派出所门口停下。 所长办公室里,一个穿著警服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刘清明,他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哎呀,刘主任,您可算来了!燕局已经指示我们,一切都听您的。” 刘清明如今的身份,在云州市確实非同小可。 就连市长黄文儒都只敢叫他“小刘主任”。 市长以下,几乎所有干部,都得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刘主任”。 他说的话,代表了吴新蕊书记,而吴书记的强势,就是他的底气。 这就是“二號首长”。 “客气了。”刘清明与他握了握手,“昨天晚上扫黄抓到的那些人,现在在哪里?” “都在里头。” 所长引著刘清明和於惠嫻往里走。 几人没有进入拘留室,只是在门上的小窗朝里望了一眼。 房间里或蹲或站著七八个男人,一个个垂头丧气。 邱仕诚也在其中,头髮凌乱,衣衫不整,哪里还有昨天的囂张劲,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精神十分萎靡。 刘清明朝邱仕诚的方向指了指:“那个人的情况,具体怎么回事?” 所长压低声音:“我们的人衝进去的时候,他正压在一个陪酒小姐身上,裤子都扔在地上,抓了个现行。” “有拍照取证吗?” “拍了拍了!”所长连连点头,“刘主任要不要看看?” 刘清明頷首。 回到所长办公室,所长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拍得很清晰,邱仕诚光著身子,表情惊恐万分,身下是一个同样惊慌失措的年轻女子。 看到这些,刘清明心里便有了底。 “那个被他欺负的女孩,放了没有?” 所长摇摇头:“刘主任,那个女孩涉嫌卖淫,按照规定,要留置一段时间,还得罚款。” 刘清明眉头微蹙:“你们抓到他的时候,他付钱了吗?” “这个倒是没有。”所长回忆了一下,“不过那个女孩说,邱仕诚答应事后给她买衣服,带她出去玩。” 空头支票,果然是这些呆巴子惯用的伎俩。 “我想单独见见那个女孩。”。 所长立刻会意:“没问题,马上安排。” 一间空置的审讯室內,刘清明见到了那个精神小妹。 年纪不大,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浓妆艷抹,眉宇间带著一股与年龄不符的俗媚。 口供上显示,她初中就輟了学,已经是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社会人。 进了派出所也丝毫不见慌乱,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刘清明也不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昨天晚上那个呆呆男人,涉嫌间谍罪,已经被国安盯上了。你跟他是什么关係?他有没有让你做什么事情?老实交代,爭取宽大处理。” “啊?!”精神小妹脸上的镇定瞬间崩塌,嚇得容失色,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警官,我、我不认识他啊!是他……是他硬要欺负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刘清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语气缓和了几分:“你確定,是他强迫你,而不是你主动引诱?” 精神小妹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语速极快:“当然是他强迫我的!他那么肥,那么丑,年纪又那么大,我图他什么呀?警官,你要相信我!” 刘清明点了点头:“行,把你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对负责记录的警察同志再说一遍。” 很快,一名女警进来开始做笔录。 精神小妹为了撇清自己,將邱仕诚如何对自己灌酒,如何动手动脚,最后又是如何试图霸王硬上弓的过程,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遍。 所长在一旁听著,额头开始冒汗。 他现在总算明白这位刘主任想干什么了。 等女警做完笔录离开,所长凑到刘清明身边,小声劝道:“刘主任,对方毕竟是呆商,这事儿要是从嫖娼升级成强姦未遂,性质可就完全变了。万一闹大了,恐怕不好收场啊。” 刘清明瞥了他一眼:“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也该让某些人看看,这些打著投资旗號来大陆的,究竟都是些什么货色。这件事,必须引起上面的重视。” 所长一听这话,以为这是市委吴书记的意思,当即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言。 很快,根据精神小妹的最新口供,邱仕诚的行为已经涉嫌违背妇女意愿,强行发生猥褻行为,案件性质陡然升级。 於惠嫻站在一旁,將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终於彻底相信了刘清明之前在路边说的那番话。 如果自己真的尔反尔,这个年轻的市委大秘,绝对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和鸿飞投资一起,万劫不復地滚出大陆。 她看著刘清明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第一次感到一种发自內心的恐惧。 第131章 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谈判桌再次摆开,已是三天之后。 邱仕诚的名字,如同昨日黄,再无人提及。 於惠嫻坐在了主谈代表的位置,身份赫然已是鸿飞科技大华夏区总裁。 她身旁坐著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神情拘谨。 与邱仕诚那副施捨般的倨傲截然不同,於惠嫻今日姿態放得极低,看向云州方面的目光,带著显而易见的尊重。 吴新蕊本不欲亲自出席。 上次谈判的不欢而散,让她对鸿飞的观感降至冰点。 刘清明劝了一句:“吴书记,毕竟是大项目,市委不出面,显得我们不够重视。” 吴新蕊略一思忖,还是来了。 她打量著焕然一新的谈判团队,尤其是於惠嫻,对方那谦恭的態度,让她有些意外。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刘清明一眼。 谈判开始,於惠嫻直接拋出的条件,正是那日刘清明在路边与她达成的口头协议。 云州方面的代表们个个面露讶异,准备好的一肚子唇枪舌剑,竟无用武之地。 既然对方如此上道,咱们也不好落井下石。 邱仕诚因公进局子这事,其实被市委给压下来了。 知道人不会很多。 就这样。 没有反覆拉锯,没有斤斤计较。 前后不过十分钟。 协议愉快达成。 隨后的庆祝酒会上,灯光璀璨,人影交错。 於惠嫻端著酒杯,款款走到刘清明面前。 “刘秘书,这次多谢你。”她声音不高,却透著真诚。 刘清明与她轻轻碰杯:“於总客气,也祝贺你高升。” 於惠嫻眼波流转:“云州项目,是鸿飞大华夏区眼下最重要的项目,我会亲自盯著。接下来,少不得要在云州叨扰一段时日,我们见面的机会,应该很多。” 她语气中的熟稔与暗示,刘清明岂会听不出来。 “商业合作,我隨时欢迎。”他抿了一口酒,“其他的,我看就算了。” 於惠嫻“咯咯”笑起来,一阵波涛汹涌:“原来刘秘书也有软肋,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我只怕朋友,不怕敌人。” “朋友有什么可怕的?”於惠嫻好奇。 刘清明看著她,语气平淡:“又怕朋友过得苦,又怕朋友开路虎。” 於惠嫻先是一怔,隨即笑得枝乱颤,引来不少注目。 “刘秘书说话真有意思。那我还是做你的朋友吧,做你的敌人,太可悲了。” 几句玩笑过后,於惠嫻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有件事,想听听刘秘书的意见。省里有人想搭我们的线,搞合资,市委这边是什么態度?” 刘清明眉梢一挑:“谁?” “一个叫秦蕴虹的女人,不知道刘秘书认不认识?”於惠嫻回忆著,“她背后是你们省內一家著名企业,四海集团。財力雄厚,开价也十分慷慨。” 秦蕴虹,四海集团。 刘清明心中一动。张志强的供述中,这个女人是四海集团的公关总监,负责对外业务,臥龙山庄就在她名下。 四海集团想搞合资? 製造业利润微薄,回报周期漫长,並非资本逐利的优选。 何四海这种人,怎么会突然对实业发生兴趣? 於惠嫻继续补充:“秦蕴虹的意思,是双方共同投资兴建一个大型工业园。除了我们鸿飞的笔记本电脑生產厂,还要涵盖电脑外设、显示器以及其他核心零部件。重中之重,是一条先进的第三代液晶显示屏生產线。” 她顿了顿,强调道:“不光是我们鸿飞,四海集团还打算把冠捷电子等几家相关的呆湾企业都拉进来,目標是打造一个產业链集群。项目总投资额,初步估算超过四亿,四海集团要求占股百分之六十。” 刘清明瞭然。 林城事件,何四海元气大伤,连省政协委员的身份都丟了。 此刻急於挽回声誉,向新任的省级领导层示好、输诚,大规模投资无疑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敲门砖。 这个何四海,手笔倒是不小,也够狠。 “这事,刘秘书看?”於惠嫻徵询。 “商业行为,自然按市场规律办。”刘清明端著酒杯,轻轻晃动著杯中液体,“於总如果觉得有利可图,不妨和他们谈谈。何四海若真肯砸下这么多钱,对云州的经济也是一大利好,送上门的投资,不要白不要。” 於惠嫻点头:“我明白了。有任何进展,我会及时向刘秘书匯报。” 酒会结束,刘清明隨吴新蕊一同乘车返回市委。 车內瀰漫著淡淡的酒气。 吴新蕊做为主人,自然是要喝上两杯的。 刘清明也有接待任务,这是工作没办法。 行至一个红绿灯路口。 吴新蕊忽然开口:“你和那个呆湾女人,聊得倒是投机。” 刘清明一愣,心说书记还有空盯著我? 立刻將从於惠嫻那里打探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匯报了一遍。 吴新蕊听完,脸上並无多少惊讶之色。 “何四海这个人,野心不小。早在几个月前,他就通过徐思远,向我透露过想在云州投资高新科技產业的意愿。” 她语气中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当时他开出的条件,是希望在高新园区拿地之外,市政府能额外划拨一块商业用地给他,美其名曰安置员工生活区。” 吴新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他的真正目的,是想藉此染指云州日渐兴盛的地產市场,分一块蛋糕。” 刘清明当然清楚,未来数十年,房地產將是国內最炙手可热的黄金產业,也是地方政府財政收入的重要支柱。 多少城市依靠土地財政,完成了基础设施的叠代升级,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也极大地刺激了相关產业链的繁荣。 前世有个流传甚广的段子:当西方国家炫耀他们林立的高楼时,指责我们落后; 当我们奋起直追,高楼遍地开时,他们又开始大谈环保与人文关怀了。 吴新蕊对四海集团的观感显然不佳。 刘清明心思微动,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何四海的四海集团,可是深深牵扯进了建国以来本省乃至全国最大的一桩贩毒案。 这样的企业,即便披上了高新科技的外衣,其 骯脏的本质也难以洗刷。 他们投资的项目,云州的老百姓能放心吗? 他们盖的房子,市民敢住吗? 万一將来东窗事发,爆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丑闻,对吴新蕊的政治声誉,乃至仕途前景,都將是沉重打击。 这样的巨大风险,绝非区区几个亿的投资所能弥补。 “书记,何四海这个人,不简单,他在林城的口碑很差,起家的过程也被人詬病,传说,与多位省里的领导交往甚密。” 吴新蕊显然比他考虑得更为深远。 “何四海如今拉上呆资企业唱大戏,无非是想以此为筹码,裹挟地方政府,逼我们表態让步。”她声线转冷,“算盘打得精明,手段却未免过於卑劣,简直可恶之极!” 正说著,刘清明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取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个陌生的號码,归属地是林城。 难道是家里有什么事? 他按下接听键。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成熟悦耳的女声,带著一丝刻意的热情:“请问,是刘主任吗?我是秦蕴虹。” 第132章 四海集团的出路 为了拓展省城资源,3年前,何四海將总部从林城搬到云州。 在中心商圈的標誌性建筑65层的楚天大厦租下整整五层,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但他並不满足,打算趁著旧城改造的东风,在新商圈的黄金位置,再建一幢四海大厦。 为此,何四海一直在谋求打通政府的路子。 无奈云州的一把手吴新蕊虽然是卢东升的老部下,却並不买他的帐。 人家不缺钱,收买断断不行,威逼也没用。 吴新蕊连卢东升的面子都不买,让何四海极为头疼。 再加上自己的老窝林城出了事,一下子让他疲於应付。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竞爭对手一下子多出不少。 而己方的优势,则被极大地削弱了。 卢东升离开在即,不会在这个时候帮助他。 其他人,则在为几个位置爭得头破血流,也不可能为了他搞风搞雨。 无奈之下,何四海只能走正常途径。 为此,他听从集团法律顾部董凌霄的建议,辞去了四海集团总裁的位子,专任董事长。 把总裁让给了自己从国外留学归来的长子,28岁的何耀祖。 以求挽回四海集团在民眾心中的形象。 毕竟,省里谁不知道,他何四海早年发家的那些破事。何耀祖毕业於m国常春藤名校的商学院,毕业后在某跨国公司干了三年。 自认为学得差不多了,回国继承自家的產业。 对於老爹这种文化不高的土鱉,何耀祖是哪哪都看不上。 一接任总裁就要大刀阔斧地搞改革,扬言要跟国际接轨。 三年上市、五年进入世界五百强、十年冲入福布斯排行榜。 为此,他对公司那帮老臣子百般挑剔,恨不得全部换成自己的人。 何四海不得不出面约束他的激进行为,又引起了何耀祖的不满。 如今公司里是新老对立,何四海头疼至极。 偏偏这个时候,又传来林城警方突袭臥龙山庄。 等他得到消息,人家该抓的人抓完了,该干的事也都干完了。 林城公安系统的大洗牌,基本上清洗掉了他过去20年在林城的经营。 剩下来的,也都不敢再和四海集团扯上关係,新任常务副马胜利手黑著呢。 楚天大厦18层,宽敞明亮的董事长办公室內,气氛有些压抑。 名贵的紫砂茶具在董凌霄手中摆弄著,茶香裊裊,却驱不散何四海眉宇间的阴霾。 何四海的心情很烦躁,这几个月就没有一天是顺的。 如此短的时间,把林城的老巢丟得一乾二净,还赔进去三员大將。 儿子也不省心,眼高手低的,愁死个人了。 “林城!”何四海一拳砸在红木办公桌上,震得茶杯轻晃,“臥龙山庄被警察抄了,马胜利这个王八蛋,以前看著老实巴交,没想到下手这么黑!” 二十年的经营,几乎被连根拔起。 剩下的那些所谓“朋友”,如今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董凌霄將一杯沏好的普洱推到何四海面前:“四爷,莫生气。林城的损失虽然不小,但还不至於伤筋动骨。那些娱乐场所,本就是高风险產业,丟了就丟了,权当破財消灾。”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省里市里的关係,断了还能再续。只要我们四海集团的根基还在,钱还在,想重新打通关节,並非难事。这年头,真正跟钱过不去的人,不多。” 何四海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眼神阴鷙:“狗日的马胜利,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把他当成陆中原身边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没想到,他反咬一口,比谁都狠!” “这个人,其实早有端倪。”董凌霄回忆,“他不像陆中原那样贪婪无度。我们以前的宴请,他能推就推,大额的財物从不沾手,理由总是说够用。” “他老婆常年臥病在床,两个孩子都还没成年,就凭他那点死工资,够用个屁!”何四海恨声道,“是我大意了,被他的表象矇骗了过去!” 董凌霄微微摇头:“其实也不能全怪您。他以前確实胆子不大,我们让他放人,他也都照办,没怎么为难过。谁能想到,他会在背后捅这么致命的一刀。” “要是换在以前,我早派人做了他!”何四海语气森然。 “四爷,时代不同了。”董凌霄劝解,“马胜利一上任常务副,就大肆收买人心,把陆中原那些旧部都放了一马,博了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 ”最近林城有家新开的通讯专卖店,生意火爆,据说他就在里面占了乾股,不少警察也跟著投了钱。” “卖手机?”何四海皱眉,“他倒是会钻营。” “他们卖的是一种叫『小灵通』的无绳电话,而且拿下了清江省的总代理权。”董凌霄补充,“货源都在他们手里,我们想低价竞爭都难。您说,他现在还缺钱吗?” 何四海哼了一声,显然看不上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他卖什么,我们也卖什么!老子就算不赚钱,也要挤垮他的店,看他还怎么装!” 董凌霄苦笑:“海爷,跟一个手握实权的常务副局长斗气,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难道真要彻底放弃林城市场?臥龙山庄那件事,马胜利对外宣称是市里的统一部署。我觉得有几分可信,不然他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新市长上任后才动手。那位高市长,可是林书记以前的大秘。” 何四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眉头紧锁:“卢省长不是说了,双方达成协议不再斗吗?他们这么搞,是什么意思?不把卢省长放在眼里?” “我看多半是高焱自作主张,新官上任三把火嘛。”董凌霄分析,“毕竟,事情闹得也不算太大,没有直接牵扯到我们集团的核心业务。” 何四海放下茶杯,脸色凝重:“你不懂。上头已经有风声了,常胜为了保住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不得不让出省政法委书记的位子,估计要去政协养老了。” 董凌霄闻言,心中一凛。 常胜是清江省政法系统的一把手,也是卢东升省长的重要盟友。 他这一退,等同於卢系在政法系统的主导权旁落。 卢东升一旦离开清江,他手下的那些人,恐怕会被林崢逐个击破。 清江省,即將正式进入林崢的时代。 这对深度依赖地方政治生態的四海集团而言,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何四海的烦躁更甚,拿起桌上的一对核桃,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董凌霄看著老板焦虑的背影,开口道:“四爷,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儘快调整策略。既然四海集团的根基在清江,那么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想方设法取得下一任省委领导班子,特別是林书记的认可。” “我们集团毕竟体量在这里,数万员工的生计所系,足以引起任何一级领导的重视。这也是林城事件最终没有无限扩大的根本原因。” 何四海停下脚步,看向董凌霄:“你的意思是?” “主动示好,寻求合作。”董凌霄语气肯定,“我已经让公关部的秦蕴虹,去接触吴书记身边的那位新秘书了。” “吴新蕊是卢东升的老部下,但她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连卢省长的面子都未必会买。”何四海摇摇头。 “所以才要从她身边的人入手。”董凌霄解释,“秦蕴虹的手腕,四爷你知道,对方也答应了和她见面,未必没有机会。” 何四海沉默不语,手上的核桃“嘎吱嘎吱”作响。 第133章 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刘清明下班后,去了离市委大院不远的一家咖啡厅。 进门后,他一眼就认出了秦蕴虹。 她选了靠后的位置,头顶的灯光斜斜地照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凭心而论,这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三十出头的年纪,二十出头的皮肤,白皙细腻,吹弹可破。 脸型是那种明艷大气的浓顏系,眉如弯月,目似秋水,鼻樑高挺,樱桃小嘴。 s型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下,更显玲瓏浮凸。 此刻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放著一杯冒著热气的咖啡,整个人透著一种淡淡的书卷气,很容易让人產生好感。 刘清明看得出来,为了这次见面,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妆容精致却不浓艷,用的香水也是清雅的淡香,身上的衣物牌子低调,质地却极好,於细微处彰显品味。 见刘清明走进来,秦蕴虹立刻站起身,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微笑,伸出手:“刘主任,你好,我是秦蕴虹。” 声音柔和动听,带著一丝职业性的热情,却又不显得过分諂媚。 刘清明与她轻轻一握,触手温润柔软。 他在秦蕴虹对面的位置坐下,从手包里摸出一包红塔山,然后把手包隨意地扔在桌上,。 撕开包装,取出一支叼在嘴里,朝秦蕴虹隨意地扬了扬下巴。 秦蕴虹微微一怔,隨即会意,从隨身携带的精致小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打火机, 凑近他,“咔噠”一声打著火,点燃了香菸。 刘清明注意到,她手里拿著个zippo,女人很少用。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忸怩。 刘清明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 他並非真的菸癮犯了,不过是想藉此试探一下。 秦蕴虹如此大大方方地打开手包,任由他打量,说明包里大概率没有录音笔之类的东西。 “秦小姐是吧?”刘清明弹了弹菸灰,语气平淡,“你知不知道,你老板坑过我?” 秦蕴虹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带著几分歉意:“刘主任说的是张志强他们吧?那件事,何董知道后非常生气,狠狠地把他们训斥了一顿。都是他们不懂事,衝撞了刘主任,何董也深感抱歉。” 她將责任轻轻推给了手下,又將何四海摘了出来。 “当然,礼还是要赔的。”秦蕴虹看著刘清明,眼神诚恳,“刘主任您说,是打还是罚?我们都认。” 刘清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將菸灰弹进缸里。 “我是国家公职人员,不会徇私报復。”他换了个话题,“说说吧,你今天约我见面,是想做什么?” 秦蕴虹身体微微前倾,姿態放得很低:“其实也没什么特別的事,就是想结识一下刘主任,顺便澄清一些可能存在的误会。” “没什么误会。”刘清明打断她,“你们四海集团是林城一霸,这一点,每个林城人都清楚。在你们手底下討生活,你们囂张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秦蕴虹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又恢復如常,只是眼底多了几分凝重。 “刘主任看来对我们四海集团的意见不小啊。”她轻轻嘆了口气,“没关係,什么样的赔罪方式我们都可以接受,只要能让刘主任消气。” 刘清明也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 “你是想让我犯错误啊?”他盯著秦蕴虹的眼睛,“看来,何四海还是不死心,想整死我。明的不行,就打算来暗的了,是吧?” 秦蕴虹脸色微变,连忙摆手:“刘主任,您这话从何说起?小妹是真心诚意来道歉的,绝没有半点加害您的意思啊!” “你还没害我?”刘清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夹著烟的手指向她,“不管我是接了你的钱,还是收了你別的什么……东西,我的把柄就落在你手里了。以后你们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这就是你的诚意?” 秦蕴虹心中暗暗叫苦。 来之前,她自认已经把刘清明的底细摸得相当清楚了。 林城人,曾经的警察,家里目前在林城开了一家生意火爆的通讯专卖店。 更重要的是,那家店的股东里,有现任林城市局常务副局长马胜利,以及不少基层警察。 可以说,那家店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林城警方一部分人的利益。 何四海如果想从黑道上对付刘清明,就等於是和林城上千名警察公然为敌,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她这次来,確实是带著和解的诚意,也做好了付出巨大代价的准备。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刘清明,行事竟然如此老练,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简直比那些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还要难缠。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对付老江湖,秦蕴虹自然也有她的手段。 放低身段,示敌以弱。 她就不信,凭著自己的容貌和身段,不管是老男人还是年轻男人,还能真的铁石心肠,不生出半分怜香惜玉之心。 秦蕴虹缓缓站起身,裊裊婷婷地走到刘清明身边。 刘清明眉头微皱,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难道要施展美人计? 那哥们是从呢?还是从呢? 秦蕴虹並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贴上来,而是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这个距离,既不会显得过分亲昵,也不会让人觉得疏远,恰到好处。 然后,她深深地弯下了腰。 隨著她的动作,职业套装的领口敞开,胸前那惊心动魄的深邃事业线,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刘清明眼前。 刘清明只觉得口中有些发乾。 “你这是做什么?”他声音有些沙哑。 秦蕴虹一连鞠了三个九十度的躬,每一个都標准至极。 她直起身,俏脸因为刚才的动作微微泛红,更添了几分嫵媚。 “刘主任既然不相信我们四海集团的诚意,小妹也实在想不出別的办法了。” 她语气带著一丝委屈,眼神楚楚可怜,“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来表达我们的歉意,希望您能消消气。您现在,总该相信我不是想害您了吧?” 刘清明看著她,心中冷笑。 这女人的段位,確实不低。 “你坐下好好说话。”他语气恢復了平静,“再这样,我就走了。” 秦蕴虹这才顺从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姿端正,双手放在膝上,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刘主任,以前张志强他们那些人,的確有些囂张跋扈,做事没有分寸,给林城人民带来了不好的影响,甚至造成了痛苦。”她语气诚恳,“何董已经深刻认识到集团在管理上存在的问题,也决心要进行整改。请刘主任给我们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刘清明呵呵一笑,端起面前服务员刚送来的白水喝了一口。 “你的老板,不是认识到错误了。”他放下杯子,“他只是害怕了。” 秦蕴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她竟然点了点头,承认了。 “是的,我们都害怕。”她声音低了下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刘主任,我只是四海集团一个普通的员工,家里还有父母兄弟需要我供养。何老板开给我的工资很高,我捨不得这份工作。” “四海集团还有几万名员工,他们也都需要这份工作来养家餬口。我们做错了事情,我们认罚,但恳请刘主任高抬贵手,不要因为我们这些管理层的过失,而迁怒於那些无辜的普通员工。他们中的大多数,也都是林城人,都是普普通通的打工者。” 刘清明眼神骤然变冷。 “道德绑架我?”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用几万员工的生计来压我这个小秘书?秦蕴虹,你还说你不是想害我?” “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讎,你確定要为了何四海,彻底得罪我,与我不死不休?” 秦蕴虹的脸色终於彻底变了,变得有些苍白。 她还是太低估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他的敏锐,他的强硬,他的不按常理出牌,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武器,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都变成了笑话。 这一刻,秦蕴虹头一次生出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第134章 社会我虹姐,人美路子野 刘清明自己点起第二根烟,他没有去动那杯秦蕴虹叫的咖啡。 他不敢碰这个女人准备的任何东西。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如今的身份,与四海集团的梁子,都让他必须时刻警惕。 秦蕴虹很快调整好了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一次將姿態放得极低。 “对不起,刘主任,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您说得对,都是我老板的错,他识人不明,管教不严,才让那些不长眼的手下衝撞了您。您生气,是应该的。” 刘清明透过裊裊升起的烟雾,眼神一冷。“全是他的错?” 秦蕴虹被他这句反问噎了一下,心头那点刚组织起来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这位刘秘书,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连句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吗? 可对方那种不容置喙的强势,让她根本找不到发力的点,只能顺著他的话往下接。 “我……我也有错。”她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刘清明不依不饶,菸灰轻弹,落在菸灰缸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错在哪儿?” 秦蕴虹贝齿轻咬下唇,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能怎么说?说自己不该来见他?还是不该替何四海斡旋? “您说我哪儿错了,我就哪儿错了。”她只能选择这种最被动的回答。 刘清明冷哼一声,语气中带著毫不掩饰的嘲弄。 “看来,你对自己的问题,还是一点逼数都没有。” 秦蕴虹心中愈发憋闷。 两人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自己究竟在哪个环节得罪了他,以至於让他如此不留情面?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索性抬起头,直视著刘清明。 “刘主任,我是真的不知道,还请您指教。” “张志强,是不是管你叫虹姐?”刘清明突然发问。 秦蕴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点头。“是,公司里有些同事会这么称呼。但这只是个称呼,刘主任,我跟张志强並不熟。他做的那些事情,也绝对不是我授意的。”她急忙撇清关係。 “臥龙山庄呢?”刘清明又拋出一个名字,语气平淡,却像一块巨石砸进秦蕴虹的心里,“你別告诉我,那里面的事情,你也不清楚。” 秦蕴虹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原来,他在这里等著自己。 她勉强维持著镇定。“刘主任……您去过臥龙山庄?” 刘清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身体微微前倾,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那个山庄,是不是你在负责经营管理?里面是什么腌臢样子,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往小了说,你是助紂为虐;往大了说,你就是个拉皮条的妈妈桑!现在,你坐在这里,跟我装什么无辜?” “妈妈桑”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秦蕴虹的耳朵里。 她从未被一个男人如此当面羞辱过。就算是何四海,平日里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这个年纪轻轻的刘清明,竟然骂她是老鴇子! 秦蕴虹只觉得一股血气直衝头顶,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脸颊的涨红。 她银牙紧咬,丰满的胸脯剧烈起伏,想要开口反驳几句,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清明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將这个女人的心理防线彻底摧毁。 “看你这打扮,这做派,应该还没结婚吧?更別提有孩子了。也难怪,什么伤天害理的烂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要是你有女儿,你会把她推进那种地方,让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糟蹋吗?” “你他妈的也是个女人!都说ghg,你怎么就尽干些祸害同性的勾当?何四海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让你这么昧著良心,丧尽天良?” “还他妈想结识我?你他妈配吗?长得人模狗样,一肚子脏心烂肺!你妈知道你现在乾的这些缺德事吗?” 连珠炮似的质问和辱骂,一句比一句难听,一句比一句诛心。 秦蕴虹彻底懵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偽装和骄傲都被撕得粉碎。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漂亮的眼中滚落下来。 刘清明的声音其实並不算高,但咖啡厅里本就安静,他这番话还是引来了周围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秦蕴虹再也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小包,捂著脸,哭著向咖啡厅门口跑去。 刘清明看著她狼狈逃窜的背影,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反而提高了声音。 “哎,那杯咖啡我可一口没动啊,別忘了买单!” 刘清明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自己叫的白开水,將菸蒂在菸灰缸里摁灭,也准备起身离开。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了高跟鞋踩踏地板的声音。 秦蕴虹竟然又回来了。 她脸上的泪痕已经被擦拭乾净,只是眼眶还有些红肿,鼻尖也带著哭过的粉红色。 令人意外的是,她脸上居然还带著笑。 这下,轮到刘清明有些意外了。 都被骂成那样了,还能笑得出来? 这女人的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强大。 “你不是走了吗?” 秦蕴虹走到原来的位置旁,將自己的小包掛在椅背上。 “不是您叫我回来买单吗?我顺便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 刘清明不置可否地看著她。 秦蕴虹看向著刘清明,声音依旧柔和,却少了几分刻意的討好,多了几分坦然。“ 我知道,刘主任您不待见我,想用刚才那种方式羞辱我,好让我知难而退,结束这次见面。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如果真不想见我,直接拒绝就是了。我想,您今天肯来,应该是吴书记的意思吧?” 刘清明依旧没有说话,这反而让秦蕴虹更加篤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姿態从容。 “您骂我的那些话,不管对错,我都受著。有些事情,我的確脱不开干係。但伤天害理、泯灭人性的事情,我秦蕴虹从来没有做过。这一点,不管您信不信,都是事实。” 刘清明又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秦蕴虹见状,不用他示意,主动上前,再次从包里拿出那个小巧的zippo打火机,“咔噠”一声,为他点燃了香菸。 火苗跳跃,映著她那张依旧带著红晕却已恢復平静的脸。 他既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也没有因为她略显亲近的行为而產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这份定力,让秦蕴虹心中暗自佩服。 点完火,秦蕴虹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刘主任,您其实没必要对我抱有那么大的恶意。我只是四海集团一个打工的,很多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四海集团如果真的倒了,对我来说,最多就是换个地方继续打工,可能工资会少一点而已。要不……您可怜可怜我,把我收了?” 刘清明闻言,摇了摇头。这女人,脸皮果然够厚,难怪能成为何四海的左膀右臂。 “別,我可不敢收你。你这样的女人,我怕是hold不住。” 秦蕴虹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很有用的,不信,您试试?” “哦?”刘清明眉毛一挑,“那好,我可真试了?” 秦蕴虹笑吟吟地摊开手。“您只管试。” “老火车站,知道吧?”刘清明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秦蕴虹微微一怔,隨即点头。“知道,那边现在都是些有些年头的小旅馆……” 刘清明打断她。“你能帮我约一下他们那边的负责人,就是那个万站长出来吗?” 秦蕴虹脸上一红。 “这事啊,等等。” 她从包里拿出一支小巧的摩托罗拉v系列掌中宝手机,当著刘清明的面,熟练地拨出一个號码。 “喂,万站长啊?我是秦蕴虹。哎,您搁家呢?真是顾家的好男人啊!哦,嫂子也在呢?替我向嫂子问声好……不不不,今天不是找您要车皮的事儿。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想跟您见个面,聊聊天。哪个朋友?市委的。您看您明天中午方不方便?地方我来选,就望海楼,怎么样?……得嘞!那明天中午,我在望海楼恭候您大驾!” 电话掛断,秦蕴虹冲刘清明隨意地一扬下巴,做了个“ok”的手势。“搞定了。” 刘清明確实有些惊诧於她的能量。 更让他意外的是,她怎么知道自己明天中午会有空? 秦蕴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无所谓地耸耸肩。“您没空也没关係,那就再另约时间嘛。反正,我找万站长也的確有些事情要谈。” “你不好奇,我找他做什么?” 秦蕴虹嘴角噙著笑。“还能做什么?不就是为了老火车站那块地嘛。” 刘清明这次是真的被惊到了。 这女人,是怎么猜到的?难道她会读心术不成? 秦蕴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刘主任,您別这么看著我。老火车站那块地,前任市长在的时候就打过主意,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功。吴书记来云州之后,也曾经对那块地动过心思。这事儿啊,在清江官场上,不算什么秘密。” 原来如此。 刘清明心中瞭然。 “你有什么好办法?”他问。 秦蕴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铁路系统自成一体,油盐不进。地方上能给出的东西不多,能打动他们的筹码更少。但有一件东西,他们也得求著地方上配合。” “什么?” “当然是子女的教育问题了。”秦蕴虹如数家珍,“小学、初中都还好说,可一旦孩子要上高中,最好的教育资源可都掌握在地方手里。据我所知,这位万站长,他儿子马上就要初中毕业了,成绩嘛,马马虎虎,想上市里那几所省重点高中,恐怕有点难度。这事儿,都不需要吴书记亲自出面,刘主任您出面协调一下,就能办成。” “一个重点高中的名额,就能换来老火车站那么大一块地顺利搬迁?”刘清明对此表示怀疑。 秦蕴虹摇了摇头,纠正道:“那怎么可能。但至少,能换来万站长的一个人情,或者说,他对您的好感。以后您如果需要调拨几节车皮应急,他看在这个人情的份上,肯定会尽力帮忙。” “那有什么用?”刘清明眉头微蹙。 “聊啊。”秦蕴虹理所当然地开口,“刘主任,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一蹴而就的好事?什么事情,不都是一点点聊出来的?您得先跟他搭上线,建立起联繫,知道他们铁路系统的人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然后才能找到可以跟他们进行利益互换的筹码,不是吗?” 刘清明默然。 这个女人说得对。 事情,的確都是聊出来的。 首先你得能接触到关键人物,其次你得精准地把握住对方的需求,才能有的放矢,对症下药。 这姐们儿,路子不是一般的野。 刘清明端起面前那杯自己叫的白水,喝了一口,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妆容精致、谈吐不凡的女人。 有点意思哈。 “刘清明?” 突然,一个女声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 第135章 女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 “刘清明?” 一个清脆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两人同时转头。 咖啡厅门口,俏生生站著一个女孩,背著个小巧的採访包,头髮比之前长了一些,利落地扎成马尾,隨著她走路的动作轻轻一盪。 不是苏清璇又是谁? 这几天他自己也忙得脚不沾地,两人竟是连个电话都没通过。 刘清明颇感意外,隨即站起身,迎了过去。 “苏记者,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清璇看见刘清明对面的秦蕴虹,也是一愣,隨即答道:“我来这里写稿子,这里的环境比较安静。” 刘清明不信。 “写稿子?你住的地方离这儿,可是隔著一个区。” 苏清璇脸颊微不可察地一红:“但这里离市直机关宿舍近。” 一句话,刘清明便懂了。 这姑娘,分明是算著时间,特意到这附近来等他的。 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两人的这番互动,一字不落地被秦蕴虹收进眼底。 她好奇地打量著突然出现的苏清璇,心头暗自惊嘆。 这姑娘实在太漂亮了,素麵朝天,却比自己精心修饰过的容顏更多了几分灵动和英气。 她一个女人见了,都有些移不开视线。 她注意到,姑娘的视线,从出现开始,就几乎没离开过刘清明。 而刘清明眼中,也带著显而易见的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 孽缘啊。 秦蕴虹心中暗嘆一声,款款起身,轻轻拉了拉刘清明的衣袖,柔声开口:“这位是?” 苏清璇的目光早就落在了秦蕴虹身上,见她动作亲昵,脸色微微一沉。 刘清明立刻为两人介绍:“这位是四海集团公关部总监,秦蕴虹女士。” 他又转向秦蕴虹:“她是苏清璇。” 这句话,苏清璇听著,心里熨帖了不少,主动伸出手:“秦总监,你好。” 秦蕴虹含笑与她轻握了一下。 握完手,苏清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蹙起:“四海集团?你是何四海的人?” 秦蕴虹坦然点头:“是的。” 苏清璇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转向刘清明,语气带著质问:“你怎么会和四海集团的人搅在一起?” 刘清明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转向秦蕴虹,语气平静:“秦总监,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我送你出去。” 秦蕴虹何等玲瓏心思,立刻明白了刘清明的意思,乖巧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的小包,隨他向门口走去。 到了咖啡厅门外,街边的路灯已经亮起,夜风带著一丝凉意。 秦蕴虹刚想开口说些场面话,却被刘清明打断了。 “我收你了。” 秦蕴虹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刘清明看著她,重复了一遍:“你不是让我收了你吗?现在,我收你了。” 不等秦蕴虹反应,刘清明继续补充,语气不带丝毫玩笑意味。 “但我这个人,眼里不揉沙子。尤其不喜欢三心二意,脚踏两只船的人。在我跟何四海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你刚才主动提出让我收了你,我就当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如果你敢有二心,敢背叛我,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力量,搞死你。你可以试试看,到时候何四海保不保得了你。”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秦蕴虹一个透心凉。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刘清明,想解释自己先前那句话不过是情急之下的玩笑之语,可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这个年轻人,好像是当真了。 而且,自己竟然生不出拒绝的心思。 那种不容置疑的霸气,在一个如此年轻的男子身上。 形成一种极致的反差感。 就像是一个幼儿园大的小男孩。 拉著一个18岁的大姐姐说。 长大了我要娶你。 眼神很认真。 很认真。 刘清明见她不语,满意地点点头,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轻鬆了些。 “很好,让我们一起搞死你的老板,四海集团由你来掌管。”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便进了咖啡厅。 秦蕴虹独自站在夜风中,彻底凌乱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自己只是想来缓和一下关係,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给“卖”了? 还成了对方的人? 这个傢伙,行事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有没有考虑人家的感受嘛。 好討厌。 刘清明回到咖啡厅,苏清璇果然还坐在原位,俏脸含霜。 一双漂亮的杏眼里明晃晃写著:刘清明,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在她身边坐下,招手叫来服务员:“两杯拿铁,谢谢。” 然后转向苏清璇,故作轻鬆地开口:“林城那边的事情,都还顺利吧?” 苏清璇扭头看向窗外,不搭理他。 刘清明轻咳一声,凑近了些:“我说,苏大记者,你別这么幽怨啊,我心里发毛。” 苏清璇强忍著嘴角的笑意,依旧不看他。 刘清明嘆了口气,压低声音,语气却无比认真:“姐姐,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噗嗤——”苏清璇终於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过头,嗔了他一眼:“滚一边去!” 刘清明咧嘴一笑:“这才对嘛,笑起来多好看。” 苏清璇被他这副赖皮模样逗乐了,却仍板著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哟,看不出来啊刘主任,原来你好这一口?喜欢成熟有风韵的?” 刘清明一本正经:“你可以质疑我的人格魅力,但绝对不能质疑我的审美水平。她哪一点值得我动心?” 苏清璇撇撇嘴:“人家长得不赖,身材也好,成熟有魅力,你敢说你真的一点都没动心?” 刘清明忽然凑近她,压低声音:“苏大记者,你要不要去洗手间照照镜子?” 苏清璇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我脸上有东西?” 刘清明忍著笑:“我是说,你去看看镜子里面,是不是对『漂亮』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苏清璇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拐弯抹角地夸自己,脸颊顿时飞起一抹红霞,啐了他一口。 “呸!不要脸!” 刘清明哈哈一笑:“苏清璇同志,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在顏值这个赛道,真没几个人比得过你。” 几句玩笑下来,气氛总算缓和了不少。 苏清璇收起笑容,表情严肃起来:“说正经的,她是何四海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见她?还跟她单独出去说了那么久?” 刘清明嘆了口气:“是她主动要见我的。吴书记的意思,四海集团毕竟是林城的纳税大户,影响力不小,不能完全当仇人对待。见一见,听听他们的诉求,也没什么坏处。” 苏清璇秀眉紧蹙:“好什么好?何四海是什么货色,你难道不清楚?他派这么个妖精过来,安的什么好心?这个吴新蕊,脑子瓦塌了!” 刘清明摆摆手:“话也不能这么讲。何四海是靠什么起家的,我们都清楚。他这几年虽然在努力洗白,但骨子里的行事风格,肯定不会走寻常路。我倒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苏清璇追问:“所以呢?” 刘清明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臂:“所以,我看出来了,这老王八蛋果然不怀好意,想对我用美人计。” 苏清璇一挑眉:“然后呢?” 刘清明挺了挺胸膛,一脸正气。 “然后,你刘哥我,顶住了衣炮弹的进攻!咱是什么人?经受过组织考验的优秀党员,特殊材料製成的人,能上他那种当吗?” 苏清璇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带著怀疑:“我怎么瞅著,你刚才跟她出去的时候,还挺受用的样子?” 刘清明夸张地捂著胸口:“苏大记者,咱要是有病,得赶紧去医院,可千万別耽误了治疗啊!” 苏清璇被他气得够呛,伸手捶了他一下:“你才有病呢!” 刘清明抓住她的手腕,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要是没病,怎么眼神这么不好使?我哪里受用了?我那是想让她给何四海带句话,让他洗乾净脖子,等著挨收拾。这种充满杀伐之气的话,就不拿出来污染你这位正义女记者纯洁的小心灵了。” 苏清璇狐疑地看著他:“我不信。你俩肯定有什么猫腻,刚才背著我,一定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刘清明故作无奈地嘆了口气:“唉,我就说嘛,苏大记者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冰雪聪明?再这样下去,以后还怎么愉快地玩耍啊?” 苏清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哼,被我猜对了吧!” 刘清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是,她想睡我,被我拒绝了。” 苏清璇眼睛瞪得溜圆。“真的假的?” 刘清明一本正经:“当然……是假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苏清璇光洁的额头。 “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么一个玉树临风、英俊瀟洒的美少年,跟她睡,到底谁吃亏啊?” 苏清璇脸颊一红,啐骂一句。“流氓!” 咖啡厅里的气氛,因为这番对话,突然变得有些曖昧起来。 刘清明赶紧收敛心神,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在前世,妥妥的就是“撩”了。 不好。 苏清璇见他不说话,端起刚送上来的拿铁,抿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刚才你面前那杯咖啡,一口没动,怎么就让服务员收走了?” 刘清明神色凝重了些。“那杯咖啡,是我来之前,姓秦的那个女人提前点好的。我不敢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加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他看著对方,神態十分认真。 “苏清璇,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尤其要注意。陌生人给的饮品,就算是没开封的瓶装水,都不要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苏清璇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她明白刘清明不是在开玩笑。 作为法制栏目的记者,她接触过太多类似的案例,深知人心险恶。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她转而问道:“这几天,你那个『恶魔领导』,没再折磨你吧?” 刘清明摇摇头。“折磨倒是没有。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 苏清璇立刻来了兴致。“什么事?快说说。”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按理说,作为领导的专职秘书,应该会得到领导充分的信任才对。但我总感觉,吴书记似乎並不怎么信任我。” 苏清璇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刘清明解释道:“比如,她从来不让我去她家里接她上下班。有一次参加完一个酒会,时间已经很晚了,她寧愿让司机先把我送到市直机关宿舍楼下,再自己回家,也没有提一句顺路先送我,或者让我知道她具体住哪儿。你说,这是不是不信任?” 苏清璇眨了眨眼,半晌没有说话。 刘清明看著她的反应,摊了摊手。 “你看,连你也觉得,她在防著我,对吧?” 第136章 扯虎皮、拉大旗 刘清明倒也不是真的抱怨,见苏清璇不接招。 他岔开话题:“林城那边,你採访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苏清璇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 “收穫巨大!我拿到了很多一手资料。常绍春这傢伙,在林城简直无法无天。” 她眉宇间带著几分厌恶。 “我看了臥龙山庄不少女服务员的原始口供,指证常绍春用各种手段强迫她们发生关係,事后还用家世施压,不让她们声张。” “有些女孩,为他墮胎都不止一次。简直就是个人渣!” 刘清明面色平静,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常绍春当初离开省城去林城,除了躲避,未尝没有脱离家长掌控,可以放飞自我的想法 那种二世祖,到了林城那样的地方,下面的人又极尽巴结,不无法无天才怪。 苏清璇继续补充:“不过,说实话,那些女服务员,也未必都值得同情。” 她语气里少了几分之前的义愤填膺,多了些许复杂。 “她们和金色年华夜总会那些小姐不一样,很多是內部招聘的,专门服务那些达官显贵。有多少人是半推半就,想攀龙附凤,还真不好说。” 她嘆了口气,脸上带著一丝无奈和不屑。 刘清明一早就从马胜利那里知道了结果,並不意外。 “可惜的是,这些证据,恐怕很难让他真正伏法。那些被强迫的,事后大多都接受了『安抚』。权势和金钱,足以让大部分普通家庭选择闭嘴。” 苏清璇看著他,安慰道:“你也別太失望。这种人,坏事做绝,祸只会越闯越大。总有一天,他那个快要退休的老爹也罩不住他!” 刘清明笑了笑:“当然,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苏清璇看看时间:“今天没法写稿了,走吧”。 两人上了她那辆小红车,苏清璇把他送到市直机关宿舍门口。 调转车头绝尘而去。 回到宿舍,刘清明没有马上休息。 他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刘主任,有什么指示?” 马胜利。 “滚蛋。” 马胜利爽朗地大笑:“清明,说吧,找我什么事。” “帮我查个人。” “谁?” “秦蕴虹,知道吗?” 电话那头的马胜利顿了顿,隨即压低了声音:“四海集团那个秦蕴虹?我知道。何四海的左膀右臂,和法律顾问董凌霄是一文一武两个得力干將,张志强是何四海在道上的黑手套,这个女人,就是何四海在政商两界长袖善舞的白手套,董凌霄深耕政法界,算是三驾马车。” “就是她。” 刘清明语气平淡,却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 “我要知道她所有的一切,过往的点点滴滴。从她上哪个幼儿园开始,到她几岁没了初吻,都要一清二楚。” 马胜利在那头沉默了几秒。 这种程度的调查,已经不是普通的背景调查了,简直是要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乾脆利落地回答:“明白!三天之內,资料送到你手上。” “替我问嫂子好。” 掛断电话,刘清明走到窗边,看著窗外的夜色。 掌握了公安系统这张王牌,想要查一个人的底细,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对这个女人,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对方上不上套,明天就能见分晓。 就算不成,刘清明也没啥损失。 反而可以清楚地知道,何四海对自己的打算。 他才不相信,何四海只会一味示好。 那就白瞎了黑道老大的偌大名声了。 可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喔。 刘清明看了一眼沉沉的黑夜。 转身走向浴室的方向。 ***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提前半小时到了吴新蕊的办公室。 整理好文件,冲好一杯咖啡,吴新蕊准时踏入。 “书记早。” 吴新蕊微微頷首,放下手包,在办公桌后坐下。 刘清明將冲好的咖啡放到她手边,开始匯报今天的工作安排。 待例行工作匯报完毕,他才提及:“书记,昨天晚上,我和四海集团的秦蕴虹见了面。” 吴新蕊抬起头,表情没什么变化。“说说看?” “她说,四海集团经过林城的事情,的確有意愿修復与省里,尤其是与您的关係。也希望在云州投资发展的时候,不要受到什么额外的阻碍。” 吴新蕊端起杯子,轻轻吹了吹热气。“你怎么看这件事?” 刘清明沉吟片刻。 “拋开事实不谈,单从经济角度看,四海集团这些年確实积累了雄厚的资本。如果他们肯拿出真金白银,真心实意地投入到云州的经济建设中来,对云州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吴新蕊有些意外:“你愿意看到四海集团在云州发展?”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吴新蕊显然了解自己的过往。 刘清明坦然迎向她的目光。 “我与何四海之间,確实存在一些个人恩怨。但那是私仇。作为一名党员干部,我时刻谨记,公是公,私是私。只要他奉公守法,只要他的投资有利於云州的发展,我个人不会,也不能因为私怨去干扰正常的商业活动。”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讚许。 “说得好。一个党员干部,就是要做到公私分明。只要是有利於人民,有利於发展的事情,就要放开手脚去做。”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发问:“他们有什么具体的举措,或者想法吗?” 刘清明摇了摇头。 “昨天只是初步接触,秦蕴虹也只是表达了一个姿態。我没有得到您的明確指示,也不敢和她深谈。” 吴新蕊点了点头:“这样处理很稳妥。你可以再和她接触一下,听听他们的打算。回来再向我匯报。” “好的,书记。” 刘清明应下,隨即又开口:“书记,还有一件事。今天中午,我想约火车站的万福泉站长吃个饭。” 吴新蕊闻言,颇感意外地抬起头。 她带刘清明去看过一次老火车站的现状,当时也只是找个题目考考这个新人, 没想到刘清明竟然真的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老火车站的搬迁,那可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前后几任市长、市委书记都动过心思,最后都无功而返。 这个年代,“铁老大”的地位,在华夏可是傲视群雄的存在,地方政府想从他们嘴里抠食,难如登天。 她自己也曾尝试推动过,但对方根本不接招,连面都见不上几次。 吴新蕊凝视他:“你想怎么做?” 刘清明笑了笑:“和四海集团一样,先接触一下,探探万站长的口风,了解一下他们的主要诉求和顾虑。没准就能找到办法呢。” 吴新蕊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也好,你去接触一下,听听他们的想法。如果需要市里支持,你可以找黄市长,必要的时候,直接找我也行。”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轻鬆的笑容。 “那我就先谢过书记了。到时候,我可要打著您的招牌,在外面招摇撞骗了。” “哦不,是虎假虎威。” 吴新蕊被他这句俏皮话引得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静。 她用过很多秘书,大多是那种四平八稳、成熟老练的类型。 刘清明这一款,確实是个异类。 年纪轻轻,却沉稳老练,行事果决,偏偏又不失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和衝劲。 最难得的是,他身上那股子不卑不亢的劲头,以及关键时刻敢於担当的勇气。 这是一个用好了,真正能帮到自己的人。 难怪,能得到林书记那般人物的青睞和看重。 吴新蕊摆摆手:“去吧,注意方式方法。” 刘清明点头。“我明白。” 他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第137章 人间处处有惊喜 中午时分,刘清明准时抵达火车站附近那家名为“天府火锅”的川菜馆。 馆子门脸不大,但飘出的牛油火锅香气却霸道得很,勾人食慾。 秦蕴虹订在这里,心思玲瓏。 万福泉是蜀中人,家乡菜自然亲切,离火车站又近,方便他挪步。 刘清明对辣味並不热衷,但也不至於忌口。 他穿过马路,一眼便瞧见等在门口的秦蕴虹。 女人今日换了件灰色风衣,颈间系了条雅致的纱巾,长发利落地挽成丸子头,整个人透著一股清爽干练。 她瞧见刘清明,脸上漾开职业化的笑容,招了招手。 “刘主任,这边。” 刘清明几步走到她面前,站定。 “万站长到了?” 秦蕴虹点头,语速平稳:“到了,他离得近。我跟他解释了,您要下班才能过来,他很理解。” 刘清明只“嗯”了一声,隨著她往里走。 饭点的大堂果然热闹,人声鼎沸,几乎没有空位,牛油的香、辣椒的烈、椒的麻,混杂著各种食材的鲜,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味觉大网。 生意確实不错。 上了通往二楼包间的楼梯,刘清明在她身后,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 “决定了?” 秦蕴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滯,脚下却未停,也没有出声。 “我猜,你没有把实情告诉你的老板吧。”刘清明继续,语气平淡,却像小锤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心上,“你在犹豫。” 秦蕴虹依旧沉默,只是上楼的步伐似乎慢了一丝。 “你下不了决心。”刘清明的声音如同附骨之疽,“既没有反叛的勇气,也没有同我撕破脸的决心。你希望,我昨天说的只是在嚇唬你。或者,凭你的美貌,可以化解我的凌厉。” 秦蕴虹的呼吸有些乱了。 “秦蕴虹,你高估了你的魅力,也低估了我的能力。”刘清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嘆息,“可惜呀,你错了时机。” 秦蕴虹终於停住脚步,背对著他,声音有些发紧。 “什么时机?” “当然是继续效忠何四海的时机。”刘清明踱上一步,与她並肩而立,侧头看她,“如果你第一时间向何四海说清楚,看在你尚有几分用处的份上,何四海或许会给你一个机会。可你没说。” 他顿了顿,给她消化的时间。 “哪怕现在回去补救,以何四海多疑的性子,也一定会怀疑你的忠诚。一个在他眼中有了二心的下属,你觉得他会如何处置?” 秦蕴虹猛地回过头,漂亮的脸蛋涨得通红,眼底有惊惧,也有羞恼。 “你昨天……是在阴我?” 刘清明嘴角牵起一抹弧度,不带温度。 “是啊,我一直在阴你。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他上下打量她一番,“何四海所谓的得力干將,也不过如此嘛。” 这话无疑是诛心的。 秦蕴虹身体微微颤抖,声音里带著一丝绝望:“刘主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你傻吗?”刘清明反问,语气陡然转冷,“何四海与我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势。他的手下,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逼近一步,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跟我合作。否则,我不动你,何四海也会亲手清理门户。” 秦蕴虹下意识地摇头,嘴唇翕动:“你根本不知道……不知道四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相信我。”刘清明截断她的话,语气篤定,“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更知道,他蹦躂不了几天了。你可以选择,与他一同陪葬。”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走了两步,见秦蕴虹还失魂落魄地僵在原地,他停下,回头,似笑非笑。 “喂,你不带路,我怎么知道是哪个包厢?” 秦蕴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脸上的慌乱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苍白。 她快步上前,引著刘清明来到二楼一间预订的包厢外。 刚才还一副魂不守舍模样的女人,此刻竟已迅速调整了过来,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笑容,伸手“哗啦”一下拉开了包厢的移门。 里面果然坐著个男子。 中年,身材颇为高大魁梧,穿著一身笔挺的深蓝色铁路制服,肩章上的標记显示著他的身份不低。他正端著茶杯,见门打开,眉头一皱,语气带著几分不耐。 “大妹子,你把我老万叫过来,一个人扔在这里半天,啥子意思嘛?”一口带著明显川味的普通话。 秦蕴虹连忙陪著笑脸:“万站长,瞧您说的,我这不是去催了催菜,顺便接了个人嘛。” 那被称作万站长的男子,目光越过秦蕴虹,落在她身后的刘清明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眉头皱得更紧,不满之色溢於言表。 “就他?一个毛头小子,豁哪个喔?” 秦蕴虹赶紧侧身,为两人介绍:“万站长,这位是市委办公室的刘清明,刘主任。” 她又转向刘清明:“刘主任,这位是我们云州火车站的万福泉,万站长。” 刘清明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微笑,主动向万福泉伸出手。 “万站长,您好。” 万福泉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这么年轻的市委办主任? 但秦蕴虹在这样的场合,断然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放下茶杯,也伸出手,与刘清明一握,脸上挤出笑容。 “哎哟,当真是年轻有为喔!刘主任,幸会幸会。不晓得,在市委哪个科室高就呢?” 刘清明微微一笑,不疾不徐。 “综合一科。” “综合一科?”万福泉先是一愣,隨即脸色骤然一变,握著的手也不自觉地多用了几分力气,人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真诚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恭敬。 “哎呀!原来是吴书记身边的大秘!失敬失敬!老万我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刘清明客气地摆摆手:“万站长言重了。哪里哪里,我还真得希望,能一直让人当成学生呢,无忧无虑得多好啊。” 一句玩笑话,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万福泉和秦蕴虹都跟著笑了起来,方才那点小小的波澜,就此揭过不提。 秦蕴虹招呼服务员赶紧上菜。 川味火锅上菜极快,红油翻滚的锅底早就准备妥当,雪肥牛、鲜毛肚、黄喉、鸭肠、各色时蔬流水般端了上来,瞬间铺满一桌。 万福泉兴致颇高,直接点了一瓶本地的“清江大曲”。 这酒在省內小有名气,出了省便默默无闻,价格也亲民。 秦蕴虹本以为刘清明会以工作时间不便饮酒为由推辞,毕竟是市委领导的秘书,形象很重要。 不料刘清明却拿起桌上的分酒器,主动递给万福泉。 “万站长,今天中午,我陪您喝几杯。” 万福泉闻言大喜,接过分酒器,麻利地给刘清明面前的酒杯斟满,又给自己的满上。 “刘主任爽快!” 秦蕴虹见状,也不甘落后,拿起酒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清明端起酒杯,看向万福泉。 “万站长,初次见面,能结识您这样的朋友,是我的荣幸。这杯酒,我敬您。” 万福泉黝黑的脸上泛起红光,连连摆手,嘿嘿一笑。 “刘主任太抬举我老万了!能认识刘主任,是我老万高攀了才是!” 秦蕴虹適时举杯,笑靨如:“哎呀,两位领导就別谦虚了。酒桌上无大小,大家都是朋友。不然我这个普通老百姓,可没脸面在这儿坐下去了。” 刘清明笑。 “秦总监说的是。酒桌之上,不分职务高低,也没有什么等级森严,都是朋友。来,万站长,秦总监,我们走一个。” “叮”的一声脆响,三只酒杯碰到一处。 三人都是一饮而尽。 刘清明放下酒杯,面色如常。前世在商海沉浮,酒量早已练就。 陪客户喝到胃出血都是家常便饭,这点量,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他这种平易近人,不端架子的表现,立刻贏得了万福泉的初步好感。 市委书记大秘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张无形的通行证,可以迅速拉近与许多人的距离,让一些原本复杂的交际变得简单直接。 万福泉虽是铁路系统的人,不归地方政府直接管辖,但火车站毕竟建在云州的地盘上,日常工作中,怎么可能不与地方各部门打交道? 云州站是一等大站,他这个站长是正儿八经的正处级干部。 即便刘清明目前只是个副科,但身为市委大秘,也是官场上俗称的“二號首长”。 万福泉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和托大。 几杯酒下肚,气氛越发热络。 两人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从客气的“刘主任”、“万站长”,变成了透著几分熟稔的“刘老弟”和“万大哥”。 秦蕴虹在一旁巧笑倩兮,涮菜添酒,周旋於两人之间。 这个女人確实有几分本事,天文地理、奇闻軼事,似乎什么都能聊上几句,场面上的气氛被她烘托得恰到好处,丝毫没有冷场的机会。 席间,秦蕴虹不经意间提了一句:“万大哥,您可別小瞧我们刘主任,他可是从林城公安系统出来的,嫉恶如仇,前不久还在林城那边立下大功呢!” 万福泉闻言,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哎呀!巧了!说起立功,咱们铁路系统前些日子也有个子弟在林城立了大功!还是个女娃娃捏!” 刘清明心中一动,放下筷子。 “哦?万大哥,不知是哪位?” 万福泉努力回忆著:“是我们铁路公安处徐处长的闺女,叫……叫啥子来著,一时想不起来了。” 刘清明试探著问了一句。 “是不是叫徐婕?” 万福泉眼睛一亮,又是一拍大腿。 “对头对头!就是这个名儿!徐婕!哎?刘老弟,你们认识?” 刘清明微微一笑。 “何止认识。她是我同事,我们是一起並肩作战,共同立的功。” “什么?!”万福泉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著刘清明,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般,“刘老弟,你……你也是那次行动的功臣?鬼儿子的,那可真是不得了哇!” 原来,万福泉是退伍军人出身,骨子里对军警有著天然的亲近感。 军警一家亲嘛。 他原本还以为刘清明不过是个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或许是靠著什么家庭背景,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市委书记的秘书。 却没想到,人家竟然是有著实打实功劳的英雄人物! 一时间,万福泉心中对刘清明的观感又提升了几个层次,言语之间,也更多了几分发自內心的真诚和热络。 他哪里晓得,此刻刘清明的心里,也是诧异万分。 难怪当初徐婕能那么轻易地把几个小流氓直接送到铁路派出所处理,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深厚的关係在里面。 搞了半天,整个队伍里,就自己一个人是个纯粹的“白板”出身。 这世道,还真是处处有惊喜。 刘清明端起酒杯,脸上笑容不变。 “万大哥,来,喝起,喝起。” 第138章 十亿大盘 包厢內,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翻滚著,热气氤氳。 一斤装的清江大曲,三个人分下来,每人杯中不过三两齣头。 这点量,对三个老酒虫而言,不过是让脸颊微微泛起些红晕,远谈不上醉意。 万福泉放下酒杯,谈兴正浓,依旧沉浸在与刘清明“英雄相惜”的氛围里。 “刘老弟,真没想到啊,你年纪轻轻,不光是在市委办挑大樑,还是从火线上立功下来的!佩服,佩服!” 秦蕴虹抿了口酒,適时接过话头,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笑意。 “万大哥,徐处长家那位千金,可真是巾幗不让鬚眉。有这么爭气的女儿,徐处长脸上也有光彩。” 万福泉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嘆了口气。 “可不是嘛,儿女爭气,当老子的脸上也有光。可惜啊,我那个瓜娃子,怕是没得这个福气哟。”他摇摇头,语气里满是愁绪。 秦蕴虹关切地问:“万大哥,您家公子学习上遇到难处了?” “哎,別提了。”万福泉摆摆手,“翻过年就要中考了,成绩不上不下的,恼火得很!我和他妈都快愁白了头。” 刘清明夹了片毛肚,在滚锅里七上八下地涮著,状似隨意地问:“万大哥的孩子,成绩具体怎么样?目標是哪所高中?” 万福泉重重嘆息:“就想让他上市一中,可那分数线,悬得很。这孩子,平时看著还行,就怕他临场发挥不好,一紧张就掉链子。” 市一中,今年刚刚被省教育厅確立为“省级示范重点中学”。 一本录取率仅次於全国重点中学,某冈中学。 分数线当然不会低,但並非没有操作的空间。 只要对方有帮助,相信吴书记也不会吝惜一个名额。 秦蕴虹也帮腔:“是啊,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大。万大哥,您也別太著急,说不定小公子到时候就超常发挥了呢?” 刘清明將涮好的毛肚放进万福泉碗里,不疾不徐地开口:“万大哥,这事儿,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一方面,现在抓紧时间,请个好点的家教,针对性地补补课,把薄弱环节夯实了。另一方面,如果考试成绩出来,离分数线差得不是太多,教育局那边,或许可以活动活动。我看问题不大。” 万福泉眼中瞬间爆出一团精光,他放下筷子,一把抓住刘清明的手,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刘老弟!哥老倌!你要是真能帮我把这事办成了,把我那瓜儿子送进市一中,你就是我万福泉的大恩人!以后但凡用得著我老万的地方,你吱声就成!” 刘清明任他握著,脸上依旧是平和的微笑。 “万大哥太客气了。都是朋友,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这份承诺,在万福泉听来,分量极重。 市委吴书记的大秘亲自开口,这事基本就成功了一半。 他鬆开刘清明的手,端起酒杯,又给刘清明满上。 “刘老弟,这份情,哥哥我记下了!来,这杯酒,我敬你!” 刘清明端杯与他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万福泉放下酒杯,脸色也郑重了几分。 他搓了搓手,看著刘清明。“刘老弟,你的来意,老哥我心里清楚。火车站那块地,占著市中心的好位置,市里面一直想让我们搬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眉头微微蹙起。 “可这事,老哥我说了不算,我们云州铁路分局说了也不算,得铁路总局那边拍板才行。所以啊,我们局里的领导,一直都没法明確表態。这事儿太大了,牵一髮而动全身,老哥我真是够不著啊。” 万福泉话锋一转,拍著胸脯。 “当然,如果老弟你只是想让我帮著协调几节车皮,或者解决点火车票之类的小问题,那没二话,哥哥我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刘清明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 “万大哥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我的確有这个想法,也清楚这件事操作起来难度很大。今天来,主要是想跟大哥您透个底,也想听听您的真实想法。先不管上面怎么定,假如,我是说假如,市里能给出更优厚的条件,你们站里的职工,从个人角度出发,愿不愿意搬迁?” 万福泉沉吟片刻,弹了弹菸灰。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年,铁路上的经费也没有以前那么宽裕了。客运票价是国家定死的,利润薄得很,主要就靠货运补贴客运。可现在铁路系统改革,摊子铺得那么大,很多以前能来钱的单位,像什么中铁建设、中铁工程这些,都要逐步剥离出去,自负盈亏。我手上这点资源,大部分都得拿来给局里的职工谋福利。” 他看著刘清明,语气诚恳。 “地方上如果真能给出好条件,我是真心动。那块地,说实话,在我们手里也就是个车站,发挥不出太大的经济价值,还不如拿给你们地方政府搞开发。只要补偿到位,对我们铁路职工来说,有什么不好的?” 刘清明手指轻轻叩击著桌面。 万福泉的话很实在。 火车站那块地皮再值钱,对铁路系统而言,只要还是车站,就无法直接变现。 说到底,还是缺乏足够的利益驱动。 他思忖片刻,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万大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们双方共同开发这块地?” 万福泉一愣,烟雾从他口鼻间喷出。 “共同开发?刘老弟,你具体说说,怎么个共同开发法?” “很简单。”刘清明解释,“由市里主导,对火车站现有这块土地进行公开拍卖。拍卖所得的款项,我们云州市政府和你们铁路方面,按照一定比例进行分配。这样一来,这块地不就盘活了吗?你们也有了实实在在的收益。” 万福泉眉头紧锁,掐灭了菸蒂。 “刘老弟,你这个想法……这么搞,怕是不太合规矩吧?以前可没这么干过。” “万大哥,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很多事情就是要摸著石头过河。” 刘清明语气平静,却带著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只要这件事对双方都有利,对集体有利,我想,组织上在研究决策的时候,也不会完全不考虑这种创新的方式。” 万福泉缓缓点头,陷入沉思。 这事確实难搞。 火车站搬迁,绝不仅仅是一个车站搬家那么简单,所有的进出铁路线路都要重新规划设计,工程量浩大。 上面之所以对此事不热心,一方面是利益分配不明確,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另一方面,也是怕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想给自己揽责任。 刘清明今天只找万福泉,正是看中他是火车站的直接负责人,是这件事的核心当事人。 如果连他这个最直接的利益相关者都不想改变,那再去找其他人,更是白费口舌。 刘清明提出的这个“共同开发,收益共享”的模式,在2000年的国企改革浪潮中,並非石破天惊之举。 地方政府与大型国企合作搞商业开发,盘活存量资產的案例,已经不算新鲜。 但具体到铁路系统,尤其是火车站这种敏感单位的搬迁和土地再利用,操作层面可大可小。 小到,地方政府和铁路分局就能商议; 大到,可能需要国家发改委这样的权威部门才能最终拍板。 这其中,双方领导的决心和运作能力,至关重要。 刘清明对吴新蕊的魄力有信心。 至於万福泉的顶头上司们怎么想,那就要看万福泉自己以及他背后的力量如何去爭取了。 但无论如何,终归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更何况,刘清明还隱晦地想要帮助解决万福泉儿子上学的问题。 这份人情债,足以让万福泉认真考虑刘清明的提议,並积极主动地去向上级匯报、爭取。 也达到了刘清明今天约见他的主要目的。 这么大的事情,万福泉自然不可能当场给出任何明確的承诺,那也显得太过儿戏。 两人谈到这个程度,都很默契地不再深入,点到为止。 秦蕴虹见状,端起酒杯,巧笑嫣然地打趣。 “哎呀,瞧瞧两位领导,吃顿饭都不忘谈工作,真是人民的好干部。我敬二位一杯。” 刘清明举杯与她碰了一下,浅酌一口,然后转向万福泉,似笑非笑。 “秦总监这是不满意了。光说我的事,她身后的四海集团,那才是真正的大老板,大金主呢。” 万福泉哈哈一笑,摆摆手。 “四海集团的货运,我听说主要是走水路,清江航运嘛,便利成本低。陆路运输,尤其是铁路,怕是用得不多。我这个小庙,人家何老板估计还真看不上眼哩。” 秦蕴虹连忙欠身,笑容嫵媚。 “万大哥,您这话可就折煞小妹了。四海集团再大,也离不开各方面的支持。小妹早就想结识万大哥您这样的实权人物,只是怕自己分量不够,高攀不上呢。” 刘清明放下酒杯,看著秦蕴虹。 “秦总监的手腕,我是领教过的。她现在这么说,我看啊,是酒还没喝到位。” 万福泉闻言,再次放声大笑,指著刘清明。 “刘老弟,你这话有意思!不过,咱们大老爷们,可不能合起伙来欺负女士。下次,下次有机会,我再跟秦总监好好喝几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单位去了。下午还有个会。” 刘清明和秦蕴虹也隨之起身,將他送到包厢门口。 万福泉与刘清明用力握了握手,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 “刘老弟,今天这顿饭,吃得尽兴,聊得也投机。改天,我做东,咱们再好好聚聚,我请你喝酒!” 刘清明点头应下。“一定。” 目送万福泉下楼离去,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一言不发,转身又走回了包厢。 秦蕴虹迟疑了一下,也跟著走了进去。 刘清明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著杯中沉浮的茶叶。 包厢內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滯和尷尬。秦蕴虹站在那里,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刘清明没有给她太多揣摩和犹豫的时间,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直接开口:“你想好了吗?要不要跟我?” 秦蕴虹脸上的职业化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苍白和紧张。她抿了抿嘴唇,声音有些发乾。 “四爷......何四海……他会杀了我的。你能保护我吗?” 刘清明摇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不能。” 秦蕴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刘清明继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秦蕴虹身体微微一颤。“你……你要我做臥底?” “我需要知道何四海接下来想干什么,他的每一步计划。”刘清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这对你来说,並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危险。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来找我,甚至可以告诉何四海,你在主动接触我。”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著秦蕴虹的反应。 “理由很简单。何四海现在急於修復和云州新一届市委市政府的关係,尤其是在715事件之后。我是市委吴书记的秘书,也是省委林书记信任的人。你告诉我,整个云州,还有谁比我更適合成为他拉拢和示好的对象?” 秦蕴虹贝齿轻咬下唇,没有作声。刘清明说的,確实是事实。 这也是何四海会默许甚至鼓励她接触刘清明的原因。 他们来之前,董凌霄摸了这位新秘书的底。 知道他是被特调到省委办,又从省委办转到市委办。 而且还是林城人。 当看到刘清明这个名字时。 何四海马上想起来,张志强曾经对他说起过。 此刻才把名字和真人对应起来。 当然,何四海並没意识到,这个刘清明会针对自己。 只是感觉这个小警察,有些胆色。 运气相当逆天。 “何四海应该知道我的存在,但他大概不知道,我有多想把他彻底按死。” 刘清明的语气陡然转冷,“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他动了要弄死我的念头,並且付诸了行动,那么,你最好现在就开始求神拜佛,祈祷我被他顺利干掉。”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著秦蕴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冰锥。 “否则,我一旦活下来,第一个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人,一定是你,秦蕴虹。” 秦蕴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发抖。 她毫不怀疑刘清明话语中的真实性。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在715那天,面对数十名手持凶器的流氓,敢於果断开枪击伤张志强头號马仔,又在张志强亲自带人围攻之下,毫髮无伤全身而退的那个年轻警察! 这是一个真正的狠角色。 他说出来的话,绝非虚言恫嚇。 否则,她早就將刘清明昨夜的威胁,一五一十地向何四海坦白了。 可是,就此彻底背叛何四海,她同样做不到。 何四海的手段,她太清楚了,那同样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伐果断的人物。 一旦被他发现自己有二心,下场绝对悽惨。 秦蕴虹此刻的念头,就是在刘清明和何四海这两个硬核狠人之间,小心翼翼地搞平衡,既不让他们对自己动杀心,也不让他们彻底怀疑自己的忠诚。 但这其中的难度,无疑比她想像的还要大得多。 她心里有一万头草泥马跑过,自己招谁惹谁了? 凭什么呀。 刘清明並没有指望她立刻就弃暗投明,那样反而会让他怀疑对方的真实用意。 他要做的,就是不断施加压力,一步步將她逼入不得不做出选择的境地,让她陷入自我证明的怪圈。 这算是一种阳谋。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换了个话题。 “何四海最近在谋划与呆资企业搞合资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具体是怎么回事?” 秦蕴虹定了定神,努力平復內心的惊惧。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这件事,主要是集团的法律顾问董凌霄提出来的。他的意思是,要想让新来的省市领导班子对四海集团的印象有所改观,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加大在本地的投资,用实实在在的政绩说话。毕竟,政治家都是很现实的,只要你能给他们带来好处,他们未必会真的赶尽杀绝。” 刘清明点点头。“这个董凌霄,听起来倒像个人物。” “董凌霄在集团內部,可以算是何四海的首席智囊,担当军师的角色。”秦蕴虹解释,“他在政法界很有些人脉,认识不少官员,据说能直接和政法委的常胜书记对上话。前段时间臥龙山庄那件事,董凌霄也是在幕后积极奔走,钱收买了不少山庄的女服务员,让她们统一改了口供,这才保住了常书记的儿子以及其他一批涉事的领导亲属。” 刘清明默默记下了董凌霄这个名字。 看来,这个人將是未来扳倒何四海的关键环节之一。 他继续追问:“你们这次合资,具体是想做什么项目?是不是打算上一条第三代液晶显示屏的生產线?” 秦蕴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年轻的市委秘书,怎么连这种相对专业的產业信息都知道? “具体的技术细节我不太懂,但听他们提过,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我们接触的是一家呆资背景的显示器生產商,叫冠捷电子。他们宣称拥有韩日两国先进的技术授权,说这是目前国际上领先的技术。” “狗屁的先进技术。”刘清明嗤之以鼻,“现在国际上最新的已经是第五代液晶面板技术了。他们说的那个第三代,是人家即將淘汰的落后產能。不过嘛,如果价格合適,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考虑。” 秦蕴虹更加吃惊了。 她原本以为刘清明只是个擅长权谋的官场新贵,没想到他对高科技產业似乎也有所涉猎。 “四海集团打算在这个项目上投入多少资金?”刘清明问。 “老板的胃口很大。他希望通过这个项目,打造出一个標杆性的大工程。”秦蕴虹回答,“计划是联合多家有实力的呆资企业,共同在云州投资建设一个『呆湾工业园』。披上这层『外资引进』的皮,一方面可以爭取到地方政府最大的政策优惠和財政补贴,另一方面,也能让四海集团获得一个新的、相对乾净的掩护身份。” 刘清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据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秦蕴虹继续透露,“集团內部初步匡算,能调动的自有资金,大约在一个亿左右。老板希望通过银行贷款,解决三到四个亿的资金缺口。剩下的五到六个亿,则由参与合资的各家呆资企业共同出资。项目总投资,预计在十个亿人民幣左右。老板相信,这么大的投资手笔,一定能够打动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 刘清明拿著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十个亿! 他费尽心机,重生归来,也不过是想方设法才弄到了十五万的启动资金。 而何四海这个狗日的,一出手就是十个亿的盘子! 难怪他能黑白两道通吃,在清江屹立这么多年而不倒。 刘清明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这个十亿投资的“呆湾工业园”项目真的摆到市委书记吴新蕊的办公桌上,以吴新蕊的行事风格和政治抱负,她很可能会暂时打消对四海集团的一切负面成见,张开双臂欢迎这笔巨额投资。 就连新任的省委书记林崢,恐怕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四海集团的能量和价值。 而那位即將离任,但仍想在清江省的履歷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卢东升省长,更是会主动跳出来,为这个项目摇旗吶喊,保驾护航。 秦蕴虹看著刘清明,等著他的反应。 刘清明还没开口,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徐婕打来的。 第139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刘清明接通电话,手机那端传来徐婕的声音。 “刘哥?” “嗯。”刘清明应了一声,目光不著痕跡地扫过秦蕴虹。 徐婕的声音带著一丝雀跃:“马局让我给你送份材料,我现在到云州了。” 不得不说,马胜利这个人做事十分谨慎。 本来不过传真的事,他让专人送一趟。 而且是刘清明信得过的人。 很明显,秦蕴虹这个人不简单。 换而言之,马胜利是在提醒刘清明,不要因为秦蕴虹是个女人而轻视她。 刘清明心中瞭然,只简短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他掛断电话,看向秦蕴虹,脸上没什么表情。“单位有点急事,我得先走一步。” 秦蕴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復如常。 她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刘清明不再多言,转身便离开了包厢。 秦蕴虹脸色沉下来,伸手拨出一个號码。 “对,刚走,接了个电话,像是有急事。” *** 一刻钟后,计程车在云州汽车站外停下。 刘清明一眼就看到了徐婕。 她穿著一身便服,牛仔裤,白衬衣,外面套了件浅蓝色外套,依然是一头清爽的短髮。 几个月不见,当初那个略显稚嫩的女警,眉宇间多了几分自信和干练。 他摇下车窗,招招手:“小徐!这里。” 徐婕看到他,眼睛倏地亮了。“刘哥!” 刘清明推开车门。“上车。” 徐婕拉开车门坐进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 “刘哥,好久不见!” 刘清明看著她,也笑了。“看样子,在市刑警队过得不错?” 徐婕用力点头。“嗯!每天都很充实!” 这丫头,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她从隨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刘清明。 “马局让我交给你的,说有急用。” 刘清明接过来,掂了掂分量。 “还有,你要的关於《林城火车站周边环境综合整治的报告》的材料,我也一併带来了,都在里面。”徐婕补充。 刘清明没有立刻打开,反而侧头看她,嘴角噙著一丝玩味的笑意。 “你们家老爷子,最近是不是挺得意?” 徐婕一愣,脸颊微微泛红。“啊?你怎么知道?” “废话,有你这么个爭气的闺女,给他脸上添了多大光,还能不可劲儿地得瑟?”刘清明轻哼一声。 徐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著衣角。 “其实……其实我没做什么,主要还是刘哥你出的主意。” “这是你应得的。”刘清明收敛了笑容,“当初在城关所,你和吴所选择走出来,我很感动。” 徐婕抬起头,眼神清澈:“刘哥,你做得对,我当然要支持你。” “我感动的是,我以为你们跟我一样,一旦失败,就会一无所有。” 刘清明轻轻嘆了口气,“我还是太天真了。” 徐婕听得有些迷糊。“刘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所谓的社会险恶,很多时候,只是针对我们这些没背景的普通人而言。”刘清明语气有些无奈。 徐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呢?” 刘清明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然后?然后你什么时候把你们家徐处长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啊?” 徐婕捂著额头,眼睛睁大了些:“刘哥,你……你都知道了?”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刘清明反问。 徐婕小声嘟囔:“你们也没问过我呀……” “行了,不跟你计较这个。”刘清明摆摆手,“我確实有事想找你们家老爷子,约个饭局吧,我来安排。” 徐婕脸上露出些许为难:“我只有一天假,明天就要回林城了。要不……今晚?去我家?” “去你家?不太好吧。”刘清明略作迟疑。 “没事!我爸早就念叨著想见你了!”徐婕语气肯定,“就这么说定了!” 刘清明沉吟片刻。“行。给我个地址,我下班就过去。” “你几点下班?” “下午六点。没什么意外的话,可以准时下班。” “那下午六点,市委大院门口,我来接你。”徐婕立刻安排妥当。 “好吧。我得先去单位了,晚上见。” 计程车先將刘清明送到了市委大院门口,隨后载著徐婕驶离。 回到市委办公室,刘清明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仔细漱了口,驱散身上残余的酒气。 感觉差不多了,他才走到书记办公室门外,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吴新蕊的声音传出。 刘清明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吴新蕊正埋首於文件之中。 茶几上,中午给她打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著,连盒盖都未曾揭开。 他走过去,拿起饭盒。 “吴书记,饭菜都凉了,我给您换一份热的。” “不用了。”吴新蕊抬起头,揉了揉眉心,“拿到茶水间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別浪费了。” 茶水间就在外面。刘清明拿了饭盒出去,设定好加热时间。 他想了想,又找出杯子,给吴新蕊冲了一杯热牛奶。 回到办公室,他將牛奶放到吴新蕊手边。 “书记,先喝杯牛奶暖暖胃。” 吴新蕊端起杯子,却没有立即喝,而是看向他。“事情谈得怎么样?” 刘清明將与万福泉见面的经过简要敘述了一遍。 “火车站那边的职工,对於搬迁是有意愿的。当然,前提是市里能给出更好的生活和居住条件,特別是住房问题。” “老火车站地处市中心,周边土地早已开发殆尽。他们想在原地扩建解决职工住房,单是土地成本就难以承受。如果搬迁到新址,市里可以多划拨一些土地给他们,这算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吴新蕊微微頷首。 一个站长自然没有最终决定权,但能得到基层这样的正面反馈,已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吴新蕊评价,“接下来,需要在更高层面上与铁路系统进行沟通了。” 她沉吟著,“我打算,近期和铁路局云州分局的领导见个面,探探他们的口风。” 刘清明適时开口:“吴书记,今天晚上,我想先见一见云州铁路公安处的徐处长,从侧面了解一下铁路分局內部的想法。” 吴新蕊略感意外。 铁路公安系统与地方公安是两条独立的管理线,实行垂直管理,由铁道部公安局直接领导。 这种局面,要到十几年后铁道部改组,其公安系统併入公安部,才算真正统一。 刘清明解释:“徐处长是我以前一位同事的父亲。这层关係,我也是今天中午才从万福泉口中偶然得知的。” 吴新蕊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转,隨即瞭然。 “是你那位一同立功的徐婕同志吧?” “对,就是她。” 吴新蕊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一句:“见见也好。” 刘清明又將何四海打算在云州筹建“呆湾工业园”的计划作了匯报。 当听到何四海计划为此项目贷款四到五个亿时,吴新蕊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个何四海,明明是想玩资本运作那一套,偏偏还要摆出一副为地方经济做贡献的姿態。” 刘清明附和:“他搞这个项目,无非是想给新来的领导层一个好印象。他很清楚,以前的靠山快倒了,急於寻找新的庇护。” 吴新蕊的视线重新落回刘清明身上,语气郑重了几分。 “你要注意,不要在经济问题上犯错误。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告诉我。” 刘清明心中一暖,连忙表態:“请领导放心。我家里也做了点小生意,发不了大財,但基本生活还是有保障的。” “如果你想在体制內走得更远,有些红线绝对不能碰。”吴新蕊的语气不轻不重,“中央对腐败行为的容忍度只会越来越低。站得越高,越要管住自己的手。” 刘清明垂首:“我记住了,吴书记。” 离开书记办公室,刘清明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这才得空,打开徐婕送来的那个厚实的牛皮纸袋。 马胜利的办事效率確实惊人。 说好三天,实际上只用了一天多点的时间,就把秦蕴虹查了个底掉。 厚厚的一摞材料,足以说明这个女人的背景不简单。 然而,当刘清明一页页翻阅下去,脸上的表情却逐渐凝重起来。 他发现,自己还是大大低估了这个女人。 如果不是马胜利这份详尽的背调,自己恐怕会在秦蕴虹身上栽一个大跟头。 古话说得好,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尼玛,太会演了。 第140章 找到癥结所在 一石激起千层浪。 秦蕴虹这个女人,比他想像的要阴险得多。 他將那叠厚厚的纸张放下,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或许要重新考虑策略。 六点一到,刘清明请示了吴新蕊,对方爽快地放他下班。 离开市委大楼。 徐婕果然准时等在门口,见到他,立刻露出笑容。 “刘哥,这里!” 她带来了一辆小车,车牌正是铁路局的號码。 公车私用,在这个时代查得並不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也可以说,是所有违规行为当中,最不起眼的一项。 刘清明自然不会那么苛求。 两人上了车,徐婕熟练地启动。 “先去买点东西?” 第一次上人家的门,刘清明可不想空手去。 太失礼。 徐婕把他放到一个大型超市。 不多时,刘清明走出来,手里拎著几斤水果。 菸酒价格不菲,他如今的薪水还负担不起。 “走吧。” 20分钟后,车子再度启动,正是火车站的方向。 驶入一片略显老旧但十分整洁的住宅区,在一栋看起来比较新的楼前停下。 “这里是铁路局的职工小区。”徐婕解释一句,率先下了车。 徐婕的家在三楼,一个宽敞的三室一厅,约莫一百四五十平米, 户型南北通透,客厅的阳台很大,摆著几盆绿植。 开门的中年妇人,眉眼间与徐婕有几分相似。 “妈,这是刘清明。”徐婕介绍。 “阿姨好。”刘清明礼貌问候,將水果递过去。 “哎,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徐母客气地接过,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快请进,小婕这孩子,经常在我耳边念叨你。” 徐婕脸颊微红,嗔了一句:“妈!” 客厅的沙发上,坐著一位身形板正的中年男子,穿著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戴著一副眼镜,神情略显严肃。 看到刘清明,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我爸。”徐婕再次介绍。 “徐处长好。”刘清明不卑不亢。 徐养浩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就是小刘吧,来来,坐。” 他的声音浑厚,带著稍许领导的范儿。 徐母张罗著倒茶,很快又钻进厨房忙活去了。 客厅里,徐养浩与刘清明相对而坐。 “小婕这丫头,在林城没少给你添麻烦吧?”徐养浩先开了口。 刘清明笑了笑:“徐处言重了,徐婕工作很努力,有衝劲,是个好警察。” “她就是性子直,容易得罪人。”徐养浩摆摆手,“你们年轻人,有想法,敢闯敢干,是好事。” 几句简单的寒暄,气氛还算融洽。 刘清明能感觉到,徐养浩在观察他,审视他。 这种来自长辈和上级的目光,他並不陌生。 不多时,徐母端著菜从厨房出来。“准备吃饭了。” 饭菜很丰盛,六菜一汤,家常口味。 徐婕去拿了瓶白酒。 徐养浩看了一眼:“小刘,喝点?” “行,我陪徐处喝两杯。”刘清明没有推辞。 徐母给每人盛了饭,自己也坐了下来。 “小刘啊,多吃点,尝尝阿姨的手艺。”徐母热情招呼。 “谢谢阿姨。” 饭桌上,徐养浩主动提起了林城的案子。 “公安部的通报我看了,很了不起呀,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刘清明放下筷子:“其实案子並不复杂,主要是保护伞势力强大,让办案的过程充满了阻力,前期我们几个暗中摸排,拿到了关键性的情报,促使领导下了最后决心。” 徐养浩呷了一口酒,微微点头:“其实林城的情况不是个例,我们云州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说我们铁路系统,这么长的线路,偷盗扒窃、倒卖车票的事情,屡禁不止。火车站广场那一块,更是鱼龙混杂,我们铁路公安也是头疼得很。” 他语气中带著些许无奈。 “我们也想彻底清扫一遍,但这里面的水深著呢,各种关係盘根错节,想做点事情,困难重重啊。”徐养浩继续。 刘清明听著,没有轻易插话。 徐婕在一旁开口:“爸,我们那次,也是顶著很大的压力呢。” 徐养浩看了女儿一眼,又转向刘清明:“还是你们年轻人有魄力,敢想敢干。” 刘清明这才开口:“徐处,其实云州市里对火车站周边的治安环境也非常关注。吴书记几次提到,火车站是云州的脸面,每天都要迎来送往那么多旅客,环境必须搞好。” “您看,能不能由市局牵头,咱们铁路公安配合,形成一个联动机制?不定期地,每个月都来上那么一两次突击清查,时间不固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一来,那些不法分子也摸不清规律。” 徐养浩闻言,眉毛微微一挑,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兴趣。 他沉吟片刻:“这个想法倒是不错。我们铁路公安,警力有限,管辖范围也受限,很多时候力不从心。如果地方上能主动牵头,我们自然是全力配合。搞一两次容易,要形成长效机制,关键还是地方上的决心和持续投入。” “以前也不是没搞过,阵仗挺大,抓一批人,关几天放出来,风头一过,死灰復燃。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疲了。” 刘清明点头:“您说的很对。火车站治安难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它地处市中心,周边都是老旧居民区,小巷子多,流动人口复杂,犯罪分子容易藏匿,排查起来非常困难。”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人,很多都是小偷小摸,拘留个十天半月就出来了,起不到震慑作用,基层民警的积极性也容易受挫。” 徐养浩深有同感地嘆了口气:“可不是嘛!车站那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我们铁路公安的管辖范围,主要还是在车站內部和沿线。那些人,作了案就往市区里钻,我们总不能天天跑到人家地方公安的地盘上去抓人吧?协调起来也麻烦。” 刘清明顺势接过话头:“所以我在想,如果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比如,把火车站迁到市郊去,周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居民区,环境相对单纯一些,是不是管理起来会方便很多?抓捕犯罪分子,也能少很多顾忌。” 话音刚落,徐养浩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隨后哈哈一笑,指了指刘清明。 “好小子,原来你在这儿等著我呢!” 刘清明也笑了:“徐处明察秋毫。不瞒您说,今天中午,我跟火车站的万福泉站长也聊过这个事情。他们基层,对於搬迁其实並没有太大的牴触情绪,关键还是上面的政策和决心。” “既然基层有这个意愿,铁路分局这边,是不是也能考虑一下这个方案?” 徐养浩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放下酒杯,神色严谨了许多。 “小刘啊,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火车站的选址和铁路线路的规划,那都是铁道部统一部署的,不是我们一个云州分局说改就能改的。这里面牵扯到的部门、资金、规划调整,复杂得很。” “就算分局有这个想法,一个报告打上去,层层审批,来回扯皮,几年能有结果都算是快的。地方政府等得起吗?说不定等到批下来那天,市里的领导都换了几茬了。一届领导一届思路,谁知道下一任又是什么想法?” 这番话,说得很实在,也点出了体制內做事的难处。 刘清明微微点头:“徐处说的是。不过,现在市里的决心很大,吴书记希望能有机会和分局的领导当面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共同推动这件事。” 徐养浩缓缓摇头,语气肯定:“难。非常难。” “您能具体说说吗?” “分局的领导,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刘清明心中一动:“哦?那是为了什么事?” 徐养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深邃。 “云州铁路分局,正在积极运作,谋求升格为云州铁路局。” “这才是眼下,关係到分局上下,尤其是领导们切身利益的头等大事。” 升格? 刘清明脑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 前世的记忆碎片迅速拼接起来。 大约在2003年前后,隨著全国铁路大提速的浪潮,云州铁路分局確实脱离了原来的中原铁路局管辖,正式升格为云州铁路局,级別也相应提升。 原来癥结在这里。 第141章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艷的人 徐养浩说完,目光落在刘清明脸上,细致地观察著。 这个年轻人,听到如此棘手的癥结,並未流露出丝毫失望或沮丧,反而透著一股沉静。 徐养浩心里多了几分好奇。 事情到了这个层面,他还不想放弃吗? 刘清明端起酒杯,举向徐养浩:“感谢徐处的指点,这杯我敬您。” 他语气诚恳,並无半分勉强。 徐养浩欣然与他碰杯。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著一丝甘醇。 平时家里鲜少有人陪他小酌,女儿不爱,妻子怕他伤身。 难得遇上刘清明这样酒量不错,又不扭捏作態的年轻人,徐养浩心情也舒畅几分。 放下杯子,徐养浩话锋一转:“小刘,我听徐婕说,你在林城那边,牵头开了一家小店,还让不少生活有困难的警察家庭入了股,有没有这回事?” 刘清明略感意外,目光投向徐婕。 不是让你家也入一股吗? 怎么徐处长听起来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徐婕接收到他的目光,脸颊微微泛红,连忙替他解释:“爸,这事当然是真的!我之前跟您说我拿钱是去入股,您怎么就不相信呢?” 原来是这样。 刘清明心中瞭然,面上露出微笑:“確有此事。那家店目前经营状况尚可,这个月的分红,应该会比较可观。” 徐养浩嘆了口气,带著几分歉意:“唉,都怪我。小婕当时找我们要几万块钱,说是要跟著你投资开店。我担心她年纪轻,容易上当受骗,就没同意,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刘清明一听,便明白徐养浩这是回过味来了。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解释,以免让徐婕和她父亲之间產生不快。 “徐处言重了,这事都怪我,当初没把具体情况跟徐婕详细说明白。您作为父母,有这样的顾虑再正常不过。” 徐养浩讚许地点点头:“你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有担当。我们铁路公安系统,以前的福利待遇还算不错,这几年也大不如前了。可惜啊,我没有你这样的魄力和眼光,不然,这倒不失为一个帮助大家改善生活的好办法。” 刘清明谦逊一笑:“这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让大家入股,一方面是想为他们增加些收入,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將这个小店打造成一个小集体,让大家能感受到组织的温暖。” “国家不是一直提倡共同富裕吗?我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內,带动身边的人一起想办法改善生活,应该是符合中央精神的。” 徐养浩凝视著刘清明,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意。 这个年轻人,不仅工作能力出色,这份心胸和格局,更是难得。 立功受奖,只能说明他在本职工作上干得出色。 而能想到惠及这么多同事,主动拉他们一把,这就不是简单的好人好事了。 某种意义上,这种行为比单纯的立功,更值得人尊敬。 徐养浩再次开口,语气中带著肯定:“你能这么想,並且付诸行动,把一个可以让自己发家致富的项目,拿出来与更多人分享,这个格局就非常可取。我相信,组织上会对你的行为,做出正確的评价。”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身旁还带著几分懵懂的女儿,在心里无声地嘆了口气。 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做父亲的,又岂会看不出来? 只是,恐怕会让她失望了。 席间的气氛因这个小插曲而更加融洽。 徐母见他们谈得差不多了,也加入了进来,开始询问刘清明一些家里的情况。 “小刘啊,你家里是哪儿的?父母都还好吧?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刘清明放下筷子,一一如实回答。 “阿姨,我家是林城的,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读高中。” 他没有丝毫隱瞒,坦然说出自己的家境。 “负担不小啊。”徐母听完,微微蹙眉。 徐养浩听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了她:“行了,查户口呢?让人家好好吃饭。” 刘清明倒是落落大方,微笑著回应:“阿姨关心我,我明白。其实,像我这样的家庭,在咱们华夏何止亿万。我相信,隨著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国家会变得越来越富强,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也都会越来越好。”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点明了现实,又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 徐养浩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举起杯:“说得好!年轻人就该有这种朝气和信心。来,小刘,我们再喝一个,我看好你未来的发展!” 一顿饭,在和谐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饭后,刘清明看了看时间,起身告辞:“徐处,阿姨,徐婕,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就先回去了。多谢款待。” 徐母热情地挽留:“再坐会儿嘛,不著急。” “不了阿姨,改天我再来拜访。” 徐婕立刻站起来:“刘哥,我送送你。” 两人一同走出家门。 徐婕的脚步很轻快。 楼道里的灯光有些昏暗,映照著她略显单薄的背影。 等他们走后,徐母收拾著碗筷,对徐养浩念叨:“这个小刘,人长得挺精神,就是家里条件一般,负担有点重。” 徐养浩放下手中的报纸,摇了摇头。 “恐怕,我们的宝贝闺女这次要失望了。” 徐母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徐养浩嘆了口气:“你不懂。以后,这样的话也別再她面前提,免得她多想。” 他端起茶杯,目光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这个刘清明,绝非池中之物。 楼下。 徐婕坚持要开车送刘清明。 “刘哥,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不好打车。” 刘清明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 “不用了,天色不早,你一个女孩子开车回去,我不放心。” 徐婕有些不服气:“我是警察呀,怕什么?”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郑重起来:“徐婕,自从老吴中枪那件事之后,我就在心里发过誓,绝不会再让自己的战友,因为我的疏忽而陷入任何不必要的危险。” “你放心,这里离路口不远,我去打个车,很方便。” 徐婕停下脚步,路灯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跃。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是不是……是不是我爸妈说了什么,让你不自在了?” 刘清明失笑:“怎么可能?伯父伯母对我很好,他们都很爱你,我能感觉出来。” 徐婕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我知道他们爱我……那你呢?” 刘清明微微一怔,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他看著徐婕,女孩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带著一丝丝期盼,一丝丝紧张。 徐婕见他不说话,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被风吹散:“我知道……你喜欢苏姐姐……” 刘清明心中一紧,连忙打断她的话。 “徐婕,”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鬆一些,“我们是战友,是生死与共,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这是事实,也是他此刻唯一能给出的定义。 徐婕的肩膀几不可见地垮了下去,声音涩涩地:“我明白的……你不喜欢我。”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过,我想告诉你……” 刘清明再次打断了她,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温和。 “你错了,我喜欢你。” 徐婕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惊喜。 刘清明接著补充:“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自己的战友呢?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伙伴。” 那丝惊喜迅速黯淡下去,徐婕的神色有些沮丧。 刘清明看著她,心中不忍,却也只能如此。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缓缓开口:“我记得,以前听一个傢伙说过一句话,他说,年少的时候,千万不能遇见太过惊艷的人,否则,你的余生,都会因为那一眼而变得索然无味,充满缺憾。” “我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刘清明自嘲地笑了笑,“那天,第一次看见苏记者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完蛋了。” 他看著徐婕,眼神真诚:“徐婕,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善良,正直,勇敢。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因为一个人,而忽略了身边可能存在的风景。” 徐婕愕然地听著,似乎没想到刘清明会如此坦诚地剖白自己。 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不会的……苏姐姐那么好,她一定也会喜欢你的。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在徐婕单纯的世界里,优秀的人,就应该互相吸引。 刘清明摇摇头,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她喜不喜欢我,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我够不上她。” “起码,现在还够不上。” “所以,徐婕,我们都要努力,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值得我们去追逐的光。” 徐婕静静地看著他,路灯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忽然明白了刘清明话语中的深意。 她释然地笑了,笑容中带著一丝释怀,也带著一丝全新的坚定。 “嗯!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她朝他用力地点点头,“再见,战友!” 刘清明也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迈步走出了小区大门。 高大挺拔的身影融入夜色,坚定而决绝。 第142章 领导,你的马甲掉了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將与徐养浩见面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吴新蕊作了匯报。 吴新蕊听完,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喜。 刘清明有些摸不著头脑:“吴书记,这……徐处长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这么高层次的角力,我们……” 吴新蕊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视线淡淡地扫过他:“那是你的级別不够。” 刘清明腹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他面上却恭恭敬敬:“书记说的是,我还差得远。” 吴新蕊没再看他,径直吩咐:“去给我冲杯咖啡。” “好的。”刘清明转身出去。 等他端著咖啡回来,吴新蕊正靠在椅背上打电话,语气听起来很放鬆,但提及的人名和內容,却让刘清明心头一跳。 似乎是京里的某位大人物。 他不敢打扰,轻手轻脚將咖啡放在她手边,转身就想溜。 “小刘。”吴新蕊叫住了他。 电话已经掛断。 “你记一下,年底订两张去京城的机票,时间……就在元旦前吧。” 刘清明心中一动:“去京城?” 吴新蕊嗯了一声:“怎么,有问题?” “没有没有。”刘清明连忙应下,“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材料吗?” 吴新蕊略作沉吟:“你上次做的那份高新產业调查报告,再仔细打磨一下,观点要更鲜明,论据要更扎实。” 刘清明点头:“明白。”这份报告他本就下了大功夫,再修改不成问题。 “还有,”吴新蕊继续,“你是林城人,林城前一阶段不是出了几个影响比较大的案子吗?你研究一下,结合我们云州的情况,从公安工作的角度,写一份治安综合治理的材料。相关资料,让办公室那边配合你。” 刘清明一一记下。 这两项工作,一个是他已经有所积累的,另一个则是他的专业领域,写起来驾轻就熟。 吴新蕊这是……在给自己表现的机会? 他忽然想起什么:“书记,您说订两张机票……” 吴新蕊抬眼看他,仿佛在看一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怎么,你这个秘书不跟我一起去?” 刘清明这才恍然大悟。 从吴新蕊办公室出来,他特意绕到温学勤那里。 温学勤听了他的疑问,笑起来:“书记出差,你这个专职大秘不跟著,谁跟著?” 刘清明还是有些不確定:“那京城那边……” “办公室会提前联繫云州驻京办,食宿接待这些,你不用操心。”温学勤拍拍他的肩膀,“京城那边的具体行程安排,也会由办公室和驻京办对接后拿方案。你的任务,就是服务好领导,处理好领导交代的一切事务,確保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 刘清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里盘算开了。 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不过,转念一想,吴新蕊带自己去京城,恐怕不只是当个端茶倒水的跟班。 多半也是想让自己见识一下那边的场面,哪怕只是混个脸熟,若是能藉机结识一两位实权人物,那也是一笔宝贵的人脉资源。 这大概就是当领导秘书的好处之一吧。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开始著手整理吴新蕊交办的材料。 临近下班,吴新蕊依旧没有让他送回家。 刘清明乐得清閒,索性留在办公室继续赶材料。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跳动著“苏清璇”三个字。 他接起电话。 “出来吃饭。”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贯的清冷,却又有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刘清明看看时间,肚子也確实有些饿了:“好啊,去哪儿?” “市委出门,右转一个路口,有家“俏江南”,我在3號包厢。” 听到那家餐厅离市委大院不远,刘清明决定步行过去。 推开包厢的门,苏清璇已经坐在里面,面前放著一杯柠檬水,看到他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刘清明在她对面坐下,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谁惹我们苏大记者不高兴了?” 苏清璇抬起头,直视著他:“今天早上,徐婕给我打了个电话。”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她当时在回林城的长途汽车上。”苏清璇继续。 他故作轻鬆:“徐婕来省城出差,就待了一晚,时间紧张,没来得及找你也很正常。” “不是这个意思。”苏清璇打断他,“她为什么会对我说,让我好好对你?” 刘清明顿时有些尷尬。 徐婕啊徐婕,你这不是给我找事吗? 他脑子飞快转动,想编个理由糊弄过去。 苏清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开口前补了一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我会向徐婕求证的。” 刘清明无奈,只能缴械投降,把昨晚和徐婕在楼下的对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苏清璇听完,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语气复杂:“所以,人家女孩子跟你表白,你不想答应,就把我拖出来当挡箭牌?” 刘清明尷尬得扣出三室一厅:“对不起,当时情况紧急,我认识的女孩子里,也就你合適,说別人她也不信啊。” 苏清璇哼了一声:“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这事確实是我的错。”刘清明態度诚恳,“这样,今天这顿我请,算是给你赔罪。” 苏清璇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刘清明以为这事能翻篇的时候,她忽然开口。 “刘清明,你真的,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 他一口水差点喷出来:“那怎么可能!凡是所谓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你以后可得小心这种男人。”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会对徐婕说,你够不上我?我哪里让你觉得高不可攀了?” 刘清明苦笑:“姐姐,你真要我说?” 苏清璇瞪著他:“说!说不出来我打死你!” 他摊开手:“好,这可是你逼我的。” 苏清璇咬著下唇,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的表情。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开口。 “姐姐,你上身阿玛尼,下身……阿尼玛,左手奥迪,右手迪奥。手上隨便一块表,不是百达翡丽就是江诗丹顿。全国的记者有一个算一个,属你最牛?你告诉我,这些都是你自己辛辛苦苦工作赚来的,姐,你自己信吗?” 苏清璇愕然,半晌才喃喃:“说得这么顺,你怎么不去考研哪?” 刘清明继续:“虽然我不知道你家境怎么样,但我的家境,你是清楚的。谈恋爱或许是两个人的事,但结婚,一定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们之间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更何况你本身又这么优秀。我说够不上,真不是假话。” 苏清璇的神色黯淡了几分:“我以为,你会和別人不一样,不会太看重这些物质条件。” “姐姐,在你面前,我从不自卑。我相信我们的人格是平等的。”刘清明语气认真,“但真要一起生活,就会面临各种现实问题。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在这家餐厅吃顿饭,个几十上百块,可能觉得稀鬆平常。但那是我好几天的工资,就算跟你aa,我也承担不起这样的日常消费。” 苏清璇低声:“原来,我给了你这么大的压力。” “你错了。”刘清明摇头,“我没什么压力。甚至,假如你想包养我,让我从此不用奋斗,直接躺平,我肯定会很高兴,並且我一定会尽职尽责,情绪价值给到满。但问题是,那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苏清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这不就得了。”刘清明摊手,“平等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它是有著现实的物质基础作为支撑的。我相信,我一定能凭藉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去填平这个差距,让自己配得上任何一个优秀的女子。只是,需要时间。” 苏清璇忽然没了吃饭的兴致,面前的菜几乎没动。 刘清明看著她:“姐姐,够不上的人是我,你在这儿失落个什么劲儿?你应该像个骄傲的女王一样,站在山顶上,看著我吭哧吭哧往上爬。等我爬上去了,一把揽住你的腰,邪魅一笑,说,宝贝儿,让我们一起欣赏这巔峰的壮丽景色吧!” 苏清璇被他逗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她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刘清明,我爸叫苏玉成。” “苏玉成?”刘清明重复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他开了家公司,叫新成集团。” 刘清明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目瞪口呆。 “就是……就是去年咱们清江省民营企业纳税排名第一的那个新成集团?” 苏清璇点了点头。 刘清明捂住额头:“我以为我要攀登的是泰山,没想到是阿尔卑斯山啊!” 苏清璇看著他的反应,又补充了一句:“我妈……” 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刘清明看著她的表情,心里升起一个更不妙的预感:“你不会告诉我,你妈比你爸还牛吧?” 他猛地站起身,在不大的包厢里踱了两步,嘴里念念有词:“等等,你爸的公司叫新成集团,你爸叫苏玉成,你妈……你妈……” 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苏清璇咬著牙,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补上了那致命的一刀:“我妈叫吴新蕊。” 刘清明一个踉蹌,差点没站稳,他扶著桌子,仰天长嘆。 “天哪,珠穆朗玛峰!” 第143章 苏清璇,你是不是很得意? 刘清明扶著桌子,好半天才稳住身形,他无语地看著苏清璇。 “所以,你一直在看我笑话?”他一字一句,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面前表演,还很得瑟?” 苏清璇嘴角噙著一抹促狭的笑,轻轻点头:“是啊是啊。” 那得意的小模样,仿佛偷吃了果的孩子。 刘清明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一股深深的尷尬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捂住脸,发出一声哀嚎:“苏清璇,你对我太残忍了!以后还怎么愉快地玩耍?” 能看到刘清明这副吃瘪的模样,苏清璇心里莫名地涌上一阵快意。 可一想到他之前那些话,什么“够不上”,什么“填平差距”,她的心又像被什么东西揪著,泛起莫名的情绪。 再一想吧,他只说够不上自己,可没说不喜欢自己啊。 苏清璇的情绪被他撩拨得七上八下,像坐上了过山车。 刘清明长长嘆了口气,放下手,一脸生无可恋:“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个事实?我明天上班,要怎么面对吴书记?” 一想到吴新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他就头皮发麻。 自己还在她面前表功,说要写什么治安综合治理材料, 现在看来,简直是自作聪明,还不自知。 吴书记多半看自己像个小偷吧。 想偷她的宝贝女儿。 苏清璇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那你可以放心。我跟她,不熟。”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当我的朋友,只会被她针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刘清明捕捉到她话里的疏离,试探著问:“你们……关係不太好?” 苏清璇的脸色淡了几分:“如果有可能,我寧可和她没有任何关係。” 刘清明心中瞭然,点了点头:“这样啊。” 看来这豪门母女,也有不为人知的复杂。 苏清璇立刻警觉起来,盯著他:“你千万不要自以为是,试图改善我们的关係。我真会翻脸。” 刘清明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放心,我一向尊重他人命运,没有助人情节。別人的家事,我从不掺和。”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恼火归恼火,却也没有真生气。 他早就知道苏清璇背景强大,只是没想到这么强大。 难怪前世她敢爆出那么大的新闻,最后还屁事没有。 人家家里一位是省民营企业纳税第一的老总,一位是省委常委、省城一把手,手握政商两界顶级资源,可不得横著走吗? 自己这点重生先知,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可怜。 苏清璇撇撇嘴:“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刘清明摸了摸下巴:“冤枉啊。你应该去看眼科了,我这么帅一小伙,哪里老了?” 看著他又恢復了那副俏皮的模样,苏清璇紧绷的神经也鬆弛下来,她关切地问了一句:“刘清明,你……没事吧?” 刘清明立刻垮下脸,捂著肚子:“当然有事了!” 苏清璇紧张起来:“怎么了?” 刘清明苦著脸:“我饿了啊!这狗日的菜怎么还没上来!”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傢伙,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了贫嘴。 她这一笑,仿佛冰雪消融,春暖开,包厢里的气氛也轻鬆了不少。 很快,精致的菜餚流水般送了上来。 刘清明没有撒谎,他是真的饿了。 先前光顾著震惊和尷尬,此刻放鬆下来,飢饿感便如潮水般涌来。 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这家馆子人如其名,做的是清淡精致的江南菜式,食材考究,摆盘雅致。 刘清明向来不挑食,此刻更是吃得讚不绝口。 被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影响,苏清璇也觉得胃口好了许多。 两人风捲残云一般,將面前的几道菜餚一扫而空,然后相视一笑,竟有几分酣畅淋漓的默契。 苏清璇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吃饱了?” 刘清明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肚子:“嗯,吃饱了。作为平等的代价,下次我请客,路边摊。” 苏清璇挑眉:“说得我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谁怕谁啊?” 刘清明咧嘴一笑:“我最喜欢带年入百万的精致女孩体验人间疾苦,感受一下平凡的快乐。”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滚。” *** 与此同时,市委家属院,吴新蕊的家中。 灯光明亮,苏玉成穿著家居服,正在客厅里看財经新闻。 吴新蕊换下职业套装,端著一杯温水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年底,我想去一趟京城。”吴新蕊开口,语气平静。 苏玉成放下手中的遥控器,看向她:“哦?『跑部钱进』?” 年底进京,在官场有个专有名词叫“跑部钱进”。 国家税制改革之后,土地財政达到顶峰之前。 这段时间,地方政府,特別是需要进行大型建设的地方政府。 都需要进京,去和相关部委进行討价还价。主要內容便是中央批文和財政拨款。 每年预算就那么多,全国这么多地方嗷嗷待哺,给谁不给谁,除了中央的整体考量。 很大程度上,要看各个地方政府的决心和能力。 不爭不抢,只能饿死。 但苏玉成了解自己的妻子,她此行,恐怕主要目的並非要钱。 “你是想通过这种形式,让组织上看到你的决心?”苏玉成问。 吴新蕊点了点头:“一部分原因。” 苏玉成沉吟片刻:“是为了火车站那块硬骨头?” 云州火车站周边区域的改造,是个老大难问题,牵扯太多,谁都不敢轻易碰。 吴新蕊:“原本没想过现在就动。不过,刘清明那小子,最近做了一些有效的工作,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我想进京,和铁道部、发改委的领导们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找到发力点。” 苏玉成略感意外:“哦?” “倒是个不错的契机。”苏玉成评价道,“通过这件事,可以给组织上一个大刀阔斧的改革者形象。不论成败,对你个人而言,都是正面的影响。你这个新秘书,竟然有这么大本事?” 吴新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小看他了。原本以为,他只是因为查案中的出色表现,吸引了女儿的注意。少女嘛,都容易崇拜英雄。”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我发现这个小伙子,能力远不止於当个好警察。他对经济、对治安,都有自己独到的理解。而且,这些理解,竟然与中央的某些思路不谋而合。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基层民警所能表现出来的水平。” 苏玉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曾派人把这个刘清明查了个底儿掉,履歷平平无奇,除了警官大学毕业成绩优秀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亮点。 一向要求极为严苛的妻子,竟然给出了这么高的评价,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是真的很优秀。 “你这是……打算接纳他了?”苏玉成带著一丝笑意问。 吴新蕊瞥了他一眼:“接纳?还早著呢。他现在,还配不上我的女儿。” 她的语气带著一贯的强势,但並非全然否定。 “不过,有机会。”吴新蕊补充了一句。 苏玉成:“那你想怎么做?” 吴新蕊放下水杯,眉宇间掠过一丝思忖:“我犯了一个错误,不应该把他调来给我当秘书。” 苏玉成:“为什么这么说?” 吴新蕊:“假如,以后他和小璇真的走到一起,一定会有人说,他是靠我吴新蕊上的位。这对他的前途,会有不好的影响。我准备放手,让他自己去闯。” 苏玉成:“你打算把他退回省委办公厅?” 吴新蕊摇头:“怎么可能?那不是毁人家前程吗?我这次如果能顺利去省委,打算把他留给老黄。” 苏玉成微微挑眉:“喔?你要推荐黄文儒接任云州市委书记?” 吴新蕊“嗯”了一声:“老黄这个人,其实很有能力,也比较认同我的执政思路。云州交到他手上,很多政策可以延续下去,是目前最好的人选。” 苏玉成点了点头:“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样一来,刘清明跟你的时间不长,也不会有太深的烙印。” 吴新蕊:“如果火车站那片地能谈下来,必然会成为云州未来的黄金地段。到时候,新成集团也可以参与投標。” 苏玉成看著她:“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吴新蕊的目光冷了几分:“我只是不想那些优质资源,落到何四海那种人手里。” 苏玉成:“何四海已经把总裁的位子传给了他儿子何耀祖。这个何耀祖,留过洋,视野比他那个流氓老子要大一些。不过,我看他的野心也不小,未必和何四海是一条心。” 吴新蕊皱眉:“你很少这么直接骂人。何四海做了什么,惹到你了?” 苏玉成脸色沉静:“他想撮合他儿子和小璇,被我拒了。不过,我担心那个何耀祖,可能未必会就此收手。” 吴新蕊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中寒光一闪:“他敢!什么东西,也敢覬覦我的女儿!” 苏玉成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担心,有我在,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吴新蕊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但眼神已经变得冰冷一片。 *** “俏江南”的包厢外,刘清明和苏清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两人一边斗著嘴,一边往收银台走去。 “吃饱喝足了,接著干嘛?” “当然是干革命,你以为谁都是你大小姐?躺贏。” 苏清璇扬了扬下巴:“谁躺了,我大把稿子要赶呢,瞧不起谁呢。” 就在苏清璇准备掏出银行卡结帐的时候,一个略显轻浮的男子声音,突然从旁边响起。 “苏小姐,幸会。” 第144章 刘清明,你真得很討厌! “俏江南”的收银台前。 苏清璇的动作顿住,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尤其从陌生人口中,尤其还是这种调调。 转过头,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映入眼帘。 男子中等身材,三七分的髮型梳得一丝不苟,油光可鑑。 深色西装,领带系得紧致,脚下皮鞋鋥亮,每一样都透著奢华。 五官倒是不难看,只是眉宇间繚绕著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 仿佛从小浸淫在人性本恶的教育里,看谁都是不怀好意。 他正以一个自认瀟洒的姿態,朝苏清璇伸出手。 苏清璇对那只悬在半空的手视若无睹,语气疏离:“我不认识你。” 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他手一抬,身后一名穿著职业套装的女子立刻將一张名片递到他手上。 男子用两指夹著名片,递向苏清璇:“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何耀祖,四海集团总裁。令尊苏董,应该有提起过我吧?” “四海集团”四个字入耳,苏清璇的脸色明显冷了下去。 一只手从她身侧伸出,更快地接过了那张名片。 刘清明捏著名片,低头扫了一眼。 好傢伙,烫金字体,还隱约带著一股香水味,骚包得可以。 在他面前装这种逼? 云州地面上,什么时候允许这么牛逼的人物出现了? 刘清明心中一阵无名火起,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突然转向苏清璇,微微躬身,语气带著一种夸张的恭敬:“少主,要不要打发他?” 此言一出,何耀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勃然变色,怒意上涌:“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刘清明缓缓直起身,转头,目光冷冷地钉在何耀祖脸上。 一股无形的压力,带著某种在生死边缘磨礪出的锋锐气息,骤然散开。 何耀祖接触到他眼神的剎那,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心底窜起一股凉意,仿佛被什么凶兽盯上了一般。 苏清璇何等聪明,几乎是秒懂了刘清明的意思。 她配合著,对何耀祖冷淡开口:“何总裁是吧?这是我的保鏢。他的话,你也听见了。我父亲有交代,不允许我隨便结识陌生人。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去找他谈。” 说完,她將银行卡递给收银员。 何耀祖想上前一步,试图再爭取,却被刘清明不著痕跡地用身体挡住了去路。 杀人般地眼神,带著警告。 何耀祖只得强压下火气,挤出笑容解释:“苏小姐,你千万別误会。我没有別的意思,只是单纯想认识一下你。我们四海集团將来会在云州大力发展,少不了要和新成集团打交道。双方的商业合作,也得到了令尊的初步认同。作为同龄人,大家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又何妨呢?你的记者工作,难道不需要拓展人脉吗?” 苏清璇等收银员刷完卡,接过卡片和票据,放回包里。 她这才抬眼,正视著何耀祖,语气平静却带著不容置喙的拒绝:“我对商业合作不感兴趣。如果何总裁哪天不小心犯了法,我或许会考虑去抢一条独家新闻。所以,你最好还是不要认识我。再见。” 话音落下,她昂首挺胸,径直从何耀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 刘清明则像一堵墙,纹丝不动地挡在何耀祖面前,用自己一米八多的身高,俯视著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傢伙。 他將一个忠诚护主的保鏢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那种职业素养,仿佛刻在骨子里。 被他这样逼视著,何耀祖双脚像是灌了铅,竟一步也不敢挪动。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对方那看起来充满力量的拳头,下一秒就会招呼到自己脸上。 在大庭广眾之下挨揍,他丟不起这个人。 只能眼睁睁看著苏清璇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外。 何耀祖的眼中,瞬间充满了阴鷙与不甘。 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被人如此乾脆利落地撅过面子,尤其还是当著一个美女的面。 他身后那名职业装女子,適时地低声开口:“何少,要不要找人……教训一下她?” 何耀祖並未回头,语气冰冷:“这里是云州,不是林城,蠢货!”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过,有脾气好啊。有脾气的女人,才有意思。” 女子立刻噤声:“那……需要盯著她吗?” 何耀祖目光投向玻璃门外,苏清璇那辆惹眼的小红车刚刚启动:“她身边那个傢伙,看起来有点难缠,身手应该不错。派人跟著,小心点,別被发现了。” “放心吧,何少。”女子恭敬应下。 直到那抹红色彻底匯入车流,何耀祖才恋恋不捨地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俏江南”的另一间包厢。 包厢里已经坐了几个男男女女,为首之人看到他,笑著举起手。 “何少,你来晚了。” “遇上个妞,聊了几句,常少,什么时候回的云州?” 男子赫然便是常绍春,他显然与何耀祖相熟。 “昨天晚上。” 一指其身后的女子:“何少的女伴,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何耀祖將身后的女子往前一推:“我的,不就是常公子你的嘛。” “哈哈,够意思!” 常绍春大笑著將女子一把搂住,手上已经开始了动作。 嘴里还不忘说:“什么样的美人能绊住你常少的脚步?” “苏家大小姐。” 常绍春的手一下子停下来:“苏清璇?” “嗯,你也认识?” “咱们这个圈子,哪有人不认识她呀,那可是朵带刺的玫瑰。” “带刺好啊,没难度没意思。” 常绍春“嘿嘿”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把注意力放到了何耀祖带来的身材有致的女子身上。 *** 小红车內,气氛有些微妙。 刘清明手里还把玩著那张烫金的“名片”,指尖在上面摩挲。 苏清璇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捨不得扔啊?打算裱起来?” 刘清明將名片隨手扔在中控台上:“这个何耀祖,是不是何四海的儿子?” 苏清璇发动车子,匯入车流:“多半是。我爸提过一句,说何四海有个儿子一直在国外留学,最近刚回来接班。” 刘清明身体向后靠了靠:“他对你不怀好意,那眼神,跟狼见了肉似的。” 苏清璇轻哼一声,语气带著几分嘲弄:“对我不怀好意的人多了去了,你不也是其中一个?” 刘清明立刻坐直身体,表情夸张:“天地良心!我刘清明可是正人君子,从来都只有別人对我不怀好意的份儿!” 苏清璇“呸”了一声:“不要脸。” 刘清明嘿嘿一笑:“別隨便对號入座啊,我可没说那个『別人』是你。” 苏清璇对他的厚脸皮已经有些免疫了,只觉得好气又好笑:“行行行,你是万人迷。那说正经的,谁那么不开眼,会看上你?” 刘清明摸了摸下巴,表情略微严肃起来:“我估计,那个何耀祖,现在已经恨上我了。” 苏清璇有些不解:“为什么?” 刘清明摊手:“很简单啊,我坏了他的好事,让他当眾丟了面子。这种睚眥必报的二世祖,能不记仇?” 苏清璇撇撇嘴,语气不屑:“借他个狗胆?” 刘清明摇摇头:“明著来,他肯定不敢在云州乱搞,毕竟你爸妈的身份摆在那儿。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一下,让你爸给你配他十个八个保鏢?安全第一嘛。” 苏清璇秀眉一挑:“那我还要不要工作了?走到哪儿都跟著一群人,当我是什么?” 刘清明语气认真:“安全问题不是开玩笑。你那脾气,也该收敛收敛。总这样大大咧咧的,万一真出点什么事,让我怎么能放心?” 苏清璇闻言,猛地一脚剎车,將车子稳稳停在路边。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她转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看著他:“刘清明,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很討厌。” 刘清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说的是真的。以我当警察的直觉,可以向你保证,那个何耀祖,对你绝对不怀好意。你以后一定要小心提防。他老子可是何四海,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苏清璇脸颊微微鼓起,似乎有些烦躁,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翻涌。 她深呼吸,然后吐出几个字:“知道了。滚吧。” 刘清明眨了眨眼:“喂,好歹把我送到市委大院门口啊,我还要回去加班写材料呢。” 苏清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车窗外:“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已经到了,猪!” 刘清明这才注意到,车子不偏不倚,正好停在市委大院的门口。 他訕訕地推开车门。 下车后,他又回过头,扒著车窗,再次叮嘱:“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我真的很担心你。” 苏清璇没有回应,直接升起车窗,隔绝了他的视线。 下一秒,小红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绝尘而去,只留给他一串逐渐远去的尾灯。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刘清明摇摇头,走向办公大楼的方向。 第145章 逆鳞 第二天,刘清明在忐忑中来到办公室,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吴新蕊看到他,並没有表现出不一样的態度。 刘清明心里鬆了一口气,也开始相信苏清璇说的,她们母女的关係可能真得不怎么样,这种事都没有通过气。 既然这样,他也不会傻得去主动挑明,该干啥干啥。 吴新蕊这个人严是严,生起气来骂得很难听,但並不比前世那些甲方爸爸更难伺候。 做得好也不会吝嗇表扬,她其实是一个很难得的领导。 至少,不需要刘清明开车门,就比大多数领导要强了。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开始匯报工作:“吴书记,按照您的指示,办公室核对了您的日程,初步將赴京的登机时间定在本月三十號,您看是否合適?” 吴新蕊笔尖一顿,略作思忖:“嗯,就这么安排。” 刘清明在笔记本上记下:“驻京办的乔主任想了解,您此次希望接洽哪个部门的领导?他们好提前安排场地,並联繫对方秘书。” 这种询问是必要的。 热门部委年底接待任务繁重,若不提前预约,常常一位难求。 地方大员也不可能无限期在京城等候。 能否成功约见中央部委的实权人物,是衡量驻京办工作能力的重要指標。 有时候,一个关键部委的实权科长,便能让省级领导吃上闭门羹。 绝大部分时候,並不是人家有意摆谱,而是根本安排不过来。 也没有哪个会有意去得罪这个级別的领导,因为没准哪天,人家就上调中央部委了。 就算不是你的直属上司,也是和你上司能说上话的京官,那个时候难受不? 吴新蕊沉吟片刻:“请乔主任设法联繫铁道部发展计划司的杨司长,我想先与他谈谈。” 刘清明记录:“好的。还有其他安排吗?” 吴新蕊摇头:“暂时这样。具体视情况而定。” 吴新蕊不想把日期排得太满,是因为她並不確定,这一趟上京,还有没有更重要的事情。 到时候约了人家又要推掉,无疑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刘清明补充:“根据气象预报,届时京城气温较低,您最好备上厚实衣物。” 吴新蕊“嗯”了一声,话锋一转:“你跑一趟市政府,请黄市长將所有与四海集团相关的议题全部冻结。” 刘清明略感诧异。 几天前,她的態度可並非如此。 他试探著问:“好的。如果黄市长问起缘由,我能否回復,根据群眾举报,四海集团涉嫌违规经营?” 吴新蕊抬眼看他,倒有几分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刘清明组织著语言:“您还记得之前那位来自呆湾的女商人吗?” 吴新蕊眉头微蹙:“她怎么了?” “她们与四海集团洽谈的工业园项目,双方在出资比例上始终无法达成一致,都想以最小的投入获取最大的股份。”刘清明继续解释,“四海集团试图用一亿资金撬动十亿规模的项目,引进的还多是些落后產能,目的昭然若揭,无非是骗取国家优惠政策与財政补贴。吴书记您对此保持警惕,確有先见之明。” 吴新蕊心中微动,这小子,奉承话也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倒真是个人才。 她面上不动声色:“我原意是等火车站项目有了眉目,再让他们推进合作。” 刘清明立刻接话:“明白了。我会向黄市长转达,此事需等您从京城回来后再行商议。” 吴新蕊微微頷首,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隨即又问:“你前几日不是还说,与四海集团的私怨,不会影响市里的决策?” 刘清明坦然回应:“他们若是规规矩矩办事,我自然不会干涉。但若他们不守规矩,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吴新蕊似乎並不完全信服:“单凭资金违规,对他们而言,算不得什么大事。” 刘清明进一步阐述自己的判断:“我是这样考虑的,一旦这个工业园项目谈成,四海集团必定会利用这份协议进行商业地產开发,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届时,套取资金便顺理成章。到那时,市里恐怕不得不出面收拾残局,让银行替他们承担损失。我想,这绝非吴书记您愿意看到的局面吧。” 吴新蕊听罢,沉默了片刻:“你倒是看得透彻。但要说这是金融诈骗,似乎又构不成。这个问题,不足以阻止四海集团进入云州。” 刘清明应道:“好,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吴新蕊注视著他:“你今天有些不对劲,话比平时多。” 刘清明心说,那不是心虚,想挣个表现,好让你不要打死我吗。 他嘴上却另有说辞:“昨天我见到了四海集团的总裁,何四海的儿子何耀祖。此人给我的观感极差。一个集团的掌舵人,往往代表著整个企业的精神面貌。我不看好他们。” 吴新蕊心头一沉,面上却未显露分毫,只淡淡告诫:“你记住,日后行事,不要掺杂个人偏见,务必从全局出发考虑问题。” 刘清明垂首:“我记住了。” 他转身退出办公室。 吴新蕊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號码。 电话接通,她直接开口:“玉成,你马上查一下,小璇昨晚是不是外出了?” 电话那头传来苏玉成沉稳的声音:“是啊,怎么了?她和你的秘书,一起去了『俏江南』吃饭,没有在外过夜。” 吴新蕊语气透著一丝急切:“我不是说他。他们昨天,是不是碰见了那个何家二世祖?” 苏玉成那边顿了顿:“知道。小璇还呛了他几句。你的新秘书表现不错,没有退缩。” 吴新蕊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忧虑:“看来你说得对,有些人,贼心不死啊。” 苏玉成安抚道:“放心,我会派人保护好女儿。你这段时间正处於上升的关键时期,不宜节外生枝。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吴新蕊捏紧了话筒:“我不放心,我怎么能放心……” 苏玉成打断她:“我在呢,別什么都自己扛。” “行吧,千万別让她有事,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嗯。” 苏玉成掛掉电话,心里暗暗吃惊,妻子一向沉稳冷静,很少会有这么衝动不顾后果的时候。 看来,是触碰到她的逆鳞了。 第146章 脑筋急转弯 下午两点,上班时分。 刘清明踏入云州市政府大楼,这里的主体结构建成於1985年,造型方正肃穆。 比起建於五十年代的市委大院,確实新了不少。 然而,与其他那些副省级城市,乃至一些非副省级的省会城市相比。 云州这两级班子的办公地点,只能用“破旧”和“简陋”来形容。 市长黄文儒的办公室,目测不足九平米。 整个空间里,唯一的装饰便是背面墙上的一幅“为人民服务”字幅。 笔跡出自共和国第一代领导核心,但显然是列印品。 对於市委大秘刘清明的亲自到访,黄文儒相当吃惊。 通常,如果吴书记有要事商议,都是他亲自前往市委大院。 事情重要性一般,吴书记会电话沟通,以示尊重。 如果事情不那么重要,但又需他知晓,则多由市委办或大秘电话通知。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需要他知道,又不能通过电话,要让市委大秘亲自跑这一趟? 黄文儒带著这份疑惑,打量著刘清明。 刘清明其实也很纳闷,但吴书记如此吩咐,必有其深意。 难道是出於保密考量? 他主动开口:“黄市长,吴书记让我过来,请您暂时停止与四海集团所有相关的项目。” 黄文儒闻言,手中的钢笔在文件上顿了一下,镜片后的双眼透出讶异。 如果是这样,吴新蕊让刘清明跑一趟,倒也合乎情理。 因为他需要一个理由。 四海集团是省內纳税大户,虽在林城事件中元气略有损伤,但根基未动,省里也没有进一步处分的意思。 对方財力雄厚,又有意在云州投资,一向注重经济发展的吴书记,对此也是持默许態度的。 怎么突然就要全盘冻结? “小刘主任,请坐。”黄文儒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的秘书贾长明適时推门进来,为两人添上茶水,然后悄无声息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黄文儒端起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吴书记,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思路了?” 刘清明欠了欠身:“吴书记年底要赴京匯报工作,她打算等从京城回来以后,再討论这件事。” 黄文儒点了点头:“吴书记要进京啊,这是好事。小刘主任,事情我知道了。请你务必照顾好吴书记的生活和工作,这是组织上交给你的重要任务。” 刘清明挺直腰板:“保证完成任务。” 黄文儒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要这么严肃嘛,我相信你的能力。” 他话锋一转,语气也隨意了些:“说起来,四海集团的那个何耀祖,之前约了我两次,我都给推掉了。主要也是担心这笔投资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现在看来,吴书记也有同样的顾虑。小刘主任,既然你亲自过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刘清明略作沉吟:“黄市长,我只是个秘书,说不好,怕影响您的判断。” 黄文儒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不要紧,隨便说说,这里没有外人,只限於这间办公室。” 刘清明心中一动。 黄文儒这番话,看似徵求他的意见,实则是在打探吴新蕊的真实想法。 他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那更符合一个秘书的本分。 但吴新蕊特意派他过来,显然不仅仅是为了传达一个口信那么简单。 这一点,吴新蕊清楚,黄文儒也清楚。 那么,吴书记就是想通过他的嘴,说出她不便直接表达的信息。 因为不是直接传达,事后两人都可以不认帐。 直到此刻,刘清明才算彻底品出这层弯弯绕。 官场还真是个处处考校脑筋急转弯的地方。 跟幼儿园似的。 他心里默默吐槽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好,黄市长,我就斗胆说几句。”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坐姿:“我是林城人,四海集团起家的地方就在林城。他们的老板何四海,在我们当地也算是个名人。他的发家史,很多人都略知一二。” 他顿了顿,组织著措辞:“我不是说,他一定就有什么问题。在当时那个特殊的歷史环境下,中央也在摸索前进,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对此,我当然是拥护的。” 话锋隨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个过程,是不是那么清白无瑕呢?我看,未必。” “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四海集团现在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知名的大型企业,旗下有数万名员工,这些员工背后就是数万个家庭。直接或间接关联到的人口,更是高达十几万,甚至几十万。这么多人的生计,都要依赖这家企业来维持。” “这样的企业,它的掌舵人,理应是一个既具有卓越商业头脑,又具备强烈法律意识的人才对。商业头脑能让企业获得更好的发展,法律意识则能確保企业不至於走上歧途,最终损害更多人的利益。” 刘清明看著黄文儒,一字一句:“但很可惜,无论是何四海,还是他的儿子何耀祖,恐怕都不是这样的人。” 黄文儒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 他越听越是心惊。 原以为,刘清明会相对直观地转述吴新蕊的某些指示或暗示,他也做好了倾听的准备。 但刘清明此刻说出的这番话,其分析的深度和批判的尖锐,显然不是吴新蕊平日的风格。 这更像是刘清明自己的见解。 那么问题来了,刘清明说这些话,是完全出於吴书记的授意呢? 还是他借著这个机会,夹带了自己的私货,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市委大秘在很多时候,確实代表著领导本人。 但大秘打著领导旗號,办自己的事,或者放大领导的某些意图,也並非什么秘密。 如何分辨这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別,考验的正是为官者的政治智慧。 黄文儒能稳坐云州市长之位,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中带著几分讚许:“小刘主任这番话,很有见地,也很有启发。我明白了。” 刘清明见状,知道话已至此,点到即止即可。 他站起身:“黄市长,那我就先回去了。” 黄文儒也起身相送:“好,路上慢点。” 待刘清明离开后,黄文儒立刻按下了桌上的內部通话器。 “长明,你进来一下。” 秘书贾长明很快推门而入。 黄文儒吩咐:“你把我和四海集团何耀祖之前约的那个见面,取消掉。” 贾长明愣了一下,但没有多问:“好的,市长。用什么理由呢?” 黄文儒略一思索:“就说我临时有外事活动安排,时间衝突了。” 贾长明又问:“那如果他想约以后的时间呢?” 黄文儒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一概推掉,理由你自己去编,务必妥当。” 贾长明心中一凛,立刻应下:“明白了,市长。” 他知道,市长这回是下了决心,不想再跟四海集团的人有任何接触了。 刘清明走出市政府大门,正盘算著是去路边打辆计程车,还是拐个弯去挤公交。 这个年代,没有便捷的共享单车,出行確实有些麻烦。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刘清明?” 第147章 领导救命 刘清明刚迈出市政府大门,身后一个女声喊住他。 “刘清明?” 这个声音很熟悉,熟悉得已经想不起来了。 转过身,一个妆容精致但略显憔悴的女人快步走来。 竟然是孙雯雯。 刘清明眉头微蹙,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 他不想在市政府门口和这个女人有任何纠缠,转身加快脚步。 “刘清明!”孙雯雯几步追上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带著哭腔,“我被人欺负了,帮帮我!” 刘清明心里一惊,市政府门口人来人往,他用力想挣脱。 “放开!” 周围已经有人投来好奇的注视。 好在力气不小,孙雯雯纤细的胳膊被他扯开。 她跌退两步,立时哭出声来,肩膀一耸一耸。 刘清明压著火气:“先別哭!发生什么事了?要不要报警?” 听到“报警”两个字,孙雯雯的哭声顿了一下,抽抽搭搭地开口:“朱宏涛那个王八蛋,给我的饮料里下了药。等我醒过来,发现身边躺著一个陌生的男人!” 刘清明面无表情:“我现在不是警察,帮不了你。还是报警,让警察处理。” 孙雯雯摇头,泪水涟涟:“没用的!我在林城就报了警,他们不受理!说是你情我愿!那个男的家里很有势力,警察都怕他!” 刘清明心中一动:“那个男的,不会姓常吧?” 孙雯雯抬头看他,带著几分惊恐:“就是姓常!他说他家老爷子是省里的大领导,谁来也不怕!” 果然是常绍春。 刘清明当机立断:“想让我帮你,就跟我走。” 孙雯雯立刻点头。 无论如何,先离开市政府大门这个是非之地,否则说不清楚了。 两人拦下一辆计程车。 刘清明本想直接带她去市公安局,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他对司机报了个地名,位於望月湖畔的一家咖啡厅。 那里偏僻,人少。 离得远,才便於观察。 计程车驶向清江对岸。 刘清明一面隨口安慰著孙雯雯,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后视镜。 他在记车牌。 每经过一个路口,便留意一下后面跟上来的车辆。 从市政府门口到望月湖,一共要经过23个路口,拐九道弯。 他倒想看看,会不会有那么巧,刚好有辆车,与自己全程同路。 孙雯雯坐在旁边,偷偷打量著身边的前男友。 依然有种让人迷恋的硬朗的帅气感。 要是早知道刘清明能一步登天,成为省城一把手吴书记的大秘,自己当初还会那样选择吗? 曾经的刘清明,高大帅气,又是警察,满足了她对完美男友的大部分幻想。 只是家境差了些。 若非如此,便是完美无缺了。 刘清明没理会她那些复杂的小心思,直接开口:“究竟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全部说出来。不然,谁都帮不了你。” 孙雯雯肩膀又开始抖动,声音压得很低:“朱宏涛……朱宏涛为了討好那个常公子,竟然把我……把我献给了他!” 她哽咽著:“那天,朱宏涛约我到一家酒店,我们喝了几杯,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床上的男人根本不是朱宏涛!” 她抓住刘清明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我又害怕又气愤,我说要去报警,告他强x!那个姓常的却一点都不在乎,还说,让我儘管去告,他老子是省里的领导,哪个公安局敢接我的案子?” 刘清明抽回手臂,语气平淡:“以常绍春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看得上你?” 孙雯雯被他这句话刺到,脸颊涨红,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刘清明皱眉:“我们早就没关係了,別胡说。” 孙雯雯带著哭腔:“常公子说,他和你有仇!他知道我是你前女友,才想用这种方式泄愤!” 好算计。 刘清明心里冷笑。 这要是换个热血上头的男人,此刻怕是已经怒髮衝冠,要血溅五步了。 慢一秒都不是爽文男主的反应。 孙雯雯紧紧盯著他:“我不管!就是你连累了我!你要帮我!” 刘清明:“你现在想怎么办?去报警吗?” 孙雯雯摇头,满脸恐惧:“我怕。朱宏涛说,常老爷子是清江省政法系统的一把手,公安局、法院、检察院都是他家开的,我不可能告得贏。” “那你找我干什么?” 孙雯雯:“你现在是吴书记的秘书,是大领导身边的人,你肯定有本事帮我啊!” 刘清明反问:“你男朋友朱宏涛的父亲还是市局领导呢,他怎么不帮你?” 孙雯雯脸上闪过一丝怨毒:“他害我,我和他分手了!” 她抬起泪眼,楚楚可怜地望著刘清明,声音放得更软:“清明,我错了。以前都是我不好。现在我才发现,还是你对我最好。我现在……我现在只有你了。” 刘清明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別。我们早就没关係了。如果你不想报警,那我也帮不了你。我还要上班,最多送你到车站。去不去?” 孙雯雯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碰上这种事,你竟然不管我?” 她哭得更凶了:“我知道你还恨我,我现在得到报应了,求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刘清明赶紧表態:“你放心,我不会恨一个无关的人,还是送你走吧。” 孙雯雯死死拉住他的衣袖:“刘清明,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稍微陪我一下吗?我听你的,我先平復一下情绪,然后我们就去报警,好不好?” 计程车此时已经驶上了清江大桥。 一直沉默开车的司机突然插了一句嘴,语气带著几分不平:“大兄弟,人家姑娘都这么惨了,你一个大男人,不管不顾的可不地道啊,就算你们以前有什么误会,现在帮她一把怎么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著刘清明:“听你们聊天,你是个干部吧。干部就这么对待群眾的吗?” 刘清明有些无语。 这下好了,不帮还不行了是吧? 孙雯雯立刻抓住机会,哀求道:“求求你了,我都听你的,一定要帮帮我。” 她顺势將头靠在刘清明的肩膀上,身体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刘清明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觉得一阵烦躁。 “你先休息一下,我打电话请个假。” 然后,他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 “温主任,我想请两个小时的假,有点私事。” 电话那头的温学勤接到这个电话,相当吃惊。 市委大秘的时间,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哪能说请假就请假。 更別说是私事了。 他不敢擅自做主,让刘清明等一下。 走到书记办公室,发现门是开著的。 吴书记正在接一个电话。 温学勤耐心地站在一旁。 几分钟后,吴新蕊掛断电话,看向他。 “吴书记,刘清明同志想请两个小时的假。” “请假?”吴新蕊似乎並不奇怪,也没有生气。 “是的,他说想请两个小时。” 吴新蕊出人意料地说:“给他假。” 温学勤刚鬆一口气,准备应下。 吴新蕊又补充了一句:“你去查一查,刚才在市政府门口,刘清明遇到了什么事。” 温学勤心里咯噔一下,但不敢多问,连忙应声:“是,我马上去办。” 他正要退出去。 “等等。”吴新蕊叫住他,“不用回他电话了。” 原来,就在刚刚,吴新蕊的手机上,收到刘清明发来的一条简讯。 简讯內容是:领导救命,常绍春做局害我。 第148章 举目皆敌 计程车驶上清江大桥,桥面在轮胎下发出规律的嗡鸣。 刘清明瞥了一眼后视镜,一辆清a牌照的黑色捷达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他让司机加速,捷达也加速。他让司机减速,捷达也隨之减速。 过了两个弯,捷达依旧缀著,不偏不倚。 基本上可以算是明牌了。 过桥之后,刘清明忽然开口:“师傅,前面路边停一下,我买瓶水。” 计程车依言靠边。 刘清明推门下车,走向路边的小卖部。 眼角余光里,那辆捷达也跟著在不远处停下。 孙雯雯坐在车里,有些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刘清明买水的时候,看似隨意地回头一瞥,正好看见孙雯雯迅速低下头,手里似乎拿著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动。 她果然在通风报信。 不是朱宏涛,就是常绍春。 本书首发.com,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也印证了他发出那条求救简讯时的判断:对方必然有后手。 光天化日之下绑架市委一秘? 他们还没那么蠢。 最大的可能,就是栽赃陷害。 只要把自己名声搞臭,政治前途便毁於一旦。 吴新蕊即便事后查清真相,为了撇清关係,恐怕也只能选择与自己迅速切割。 好毒的计策。 好毒的计策,但凡自己舔狗属性多出那么一点点,心软上那么一点点,此计就成了。 这里是云州,不是林城。 如果在林城,他第一个电话会打给马胜利,有的是各种手段。 但在云州,虽然他是所谓的“二號首长”,可对方的层级更高,是省政法系统的一把手。 现在他连云州市局都不敢完全信任。 沉吟片刻,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號码。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餵?” “李总队长,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李同光明显愣了一下,隨即客气地回应:“刘主任?稀客啊,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刘清明没时间与他寒暄:“李总,我这儿可能有个案子,疑似强x,需要你派几个信得过的人过来。” 李同光吃了一惊:“你牵涉进去了?” “现在还不好说,有这个可能。”刘清明语气平静。 “我现在在林城。”李同光沉吟了几秒:“刘主任,不瞒你说,省厅最近在侦办一个大案,人手非常紧张。刑侦总队的人几乎都撒出去了,目前所有人手都在林城这里,省城那边確实抽不出可用的人。” 这个回答,不在刘清明意料之中。 林城事件后,省公安厅经歷了大换血。如果新任省委书记林崢连自己的公安厅都不能完全掌控,那他之前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意义何在? 李同光能安然无恙,至少说明他不是卢东升的人,也不太可能是常胜的人。 但此刻他的推辞,让刘清明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真是要命的档口啊。 李同光又劝他:“刘主任,情况紧急的话,要不你还是直接向市局报案?他们出警快。” “好,我知道了。谢谢李总。”刘清明掛断电话,面色如常。 既然指望不上李同光,那就只能走市局这条路了。 他隨即拨通了云州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燕刚锋的电话。 “燕局,我是刘清明。” “刘秘书,你好你好!”燕刚锋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热情。 “我手上有个案子,需要你派几个人过来,最好有女警。” 燕刚锋回答得异常痛快:“没问题!刘秘书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安排人过去!” 刘清明报出一个地址:“望月湖景区门口,一家叫『湖畔听雨』的餐厅。” 这是他临时起意选的地点,距离之前告诉计程车司机的那家咖啡厅,大约一百多米。 “好,『湖畔听雨』餐厅是吧,我的人五分钟之后到!”燕刚锋保证。 刘清明补了一句:“燕局,麻烦你把这件事向吴书记匯报一下。”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燕刚锋才开口:“好的,刘秘书。一旦確认你安全了,我立刻向吴书记匯报。” 刘清明心中冷笑。 就是这句话,让他几乎可以肯定,燕刚锋有问题。 自己已经通过简讯將遭遇告知了吴新蕊,吴新蕊必然会想办法核实情况,通过市局是最直接的途径。 燕刚锋作为市局一把手,极有可能已经接到了相关的指示,或者至少知道一些风声。 但他说的话,却完全没有提到这一点。 如果不是他有问题,就是吴新蕊没有任何动作? 刘清明该信谁? 回到车上,司机再次发动。 计程车很快驶入望月湖景区。 刘清明没有让司机开到“湖畔听雨”餐厅,也没有去最初说的那家咖啡厅,而是在景区內一处相对开阔的停车场附近让司机停了车。 “就在这里吧,不想走太远了。”刘清明对孙雯雯说。 孙雯雯有些不明所以,眼神中带著一丝慌乱:“我们……我们不等警察了吗?” 刘清明看著她:“你刚才在车上,是不是给你背后的人打电话了?” 孙雯雯脸色唰地一下白了,眼神躲闪,连连摆手:“没有!我没有打电话给谁!我哪敢啊!” 她到底没干过这种事,心理素质差得远。 刘清明不再看她,目光投向不远处。 大约一百多米外,正是他之前告诉计程车司机的那家咖啡厅。 此刻,咖啡厅门口,几个穿著便衣男子,正在咖啡厅內外四处寻找。 路边停著一辆警车! 显然他们就是燕刚锋派来的人。 刘清明心中瞭然。 燕刚锋,果然和朱宏涛、常绍春他们是一伙的! 否则,他派来的人,应该去自己电话里说的“湖畔听雨”餐厅,而不是这家最初计划中的咖啡厅。 这个地址只有计程车司机和孙雯雯两个人知道。 因此,他们一定是接到了孙雯雯的消息,才会直接去那里的。 “师傅,麻烦去这个地方。” 能再多载一次客,计程车司机倒是没有拒绝。 但孙雯雯真慌了,她不知道刘清明想干嘛。 又不敢提出反对意见,那样就太明显了。 而计程车司机之所以也没有反对的原因是。 刘清明给他的地址,是清江省军区的驻地。 人民解放军还是很有信誉的。 第149章 一石二鸟 云州市江北区,一家招牌尚被红布遮掩的会所內,奢华的vip包厢里重金属摇滚乐震耳欲聋。 一群男男女女在疯狂扭动。 秦蕴虹一袭緋色旗袍,巧妙地周旋在两个男人中间。 其中一人正是常绍春,他刚放下电话,嘴角噙著一丝得意。 秦蕴虹眼波流转:“常少,成了?” 常绍春身体向后靠进沙发,伸手揽过秦蕴虹的腰:“那小子上套了。他刚打电话给燕刚锋,燕局已经派人过去了。” 另一边的何耀祖晃著杯中红酒:“什么人物,值得你常大少亲自坐镇?” 常绍春冷哼一声:“一个穷逼,仗著几分运气,想他妈往上爬。往上爬也就算了,还他妈尽坏老子好事!你说,该不该踩死他?” 何耀祖哈哈一笑:“原来是只螻蚁。凭你家老爷子的能量,捏死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必这么麻烦?” 秦蕴虹娇笑著依偎在常绍春怀里:“何少你不知道,这个人以前是个警察,刚立了个大功,被省委林书记提拔到了省里,现在又是市委吴书记的秘书,没那么简单。” 常绍春捏了捏她嫩滑的脸蛋:“那又怎么样?吴新蕊最近和卢省长不对付,我爸说她要反水。正好藉此机会,教训一下这个女人。她以为自己是谁?靠著卢省长上位,现在看到卢省长可能要挪位置,就想去捧林崢的臭脚?我呸!以前给她几分面子,那是看在卢省长的份上,她还真以为是自己的能耐了?搞不清楚状况!” 何耀祖放下酒杯,表情略微收敛:“常少,消消气。吴新蕊毕竟是云州的一把手,这事还是得慎重,別闹出什么漏子。” 常绍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放心吧!我爸在政法口乾了四十年,清江省哪个系统的干部他老人家说不上话?他还没退呢!这些蟑螂臭虫也敢跳出来?这小子以为燕刚锋听吴新蕊的?他哪里知道,燕刚锋是我爸一手提拔起来的!以前燕刚锋听吴新蕊的,不过是因为大家都在一个阵营里,她就真以为自己在云州能一手遮天了?可笑!” 秦蕴虹適时地奉承:“常少高啊!这事一出,不光您能出口恶气,踩死那个小警察,就连吴书记,只怕也要吃个掛落。真是一石二鸟啊!” 何耀祖也跟著附和:“常少这计策,真是高明,我都没看出来。” 常绍春得意地哈哈大笑,伸手在秦蕴虹的旗袍开叉处摸了一把,惹得她一阵娇喘。 他狞笑著,一把將秦蕴虹抱到腿上,手脚並用,毫不顾忌旁边的胡耀祖。 秦蕴虹半推半就,媚眼如丝,不断挑逗著他的神经。 何耀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转向別处,嘴角不经意地撇了撇。 就在此时,常绍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正在兴头上的常绍春本不想理会。 秦蕴虹轻轻推了推他,声音娇媚:“常少,正事要紧。” 常绍春悻悻地停下动作,抓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著“燕刚锋”三个字,这才接通,语气不耐:“燕局,是不是抓到人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常少,那个小子……他没上套。他把车开进了省军区大院!我的人不敢闯进去!” 常绍春脸色骤变,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什么?!” 包厢內的空气似乎也在此刻凝滯。 *** 市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吴新蕊也接到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是燕刚锋打来的。 “吴书记,您交待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了,一联繫上刘清明同志,我就派了得力的人手过去接应他,请您放心。” 第二个电话在五分钟后响起,是刘清明。 “吴书记,您是不是指示燕局採取行动了?” 吴新蕊回应:“嗯,他已经派人过去了。” 刘清明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才继续:“吴书记,我现在在省军区。” 吴新蕊眉毛微挑:“为什么去那里?” “因为,云州市局,也是做局者之一。” 吴新蕊何等人物,瞬间便將所有事情串联起来。 燕刚锋刚才电话里的话,此刻在她听来,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燕刚锋?” “十有八九。” 吴新蕊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你怎么进的省军区?” 刘清明在那头解释:“林城办案的时候,我和省军区武团长共事过一段时间,他对我的印象还不错。我说,是吴书记您让我来省军区,洽谈一下年底拥军慰问活动的具体事宜,就这么进来了。” 吴新蕊听完,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刘清明,还真是会打蛇隨棍上。 想起他之前说过,公然打著自己的招牌行事,是得到自己首肯的。 这个傢伙,胆子是真不小,但也確实有几分急智。 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直接切入正题:“刘清明,你有证据吗?” “我手上有两个人证。一个女人,一个计程车司机。省军区大门外,应该还有至少六七个尾隨我的人,他们是也是知情者。只要您想查,证据不是问题。” 吴新蕊当机立断:“你等我电话。” 掛断刘清明的电话,她立刻拨通了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少將办公室的直线。 两人虽同为省委常委,但平日里交集並不算多,也就是常委会上点头致意的情分。 但省军区在云州的地面上,少不得和地方打交道。 別的不说,每年的拥军活动,都是要见面的。 贺宏烈对这位以强势著称的女市委书记,印象颇为深刻。 电话接通,贺宏烈爽朗的声音传来:“吴书记?有什么需要我们部队帮忙的?” 吴新蕊语气轻鬆,带著几分笑意:“贺司令员,还真有件小事,可能要麻烦你们一下。我让我的秘书刘清明去找你,想请武警同志帮我们控制几个人。” 贺宏烈那边顿了一下,立刻明白了话里的深意:“內部人员?” 吴新蕊没有隱瞒:“目前还不能完全確定,要等审讯结果出来,很有可能。” 贺宏烈沉吟了两秒,答应下来:“好吧,帮助地方义不容辞,我让人配合他行动。” 吴新蕊:“多谢司令员。” 放下电话,吴新蕊立刻又拨给了刘清明。 “刘清明,贺司令员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现在立刻带上武警战士,把你在省军区门口看到的可疑人员,以及你车上的孙雯雯,全部控制起来。记住,一定要拿到他们的口供。我等你消息。” 刘清明长出了一口气:“好的,吴书记。” 第150章 阴谋浮出水面 几辆军用吉普车猛然从省军区大门疾驰而出。 每一辆都精准地冲向门口那几个自以为隱蔽的便衣。 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数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跃下车,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目標。 有人试图开口,想表明自己的身份。 武警战士们並不理会,动作乾脆利落,反剪双手,直接將人押上车。 车辆迅速驶回大院,整个行动兔起鶻落,快到路人几乎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刘清明站在一栋楼的楼顶,手持军用望远镜,冷静地注视著楼下的一切。 专业的事情,確实需要交给专业的人。 这些武警战士,个个都是侦察兵出身,擒拿格斗、潜伏摸哨的本事,远非普通警察可比。 武怀远站在他身侧,目光中带著几分探究,打量著这个年轻人。 短短数月,当初那个略显青涩的小警察,已然是吴书记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云州的官场新贵。 刘清明放下望远镜,转向武怀远,语气诚恳:“完成了,多谢武团长。” 武怀远摆摆手,显得很是隨意:“小事一桩。他们需要分开关押?” “嗯,还要麻烦武团长准备几间独立的屋子,我需要立刻进行审问。” “早就备好了。”武怀远应道。 刘清明没有细说这些人的来头,武怀远也默契地没有追问。 命令是贺司令员亲自下的。 武警128师708团从中原省调防至云州,暂时驻扎,调令来自中央军委。 未来是否长期驻留,尚未可知,但搞好军地关係,总归是没错的。 上次林城行动,云州市委市政府送去了大批慰问物资,著实改善了战士们的生活。 事后的立功受奖,以及林崢书记特批,將一部分缴获资金作为奖金髮放给部队,这些都让武怀远对地方政府,尤其是对眼前这位刘清明,留下了极佳的印象。 两人也算是一同经歷过生死的战友。 刘清明对武怀远同样保持著足够的尊重,並未因自己身份的变化而有丝毫怠慢。 武怀远领著他来到一排平房前。 每个房间门口都站著两名持枪的战士,门上掛著“禁闭室”的牌子。 刘清明嘴角微微上扬,这地方,倒是挺应景。 “武团长,我现在已经不是警务人员,没有独立的审讯权。不知能否请您亲自主持审讯,我来负责记录?”刘清明提出一个方案。 武怀远略作思忖,隨后摇了摇头:“审讯这事,我不太擅长。还是你来问,我替你坐镇。” 这正合刘清明的心意。 他愉快地应下:“那就有劳武团长了。” 既然吴新蕊书记需要的是確凿证据,那么程序上的严谨便至关重要。 武警也是警,有武怀远这位团级军官在场,审讯的合法性便无可指摘。 两人推开第一间禁闭室的房门。 房间內,只有一个女人,孙雯雯。 她被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时,整个人都懵了。 那些荷枪实弹的战士,营区內充满肃杀之气的训练吶喊声,让她一度以为刘清明要杀人灭口。 为了安置她,武怀远还特意安排了一名女兵过来,仔细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物品。 包括那台她刚入手不久,价值高达5388元的摩托罗拉v998手机。 孙雯雯独自一人被关在这间幽暗狭小的禁闭室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短短十几分钟,却仿佛过了数年之久。 她心中越想越怕,刘清明究竟会如何处置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著她的理智。 房门突然洞开。 刺眼的光线下,两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孙雯雯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刘清明面无表情地在桌后坐下,摊开记录本。 武怀远一身笔挺戎装,坐在他身旁,神色冷峻,不怒自威。 孙雯雯的声音带著无法掩饰的颤抖:“刘清明,你……你想干什么?” 刘清明没有看她,逕自准备记录。 武怀远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现在依法对你进行讯问!老实点!” 孙雯雯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嚇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刘清明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姓名。” “你……你知道的呀。”孙雯雯小声嘟囔。 武怀远眼神一厉,再次警告:“回答问题!” “孙雯雯。”她不敢再有丝毫迟疑。 “年龄。” “二十四岁……” 刘清明依照程序,从她的基本身份信息开始,一步步展开讯问,每一个问题都简短而直接。 他继续发问:“你之前在市政府门口,找我说了些什么?” 孙雯雯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急忙辩解:“我是想让你帮我!你怎么能像审犯人一样对我?” 武怀远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的水杯都跳了一下:“放老实点!问你什么,答什么!” 被他这么一嚇,孙雯雯满脸委屈,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说……我说我被一个陌生人欺负了,想请你帮我主持公道。” “什么人?”刘清明追问。 “我听朱宏涛叫他常公子,还说……说他家里是省里的大领导。” “什么样的大领导?” “说是……管警察的,法院好像也归他们家管。”孙雯雯努力回忆著。 刘清明笔尖微顿,心中已然有数。 “姓常,管政法口,省里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位,省政法委书记常胜。你的意思是,欺负你的人,是常胜书记的儿子,常绍春?” “好像……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孙雯雯有些不確定。 武怀远浓眉一蹙,语气加重:“什么叫好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说清楚!” 孙雯雯被他威严的气势再次震慑,身体一抖,连忙改口:“是,对,就叫常绍春。” “你怎么知道他叫常绍春?”刘清明语气不变。 “是他……他自己说的。” 刘清明放下笔,抬头直视著她,目光锐利如刀。 “孙雯雯,你想清楚了再回答。你现在是在指控,清江省政法委书记常胜的独子常绍春,违背你的意愿,对你实施了性侵。是不是?” 孙雯雯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连连摆手:“不!不是的!不是性侵!” 武怀远眉头皱得更紧。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官二代仗势欺人的案件,还在纳闷刘清明为何对这个所谓的“受害人”態度如此严苛。 现在听来,事情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刘清明语气平静,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压力:“不是?那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助,编造那样的说辞?” 孙雯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事实並非如你所说。你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侵犯。”刘清明一字一句,缓缓陈述,“你之所以那么说,是想把事情栽赃到我的头上,对吗?” 孙雯雯大吃一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摇头:“不!不是我乾的!” 话一出口,她似乎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立刻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沉默不语。 刘清明並不著急,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追问:“那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没有谁……你別问了……”孙雯雯的声音细若蚊蚋。 “孙雯雯。”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你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如果不说实话,今天这件事,你就得负全部责任。你在市政府门口对我说的那些话,当时可有不少人都听见了,他们都是人证。你在计程车上对我说了什么,那位司机师傅就在隔壁,他就是人证。你现在一句不知道,就想矇混过关,你觉得你走得了吗?” 武怀远再次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孙雯雯被这接二连三的威嚇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浑身剧烈地一颤,“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看著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甚至一度认为是生命中最亲密的女人。 此刻却因为利益和虚荣,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刘清明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自己当初,究竟是瞎了哪只眼,才会看上她? “別哭了。”刘清明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孙雯雯抽泣著,断断续续地开口:“是……是他们……他们逼我这么干的……” “慢慢说,他们是谁?” “朱宏涛……还有那个常绍春……还有一个女人……我只知道他们都叫她虹姐……” 刘清明握著笔的手指骤然收紧,眼神瞬间冰冷下来。 秦蕴虹! 第151章 繁城之下 秦蕴虹!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狠狠刺进刘清明的心里。 他原以为,秦蕴虹不过是何四海身边一个精於算计、懂得审时度势的女人。 自己上次在云州对她施压,已经让她有所忌惮。 未曾想,她竟是这条毒计的真正策划者。 这个女人,简直是条美女蛇,亏自己还以为能压服她。 孙雯雯还在抽泣,断断续续地补充:“朱宏涛说……只要攀上常绍春,以后在林城就能横著走……他把我带去见了常绍春……后来,秦蕴虹就从省城打了电话过来,教我们具体怎么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原来,朱宏涛確实把她当成了进身之阶,献给了更有背景的常绍春。 而秦蕴虹,在林城布下了这个歹毒的局。 刘清明这才彻底想通,秦蕴虹之前在省城主动约见自己,恐怕带著多重目的。 如果自己当时表现得像其他秘书一般,或是对她有所企图,这个局已经得手。 但秦蕴虹千算万算,没算到刘清明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她的虚偽本质,並且毫不留情地直接施压,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逼得他们不得不改变策略,让孙雯雯亲自出马,在市政府门口上演那出“偶遇求助”的戏码,並且早早安排了人手准备拍照录像。 如果刘清明顾念旧情,被孙雯雯的哀求打动,哪怕只是稍有犹豫,对方就能立刻抓住把柄,坐实现场。 如果刘清明表现强硬,拒绝施以援手,他们便会反咬一口,將“仗势欺负妇女”的帽子死死扣在他头上。 有了云州市局的配合,就算刘清明身手再好,也必然是双拳难敌四手。 在他们看来,这计策环环相扣,堪称万无一失。 事实也的確如此。 若非刘清明意外识破了燕刚锋的真实面目。 若非他当机立断,將车直接开进了省军区这个连常胜都难以插手的地方,此刻的结局,简直不敢想像。 武怀远全程旁听,早已是目瞪口呆。 他是个心思单纯的军人,戎马生涯,见惯了刀光剑影,却万万没想到,地方上某些人为了权位之爭,竟会使用如此卑劣狠毒的手段,来构陷一位省委常委、省城市委书记的秘书。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人生经验。 刘清明的脸色也异常难看。 这些人,简直毫无底线。 如果不是自己恰好因为林城之事结识了武怀远和省军区这条线。 今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更不敢闯进这里寻求庇护。 他將记录本推到孙雯雯面前,语气已经变得冰冷一片:“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 孙雯雯哆哆嗦嗦地拿起笔,看也不看上面的字,只顾著哀求:“刘清明,我都说了,我全部都说了……求求你,不要杀我,我不想死……” 刘清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近乎嘲讽的笑容:“我们是国家公职人员,不是黑社会。你放心,只要你老实交代,法律会给你一个公正的判决。” 孙雯雯这才颤抖著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泪水再次涌出:“刘清明,我真的……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听朱宏涛的,他对我一点都不好,他就是利用我……” 刘清明立刻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你们之间的情感问题,我不感兴趣。这些话,到时候你自己去跟他说吧。” 孙雯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隨即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你会……你会抓他吗?朱宏涛,还有常绍春,秦蕴虹……” “当然。”刘清明拿起那份签好的口供,每一个字都透著寒意,“所有想害我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孙雯雯彻底瘫软在椅子上。 刘清明转向武怀远:“武团长,这个女人现在是最重要的人证,她的安全……” 武怀远立刻会意:“放心,我会派两名最可靠的女兵二十四小时看护,保证她毫髮无损。” 刘清明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禁闭室,武怀远重重地嘆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语气带著几分同情:“真没想到,你这次经歷了这么大的风险。这些人,心太黑了!” 刘清明望著营区內那些正在训练的武警战士,目光深远:“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丧心病狂,不择手段。所以,武团长,你们才是共和国最后一道防线。” 武怀远被他这番话激得胸中热血翻涌,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他用力一挺胸膛:“放心吧!” 他心中暗忖,还是部队简单纯粹,这些地方上的弯弯绕,真是太危险了,跟这种人玩心眼,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接下来,刘清明在武怀远的协助下,开始分別审讯那些从军区大门口抓进来的“不速之客”。 一共十二个人。 其中四人很快便招了,他们是四海集团保安部的员工,声称是奉了保安部经理的命令,过来“配合行动”,主要任务是拍照录像,收集刘清明“欺男霸女”的证据。 至於另外八个,全都是市局的警察。 这些人一开始还嘴硬得很,態度囂张,声称他们是奉了燕局长的命令,前来“接应”刘清明。 反而指责部队方面“不讲规矩”、“越权抓人”,要求立刻放了他们,否则要去投诉。 刘清明对此早有准备。 他让武警战士將这八名警察一一分开,单独关押。 然后,他挨个进入禁闭室,对每一个人都用了同样的策略:“你的同伙已经全部招了,就在隔壁。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是顽抗到底,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来,等著坐牢;还是坦白交代,爭取立功表现,你自己选。” 这其实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囚徒困境”。 这些人都是工作多年的老公安,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但关键在於,谁也不知道別人是不是真的会招供,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去赌別人的义气。 只要攻破其中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其他人自然也就没有再抵抗下去的必要了。 说穿了,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又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死罪。 没人愿意死扛。 不到两个钟头,八名警察便先后选择了坦白。 刘清明拿著厚厚一沓口供,走出了最后一间禁闭室。 他来到武怀远的办公室,拿起桌上的军线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委办公室的號码。 这是公事,他没有打手机。 也是必要的程序。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温学勤的声音:“市委办,哪位?” “我是刘清明,有紧急情况向吴书记匯报。” 片刻之后,吴新蕊清冷而威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说?” 刘清明言简意賅地將审讯结果,以及孙雯雯的全部供述,原原本本地匯报了一遍。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清明甚至能想像到,吴新蕊此刻的脸色,一定铁青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吴新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静而冷淡:“你立刻带上所有的材料去省委,由武警战士全程护送。” “是,书记。” “小心一点,”吴新蕊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 “我明白。” 掛断电话后,吴新蕊坐在办公桌后,一动不动。 她办公室的窗户正对著市府广场,阳光明媚,车水马龙。 然而,此刻在她眼中,这片繁华之下,却暗流汹涌,充满了骯脏与险恶。 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无比自豪的建设成就,成了一个笑话。 这真是自己掌控下的云州吗? 良久,她猛地抓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手指坚定地按下一串號码。 电话接通,她沉声开口:“赵主任吗?我是吴新蕊,有重要情况,需要立刻向林书记当面匯报。” 第152章 老板,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省军区与省委大院同在一个区,刘清明乘坐武怀远亲自押送的军车抵达时,吴新蕊的车子还在路上。 省委大院门口,武警战士荷枪实弹,戒备森严。 武怀远跳下车,与刘清明握手:“刘清明同志,送到这里,我就得回去了。你自己多加小心。” 刘清明点头:“多谢武团长,这份情我记下了。” 武怀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登车离去。 时隔不到一月,再次踏入这个熟悉的工作地点,刘清明心中百感交集。 虽然只待了三个多月,但这是自己事业的转折之地啊。 刚进大厅,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刘清明?真的是你小子!” 刘清明循声望去,只见昔日舍友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 “胡金平。”刘清明也有些意外。 胡金平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眉飞色舞:“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提了副科!领导说了,照这么干下去,两年后就能转正!” 他整个人容光焕发,与之前那个略带颓废的京大高材生判若两人。 看来上次的谈话,確实点醒了他。 刘清明由衷地替他高兴:“那可得恭喜你了,看来这省委办的风水確实养人。” 副科转正科,熬资歷也得三四年,领导敢承诺两年,是因为胡金平之前熬了整整六年。 这份实打实的资歷,反而成了他的如今优势。 当然,也要得益於他积极的工作態度。 胡金平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对了,你这次回来是……” “有点急事,要向林书记匯报。”刘清明言简意賅。 胡金平立刻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最近省里可不太平,你听说了没?人事要有大变动了。” 刘清明心中一动。 胡金平继续说道:“都说要接任省长,铁板钉钉的事,甘庆棠副书记突然要去中央党校学习,这消息一出来,下面都炸了锅。” 他顿了顿,观察著刘清明的反应。 “党校学习?”刘清明重复了一句。 按照官场惯例,省部级干部去党校,多半是为了外放或者晋升前的过渡。 但如果甘庆棠是直接升任本省省长,这个节骨眼上去党校,確实有些反常。 按规定,省部级学习周期至少一年,省长不太可能空置这么长时间。 “没错,”胡金平压低了声音,“都说他是去为外任做准备,这省长的位置,怕是又有变数。” 刘清明问:“那会是谁?政法委的常书记?” 胡金平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常胜?我看悬。林书记前几天在常委会上,又敲打他了。” “哦?怎么说?” “省內不是刚出了个大案子吗?省厅焦头烂额,林书记很不满意,批评清江的治安工作。虽然没点名,但谁听不出来是说常胜?他这个政法口的一把手,难辞其咎。林书记这么表態,又怎么可能推荐他当省长?” 胡金平分析得头头是道,刘清明就喜欢听他八卦。 听他这么说,刘清明若有所思。 “那会是谁?难道是那位常务李副省长?”刘清明继续试探。 胡金平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声音压得更低:“你怎么不想想,你家那位老板,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刘清明心头猛地一跳。 吴新蕊?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 “吴书记!”胡金平突然站直了身体,恭敬地喊了一声。 刘清明转过头,只见吴新蕊正快步从大门方向走来,依旧是那副雷厉风行的模样,脸上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她身后只跟了一名工作人员。 是他的一科的人,显然是临时抓的壮丁。 胡金平识趣地退到一旁,似乎对这位女强人的威名颇为忌惮。 刘清明大大方方迎上去。 吴新蕊脚步未停,只看了他一眼:“材料都带齐了?” “都带齐了。”刘清明应道。 吴新蕊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向电梯口走去。 刘清明立刻跟上,匆忙间用眼神和胡金平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回头再聊。 胡金平会意地点点头,目送他们进入了电梯。 *** 七楼,省委书记林崢的办公室。 接到她的电话,林崢便推掉了之后所有的既定安排,静静等待著吴新蕊的到来。 他有一种预感,这位强势的女书记,不轻易踏足省委,一旦来了,必然有大事发生。 不多时,大秘赵文斌敲门进来:“书记,吴书记和刘清明同志到了。” 林崢微微頷首:“请他们进来。” 片刻之后,吴新蕊和刘清明一前一后走进了办公室。 让赵文斌有些意外的是,按照惯例,刘清明作为吴新蕊的下属,在这种级別的会面中,通常应该在外面等候。但吴新蕊却直接將他带了进来。 林崢目光扫过两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抬了抬手:“坐吧。” 吴新蕊在沙发上坐下,原本在路上酝酿的怒火,此刻已经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愤懣。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调整了一下呼吸。 刘清明则安静地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眼观鼻,鼻观心。 “林书记,”吴新蕊终於开口,声音带著一丝沙哑,却依旧保持著条理清晰,“今天我来,是向您匯报一个极其恶劣的情况,有人蓄意栽赃陷害,目標是我的秘书刘清明同志!” 此言一出,林崢眉头不自觉地一挑。 看了刘清明一眼。 似乎在说。 你小子,到哪哪出事,你是主角啊? 吴新蕊的表情沉痛,语气更是充满了冤屈:“他们处心积虑,设下圈套,利用刘清明同志年轻,社会经验不足,甚至找到了他已经分手的女朋友作为诱饵!” “他们算准了刘清明同志重感情,容易心软,一旦他上了当,他们就会立刻製造所谓的『证据』,然后以此为把柄,逼迫刘清明同志出来诬陷我,捏造我的黑材料,从而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政治目的!” 吴新蕊越说越激动,身体微微前倾:“林书记,我理解有些人想要进步,视我为竞爭对手,这无可厚非。但是,用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同志,这还是我们党的干部吗?”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著一丝哽咽:“组织上如果对我不信任,对我吴新蕊有任何怀疑,完全可以派纪委的同志下来调查嘛!明察暗访,怎么都行!这样偷偷摸摸地搞小动作,算什么?是要否认我们云州市委这么多年的工作吗?” 刘清明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他原以为,吴新蕊会如实匯报情况,然后请求省委彻查。 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来了这么一出移接木,將整个事件的性质彻底扭转。 从针对刘清明的“桃色陷阱”,变成了针对她这位市委书记的“政治构陷”。 而且,她这番说辞,听上去竟逻辑合理,严丝合缝,將对方的动机、手段、以及最终目的都“剖析”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那句“利用刘清明同志年轻,社会经验不足”,简直是神来之笔。 如果是个男同志这么说,会显得矫揉造作。 但吴新蕊是个女同志,她这么说,就变成了合情合理。 t0的优势,厉害如斯! 刘清明突然发现,自己这位美女老板,不当演员,绝对是文艺界的一大损失。 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啊。 第153章 林吴配 林崢静静听著,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吴新蕊话音落下,办公室內一时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他心里已有判断,刘清明这小子,走到哪里,事情就跟到哪里。 但凡跟他沾边的事,他多半是占著理的。 “新蕊同志,我先了解一下情况。”林崢缓缓开口,语气平和。 吴新蕊侧了侧身:“刘清明同志带来了所有的材料。” 刘清明闻言,立刻起身,从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文件,双手递向林崢。 林崢接过材料,一页页翻阅。 详实的口供记录、严谨的证据链条。 字跡工整,问讯过程条理清晰,逻辑链条环环相扣。 林崢在林城时,就见识过刘清明的审讯手段,此刻再看,更觉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干才。 他心中再无疑虑,这事,吴新蕊占理。 官场之中,占理的人,自然可以提要求。 这就是官场规则。 良久。 林崢放下材料,抬头看向刘清明:“人证都控制好了?” 刘清明躬身回应:“报告书记,全部控制在省军区,可以隨时提审。” 他只说“提”,却未言明由谁去提。 省厅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正在搞那个大案子,未必抽得出人手。 这个潜台词,在场的人都懂。 林崢嘴角微微上扬:“你做得很对。暂时先让贺司令员费费心,帮我们收拾一下地方上的烂摊子。” 他停顿了一下,补上一句:“谁让他是解放军呢。” 一句玩笑话,让紧绷的气氛鬆弛不少。 吴新蕊也露出一抹笑容。 “新蕊同志啊,这件事我知道了。”林崢转向她,“要相信组织。” 吴新蕊立刻表態:“正是因为相信组织,我才第一时间来向您匯报。” 林崢略作沉吟:“这样,我先和东升省长通个气,看看具体怎么处理,要不要上常委会討论一下。” 吴新蕊听到这里,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 她站起身:“书记,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 林崢却抬了抬手:“等等,新蕊同志,还有个事情,要和你通报一下。” 吴新蕊依言重新坐下,神情专注。 林崢身体微微前倾:“省委今天上午接到中组部通知,袁国平副部长,过两天会带队下来考察。” 他看著吴新蕊,“你准备一下。” 吴新蕊心中一动,面上却依旧平静:“好的,书记,我一定好好接待。” “不用过於紧张。”林崢摆了摆手,“袁部长此行,不会只接触你一个人,把你最近的工作认真匯报一下。” 吴新蕊点头:“我明白,一定做好充分准备。” 林崢话锋一转,语气带著几分郑重:“如果一切顺利,年底,你可能要进京一趟。组织部会和你进行正式谈话。” 他看著吴新蕊:“如果有別的安排,暂时先推一下。” 吴新蕊心跳骤然加速,但她控制得很好。 “书记,我本来也计划著年底去一趟京城。”她顺著话头,“云州有个项目,是关於旧城改造推进的,我想找国家有关部委的领导谈一谈,看看能不能爭取到一一些支持。” 林崢眉毛一扬:“哦?什么项目,说来听听。” 吴新蕊组织了一下语言:“是关於云州老火车站搬迁的问题。那个老火车站地处市中心,严重影响了城市建设和经济发展,也给周边居民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我的想法是,把它整体搬迁出去,重新规划那片区域。” 林崢頷首:“云州那个老火车站,我有些印象,確实是太靠近市区了。周边交通拥堵,治安环境也很差。你这个想法很好,有前瞻性。前期工作做得怎么样了?” 吴新蕊回应:“已经做了一些基础调研和初步接触。我们和火车站的万站长沟通过,他对搬迁这个事情,本身並不牴触。只是目前云州铁路分局,正在全力谋求升格为铁路局,暂时无暇顾及此事。所以我想,能不能从铁道部那边想想办法,寻求更高层面的支持。” 林崢脸上露出讚许:“看来你们確实做了不少扎实的工作。”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铁道部的许荣昌部长,是我的党校同学。”林崢放下茶杯,“这样,等你到京城后,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们引荐一下。届时我应该也在京城,到时候再具体安排。” 吴新蕊脸上终於显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太好了!书记,有您帮忙,这件事情就有希望了!” 林崢摆了摆手,笑容温和:“那也要你们自身工作做得好才行。新蕊同志,你是个肯干事、能干事的同志。清江省未来的经济发展,还需要你担起更大的担子。” 他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在一个位置,就要干好一个位置的事情。上一个台阶,眼界要更开阔一些,格局要更大一些。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 吴新蕊郑重表態:“请书记放心,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培养和您的期望!” 林崢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刘清明。 “这个刘清明,在你手下,没少给你惹麻烦吧?” 吴新蕊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林书记。刘清明同志工作能力非常出色,政治觉悟也很高,是个不可多得的优秀年轻干部。说起来,我还要感谢林书记您当初肯割爱呢。” 林崢唇边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不要过度表扬他。年轻人嘛,还需要多敲打,多锻炼。” 他话锋一转:“他是从省委大院走出去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著省委的形象。以后他在工作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作为他的领导,一定要多批评,严要求。” 吴新蕊心中陡然一惊。 林书记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还打算把刘清明收回去? 一个区区副科级干部,竟然能让省委书记如此掛怀? 如果不是姓不对,她都会以为,这个刘清明是不是姓林? 林书记的口吻,分明就是对待自家子侄啊。 对这个年轻人的认知,在这一刻,又被刷新了一次。 整场谈话,从始至终,刘清明只说了一句话。 他像一个工具人,静静地听著两位大佬之间的对话。 然而,此刻他的內心,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吴新蕊……要直升省长? 胡金平那个八卦精,透露的消息竟然是真的! 传说中的“林吴配”,竟然真的要在清江省成为现实了! 第154章 女人的心思好难猜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卢东升也在接电话。 电话的那一头,是中组部常务副部长袁国平。 “东升同志,你们清江省委的推荐人选,部里已经收到了。我们准备进行初步考察,我带队,后天到云州。” 袁国平的声音依旧沉稳,带著老领导特有的威严。 卢东升欠了欠身,儘管对方看不见。“辛苦袁部长了。老领导那边……” “你的去处定了,临海。”袁国平打断他,“先干一届,再看机会。你的成绩,组织上是认可的。” 卢东升心中一块悬著的石头落了地,却也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 临海,虽然也是个不错的去处,但终究不是他最初的目標。 “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他调整好情绪。 “关於吴新蕊同志的任命推荐,”袁国平话锋一转,“部里有些不同意见。我这次下去,也是想实地考察一下,她的综合能力,是不是像你们推荐材料里写的那么突出。” 卢东升的心微微一沉。 他沉吟片刻,组织著措辞:“袁部长,新蕊同志的成长,我是亲眼见证的。这个同志,能力確实很强,尤其是在经济工作方面,思路开阔,敢闯敢干,也確实做出了一些成绩。”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委婉:“不过,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基层同志也反映,她在工作作风上,有时候过於强硬,容易搞一言堂,不太能听进不同意见。有时候,连我的建议,她也……” 卢东升適时地停住,点到为止。 “当然,林书记对她非常看好,认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要不拘一格降人才,要多看到同志们身上的闪光点。毕竟,中央的精神也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嘛。林书记的意见,我还是尊重的。” 这番话,有些出乎意料。 电话那头的袁国平沉默了几秒。 “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会认真核实。组织部考察干部,向来是多方面听取意见,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同志负责。” “好的,我隨时听候组织召唤。”卢东昇平静回应。 掛断电话,卢东升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吴新蕊的这个省长,只要近期不出大的紕漏,基本上是稳了。 自己调任在即,剩下的这点时间,还是安安稳稳做好交接,別再出什么岔子才好。 他端起茶杯,刚想喝口水,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嘟—嘟—嘟—】 是书记专线。 林崢这个时间找自己? 卢东升心中一紧,隱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迅速按下接听键。“我是卢东升。” “东升同志,”林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吴新蕊同志刚刚来省委,反映了一个性质十分恶劣的情况。你现在方便的话,过来一下,我们碰个头,商量一下处理意见。” 卢东升心里“咯噔”一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听林崢这口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无法拒绝。 “好的,书记,我马上过去。” *** 与此同时,吴新蕊的奥迪车已经驶离了省委大院。 那名跟著她来的一科科员,被她临时指派去办另一件事情了。 车內,只剩下司机王星火和刘清明。 刘清明习惯性地想去拉副驾驶的车门。 “坐到后面来。”吴新蕊的声音从后座传来,平静无波。 刘清明动作一顿,明白这是要谈话的信號。 他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与吴新蕊並排。 王星火启动车子,平稳地匯入车流。 车厢內一片安静,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嗡鸣。 驶出一个路口,吴新蕊终於开口,打破了沉默。 “今天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姿態放得很低:“我错了,请书记批评。” 吴新蕊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错在哪里?” 刘清明:“我不应该给书记您带来麻烦。秘书的职责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製造问题。” 吴新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认知。 “你今天唯一的错误,”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是在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规避,而是让自己置身於险境。” 刘清明心中一凛。 “你们在市政府门口的拉扯,我让人查过了。”吴新蕊继续,“以你的身手,当时完全可以甩开那个女人,先確保自身安全,再考虑对策。这是一个体制內干部最基本的应变能力和自我保护意识。” 她的语气不重,却字字敲在刘清明心上。 “你和她纠缠不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对你个人都会造成极其负面的影响。你现在只是我的秘书,將来如果你当了县长、市长,遇到类似的情况,也打算这么处理吗?” 刘清明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回想当时的情景,確实如吴新蕊所言,自己过於自信,也存了几分侥倖。 最稳妥的做法,是立刻返回市政府大楼,迅速通知安保人员控制孙雯雯,將事態控制在最小范围,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书记,我……” “认识到就好。”吴新蕊打断他,“你很聪明,知道在第一时间向我求援,没有逞强,这一点做得很好。” 刘清明低头:“对不起,书记,今天让您为难了。” 吴新蕊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哦?你是这么认为的?” 刘清明:“我知道,为了帮我,您不得不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很惭愧,也……” “小刘啊,”吴新蕊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从结果来看,我或许应该感谢你。” 刘清明猛地抬头,不解地看著她。 “不是我想揽这个责任,”吴新蕊的目光投向窗外掠过的街景,“而是我必须这么做。你也听到了,我现在正处於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刘清明,眼神锐利而深邃。 “这件事,对我而言,未必是坏事,本来会有一番波折,现在看,或许会有推动作用也不一定,你还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让我受了委屈吗?” 刘清明脑中轰然一声,瞬间通透。 吴新蕊这是在点拨自己,在教自己真正的为官处世之道! 这个所谓的“政治构陷”,对她而言,反而是一次机遇! 他第一反应不是感激,而是更深的疑惑。 吴新蕊难道早就知道了自己和苏清璇的关係? 可她的態度,似乎並没有丝毫为难的意思,反而处处提点。 这又是为什么? 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啊。 女官员的心思,那就更难猜了。 没等他想明白,吴新蕊已经在布置工作了。 “你记一下,下午三点召开常委会,所有常委务必参加。” 霸气。 侧漏。 第155章 在体制內怎么收拾你的敌人 车內,吴新蕊与刘清明並肩而坐, 白天的云州市,车流如炽。 堵车也是日常。漫长的车程,她很有耐心地与他聊天。 “通过今天这件事,你学到了什么?” 吴新蕊看著窗外的车流,特別是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 眉头微微皱起,平时不觉得,此刻突然发现。 城建工作,已经落后於社会发展了。 刘清明对此早有考虑:“我一直以来都在用一个警察的思维做事情,这是不对的,应该学习身份的转变。” 吴新蕊收回目光,看向他:“你很年轻,悟性又高,这是很大的优势。犯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从错误中吸取教训。” 她停顿片刻,“你对我今天的做法,是不是有意见?” 刘清明:“书记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道理其实很简单,”吴新蕊调整了一下坐姿,“你在体制內工作,就是一个有组织的人,任何事情都要放到组织层面去解决,不要把它看成是私事。只有这样,你才是一个有党性有原则的干部,也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组织上最大程度的保护。” 这番话,让刘清明豁然开朗。 他一直觉得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有问题,却始终没能点透癥结。 吴新蕊说得对,自己是体制內的人,解决问题必须遵循体制內的方式方法,而不是像某些小说主角那样,快意恩仇,大杀四方。 那是玄幻文,不是官场文。 还有一点他没说,今天他还学到了,如何將一件原本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巧妙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甚至,成为推动某个关键事件的助力。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吴新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点破。 两人之间,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车子驶入市委大院,吴新蕊停止了交谈,面上恢復了往日的清冷肃穆。 上楼之后,市委办公厅主任温学勤快步迎上前来:“书记,人都到齐了。” 吴新蕊“嗯”了一声,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小会议室。 刘清明迅速跟上。 小会议室的门敞开著,临近时,能听到里面细碎的议论声,但並不嘈杂,也没有质疑。 这些常委们,大概已经习惯了吴新蕊这种雷厉风行的执政风格。 吴新蕊大步走入会议室,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常委,算是打了招呼。 当她的视线落在右手第三位,市公安局长燕刚锋身上时,笑著打趣:“燕局长很注重养生嘛,心宽体胖,我们都要向他学习,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眾人闻言,皆发出轻笑,会议室內的气氛顿时轻鬆了不少。 刘清明依旧坐在旁边的位置,翻开记录本,准备记录。 主持会议的是市长黄文儒。 他等吴新蕊在正中的位置坐定,轻轻拍了拍面前的麦克风:“安静,现在开会。” 这次常委会是吴新蕊临时要求召开,事先並未与黄文儒通气。 黄文儒对此並不意外,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 他直接將话语权交给吴新蕊:“下面,请吴书记讲话。” 一阵整齐的掌声响起。 吴新蕊等掌声落下,才缓缓开口:“我刚从省委回来。林书记在他到任后的第一次省委常委会上,就强调了,我们清江省內的治安形势不容乐观。林城前几个月,接连出了好几个大案子,还上了新闻联播,咱们清江省,一下子就『出名』了呀。”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水。 “能破获建国以来最大的贩毒案,公安系统是有功劳的。但这並不代表,这就是一件好事。为什么,犯罪分子能在我们清江省如此猖獗?同志们,你们想过没有?” 吴新蕊放下茶杯,目光再次扫过眾人。 “我们云州,是不是表现得要比兄弟城市更好一点?我看,未必吧。” 话音落下,会议室內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了市公安局长燕刚锋。 燕刚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吴新蕊这番话,无异於当眾打脸,而且是毫不留情的那种。 刘清明眼前一亮,吴书记这是用实际行动教自己。 怎么在体制內收拾自己的敌人? 与此同时,省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另一场谈话也在进行中。 卢东升在一个钟头前就已抵达。 林崢没有同他寒暄,直接將刘清明带来的那份材料递了过去。 卢东升接过材料,一页页翻看,眉头越皱越紧。 又是这个常绍春!真是阴魂不散! 这份材料,卢东升足足看了半个小时。 並非內容繁多,而是他需要仔细揣摩,林崢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半晌,卢东升放下材料,脸上布满怒容,用力一拍桌子:“简直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栽赃陷害一名党员干部!我建议,马上对相关人员採取措施!” 林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我同意卢省长的意见。不过,光从这份交代材料上看,只有证人证言,並没有当事人的说辞。我们还是要给人家一个辩解的机会嘛。这件事,毕竟涉及到了一位常委的家属,我们要不要更慎重一些?” 卢东升立刻接口:“常胜书记老来得子,平时对孩子未免骄纵了些。上次我就批评过他,惯子如杀子!看来,他並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十分痛心!” 他转向林崢,语气沉痛:“林书记,我认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省委常委,尤其是政法口的一把手,更应该以身作则!这件事,我看就没必要上会討论了,直接通知常胜同志,让他把儿子交出来,主动投案!也算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 林崢微微頷首:“卢省长考虑得很细致。我相信,常胜同志,应该有这个觉悟。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卢东升一怔。 这是要他当场给常胜打电话?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卢东升只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常胜的號码,拨了过去,同时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接通。 “常胜同志,我是卢东升。” “省长好。” 卢东升语气严厉:“常绍春又闯祸了!性质极其恶劣!你现在立刻让他到公安局自首!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电话那头的常胜沉默了几秒。 “省长,我……我联繫不上那个逆子。他可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躲起来了。” 卢东升怒火中烧:“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必须把他找出来!否则,你准备向全省人民交待吧!” 常胜的声音带著一丝慌乱:“是是是,我,我马上去书记办公室,向林书记和您负荆请罪!” 电话掛断。 卢东升看向林崢:“书记觉得呢?” 林崢端起茶杯:“那就等等他。” 第156章 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省政法委办公楼与省委大院仅一墙之隔,可常胜常去的,却是更远的省政府大楼。 接到卢东升的电话,他便知大事不妙。 临行前,他拨通了儿子的號码,只说了一句话。 “马上出国,我不知道能拖多久。” 掛断电话,他起身下楼。 这点距离无需坐车,他年纪大了,走得慢些,也合情合理。 等他走进书记办公室时,四十分钟已经过去。 卢东升耐著性子看他进来,眼神里满是压抑的火气。 反倒是林崢,脸上平静无波,表情似笑非笑。 “常胜同志,麻烦你走一趟,实在是事出有因。” 常胜额头沁出薄汗,他勉强回应:“对不起,林书记,我在关注一个大案子的侦破工作,忽略了对家人的教育。犬子闯下大祸,都是我教子无方。” 林崢摆摆手:“我们党不搞株连,是谁的问题就是谁的问题。谁也不能保证,家里人永远不犯错误,对吧?” 常胜连连称是,用手背抹去汗水:“我已经叫人去找了,一定把他找到,我亲自扭送他去公安机关自首。” 林崢的表情有些诧异:“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能如此表態,说明常胜同志有很高的觉悟啊。” 卢东升语气生硬地开口:“先坐下。什么大案子,要你亲自坐镇?” 林崢没有制止。 卢东升这是在帮常胜拖延时间,他看得出来,却不点破。 常胜在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林书记、卢省长,四天前,邻省向我们通报了一起恶性杀人案。嫌犯在巴陵市杀害了两名妇女,作案手段极其残忍。” 他缓了口气,继续匯报:“就在前天,两省交界处又发生一起同类案件。林城警方接到通报,立即上报省厅。省厅刑侦总队的李同光报给了我,我让他即刻带队过去,防止嫌犯流窜到我省。但据他报告,嫌犯极有可能已经进入我们清江了。” 林崢听得十分仔细。 常胜此人,人品如何暂且不论,业务能力確实扎实,反应不可谓不快。 不愧是三十年的老刑名。 “案发地在哪里?”林崢问。 “林城下辖的清南市,靠近邻省的一个乡里。” 清南市是县级市,由林城代管,紧挨著邻省的巴陵市。 林崢点点头。 卢东升接话:“一定要做到严防死守、联防联治,不能让嫌犯继续作案,儘快把他揪出来。” “明白,书记、省长,我一定亲自督办,限期破案。”常胜立刻保证。 林崢也表態:“具体的工作你去做,省委全力支持。要过年了,不能再出恶性案件。” “我向组织上保证。” “但是我还是要批评你,”卢东升將桌上的材料扔到他面前,“你儿子太不像话了,你自己看看吧!” 常胜拿起那份材料,上面的口供像一根根针,刺得他眼皮直跳。 他也足足看了近半个小时,才放下材料。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我向组织上检討。常绍春的行为,给组织抹黑了,我请求处分。” 卢东升一拍桌子,怒气勃发:“这是犯罪!他敢公然栽赃一名省委常委的秘书,其用意是不是衝著某位同志去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让组织上怎么想?常胜呀常胜,你不要想用家教不严来推託!儘快把常绍春缉拿归案,或者你自己劝他投案自首,还有宽大的可能!否则,你自己都说不清楚!” 常胜的姿態放得极低:“省长教训得是,都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向组织上做出深刻检討。我在这里表个態,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接受。那个逆子,不管是不行的,一定要让他接受教训。” 卢东升转向林崢:“书记看?” 林崢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一码归一码。既然如此,走法律程序吧,先把人找到再说。” 两人同时应声:“好的。” 比起省委大院的不温不火,市委常委会上的火药味已经相当浓烈。 吴新蕊喝了一口水,清冷的嗓音在会议室內迴响:“四个月前,我就向你们传达了林书记的最新指示,抓经济的同时,也不能忽视了社会治安的综合治理。群眾很有意见啊,同志们,我们作为党员干部,可以视而不见吗?” 她话锋一转,火力全开。 “公安局是怎么做的?这四个月,有没有一点整改的跡象?火车站周边还是那个样子,一问,你们总是把事情推到铁路公安那边。可人家想找你们搞联防联治,你们又一推四五六!” “学校周边,甚至大学城附近,流氓滋事的事件层出不穷!中央三令五申,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你们连学生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能干什么!” 吴新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燕刚锋。 刘清明注意到,燕刚锋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嘴唇微微哆嗦。 他不是傻子,吴新蕊这是要彻底清算自己了。 虽然,她自始至终没有点他的名字。 终於,吴新蕊停了下来,想给眾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燕刚锋抓住这个空隙,挣扎著想要站起来,做一个承认错误的姿態,至少能保留几分体面。 吴新蕊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声音冰冷地打断了他。 “你的问题,恐怕我说了不算。”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在座的常委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看著吴新蕊和面如死灰的燕刚锋。 没等燕刚锋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小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走了进来,步伐沉稳,表情严肃。 为首的中年人径直走向吴新蕊,出示证件:“吴书记,我是省纪委第七监察室副主任李海风。” 吴新蕊站起身,与他握手:“李主任,你们有什么事吗?” 李海风鬆开手,转向已经僵在座位上的燕刚锋。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读。 “省纪委接到举报,云州市公安局长燕刚锋,涉嫌多宗违法乱纪案件。根据《华夏人民共和国监察检查法》相关规定,请你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就案件所涉及到的问题作出说明。” 他收起文件,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两名工作人员马上上前。 “现在,请跟我们走。” 燕刚锋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在座的所有常委,目瞪口呆。 刘清明同样惊讶地看著吴新蕊平静的侧脸。 一瞬间,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 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这也太狠了。 第157章 硬核狠人 常委会议室的门在燕刚锋身后关上,那几声绝望的挣扎被瞬间吞噬。 空气凝固了。 在座的常委们,有一个算一个,表情惊讶地看著主位上那个平静的女人。 凭心而论,刘清明对燕刚锋这个人没什么感觉,前后也就打过一次交道。 他相信,以吴新蕊的强势,这个燕局长平日里必定也是唯吴书记马首是瞻。 可就因为这么一次阳奉阴违,一个堂堂的市委常委、副厅级干部,就被当场双规了。 刘清明甚至不知道,吴新蕊是什么时候向省纪委举报的。 两人在省委大院碰头,之后吴新蕊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在去见林崢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这一切。 真是个硬核狠人。 亏自己之前在车上,还被她那番语重心长的谆谆教导所迷惑,以为她是什么知心大姐姐呢。 刘清明毫不怀疑,燕刚锋的屁股底下肯定不乾净,否则纪委的人带他走,他连一句冤枉都不敢喊。 吴新蕊冰冷的视线扫过全场,將所有人的惊异尽收眼底。 “我们继续。” 清冷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心头响起。 接下来,她提到了老火车站的治安问题,要求市政府立刻牵头,与铁路公安方面进行接洽,商议一个长期有效的联防联治措施,並形成制度固定下来。 刘清明立刻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是在向铁路系统示好,为接下来可能涉及到的谈判,提前铺路。 会议很快议定了公安局长的继任人选。 由於省公安厅长的位置依然空悬,无法从上级获得推荐,吴新蕊顺势提议,由常务副局长暂时代理局长职务。 这个提议,得到了与会常委们的一致赞同,没有人敢有半句异议。 刘清明注意到,虽然今天常委会的核心议题就是拿下燕刚锋,但吴新蕊並没有沉溺於此。 她依然有条不紊地拋出了经济、民生等好几个议题供大家討论。 会议室里紧张冰冷的气氛渐渐缓和,趋於正常,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这份对会议节奏和人心的超强掌控力,让刘清明对这位女书记的能力,有了全新的、更为恐怖的认识。 会议结束,其他常委们纷纷起身,各自散去,连多余的客套话都不敢说一句。 吴新蕊却叫住了市长黄文儒。 “老黄,你等一下。” 等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三人,吴新蕊才缓缓开口:“中组部的袁国平副部长,后天到云州。” 黄文儒的身体明显一振,他努力压抑著激动:“吴书记放心,市政府一定全力做好接待工作。”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自己也要做好准备,到时候,可能会有一场谈话。” 儘管心中早有预期,黄文儒的脸上还是抑制不住地泛起红光,连连点头。 他知道,这意味著,省里已经將他作为提拔人选,正式向中组部做了推荐。 谈话结束,也到了下班时间。 刘清明上前一步:“吴书记,还有什么指示?” 吴新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案子已经交给新局长了,他会带人去省军区办移交手续。你代表市委过问一下,案情有什么新进展,隨时向我匯报。” 刘清明心里一动,哪里听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吴新蕊在有意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装逼打脸的机会。 这位领导真是情绪价值给满,难怪这么强势,下面的人,还是这么拥护她。 他当即应下:“好的,我会跟进。” 下班之后,刘清明没有留在单位加班,他挤上了一趟公交车,在望月湖畔的一家西北麵馆下了车。 胡金平已经占好了位置,面前摆著一盘牛肉,两瓣大蒜。 这是他家乡的味道,邀请过刘清明多次,现在才得以成行。 “你小子可以啊,现在是大领导跟前的人了,见一面比登天还难。”胡金平剥著蒜,头也不抬。 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没办法,工作忙。” 胡金平压低了声音:“你们走后,卢省长和常胜书记先后进了林书记的办公室,谈了很久。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省委大院里都传遍了,常胜这回,恐怕连想全身而退都不可能。” 刘清明夹了一筷子牛肉:“为什么这么说?” 胡金平哼了一声:“他家那个宝贝紈絝,这次怕是闯了天大的祸。以前常胜威风八面,没人敢动他,现在他明显要失势了,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人,被他儿子欺负过的人,还不跟闻著血腥味的鯊鱼一样衝上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刘清明眉头微蹙:“常胜会不会为了保他那个儿子,做出某种政治交换?” “交换?”胡金平不屑地笑起来,“他现在身上最值钱的,就是屁股底下那个位子。就算他把位子交出来,也未必保得住他儿子。恐怕,还得付出更大的代价,比如全退,连去政协养老的机会都没有。” 刘清明端起茶杯,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那岂不是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胡金平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这么大怨气干嘛?难道,这事儿你也有份?” 刘清明没作声。 胡金平继续追问:“你知不知道,他儿子当初为什么在省城闯了祸,要跑去林城避难?” “传言说,他搞大了省里某个领导千金的肚子,又不想负责,就跑路了。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係?” 刘清明放下筷子:“本来是没关係的。他为了进林城市局,顶掉了原本属於我的名额,把我下放到了派出所。” 胡金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啊?还有这档子事?那你还等什么?赶紧有仇报仇啊!” 刘清明扯了扯嘴角,一脸正气:“胡说什么呢,我现在是党员干部,能干那种公报私仇的事吗?” 胡金平凑近了些,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公报私仇当然不可以。” “但可以公报公仇啊。” 刘清明挑了挑眉:“怎么说?” “常胜现在肯定焦头烂额,忙著到处平事。你们吴书记不是让你代表市委去过问案情吗?这就是尚方宝剑!你让市局的警察,名正言顺地去挖常公子的黑料,把那些被他坑过的受害人一个个找出来,把案子做实了。我倒要看看,他常胜怎么过这一关!” 刘清明看著他,半晌才开口:“看不出来,你小子手挺黑的。” 胡金平得意地一扬下巴:“所以啊,你以后千万不要得罪我。” 刘清明刚想说话,一个清脆的女声毫无徵兆地从旁边插了进来。 “你俩都別费劲了。” “常绍春跑了。” 第158章 漏风小棉袄 刘清明和胡金平同时转头。 一个穿著风衣的女孩站在身后,身姿高挑,短髮齐耳,清丽绝伦中透著一股颯气。 正是苏清璇。 胡金平嘴巴张成一个“o”型,手里的蒜瓣滚落在桌子上。 眼神直勾勾地,像是见了鬼。 这种痴汉表情。 太丟人了。 刘清明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苏记者。”刘清明向她点头致意,“这位是胡金平,我以前在省委办的同事。” 他又转向胡金平:“苏清璇,清江日报的记者。” 苏清璇无所谓地点点头,將肩上的小包掛在椅背上,也叫了一碗麵。 胡金平突然抽了抽鼻子。 一股熟悉的淡雅香气,和那天刘清明晚归时身上残留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衝著刘清明挤眉弄眼,脸上写满了八卦。 刘清明无奈地耸耸肩,示意他別多想。 麵条很快上来。 “我都看见了。”苏清璇冷不丁冒出一句。 刘清明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你刚才说,常绍春跑了,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出国了。”苏清璇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麵条,“现在,估计正在太平洋上空飞著呢。” “怎么会?”刘清明皱眉。 “有什么不会的?”苏清璇的语气带著一丝嘲讽,“他老爸是常胜,政法委书记,整个清江省的公检法司都在他管辖之下。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都是他们家的,想让机场放个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谁让你们动作那么慢,不第一时间把人控制起来。” 刘清明摊开手:“我又不是公安局长,哪有那个权力。” 苏清璇哼了一声:“反正人已经跑了。他那个爹再运作一番,把国內的案子销掉,说不定过两年,他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 “那真是可惜了。”刘清明端起茶杯,掩饰住眼底的失望。 “可惜什么?”苏清璇瞥了他一眼,“他就算回来,也是个丧家之犬。常胜这次为了保他,必然元气大伤,甚至可能彻底失势。一个没了权力庇护的废物,到时候,还不是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注意言辞。”刘清明一本正经,“你是个淑女,別说得这么粗鲁。” 苏清璇送他一个白眼:“我妈没把你怎么著吧?” “吴书记高风亮节,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小秘书。” “咳!咳咳咳!” 旁边的胡金平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苏清璇蹙眉看他:“他什么毛病?” 刘清明拍著胡金平的背:“他胆子小,你別嚇他。” 胡金平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手指颤抖地指著苏清璇,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你是吴书记那个……不太对付的闺女?” 苏清璇眉毛一挑:“你怎么知道?” “你可是省委大院里的传奇人物。”胡金平的声音都变了调,“传说中……专门坑妈的存在。” “怎么说话呢?”苏清璇的脸沉了下来。 刘清明的好奇心却被勾了起来,他催促胡金平:“说说,怎么个坑法?” 苏清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敢!” 胡金平立刻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反倒是苏清璇自己先憋不住了,她抱起胳膊,身体后仰:“说吧,我倒要听听,外面都是怎么编排我的。” 刘清明连忙用眼神鼓励胡金平。 胡金平咽了口唾沫,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大院里都在传,吴书记的女儿,整天就盼著她妈倒霉。说你当记者,就是为了搜集你妈的黑材料,好第一时间交到纪委去。” 刘清明听得目瞪口呆。 他转头看著苏清璇,对方正一脸淡然地挑著碗里的面,仿佛在听別人的故事。 “渠道姐,你这叛逆地,是不是有点太抽象了?” 苏清璇不理他。 刘清明凑过去一点:“你不会……真有什么黑材料吧?说来听听?” “有也不告诉你。”苏清璇终於开口,“你现在是我妈的人,肯定向著她。” “你玩真的啊?” “当然。”苏清璇抬起头,“你以后要是敢贪赃枉法,看我怎么收拾你。” 刘清明长嘆一口气:“完了,这辈子看来是与发財无缘了。” 胡金平看著两人你来我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吃碗麵,要不要给我塞一嘴狗粮? 这哪里是普通朋友间的对话,分明就是打情骂俏! 好个刘清明,不声不响,居然攀上了市委书记的千金,这是要一步登天的节奏! 一顿饭吃完,胡金平很识趣地找了个藉口,先行告辞,把空间留给了两人。 夜色渐浓,望月湖畔亮起了灯火。 两人沿著湖边的小路慢慢走著,自从调到市委,刘清明已经很久没来这里了。 湖风吹过,带著水汽的凉意。 有了前几天的那番对话。 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时间显得有些尷尬。 还是刘清明先找到话题。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来这边写稿,远远看著像你,就过来看一眼了。” 尬聊,妥妥的尬聊。 刘清明赶紧换了个话题。 “最近在忙什么案子?” “林城下面的一个县级市,清南市,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苏清璇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案情很棘手,已经惊动了省厅。我打算明天去林城找找马胜利,看能不能挖出点东西。” “林城下面……清南市。”刘清明重复了一遍:“是不是河口乡?” “对。” 刘清明的脚步缓了下来:“受害者是不是女性?很年轻,工厂女工?” 苏清璇猛地停下,诧异地看著他:“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个案子保密级別很高,消息封锁得极严。”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僵住了。 怎么可能不知道。 前世,这个案子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清江省公安系统的心头。 凶手在两省之间流窜作案,专门挑选偏僻地点的年轻女性下手。 手段极其残忍。 受害者,多达十六人! 其中有九人,死在了云州市! 因为最后一具尸体是在两年后的2002年10月7日被发现。 这起横跨数年的惊天大案,最终被命名为“107特大连环杀人案”。 第159章 天糊开局:傍上省长千金 “刘清明,你怎么了?” 一根纤细白净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清甜的香气让他从前世的记忆中抽离。 刘清明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只是想起上警校时,老师讲过的一个相似案例。” “真可惜,你现在不是警察了。”苏清璇的语气淡淡地。 是啊,不是警察了。 刘清明心中波澜起伏。 通过李同光,他已经知道省厅正在林城查一个案子,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107案”。 前世,凶手在清南市初次作案后便迅速跑到了林城,一路作案一路流窜到了云州。 他记忆中的细节缺失严重,毕竟案件侦破是在两年后,横跨了二十多年的光阴,许多关键信息早已模糊。 但他清楚地记得,除了云州的九名死者,其余七人中,至少有三到四名受害者都发生在林城! 甚至有一人,就死在林城市区! 现在的林城,对年轻女性而言,是一个潜伏著恶魔的危险地界。 他看向苏清璇,语气不容商量:“林城你別去了。” 苏清璇愣了一下。 “马胜利正在参与办案,保密条例会让住嘴,你什么都问不出来。” “你怎么知道?”苏清璇的眉头蹙了起来。 “因为我会让他守口如瓶。”刘清明迎著她的视线。 苏清璇气得抬腿给了他一脚,嗔道:“你都不是警察了,干嘛管得这么宽?” “老马刚当局长没多久,根基不稳,別让他犯错误。”刘清明苦口婆心地劝说。 苏清璇的眼睛紧紧盯著他,眼神中带著疑惑:“不是这个理由吧。刘清明,你有事瞒著我。” 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太可怕了。 他立刻换了个话题:“相信我,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再说,云州发生这么大的事,你一点都不关心?” “云州能有什么案子?”苏清璇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今天差点被人害了,你不知道?” “啊?”苏清璇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主使者是常绍春,他能顺利跑出国,就是因为他指使的那些人把他供出来了。你是没看见,你妈今天在市里,那可真是威风八面。” 刘清明將白天在市里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完,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撇了撇嘴:“是她的作风。” “明天我要去一趟市局,了解一下案件的后续进展,有兴趣吗?”刘清明发出邀请。 苏清璇有些纠结。 去林城,正如刘清明所说,这种惊动省厅的大案,保密措施必然是顶级的,马胜利未必敢透露半个字。 留在云州,常绍春的案子也確实是个不小的新闻。 “行吧,明天再说。”她勉强答应下来。 “干嘛这么不情不愿的?”刘清明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妈可能要升职了。未来的省长千金,我是不是得提前巴结一下?” 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扭过头,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声音幽幽的。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关於她最多的好消息,就是升职。” “我知道,那意味著,我见到她的时间会越来越少,可真是好啊。” 刘清明一时语塞。 他试图安慰:“往好了想,她站得越高,你就越安全。记者这个职业,特別是揭露黑暗的记者,是很危险的。你一个女孩子……”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著语言:“你能够一直平安无事,是不是因为有她这层关係在?” 苏清璇沉默了。 她无法说出违心的话。 不说人身安全,单是能轻易拿到许多別人拿不到的第一手资料,高干子弟这个身份,就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见她不说话,刘清明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姐姐,我可没打算掺和你们母女的关係,只是就事论事,你別打我啊。” 苏清璇没有理会他的搞怪,自顾自地开口,声音很轻。 “你知道吗,她差点儿把我生在洪水里。一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成功是应该的。” “你那会儿还是个蝌蚪,怎么知道这事?” “这是她最光辉的履歷之一,上过党报,现在也不难查到。”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苏清璇说完,突然回过味来,脸上浮现一丝慌乱,“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世上的。” 刘清明还是没有说话。 湖风吹动她的短髮,光晕中,她的侧脸有种柔和的美感。 苏清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恼羞成怒地捶了他一下:“都怪你,你討厌死了!” 刘清明却突然开口,声音很低:“你身后三十米,有个穿夹克的男的,从我们吃饭的时候起,就一直在外面守著。另一个方向,路灯后面,还有个女人。我猜,他们是一路的。” 苏清璇停下动作。 顺著刘清明的提示,用余光扫了一眼,隨即恢復了平静。 “不用猜了,肯定是我爸派来的人。让他们跟著吧。” “这样也好,”刘清明鬆了口气,“我不在的时候,也能放心一些。” 苏清璇沉默片刻,突然问:“刘清明,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矫情?一边享受著权力带来的便利,一边又拼命想摆脱它。” “你矫不矫情我不知道,”刘清明咧嘴一笑,“我只知道,我好想和你换啊。” 苏清璇终於被他逗笑了,紧绷的嘴角舒展开来,啐了一口:“滚。”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气氛轻鬆不少。 “吴书记这个月底要去一趟京城,我陪同。”刘清明状似无意地提起。 “我知道,我爸告诉我了。” “我不在云州的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刘清明再次叮嘱,语气严肃。 苏清璇偏过头看他:“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说,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我哪敢啊,”刘清明立刻叫屈,“你妈不得打死我。” 苏清璇咬著嘴唇,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星。 刘清明赶紧移开视线,心臟不爭气地多跳了两下。 “我只是担心……那个凶手,可能还在咱们省內流窜,你答不答应我嘛?” 苏清璇沉默了很久,久到刘清明以为她不会回答。 “嗯。” 声音很轻,像蚊子一样,被风吹散。 第160章 铁拳 云州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姜新杰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一个天大的馅饼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以至於当市委组织部通知,常委会上,吴书记力荐由他代理云州市局局长的时候。 他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一向强势的燕刚锋局长,竟然在常委会上被省纪委的同志带走。 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也让整个云州公安系统,乱成了一锅粥。 要知道,燕刚锋在云州市局,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姜新杰这个常务副,名义上负责刑侦这一块。 实际上,刑侦支队也在燕刚锋的直接掌控之下。 他比一个摆设好不了多少。 谁都以为,燕刚锋会像吴书记一样,一路升上去,然后才会把位子让出来。 甚至有传言,省公安厅厅长的位子之所以一直空置,就是组织部正在考察燕局。 只等年底过会,来年上任。 谁也没想到,燕刚锋是去了省里,却不是高升,而是官场中人人害怕的“双规”! 姜新杰从市委组织部回来,脑子里依然迴响著部长的那句话。 “云州市局,一定要团结在吴书记的周围,为云州市的经济发展保驾护航。” 这个意思太明显了,燕刚锋就是因为与吴书记离心离德,从而被一举拿下的。 谈完话,他照例要去市政府,听取直接上级黄文儒市长的指示。 结果黄市长又把上面的那句话,几乎一字不改地重复了一遍。 说完,黄文儒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一定要遵循吴书记的指示,把这个案子办好。 可怜姜新杰才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刚锋居然伙同常胜的儿子常绍春,企图在市政府门口,对吴书记的秘书刘清明同志实施栽赃和陷害! 这尼玛是人的脑迴路想出来的事情? 姜新杰严重怀疑燕刚锋是不是脑子秀逗了。 常胜的確是政法口的一把手,就连姜新杰本人也是常胜提拔起来的。 但现官不如现管啊。 人家吴书记才是你的领导,你怎么就听从了一个快要到点的老书记的儿子的挑唆。 对正当红的吴书记阳奉阴违呢? 人家不拿下你,才是怪事。 他马上表示想去市委听取吴书记的指示,黄市长淡淡地说,把这个案办好,比什么都强。 姜新杰明白了,自己这个“代”字能不能拿掉,就看这个案子办得怎么样。 当听说吴书记委派她的大秘,也就是案件的直接受害人刘清明同志亲自来市局指导工作时。 姜新杰马上率领市局的机关干部站在大楼外面迎接。 这个命令,就连市局的政委都没有任何异议。 於是,当刘清明搭乘苏清璇的小红车驶入市局大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大片人群等在那里。 苏清璇立刻踩下剎车,转头看向刘清明。 “说什么给我独家新闻,就是想蹭我的车嘛?”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我也可以坐吴书记的奥迪,我不介意。” “你坐你的,我才不沾。”苏清璇没好气地跟了一句。 “那不就结了。”刘清明已经站定在车外,整了整自己的外套。 他也被眼前的阵仗惊了一下。 市局办公楼前,黑压压站著几十號人,清一色的藏青色警服,肩上扛著不同等级的警衔。 为首的正是刚刚上任的代局长,姜新杰。 这哪是迎接一个市委书记的秘书,这分明是迎接市委书记本人。 姜新杰这只老狐狸,是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同时也是向整个云州官场宣告,他姜新杰,从今天起,就是吴新蕊书记的人。 刘清明心底冷笑,脸上却掛著恰到好处的谦和笑容。 他刚一下车,姜新杰便带头鼓起掌来,稀里哗啦的掌声在庄严肃穆的市局大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的处、科级干部,列队欢迎他这个二十多岁的副科级,换做任何一个年轻人,恐怕早已飘到天上去。 刘清明却只是从容地走上前。 他清楚,这些人欢迎的不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位强势的市委书记。 姜新杰快步迎上,热情地伸出双手:“刘主任,欢迎你来市局指导工作!” 刘清明与他握了握手,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一眾干部。 “姜局长,同志们,我今天来,是代表吴书记看望大家。燕刚锋的问题,是他个人的问题,吴书记相信,云州市局这支队伍,依然是党和人民可以信赖的队伍。吴书记也相信,在姜局长的带领下,大家一定能取得新的成绩。” 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 这是安抚人心。 表明事情只牵扯到燕刚锋,其他人只要不一条道走到黑。 全部既往不咎。 “让同志们都散了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要因为我影响正常工作。”刘清明对姜新杰偏了偏头。 “好,好,听刘主任的。”姜新杰心领神会,转身挥了挥手,人群这才散去。 看样子,这位年轻得有点过分的刘主任对自己这番安排,很满意。 苏清璇不知何时已站到刘清明身后,趁著姜新杰转身的间隙,用鞋跟轻轻踢了他一下。 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狐假虎威。” 刘清明回头,冲她递过去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 苏清璇气得银牙紧咬,却又发作不得。 姜新杰已经转回身,看到了苏清璇,脸上堆起笑:“苏记者也来了,欢迎欢迎。” 苏清璇经常跑政治口,对市局自然不陌生,也认得其中的很多人。 “苏记者是受市委宣传部的委託,对我们的工作进行新闻监督。”刘清明主动解释。 姜新杰连连点头,將二人请进了办公楼。 局长办公室在顶楼,空间大得惊人,几乎是吴新蕊办公室的两倍。 红木办公桌,真皮沙发,最显眼的,是墙上掛著的一幅裱起来的《猛虎下山图》,那老虎的眼睛画得活灵活现,带著一股煞气,正对著门口。 姜新杰注意到刘清明的视线落在那幅画上,连忙解释:“这……这都是燕刚锋弄的,我还没来得及换。我个人是不喜欢这些的。” “没什么。”刘清明收回视线,在沙发上坐下,“在其位,谋其政。我们是人民公僕,要像老黄牛一样勤恳,而不是像老虎一样,只想著作威作福。” 姜新杰听得额头冒汗,连连附和:“刘秘书说得对,我回头就把它换了!马上换!” 坐在一旁的苏清璇,看著刘清明一本正经地教训一个比他爹年纪还大的公安局长,感觉整个世界都魔幻了。 这傢伙,简直就是个天生的官场老油子。 “姜局,关於常绍春的案子,你打算怎么查?”刘清明切入正题。 姜新杰身体微微前倾,姿態放得很低:“我刚接手,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刘主任您是警官学院的高材生,又是案件的亲歷者,肯定有高见,还请不吝赐教。”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来。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先说好,你们办你们的,我只是过问一下。” …… 同一时间,云州地標建筑,楚天大厦18层。 四海集团董事长办公室里,何耀祖的脸色有些难看。 “爸,市政府办公室那边回话了,原定今天下午和黄市长的会面取消了。” 正挥动毛笔写大字的何四海,头也没抬:“什么原因?” “说是黄市长要临时参加一个重要的外事活动。” “那就再约。” 何耀祖的嘴唇动了动:“我问了,贾主任说,黄市长年底前……可能都没有时间。” 何四海终於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 黄文儒这是在躲著他。 一旁的集团法律顾问董凌霄推了推金边眼镜:“董事长,事情恐怕有些不对劲。我昨天得到消息,市局的燕刚锋,在市委常委会上,被省纪委的人直接带走了。” “双规?”何四海把醮满墨汁的毛笔放到笔架上,“为什么?” 董凌霄摇了摇头:“具体不清楚,只知道是省纪委的李副主任亲自带的队。” “李副主任……”何四海咀嚼著这个名字,脸色沉了下去,“林城那个李海风?” “对,就是他。”董凌霄的表情同样凝重,“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现在是省纪委的人了。” 何四海抓起桌子上的一对核桃,在手里转动。 “你认为,燕刚锋的事和我们有关?” “不好说,但这个时间点太巧了。” 一旁的何耀祖脸色发白,吞吞吐吐地开口:“爸,董叔,这事……可能我知道为什么。” 何四海的目光马上转过去:“你知道什么?” “是……是常少,”何耀祖不敢看他父亲的眼睛,“常绍春指使燕刚锋,想在市政府门口,对吴书记那个姓刘的秘书下手,结果……人没堵住。” “常胜的儿子,常绍春?”何四海的声音陡然拔高。 “就是他。” “你参与了?”何四海的语气变得冰冷。 何耀祖猛地摇头:“没有!我绝对没有!但是……但是公关部的秦蕴虹,她好像知道一些內情。” 何四海眼中寒光一闪,指著儿子的鼻子:“让她马上来我办公室!” 何耀祖颤抖著手去拨秦蕴虹的號码,听筒里却传来一阵忙音。 董凌霄皱起眉,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拨了几个號码,几句简短的交流后,他掛断电话,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董事长,不必打了。” “秦蕴虹刚刚在公司楼下,被市局的人带走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女秘书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声音惶恐。 “董事长!不好了!市工商、税务、消防……好多部门组成的联合执法组,已经到楼下了!他们说……他们说奉市委指示,要对我们集团,进行全面清查!” 第161章 从精神小妹到林城一姐 公关部的玻璃门被推开,秦蕴虹正对著下属安排工作,两名身著制服的女警已经站到了她的办公桌前。 后头的一名男子面无表情地展开一张纸。 “秦蕴虹,你涉嫌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现在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冰冷的传唤令,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整个公关部,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射过来,有惊讶,有好奇,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鄙夷。 她素来高傲,在公司里树敌不少。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人道主义关怀,让你套个头罩再走出去。 两名女警一左一右,手臂像铁钳一样夹住她,几乎是半提半架地將她拖了出去。 走廊上,闻讯而来的同事们窃窃私语,那每一道视线,都像针一样扎在秦蕴虹的背上。 这对她而言,无异於一场公开处刑。 用前世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社死。 20分钟后。 市局,一间狭小的审讯室。 墙壁是冰冷的灰白色,头顶的灯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秦蕴虹独自坐了许久,才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进来的是那个年轻人,穿著一身標准的黑色西装,乾净利落。 他还是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英俊,谦和。 但此刻,他嘴角掛著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却让秦蕴虹不寒而慄。 刘清明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著她。 “我有没有说过,如果你们想对我下手,最好求神拜佛,一次搞死我。否则,我就会搞死你们,而你,会是第一个。”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敲在秦蕴虹的心上。 秦蕴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刘,刘主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 “没有误会。我又不是警察,不会跟你讲什么证据。你也很清楚,你就是策划了这一切的那个人。” “我没有!”秦蕴虹下意识地反驳。 她的话被刘清明直接打断。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秦小红。” 这三个字仿佛一道惊雷。 秦蕴虹猛地睁大眼睛,里面全是惊骇。 “你……你怎么知道?” “別忘了,我当过警察,”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查个人的底,不难。” 秦蕴虹脸上的惊惶迅速褪去,颤抖也停止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变回了那个八面玲瓏的虹姐。 “既然刘主任都知道了,那也该清楚,想用这点事整我,没那么容易。” 刘清明像是没听到她的威胁,自顾自地继续。 “秦小红,初中輟学,十五岁跑到南方闯荡,一呆就是四年。我猜,你当过流水线上的厂妹,也当过髮廊里的洗头妹,经歷一定很丰富?” “最重要的是,你的人生得到了第一次蜕变,那个淳朴的乡下小妹不见了。” 秦蕴虹的脸色又是一变,嘴唇紧紧抿著,没有说话。 “十九岁,你回到家乡林城,进了市政府招待所当服务员。”刘清明端起桌上的水杯,却没有喝,“我猜,你是把当时招待所的头儿给睡服了吧?” 秦蕴虹的脸色渐渐阴沉,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刘清明將水杯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这时候,某位省里的大领导恰好在林城主政。他在招待所里,发现了一个如此楚楚可怜的女服务员。好赌的爸、软弱的妈、年幼的弟妹、无助的她……他不帮她,谁帮她呢?” 秦蕴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角无法抑制地抽动。 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人一件件剥光了衣服。 刘清明的声音还在继续。 “大约两个月后,秦小红突然从招待所辞职。有意思的是,同一时间,林城人民医院妇產科,多了一条诊疗记录。需要我念给你听一下吗?” 秦蕴虹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又过了几个月,秦小红身体康復,进入了四海集团,从此平步青云,成了林城人人都要给几分薄面的『虹姐』。” 秦蕴虹缓缓抬起头,脸上竟又掛上了嫵媚的笑容。 “刘主任,你什么都知道了,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呢。” 刘清明也笑了。 “我本不想为难你,可你惹到我了。你们想要我的命,我还要原谅你,我没那么贱。” 秦蕴虹的身体向前倾,凑近了一些,用一种极具诱惑的语气开口。 “那你想把人家怎么样呢?只要你开口,都依你。” “对公职人员进行性贿赂,”刘清明指著她说道:“你又多了一条罪名。” 秦蕴虹脸上的媚態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不屑的表情。 “得了吧,刘清明,你能把我怎么样?信不信,不出半小时,你的手机就会接到电话,让你乖乖把我放了!” 刘清明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放到审讯桌中央。 “那我们来打个赌。只要你说的那个电话能打过来,不管你犯了什么事,我都可以做主,放你走。” 秦蕴虹轻哼了一声,似乎胸有成竹。 “一个小时,怎么样?够了吧。”刘清明补充道。 “用不著,”秦蕴虹的自信又回来了,“最多半个小时。” “我不欺负你,就一个小时。如果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 “喔,这么自信。”刘清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我猜,你手里……有他的把柄吧?” 秦蕴虹脸上终於露出了进入这间屋子以后,第一次真正的惊讶。 接下来的时间,刘清明没有再说话。 审讯室里只剩下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每一下,都像敲在秦蕴虹的心臟上。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 秦蕴虹脸上的自信,开始慢慢消失,焦急的神色浮现出来。 四十分钟。 五十分钟。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睛死死地盯著桌上的手机,仿佛要用意念让它响。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铃声突然响起。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秦蕴虹明显鬆了一口气,身体都放鬆下来。 刘清明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按下了免提键。 一个清亮的女声立刻传了出来。 “刘清明,你在搞什么?” 秦蕴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摇摇欲坠,最后一丝侥倖也化为惶恐。 第162章 刘清明,你已经够上我了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被敲响,秘书徐思远快步走入。 “省长,夫人的电话。” 卢东升从文件中抬起头,眉头微皱。胡正红向来懂得分寸,从不会在工作时间打扰他。 他接过徐思远的手机。 “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胡正红的声音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老卢,他们把小红抓了!” 卢东升心里猛地一沉。“说清楚点。” “刚才何四海打电话给我,说市局的人把小红带走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一股无名火窜上卢东升的心头。“她又干了什么好事?” “我哪儿知道!何四海就说她卷进了一个什么案子,我相信小红的为人!” “你相信有什么用?市局的人敢动手,就一定有理由!”卢东升的声音压低,怒气却在积蓄,“你们这些人,尽给我找麻烦!” “老卢,你可不能不管啊,小红她毕竟……” “我知道了。”卢东升冷硬地打断她,直接掛掉了电话。 他將手机丟在桌上,一言不发,办公室里的气压骤降。 徐思远站在一旁,试探著开口:“省长,昨天省纪委的人带走了燕局长,今天市里的联合执法组又进驻了四海集团。吴书记那边……怕是要有大动作。” 卢东升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割向他。“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徐思远身体一僵,嘴唇动了动,有些犹豫。 “还有什么事瞒著我?”卢东升的声音不大,却带著雷霆万钧之势,“现在不说,以后就永远別说了!” “是……是虹姐。”徐思远不敢再隱瞒,“715那天,她提议……针对林书记的公子……” 卢东升的脑子“嗡”地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地扬起手。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抽在徐思远的脸上。 徐思远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跡。 “你们……你们好,好,好!”卢东升指著他,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 “省长,您別生气,都是我们的错!”徐思远立刻躬身认错,“可是……现在最要紧的是,如果虹姐在市局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对您的影响……” 卢东升胸口剧烈起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杀了他们也无济於事。 他迅速整理著混乱的思绪,重新坐回椅子上,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眼中已恢復了冷静。 “去问问,林书记现在有没有空。” “我要和他通话。” 云州市局。 走廊的墙壁冰冷,灯光惨白。 刘清明走出审讯室,满眼都是疲惫。 他朝门口等待的预审人员示意了一下。 让他们进去正式开始审讯工作。 苏清璇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双臂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行啊,在里面待了这么久,你们话很多嘛。” 刘清明没有回应她的调侃,只是走到她身边,也靠在了墙上。 苏清璇侧头看他,脸上的揶揄收敛了些。“怎么了?” “我让马胜利查了这个女人的底细,发现她很不简单。”刘清明缓缓开口,“刚才,我诈了她一下,她虽然没承认,但反应证实了我的猜想。” “这个女人的背后,站著一尊大佛。” 苏清璇的表情严肃起来。“常胜?” 刘清明摇了摇头。 苏清璇的呼吸一滯,她猛地捂住嘴,眼中满是震惊。 刘清明对她点了点头。 难怪这个女人敢如此囂张,难怪何四海能安然无恙这么多年。 “这个案子,接下来会遇到天大的阻力。”苏清璇的眉头紧锁,“你等著吧,马上就会有人来找你了。” 刘清明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第一个,估计就是你妈。” 话音刚落,他口袋里的手机便剧烈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的,正是“领导”两个字。 他举给苏清璇看了一眼。 刘清明迅速接起电话,態度平和。“吴书记。” 电话里传来吴新蕊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你在市局?” “对。” “马上回来。” “是。” 电话乾脆利落地掛断。 苏清璇看著他。“她说什么?” “叫我回去。”刘清明把手机收起,“估计有事情。”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清璇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她掛掉电话,看了刘清明一眼。 刘清明问:“出事了?” “四海集团的人,去市政府门口示威了。”苏清璇的语速很快,“打出的旗號是『反对迫害民营企业家,还我公道』。” 原来如此。 刘清明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明天,中组部的人就要抵达云州,对吴新蕊进行考察。 在这个节骨眼上,何四海搞出这么一出,无疑是精准地打在了吴新蕊的软肋上。 她有顾虑,是人之常情。 “你准备怎么办?”苏清璇看著他。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过头,认真地对上她的视线。 “如果,我想要疯狂一次,你会支持我吗?” 苏清璇愣住了。 她看著他,这个男人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无与伦比的坚定。 “你要想清楚。”苏清璇的声音有些发乾,“你可能会……丟了前途。” “我知道。” “你可能会坐牢。” “我知道。” “你还是要去做?”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她:“你为什么不问,我可能会连累你妈?” 苏清璇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著一丝释然和快意。 “那不是好事吗?” 刘清明也笑了。“是的。” 苏清璇有些不解。“是什么?” “你刚才问我,可能会失去前途,可能会坐牢,是不是还是要做?” 他的目光灼灼。 “我的回答是,是的。” 苏清璇看著他,眼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明亮得惊人。 这一刻,这个大男孩身上那种不计后果的坚持、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敢,彻底击中了她內心最柔软的地方。 苏清璇说:“刘清明。” 刘清明看著她,苏清璇的眼神清澈、红唇微张。 “你已经够上我了。” 刘清明伸出手,搂过她的纤腰,狠狠地印下去。 苏清璇先是惊讶,继而闭上眼睛。 双手环住他的头,热烈地回应著。 回应著。 旁若无人。 第163章 刘清明,你亲上癮了是吧 两人忘情地拥吻,直到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刘主任。” 刘清明放开怀中的女孩,苏清璇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动作迅速地躲到他身后。 他看向来人,是姜新杰。 姜新杰的脸上掛著一丝不好意思,他指了指自己的办公室方向。 “吴书记打电话找不到你,就打到我这里来了,她让你赶紧回去。” 刘清明这才注意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吴新蕊显然已经很著急了。 他对姜新杰点了下头。“我这就走。” “需要我派车吗?” “不用,”刘清明抬手制止了他,“你要做一件事。” 姜新杰立刻站直了身体。“刘主任只管吩咐。” 刘清明侧过身,视线扫过审讯室的门。“看好里面那个女人,除非是吴书记亲自给你打电话,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让她走,更不准外人接触,明白吗?” 姜新杰的表情变得郑重,他用力点头。 “放心,没有吴书记的亲自指示,谁也別想从我这里带走她。” 刘清明相信,有了燕刚锋的前车之鑑,姜新杰绝对不敢再有任何阳奉阴违的念头。 听到刘清明的话,苏清璇低著头,快步朝外面走去。 姜新杰衝著刘清明的背影,悄悄竖起一根大拇指。 刘清明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苏清璇那辆红色的小车里。 苏清璇手忙脚乱地打火启动,把车开出市局大门。 刘清明看著她的侧顏,白皙的脸上飘著一朵红晕,像雨后的桃。 苏清璇感受到他火辣辣的视线,乾脆一脚剎车,把车子停在路边。 她转过头。“你坏死了,这样让我怎么开……” 没等她把话说完,刘清明已经欺身而上,用行动堵住了她剩下的话。 车厢里的空气迅速升温。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刘清明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剧烈的震动,两人才分开。 苏清璇红著脸嗔道:“刘清明,你亲上癮了是吧。” 刘清明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还是“领导”两个字。 刘清明笑著把手机屏幕对著她晃了晃。“咱妈有意见了。” 苏清璇的脸更红了,伸出粉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你还没说,你到底想怎么做呢?” 刘清明收起笑容,表情变得认真。 “首先,我会回去向你妈提亲,我要娶你。” 苏清璇愣住了,片刻之后,她才消化掉这句话的含义。“她会打死你的。” “打死我也要说。” 苏清璇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她攥紧了拳头。“那我跟你一起去。”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其次,我会向她提出辞职。” “啊?”苏清璇发出不解的声音,“为什么?” “我不想连累她。不管你怎么想,她在我心里,是个好领导,她配得上更进一步。” 苏清璇沉默了。 她从来没说过母亲不是一个好干部,但刘清明这么一辞职,又怎么去抓那些坏人? “所以在辞职前,”刘清明的话锋一转,“我要最后坑你妈一回。” 他当著苏清璇的面,在手机上找到一个號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 “武团长吗?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传来武怀远爽朗的声音:“刘主任,需要我做什么?” 武怀远很清楚,上班时间,刘清明绝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 刘清明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市政府门口发生了群体事件,市委请求你部立刻出动一个连的兵力,前往那里,將门口示威的人群全部控制起来。” 武怀远显然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他问:“我能知道是什么理由吗?” “这些人是受犯罪份子挑唆,意图压迫政府,放过对他们的犯罪行为进行调查。” “明白了,你继续说。” 苏清璇听得目瞪口呆。 她总算明白,刘清明所说的“坑她妈”是什么意思了。 这简直是疯了。 “这些人里头,一定有挑头的,”刘清明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分开审,把这个人或者这几个人找出来,给我往上挖,然后直接以扰乱社会秩序、挑起党群矛盾、破坏社会稳定的罪名,对四海集团的高层实施抓捕。” “好的,我马上出发。” 群体事件,向来是地方政府最头疼的难题。 尤其是在这个没有无孔不入的自媒体的年代,快刀斩乱麻,是最高效的解决方式。 而武警,干这个最合適。 刘清明知道何四海是在用这件事逼迫吴新蕊让步,那他的对策就更简单,直接掀桌子。 放下电话,刘清明看向苏清璇。 “你也有任务,利用你手里的媒体资源,对四海集团展开全面的舆论打击,把他们这些年干过的脏事都捅出去,让老百姓认清他们的真面目,顺便也给省里施加一点小小的压力。” 苏清璇当然明白他的用意,答应下来。 但她还是担心。“这样……就能解决根本问题吗?” 刘清明看著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次去臥龙山庄,在听涛居里发现了什么?” 苏清璇努力回忆了一下,一个东西闪过脑海。 “监控?” “对,就是监控。”刘清明点点头,“秦蕴虹是臥龙山庄的实际掌管者,你说,她会不会自己留个备份?” “如果是我,”苏清璇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肯定会留一份,用来保命。” “这就是最关键的证据,”刘清明的嘴角勾起,“这些东西,肯定牵扯到了省里的大人物,所以他们才会一直偏袒四海集团。如果这些东西不小心泄露了出去,你说,他们还敢和何四海扯上任何关係吗?” 苏清璇瞬间瞭然。“所以你想直接搜查秦蕴虹的家?” 刘清明摇了摇头。“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最容易被想到的地方吗?”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我猜得没错,就在秦蕴虹进局子的那一刻,她背后的人,就已经派人去过她家了。” “那她会藏在哪里?” “我想,应该是在她最信任的人手里。” 刘清明在手机通讯录里翻了几页,找出了马胜利的电话。 他一边拨出去,一边对苏清璇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是我今天要坑的第二个人。” 第164章 把这桌子掀了,又如何? 电话那头,马胜利的声音透著几分诧异。 “刘老弟?这上班时间的,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云州和林城,工作上似乎没什么交集。 刘清明没有客套。“马哥,云州这边准备对四海集团动手,秦蕴虹已经被控制了。” 马胜利那边沉默了几秒。“秦蕴虹?你让我查的何四海身边那个女人?” “对。现在需要搜集证据,她是林城人,老家还在那边,这事儿得你们林城公安配合。” 马胜利立刻明白了。“你就直说,让老哥干什么?” “你马上派最信得过的人,去秦蕴虹老家,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重点找录像带、刻录光碟之类的东西。” 马胜利沉吟片刻。“我让高新分局的吴铁军带刑警队去。队员,全都是『时代先锋』的股东。” 刘清明嘴角微扬。“还是马哥你考虑周全,就这么办。” 吴铁军不仅是刘清明的老同事,更是“时代先锋”最早的受益者之一。 “时代先锋”如今的火爆,让这些股东们对刘清明多了几分发自內心的敬仰和信服,忠诚度自然不是问题。 苏清璇在旁边听著,心底对刘清明的布局又多了几分佩服。 “市局的人,最近都在配合省厅办个大案子,我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马胜利的语气带著点无奈。 刘清明心中一动。“朱宏涛呢?今天没去上班?” 马胜利愣了一下。“来了啊,早上还看见他了。” “这傢伙居然没跑?”刘清明有些意外。 马胜利不解。“他跑什么?” “他也是涉案人员,我差点把他给忘了。” “那现在怎么办?” “先控制起来,我让云州市局的同志过去提人。” 马胜利有些迟疑。“他老子是政治处主任,怕是要告上去。” “没事,常胜现在自身难保,顾不上他儿子了。” 马胜利嘿嘿一笑。“你小子,指定是公报私仇。” “放心,他不冤。他蹚了浑水,就別想著全身而退。”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行,就这么办。我想办法稳住他,你让云州那边的人儘快过来。”马胜利答应得很痛快。 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个事,你们林城办的那个大案,侦查方向可能有点问题。凶手很可能已经不在河口乡了,甚至逃出了清南市。重点布控林城周边,特別是城乡结合部和那些私人小旅馆。” 马胜利大吃一惊。“你在云州,怎么对我们这边的案子这么清楚?” “我有我的渠道,你听我的就行。” 马胜利將信將疑,但刘清明以往的判断从未出错过,他决定按刘清明说的调整一下方向。 只是案子不由他主导,能做的也有限。 结束通话,苏清璇看向刘清明。“现在去哪儿?” 刘清明启动车子,脸上露出一丝坏笑。“去找咱妈。” 苏清璇脸颊一热,轻轻啐了他一口。“不要脸。” 二十分钟后,小红车驶入市委大院停车场。 刘清明熄了火,侧过脸看著苏清璇。 苏清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你……你不会又要亲我吧?” 刘清明凑近了些。“我需要一点鼓励。” 苏清璇心跳微微加速,轻轻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印了一下。“够了吗?” “够了。”刘清明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现在,让我们去战斗吧。” 苏清璇也跟著下车,小声咕噥。“我们两个,都会被她打死的。” “不会的,”刘清明握了握她的手,语气却带著几分悲壮,“她只会打死我一个,我保证不还手。”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紧张感也消散不少。“那走吧。” 两人並肩走向市委办公大楼。 刚进大厅,迎面碰上温学勤。 “小刘,你怎么回事?”温学勤看见刘清明,立刻迎了上来,“吴书记让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怎么一直不接?” “路上开车呢,不太方便。”刘清明简单解释。 温学勤的视线隨即落在他身后的苏清璇身上,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显然是认识苏清璇的。 “你……你们?” 刘清明没有理会他的惊愕。“我们去见吴书记。” 书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刘清明推门而入。 吴新蕊正埋首於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他,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刘清明,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立刻回来吗?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吴新蕊的视线定格在刘清明脸颊上那个清晰的口红印上,她指著他,语气带著抑制不住的怒火。“你……你脸上是什么!你干了什么!” 刘清明站得笔直。“对不起,吴书记。请您把女儿嫁给我。” 吴新蕊像是被惊雷劈中,呆滯了片刻,隨即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请求您,把您的女儿,苏清璇,嫁给我。”刘清明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坚定。 没等吴新蕊发作,苏清璇从刘清明身后走了出来,主动牵住了他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妈。” 吴新蕊看著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太阳穴突突地跳,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 她扶住桌子边缘,稳住身体。“你们……你们两个……是要合起伙来气死我啊!” 苏清璇却不怵她,反而带著一丝狡黠。“妈,您就別装了。爸每天派人跟著我,您能不知道我和他的事?” 吴新蕊无力地摆了摆手,深感疲惫。“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先出去。我要和小刘谈工作。” 苏清璇冲刘清明俏皮地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头。 刘清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示意。 苏清璇这才鬆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 吴新蕊只当没看到两人的互动:“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马上回来?” “知道。”刘清明回答得很快,“卢省长给您压力了。让您顾全大局,不要在这个时候调查四海集团,以免影响省里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吴新蕊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异。“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查到了一些他的隱私。” 吴新蕊的表情凝重起来。“你知不知道,他现在的夫人,是在林城认识的,年纪比我还小。” 刘清明摇了摇头。 卢夫人的事情,胡金平那个八卦精確实提过一嘴,说是林城人,但具体年纪,他还真不清楚。 “这件事,是卢省长的逆鳞。”吴新蕊的语气带著警告,“他在別的事情上或许可以退让,但这件事,他一步都不会退。” “所以,”刘清明接上她的话,“除了求亲,我还有一件事要向您匯报。我要辞职。” 吴新蕊愕然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你疯了?” “吴书记,只有这样,您才能把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名正言顺地推到我一个人身上。” “你到底干了什么?”吴新蕊的声音透著一丝不祥的预感。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吴新蕊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在此刻急促地响了起来。 吴新蕊接起电话,只简单地应了几声。“嗯……说……我知道了。” 她放下电话,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转向刘清明。“是你乾的?” “哪一件?” 吴新蕊眉头紧锁。“你还干了几件?市政府门口聚集的人群,是你让武警驱散的?” “不是驱散。”刘清明纠正道,“是带走保护起来,以免他们被不法分子利用,给咱们云州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吴新蕊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你胆子也太大了!” “我知道。”刘清明坦然承认,“所以我来辞职。” 听到“辞职”两个字,吴新蕊脸上的怒火反而奇异地消散了些许。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清明依言坐下。 “吴书记,跟您工作的这段时间,您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很感激。” 吴新蕊打断他。“说重点。” “您曾经说过,体制內的事情,最好在体制內解决。”刘清明组织著语言,“常绍春和四海集团的人勾结,妄图通过栽赃我,来整您的黑材料,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您去向林书记反映情况,也得到了林书记的支持。我们之后的所有调查行动,也都在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內进行。” 吴新蕊微微頷首,示意他继续。 “但是,当我们查到秦蕴虹这条线,卢省长就坐不住了。”刘清明的语速不快,“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林书记沟通的,但肯定跳出了正常的规则。无非就是以中央要求清江省目前要稳定,不能再搞內部政治斗爭之类的理由施压。林书记出於全局考虑,也不想在这个敏感时期节外生枝,这才叫停了我们的行动,对不对?” 吴新蕊是真的被惊到了。这些內情,她从未对刘清明透露过分毫,他竟然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年轻人,简直是天生的官场材料。 吴新蕊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因为我不甘心!”刘清明的语气陡然激昂起来,“四海集团是个什么德性,我作为林城人,比谁都清楚!他们今天能全身而退,明天就会对我,对我的家人,展开疯狂的报復!我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他们彻底摁死!” “卢省长保证过,他们不会再生事端。” “吴书记,”刘清明直视著她,“您知道715案吗?” “省里的相关通报我看过,常委会上,省厅也给出了结论。” “那您知道,715案和卢省长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吗?” 吴新蕊的眉头皱了起来。“应该不会吧。我了解他,他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就算不是他亲自指使的,那他也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不是吗?”刘清明反问,“所以,他的保证,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吴新蕊沉默了。 “小刘,”她尝试劝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件事情可以慢慢来,等到……” 刘清明再次打断了她。“吴书记,您是想说,等到您进步,等到卢省长离开清江?恕我直言,不是我等不了,是那些人等不了!他们一定会趁著卢省长还在任的时候动手。到了那个时候,我若是死了,或者残了,我的家人出了意外,您会为了我,和卢东升拼个鱼死网破吗?” 吴新蕊再次无言以对。她当然不会。刘清明於她而言,终究只是一个下属。 刘清明缓缓站起身,语气带著一丝恳求。“吴书记,让我走吧。您什么也不知道,把我退回省委办公厅,就当是您帮我最后一次,好吗?” 良久,吴新蕊摆摆手:“你先出去,叫清璇进来。” 刘清明应声离开,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刚好12点。 吴书记卡点卡得是真准。 第165章 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苏清璇走进来,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她坐到刚才刘清明的位子上,低下头,双手绞在一起。 吴新蕊看著女儿这个小小的动作,心里那股被刘清明压下去的火气,又一次腾地冒了上来。 她发现,一向浑身是刺的女儿,此刻竟像个做错事等待父母责罚的孩子。 为了一个男子,才会这样吗? 只能说明,她是真的陷进去了。 吴新蕊心里嘆了口气,声音里透著失落。“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钟头前。”苏清璇的回答乾脆利落。 吴新蕊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她撑著桌面。“就是为了合伙来气我?” 苏清璇猛地抬起头,直视著她,毫不退让。“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不会拿我的感情当儿戏。” “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又不是来徵求你的意见,是通知你。” 吴新蕊胸口起伏。“你知不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 “知道。他都告诉我了。” “知道你还跟著他一起胡闹?” “妈,你当官,到底是为什么?”苏清璇反问。 吴新蕊愣住了,这不是考公真题吗? “我有我的政治抱负。” “你的抱负,就是对黑暗视而不见?” “胡说!”吴新蕊断然否认,“我是什么性子,你难道不清楚?” “四海集团怎么起的家,你比谁都清楚。何四海在林城乾的那些事,我写的文章你看过吧。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被绳之以法吗?” “事情很复杂,你不懂。”吴新蕊有些无力。 “大局?稳定?”苏清璇的语气带著一丝嘲讽,“你现在是市委书记,要顾全云州的大局。等你將来当上省长,就要考虑全省的稳定。你只能一次次说服自己,容忍这个毒瘤继续存在,安慰自己,不是我忘了自己的抱负,站到这个位子,只能这么做。” 女儿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吴新蕊心上。 她哑口无言。 “你既然喜欢他,就应该为他好。”吴新蕊换了个角度,“劝劝他,不要这么衝动。他有大好的前途,为了一个何四海,不值得。” “问题是,”苏清璇的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我就喜欢他这一点呀。” 吴新蕊被噎得说不出话,半晌说道:“那你知道后果吗?” “知道啊,他会失去前途,或许会坐牢。” 吴新蕊劝道:“那天在餐厅,你让我不要因为你针对他,妈没那么做吧,通过这些时间的相处,我看到了他身上的闪光点,也理解你为什么会动心,既然这样,为什么你就不能劝劝他呢?” 苏清璇摇摇头:“当年你一意孤行的时候,爸劝过你吗?” 吴新蕊再次语塞。“那不一样。” “我喜欢他,自然要支持他。” “他把你牵扯进来了?”吴新蕊的语气紧张起来。 “放心,他没让我做什么,只是敲敲边鼓。” 吴新蕊的表情忽然柔和下来,声音也放缓了。“小璇,你恨我没关係。你盯著我,不让我犯错,他们都说你坑我,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別自我感动,”苏清璇立刻打断她,“我是真想抓住你的错处,把你送进去。” 吴新蕊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但你不觉得矛盾吗?你怨我因为工作忽略了你,可你现在,却选择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人。” 苏清璇盯著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他跟你不一样。” “只要想做个好官,都会是一样的。” “他跟你不一样。”苏清璇固执地重复。 “好,我不跟你爭。”吴新蕊彻底放弃了说服,“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你给他带句话。” 她停顿了一下。 “我只能帮他八个小时。让他好自为之。” 苏清璇不解。“什么八小时?” “你別管,他会懂。” 苏清璇带著满腹疑惑走了出去。 吴新蕊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这次谈话没有上次那么激烈,却更让她揪心。 女儿对自己的敌意,恐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化解了。 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 “进来。” 她以为是温学勤,没想到,推门进来的竟是刘清明。 他手里提著一个保温食盒,另一只手端著一杯温热的牛奶。 刘清明像往常一样,將饭菜在茶几上摆好。 “书记,您的胃不好,一定要按时吃饭,別等冷了再吃。平时少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他做完这一切,退后一步,鞠了一个躬。 “我走了,您保重。” 临到门口,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谢谢您。” 门关上了。 吴新蕊看著面前还冒著热气的饭菜,眼眶没来由地一热。 她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 饭快吃完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电话机又一次急促地响起。 她放下饭盒,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走到桌前拿起电话。 “我是吴新蕊。” “吴书记,我是贺宏烈。” “贺司令员。”吴新蕊猜到了他的来意,不等对方开口,便抢先说道,“感谢你们部队及时出手,协助我们制止了一起企图衝击市委市政府的恶性事件。” 贺宏烈明显愣了一下。“应该的。我是想告诉你,人已经控制在省军区,经过初步讯问,確实是有人在背后组织,接下来怎么处理?” 吴新蕊定了定神。“就按我秘书之前跟你沟通的办,我会立刻派人过去补办正式手续。” “好,有结果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感谢部队的大力支持,改天我一定登门致谢。” “吴书记客气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电话掛断。吴新蕊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著空荡荡的屋子。 似乎满屋子都是那个年轮人忙碌的身影。 真是太可惜了呀。 *** 下午三点。 省委办公厅,干部人事处。 处长陈兴华看著手里的这份文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刘清明,从省委办下派到云州市委给吴书记当秘书,这才多久,怎么就被退回来了? 他拿起电话,再三向云州市委组织部核实。 对方的答覆让他大吃一惊,结论是:该同志工作期间表现极为出色。 之所以送回来,是吴书记本人有別的考虑。 什么考虑? 陈兴华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瞬间就想通了关节。 吴书记这是要动了,大概率是去省政府,刘清明的级別不够,不可能跟著去当一秘。 这是提前把他摘出来,是保护! 想通了这一点,陈兴华还是不敢擅自做主,立刻拨通了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董智彬的內线电话,匯报了情况。 董智彬只回了两个字:“等等。” 放下电话,董智彬起身,直接敲响了省委书记林崢办公室的门。 林崢刚刚结束和吴新蕊的通话,脸上也带著几分意外。 他听完董智彬的匯报,眉头微微皱起。 “把人带来。” 第166章 不顾一切的勇气 清江日报是省委的机关报,社长由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向前进兼任,正厅级。 这个年代的纸媒还没有受到网际网路的大规模衝击,其发行量由机关强制订阅加上散发,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活得那叫一个滋润。 相应的,报社工作人员的待遇也相当不错。 苏清璇虽然不过是个工作才一年多的新人,却已经是报社的正式记者。 最近半年,更是佳作频出,隱隱成为法制专栏的一枝笔。 高兴之余,向前进也很是为这位年轻的才女头疼,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苏清璇和其母不对付,当记者就是为了抓她的黑材料之类的传言,最早就是从报社传出去的。 对此,向前进是一个字都不信。 夫妻吵架还可能离婚,人家可是亲母女,关係再差也是打断了骨头连著筋,血脉相通的亲人。 在向前进看来,苏清璇身上没有半点高干子弟的娇骄二气。 干活踏实、工作认真、笔下有活,时常能挖到第一手资料。 前段时间在林城,更是用一系列连环报导,揭开了清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贩毒案。 其深入报导被央视直接引用。 让他在省委很是涨了一回脸,得到了省委书记的点名表扬,称讚清江日报是党领导下的一支有战斗力的宣传队伍。 但这个苏才女,有时候也著实让人头疼, 比如此时。 向前进看著苏清璇交上来的稿子,眉头拧成一团。 “苏记者,你知不知道,省委宣传部刚发了通知,停止针对四海集团的一切报导。” “我们要保护民营企业,特別是有影响的优质企业。” 苏清璇脸上掛著浅浅的微笑。 “那为什么,我之前关於四海集团的稿子都能刊登?。”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敲打,现在人家改正了,总不好纠著不放吧。” “如果我这篇是正面报导呢?”苏清璇把稿子推过去。 “不会吧,我看看。” 向前进拿起稿子,標题是《从打工妹到部门总监——记一个普通女孩的蜕变之路》。 文章主角是四海集团公关部总监,秦蕴虹。 通篇讲述一个农村女孩輟学打工,如何一步步学习成长,最终在四海集团这个大平台上实现人生价值的励志故事。 字里行间,全是对四海集团企业文化的讚扬,对董事长何四海爱才惜才的歌颂。 向前进把稿子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找不到任何一个负面字眼。 “你为什么要写这么一篇报导?”他很不解。 苏清璇笑了。 “社长,您不是说不能总揪著人家的错处不放吗?我就去找亮点了,结果发现了这么个典型。这总能登吧?” 向前进无话可说。 这篇稿子,政治正確,立意高远,简直就是当前宣传风向的范本。 他拿起笔,在稿件左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 “去排版吧。” 苏清璇接过稿子,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小表情。 哼著歌儿走向编辑室。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一样。” *** 省委办公厅,书记办公室外。 秘书赵文斌带著刘清明站在厚重的红木门前。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年轻人。 高焱之后,林崢书记的秘书换了三任,前任只干了半个月就被退回,连综合一处都待不下去。 赵文斌自己也才干了三个多月,他能感觉到,林书记对自己並不满意,只是矮子里拔將军。 而传说中,林书记最中意的人选,就是身后这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 他轻轻敲门。 “林书记,刘清明同志到了。” 办公室內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进来。” 赵文斌推开门,侧身让刘清明先进。 刘清明迈步而入,目光平静。 “林书记。” 正伏案批阅文件的林崢抬起头,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坐。” 刘清明依言坐下,双手放到腿上,坐姿端正。 赵文斌正要去泡茶,林崢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赵文斌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偌大的办公室內,只剩下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崢看著他,目光如炬。 “吴书记已经告诉我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上位者的威压。 “你决心很大。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 刘清明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知道。” “为什么?” 这个问题,吴新蕊也问过。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您还记得四个月前,在林城我说过一句话吗?” 林崢的身体微微后靠,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你说过很多话,有些让我印象深刻。不知道你指哪一句。” “我说过,共和国的土地上,没有罪恶滋生的土壤。” 林崢沉默了片刻。 “原则上,是这样。” 刘清明却像没听出其中的意味,继续追问。 “您对贪腐怎么看?是不是认为,在经济发展优先的前提下,可以对某些错误行为適当容忍?” 林崢沉默以对。 办公室的气压瞬间低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这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刘清明像是感受不到这种压力。 “您其实是认同的。我想说,贪腐与罪恶是共生的。张志强也好,何四海也好,都是寄生在这片被默许的灰色土壤里,不断吸食著人民的血肉,才成长为今天的庞然大物。” “四海集团表面上提供了数万个工作岗位,可实际上,却是以大肆侵吞国有资產为代价,剥夺了更多人的生存机会。” “您在林城调研的时候,有没有真正走进那些下岗工人的家里,倾听过他们的心声?” 林崢还是第一次听到被人这么当面指责,脸色微微一沉。 “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刘清明笑了笑。 “张志强团伙覆没,为了切割,何四海主动交出了两个副总和一个財务总监。如果他没有问题,为什么要这么做?至於证据,我想,只要想找,一定能找到。” 林崢毫不在意。 “那就是没有?” 刘清明坦然承认。 “有,不过需要一点时间。吴书记给了我八个小时,云州市局会扣留秦蕴虹八小时。现在,应该还剩下不到五个小时。” 林崢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做了什么?” “我请以前的同事帮忙,去找证据了。” 林崢没有追问他怎么找。 他身体微微前倾。 “刘清明,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有些话应该听得懂。我直说吧,中央希望清江保持稳定,实现平稳过渡。” 刘清明直视著他。 “所以,就算我找到了证据,也没有用,对吗?” 林崢没有否认。 “你还年轻,有远大的前途。有些事情,可以等。等你到了足够的高度,再来做也不迟。” 刘清明看著眼前这位清江省的一把手,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就是这个人,因为儿子被人打成残疾,衝冠一怒,在清江掀起了一场近乎自杀式的大清洗,最终黯然收场。 他的骨子里,並非没有血性。 只是,需要触动他真正的逆鳞。 刘清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如果我猜得没错,”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著林崢的反应。 “秦蕴虹,极有可能就是715案的真正策划人。” 林崢的瞳孔,猛地一缩。 第167章 这是我一个白嫖客能听的吗? 林崢的声音空洞而遥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这个案子已经结了,张志强会伏法。” 刘清明没有动,他只是平静地看著眼前这位清江省的一號人物。 “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您,在这个案子里,张志强只是一个马仔,他没有任何理由做这件事,因为逻辑不通。”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迴响。 “何四海也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因为他得不到利益。只有一个人,有足够的动机,也有足够的利益。” “秦蕴虹。” 林崢的身体线条绷得很紧。 “你想说什么?”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 “我想请您听一个故事。十多年前,林城还在一位大领导的治下。我那会儿上中学,天天路过市政府小招。那里守卫森严,一般不让人进。” “但总能看到一些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三三两两地出入。其中有一对,长得最好看,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红』字,被人起了个外號,叫『红双喜』。” 林崢的瞳孔里,精光一闪而过。 “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刘清明坦然迎著他的压力。 “从您认识我那天起,我说过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吗?” 林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相信他,不会这么做。” 刘清明笑了。 “是因为很愚蠢吗?问题是,失败了才是愚蠢。如果他成功了呢?”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敲在林崢的心上。 “书记,您想过那个后果吗?您能承担得起吗?您甚至找不到任何证据指向他,高层也不会站在您这边。到那个时候,您该如何应对?” 林崢重重地靠上椅背,半闭著双眼,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只有那微微加深的呼吸声,暴露了他此刻內心的不平静。 良久,他睁开眼。 “你的意思是,如果今天放过他们,他们还会这么做?” 刘清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们不敢再这样对您,但会这样对我。这,就是我的动机。” 林崢沉默了。 他终於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有著多么强烈的决心。 “刘清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的声音恢復了惯常的沉稳。 “你刚才说,还有几个小时?” 刘清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 “四个半小时。” 林崢的指节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晚上九点前,我等你的消息。” 刘清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 “书记,我先告辞了。” 林崢微微頷首,没有再看他。 刘清明转身走向门口,手刚放到门把上,身后传来林崢的声音。 “你那个故事,应该还有一半吧。” 刘清明脚步未停,开门,出去,將一切关在了身后。 *** 综合一处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古怪。 刘清明一走进来,几道各怀心思的视线便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嫉妒,也有幸灾乐祸。 副处长韩忠平端著茶杯走过来,脸上掛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小刘回来了?怎么样,吴书记那边的工作还顺利吧?年轻人嘛,多锻炼锻炼是好事。” 刘清明对他点了点头,没接话,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韩忠平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掛不住,悻悻地走开了。 角落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嗤笑。 胡金平抬起头,对刘清明使了个眼色。 刘清明坐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开始整理桌面。 他与胡金平现在又成了舍友,这让胡金平很是高兴,两人约定了下班后一起去吃饭。 老地方。 下班时间一到,人流涌出省委大院。 两人依旧去瞭望月湖畔那家熟悉的西北麵馆。 热气腾腾的拉麵端上来,胡金平吸溜了一口,才压低声音开口。 “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回来了?” 胡金平的眼里,藏不住的八卦基因。 “吴书记马上就要接任省长,这个消息都快传疯了,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你级別不够,当不了一秘,去省政府那边安排个好位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回省委办,可不是什么好选择。除非……出了岔子?” 刘清明只是苦笑。 “一言难尽。” 胡金平想了想,换了个方式。 “你不说,是因为级別太高,不方便吧。” 刘清明嘆了口气。 “我不知道该从哪儿说。” 胡金平放下筷子,身体前倾。 “那我来说,你听听对不对。” “那天,你跟吴书记进了林书记的办公室。然后,今天上午,卢省长大驾光临,离开的时候,有人看到他脸色很不好,像是生了很大的气。再然后,你就回来了。” 胡金平看著他。 “所以,这件事跟你有关?” 刘清明心中一动。 “难怪,原来林书记已经和他达成了妥协。” 胡金平嚇得手一哆嗦,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 “你快別说了!我不想听,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刘清明看著他紧张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你不会有事。不过从明天开始,我们在公开场合,最好表现得像仇人一样。” 胡金平的表情凝固了。 “……这么严重?” “我明天,能不能继续待在省委办,都还不一定呢。” 两人正说著,一道靚丽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桌子对面。 是苏清璇。 胡金平虽然见过她,可再看到这场景还是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这可是未来省长的千金啊,就这么隨隨便便地跑进一家路边麵馆,和他们坐在一起? 刘清明却像是没看见胡金平的震惊。 “没事吧?” 苏清璇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扬了扬。 “事办成了,明天见报。” “你会不会有麻烦?”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你亲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有麻烦?” “咳咳!” 胡金平被一口麵汤呛得满脸通红,心想,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 刘清明脸上有些掛不住。 “大小姐,你说话能別这么直白吗?” 苏清璇轻笑一声,眼珠子乌溜乌溜地。 “这会儿知道怕了?之前拉著我去见我妈,跟她提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怂的。” 胡金平的眼珠子快掉到碗里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著刘清明,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牛逼! 敢向吴新蕊提亲,这不是勇敢,这是不要命啊! 可你们俩这么旁若无人地撒狗粮,当我不存在,真的好吗? 刘清明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说真的,办完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如果我没进去,我再去找你。”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我不怕。” “我怕。”刘清明打断她,“我怕我身手不够好,保护不了你。” 苏清璇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 “我知道。所以你更需要我,有我在,他们动你之前,多少会有些顾忌。” “除了我妈,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女人。” 刘清明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我不会让你冒一丝风险。” 苏清璇凝视著他,眼神清亮。 “你一直追求平等的感情。现在出了事,你却让我躲起来。我不同意,因为我也要平等。” 刘清明握紧了她的手。 “相信我。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女儿。你安全,才有机会救我。这不是看轻你,是倚重。” 苏清璇愣住了。 良久,她才开口。 “虽然你说的是假话,但这个理由足够强大。答应我,不要硬来,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放心,我很惜命。我们的爱情才刚开始,我还没亲够呢。” “流氓。” “无耻。” 刘清明和苏清璇同时转头看向胡金平。 “闭嘴!” 胡金平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就在这时,刘清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著两个字。 “马局” 第168章 鱼死网破(一) 吴新蕊回到家时,饭菜的香气已经溢满了整个客厅。 满满一大桌子菜,都是丈夫苏玉成亲手做的。 吴新蕊换上家居鞋,有些诧异。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是你生日,也不是小璇生日,结婚纪念日也还没到啊。” 苏玉成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碗汤,脸上掛著温和的笑。“为你升迁准备的壮行酒,祝你旗开得胜。” 吴新蕊失笑著摇摇头,在餐桌旁坐下。“八字还没一撇,没准上不了。” “我相信我爱人,她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苏玉成给她盛了一碗汤。 吴新蕊拿起汤匙,动作却停住了。“我本来也很期待这一天,如果不是发生了……” 苏玉成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他看出了妻子的情绪有些低落。“出什么事了?” “你安排跟著小璇的人,没告诉你吗?” 苏玉成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他们只说去了市委,进去以后干了什么,我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她去找你了?” 吴新蕊放下汤匙。“是啊,你的宝贝闺女快要被人拐跑了,你还在这儿做了一大桌子菜庆祝。” 苏玉成的脸色瞬间变了。“怎么回事?” 吴新蕊把白天刘清明带著苏清璇闯进她办公室提亲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苏玉成听到那个叫刘清明的小子,竟然在上班时间,拉著自己宝贝闺女的手,跑到市委书记办公室求亲,气得脸都绿了。 吴新蕊看著他的表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老苏,我倒觉得这小子,有点你当年的风范。你忘了,你也是在我上班的时候,突然跑来告诉我,你想娶我。” “那怎么能一样?我喜欢了你多少年?”苏玉成反驳,“他才认识小璇多久?” 吴新蕊笑了笑。“他们成不了的。” “那更糟。”苏玉成眉头紧锁,“我收到的消息,小璇怕是真的对那小子动了心。那她得多伤心?” “那你到底是盼著他们成,还是盼著他们散?” 苏玉成嘆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让小璇伤心。你为什么说他们成不了?” 吴新蕊的表情恢復了冷静。“他太固执了。在这种时候,组织上不希望清江发生任何不稳定的人事变动。就连林书记,也不会支持他。搞不好,他真的会丟了公职,甚至……” 苏玉成的心沉了下去。“不会进监狱吧?” “难讲,看他做到哪一步了。” “你没帮他,小璇会不会……” 吴新蕊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能帮。我只有把脚下这一步走稳走实,他將来,才有翻盘的可能。” 苏玉成沉默了。他明白妻子的意思,这是政治的残酷。 “但真到了那一步,两个孩子就都毁了。” 吴新蕊的身体里散发出一股傲然的气势。“敢毁我的人,我会让他们自食其果!” 苏玉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只能这样了。就算他將来不能走仕途,新成集团交到他们手上,也不是坏事。” 吴新蕊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拉著他坐下。“吃饭吧。对了,小璇现在和他在一块儿吗?” “嗯,望月湖边那家麵馆,还有一个好像是他的同事。” 吴新蕊的眉头微蹙。“她今晚会回宿舍睡吧?” 苏玉成冷哼一声。“他敢!” *** 望月湖畔的西北麵馆里,刘清明接起电话。 “老弟,你可捅了大娄子了!”马胜利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恐。 刘清明心中一动,知道事情成了。“你都看了?” “只看了一点,不敢再看了。”马胜利的声音都在发颤。 “录像?” “录像带、光碟、录音带、书面材料,什么都有!这女的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刘清明看了一眼手錶。“现在是七点,我要在九点之前拿到这些东西。你有办法吧?” “两个小时送到省城?那得飞啊!” “打警灯走高速,两个小时差不多。” “行吧,我儘量快点。” “等等,”刘清明补充道,“高速路上走空单,你隨便让两个信得过的人去送。” 马胜利那边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反应过来了。“你怕他们会下手?” “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知道你的人去过秦蕴虹老家,也知道你抢先一步拿走了证据。不可不防。” “行,我知道了。” 刘清明掛断电话,胡金平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刘清明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大的事情,刘清明竟然一点都不避讳他。 胡金平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隨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动地捲入了这场巨大的旋涡。 刘清明和苏清璇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胡金平狠狠地扒拉了一大口麵条,像是要汲取一些勇气。“刘清明,你知道的,在你来之前,我一点斗志都没有,只想混吃等死。” 他抬起头,平日里那份孤傲被一种决然取代。“是你点醒了我,让我有了想进步的心。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但我相信你。你是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唯一的光。我也想追逐光明。” 刘清明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京大中文系,就是牛。” 胡金平的表情鬆弛下来。“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刘清明凝视著他。“你真想好了?我可能会丟公职,甚至坐牢。你作为从犯,最轻的处分也是下放到哪个穷乡僻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胡金平挠了挠头,反而笑了。“我家没什么负担,我爸妈一直以为我在省里当大官。只要不坐牢,怎么都行。乡下空气好,我准备种几亩田,再养点鱼。我没跟你说过吧,我农活干得还行。” “应该不会到那一步。我还真有个忙,想请你帮。”刘清明身体前倾,“你在京城,有没有认识的,级別比较高一点的人?” 胡金平的骄傲回来了。“那当然!我们那届,有不少同学毕业直接进了部委。你说吧,你想找哪个单位?” 刘清明吐出三个字。“中纪委。” 连旁边的苏清璇都倒吸一口凉气。 胡金平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沉吟片刻。“好像还真有一个。我得回去翻翻同学录,六年多没联繫了,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记得我。” 他站起身,乾脆利落。“我现在就回去找。” 等胡金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苏清璇才开口。“你真相信他?” 刘清明很平静。“他骨子里是个极为骄傲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做那些鸡鸣狗盗的小人行径。他就算要阴我,也会正大光明地来。” “你还真自信。” “他也只是个后手,不一定用得上。”刘清明看向她,“现在,我们分头行动。” 苏清璇立刻坐直了身体。 “你马上回家,回你妈的家。告诉吴书记,证据已经拿到了,但路上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让她想办法,再多扣留秦蕴虹两个小时。” 苏清璇没有犹豫,立刻站起身,拿起小包。 刘清明也站起来,送她走向停车场。 拉开车门,苏清璇回头。“你呢?” 刘清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们不同路。我去省委大院一號別墅,找林书记,告诉他这个消息。” 第169章 鱼死网破(二) 省委大院一號別墅,林崢进门时,周跃民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换下皮鞋,略感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 “周末,学校放假啊。”周跃民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视。 “想好了?真要转系?” “老师建议我直接考研,走选调的路子。” 林崢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下。“准备考哪里?” “京大。” “那就是中央选调生,竞爭可不小。” “你儿子以前只是不努力,不是没能力。”周跃民显出一丝骄傲之色。 林崢微微一笑。“真决定走仕途,就得学会谦虚谨慎,就像……” 他本想说刘清明,可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就像我当年一样。” “你当年可没我成绩好,”周跃民回敬道,“你是跟对了领导,又娶了我妈,才有的今天。” “好小子,敢拿你老子开涮了。”林崢佯装要起身,“看来是太久没挨揍了。” “十五年了。”周跃民不躲不闪,似乎还有些期盼。 林崢嘆了口气,身体重新靠回沙发里。“是啊,你也长大了。” 周跃民关掉电视,表情认真了些。 “我前几次去省厅,没找到刘清明。一打听才知道,你把他下放到市里去了。我还以为,你是想让他顶替高秘书的位置。” “有过这个想法,可惜事与愿违。”林崢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就是我要给你上的第二课,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不要总想著一厢情愿,要学会顺势而为。” 周跃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周雪琴端著一盘水果从厨房出来,看到父子俩难得心平气和地聊天,脸上满是欣慰。 “老林,你什么时候把那个叫刘清明的小伙子请到家里来?我也好当面谢谢人家。” “会有机会的。”林崢的回答有些含糊。 饭桌上,气氛融洽。 林崢对儿子讲了一些自己对当前政治经济形势的看法,周跃民虽然不时提出一些理想化的建议,但谁年轻时不是如此呢。 林崢没有打压他的观点,只是不时提点,现实的国情是怎样,社会又是如何运转,凡事要一步步来,饭要一口口吃。 国家真正富强了,许多內部的矛盾自然会迎刃而解。 周跃民即便不是全盘接受,却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处处顶撞。 他学会了思考。 饭快吃完时,门铃响了。 保姆打开门,门外站著的人,赫然是省长卢东升。 林崢心里一动,放下筷子。 刘清明没有说错,他掌握的证据,已经到了能让卢东升连最基本的官场礼节都顾不上的地步。 在別人家吃饭的时候登门,这本身就是一种极不寻常的信號。 林崢站起身,对卢东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书房谈。” 他没有让保姆上茶,直接带著卢东升走进了书房。 门一关上,刚才还温和的家庭气氛瞬间被肃杀的政治寒意所取代。 两人开始了第三轮交锋。 卢东升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 “林书记,我是来道歉的。” “715那天,是我的秘书徐思远,他背著我,跟四海集团的何四海合谋,策划了针对跃民的阴谋。目的,就是想通过栽赃嫁祸,来打击你的威信。” 卢东升的脸上带著沉痛的表情。 “这件事,虽然不是我指使,但用人失察,我要负主要责任。我愿意交出徐思远,撤职也好,入刑也罢,都由你来定,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號。” 林崢面无表情地看著他。“何四海呢?” “他也可以辞去四海集团的一切职务,彻底退出。” 林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有个人今天问我,如果,715那天,你们的人得逞了,我会怎么办?”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开口。 “我想了很久。那个后果,我承受不起。或许,我会拼上一切,送你们所有人,进地狱。” 卢东升的脸色瞬间变了。 “林书记,那件事毕竟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你一定要不依不饶吗?” “你说得对,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林崢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所以,我的老领导要我克制。你的老领导,应该也是同样的意思吧。” 卢东升默默地点了点头。 “组织上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我们之间產生不必要的爭斗。” “东升同志,我相信你对715案不知情,”林崢的视线锐利如刀,“但我有个疑问,你怎么能保证,下一次,你就能知情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卢东升的痛处。 卢东升的身体一僵,隨即开口。“我会严厉地约束他们,绝不准许他们再生事端。” 林崢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沉默,有时候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压迫感。 卢东升终於败下阵来,长嘆一声。 “林书记,你说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林崢终於开口,吐出的条件却让卢东升猝不及防。 “秦蕴虹,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 卢东升愣住了,他设想过林崢会拿何四海开刀,或者在其他项目上索要补偿,却唯独没想过这个。 “林书记,她只是一个女人,跟这件事没有直接关係。你为什么一定要揪著她不放?”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依然在保她。”林崢一字一句,“恰恰说明,她才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 卢东升的偽装被彻底撕开,他索性不再掩饰。 “这个女人,和我有点关係。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马?” “如果我说不呢?” 卢东升收敛了所有恳求的神色,身体坐得笔直,表情变得肃然。 “那我只能请求召开省委常委会,把省內著名民营企业,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问题,上会討论。” 林崢默然。 常委会上,卢东升依然占据著一定的优势。 甘庆棠虽然去了中央党校,但职务仍在清江。 政法委书记常胜更是他坚定的盟友。 自己这边,即便算上刚刚倒戈的吴新蕊,票数依然不够。 卢东升在这个时候发难,就是吃准了自己投鼠忌器,不得不三思。 是就此妥协,还是鱼死网破? 整个书房,安静得只剩下两个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第170章 鱼死网破(三) 省城通往林城的高速路口,警灯闪烁,將夜空映成一片诡异的蓝红色。 路障、警车、荷枪实弹的警察,將出口和周边的几个岔路口堵得严严实实。 省厅警务督察总队总队长程琛,烦躁地吸了一口烟。 他身边,交警总队总队长郭天临和治安总队总队长方威南,也是一脸凝重。 “前几天碰到老厅长,”程琛吐出一口烟圈,“穿得跟个退休老头一样,天天去公园打拳,去菜场买菜,你们能想?” 郭天临嘆气。“王厅运气不好。我听说,本来是要一擼到底的,现在这个处理,已经是组织上宽大处理了。” “他背时,”方威南压低声音,“都说他先是背叛了卢省长,又得罪了林书记,这才拿他第一个开刀。” 程琛瞥了他一眼。“老方,不利於团结的话不要讲。好好把事情办了,不然我们就要去陪王厅了。他好歹还是个正厅,我们怕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郭天临把菸蒂扔在脚下踩灭。“究竟让我们找什么?又不让市局的人插手,就这么大海捞针?” 方威南也看向程琛,眼神里全是探究。“话也不讲清楚,这里面怕是不简单。” “你们只要知道,这个东西很重要,是卢省长点名要的。”程琛的语气沉了下来,“別忘了,就算他要调走,这厅长的位置,还不知道是谁的。我们这些人,很可能都是要被清理的对象。” 郭天临又点上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真是倒霉到家了。” 方威南问:“真要把所有过路的警察都拦下来?” “他们也可能是便衣,”程琛斩钉截铁,“总之,一个都不能放过,绝不能让他们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进省城。” 话音未落,前方路口传来爭执声。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扔了菸头,快步走了过去。 一辆掛著林城牌照的警车被拦了下来,几名警察正围著车,与里面的人理论。 “吵什么?”程琛大喝一声。 一名手下立刻跑过来报告:“程队,他们不接受检查,说我们无权这么做。” “你没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办理一件大案,所有人都要接受检查?” “说了,他们还是这句话。” 程琛气笑了。“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这么囂张,连省厅都不放在眼里。” 他正要下令手下採取强制措施,却被方威南一把拉住。 程琛不解地回头,方威南指了指警车车身上的標识。 “铁路公安” 程琛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警车的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威严的中年男人的脸。 “程总队,怎么,我的车也要查?” 程琛大吃一惊,连忙挤出笑容。“徐处,您怎么在这里?” 云州铁路公安处处长徐养浩。 “你们所谓的案子,就是省厅在林城办的那个吧,”徐养浩的语气带著一丝嘲讽,“我刚开完会,现在要回省城布置任务。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郭天临赶紧上前打圆场。“徐处,我们也是接到命令,说凶手有可能逃窜到省城,所以才设卡盘查。” “专案组的结论是,凶手还在林城范围,”徐养浩冷笑,“你们倒是防患於未然了。怎么,怀疑凶手在我车上?” 他侧了侧身,让外面的人能看清车內。 程琛下意识地朝车里看去,车內一共四人,徐养浩身边坐著一个年轻女警,同样穿著铁路公安的制服。 “要不要上来搜一搜?”徐养浩提高了音量。 方威南赶紧又拉了程琛一把,赔著笑脸。“徐处说笑了,哪敢搜您的车。” 郭天临也反应过来,立刻对手下挥手。“放行!快放行!” 徐养浩不再多言,车窗缓缓升起,警车驶过三人面前,绝尘而去。 程琛还盯著远去的车尾灯出神。 郭天临拍了拍他。“老程,別想了,铁路公安咱们管不著。就是王厅在这里,人家也不一定买帐。” 程琛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他身边那个女警,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別看人家长得漂亮就觉得见过,”方威南开了句玩笑,“我倒是听说徐处长有个闺女,也是咱们系统的,没准就是她。” 程琛一时也想不起来,便不再纠结。 没过多久,又一辆掛著林城牌照的警车打著警灯驶了过来。 三人精神一振。 这辆车倒是很自觉,看到路障就停了下来。 两名警察下车,接受盘问。 “林城市局的,奉命去省城送一份紧急材料。” 程琛、郭天临、方威南三人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色。 程琛当即下令:“人车都扣下,东西看好!” 他转身走到一边,拨通了省委政法委书记常胜的电话。 *** 省委大院一號別墅,书房。 空气几乎凝固。 林崢在权衡利弊,卢东升则在等待他的答案。 就在这时,卢东升的手机振动起来。 林崢朝他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 卢东升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避讳,当著林崢的面按下了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常胜压抑著兴奋的声音,只有三个字。 “截下了。” 卢东升紧绷的身体瞬间鬆弛下来,一股胜券在握的气势重新回到他身上。 他掛断电话,看向林崢。“林书记,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崢从他神色的变化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他缓缓开口:“这样吧,东升同志。这么大的事,给我一个晚上,我需要向我的老领导请示一下。想必,你也要向上面匯报吧。” 卢东升没有强逼,他现在有的是底气。“也好。不过,秦蕴虹是不是可以先放了?她没有任何理由再被继续关押。” 林崢拿起桌上的电话。“我给新蕊同志打个电话。” 他当著卢东升的面,拨通了吴新蕊办公室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他又拨了一次,结果一样。 卢东升皱起眉,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吴新蕊的號码。 同样是无人接听。 林崢放下电话,摊了摊手。“看来新蕊同志还在忙工作。要不,我们再等等?” 卢东升当然不可能真的在林崢这里乾等。 “我就先告辞了。还请林书记,慎重考虑我的建议。” 林崢点点头。“明天早上,我一定给你答覆。” 卢东升起身离开,林崢没有起身相送。 *** 市委大院,吴新蕊的家中。 客厅的茶几上,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固执地响著。 吴新蕊端坐著,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苏清璇坐在她对面,小声开口。“妈,谢谢你。” 苏玉成嘆了口气。“你妈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苏清璇点点头。“我知道,爸,你放心吧。” “太晚了,今晚就在家里睡吧。” 苏清璇这次没有拒绝,乖巧地跟著保姆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种反常的安静,反而让吴新蕊和苏玉成夫妇更加担心。 吴新蕊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的身影,心里竟也生出了一丝牵掛。 *** 省委大院大门外的路口,刘清明將身形藏在一棵大树的阴影里。 警惕地观察著四周,確认没有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將近九点。 一辆警车打著警灯飞速驶来,稳稳停在路边。 刘清明看清车牌,从树后走了出来。 车门推开,一身铁路公安制服的徐婕跳下车,惊喜地叫了一声。 “刘哥!” 刘清明冲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姑娘,是真聪明。 “徐婕,辛苦你了。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都在后备厢里。” 刘清明心头一松。“太好了,我先拿一份样本。” 徐婕带他走到车尾。 刘清明意外地看到,徐养浩就坐在后座,正透过车窗,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著自己。 他连忙叫了一声:“徐处。” 徐养浩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刘清明知道此刻不是客套的时候,他打开后备厢,从满满的物证箱里,抽出一本文件翻看了一下,拿在手里。 他关上后备厢,立刻拨通了林崢的手机。 电话那头,林崢的声音传来。 “我已经跟门口的岗哨打过招呼了,他们会带你过来。” 刘清明对徐婕低声说:“你们先等等我。” 他拿著那本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册子,走向那扇象徵著清江省最高权力的大门。 第171章 鱼死网破(四) 省委大院一號与二號別墅相隔不远。 不过卢东升回去的路上,心情不一样,也不想走得太快。 他的大秘徐思远一直在一號別墅外候著,看到老板出来,快步迎了上去。 卢东升没有理他,双手负在身后,踱著步子。 徐思远紧紧跟上,走了十几步,终於忍不住开口。 “省长,他们答应放了虹姐吗?” 卢东升的脚步驀然停下。 他转过身,路灯將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拖拽得又细又长。 徐思远从未见过他如此阴鷙的表情,竟被嚇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卢东升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你这么著急,究竟还有什么事瞒著我?” 徐思远支吾著:“虹姐的手里有一些东西,我怕……怕会对您不利。” “常胜刚刚来电,东西截下了,你可以放心。” 徐思远明显鬆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卢东升的逼视却未曾挪开分毫:“究竟是什么对我不利的东西?” 徐思远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就是您在林城的时候,虹姐和夫人……收了一些人的钱,为他们办了些事。” 卢东升对此毫不奇怪,甚至没有半分怒意。 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和秦蕴虹了。 “如果只是这点事,你不至於这么著急。说,到底是什么事?” 徐思远一狠心,声音压得极低:“您当年主政林城,提拔了不少干部。其中一些人,为了能提前拿到消息,愿意付出一些代价,换一个好位子。” 卢东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终於明白,林崢为何要死死盯住秦蕴虹不放。 这个蠢女人!他此刻真有种掐死她的衝动。 看到卢东升的脸色在路灯下变得铁青,徐思远赶紧补充:“好在东西落到咱们手上了,这件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卢东升突然想起什么:“林书记提到一个叫李海风的人,你知不知道?” 徐思远的眼皮猛地一跳:“知道,好像是林城市纪委的一个副书记。” “他为什么一直想要调查王耀成?是不是王耀成当年也参与其中了?” 徐思远见再也瞒不过,只能和盘托出:“王市长当年在市委组织部工作时,的確……犯了一些错误。李海风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直接上报给了省纪委。好在张书记是您的人,把事情压了下来。可他一直不依不饶,所以林城方面才……” 卢东升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发出一声长嘆。 他想错了,全想错了。 原来自己那位贤惠的妻子、这个干练的秘书,还有那些他引以为傲的忠心下属,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这哪里是坑,这分明是要他的命! 他不敢想像,如果今晚常胜没有截下那些证据,自己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没等他从后怕中回过神,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卢东升停下交谈,有些好奇,这么晚了,谁会来省委常委区这个最核心的地方? 很快,几个人影出现在路灯下。 为首的是个武警上校,卢东升不太认人,只感觉眼熟。 徐思远却一眼认了出来,是警卫局专责常委区保卫工作的江副局长。 跟在江副局长身后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 徐思远愕然,那不是吴新蕊的秘书,刘清明吗? 此时,江副局长已经看到二人,立刻上前敬礼。 “省长好,徐主任好。” 徐思远赶紧为卢东升介绍:“省长,这是咱们警卫局的江局。” 卢东升矜持地点点头,视线越过江副局长,落在了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卢东升正面遇上。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他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省长好、徐主任好。” 江副局长介绍道:“这是省委办的刘清明同志,林书记请他过来谈工作。” “哦,”卢东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那赶紧去吧,別让林书记久等了。” 江副局长带著刘清明越过二人,径直走向一號別墅。 徐思远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 “省长,事情不对!刘清明手里有东西!” 卢东升不悦地皱眉:“说清楚。” “就是这个刘清明,从头到尾都死盯著虹姐不放!林书记这个时候见他,一定是为了那些证据!” “常胜不是说截下了吗?” “我再问问!” 徐思远立刻拨通常胜的手机,声音都在发颤:“常书记,您確定截到了?” 电话那头,常胜的语气很肯定:“我的人亲口报告,在高速口拦下了一辆林城市局的警车,说是往省城送紧急材料。” “请常书记立刻检查一下那些材料!” 五分钟后,常胜的电话回了过来,声音里满是懊恼和惊慌。 所谓的紧急材料,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工作报告,外加几箱收缴来的黄色录像带。 听完徐思远的转述,卢东升的脸色,终於彻底变了。 他感觉自己刚才在林崢面前,就像个小丑。 *** 一號別墅外,江副局长向警卫战士介绍,刘清明是林书记的客人。 警卫战士依旧严格按照规定,对他进行了细致的搜身检查,確认没有携带任何危险品,才放他上前,按响了门铃。 片刻之后,门开了。 开门的保姆上下打量他:“你找谁?” “您好,我叫刘清明,是林书记约我来的。” 保姆让他稍等。 又过了一会儿,门再次被打开。 让刘清明惊讶的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居然是周跃民! 周跃民喜形於色:“刘警官!” 他上前就给了刘清明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刘清明虽然早就知道了周跃民的真实身份,但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境下重逢。 他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惊讶,成功落入了稍后一些的林崢眼中。 林崢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 这个年轻人,是真的不知情。 刘清明也看到了林崢,以及他身边那位气质温婉的女士。 他拍了拍周跃民的后背:“你,你不会是……” 周跃民放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向他介绍:“这是我妈,周雪琴。这是我爸,林崢。” 刘清明张大了嘴,一时有些语无伦次:“你……你是林书记的儿子?” 林崢微笑著走上前来:“先进来坐。” 刘清明还没来得及说话,周雪琴已经热情地拉住了他的手。 “老林,刚才还念叨著要请小刘来家里做客,原来你早就给我准备好惊喜了。” 林崢摆摆手:“也不算惊喜,小刘是来谈工作的。” 刘清明被周雪琴拉到沙发旁坐下,脑子还有些浑噩。 周雪琴亲切地看著他:“小刘,你忘了?我们通过电话的。” 刘清明猛然反应过来:“您就是715那天晚上接电话的那位女士!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林夫人。” 周雪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林夫人,叫周姨。” 刘清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崢,周雪琴却不容他拒绝:“別管他,你这个孩子,周姨认下了。” 林崢笑著点点头,刘清明这才赶紧叫了一声:“周姨。” 周雪琴拉著他的手,眼眶有些发红:“那天晚上的事,跃民后来都跟我说了,我听得心惊肉跳。如果不是你,他现在会是什么样,我简直不敢想。小刘啊,你救了周姨的命啊。” 刘清清连忙摆手:“周姨您千万別这么说,我是个警察,当时那种情况,换了任何一个同事都会那么做的。” “你这孩子就是谦虚,”周雪琴才不信,“我可听说了,当时那么多人里,只有你一个人从头到尾护著跃民。” 刘清明回头看了一眼周跃民:“你是不是太夸张了?” 林崢此时插话:“一点也不夸张,实事求是。不过,现在我们要谈工作了,你们娘俩得把小刘让给我。” 周雪琴这才放开手:“嗯,你们先谈,我去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刘清明跟著林崢走进书房,顺手將门关上。 林崢示意他在椅子上坐下,开口第一句话就直奔主题。 “你刚才见到卢省长了吧。” “是的,他是从您这里刚离开?” “嗯,”林崢点头,“他承认了,715那天晚上的事,是他的秘书徐思远和何四海指使的。他愿意再退一步,並且保证你的安全。你怎么看?”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他不是后悔了,他只是害怕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他。” “所以,你拿到了真正的证据?” “是的,”刘清明將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份文件递了过去,“我带来了一份样本,您看看。” 林崢接过材料,只翻了两页,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 “这是……帐本?”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人名应该都是林城和其他地市的干部,后面的数字是他们行贿的金额,时间点大多在他们获得提拔之前不久。” 林崢眼中精光一闪。 “卖官?” “十有八九。这只是大量证据中的一份。” 林崢將文件放在桌上,沉默片刻。 “你等等。” 他抓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齐老,这么晚打扰您休息了。有个紧急情况,需要向您请示一下,是这样的……” 刘清明完全没想到,林崢竟然毫不避讳自己,当著他的面,就这么直接打给了那位传说中的老领导。 齐老是何许人也,他当然清楚。 解放前的京大毕业生 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 只是,他发现林崢的脸色並不轻鬆,甚至隨著通话的进行,愈发凝重。 他能听出,林崢一直在据理力爭,只是声音却越来越低。 大约五分钟后,林崢放下了电话。 他看向刘清明,脸上带著一丝遗憾。 “小刘啊,我尽力了。” ps:字太多,有话说写不下,乾脆写正文里了,反正免费的嘛。 番茄的读者实在太热情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 首先,作者是第一次来番茄发文,所以,第一本书,並不符合番番的风格,这一点从前几万字大量的问题就能看得出,之所以成绩越来越好,也是因为作者是平常心来对待这本书,一直在按自己的思路写,並慢慢地收穫了一批有趣的粉丝吧。 第三,在来番番前,也是作者第一次赚到钱的站,在这个站上,作者有一本521万字的穿越文,叫《海南1939》,那是真的量大管饱,但也是收费的,全订要很多钱,作者並不是想推书,只是说明一下,毕竟,番番是个免费站。 第四,关於这本书的更新,不出意外,每天三更,定时发在零点零三分,早上七点零三分和中午十二点零三分,不是作者码得慢,而是番番不让多更,更多了会进小黑屋,只能说抱歉了。 第五、既然是免费站,读者朋友能够喜欢这本书,作者已经很高兴了,千万千万不要钱打赏,没有必要,非常感谢读者朋友的厚爱。 第六、题材確实有些敏感,作者保证儘量延长他的生命,写出精彩的剧情,回馈大家。 第七,这本书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基於真实事件,其环境也是作者的亲歷,当然,隔了二十五年,错误肯定难免,读者朋友都在积极挑错,作者十分欢迎。 第八、好像没有了,那就祝广大读者朋友生活愉快,工作顺利吧。 再一次感谢大家! 第172章 鱼死网破(五) 刘清明的心,隨著林崢那句“我尽力了”,沉入冰窟。 他付出了这么多,几乎是破釜沉舟,却只换来这样一个结果。 说不失望肯定是假的。 但那份黯然在他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恢復如常。 林崢看在眼里,心里暗赞一声。 “中央希望咱们清江保持稳定,”林崢的声音很柔和,“年后,我会正式主政,与吴新蕊同志搭档。请你相信我们。”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定局。 刘清明知道,这件事已经不可为了。 他忽然笑了笑。 “林书记,之前,我的故事只说了一半,您想听下一半吗?” 林崢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洗耳恭听。”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像个说书人:“那位大领导工作能力出色,经济搞得不错,得到了组织上的认可,再加上老领导的扶持,步步高升,很快成为林城一把手,掌握了人事大权。” “这对姐妹出力甚多,另一位也得到了这位大领导的青睞,两人逐渐走近,最终结合。” “在一些人的怂恿下,两姐妹渐渐觉醒了隱藏的技能,她们突然发现,可以很轻鬆地赚钱。” “例如,提前得到某些升迁的关键信息,向特定人物透露后,获得合理的报酬。请注意,在这个时候,还只是违规。” “后来,她们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不再只满足於出售信息,而是希望更深度地参与。当然,这样做的难度很高,至少,需要大领导的部分支持。” “那个时候,正是林城经济发展的黄金阶段,从国企改革到制度改革,大量的岗位变动,给了她们一个天赐良机。” “我想,她们一定收穫了满满的幸福,空气中都瀰漫著金钱的味道。” 林崢静静地听著,他已经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但依然有疑问。 “这还是无法解释今天晚上的事情。” 刘清明明白,林崢指的是卢东升不惜一切代价的强硬態度。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很简单。”刘清明一字一顿,“姐妹俩,一个嫁了无法生,一个生了无法嫁。” 林崢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信息太过耸人听闻。 “你有证据?” “当然。”刘清明很肯定,“林城人民医院的生育记录,虽然被他们提前销毁了,但新生儿上户口,是要登记出生证明的。而我的一个同事,当时正好就在市局主持户籍工作。” 林崢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然后呢?” “然后,她们与四海集团勾结,帮助后者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同时得到了常人难以想像的回报。我猜,那位新生儿,现在应该在国外吧。支持这位公子的奢侈生活,都来源於此,那是五十万林城人民的血肉啊。”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您现在,能不能理解我的愤怒呢?” 林崢沉默了。 刘清明的嬉笑怒骂,依然没能打动他。 或者说,他被更深层次的现实困住了。 “我理解。但现实是,没有中央的支持,我们打不贏这场仗。” “铁证如山都没有用?”刘清明反问。 林崢没有回答。 “那么,”刘清明站起身,“我以一个十三级国家公务员的身份,去中纪委实名举报呢?” 林崢愣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热血! 他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决绝! 没等林崢想好说什么,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周跃民一脸愤怒地冲了进来。 “爸!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你为什么不支持刘清明?他做的是正確的事情!” 林崢眉头紧锁:“你不懂,这件事情很复杂!” “我懂!政治斗爭嘛!”周跃民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爸,在我的心目中,您是个好官,为民做主,主持正义的好官!我无法相信,在听到了这么多罪恶的事情后,您还能无动於衷!” “您知道吗?那些人根本不是人!他们连女学生都敢下手!我之所以想从政,就是想当一个有能力的好官,將这些蛀虫通通打死!” “如果,坐到了您的位置,还要因为政治原因,妥协退让,我们的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清明心上。 他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现在只是一腔热血,但他的起点不一样。 这份热血,应该会比普通人骤登高位,来得更持久一些。 那么,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林崢也被儿子的话惊到了。 在这番看似中二的话里,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一腔热血,想要改造这个社会? 但现实呢? 林崢知道,现在说什么,儿子都听不进去。 他嘆了口气。 “我没有把握在常委会取得优势。” 这是实情。 刘清明也理解。 没有把握的仗,打了只会让情况更糟。 他也更清楚,实名举报一名中管干部的难度和后果。 或许还没到京城,自己就被关进了某院。 硬拼並不划算。 但还有什么办法呢? 经过今天的事,双方其实已经是不死不休之势。 林崢可以妥协,但妥协的后果。 一定是牺牲自己这个小角色。 在那些人的眼里,自己不过是个螻蚁罢了。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振动起来。 刘清明向林崢示意了一下。 林崢点头,让他自便。 他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胡金平。 刘清明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胡金平略带歉意的声音:“大刘,不好意思啊,我查了同学录,咱们那届没人进中纪委。不过……有个跟我关係不错的傢伙,进了国务院办公厅,现在混得还可以。” “对你有用吗?” 国务院办公厅! 刘清明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 自己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第173章 鱼死网破(完) 刘清明看著书房里的父子俩,前世林崢血洗清江省,应该也是这次反腐行动的一部分。 甚至是主要的推动力。 他心里很激动,歷史並没有改变,一切还在自己的手里。 刘清明对著电话那头只说了一句“等我电话”,便掐断了通话。 他转过身,迎上书房里林崢父子探询的视线。 “林书记,您刚才说,没有中央的支持,我们打不贏这场仗。” 林崢身体未动。“是这样。” “如果,中央支持呢?” 林崢的瞳孔微微收缩。“你听到了我刚才的电话。” “那是因为,中央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刘清明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没有意识到,积压在人民群眾心头的不满,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林崢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说你的想法。” “我想去京城。”刘清明顿了顿,“不是中纪委,是国务院。” 周跃民大吃一惊。 一个地方上的副科级干部,要去闯国务院的门?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崢却没有流露出半分惊讶。 他想起了一件事,那位被派来处理715案的鲁明,下来之前,正是得到了国务院的直接指示。 这是否说明,那位,一直在关注著清江? 刘清明的想法,並非异想天开。 一个无比艰难的选择摆在了林崢面前。 儿子那双充满敬仰的眼神,年轻警察期待的目光,以及无法预测的政治前途。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周雪琴端著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是三盅热气腾腾的甜品。 她將托盘放到茶几上,端起一盅,走到丈夫面前,亲手递给他。 “老林,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只是个正科,老领导把你带到我们家。”她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后来问我爸,为什么偏偏看中了你。他说,你身上有一股正气。” “儿子说得对,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这是你作为清江一把手的责任。” 林崢没有说话,只是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將盅里的东西喝了下去。 当他放下空盅时,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那份犹豫和权衡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的坚毅。 “你去没用。”他看著刘清明,“就算有人引见,你也办不成事。” 刘清明默然,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没有份量。 难道说,自己是个重生者,请国家考虑要不要切片研究一下? “那怎么办?”周跃民急了。 “我去。”林崢吐出两个字。 刘清明和周跃民同时一震。 “一旦我们拒绝卢省长的示好,他会立刻提议召开常委会。”林崢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按照组织章程,只要多数常委同意,我也无法阻止。根据三重一大的原则,他会在会上提出解除对四海集团调查的议题,如果进入表决程序,他很有可能拿到多数票。” “我最多只能推迟议题,但这恰好落入他的算计。他会在下一次常委会上再次提出,逼我表態。” 刘清明清楚,这是林崢在向他解释,为何之前只能选择妥协。 “目前排名前三的常委,他掌握了两票。无论是三人小会还是五人小会,他都有优势。我要彻底掌控常委会,只能等他离开,但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甘庆棠还在中央党校,我估计,卢东升今晚就会和他通气,让他最迟明天赶回清江,凑够票数。所以,我们必须比他更快。” “最好,今天晚上就走。” 周跃民脱口而出:“可现在没有去京城的飞机了!汽车和火车都太慢!” “实在不行,只能赶明天的早班机。”林崢拧著眉,“那样,就会落在甘庆棠后面。” 周雪琴轻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臂。“我来想想办法。” 她转身走出书房,刘清明隱约听到她在客厅里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片刻之后,周雪琴走了回来。 “十一点一刻,李家墩机场有趟飞京城的航班,我让他们留了个位子。” “老妈,牛!”周跃民忍不住讚嘆。 刘清明心里猛地一跳。 李家墩机场,那是云州的军用机场。 所以,这个航班是指……军机? 眼前这位说话温温柔柔的女子,竟有如此通天的背景! 715那天,如果不是武警的王建国及时赶到,下一刻,是不是就有一队特种兵直接空降高新分局? 那酸爽…… 林崢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直接转向他:“其余的证据在哪?” “在大门外,很安全。” “全部带上,我们现在就走。” 林崢雷厉风行,周雪琴只来得及从衣帽间给他拿了件厚大衣。 这个季节的京城,寒气逼人。 周跃民也从自己衣柜里翻出一件翻毛皮夹克递给刘清明,两人身材相仿,穿上正合身。 刘清明没有客气,接了过来。 周雪琴看著刘清明,郑重地嘱咐:“小刘,照顾好老林。” 刘清明重重点头。 从这一刻起,他不仅是林崢的下属,还要承担起秘书和保卫的双重职责。 母子二人將他们送到別墅门口,看著两人消失在夜色里。 …… 二號別墅的阳台上,卢东升刚刚结束和甘庆棠的通话。 甘庆棠有些犹豫,他的前途已定,本不想再节外生枝。 但两人毕竟是同一战线,关係也不错,他无法拒绝。 掛断电话,卢东升无意间朝下面瞥了一眼。 两道人影正沿著小道,快步走向省委大院的大门方向。 为首的那个人,竟然是林崢!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却是刚刚见过的刘清明! 这么晚了,他们要去哪?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击中卢东升。 他明白了。 他立刻拨通了常胜的电话。 “老常,你马上亲自带人去市局,把秦蕴虹带出来!吴新蕊那里,我来打电话!” 电话立刻又打给了吴新蕊。 这回对方接了。 卢东升懒得兜圈子,直接要求她放人。 吴新蕊沉默了几秒,只回了一句:“我会给姜新杰打电话。” 卢东升鬆了一口气。 一只柔软的手臂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小红……是不是可以回来了?”胡正红的声音带著一丝期待。 “你別管!”卢东升语气生硬,“等她出来,马上走,离开清江,去临海!” “嗯,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到了临海,你们再不收敛,就等著给我探监吧!” 胡正红身体一僵。“这么严重?” “你们俩呀,没脑子!”卢东升拍拍她的手,“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尽给我惹麻烦!” “对不起,老卢,我一定看好她。” “但愿吧。” 两人静静依偎了一会儿。 卢东升估摸著时间差不多了,正准备打电话给常胜確认,常胜的电话却先一步打了进来。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焦急。 “不好了!我在市局,没有接到人!” 卢东升的火气瞬间冲了上来。“吴新蕊又想搞什么鬼?” “她倒没阻止。”常胜的声音里透著一股邪门,“人……被人被铁路公安的人带走了!说是牵涉到了一起诈骗案里!” 卢东升握著手机的手微微颤抖。 他明白了。 这就是林崢的回答。 鱼死网破! 第174章 不眠之夜 云州,李家墩机场。 大门的岗亭,荷枪实弹的战士笔直地站著,灯光勾勒出他们冷硬的轮廓。 一辆警车无声驶来,在门口稳稳停住。 副驾驶位的刘清明率先推门下车,与司机一同打开后备厢,將里面一个沉甸甸的箱包提出来。 后座的林崢与另一人也已下车。 “徐处长,感谢铁路的同志无私帮助。”林崢主动向那人伸出手。 徐养浩连忙握住,姿態放得很低:“我也是按许部长的指示办事。林书记,您到了京城,方便的话,还请替我向许部长问好。” “那是一定的。”林崢手上的力道恰到好处,“像徐处长这样的好同志,就应该多担担子嘛。” 一句话,让徐养浩心头火热。 “林书记放心,人在我们那里,万无一失。” “我很放心。”林崢鬆开手,“等我回来,还有地方要麻烦徐处长。” 徐养浩立刻明白,林崢指的是老火车站搬迁。 他本来是在省委大院门外等待刘清明,谁曾想,竟等来了林崢本人。 儘管双方並不统属,但林崢的级別摆在那里。 封疆大吏的分量,他掂量得很清楚。 林崢没有丝毫架子,更没有命令他做事情。 而是走了正规渠道,直接联繫了铁道部的许荣昌部长。 向他说明情况,表示需要铁路公安处帮忙,去市局提一个嫌犯。 名为监禁,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因为刘清明只向吴新蕊申请延长了两个钟头,这个时间线就卡在十点多到十一点。 他不会再让吴新蕊承担风险了,刘清明把这事和林崢一说,林崢马上想到了办法。 这事如果是刘清明向徐养浩提,人家鸟都不会鸟他。 哪怕他当真成了徐养浩的女婿也不行! 因为涉及到了地方上的政治斗爭,铁路方面是不会参与的。 但林崢有自己的办法,通过铁道部的一把手,把请求变成了指示。 徐养浩就不能不听了。 林崢给他的回报,是承他的情,並会在许荣昌面前提一句。 这就是等价交换,不愁徐养浩不尽心。 因此,他们在去机场之前,先去了一趟市局,把秦蕴虹提出来,由徐婕带著几名铁警先一步离开。 结果,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常胜就带著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赶到,扑了个空。 这样一来,吴新蕊也算对卢东升有了个交代,人不是她不放,是被人提走了,她也无能为力。 机场方面显然已接到通知,一名空军军官带著几名战士迎了上来,敬了个礼。 “首长好!” 林崢点点头,带著刘清明,在那名军官的引领下,將一整箱证物送上了一架停在停机坪深处的军机。 临登机前,林崢拨通一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老鲁,我马上登机,大约三个钟头到。” 电话那头没有半分惊讶,只传来一个沉稳的字:“好。” 两世为人,刘清明还是第一次乘坐军机。 眼前这架身形庞大的飞机是华夏军用机的典型代表。 运8. 他本以为会像电影里那样,和货物一起挤在货舱里,没想到,机舱后部竟有一排固定的座椅。 “抓紧时间休息。”林崢坐下后,只对他说了这一句,便抱著双臂,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铁鸟衝破夜色,扶摇直上。 刘清明看著窗外迅速缩小的城市灯火,又转头看向身边已经呼吸平稳的林崢。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 这份静气,是无数大风大浪里修行出来的。 他自己,却毫无睡意。 心中像是有团火在燃烧。 差距啊。 两个半钟头后,飞机在京城西郊机场平稳降落。 刘清明心里装著事,一路辗转,几乎没怎么合眼。 他起身,轻轻碰了碰林崢的肩膀。 林崢睁开眼,眸子一瞬间变得清亮。 扶著他的手站起来。 两人走下舷梯,迎面扑来的冷风,让刘清明瞬间清醒。 京城的气温已经低了许多。 一辆军用吉普早已等候在下面,將他们和那个沉重的箱子一起送出机场大门。 大门外,一辆黑色的奥迪静静停在路边,车灯亮著。 车旁站著一个熟悉的身影。 鲁明。 这位堂堂的公安部副部长,也没有资格將车直接开进这座高规格的军用机场。 看到刘清明吃力地將那个大箱子拖进后备厢,鲁明什么都明白了。 三人上车,刘清明自觉地坐到了副驾驶位。 奥迪平稳起步,匯入凌晨空旷的马路。 “想好了?”鲁明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嗯,想好了。”林崢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想清楚了就好。”鲁明沉默了片刻,“既然这样,这场仗,我陪你打。” 林崢转头看著自己的老同学,郑重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先別谢。”鲁明摆摆手,“你们上机的时候,我让厅里联繫了国务院办公厅,把你的要求报了上去。” 车內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们的答覆是,首长会一直等你。” 刘清明握著车门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们是十一点一刻从云州起飞的,现在是凌晨两点。 林崢对此似乎早有预料:“我想到了,不然也不会连夜上京。” 这座古老的都城 以惊人的速度发生蜕变,而京城的发展。 就是华夏未来飞速发展的一个缩影。 刘清明看著窗外,路灯下,一幢幢高楼的骨架间,矗立著无数巨大的塔吊,像沉睡在黑夜里的钢铁巨人。 再过几年,即便是在凌晨两点半,长安街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通畅无阻。 耳边传来后座两位大佬的低声交谈,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证据准备得充分吗?”是鲁明的声音。 “刘清明同志给我看了样本,很受震撼。人证也做了妥善安排,只等首长下决心。” “我带来了技术团队,要对证物进行查实,没有问题吧?” “你认为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鲁明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怎么向老领导交代?” “事急从权,老领导会理解的。”林崢的语气里带著一丝歉意,“见过首长后,我会亲自登门赔罪。” “我还在想,得明年过完年才能去清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行了。”鲁明嘆了口气。 “我现在有些后悔,”林崢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沉鬱,“当初就应该更加强硬一点,让你先赴任,不然不会像今天这么被动。” “没什么,別忘了,公安系统是双重领导。”鲁明的语气变得锐利起来,“公安部对省厅,一样有指导权。有些事情,可以做在前头。” “我知道,所以我说,我应该早下决心。” “现在也不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 车速渐渐放缓。 刘清明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在夜色中依旧显得恢弘肃穆的建筑群。 红墙,黄瓦。 他前世来过京城,自然认得,那是全球最大的宫殿群。 奥迪车打著转向灯,缓缓驶向一处灯火通明的大门。 两人马上结束了谈话,神色变得肃穆起来。 第175章 慢一步会致命 云州,省委大院二號別墅,卢东升也是毫无睡意。 常胜扑了个空,让他意识到,林崢已经出手了,双方的斗爭將趋於表面,不再是试探和討价还价。 林崢这个时候出门,肯定不会是夜游,那么只会有一个目的地,连夜进京。 虽然还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卢东升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可惜,这个点,民航已经停飞。 私人飞机在华夏还是个稀罕物。 四海集团的財力,要养是没有问题的。 但何四海洗白之后,被告诫过,不要过於招摇。 所以,卢东升能想到的,也只有一个办法,搭乘军机。 他与军方的关係不深。 让徐思远打听了一下,今天,空军的確有一架飞机飞京城,可座位已经满了。 卢东升当然知道,这只是託辞。 真想带什么办法没有? 但人家不给面子,就是不给面子。 他敢肯定林崢就在那架飞机上,因为林崢的夫人,家族有著很深的军方背景。。 而自己的妻子,除了年轻漂亮,在事业上对他毫无助益。 直到此刻,卢东升才深刻体会到,政治联姻,对一个有著政治抱负的男人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条路。 很多时候,慢一步,便是万劫不復。 “订明天最早的航班。”他对著话筒,声音压抑著怒火。 徐思远在那头应下。 可卢东升清楚,现在订票也晚了。即便民航总局会为他这位省长开绿灯,那也是第二天的事了。 黄菜都凉了。 掛断电话,时钟的指针已经滑向凌晨三点。 他让徐思远顺便问了一下清江省驻京办。 “报告省长,驻京办反馈,完全没有接到林书记要来京城的通知。” 这个消息让卢东升心底的寒意瞬间席捲全身。 不走驻京办的流程,意味著林崢根本没打算歇脚,而是直接去见他想见的人。 凌晨三点,哪位领导会在这个时候等著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让他不寒而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凌晨三点。 林崢和刘清明在一名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走进去. 他们带来的那个沉重箱包,此刻正在另一个房间,由鲁明亲自带领的技术团队进行著紧张的分类与甄別。 这些本该在地方就完成的准备工作,因为时间的紧迫,只能在最后关头补上。 即便是两世为人,当刘清明踏入此地,內心也不由自主地会紧张。 权力,从未如此具象化地呈现在他面前。 林崢的余光扫了他一眼,这个年轻人脸上终於显露出了与年龄相符的反应。 这让他略微安心。 若是刘清明到了这里依旧安之若素,他真要考虑,是不是该请国安的同志来查查这个年轻人的底细。 真不像是装的。 刘清明注意到,这座理应二十四小时运转的国家中枢,並非想像中那般灯火通明。 走廊的灯很少,远处的办公室即便亮著灯,也多是案头的一两盏檯灯,透出昏黄的光晕。 主灯,能不开就不开。 节约用电,这个从共和国建立之初就提倡的口號,在这里得到了最彻底的贯彻。 在国家电力依然紧张,大部分时候只能保工业的情况下。 中央机关,正在以身作则。 很快,他们在一间办公室门前停下。 引路的工作人员正要开口,示意刘清明在外面等候。 刘清明也已做好了准备,这种层级的会面,他一个副科,没有资格参与。 他坐在外面,打量这里的陈设。 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你是不是叫刘清明?” 一个工作人员问他,刘清明点点头。 “我姓李,是胡金平的大学同学,我们一个宿舍的。” 刘清明赶紧站起身,与他握手:“原来你就是他的同学啊,老胡经常向我提起你。” “他也向我提过你,说你年纪不大,做事情成熟稳重,还立下大功,受到部里的表彰,我一直就在想,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刘清明谦逊地摆摆手:“那是老胡夸张了,我也就是运气好。” “他夸张,那內参不可能夸张吧,我看过,你的事跡很让人鼓舞。” 刘清明惊讶不已:“清江日报的內参?” “对,地方上的消息,我们都很关注的,最近,你们清江省,大案频出,已经有好篇內参送到京城了。” 原来如此,刘清明才不会相信,自己会有什么逆天的运气呢。 只有人想让你知道,你才会知道,有人想让上面知道,才会让上面知道。 胡金平就是个异类,能和他交好的同学,也差不到哪里去。 何况人家还是京大这等国內一等学府的优秀毕业生。 刘清明也有心结交一番,哪怕只是结个善缘呢? 官场上,不就是你认识,我认识你,慢慢成为各自的人脉。 哪怕一时用不上,將来也有可能某一天,成为你唯一的可用之一。 更何况,他才不会单纯地以为,这位李同学,只是看在胡金平的面子。 照顾自己的情绪,才来冒昧地攀谈。 说不定就是某位领导,想要了解自己这个屡次出现在內参上的小人物。 派他来摸自己的底! 想到这里,刘清明笑容更加真诚。 有问必答,就像是考公面试一样地。 认真。 第176章 於无声处听惊雷 清江省驻京办主任吕成钢也是一夜未眠,他当然不会通宵值班。 但是在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省长大秘徐思远连续打来电话。 告诉他省长明天会搭早班机赴京,让他做好接待工作。 然后又问,林书记有没有住进去? 这可把他嚇坏了,省里一把手来京,竟然没有通知驻京办,这是不信任还是不信任呢? 驻京办虽然是政府机构,但服务的却是省里的所有干部,包括已经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三老板”甘庆棠。 昨天晚上值班的是联络处处长陈爽,她今年37岁,长得成熟美艷,当年也是系统的一枝。 联络处是驻京办的两大核心机构之一,另一个是接待服务处,一个对外,一个对內,所要面对的都是重要干部。 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刚合上眼没多久的吕成钢被敲门声吵醒,他披衣打开床头灯,踩著拖鞋去开门,一个风姿卓越的身影站在门外。 吕成钢打了个哈欠说:“又怎么了? ” 陈爽斜著脑袋,说道:主任,省委办公厅的董秘书长打来电话,说林书记已经到达京城,让我们做好接待工作。“ 吕成钢的睡意一下子不翼而飞,说:”赶紧把老楚叫起来,再检查一遍常委楼,林书记是第一次上京,务必要把他服务好了,你马上和他的秘书联繫,问问书记有什么需求,要不要提前预约什么部门,对了,还有通勤,咱们那辆奔驰回来没有,让司机班赶紧去洗个车,车上不能有任何异味...... “ 老楚就是接待服务处处长楚有材,是吕成钢手下另一员大將。 陈爽笑吟吟地说:”主任,你这是把我当新人在教啊。“ 吕成钢拍拍脑袋:”我这是急糊涂了,你办事,我当然放心,怎么样,都安排妥了吗?“ ”放心吧,这些事,不用你吩咐,书记的屋子,已经安排人打扫了三遍,保证一个头髮丝儿都找不到,车就在楼下停著呢,咱们最好的司机侍候著,老京城了,就是他的秘书有点难搞。“ 吕成钢微微一愣:“怎么说?” ”董秘书长给我的號码,不是咱们联络簿上的赵主任的號码,而是......“ 吕成钢著急了:”而是什么?你別大喘气啊,我心臟不好。“ 陈爽咯咯一笑:”我查了一下,你猜怎么著,是咱们那位女书记的大秘號码。“ 吕成钢一愣:”吴书记?她不是月底才进京吗,而且也不会来咱们省办,云州市办那边,早就做好了接待准备。“ 吕成钢之所以了解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领导行程確定后会向驻京机构公开。 吴新蕊虽然也是省委常委,但更喜欢在上京的时候,去云州市驻京办歇脚。 当然,省办也会做接待准备,以防不测。 毕竟省办和市办的资源不一样,领导人的能力也不一样。 没准,吴新蕊会需要用到省办呢? 这样的工作,互相之间都会通个气,都是服务领导,只有把领导哄高兴了,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不是。 这当中,的確存在竞爭,但更多的是合作,资源信息共享是常事。 陈爽撇撇嘴:”所以我才奇怪啊,是不是吴书记提前上京了,要咱们省办做做工作。“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吕成钢点点头:”有这个可能,还是你心细,人呢?“ ”好像不认路,我给指了半天,这会应该快到了吧。“ ”你先去接待,我马上下来。“ 打发走陈爽,吕成钢一边换衣服一边洗漱。 吴书记要求极为严格,这是所有省委服务部门的共识。 可得仔细应付了,一点都马虎不得啊。 可为什么不是赵主任呢? 他决定,下楼前,先去个电话问问省委办,免得把书记给怠慢了,那可就真完蛋。 离此一个路口,刘清明结束了通话。 漫游费太贵,他可不想上趟京把自己搞破產了, 这趟上京属不属於公差? 他现在也不能確定,到时候这钱要不是能报销,可不是个小数目。 自从当了吴新蕊的秘书,他的手机几乎没有停过。 回到省委办好几天了,时不时地还会有电话进来,请他吃饭预约吴书记时间啥的。 他不得不一遍遍解释,我已经离职了,请联繫市委办。 这些电话,应该是通知的时候有漏网之鱼,消息灵通的毕竟是少数人。 最后一个电话来自一个声音极为好听的女子,对方自称是省驻京办的联络处处长,姓陈。 这个声音让他想到了秦蕴虹,也是带著一点本地口音的普通话,软糯娇媚,十分悦耳。 其实,他前世是知道清江省驻京办的。 但京城的建设一日千里,这会是不是在原址,他不敢確定。 直到这位陈处长为他指路,他才终於確定。 就是那个地址。 此刻,刘清明站在路边,看著潮水一般的自行车大军,心头起伏。 这可是中关村啊,这些衣著普通的人群里,没准就混著那些后世响噹噹的名字。 不是没准,是一定。 而马路对面的那幢18层大楼,就是清江省驻京办的所在地。 刘清明万分佩服,不知道是哪位领导拍的板,居然选择了在这么个几年之后寸土寸的黄金地段,这么大手笔,建起了一幢这么漂亮的大楼。 眼前的大楼很新,应该是落成没多久,很多窗口都蒙著布,应该还在装修。 不过大门外已经掛上了清江省驻京办事处的牌子。 他隨著人流过马路,大步走进去,由於不是对外宾馆,里面的人並不多。 一名身材丰满的女子看到他,眼中一亮,小步快走,脸上带笑,十分热情地冲他过来。 “刘主任,可把您等到了。” 女子主动伸出手,刘清明一听就听出来了,正是刚刚通过话的那位女处长。 “陈处,你好,我是刘清明。” 他伸出手,被对方紧紧握住,感受到一阵滑腻温软。 女子笑意吟吟,看他没什么行李,说道:“您的工作照,已经发到了我们处里,您比照片上更精神。” 虽然叫驻京办,但省级驻京办,其实是个厅级机构。 眼前这位陈处,可是妥妥的正处级干部。 比自己高了多少个级別。 第177章 厅长的决断 刘清明马上明白了,这位陈处对自己的尊重,又是来自市委大秘这个身份。 驻京办这种消息灵通的单位,不可能不知道,吴新蕊很快就要进步的事实。 这是提前巴结一下,自己这个未来的省长大秘啊。 刘清明抽回手:“陈处.....” 陈爽马上打断他:“刘主任,叫我陈爽吧,吴书记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您是不是去看看,有什么不妥的,我们也好马上改。“ 刘清明本来想解释,自己已经离开市委办,转念一想,又换了个语气。 虽然没干多久,但拿捏出大秘的架子,他还是会的。 “陈爽同志,关於领导的行程安排,没有得到她的允许,请你不要打听。” 陈爽马上赔笑:“对对,刘主任批评得是,我不该自作主张。“ 刘清明反客为主,主动走向前台。 和普通酒店一样,大楼的一层是接待大厅,看得出来,装修水平不低。 里面的服务员也是经过了专业训练,除了基本业务能力,更多了一份对大领导的尊敬。 哪怕看到刘清明如此年轻,但发现陈爽陈处长跟在他身后,就像一个跟班,自然也清楚,对方来头不小。 刘清明刚刚走到前台,陈爽就在后面说了一句:“叫刘主任。” 几个前台马上躬身行礼,口称:“刘主任好。” 刘清明发现每个前台小姐姐都十分符合,领导们的朴素审美观。 当然也极为贴近群眾的审美需求。 动作整齐合一,声音悦耳动听。 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虽然,单独拎出一个,远远比不上苏清璇这样的绝色。 但架不住人多啊。 一排平均7分的美女站在一起,整体观赏价值,那也是会提高的好吧。 刘清明矜持地点点头,对陈爽说:“我是第一次做这个工作,有不懂的,陈处你要多提点。” “刘主任谦虚了,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 刘清明问:“省城到京城的航班表,你这里有吧。” “您稍等。” 她指著一个妹子,应该是这群人的头。 让她拿出最新的时刻表。 刘清明注意到,时刻表上,京城返回的航班,最早时刻是早上10点半。 距现在只有不到四个小时。 於是不经意地说:“陈处在首都国际机场肯定有人脉吧,如果,我是说如果现在订今天的机票,没问题吧。” 陈爽的表情带著一丝小得意:“领导的要求,我们肯定是会儘量满足的,有困难就克服困难,一定完成任务。” 其实,订机票这种事,是归接待服务处管的,但现在楚有材又不在,她当然不会蠢到把功劳往外推。 热门航线的机票和紧俏的火车臥铺,都是这个时代最能体现能力的工作。 陈爽不光认识首都机场的实权人物,民航总局也有自己的人脉。 否则怎么会被吕成钢倚为心腹,提拔得这么快呢。 真以为光凭一张脸,就能霸住这么关键的岗位? 刘清明很满意:“难怪,甘书记也表扬了咱们驻京办的工作,说,那么紧俏的机票,说订就订到了,怎么做到的?” 陈爽谦虚地说:“困难是有一点,主要是甘书记要得急,还得是最早一班,还好我的一个朋友在首都机场担任客运处副主任,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不过欠了他一顿饭。” 刘清明的手指在时刻表上划过,摁在一行上面,说:“最早一班,是这班吗?” 陈爽看了一眼:“嗯,就是是十点半这一班。” “还没取票吧。” 陈爽点点头:“对方说了,隨到隨取,我们合作过不少次,没问题的。” 刘清明看著她:“那好,陈处这么有能力,想必再订一张同班次的也没问题吧。” 陈爽愕然:“吴书记不是还没到吗?” 刘清明不解:“陈处长没有接到省委办的电话?董秘书长没有给你介绍,我现在为林书记服务,他需要儘快返回省城,能不能办到?” 陈爽惊呆了,董秘书长的確打过电话,可这是怎么回事? 刘清明又催促了一遍,陈爽吞吞吐吐地说:“时间有点紧,我儘量试试吧。” 刘清明也不勉强:“如果办不到,甘副书记的那张票,先挪给林书记,这总没问题吧。” 陈爽一听,冷汗都下来了,她可不敢一次得罪,省里排名第一和第三的两位大佬。 赶紧说:“一定办到。” 刘清明不管她怎么做,自顾自地走到休息区,坐在一组沙发上。 估计了一下时间,他本来想给林崢打电话。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直接发了一条简讯息给对方。 “甘副书记10点半返城,擬订同班机票,是否妥当?请指示。” 没等回復消息到来,一个男子匆匆走出电梯,左右看了一眼,直接跑到刘清明面前。 向他伸出手:“我是驻京办主任吕成钢,想必你就是刘主任吧。” 面对一位正厅级干部,刘清明可不敢再托大。 马上站起身,与他握手,说:“吕主任好,我是刘清明,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我们的工作不就是服务各位首长嘛。” 刘清明说:“我感受到了,驻京办在吕主任的领导下,工作成绩十分出色,林书记一定会很满意。” “那就好那就好,不知道林书记什么时候到,我好安排。” “我也在等领导答覆。” 吕成钢建议:“刘主任要不要开一间房先休息一下,等林书记到了,我再喊你。” 刘清明摆摆手:“不必了,一路都在睡觉,现在不困。” 他知道吕成钢在试探,想知道林书记昨天晚上的行踪,这个人不像陈爽那么好忽悠。 陈爽是表面精明,这个吕主任正好相反。 这些人无疑都和卢东升有著千丝万缕的关係,哪怕他们知道卢东升即將离开清江,这种长期的隶属关係,也会影响到他们的忠诚度。 刘清明可不敢隨便相信。 吕成钢坐到他身边,低声说:”刘主任,我知道,你刚刚回到了省委办,也知道,昨天林书记没有带赵主任而是带了你,请放心,这些事,我都会烂在肚子里。“ 刘清明一愣,疑惑地看著他:”吕主任,这是何意?“ 吕成钢嘆了一口气:”驻京办就是个服务机构,谁在位当领导,我们就为谁服务,这么说,刘主任明白吗?“ 刘清明微微一点头:”吕主任很有能力,林书记一定能看得到。“ 刘清明可不敢帮领导下什么决定,人家想投靠的,也不是自己这个小副科。 吕成钢笑道:”那就太感谢刘主任了。“ 就在刘清明以为谈话结束的时候,吕成钢突然用极低的声音说。 ”卢省长的飞机,中午12点半落地。“ 第178章 我说是偶遇,你信吗? 京城某老小区干部楼,带著明显的前苏印记,造型是那种典型的傻大黑粗。 楼子虽然老旧,规格却不低,鲁明在这里分到了一套四室两厅的大套间,足有180平米。 不过比起地方的同级別规格,那就不够看了。 鲁明的夫人在国务院轻工业局工作,现在是上班时间,自然不在家。 他自己也是因为要去国务院公干,提前下班,正好与从老领导家出来的林崢一聚。 只是没想到,林崢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也是他们的同学,铁道部部长许荣昌。 鲁明很是高兴,让家里的保姆炒了几个小菜。 工作时间不能饮酒,但那得分级別,到了他们几个的级別,几乎都是各自单位说一不二的存在,规定也就可以灵活处理了。 在鲁明的提议下,三个人分了一瓶五粮液,每人三两多点,这是鲁明的家乡酒,也是华夏名酒。 许荣昌在林崢上飞机前接到了他的电话,让他帮一个忙,现在他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老林,你都去清江大半年了,还没有掌控局面吗?” 林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脸上浮现一丝苦涩:“一言难尽。我当初受中央委派去清江,以为只是解决个把人,没想到,清江的局面,远超我的预料之外。” 他放下酒杯,语气沉重。 “可以说,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鲁明往杯里添了点酒,附和道:“老许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面临的局面有多难,下面没一个人可以信任,上面的支持也有限,对手还要使阴招,竟然向他家人下手,我一听都怒了。” 许荣昌的筷子停在半空:“不会吧,他们这么没底线?” 鲁明哼了一声:“难讲。” 林崢摆摆手:“不难讲,一定是鱼死网破,我怕是很难全身而退。现在回想,还有些后怕,实在是运气使然啊。” 许荣昌夹了口菜,慢慢咀嚼著:“难怪,你要藉助铁路公安。” 林崢举杯敬他:“老许,我一个电话,你问都不问就帮了我,这份情,我记下了。” 许荣昌举杯与他一碰,杯沿发出一声轻响:“你以为我是傻大胆?” 林崢一愣。 “老领导发话了?” 许荣昌不答,自顾自喝了一小口酒,眼神里透著一股瞭然。 鲁明打著圆场:“不管是谁发话,能帮忙就是情份。” 林崢感慨万千:“我以为自己是单打独斗,想不到组织上一直在关注我呀。” 三个人各自喝了一口,气氛有些沉凝。 许荣昌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你们这个事啊,办得有点冒险。中央现在还没下决心,你这次主动推动,成了未必好,不成肯定要被批评,你想过没有?” 林崢坦然地点头:“嗯,我想到了。但我不能不这么做,如果清江能成为中央打开这道口子的一个契机,我的工作就算是失败了,也没有白做。” 许荣昌看著他,眼神复杂:“我就佩服老林你这一点。你说你,年纪比我还小,已经到了这个高度,哪怕你什么也不做,日后入常也是很有可能的。我有这个条件,不一定敢冒险。” 鲁明一拍大腿:“地方上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公安部也很著急,但地方上不急,我们急没有用。不管怎么样,我是肯定会支持老林到底的,最多就在副部这个位子上养老,条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嘛。” 林崢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后悔。”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儿子质问我,如果到了我这个高度,还要妥协退让,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这话虽然没有政治水平,但有思想水平,我无言以对。” “刚才老领导也对我提出了严厉批评,我知道,他是出於爱护,希望我能走得顺利。但仕途的顺利,如果要用民族的苦难来换,我受之有愧。” 许荣昌嘆了口气:“可惜,铁路系统资源有限,现在也要找改革的路子,下面的那帮人,脑筋太死了,一点也不想改变。” 林崢嘴角一挑:“那你不考虑我的建议?走铁地合作的路子,放下你们铁老大的架子,想想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国企吧,他们的问题,铁路上哪一点没有?” 许荣昌横了他一眼:“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打什么主意。我要能做主,我直接把值钱的土地拿出来拍卖,可铁路是国家命脉,牵一髮动全身啊。” 林崢焉能不知,点到为止也就罢了,交情再好,也不能拿来做利益交换。 不过,他知道了许荣昌的態度,口子其实是有的。 想要推动,需要一个契机。 这事得云州自己上京来谈。 三人边吃边聊,林崢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他拿出来一看,上面是刘清明发来的信息。 鲁明看他一眼:“怎么,要走了?” 林崢一边回著信息,一边將手机屏幕熄灭:“十点半的飞机,还有时间。” 鲁明站起身:“到时候我亲自送你去机场。” 三人又喝了一会儿,第二条信息来了。 林崢看完,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看看,人家动作也很快嘛。“ 鲁明说:”看来,京城要不平静了。” 许荣昌举起杯:“那就祝你一帆风顺。” 三人举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 早上十点左右,清江省委专职副书记甘庆棠坐上省驻京办的奔驰车,到达首都国际机场航站楼的vip候机室。 他是从中央党校请假回的清江,目的是参加即將召开的常委会。 这或许是他在清江任上的最后一次常委会,甘庆棠心里並不十分情愿。 不管结果如何,自己离开清江也是板上钉钉了,去西北某个省担任省长。 对於林崢的到来,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但他不像卢东升那么强势,因为对组织上的任命不满就搞三搞四,不符合他这个长期干党群党建工作的干部心理。 组织原则还是要讲的,否则就会乱套了。 在候机室里坐下,驻京办的工作人员会帮他去换登机牌。 甘庆棠拿了份当天的人民日报翻看,一个身影走近。 “庆棠同志,你好啊。” 甘庆棠惊讶地抬起头,林崢正微笑著走过来,身边还跟著一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 第179章 只要不打死就行 第二天下午三点,温学勤敲开书记办公室的门。 他对伏案办公的吴新蕊说:“书记,和袁部长的隨行人员沟通过了,您的见面安排在明天早上九点整,您看可以吗?” 吴新蕊抬起头:“袁部长到了?” 温学勤点头:“嗯,两点到的云州,现在在省委小招休息。是他的隨行人员打电话到市委办,和谁都没有说,也没有让人接机。” “就这么安排吧。如果可以的话,你以我的名义,请袁部长吃个饭,就定在省委那边的酒店。” “那边说,袁部长要休息,不接受任何接待宴请。” 吴新蕊並不奇怪。 人家不接受是一回事,你请不请是另一回事。 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是带著组织任务下来的,怎么可能在谈话之前,接受相关人员的宴请? 温学勤再次开口:“关於新秘书的人选,市委办擬了几个名额,是不是请书记看一看?” 吴新蕊没来由得又想到了那个年轻人,她“嗯”了一声:“最近这段时间,我不配专职秘书,有什么工作,你分一下,就让这几个人选来做。” 温学勤明白了,吴书记不是不满意,这是真体恤下属。 他答应下来,又补充一句:“省军区来电,说后续工作已经办好,是不是请市里接手?” 温学勤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不解。 省军区和地方要说有什么工作要沟通,无非就是部队演习提前打招呼,或者拥军拥属,这些事情他这个市委办主任是完全可以做主的,有什么必要惊动书记拿主意? 吴新蕊一听,只回了句:“我要请示一下,等下答覆他们。” 这一下,温学勤更加奇怪了,但他也不会去问,答应一声便退出了门。 吴新蕊思索片刻,没有使用工作电话,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那个年轻人的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的声音里透著一股疲惫。 “吴书记,您找我什么事?” “刘清明,你没上班?” 刘清明说:“在宿舍里,加了一夜的班,请假休息一下。” 吴新蕊有些无语:“你还年轻,不要怕吃苦。” 刘清明马上解释:“好的,书记,我就是小睡一会儿,不会耽误工作的。” 吴新蕊也没有再劝,她知道这是个聪明人:“省军区那边还扣著人呢,林书记打算怎么办?” 刘清明沉默了两秒。 “这事啊,我得请示林书记,您別管了,交给省里吧。” 吴新蕊失笑,好小子,口气挺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把手呢。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马上反应过来。 “对不起,书记,没睡醒,脑子有些糊涂。林书记会和贺司令员交待,您还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再管了。” 吴新蕊心里一暖,反问:“怎么,让我拖时间的时候,没重要的事,现在就是重要的事了?” 刘清明连连赔罪:“那是没办法,您是不知道,没有您的帮助,这事就功亏一簣了。林书记一直让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您。” 吴新蕊也不是恼他,笑道:“好吧,这事交给你们了。刘清明,好好干。” “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还有一个事,可能很快就要召开常委会,您准备准备。” 吴新蕊心里一动。 真正的交锋要来了。 要么就是林书记掌握了局面要做最后的处置,要么就是卢省长反戈一击,进行顽强的抵抗。 再联繫到袁国平的到来,明天的见面,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她不动声色地回应:“我知道了。” 林崢这是不想让她在接受组织部谈话前,被这些事情影响了判断。 昨天让自己拖延两个小时,一定是事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双方已经图穷匕见。 结束通话,吴新蕊叫来温学勤,交待他准备一批慰问品,以市委的名义送去省军区。 年底了,这都是应有之义,至於慰问品的数量和规格,当然是由地方上灵活掌握。 *** 省直机关宿舍。 被吴新蕊一通电话吵醒的刘清明,乾脆也不睡了。 他们的飞机差不多中午落地,林崢给了他半天假,让他回省直宿舍休息。 刘清明也没有坚持,这趟上京,人不累,心累。 他去单位澡堂洗了个澡,人彻底清醒了,可肚子却饿得咕咕叫。 换上便装,刘清明打算去望月湖附近觅食,等到了下班时间,再把胡金平叫出来。 他不是说有个同学在国务院办公厅吗,或许能提前得到一些消息。 走出宿舍大门,一个清脆的女声惊喜地叫他的名字。 “刘清明!” 刘清明转头,马路对面停著那辆熟悉的小红车,车门被推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下了车,正朝自己用力挥手。 苏清璇。 他立刻衝过马路,一把將佳人紧紧抱在怀里。 “你怎么来了?” 苏清璇盯著他的眼睛,只说了三个字:“我不放心。”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她一定是打听到了自己回来的消息,便在这里等著。 他强抑著心里的感动,揉了揉她的头髮:“傻瓜,我又不是上战场,没有危险的。” 苏清璇推开他一点距离,上下打量著。 “我知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刘清明被她逗乐了:“放心了,没死呢。” 苏清璇哼了一声,转身就要上车:“嗯,那我走了。” 她刚转身,纤腰就被一只大手牢牢搂住。 “啊” 娇呼声中,一股大力带著她的身体转了过来,后背轻轻地抵在车身上。 隨即,一股浑厚的男子气息,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苏清璇嗔怪地捶了他两下,慢慢地,反手將他搂住。 深深地沉浸在这一刻的失魂当中。 ...... 过了好一会儿,刘清明才意犹未尽地放开,苏清璇擦擦嘴,打了他一下。 “刘清明你故意的吧,我爸看到了,他会打死你的。” 刘清明说:“咱爸又不是不知道我向咱妈提过亲了,没拒绝,那不就是答应了?” 苏清璇轻笑:“不要脸。” 刘清明说:“真的,刚和咱妈通过电话,她没骂我,肯定是接受我了啊。” 苏清璇翻了个白眼:“被你的无耻打败了啦。” 刘清明一扬下巴:“这叫自信。” 苏清璇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上,刘清明从另一个车门上去。 握住方向盘,看著她:“大小姐,去哪啊?” 苏清璇说:“新成集团。” 刘清明一愣:“你不会这么狠心吧,不就亲了一下吗,用不著真打死我吧?” 苏清璇又打了他一下:“去你的,我爸想见你。” “啊,我就说说的,不要了吧。” “自信哥,这会怕了?” 刘清明是真怕呀,吴新蕊不生气,是因为母女关係不好。、 可老爸,一般都是视女婿为贼的吧。 苏清璇笑得很开心:“去不去呀,就这一次机会喔。” 刘清明把心一横,以视死如归的气势启动小红车。 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啊呸,帅女婿总是要见老丈人的。 只要不打死就行。 第180章 来自老丈人的震惊 新成集团的总部,並不在省城最繁华的中央商务区。 这年头没有导航,好在刘清明有真人语音导播。 还是个大美女。 “前面那个路口左拐。” “哎呀,又开过了,跟你说了还不如我来开,累死了。” 刘清明听著她悦耳动听的声音,心里十分享受,甚至故意走错路,只为多听几句。 苏清璇很快就反应过来,脸颊緋红,伸手捶了他几下。 “刘清明,你故意的!” 他见她真有些急了,赶紧收敛心神。 “开车呢,別闹,会出人命的。” 苏清璇气鼓鼓地坐好:“那你好好开。” 刘清明得寸进尺:“好好开有没有奖励?”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你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你亲我一下。” 苏清璇咬著牙,举起的手又放下了,只能忍著,好气喔。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车子最终驶入一片临江的庄园。 这里没有悬掛任何“新成大厦”之类的招牌,闹中取静,別有洞天。 刘清明停稳车,却没有立刻开门。 苏清璇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 她凑过去,嘴唇快要触到他脸颊的瞬间,刘清明猛地转过头。 两唇相接。 许久,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对不起,这次我需要更多的鼓励。” 苏清璇又羞又恼,擦了擦嘴:“那够了没?” “够了,就算他真打死我,也值了。” 两人下车,苏清璇主动拉起刘清明的手。 门口的保安显然认得她,看见两人如此亲密的姿態,一个个都看傻了,连上前阻拦都忘了。 庄园的布局並非南方常见的小桥流水,迎面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几乎如真山般雄伟。 古朴之中,透著典雅。 刘清明感嘆:“咱爸真是好大的手笔。”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苏清璇撇撇嘴:“好什么呀,哪有把总部建在江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年年都要发大水。” 刘清明看著她,神情认真:“相信我,很快就不会了。” 她带著他来到庄园里最大的一栋建筑前,门上没有掛任何总裁办或董事长之类的牌子。 推门而入,里面布置得像一间禪室。 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书架上堆满了书籍,一张红木书桌上摊著宣纸,墙壁上掛著一幅对联。 上联:临水看云去。 下联:鉤帘待月来。 一个中年男子背对他们站著,身穿白色对襟唐衫,脚踩一双布鞋,身形儒雅。 听到脚步,转过身。 眉眼间,与苏清璇有几分神似。 苏清璇放开刘清明的手,上前轻声喊了一句:“爸。” 刘清明也老老实实地跟著躬身:“伯父好。” “嗯” 苏玉成看过照片,此刻一对璧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女儿的俏脸上晕红未散,红唇亮晶晶的,男子身姿挺拔,剑眉星目。 饶是他,也不得不承认,两人在外形上,確实相配。 心中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一半。 他对著苏清璇:“小璇,你先出去,我跟他聊聊。” 苏清璇本想爭取,却被刘清明一个眼神制止了。 她只好不放心地退了出去,苏玉成上前,轻轻把门关上。 “隨便坐。” 刘清明自己搬了把椅子,在窗边坐下。 苏玉成问他:“我不喜欢喝茶,白开水怎么样?” “谢谢,我不渴。” 苏玉成走到窗边,与他並肩而立,望向窗外的江景。 “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 “苏总眼光很好,这里的地价未来会很高。” 苏玉成似乎有些意外:“你就只看到了商业价值?” “如果一块地连商业价值都没有,那它別的价值也有限。” “你们警官学院还教这个?” 刘清明很坦诚:“苏总肯定知道我的底细,我又何必不懂装懂。我是真看不出来別的门道。” “你倒是老实。” “在您面前,不敢不老实。” 苏玉成冷哼一声:“你不老实的地方还少了?” 这么一说,刘清明哪里不知道,之前的当街亲密行为,人家老爸已经知道了。 刘清明只能硬著头皮解释:“太久没见,情不自禁,对不起。” 苏玉成反问:“你们总共就十多个小时没见,和平时上班差不多,哪来的太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下来,很久了。” 苏玉成嘴角抽动一下,隨即冷冷地看著他。 “言巧语,你就是这样骗了她的吧。” “天地良心,如果您真这么想,就太侮辱清璇的智商了。” “她的智商现在高不到哪里去。” 刘清明表情变得诚恳:“请您相信,我们是互相吸引才走到一起的。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会儘自己的努力,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苏玉成继续施压:“物质吗?你现在走体制,怕是达不到她现在的標准吧。” 刘清明语出惊人:“那不还有您吗?” 苏玉成被他气笑了:“你的意思,你们结婚了,还要我来养你老婆?” “也不是不可以。” 苏玉成彻底无语:“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无耻。” 刘清明收起玩笑的神色,面容一肃。 “伯父,自从我知道您是清璇的父亲,我就明白,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在物质上,给她超过现在的水平。但我想,清璇真的缺这点钱吗?”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 “她要的,或许是一份缺失的爱。我其实更担心这一点,她是真的爱我,还是用爱我,来气吴书记。” 苏玉成认真地审视著眼前的年轻人。 真诚两个字,就写在他的脸上。 “你知道她的身世了,没有一点压力?” 刘清明苦笑:“哪能没有呢,但这个压力,不是来自她的身世,而是来自您和吴书记。我想像过今天的场面,您看到我,一言不发,扔下一张空白支票,说,填你想要的数字,然后离开我的女儿。” 苏玉成一怔,隨即大笑出声。 笑声停歇,他问:“如果我真这么做,你会离开她吗?” 刘清明没有一丝犹豫地摇头:“我是公务员,不能接受大额不明来源財產。” 苏玉成差点又被他逗笑,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怎么吸引她了。” 刘清明恬不知耻地说:“是真诚。” 苏玉成一秒破防,这个傢伙太不要脸了。 难怪连妻子对他的评价都那么高,至少和他在一起,生活不会无趣。 苏玉成忽然觉得,女儿亲近自己,或许不是自己做得有多好,只是有同行衬托罢了。 这么一想,女儿著实有些可怜。 不知不觉间,他对这个年轻人的敌意,削减了许多。 他把自己的椅子也搬了过来,在刘清明身边坐下。 “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面临的形势?” “知道。很难,阻力不小,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那位老人的形象在刘清明脑海中浮现,他在心里嘆了口气。 苏玉成再次感到意外。 在他想来,年轻人到了这样的高度,得省里一把手看重,不说飘飘然,起码也该意气风发,怎么会有如此清醒的认知。 这份洞察力,连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妻子,都未必有。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刘清明坦言:“国家现在还不富强,入世谈判进入最后的攻坚阶段,西方的要求十分苛刻。但华夏必须要走向世界,就要敞开国门迎接竞爭,这將是一场立国之战,只能贏。中央面临的压力巨大,绝不希望此刻国內形势动盪。” “但是,如果什么也不做,又会让民心进一步失去。所以,最好的结果是支持清江省的行动,但也会在適当的时候剎车。事情做得不彻底,那么做事情的人,自然也不会有好结果。” 苏玉成的心被他这番话震惊到了。 这些道理,他自己也只想到一个皮毛,却被一个如此年轻的小人物,剖析得清晰透彻。 刘清明以为他不认可:“伯父,这只是个人浅见,说错了,您多指正。” 苏玉成定定地看著他:“你当真只读了警官学院?” “我在省委办上班的时候,看了不少文件。” 苏玉成一个字也不信。 看看文件就有如此超卓的见识,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是天才。 这么一想,女儿看上他,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清明小心翼翼地开口:“伯父?” 苏玉成回过神,问出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如果你在体制內发展不顺,愿意从商吗?” 第181章 不努力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產 夜晚的云州,华灯初上。 苏玉成回到家时,客厅的灯亮著。 妻子吴新蕊坐在沙发上,腿上盖著薄毯,手边放著一叠厚厚的文件,她戴上眼镜,聚精会神地阅读。 他没有出声打扰,轻手轻脚地换了鞋,走进厨房。 冰箱里食材不多,他想了想,简单地炒了两个素菜,又做了一个番茄蛋汤。 夫妻俩的饭量都不大,做多了也是浪费。 饭菜的香味飘进客厅,沉浸在工作中的吴新蕊这才抬起头,知道是丈夫回来了。 苏玉成將饭菜端到客厅的茶几上,她也顺势停下工作,將文件整理好放到一边。 两人就在客厅,一人一碗饭,安静地吃著。 “今天见到那个年轻人了。”苏玉成先开了口。 吴新蕊夹了一筷子青菜,动作未停:“印象如何?” “我的人回报,他们俩就在大马路上亲热。我当时很生气,想著一见到他,要不要先揍一顿,又怕女儿不高兴,就忍住了。” 吴新蕊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来了兴致:“然后呢?” 苏玉成放下筷子:“这个小伙子,给了我一个不小的惊喜。” “怎么说?不像他这个年纪能想到的,更像是有了一定的人生阅歷,还有相当的专业水平。可他的履歷很简单,怎么会这样?” 吴新蕊点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这个年轻人,思路很开阔,做事情別具一格,总能在你想不到的地方,打开局面。如果不是没办法,我是真不想放他走。” 苏玉成嘆了口气:“难得的是,他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识,不自卑也不自傲。这份沉稳,在他这个年纪是装不出来的。我想,咱们的女儿,是陷进去了。” 吴新蕊看他:“你不反对了?” “你不也早就默许了?”苏玉成反问。 吴新蕊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是那个最大的反派。” 苏玉成沉默片刻,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今天突然有个感觉,小璇,她太可怜了。” “我以为我做得足够好,可是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多少次,你在工作,我在开会,她一个人那么小,在学校或是幼儿园,满怀期待地等著我们去接她,结果只等来了保姆。她的心里,该有多失望。” 吴新蕊心里一紧,握著筷子的手顿住了。 “至少,你陪她的时间比我多。” 苏玉成摇摇头:“能多多少呢?总归,我们越成功,她越失落。但她没有因此怨天尤人,依然那么优秀。算了,让她自己做主吧,我没有权力,去左右她的选择。” 吴新蕊伸出手,轻轻握住丈夫的手。 “小璇的眼光不错,你可以放心。” “一辈子操心的命。我来做她的后盾好了。” “还有我。”吴新蕊的语气很坚定。 苏玉成愣了一下:“怎么,事定了?” “明天早上九点,正式谈话。” “怪不得你要看这么多文件。” 吴新蕊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递给他:“你知道吗,这些文件,大部分都是刘清明完成的。我在他离开前几天给他布置了任务,以为这么点时间,他根本做不了什么。没想到,今天温学勤告诉我,他竟然完成了大部分,而且非常出色。这都是他下班以后做的,有时候还要陪咱们女儿。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么管理自己时间的?” 苏玉成接过文件,翻看著,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也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確实不错。 *** 刘清明並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未来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联手“认证”了。 离开新成集团,他开车带著苏清璇去瞭望月湖。 顺便约上了刚下班的胡金平。 这次他们选了一家本地菜馆,胡金平还在路上。 包厢里,苏清璇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盯得刘清明浑身发毛。 “姐姐,今天亲过了啊。” 苏清璇红著脸,一脚就踢了过去:“流氓!” 刘清明挪了挪椅子躲开:“那你这么看我干嘛?” “我爸怎么没打你?”苏清璇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不科学啊。” “当然是被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不要脸。” “你就承不承认吧,你都这么离不开我,难道你爸的眼光还不如你?” “滚,谁离不开你了!” 刘清明立刻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是我离不开你,我离不开你行了吧。” 苏清璇这才满意了些,但还是好奇:“到底怎么回事?” 刘清明嘆了口气,表情变得无比沉重。 “你爸扔了一张空白支票给我,让我隨便填。条件是,收了钱就滚出云州,永远离开你。我没干,他就放过我了。” 苏清璇瞪大了眼睛:“真的?” “不信你回去问你爸。” 她狐疑地看著他:“这种条件你都不答应?你知道他多有钱吗?” 刘清明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你的一根头髮丝儿。” 苏清璇的鼻子一酸,眼圈瞬间就红了。 “我……我真有那么好?” 刘清明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在我心里,是无价的。” 她猛地转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失態。 “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喜欢我,是我不够好。” 一句话,让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这姑娘之所以时常表现得那么抽象,根子在这里。 这是真缺爱啊。 他嘆了口气,伸手將她的脸扳了过来,表情郑重。 “不要怀疑自己,更不要怀疑你爸你妈。相信我,他们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爱你。如果我敢对不起你,你爸是真会打死我的,物理意义上的那种。” 苏清璇含著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刘清明突然把头凑过去,在她湿润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他咂了咂嘴。 “美女的眼泪也是咸的啊。” 苏清璇“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伸手捶他:“滚!” 总算是把她逗笑了。 苏清璇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睛,嗔怪道:“到底怎么说的嘛!” 刘清明靠在椅子上,仰头呈四十五度角望向天板,一脸的沧桑。 “想不到啊,哥们儿有一天,也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什么机会?” 他摆出一个自认为很装逼的姿態:“再不努力,就只能回家继承亿万家產的机会。” 苏清璇先是一愣,隨即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胡金平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人在撒狗粮,心下很是不耻。 苏清璇还想追问,包厢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几个人走进来。 胡金平还以为是自己过於激动影响了旁边客人用餐。 结果发现,进来的全是黑衣人。 为首的男子向三人展开证件:“我们是省纪委的,你们谁是刘清明?” 苏清璇想要上前,被刘清明伸手挡住。 “我是刘清明。” 男子对他说:“刘清明,根据群眾举报,你涉嫌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请跟我们走。”胡金平惊呆了,苏清璇爭辩道:“你们胡说!” 刘清明却不慌不忙地检查了一下他们的手续,確实是省纪委的人。 他说:“省纪委一监,孙立行监察员是吧,好,我跟你们走。” 苏清璇急了,伸手抓住他,刘清明反手拍拍她的手,笑了笑。 “看来,真让伯父说中了。” 两个男子上前,分开二人,刘清明被他们一左一右挟持著走出去。 胡金平拉住苏清璇说:“大刘是在提醒我们,是谁抓的他。” 苏清璇马上停止了动作,说:“你通知林书记。” 然后拿起自己的小包,往门外走。 “我去找我妈。” 走出餐厅,苏清璇突然转身,站到一个靠在树边的身影旁。 “你是我爸的人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下,说:“对不起大小姐,我们有纪律......” 苏清璇打断他的话,一指路边,正在启动的公务车。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盯死它,还不能让他们发现,做得到的话,奖金两万块。” 身影猛地一动,向外窜出:“放心吧大小姐。” 然后就不见了。 第182章 卢东升的反击 在苏清璇开车往回赶的时候,苏玉成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不过他並没有说话,想让妻子多看一会儿资料。 40分钟后,房门被打开,女儿急冲冲地跑进来。 吴新蕊抬起头,看著苏清璇走到自己面前, “妈,刘清明被纪委的人带走了。” 吴新蕊眼神一凛。 苏玉成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小璇,別急,坐下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清璇没有坐,站在那里,语速极快:“他们说,刘清明被人举报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 吴新蕊放下手里的文件:“省纪委?” 市纪委的人有什么动作,不可能绕过自己这个市委书记。 林城市纪委就更不可能了,那里现在被林崢牢牢掌控。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省纪委书记莫文明,是卢东升的得力干將。 苏清璇点点头:“嗯,带头的人说他是省纪委一监的,叫孙立行,是个监察员。” 吴新蕊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她拿起手机,起身走向阳台,开始拨打电话。 苏玉成倒了杯温水递给女儿,苏清璇接过来,大口地喝了几口,稍稍缓解了一下口乾。 “別慌,事情既然发生了,总有解决的办法。” 苏清璇放下水杯:“刘清明不可能贪污,更不可能挪用公款,他根本就没钱。” 苏玉成点点头:“我知道,吃饭的钱还是你付的。” 苏清璇嗔怪地看了父亲一眼:“爸!” “好好好,不提他。” 苏玉成看著女儿站在那里,紧张地时不时朝阳台张望,却是为了另一个男子,心里有些酸,又有些发涩。 吴新蕊的动作很快,几个电话下来,转身走回客厅。 她看著父女二人,直接切入正题:“老领导出手了。他查出来,刘清明在这件事里起了很大作用,这是想让他改口,从而推翻关键性证据。” 苏玉成眉头紧锁:“卢省长?” 吴新蕊点头。 苏清璇急切地问:“那林书记能把他救出来吗?” 吴新蕊摇了摇头:“纪委办案有一定的独立性,省委书记也不便过度干涉。除非能证明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否则一旦出错,就会非常被动。老领导,很可能就是在等林书记这么做。” 苏玉成抓住了关键:“也就是说,他们手里,確实掌握了一些证据?” “不可能!”苏清璇立刻反驳,“刘清明绝对不可能贪污受贿。” 吴新蕊没有跟她爭辩,而是拋出了另一个重磅消息。 “那你知不知道,省纪委一监的人,在同一时间,双规了林城市局的马胜利?” 苏清璇吃了一惊:“啊?” 苏玉成皱起眉:“马胜利我有点印象,他不是个常务副吗?级別还够不上省管干部吧。” 吴新蕊的分析冷静而透彻:“没错。所以林城市纪委不可能动手,他们甚至没收到任何消息。人是直接从家里带走的。如果马胜利强硬一点,完全可以拒绝。但他没有,这说明什么?” 苏清璇沉默了。 苏青璇沉默了,她敢保证刘清明没有问题,但不能肯定马胜利清白无瑕。 实际上,她很清楚,马胜利本身是有问题的,只是提前向组织上交待了。 可只要有人存心,抓著那些旧帐不放,马胜利能扛得住吗? 对方的目地也不是马胜利,只是想让他咬住刘清明。 两地同时行动,说明对方已经策划了一段时间,可能就是为了等刘清明从京城回来。 吴新蕊的意思很简单,如果马胜利扛不住呢? 苏青璇知道,刘清明在林城工作期间,找马胜利批过一次办案经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挪用公款? 苏清璇忽然抬起头,话题转了个弯:“妈,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当记者吗?” 吴新蕊看著她:“我知道,你想盯著我。”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四海集团的那些恶行。”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悲愤,“也知道,你的那位老领导,跟这个集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係。而你,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外面甚至有传言……” 她说不出口。 吴新蕊却异常坦然:“传言我和他有染是吧?” 苏清璇別过脸:“我不想你对不起我爸,更不希望你陷进去。我想在你铸成大错之前,让你付出的代价小一些。我……我不想失去你。” 吴新蕊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给女儿带来了如此沉重的压力。 苏玉成上前一步:“我相信你妈妈。” “我来说吧。”吴新蕊开口,制止了丈夫。 她强行压下眼中的酸涩,缓缓开口:“卢东升提拔我,是因为我的能力,能帮他出政绩。他的眼光,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你妈,已经不年轻了。” “不过,我確实知道四海集团是怎么发家的。但是小璇,你要明白,十几年前,没有人確切地知道改革开放的正確道路在哪。所有人都在摸著石头过河。民营企业,包括你爸的新成集团,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违规行为。我能保证的,是我自己没有参与过他们那些真正的恶行。但是在这片土地上为政,不可能与这么大体量的企业毫无瓜葛,你能明白吗?” 苏清璇咬著嘴唇,固执地看著她:“证明给我看。” 吴新蕊反问:“你想让妈怎么做?” “你说你不是卢东升的人,”苏清璇一字一句,“那就把他救出来。我从此以后,做你的乖女儿,再也不和你对著干。” 苏玉成厉声喝道:“苏清璇!你太任性了!她是你母亲,她不需要证明!你不能这么对她!” 苏清璇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所以,你俩才是真爱,我就是个意外,唄?” 苏玉成还想再说什么,被吴新蕊抬手制止了。 “这件事,其实和刘清明个人没有太大关係,这是省里高层的政治斗爭。”吴新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进入工作状態,“卢省长应该是被逼急了,才会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反击。事情的根源,应该与林书记上京有关。我承认,我现在没有能力立刻把他救出来,但这不代表我想置身事外。我也很喜欢刘清明那个孩子。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卢省长想利用刘清明,做什么文章。” 苏清璇忽然想起一件事:“林书记上京,去了国务院。” 吴新蕊和苏玉成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他不说是对的。”吴新蕊的语速变得极快,“你知道了没有好处。小璇,你马上写一篇內参。老苏,你路子广,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去。” 苏玉成眼前一亮:“没问题,我来安排。” 苏清璇有些发懵:“我写內参,有用吗?” 吴新蕊:“有没有用,要看怎么用,谁来用。” 苏清璇还是没太明白:“那我写什么呀?” 苏玉成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你想救谁呀?”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玉成看著女儿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智商,掉了不止一半。” 吴新蕊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苏玉成想要安慰她几句,手机突然响起来。 他接起来一听,有些惊讶。 “怎么了?” “小璇让我的人盯著省纪委的车,他们找到了刘清明关押的地点。” 苏玉成笑著摇摇头:“还行,没掉太多。” 吴新蕊白了他一眼:“我生的。” 苏玉成搂过妻子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 “小蕊,你的魅力和年纪无关。” 第183章 您的双规套餐已送到 夜色沉沉,胡金平站在省委大院门口,晚风吹过,带起一阵寒意。 走出望月湖,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他一个省委办公厅的副科,怎么可能敲开省委书记的家门? 只怕是大门都进不去。 想了想。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个號码。 综合一处处长,赵文斌。 作为省委一秘,赵文斌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电话接通了。 “我是赵文斌,哪位?”赵文斌的声音带著一丝疑惑。 “赵主任,是我,胡金平。” “小胡啊?这么晚了,有事?” 胡金平语速飞快:“主任,出事了。刘清明被省纪委的人带走了,就在刚才。” 电话那头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几秒,赵文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透著一股凝重:“你確定是省纪委?” “千真万確,带头的人叫孙立行,一监的。” “我知道了。”赵文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处长,您看是不是得马上向林书记匯报?这事透著古怪,我怕……” “现在太晚了。”赵文斌打断了他,“书记刚从京城回来,已经休息了。这件事,明天一早我会第一时间匯报。你不要声张,也別再联繫其他人。” 电话被掛断了。 胡金平握著手机,愣在原地。 明天早上?黄菜都凉了! 他明白赵文斌的顾虑,半夜叫醒一把手,万一事情没有想像中严重,那就是天大的过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是机关里大多数人的生存法则。 胡金平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只能为好兄弟捏一把汗了。 *** 一辆黑色的別克gl8商务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 车內没有警灯,车身也没有任何纪检监察的標识。 刘清明一上车就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在京城的行踪,省驻京办不可能不知道。 卢东升动不了林崢,拿自己这个小小的副科开刀,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手段反击林崢的行为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他索性彻底放鬆下来。 没过多久,轻微的鼾声在安静的车厢內响起,由弱渐强,节奏平稳。 押送他的两名纪委工作人员面面相覷,脸上写满了错愕。 省纪委一监,办的案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能让他们过问的,都是省管干部,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可上了这辆车,就算表面再镇定,也掩饰不住內心的惶恐。 像这样一上车就心安理得睡大觉,还他妈打鼾的,真是头一回见。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凑到副驾驶,压低声音:“孙组长,这傢伙……要不要弄醒他?” 孙立行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嘴角掛著一丝冷笑:“不要节外生枝,开快点,到了地方,有的是时间让他精神精神。”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號码。 “舅,人抓到了,正在去宾馆的路上。” “放心,他一个毛头小子,我保证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后座上,刘清明的睫毛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隨即,鼾声变得更响了。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刘清明感觉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他睁开眼,揉了揉。 “下车!”身旁的工作人员语气不善。 车窗外,是一家其貌不扬的七层楼宾馆,霓虹灯招牌坏了一半,闪烁著幽暗的光。 这里是夏阳区,云州市的老工业区,空气中都瀰漫著一股不完全燃烧的煤味和混杂了各种金属的怪味。 太正了。 两人一左一右架著刘清明,直接从正门进入,连前台登记都都没做。 看来,这就是纪委的定点办案场所了。 刘清明心中自嘲,没想到重活一世,还能享受到传说中的“双规”待遇,这履歷也算完整了。 三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门一打开,就是標准的审讯室风格。 房间里没有床,正中央放著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 其中一把椅子被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桌子的四个角和四周的墙壁,都包裹著厚厚的软垫和隔音。 刘清明被按到那把固定的椅子上坐下,冰冷的金属束带“咔噠”一声落下,將他固定住。 孙立行慢悠悠地走进来,將一个不锈钢保温杯放在桌上。他走到墙边,按下一个开关。 啪! 两道刺眼的强光瞬间亮起,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直直射在刘清明脸上。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抬手去挡。 尼玛,又是这套。 孙立行在对面坐下,满意地欣赏著刘清明狼狈的样子。 他最享受的,就是这种时刻。 看著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眼高於顶的干部,在自己手里一点点被剥去偽装,最终崩溃、哭嚎,丑態百出。 那种爽感,百试不厌。 只是眼前这个,级別太低,让他有点提不起兴致。 “刘清明!”孙立行猛地一拍桌子,“我劝你老实交代问题,爭取宽大处理!別抱有任何幻想!” 刘清明放下手,眯著眼睛適应著强光:“同志,你们把我『请』来,总得告诉我犯了什么事吧?不然我怎么交代?” “还嘴硬!”孙立行从公文包里甩出一叠材料,“有人举报你在林城工作期间,收受贿赂,贪污挪用公款!证据確凿,就看你的態度了!” 林城?果然是衝著那件事来的。 “同志,讲点逻辑好不好?”刘清明笑了,“我在林城就是个基层小民警,一个月工资几百块,谁会来贿赂我?你们就算要栽赃,也编个像样点的理由。我就是现在承认了,这口供交上去,覆核的时候你们怎么交代?到时候,有麻烦的可是你们。” 孙立行被他这番话噎得脸色一滯,隨即勃然大怒:“好你个刘清明!死到临头了还敢狡辩!看来不给你点顏色看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別別別,”刘清明连忙摆手,“我都准备投降了,你怎么还想用刑呢?这是有私仇?可我压根不认识你啊,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道歉,我认错,行不行?” 这番插科打諢,让孙立行准备好的一套流程彻底乱了套。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上,有力无处使。 “少耍样!知道怕了,就老实交代!” “我很老实啊,”刘清明一脸诚恳,“你说吧,想让我说什么,我都认。” 孙立行气得胸口起伏,强压著火气,翻开卷宗:“今年7月,你是不是参加了省厅组织的一个专案组?” “是啊。” “你是不是从专案组组长马胜利手里,批过一笔两万块的办案经费?” 刘清明心里冷笑,来了。 “是啊。” “你是不是用这笔经费,购买了手机等贵重物品?” “是啊。” “啪!”孙立行再次拍案而起,“这还不是挪用公款?!” 刘清明反问:“我参加专案,是为了办案。办案需要通讯联络,我从经费里拿一千多块,买一部手机当工作用机,有什么问题?这还是组长亲自批准的。” “马胜利可不是这么说的!”孙立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他交代,你不光买了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还用这笔钱,入股了当地一家通讯公司!这是不是事实?” 刘清明笑了。 “马胜利真是这么说的?” “他现在就在隔壁!”孙立行加重了语气,“你可以嘴硬,但有了他的证词,你挪用公款的罪名,就坐实了!” 刘清明心说,这不就是当初自己用来诈別人的话术吗? 真是天道好轮迴。 看来以后不能太装了,容易遭雷劈。 “好吧,”刘清明摊开手,“你让他过来,我们当面对质。只要他当著我的面说是我乾的,我立马画押认罪。” 孙立行又是一噎。 “他有他的问题,你有你的问题!你休想避重就轻,拖延时间!” 这句话一出口,刘清明就彻底放心了。 马胜利没招。 这事本来就经不起推敲,自己当初为了避免麻烦,帐目做得清清楚楚,发票齐全。 至於入股那一万块,是自己从朱宏涛那里贏来的,跟公款没有一毛钱关係。 孙立行他们显然只是听到了风声,但没有朱宏涛这个当事人的证词,只能含糊地把这笔钱算到公款头上,想用这种方式诈自己。 因为朱宏涛,已经被马胜利控制起来,並转交给了云州警方。 现在,法律层面的风险已经解除。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熬过这个晚上。 他可不想元气大伤,很难补的。 第184章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早上八点,林崢步出一號別墅。 他的座驾已在路边等候,大秘赵文斌为他拉开车门,自己坐进副驾驶位。 办公厅司机班技术最好的司机发动汽车,平稳起步。 赵文斌稍等片刻,开始匯报一天的行程。 “九点整,肖秘书长来向您匯报工作。” “九点一刻,外事办的王主任……” 林崢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袁国平部长是不是到了?” 赵文斌心里一顿,立刻回答:“昨天到的,他谢绝了宴请,董主任负责的接待。” “嗯。”林崢应了一声,“你记一下,约袁部长见一面,今天或者明天都可以。” 赵文斌记下吩咐,见他不再出声,便继续匯报行程。 车子平稳驶入省委大院,停在书记办公楼下,匯报也刚好结束。 赵文斌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书记,昨天夜里,省委办的胡金平同志打电话给我,说……省纪委带走了我们综合一处的刘清明同志。当时时间太晚,我没敢打扰您。” 林崢的眉毛猛地一抖,他侧过头。 “你说什么?省纪委抓了刘清明?什么理由?” 赵文斌心里一紧,低声回答:“胡金平说,刘清明涉嫌贪污受贿和挪用公款。” 车內陷入了死寂。 赵文斌以为书记听进去了,便下车为他打开后座车门。 林崢却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赵文斌不敢催促,只能站在门边,感受著那股无声的压力。 过了一会儿,林崢才起身下车,一言不发地走进一號楼。 赵文斌赶紧跟上,快走几步去按电梯。 电梯很快升上七楼,就在快到办公室门口时,林崢突然停步。 他对赵文斌吩咐:“把肖秘书长的会见,提前到八点半。” 赵文斌连忙应下,转身去通知省委秘书长肖鈺。 好在肖鈺就在这栋楼办公,人也已经到了,提前半小时毫无问题。 八点半,肖鈺准时出现在林崢的办公室。 林崢请他坐下,没有半句寒暄,直入主题:“刘清明被省纪委带走调查,这件事,你知道吗?” 肖鈺大吃一惊。 他是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省委办公厅的最高领导,刘清明是他的直属下属。 这么大的事,省纪委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这极不寻常。 “我马上给莫书记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肖鈺立刻起身。 “你问一下,”林崢的手指轻轻敲著桌面,“刘清明同志的举报材料,是否经过核实?有没有夸大和虚假的成分?对於优秀的年轻干部,做任何决定都要慎重。省纪委对一个副科级干部,用这种手段,是不是过於严苛了?” 肖鈺心头剧震。 省委书记这番话,几乎是明著说:刘清明是我的人,你们动他,得给我一个交代。 他本是来匯报人事调整的准备工作,那是林书记真正主政清江的“换血”大计。 没想到,所有议程都被这个叫刘清明的副科级干部打乱了。 林书记没有直接质询省纪委书记莫文明,却要自己这个大管家出面,其中的政治考量不言而喻。 莫文明是卢东升省长的人,此举显然是受了卢的授意。 林书记偏偏不出手,让自己这个同为常委的秘书长去交涉。 级別相当,师出有名。 肖鈺不敢怠慢,立刻退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房间,拨通了省纪委办公室的电话。 *** 由於会见顺序被打乱,赵文斌拿著行程表进来请示。 林崢没有看他,习惯性地拿起一份当天的《清江日报》,翻到第二版的法制专栏。 今天的文章,竟然是一篇人物传记。 传记的主人公,正是前晚被他亲手託付给铁路公安,至今仍在押的秦蕴虹。 林崢来了兴趣。 他快速扫了一遍,立刻发现了其中的蹊蹺。 文章详细记述了秦蕴虹的生平,却把绝大部分笔墨用在了她从南方归来,迅速从一个服务员爬到四海集团公关部总监的经歷上。 字里行间,都在点明秦蕴虹的发跡,与当时主政林城的某位领导息息相关。 虽然没有点名,但只要有心人去查,不难查到是谁。 这简直是在指著鼻子说,两人存在不正当关係。 文章还浓墨重彩地描绘了秦蕴虹在四海集团任內,如何像交际一样游走於政商两界,为四海集团拿下多个大项目,甚至与眾多官员的升迁產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繫。 文笔犀利,讽刺意味十足。 这样的文章,竟然能堂而皇之地登上省报。 林崢的视线落在文章末尾的作者署名上。 苏清璇。 原来是她。 赵文斌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直到林崢放下报纸,才敢开口请示。 林崢听完他的话,视线却依然停留在报纸上,冷不丁地开口:“你应该昨天晚上就告诉我,我没那么早睡。” 赵文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林崢冷冷地打断他:“就按你的意见办,去请下一位同志过来。” *** 肖鈺很快就回到了七楼。 赵文斌告诉他,林书记正在会见外事办的王主任。 “重要吗?”肖鈺的语气很急,“不太紧要的话,我想先进去匯报。” 对於一位省委常委的要求,赵文斌不敢怠慢,立刻拨通了林崢办公室的內线电话。 林崢听完,竟然立刻结束了会见,让肖鈺进去。 “书记,莫文明不接我的电话。”肖鈺的脸色很难看。 “不过我通过別的渠道打听到,省纪委昨天不光抓了刘清明,还连夜派人去了林城,把市局常务副局长马胜利也带到了省城。” 林崢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刘清明在林城干了什么,他几乎全程都清楚。 马胜利一被带走,矛头指向就再明確不过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打击报復! 很明显,这是想借整刘清明的黑材料,来攻击自己! 与当初刘清明在市政府门口的遭遇是一个性质。 肖鈺发现,素来喜怒不形於色的林书记,脸上带出了明显的怒意。 整个办公室的气温都降了几度。 肖鈺请示:“要不我亲自走一趟省纪委,当面问问莫文明到底想干什么?” “不用了。”林崢摆摆手,“你去了,他也不会见你。” “那怎么办?等结果?” “我怕等来的,是不好的消息。”林崢站起身,走到窗边,“这样,你把刘清明同志的事跡材料整理一份,交给宣传部,让他们想办法,登在明天的报纸上。” “好。”肖鈺立刻应下。 林崢让他先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林书记,有何指示?”电话那头传来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沉稳的声音。 “上次军委给我的意见是,只要有需要,我可以酌情调动武警力量,是这样吧?” “我收到的命令是这样。” “命令没有撤销吧?” “我没有收到撤销命令的命令。” “那好,”林崢的语气平静,却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商量的事情,可以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隨即响起坚定的回答。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结束通话,林崢又拿出自己的手机,拨出一个號码。 “海风同志,是这样的......” 第185章 「孝」出强大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卢东升將手里的《清江日报》猛地掷在办公桌上,纸张哗啦一声散开。 “徐思远!” 大秘徐思远快步走了进来。 “我记得,我三令五申,在没有明確结论之前,不允许媒体再刊登任何针对四海集团的报导。这是怎么回事?” 徐思远甚至不用去看那份报纸,也知道省长为何动怒。 “我刚向宣传部的向部长核实过。”他的语速很快,但很平稳,“向部长说,是这篇文章的作者临时替换了稿件。由於两篇文章內容相似度很高,二审没有发现问题。他对此非常自责,正准备来向您作检討,请求组织处分。” “影响已经造成了,处分有什么用?”卢东升的怒气在胸中翻滚,“现在全清江的人,都在看我卢东升的笑话!” 徐思远低著头:“是不是立即责成省报,收回已经发出去的报纸?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愚蠢!”卢东升呵斥道,“本来可能没什么人注意,你这么大张旗鼓地一收,反而所有人都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徐思远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报纸,目光扫过作者署名,动作停顿了一下。 “哦?” 卢东升捕捉到了他细微的反应:“你认识这个人?” “苏清璇……”徐思远將报纸递迴桌上,“她是吴书记的女儿。” 卢东升一怔。 “就是那个差点生在洪水里的女孩?” “可不就是她。”徐思远补充道,“之前省报关於林城案的系列报导,也是出自她的手笔。” 卢东升沉默了,似乎在回忆什么。 “原来她都长这么大了,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个扎著羊角辫的小女孩。” 徐思远轻声请示:“需要和吴书记打个招呼吗?” 卢东升摆了摆手:“算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 “吴新蕊今天是不是要去组织部谈话?” “是的,九点开始,现在应该已经在会议室了。” “你留意一下,等她谈话结束,请她到我这里来一趟。” “好的,我记下了。” *** 清江省委组织部,一间肃静的小会议室。 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端坐於长条会议桌的正中,面前的標识牌上写著“考察组组长”。 他带来的小组成员分坐两侧,神情专注。 九点整,吴新蕊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步入会议室。 袁国平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伸手示意她坐在对面。 没有多余的寒暄,袁国平直接开口。 “吴新蕊同志,根据《组织法》和干部选拔任用的相关流程,我现在代表组织,与你进行一次考察谈话。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在工作、学习、思想等方面的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客观地回答。” 他停顿了一下:“现在,请你先介绍一下自己的基本情况。” “好的,感谢组织的信任与培养。”吴新蕊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我叫吴新蕊,xx年生,xx年入党,先后毕业於……” 类似的谈话,吴新蕊经歷过很多次,每一次的规格都在提升。她与袁国平这位组织系统的老领导也算相识,因此,即便这是决定她仕途的关键一步,她也毫无紧张之感。 吴新蕊的口才极佳,声音悦耳,即便是枯燥的履歷介绍,也讲得条理分明。 考察组的成员轮流提问,她都有条不紊地一一作答。 尤其在涉及经济建设和城市发展规划的问题上,她准备充分,信手拈来都是详实的数据和具体的案例,听得在场眾人频频点头。 袁国平暗自讚许。 这个女干部,个人能力確实非常突出。 经过前期的调查,经济上乾净,作风问题也查无实证,虽然有些风言风语,但在女同志身上,这並不罕见。 作为省委推荐的第一人选,只要没有原则性问题,中组部通常会慎重考虑。 毕竟,省委书记林崢是空降而来,再为他配备一个熟悉地方情况、能力出眾的本地干部搭班子,是组织上惯用的作法。 作为一个老组织,袁国平深知。 个人的喜恶不能凌驾於组织原则之上。 目前看来,他找不到任何否定的理由。 一套流程顺利走完,袁国平合上面前的记录本,看了一眼左右的组员。 “大家还有没有问题要提?” 组员们都摇了摇头。 袁国平站起身,主动向吴新蕊伸出手。 吴新蕊立刻起身,与他相握。 “吴新蕊同志,感谢你接受组织的谈话。我们还会向更多的同志徵求意见,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辛苦袁部长和各位领导了。”吴新蕊客气地回应,“请给我们地方一个机会,吃一顿便饭,略尽地主之谊。” 袁国平呵呵一笑:“今天不行,等我们全部工作结束再说吧。” 吴新蕊立刻点头答应。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袁国平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说,你爱人的生意做得很大?” 吴新蕊的脚步顿了一下,她转过身,神色坦然。 “请组织放心,他目前的生意,没有涉足我工作的地方。” 袁国平摆了摆手:“不要紧张,只是例行了解一下家庭情况,组织上是相信你的。” *** 离开组织部大楼,吴新蕊刚坐进车里,徐思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吴书记,卢省长请您方便的时候去他办公室一趟。” 吴新蕊对司机吩咐:“掉头,去省政府。” 一刻钟后,她走进了卢东升的办公室。 卢东升从办公桌后站起身,脸上带著淡淡的笑容。 “新蕊同志,祝贺你啊。” 吴新蕊谦虚地回应:“只是例行考察,还没有確定呢。” 卢东升请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杯水。 “新蕊啊,我认为,我们之间是存在深厚的革命友谊的。就算將来不在一个班子里工作了,也不应该反目成仇,你说呢?” 吴新蕊捧著水杯,没有喝。 “老领导对我的知遇之恩,我一直铭记在心。” 卢东升的笑容淡去,他將那份报纸推到吴新蕊面前。 “那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吴新蕊的视线落在女儿的名字上,心里瞬间瞭然。 “卢省长,她写这篇文章,我事先並不知情。” 她抬起头,迎上卢东升的目光。 “不过,就算我知情,她也不会听我的。” “家庭教育搞得不错!”卢东升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讥讽,“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也出息了。” 吴新蕊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我想,她之所以会这么写,可能是因为您做的一些事情,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引起了一个年轻人的逆反心理。” 卢东升的眉毛挑了起来:“哦?我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了?” 吴新蕊的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您下令抓起来的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目前,正在与我女儿谈恋爱。” 卢东升脸上的肌肉僵住了,他看著吴新蕊,一言不发。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 吴新蕊毫无怯意,同样冷冷地与他对视。 就在卢东升准备开口说句场面话打破僵局时,桌上的电话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 第186章 违法?我们在维稳 楚天大厦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何四海把玩著两颗油亮的文玩核桃,听法律顾问董凌霄的匯报。 “事情不太好办。”董凌霄的表情严肃。 何四海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个不好法?” “我打听过了,抓我们人的,不是云州市局,武警总队那边也没有出动的记录。” 何四海的脸色微变,“难道又是那支部队?” 董凌霄沉重地点头,“恐怕是的。省军区那条线,我的关係够不著,详细情况问不出来。” “他们怎么敢!”何四海一拍桌子,“不把卢省长放在眼里?” 董凌霄嘆了口气,“市里的联合检查组撤了,说明吴书记並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围堵市政府这件事,触到她的逆鳞了。现在是她进步的关键期,她不能容忍任何乱子。” 何四海沉吟片刻,“不是吴新蕊,那就是林崢了。只有他,能直接调动武警机动师。” “我们都大意了。”董凌霄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后怕,“我们以为搞出群体事件,会让他们投鼠忌器。可这位林书记,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色,后续的麻烦恐怕不小。” “能有什么麻烦?”何四海的匪气又上来了,“他们动我的人,还不兴我喊两句冤了?” “就怕我们派去的人,顶不住压力吐了口。到时候,事件的性质就全变了。” “有那么严重?” “严不严重,要看上面怎么定性。围堵衝击政府机关,足以引起整个官场的警惕和反弹。这步棋,我从事前就持保留意见。” 何四海不悦地瞥了他一眼,“你当时怎么不说?” “您和大公子兴致那么高,我怎么敢泼冷水。” 何四海哼了一声,“大不了罚点钱。卢省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秦总监还在他们手上。”董凌霄提醒道。 “就是因为秦蕴虹,卢东升才不可能不管我们!”何四海的眼神变得阴狠,“我们要是翻了船,他那些陈年旧事也得被翻出来,一点不会比我们少。” 董凌霄附和,“没错。政治问题,终究要用政治手段解决。林崢可以对我们用军队,总不能对常委会也动刀兵吧。” 他顿了顿,提议道:“等考察组一走,我们私下里备一份厚礼,向吴书记道个歉。再让大公子把之前提的那个合资项目儘快落实,送她一笔实打实的政绩。” 何四海点头,“也好,我们不差钱,你让財务部做个预算。” 一提到儿子,何四海又来了火气,“耀祖这个混小子,刚回来就把集团里的老人都得罪光了。那些都是跟我打天下的兄弟,集团不缺那点钱,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懂,洋墨水真是白喝了!” “大公子理念先进,对集团长远发展有好处,老臣子们慢慢会理解的。”董凌霄打著圆场。 “我再说说他。” 两人正谈著,女秘书没敲门就推门闯了进来,脸色煞白。 何四海脸色一沉,“没规矩!我的门也是你敢闯的?” 女秘书嚇得嘴唇哆嗦,董凌霄赶紧解围,“什么事这么慌张?” “来……来了……” “来了什么?又是哪个部门的检查组?”何四海不耐烦地问。 女秘书拼命摇头,带著哭腔挤出几个字:“军队……是军队!” 何四海和董凌霄面面相覷。 终究是刀口舔血过来的老江湖,何四海只愣了一秒,立刻反应过来。 林崢掀桌子了。 他对董凌霄疾声吩咐:“老董,你马上去找耀祖,让他立刻从走,去外面避一避!我的事,让他千万不要插手!什么时候回来,你决定!” “四爷,那你呢?” “这事就是冲我来的,我走了,四海集团就彻底完了!” 话音未落,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撞开。 砰! 一群身著迷彩作战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冲了进来,为首的武怀远眼神锐利,环视室內。 “你们谁是何四海?” 董凌霄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人,有手续吗?” 武怀远冷哼一声,“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想要手续,去找我的上级。我只负责执行!” 何四海推开挡在身前的董凌霄,整了整衣领,站了出来。 “我是何四海。” 武怀远一挥手,“带走!” 两名战士立刻上前,反剪何四海的双手。 董凌霄还想爭取,“你们不能这样,这是违法的!” “违法?”武怀远逼近一步,身上的杀气让董凌霄呼吸一滯,“我们是在维稳。你要阻止吗?” 董凌霄僵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四海被押著向门口走去,经过董凌霄身边时,朝他递了一个眼色。 *** 四海集团总部被武警查封,一眾高管悉数被带走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颱风,瞬间席捲了整个云州。 与之相伴的,是关於何四海发家史上那些不光彩的过往,以及四海集团涉黑涉黄的种种內幕,在街头巷尾疯传。 没有几个群眾对他们抱以同情。 *** 夏阳区,市纪委定点宾馆。 刘清明已经被困在这里超过十四个小时。 高强度的探照灯灼烧著他的眼球,审讯人员车轮战般的问话消磨著他的意志。 饶是他年轻力壮,身体强健,也渐渐感到不支。 好在这些人手段还算“文明”,大概是顾忌他省委办公厅干部的身份,没有上那些派出所里五八门的手段。 他很清楚,这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隨著时间推移,对方的耐心耗尽,一定会想別的办法。 这一刻,他想到了陆中原。 尼玛,不会又要重生一次吧。 哥们还没活够呢。 审讯室外,孙立行烦躁地又点燃一根烟。 他本以为,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连哄带嚇,精神和肉体上稍微施加点压力,很快就会崩溃。 那些在官场里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也没几个能扛过这一套。 谁知道这个刘清明,竟是块又臭又硬的橡胶骨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还能时不时地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进行反击。 上面几次三番地打电话来催问进展,可他手上掌握的那些材料,根本不足以让对方认罪。 对方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態度十分强硬。 “隔壁那个怎么样了?”孙立行问身边的手下。 “也不好办。”手下满脸晦气,“是个老狐狸,一问三不知,问急了就把所有事往宫里推,往皇上身上推。” 孙立行骂了一句,“狗日的,一个比一个顽固!” 手下凑过来,压低声音:“组长,要不……给他们上上强度?” 孙立行掐灭菸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几个人走了上来。 为首的那个中年人,让孙立行当场愣住了。 他怎么会来这里? 第187章 缘,妙不可言 孙立行扔掉菸头,看著来人走近,他的两个手下也立刻站到身后,堵住了狭窄的走廊。 他言语不善地开口:“李主任,你来干什么?” 七监副主任李海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这里是纪委的定点酒店,你说我来干什么?” 孙立行心里咯噔一下:“不可能,这里是我们一监的工作地点,你怎么可能知道?” “什么时候,纪委內部还设了秘密工作地了?”李海风的语气愈发冰冷,“工作守则上哪一条写著,你们一监有別人不能踏足的地方?” 李海风身后的一名工作人员上前一步,厉声喝道:“孙立行,你是什么级別,敢拦我们主任的路!” 孙立行並不惧怕,哼了一声:“副主任。” “副主任也是你的领导。”李海风抬手,一把將他推到一边,“你就这么跟领导说话。” 孙立行比他年轻,力气也不小,可连续审了十几个小时,精神本就紧绷到了极点。 被李海风这毫不客气的一推,竟然后退两步,差点没站稳。 身后的手下赶紧扶住他,却不敢去拦一位副主任的路,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李海风从他们身边走过。 李海风走到审讯室门口,一把推开了房门。 呼! 一股热浪瞬间从门內翻滚而出。 屋里两台大功率的探照灯像两个小太阳,即便外面走廊的温度已经很低,骤然接触到屋里的空气,还是让人感到一阵窒息般的不適。 李海风皱著眉,大步走进去,伸手直接关掉了探照灯的电源。 刘清明眼前陡然一暗,强光灼烧后的眼睛里只剩下无数重影。他有些虚弱地抬起头,看到一个人影走到自己面前,缓缓蹲下。 “怎么样?” 他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只能摇摇头,嗓子干得冒烟:“有点饿,还有点渴。” 李海风抬了抬手,头也不回地吩咐:“给他准备一份標准餐,两瓶水。” 他身后的工作人员立刻转身去办。 孙立行这时才反应过来,衝进屋里,大声质问:“你们七监的人,凭什么干涉我们一监的工作!” 李海风慢慢站起身,转过来,一双眼睛像刀子一样盯著他。 “孙立行,就凭你们非法拷问,刑讯逼供,我就有权管!七监监察內部,你要是不懂,就回去把工作守则给我抄一百遍!你们一监的主任呢,叫他来见我!” 他背著手,站在屋子中央,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孙立行也好,他身后的两个手下也好,屋里那两名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也好,全都噤若寒蝉。 孙立行这才猛然想起来,七监除了负责普通案件,的確还负有监察同级別单位工作的权力。 只是这项权力平日里极少动用,久而久之,几乎让人给忘了。 他不敢再顶撞,赶紧让一个手下去楼上找自己的领导。 李海风也不催促,只是指著屋里那两名审讯员,毫不客气地批评起来。 “你看看你们!你们自己坐在阴暗处,都热得要解开衣扣,受审者被这么大的灯直射,你们想干什么?谋杀吗!” 两人被他批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低著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这种事,他们没少干。 你要说违纪,那肯定是违纪的,可领导只关心结果,从不问过程。 大家都这么干,也就习以为常了。 可谁也没想到,今天会撞上李海风这尊煞神。 他是从林城市纪委破格调上来的,省委组织部的高级干部陪同上任,明眼人都清楚,这是林书记的安排。 所以他在省纪委是个不折不扣的另类,就连纪委书记莫文明,轻易也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他的名声,在上调省纪委之前,就已经在清江官场传开了。 林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被他一个人得罪了个遍,如今又有了这个监察內部的身份,直接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一监主任黎东阳,其实就在这栋楼的另一间套房里。 他的级別,当然不需要亲自下场审讯,更不需要熬夜,只要在空调房里舒舒服服地等著结果就行。 谁知道等来的不是刘清明的口供,而是李海风突然驾临的消息。 他心下立刻清楚,事情不好了。 这事办得本就不地道,手上並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纯粹是想仗著对方年轻,想著下下手段,逼他按上头的意思签字,案子也就办妥了。 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连夜派人去林城,把马胜利也带了回来。 想著两个里面只要突破一个,另一个肯定也扛不住。 就算扛住了,拿了一个的佐证去压另一个,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谁知道,大的那个油滑不溜手,一推四五六。 小的这个更是软硬不吃,竟是块罕见的硬骨头。 黎东阳正头疼,这个时候就更加不能出面了。 可李海风已经找上了门,点名要见他,孙立行又扛不住,他也不得不硬著头皮出面。 黎东阳从楼上下来,人还没进门,就听到李海风在屋里大声斥责自己的手下,心里很是不悦。 他走进屋子,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搞的,叫你们给屋子加加热,你们是不是忘了关了?” 孙立行一听,马上找到了台阶下:“对对,主任您吩咐过,说现在气温低,要我们做好防寒保暖工作,也许是夜里有点困,一时忘了。” 李海风此时正站在审讯桌前,翻看他们的审讯记录。他听著两人的双簧,也不计较,直接看向黎东阳。 “黎主任,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黎东阳打了个哈哈:“我还没有看到最终结果,不好说。” 李海风拿起那本审讯记录,扔在桌子上。 “就他们目前的记录,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这是我的结论,要不你看看?” 黎东阳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们一监是接到了群眾举报,按规定办事。有没有事实,审了才知道嘛。李主任这个时候就下结论,是不是为时尚早?” “我同意黎主任的判断。”李海风点点头,“这样吧,我不干涉你们的工作,就在这里旁听。黎主任认为,需要多久才能得出结论?” 黎东阳皮笑肉不笑:“一监的工作,我亲自来督导,就不麻烦李主任了。” 李海风寸步不让:“不麻烦。学习兄弟单位的先进经验,也能促进我们整个纪检监察工作的进步嘛。” 黎东阳被他一噎,当下也有些窝火。 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一监的主任,他只是个七监的副主任,言语间竟没有一点对上级应有的尊重。 “李海风同志,请你不要干涉我们的正常工作,否则……” “否则怎么样?”李海风冷冷地打断他。 当著自己所有手下的面被一个副职这么顶撞,黎东阳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否则,我只有请莫书记来和你谈了!” 谁知道李海风夷然不惧,反而向前逼近一步。 “我正好要找莫书记谈谈这事,黎主任能代劳,那是最好。不过在谈之前,你们不能再搞刑讯逼供,否则我会立刻启动內部监察程序,对你们在场的所有人进行调查!” 黎东阳气得发抖:“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一名纪委工作人员!就凭你是一名党员干部!就凭你们不守规矩!” 李海风猛地一指旁边脸色发白的孙立行。 “他是常胜书记的外甥吧?常胜书记的儿子,跟你们这位审讯对象有什么牵扯,需要我当著大家的面说出来吗?他难道不应该主动迴避吗?你们用这个人来主审,又使用违规手段,意图刑讯逼供,你们想干什么?” 李海风的声音在整个楼层迴荡。 “莫文明书记,就是这样指示你们干的吗?你把他叫来,让他当面跟我说!” 刘清明听得目瞪口呆。 他以为自己重生以来,行事已经足够逆天,可跟眼前这位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偏偏人家一身正气,骂得对面的人连嘴都还不了。 要知道,莫文明是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 在前世,他的排名在所有常委中仅次於前三位大佬,现在也是响噹噹的实权人物。 李海风这么直呼其名,视若无物,就好像他刘清明指著吴新蕊的鼻子骂,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等等,李海风? 刘清明混沌的大脑里突然闪过一道电光。 他不就是前世那个被自己丟失的警枪暗杀的林城纪委干部吗? 命运,还真是奇妙啊。 刘清明放心了,自己这次,死不了。 第188章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 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看著办公桌对面这位昔日的老领导,心情复杂。 她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共事的场景。 那时的卢东升,有魄力有锐气,是改革派的先锋人物,经济工作尤为出色, 他对自己的能力十分看重,一直悉心栽培, 不吝提拔。吴新蕊十分感激,也十分尊重。 此刻,这位一向沉稳的领导,却露出了罕见的失態。 卢东升放下电话,竭力压抑著情绪,试图让语气显得和蔼。 “新蕊啊。” “工作期间请称职务。”吴新蕊打断他,“这还是您教我的。” 卢东升被她一噎,无奈改口:“新蕊同志,我承认,刚才的话有些过火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一向看重你,这次组织部推荐,是我向林书记提议,由你接任我的位子。” 吴新蕊相信,这句话里至少有一半是事实。 因为他在京中的关係,正是组织系统。 吴新蕊脸色稍缓:“感谢您的信任,我对您个人十分尊重。” “那就好。”卢东升接话,“我希望,將来就算你不再支持我,也能看在多年共事的份上,保持中立,可以吗?” 吴新蕊明白了。这才是他找自己来的真正目的。 常委会召开在即,他需要压倒林崢的票数,自己这一票,如果不能为他所用,最好也不要投给林崢。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著对方。 卢东升沉声说道:“我马上让他们放了你女儿的男朋友。” 吴新蕊缓缓摇头。 “你说,什么条件?”卢东升有些急切。 “老领导,这么多年,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吴新蕊站起身,“我吴新蕊,从来不会拿党性原则作任何利益交换。我也相信,刘清明同志是清白的,经得起组织审查。但我希望,审查是公平公正的,我会盯著纪委,如果他们意图捏造事实,栽赃陷害,我会动用我所有的力量,抗爭到底。” 她走向门口,在门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老领导,我对你……很失望。” 门被关上,卢东升心里升起一股深深的挫败感。 就在一个月前,吴新蕊还是他最得力的干將,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他顾不上多想,拿起电话,直接拨给莫文明。 “老莫,有结果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著无奈:“那小子是块硬骨头,一监的人审了他十四个小时,依然没有鬆口。” 卢东升的怒意勃发:“你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已经指示黎东阳,下班之前,务必拿下。” “搞快!”卢东升的音量提高,“林崢已经出手了,他派武警查封了四海集团总部!” “不会吧?”莫文明那边显然也吃了一惊,“中央准他这么胡搞?” “他去了京城,应该是得到了某种授意。不过老领导不会让他们乱来,中央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他这么搞,是有政治风险的。” “我明白了,我会儘快拿下。” 莫文明掛了电话,后背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林崢这一手,可谓直击要害。 四海集团虽然洗白,但过往並不光彩,只要想查,一定能查出问题。 这些高层,哪个不是从改开之初过来的,哪个身上没有背著几件案子,甚至是人命。 他立刻给一监主任黎东阳拨去电话。 黎东阳是他的得力干將,这种脏活,通常都交给他,也从未失手。 然而这一次,黎东阳给了他一个相反的答案。 “莫书记,七监那个刺头李海风,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们的秘密酒店。偏偏这里也的確是纪委的定点酒店,他有权力进来。” “要不,您下个令,把他调走吧。” “那是个疯子,你不要理他,按自己的想法干。” 莫文明又不傻,李海风是林崢安插在纪委的钉子,这几乎是明牌,对方肯定可以直接与林书记对话,他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自己往上凑。 “可他不走,非要旁听,我们的手段都用不上,怎么办?”黎东阳很是为难。 “那就想办法弄走他。” “这……怕是不妥吧。” “我不管!”莫文明的语气不容置喙,“你想办法,我只要结果!” 电话被掛断,听著里面的忙音,黎东阳鬱闷地想骂娘。 莫文明下了死命令,又不肯出面,这摆明了是要自己来干黑活,將来出了事,也全是自己的责任。 但他没有拒绝的资本。 他叫来几个心腹手下。 “李主任他们在干什么?” “李主任在里面坐著,他的人给那小子打了份饭,那小子吃得可香呢,这会儿怕是吃完了。” 黎东阳下了决心:“这样,你们一会儿进去,看我眼色。两人对一个,把李主任和他的人都给我『请』出去。这里是我们一监的工作地,不容外人指手画脚。” 几名手下一听,都来了兴致,一个个摩拳擦掌。 “早就看姓李的不顺眼了!” 黎东阳带著他们,推门走进审讯室。 刘清明扒完最后一口饭,米饭和菜都是现打的,味道一般,但他吃得很香。 因为这是他十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进食。 黎东阳走到坐在一旁的李海风面前。 “李主任,莫书记指示,这个案子,由我一监独立办理。有什么结果,会通报给你。现在我们要工作了,请你和你的人出去。” 李海风眼皮都没抬一下:“拿莫书记的指示来。” 黎东阳一愣:“电话通知,没有指示。” “没有指示?”李海风站起身,个子比黎东阳还高半个头,“没有指示你们就敢独断专行,出了事,你负责吗?” 黎东阳把心一横,后退一步,一挥手。 “既然你不听莫书记的指示,那我只能强行驱赶了!来人,请他们出去!” 孙立行早就等著这一刻,带著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而李海风带来的人只有2个,年纪也要大一些。 转眼间,李海风和他的手下就被一左一右地挟制住,往门外拖去。 李海风拼命挣扎,厉声大喝:“黎东阳!你要想想后果!你这是犯罪!” 黎东阳得意地看著他们被拖拽,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脖子突然一紧。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从后面死死卡住了他的喉咙,黎东阳惊恐地朝后看,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 耳边传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 “让他们住手,不然我弄死你!” 隨著那只手越收越紧,他的呼吸渐渐困难,黎东阳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嚇得赶紧大喊,声音因为窒息而扭曲。 “都停下!快停下!” 孙立行等人茫然回头,赫然发现,一直坐在椅子上那个看似虚弱的刘清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黎东阳的身后,手臂死死锁住他的脖子! 第189章 一直在审核,不知道能过不 黎东阳脖颈上的手臂如同钢筋,越收越紧,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他拼命拍打著刘清明的手臂,声音扭曲变形:“停下!都给我停下!” 孙立行和几个手下面面相覷,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前一秒还被他们玩弄於股掌之间的审讯对象,下一刻就扼住了自己领导的咽喉。 他们只能鬆开被挟制的李海风和他的手下。 李海风站稳身子,整了整被扯乱的衣领,看著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刘清明,冷静点!不要为了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 刘清明手臂微微一松,让黎东阳能够喘息,但並未放开。“李主任,我这是在救你。” 黎东阳惊魂未定,从未想过在纪委的定点宾馆,自己会差点被一个受审者当场干掉。 他刚想往后退,离这个煞星远一点,却被刘清明一把又拽了回来。 “黎主任,这事,得有个说法。今天不说清楚,你们谁也別想走。” 黎东阳声音发颤:“你……你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刘清明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你们要办案,我来了,很配合吧。你们没证据,想搞刑讯逼供,我也忍了。大家都按规矩来,你们出格一点,我能理解。但你们现在连规矩都不讲,想往整死我,大家都別过了?” 他顿了顿,凑到黎东阳耳边,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挑明了吧,你的上级,莫文明,要整我。他整我的目的,是为了整林书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觉得你还能脱身吗?你必须,亲口向林书记交待清楚。” 说完,他扭头看向李海风。 “李主任,他们收了我的手机,你联繫林书记吧。” 李海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 他当著所有人的面,直接拨通了省委办公厅的电话。 黎东阳看著这一幕,双腿发软,浑身瑟瑟发抖。 他真的能直通省委书记。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击溃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电话很快被接通,经过简短的通报,被转到了书记办公室。 “林书记,我是李海风。” 电话那头传来林崢沉稳的声音:“刘清明怎么样?” 李海风看了一眼正钳制著黎东阳的刘清明,回答:“他现在没事。他想和您说话。” “给他。” 李海风將手机递了过去。 刘清明用肩膀和头夹住手机,手臂依旧没有放鬆。“林书记,他们不讲规矩。”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们想屈打成招,让我诬陷您,我不干。他们就搞疲劳审讯,还动用了刑具。如果不是李主任及时赶到,我恐怕已经『交待』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隨即传来林崢压抑著怒火的声音:“谁干的!” 刘清明用脚踢了一下黎东阳的腿肚子。“林书记问你呢。” 黎东阳面如死灰,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声音带著哭腔:“书记……我,我是一监室主任,黎东阳。” “谁给你的权力,敢动用私刑,诬陷国家干部?” “是……是莫书记……是莫书记让我乾的……”黎东阳彻底崩溃了。 林崢的声音变得冰冷:“刘清明同志,鑑於目前的情况,现场由李海风同志全权接管。我马上派人过去,控制所有相关人员。你配合李主任,务必取得相关口供和证据。” “明白。” 刘清明把手机还给李海风。 他鬆开黎东阳,后者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 刘清明径直走到孙立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马胜利在哪里?” 孙立行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用手指了指隔壁的房间。“在……在那间屋子。” “带路。” 孙立行不敢违抗,哆哆嗦嗦地走到隔壁门口,打开了房门。 里面的陈设和刘清明待过的那间一模一样,两盏大功率探照灯同样开著,整个房间热得像个蒸笼。 刘清明一脚將孙立行踹了进去,反手锁上了房门,然后大步走进屋里。 他將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態的马胜利从椅子上抱了出来。 把马胜利平放在走廊相对凉快一些的地上,刘清明正准备给他做些急救措施,马胜利却悠悠转醒。 他看到刘清明的脸,乾裂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容。“老弟,你……你撑住了?” “马局,你不也撑住了吗?” 马胜利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气息微弱。“再晚一会儿,可就真难说了。这些狗日的,是真下狠手啊。” “跟咱们以前遇到的那些黑警比,他们这点手段,还差点火候。” 马胜利居然被他逗笑了。“也是,要是换成那些人,我可能真就招了。” “老马,你太小看你自己了。” “人没到那个份上,谁知道自己是英雄还是狗熊。”马胜利看著他,“刘老弟,你得罪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强,级別也是越来越高啊。” 刘清明在他身边坐下。“你不如直接说,我太能惹事了。” 马胜利哈哈大笑,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两人许久未见,虽偶有通话,却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境下重逢。 刘清明等他喘匀了气,才问:“那个案子,还是没进展?” 马胜利摇摇头。“你上次给的思路,我跟专案组提了,他们不信。我只能在自己职责范围內,加强了对林城市区和周边的排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凶手的任何具体信息。如果那傢伙心理素质极好,就算在我们排查的网里,也很难把他捞出来。” 这確实是个问题。 前世案发时,刘清明远在南方,只从新闻报导里知道一些零星的细节。 报导语焉不详,凶手也用了化名,但至少,他知道这个案子后来破了。 他给马胜利的建议,让排查工作提前展开,只想让那个隱藏在暗处的凶手有所忌惮,推迟或者减少了罪行的发生。 “马局,咱们林城,有没有心理侧写师?” 马胜利一愣。“市局技术处有画像师。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根据犯罪心理,推断罪犯的性格、行为,再画出他的生活环境和外貌特徵?” “老马你可以啊,还知道这个。” 马胜利白了他一眼。“我也是正经刑警出身的好不好?你说的这个,我记得九几年公安部搞交流会,有专家提过。说是美国人搞的,听著挺玄乎。后来咱们自己试了试,准確率太低,根本不敢用。” 他补充道:“美国人自己也玩不转。八一年洛杉磯有个大案,fbi的侧写师信誓旦旦,说凶手是白人、瘦弱长发、还是个双性恋。结果案子破了,抓到的是个黑人胖子。从那以后,这套东西就没人敢当真了,怕搞出冤假错案。” 刘清明有些无奈。 他提出这个,本是想借一个“专家”的名头,把自己知道的凶手特徵说出来,现在看来,此路不通。 两人正聊著,楼道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增援到了。 先到的是李海风手下七监的工作人员,他们迅速控制了各个房间。 紧接著,一群身穿作训服、荷枪实弹的战士冲了上来,带队的正是省委办公厅警卫局的江副局长。 江副局长看到刘清明,快步上前,一个立正。“刘清明同志,奉林书记命令,警卫局前来支援!” 黎东阳和他的手下们看著这阵仗,彻底傻了。 他们的身份,在这一刻,由办案人员,转变成了犯案人员。 有了林书记的明確指示和真枪实弹的威慑,审讯进行得异常顺利。 黎东阳等人心理防线早已崩溃,很快便全盘招供。 他们承认是受纪委书记莫文明的口头指示,所谓的举报材料,不过是根据一些捕风捉影的信息拼凑而成。 高新分局的张文等人,通过財务报销单据,炮製了刘清明“挪用公款”的罪名。 至於贪污受贿,纯属子虚乌有,连一张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 至此,真相大白。 这么一折腾,一天又过去了。 事差不多办完,剩下的就是上头的事了。 刘清明对李海风说:“把材料匯总一份,我要去交林书记。” 李海风说:“行吧,我连夜搞。” “我和马胜利可以走了吧,他得去趟医院。” 李海风说:“没问题,我让人送他去,你还得留会儿。” 刘清明说:“啊。” 李海风说:“走程序啊,你来都来了,把这个流程走完,对你只有好处。” 他拍拍刘清明:“这次我亲自来。” 刘清明懂了,他们可以不守规矩,咱们得守。 这就是体制。 第190章 有点险但不多 省政府大楼,吴新蕊下楼上了自己的座驾。 由於没有配专职秘书,今天跟著她的是温学勤推荐名单上的一名年轻女孩。 也许是看到吴新蕊喜欢刘清明,这批推荐名单里,基本上都是毕业不到三年的年轻人。 女孩问她:“书记,咱们回市委吗?” 吴新蕊说:“等一下。” 她打了个电话给苏玉成, “把你昨天查到的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两分钟后,她对司机王红星吩咐。“去夏阳区,xx路。” 电话那头传来苏玉成关切的声音:“你那边,谈话顺利吗?” “应该问题不大。”吴新蕊看著窗外,语气淡淡地。 苏玉成听她这么说,鬆了一口气。 这么大的事,说不担心肯定是假的,毕竟这是体制里非常重要的一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以吴新蕊目前的年龄,这一步跨过去可以说是节省了好几年。 那也就意味著,她未来进步的空间又大大拓宽了。 吴新蕊靠在椅背上,和丈夫聊著天。 “小璇那篇稿子,送出去了?” “跟著第一班飞机走的,这会儿应该到领导桌子上了。” “那就好。” 吴新蕊想到袁国平最后对自己说的话,不知道要怎么跟丈夫说。 也不想现在谈这事,便匆匆掛了电话。 车子到达夏阳区那家宾馆附近,吴新蕊本来想打算进去看看。 结果发现,女儿那辆红色桑塔纳2000就停在马路对面。 吴新蕊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隔著车窗远远地看著。 她知道,女儿此时也在焦急地等待。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刘清明走出宾馆大门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脚步有些虚浮。 眼前的路灯光晕散成一片,重影交叠。 “刘清明同志,我的车就在前面,送你过去。”江副局长跟在他身侧。 刘清明却没有动,他只是直直地看著马路对面。 江副局长顺著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那辆醒目的小红车,以及。 站在车边俏生生的佳人。 他瞭然地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我在前面给你们开路。” 刘清明迈开脚步,穿过马路。 苏清璇定定地看著他走近,眼中水波闪动。 “等了多久?”刘清明的嗓子有些沙哑。 苏清璇摇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 “忘了。” 刘清明心里一紧,张开双手。 苏清璇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箍住他的腰,仿佛要將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 “傻瓜,我没事。”他轻轻拍著她的背。 怀里的人身体在颤抖。 “如果你有事,”苏清璇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著一丝决然,“我一把火烧了这里,下去陪你。” 刘清明心里无比感动,嘴上却在说。 “姐姐,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他记得,前世的苏清璇,直到他重生前,都没有结婚。 是省里有名的“冰山美人”。 现在想想,其实,她那个时候,是没有遇见一个可以付出感情的人吧。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美眸通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 “吻我。” 刘清明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许久,唇分。 “林书记还在等我。”他的气息还有些不稳。 苏清璇脸颊緋红,轻轻捶了他一下。 “不早说?” “姐姐,你刚才那个样子,我说不出口。” 苏清璇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刘清明也坐上了副驾。 他实在太累了,眼皮重得像掛了铅块。 苏清璇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静静地看著他,眼里满满的心疼。 车子启动,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平稳地匯入车流,驶向省委大院的方向。 眼角的余光里,副驾上的男人头一歪,已经沉沉睡去。 *** 远处,吴新蕊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没有生气。 等到车影消失,对司机王红星轻声说了一句。 “走吧。” *** 从夏阳区到省委大院,苏清璇开了一个多小时。 只是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车子停在大院门口,她有些不忍心地推了推刘清明。 刘清明睁开眼,这一觉睡得结实,眼前的世界总算清晰了许多。 “去吧,我等你。”苏清清对他柔声说。 刘清明却拉住她的手,不肯鬆开。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 两人下了车,手牵著手走向门口的岗哨。 江副局长已经提前打过招呼,卫兵核对过证件,看到两人亲密的姿態,也没有阻拦,只是例行公事地让他们登记。 登记完毕,江副局长带著他们走向一號別墅。 到了门口,江副局长停下脚步。 “林书记已经知道了,请你和苏记者一起进去。” 刘清明有些意外。 两人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保姆。 这次周跃民不在家。 林夫人周雪琴热情地迎了上来,拉住苏清璇的手,嘖嘖称讚。 “这孩子真好看,清明你的眼光不错。” 苏清璇低著头做羞涩状。 “阿姨好。” 刘清明向后面的林崢打招呼:“林书记。” 客厅里,林崢从沙发上站起身,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 “早就看过苏记者发表的多篇文章,文笔犀利,见解独到,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吴新蕊同志,生了个好女儿啊。” 苏清璇却没有客套,反而俏皮地一笑。 “那您一定没听过关於我的那些传言。” 刘清明赶紧在她腰上轻轻拍了一下,打著圆场:“林书记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 林崢摆摆手,示意无妨。 “我认真地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好。特別是昨天那篇专栏。” 苏清璇的表情黯淡下来。 “可惜,我们社长不让登了,说是宣传部下了通知。” “那是昨天。”林崢微微一笑,“明天开始,你可以继续写。四海集团因为牵涉到群体事件中,他们的管理层已经被公安机关控制了。” 他看著苏清璇,目光里带著一丝考量。 “怎么样,有兴趣吗?” 苏清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美如星辰。 “林书记的指示,我一定坚决执行!” 林崢点点头,目光转向刘清明。 刘清明將李海风连夜整理好的材料递了过去。 林崢接过,只是简单翻了两页,便放在了茶几上,似乎对里面的內容早已瞭然於胸。 “怎么样,委不委屈?” 刘清明坦言:“有点委屈。” “有委屈没关係,你能想到直接找我,这就很好。” “我只信任您。” 林崢安慰他:“党內还是有很多好同志的,李海风同志你见过了,他也是个好同志啊。” 刘清明点点头:“他顶住了压力,可是人家不守规矩啊,本来我都不用找您的。” “是啊,人家不守规矩,一次是这样,两次还是这样,刘清明啊,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不要失望,要记得你自己说的话。” 刘清明挺起胸膛说:“邪不胜正。” 林崢很满意:“对,邪不胜正。” 两人聊天的时候,周雪琴也拉著苏清璇,不停地讲小话。 刘清明发现,俩人態度亲密,时不时发出轻笑。 搞不清楚的,会以为她俩才是母女。 这么一看。 苏清璇其实很招人喜欢。 这才进门多久啊。 林崢也发现了他走神的眼神,微笑著摆摆手。 “这几天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我给你放两天假。” 等两人告辞离开,周雪琴说:“你决定了?”。 林崢看著她,目光坚定地点点头:“没有和解的可能了,我再退,他们一定会疯狂地报復每一个人。” 周雪琴拍拍他的手:“那就去做吧。” 林崢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京城的號码。 电话接通,他沉声开口。 “齐老,有个新情况,我要向您匯报一下。” 第191章 谁还没个白月光 鲜,音乐,白色的婚纱,美丽的新娘。 司仪在台上介绍著两人相识相恋的过往,亲朋好友坐满了整个大厅,掌声雷动。 刘清明站在那里,心里一阵阵地发紧。 这不是前世自己结婚的那一天吗? 妻子是那样的年轻,清纯而多情。 即使八年的婚姻生活最终让两人相看生厌,但此时此刻,记忆中的画面依然让他心痛如绞。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怎么也够不到。 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而飘渺,他急切地呼唤著她的名字,手臂却突然被人抓住。 眼前的脸,也换了另外一张。 “醒醒,刘清明,醒醒!” 苏清璇的声音带著焦急,轻轻摇晃著他的身体。 刘清明猛地睁开眼,鼻尖縈绕著一股好闻的香气。 这里不是他的宿舍,身下也不是那张硬板床。 他茫然四顾:“这是哪儿?” 苏清璇鬆开手,指了指周围。 “我家呀。” “我怎么会在你家?” “你忘了?那天从省委大院出来,我本来想送你回省直机关宿舍,结果你在车上就睡著了。”苏清璇的语气有些淡,“我不忍心叫,结果等到后来,大门都关了。” 刘清明努力回忆,只记得自己疲惫至极。 “好像是。” “我没办法,只能把你带回我的公寓。你都不知道你有多沉。” “那……我是怎么上楼的?” “当然是我爸的人了。”苏清璇撇撇嘴,“他们两个人才把你架上来。为这事,我爸连夜杀过来,把我训了一顿,然后把我带回了家。” 刘清明心里一松:“那还好。” 苏清璇气得咬著银牙,伸手在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你还好意思说!” “我是说,还好咱爸及时出手,”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然我就危险了。”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苏清璇被他逗得又气又笑,粉拳捶在他胸口。 刘清明笑著任她捶打,然后顺势伸出手,轻轻將她揽进怀里。 她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微微一僵,隨即又软化在他怀中。 “谢谢你。”刘清明將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 苏清璇停止了挣扎,安静地伏在他胸前,听著他的心跳,闻著他的气息,心中小鹿乱撞。 刘清明並没有做更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没有亲吻她,只是这么抱著。 片刻后,他问:“我睡了多久?” “我都下班回来了,你说呢?” 刘清明愕然,那岂不是睡了十几个小时。 “我觉得好累,那帮孙子,下手太黑了。” “我担心死了。”苏清璇的声音闷闷的,“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救我,所以,我才能撑下去。”刘清明轻声说,“清璇,你真好。” 苏清璇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抬起头,眨了眨眼。 “是吗?那为什么,你一直在喊別人的名字?”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名字?” 苏清璇从他怀里坐起来,一双美眸直直地盯著他。 “谁是张寧?”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刘清明脑中炸响。 前世的妻子,梦里的新娘。 他们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恋,八年的婚姻,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 这些刻骨铭心的过往,要怎么对眼前的人解释? 说自己是重生者? 她只会当自己脑子坏掉了。 “那是我……学生时代的一个白月光。”刘清明移开视线,声音有些乾涩,“其实我俩话都没说过几句,都快忘了这个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梦见。” 苏清璇的表情似笑非笑,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那她一定美若天仙,让你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早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刘清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变得真诚,“梦到后来,就变成你了。我想,一定是我太想你了,才会做这样的梦。” “因为,你现在就是我的白月光。”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緋红,轻轻捶了他一下。 “流氓。” “想什么呢,”刘清明坏笑,“清梦。” “不要脸!” 苏清璇脸更红了,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站起身跑开了。 被她这么一闹,刘清明混沌的脑袋总算彻底清醒。 他环顾四周,这应该是苏清璇的闺房,陈设却很简单,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甚至看不到一个女孩子喜欢的布偶娃娃。 以苏玉成对这个女儿的宝贝程度,肯定是予取予求。 只能说明,是她自己不想要。 刘清明起身下床,发现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已经被洗好烫平,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 他穿好衣服,走出臥室,又一股香气钻入鼻孔,才发觉自己早已飢肠轆轆。 不大的厨房里,苏清璇繫著围裙,正在忙碌著。 看著那个纤细的背影,刘清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任何一个肯为你洗手作羹汤的女孩,都值得加倍珍惜。 怕是苏玉成,都没吃过他家大小姐亲手做的饭菜吧。 苏清璇端著碗转身,看到他站在那里。 “你起来了?赶紧去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 刘清明笑著走向洗手间,里面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 等他收拾完出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好香啊。”他吸了吸鼻子,拉开椅子坐下。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下围裙。 “我就会下个面,臥了个鸡蛋,煮了点青菜,你將就吃点。” 刘清明没说话,拿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来。 麵条很简单,味道也很清淡,但在此刻的他吃来,却是无上的美味。 苏清璇也坐下来,两人安静地吃著面,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192章 8票对5票 吃完面,刘清明要去一趟市第一医院。 马胜利还在那儿住院。 他年纪大了,被这么一折腾,很是受了番罪。 这事又终究是因自己而起,於情於理都该去探望一下。 苏清璇自然没意见,开车载他过去,路上顺便买了些水果。 病房门口,两人就听见马胜利中气十足的吹牛声。 他们互视一眼,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马胜利见到他们,脸上笑开了。 苏清璇把水果放下,打趣他:“马局,你这是趁机摸鱼啊。” 马胜利摆摆手:“苏记者,你是不知道,昨天我真以为自己要掛了。我就琢磨著,这怎么也算因公殉职吧?结果你们猜怎么著?” 刘清明心里一紧:“你別嚇我,不是真查出什么毛病了吧?” 马胜利白了他一眼:“除了血压高了点,有点酒精肝,屁事没有!” 刘清明鬆了口气:“那不是挺好,至於高兴成这样?” “亏你还是混体制的,”苏清璇在一旁接话,“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还是苏记者明白!”马胜利一拍大腿,“这事本来是坏事,可现在这么一折腾,就成了天大的好事!我这就算是彻底洗白了!”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著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省纪委啊,那是什么地方?有几个人进去了,还能囫圇个儿出来的?我这回,可算安全了!” 刘清明瞬间懂了。 难怪李海风坚持要给他做完检查才放人,程序必须走过一遍,档案里就有了记录。 马胜利呵呵一笑,凑近了些:“刘老弟,你要进步了。” “不会吧,我才提了副科。” “级別这东西,越往后越难,要的年限越高。你现在起点低,反而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只要有足够的贡献,又能让领导看得到,谁也拦不住你。” “可怎么才能算有贡献?” 马胜利意味深长地看著他:“领导说你有贡献,你就有贡献。” 一句话,点醒了刘清明。 为什么领导身边的人提拔得快? 首先,你做得好,领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 其次,论功行赏时,领导天然地更愿意把功劳分给信得过的身边人。 李海风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有能力,有原则,可得罪了上级,在林城寸步难行。 林书记一句话,他就能调到省纪委,前途豁然开朗。 马胜利也是一样。 被省纪委带走,他本以为是灭顶之灾,自己身上那些陈年旧帐,足够让他脱层皮。 可他硬是扛到了林书记出手,坏事就变成了天大的好事。 他的歷史问题被这次审查彻底“洗乾净”,还因此进入了林崢的视野,被打上了“林系”的標籤。 这哪里是灾祸,分明是天降的功劳。 儘管想通了这些,刘清明还是很感激他。 两人共患难一场,算是有了真正的革命友谊,说话也亲近了许多。 马胜利看著他俩,忽然嘿嘿一笑:“我是不是该准备红包了?” 刘清明立刻回应:“这事我说了不算。” 苏清璇在桌下暗暗踢了他一脚,脸上掛著笑:“某人好像已经向我妈提过亲了喔。” “要矜持,矜持。” “我妈又没答应。” “懂了,一会儿再去提一次。” 苏清璇笑他:“上次你是她秘书,这回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了。” “也是,”刘清明作苦恼状,“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找咱爸?” 苏清璇脸一红:“好啊,你可別光说不练啊。” “不能吧,上次见他,他也没打我啊。” “上次你提了?” “那没有,我哪敢啊。”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把马胜利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才几个月,两人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自己的一句玩笑,看样子很快就要成真了。 聊了一会儿,刘清明的手机响了。 是胡金平。 他约刘清明在望月湖见面。 两人与马胜利告辞,马胜利说明天就办出院回林城。 刘清明请他多照看一下家里,他满口答应。 *** 省委大院,二號別墅。 卢东升家里的客厅烟雾繚绕,气氛压抑。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清江省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 政法委书记常胜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老莫!让你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让人把肉给叼走了,你说你有什么用?” 纪委书记莫文明脸色铁青,涨得像猪肝:“那个李海风,是条疯狗!见谁咬谁!在林城,他就敢硬顶市长。现在有林书记给他撑腰,我又抓不到他的把柄,我能怎么办?” 卢东升摆了摆手,制止了爭吵:“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互相指责有什么用?”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陈高科愁眉不展:“现在事情捅到了林书记那里,他又完全占著理,我们非常被动。今天省委办的肖鈺通知我,要宣传那个叫刘清明的事跡材料,我根本顶不住。” 常胜的火气更大了:“林崢查封四海集团总部,动用的可是武警师!这事已经失控了!现在不搞,等你一调走,我们都得完蛋!” 莫文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有几天就是常委会例会,我看,可以搞一搞。” 陈高科立刻开始盘算:“省长你、甘书记、老常、老莫、我、老李、老沈,还有襄城的老吕,这就八票了。林崢就算把贺司令员那一票也拉过去,满打满算只有五票。可以搞!” 清江省委常委会共十三名常委。 卢东升一系占据了省长、专职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纪委书记、常务副省长、宣传部长、统战部长以及地级市襄城市委书记,共计八票,是绝对多数。 剩下的五票,分別是:省委书记、组织部长、省城云州市委书记、省委秘书长和省军区司令员。 林崢全拉去也不够。 卢东升依然有些犹豫。 真这么搞,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不死不休了。 就算最后贏了,他在组织里的印象分,也会得到一个“不顾大局”的评价。 他把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发声的省委专职副书记甘庆棠:“老甘,你的意思呢?” 甘庆棠眼神躲闪,勉强地回应:“我听你的。党校那边,还在催我回去呢。” 卢东升听出了他话里的敷衍,但此刻已无退路。 他捏紧了拳头,下了决心。 “那好,那就跟他搞一搞。” 第193章 最后的警告 这几天,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与清江多位考察干部谈话,还要与考察小组成员,分別去找相关的同事徵求意见。 这个工作其实相当枯燥。 因为很大程度上,只要没有重大问题,推荐人选都会最终通过。 换而言之,走程序,只是为了更有说服力。 至少在他这么多年的组织生涯里,推荐干部被考察下去的情况屈指可数。 更別说,省长这个级別的职务,考察名单本身就代表了省委的意见。 这是地方最高一级党组织的集体决定。 如果没有一个过硬的理由被否定,表示中央对这个领导班子,已经失去了信任。 接下来极有可能会大换血。 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住处,推窗见景,碧波荡漾的湖水,总是会让人心情舒畅。 他们一行下榻的省委招待所,对外名称叫做望月湖宾馆。 毗邻风景如画的望月湖景区,这里曾经接待过共和国第一代领导人,处处都是歷史遗蹟。 按照惯例,工作期间他不接受任何宴请。 在宾馆餐厅简单吃过饭,他便带著隨行人员出来消食。 没走多远,迎面过来几个人。 袁国平脚步一顿,来人他认识,清江省委书记,林崢。 林崢赴任清江,是中组部一把手亲自送的,组织谈话,袁国平也参与其中。 “袁部长,幸会。”林崢像是偶遇,笑著伸出手。 袁国平伸手与他相握,心里却明镜似的。 嘴上不动声色:“林书记不会专门在这等我吧。。” “刚参加完一个外事活动,正准备回家。”林崢的理由滴水不漏,“想不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袁国平一个字都不信,回家不坐车,腿回去? 撒谎也不挑个理由。 但人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用意的,他也不会点破。 顺著他的话说:“林书记的邀约我收到了,本打算明天去拜访您,已经让秘书和省委办约时间了。” “既然碰上了,相请不如偶遇。”林崢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陪袁部长走走。” 袁国平能拒绝吗? 对方不是考察对象,没有利益关联,级別还比自己高。 “那就怕耽误林书记休息了。” “正好,今天的菜有点咸,我也想消消食。” 两人心照不宣地打了个哈哈,並肩沿著湖边小径向前。 身后的工作人员立刻放慢脚步,远远地坠在后面。 林崢没打算绕弯子。 “袁部长来清江考察,对我省的政治生態,应该有所了解吧,我当初受组织派遣,接任这个省委书记,前期调研就搞了三个月,形势比较复杂啊。” 袁国平没有轻易附和,措辞谨慎:“林书记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清江的领导班子,我看很团结嘛。” “是很团结,”林崢的语气里带著一丝玩味,“不过,未必团结在我的身边。” 袁国平心里咯噔一下。 “喔?有什么情况吗?” “我一直很尊重东升同志,清江的经济在他手上搞得有声有色,我很不愿意他离开。但组织上另有重任,我也只能忍痛割爱。”林崢话锋一转,“不过……” 来了。 袁国平呼吸一滯。 “不过,东升同志,好像对这个安排有意见。袁部长与东升同志相熟,我想请你劝一劝他。能在政治层面解决的问题,用不著太过著急嘛。我想,组织上也不愿意看到,因为我们的分歧,影响了清江发展的大计吧。” 这番话,客气中透著冰冷的警告。 袁国平瞬间就懂了。 这是林崢想通过自己的口,对卢东升下的最后通牒。 能让省委书记屈尊降贵,在这里製造一场“偶遇”,连一天都等不及,只能说明,双方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地步。 “林书记的意思我明白了。”袁国平郑重地点头,“也请你相信,组织上希望清江的领导班子,能站好最后一班岗。” “好。”林崢脸上露出微笑,再次伸出手,“再见。” 看著林崢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袁国平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卢东升的电话。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把刚才和林崢见面的事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老袁,”卢东升的声音带著压抑的怒火,“不是我不放手,是他林崢做事不讲规矩!每次都用非常规手段,我不得不反击!” “你老实告诉我,”袁国平压低了声音,“究竟是不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我当然不满意!我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多年,他凭什么一来就摘桃子?就算这样,组织上的安排,我也接受了!可他是怎么做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说好的事情,他没有一样遵守,我难道就任他胡来,不能反击吗?” 袁国平嘆了口气:“我下来之前,老领导就交代我,说你可能不会甘心。但这是组织上决定的事,你接不接受都得执行。不要让自己落了下乘,现在这个关头搞事情,无论成败,对你都没什么好处,何必呢?” “中央不是还没有最后定论吗?”卢东升反问。 “那就不要发展了?”卢东升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们动用军队,查封一家大型民营企业!这么恶劣的影响,中央完全不考虑?你让西方怎么看我们?我们可还在为入世谈判努力呢!” “所以才会有爭论。但有些问题也確实很严重,中央不得不加以考虑。林崢敢动用武警,肯定有他的道理。”袁国平反问,“你敢说,那个四海集团的管理层一点问题没有?” 卢东升被噎了一下,隨即强硬地回应:“发展的过程,就是摸索的过程!中央不还说了,不管什么猫,能抓到耗子就是好猫!怎么,现在过了河,就要拆桥了?” “你不要这个態度!”袁国平的语气严厉起来,“你是一名党员干部,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我看,你现在的思想很有问题!” “我对中央的决定没有意见!”卢东升梗著脖子,“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一味地偏袒他?他这么搞,下面同志的意见很大,我难道能不闻不问?” “有意见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反映嘛,组织上也不允许搞一言堂。” “那好!”卢东升冷笑一声,“那就按组织程序来办,这总没有错吧!” 袁国平知道,再劝无益。 “话我带到了,你自己决定吧。” 他掛断了电话,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久久不语。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另一个號码,拨给了远在京城的老领导。 第194章 惹不起,真得惹不起 清江省的天,一夜之间就变了。 这並非气象意义上的变化,而是一种席捲全省的政治风暴。 风暴的中心,是四海集团。 没有任何预兆,一支由公安部直接领导的督导组空降清江,组长是即將履新的公安部副部长鲁明。 他们没有入驻任何地方宾馆,而是直接进了省军区大院。 紧接著,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四面出击,对四海集团遍布全省的產业进行了无差別查封。 银行方面也第一时间冻结了公司帐目往来,防止资金外逃。 从集团总部到下属的分公司,从豪华会所到隱秘的赌场,所有核心人员在一夜之间被悉数带走,同样押进了壁垒森严的省军区。 整个行动完全隔绝了本地势力的任何干扰。 这是一场外科手术式的精准打击。 消息传开,整个清江官场一片死寂。 省军区招待所內,鲁明將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材料递给林崢,脸色凝重。 “林书记,我干了一辈子刑侦,以为自己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但这次,还是……不可思议。” 他一连用了三个“不可思议”。 “一批批协查通报发往各地,凡是四海集团涉足过的地方,当地的公安系统,几乎被渗透成了筛子。为了防止他们转移財產、销毁证据,我的人只能带著武警去抓人。这种对地方公安的极度不信任,是改开以来前所未有的,真是不可思议呀。。” 林崢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翻阅著文件。 这些来自公安部的审讯专家,效率高得惊人。 短短几天,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集团高管和地方头目,心理防线便被彻底摧垮。 鲁明指著他手里的材料:“这些还只是初步的证供。不光翻出了四海集团发家史里的累累血债,更可怕的是集团做大之后,用金钱开道,编织了一张覆盖全省的官商勾结网络。其涉及范围之广,牵涉干部之多……太不可思议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適的词。 “触目惊心。” 林崢合上文件,抬起头:“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惊讶。” 鲁明有些意外。 “这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林崢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冷意,“盘根错节,上下勾连,牵一髮而动全身。这样,我们才会投鼠忌器,法不责眾嘛。” “难怪你当初迟迟下不了决心,”鲁明嘆了口气,“这简直是要与全省为敌。” “是与全省的贪官、赃官为敌!”林崢纠正他。 “可四海集团毕竟还有数万员工,背后是数万个家庭,大大小小十几万人。”鲁明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这么一搞,人心惶惶。如果处理不好,影响了经济数据,对你的评价……” 林崢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鬱鬱葱葱的树木。 “他们最无耻的地方,就是绑架这十几万普通老百姓,来对抗我们的法律和制度。把一场正当的执法行为,扭曲成所谓的『打压民企』『反对民意』。”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 “我既然敢下这个决心,就有办法处理好这个集团。一切按法律来,按市场规律来。该拆分的拆分,该拍卖的拍卖。我不信,优质的资產,会没有人要!一个正常的企业,换掉一个犯罪的领导层,就会搞不好?” 鲁明看著他,感受到了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之前,我就是过於注重经济数据,才与他们不断妥协,不断退让。现在不会了。”林崢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今天就在这里跟你交个底,鲁明同志。” “反腐,不会拖经济的后腿,相反,它应该成为经济最好的润滑剂!一个好的营商环境,我不相信会吸引不来投资!” “如果,我的做法,真的造成了经济下滑,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倒退,”他一字一顿,“我,引咎辞职。” 鲁明久久没有说话。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表態,而是一场压上自己全部政治生命的豪赌。 他终於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就好。” 林崢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笑意。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风暴之下,舆论场也炸开了锅。 省城的大街小巷,议论纷纷。有为政府雷霆手段叫好的,也有为四海集团数万员工生计担忧的。 同时,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人心惶惶。 就在这时,省委机关报《清江日报》的法制专栏,开始连载一篇深度报导。 標题十分吸睛。 《一个特大犯罪集团的诞生》 报导以纪实文学的笔触,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开始深挖四海集团不光彩的发家史。 从第一桶金的血腥,到后期如何通过不正当手段吞併竞爭对手,再到如何腐蚀拉拢干部……一桩桩一件件,內幕被直接揭开,证据链条清晰得可怕。 作为党的机关报,这无疑代表了一种风向。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省委书记林崢,在正式向全省发声。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与黑暗和贪腐,势不两立,再无妥协的决心。 这些事情,与放假的刘清明没有关係,他的级別太小,目前还够不上高层政治斗爭。 在绝色女友纵情工作的时候,他的心情也很舒畅。 云州市局,儘管已经卸任市委一秘,不过代局长姜新杰,一点也不敢小瞧这位副科级干部。 因为人家现在回到了省委办,真正的权力核心。 林书记的强势,正在一步步凸显,只要稍微有一点政治头脑,都不会看不到这一点。 姜新杰能坐到这个位子,自然不缺智商。 人家与书记千金的热恋,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不是秘书了,也有可能变成女婿。 他同样惹不起。 於是,看到刘清明。 他依然一口一个刘主任地叫著。 “刘主任大驾光临,有什么指示?” 刘清明见他如此上道,也是心领神会,这是一颗想要进步的心啊。 想进步好啊,想进步就会向领导靠拢,就会积极表现。 只要引导好,他们就会干好事,做有利於人民群眾的事。 这当然是好事。 “姜局,我是来看一个朋友的,我的老同学,叫朱宏涛。” 姜新杰有印象:“是不是从林城市局转来咱们局的,好像还是个副科长。” 刘清明点点头:“对,就是他,他老子是林城市局政治处主任。” 姜新杰有点犹豫:“刘主任,这个人,是上头点名要的,恐怕我作不了主。” 刘清明明白他误会了,以为自己是来求情的。 他笑了笑:“姜局,你说的这个上头,其实是我。” 姜新杰愕然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了。 “这样啊,没问题,我让人带你去见他。” 看著刘清明的背影,姜新杰摇摇头,这小子人不大,心挺狠的。 最好是不要招惹。 第195章 对,我就是来报復你的 看守所的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汗味、脚臭和劣质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朱宏涛缩在通铺最靠里的角落,紧挨著散发著尿骚味的马桶。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只有头顶那盏永远亮著的白炽灯,將每个人的绝望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整觉。 最初的叫囂和喊冤,在被同监室的牢头按在地上灌了几口马桶水后,就彻底消停了。 养尊处优的朱大少爷,第一次知道,原来拳头真的比道理硬。 在这里,他是食物链的最底端。 吃餿掉的剩饭,洗所有人的臭袜子,晚上还要提防身边伸过来的不怀好意的手。 他那张曾经引以为傲的白净脸庞,此刻布满了憔悴和恐惧。 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生不如死”。 铁门上的小窗“哐当”一声被拉开,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外面。 “11號。” 朱宏涛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从铺上弹起来,立正站好。 “到!” “出来,有人见你。” 朱宏涛的脑子嗡的一声,隨即涌上一阵狂喜。 老子终於发力了?是来接我出去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跟著干警,穿过阴冷的走廊,走进一间狭小的会见室。 当他看清里面坐著的人时,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震惊和怨毒。 刘清明。 刘清明朝他挥了挥手,嘴角掛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嗨,老同学。” 朱宏涛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指著刘清明,声音嘶哑。 “是你!是你害我!”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哦?我怎么害你?” “你让他们抓我,你就是想报復我!”朱宏涛的声音嘶哑而尖利。 刘清明歪了歪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我为什么要报復你?” 朱宏涛不假思索地吼出来:“你恨我抢了你女朋友!” “哦……”刘清明拉长了音调,“看来,我有充分的理由害你。那你叫什么?难道只许你抢我女朋友,不许我报復你?” 朱宏涛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逻辑上,好像没毛病。 他彻底慌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不要孙雯雯了!我把她还给你!你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刘清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却不达眼底。 “孙雯雯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你把她当成一件礼物,送给了常公子。她已经不要你了。” 朱宏涛脸色煞白,拼命摇头。 “不是!不是那样的!是常绍春看上了她,我没办法!他爸是我爸的顶头上司,是整个清江政法口的一把手!”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盯著他的眼睛。 “你的意思是,常绍春性侵了孙雯雯,而孙雯雯本人並不愿意?” “是的!”朱宏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给孙雯雯下了药,我当时喝醉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很好,”刘清明坐直身体,“把你这些话,对警察再说一遍。” 朱宏涛瞬间萎了下去,恐惧重新占据了他的脸。 “我不敢……我不敢说……常书记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们全家!” “那没办法了。”刘清明摊开手,“你只能一直关在这里。我想,亲爱的朱主任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可惜,这里是云州,没人买他的帐。” 朱宏涛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爬过去想抱刘清明的腿。 “求求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刘清明一脚將他轻轻踢开。 “自从你囂张地睡了我女朋友那天起,你就该想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只是你,还有你那个好爸爸。”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 “时间刚刚好。” 朱宏涛茫然地抬起头:“什么时间?” 刘清明笑了,那笑容里满是冰冷的寒意。 “这个时间,林城市纪委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你家,请朱主任去喝茶了。你说,他们会在你家搜出点什么呢?大量的现金?金条?还是十几本房產证?或者……你爸玩弄那些女下属的照片?” 朱宏涛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刘清明蹲下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著自己。 “朱宏涛,你嫉妒一个家境比你差的人,却比你优秀。你为什么不想想,家境差不是我的特质,优秀才是。”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朱宏涛的心里。 “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会盯著你,直到把你和你背后的一切,都送进地狱。” 他鬆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著瘫软在地的朱宏涛。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朱宏涛彻底崩溃,抱著刘清明的裤腿,鼻涕眼泪流了一脸,“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 刘清明摇摇头,脸上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只是知道,你要坐牢了。” 他踢开朱宏涛,拉开门,对外面等候的干警丟下一句话。 “给他录口供。” 干警愣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送回看守所,剩下的,交给法律。” 说完,他转身推开了隔壁另一间会见室的门。 屋里坐著一个女人,正是孙雯雯。 她穿著一身囚服,头髮枯黄,眼神空洞地望著墙壁,仿佛灵魂已经被抽走。 刘清明在她对面坐下,神色有些复杂。 “你都听到了?” 孙雯雯茫然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挤出一句话。 “你……也要报復我吗?” “不然呢?原谅你?”刘清明反问。 孙雯雯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 “少来,不放过你的是法律,不是我。”刘清明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你还不值得我费心。如果不是你来害我,我根本懒得管你的死活。” “我不想坐牢……”她哽咽著。 “你有自首情节,判不了太久。出来以后,重新做人吧。” “对不起……” 刘清明没有再理会她,起身,开门,离去。 女人的哭泣声,被重重地关在了门后。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除了报復,更多的是为了彻底斩断过去。 从这一刻起,那个卑微、怯懦、被背叛的刘清明,才算真正死去。 今后,是全新的人生。 云州市局大楼里,代局长姜新杰正忙得脚不沾地。 四海集团的案子,是公安部督办、省委书记亲自坐镇的大案。 吴新蕊书记更是直接指示,市局要全力配合,负责所有嫌疑人的接收和后续司法程序。 很累,但也很充实。 他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正指挥著手下对繁杂的卷宗进行分类,刘清明就走了进来。 “刘主任,您看,这事儿闹的……”姜新杰擦了擦额头的汗。 刘清明示意他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办公室的角落。 “姜局,想必你也清楚,常书记和我们吴书记,现在可不太对付。” 姜新杰不敢说话,这两位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他在政法口经营多年,势力很大。你们市局有多少人是他提起来的,姜局心里比我更有数。这个时候,可得站稳了。吴书记的眼里,是揉不进沙子的。” 姜新杰连连点头,声音都有些发紧。 “刘主任放心!我们云州市局全体干警,坚决拥护吴书记的领导!” 刘清明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姜局这段时间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云州市局在姜局的带领下,一定会成为一支让组织放心、让人民满意的队伍。” 他激动地挺直了腰板:“请吴书记放心!请组织放心!” “四海集团的案子是重中之重,但还有一件事,你必须立刻去办。”刘清明的语气严肃起来。 “您指示。” “集团高层被一锅端,下面几万员工人心惶惶,最怕的就是丟饭碗。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人稍加挑唆,立刻就是大规模的群体事件。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抚好他们,告诉他们,犯罪的是领导层,组织上不会牵连无辜,会妥善安排他们的生活和工作。让他们相信政府,不要做出过激举动。” 姜新杰猛然反应过来,这事还真要命。 “我马上去布置!亲自带队去!绝不让一个人上街闹事!” “嗯,以安抚为主。派出所、街道办,要联动起来。这是我们最坚固的防线。” 刘清明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姜新杰冲他挤了挤眼睛。 他回头一看,苏清璇不知何时已经俏生生地倚在门框上,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一身干练的女士西裤,鹅黄色上衣,显得明艷而大气。 “哟,刘主任。” 刘清明赶紧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我来工作啊,倒是你,跑来干嘛?”苏清璇上下打量他。 “我来看看。” “看老情人啊?” “真不能跟记者做朋友,太可怕了。”刘清明故作无奈。 苏清璇狡黠地眨眨眼:“她是不是哭著说后悔了,想回到你身边?” 刘清明忽然凑近,捧住她的脸。 “她后不后悔我不知道,但我后悔了。” 苏清璇笑意盎然:“后悔没抓住她?” “后悔没有先认识你。”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清璇踮起脚尖,刘清明低下头。 姜新杰非常识趣地转过身去,又来了,没法看啊。 好在这回没有过多久。 两人分开。 苏清璇脸颊微红,轻轻推开他。 “工作呢,別闹。” 原来,她的深度报导进入了第二阶段,需要採访一些核心涉案人员和家属,进一步揭露四海集团的罪恶本质,用事实来平息社会上的各种谣言。 “正好我有空,”刘清明牵起她的手,“给你拎包。” 一整个下午,刘清明就成了苏清璇的贴身助理兼保鏢。 他看著她细致地提问,敏锐地捕捉每一个细节,冷静地记录,专业中又带有女性特有的细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工作的样子,那是一种別样的风情,自信而耀眼。 前世那个名动清江的美女主持人,已然初现雏形。 结束一天的工作,坐进车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两人相视一笑,疲惫而满足。 “先去吃饭?”刘清明发动了车子。 苏清璇刚要回答,诺基亚手机经典的铃声响了起来。 她接通听了几句,然后看向刘清明,眼中带著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爸,让我们回家吃饭。” 她顿了顿,故意问。 “敢不敢去?” 刘清明一打方向盘,车子驶上主干道。 “敢。不过我猜肯定吃不饱,待会儿你得陪我出来吃宵夜。” 苏清璇笑得不行。 第196章 刘清明要下放? 刘清明是第一次来市委家属区,他现在终於知道了,为什么同样当大秘,人家书记都是要大秘早上接晚上送,吴书记却从来不让他登门。 把车子停进车库,刘清明有点慌,因为他刚刚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带,空著手就上门了。 苏清璇笑咪咪地看著他:“是不是需要鼓励?” 刘清明神色颓然:“我怕。” “你跟我妈提过亲,我爸你也见了,有啥可怕的?” 刘清明很无辜:“可现在是混合双打呀。” 苏清璇愣了片刻,笑得前仰后合。 刘清明苦著脸说:“姐姐,幸灾乐祸上癮了是吧。” “是啊是啊。” 刘清明恨恨地咬牙:“我不管,我要鼓励,很多很多鼓励。” 苏清璇红著脸,送上红唇,刘清明揽过她的头,狠狠亲下去。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两人才分开。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拿出手机,刘清明看到,屏幕上跳著一行字,“最爱我的男人”。 苏清璇懒懒地说:“我爸在催了。” 说著接通电话:“我们马上到。“ 想要坐起身,刘清明按住她,问:”我的號码叫什么?“ 苏清璇说:“你看。” 说完把通讯录按出来,刘清明看到自己的號码边上,是“刘警官”三个字。 苏清璇问:“我呢,你的手机里,我叫什么?” 刘清明把自己的手机给她,苏清璇上下翻找。 刘清明手机通讯录都是满的,应该是当秘书的时候留下的。 找到自己的號码,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十分柔软,上面只有两个字。 “挚爱” 苏清璇仰头望著他,深情款款地说:“我还以为,你会標註,苏记者呢。” “那是昨天,我晚上刚改的。” 苏清璇“扑嗤”笑出声,笑著笑著,泪水慢慢涌出来。 刘清明抱紧她,在耳边轻声说:“你又多了一个爱你的男人。” 苏清璇“嗯”了一声,两人依偎了好一会儿,苏清璇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刘清明笑道:“再不上去,咱爸要提著四十米的大刀杀下来了。” 苏清璇坐起身,对著后视镜整理了一下,嗔道:“都怪你,人家这个样子,怎么见人嘛。” 刘清明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佳人,霞飞双颊、说不出的可爱。 “没事,他们知道。” 两人下车,苏清璇牵著他的手,走向自家的別墅,心里也有一种异样的情愫。 这里其实是吴新蕊的房子。 每次回这个家,她都十分彆扭,毕业以后次数更少,能不回儘量不回。 就算回来,往往也会闹出种种不愉快。 久而久之,这个家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应付一场考试的考场,里面坐著严厉的考官。 但今天不一样,刘清明宽厚的手掌,给了她力量,也稍稍抚平了她那颗带刺的心。 两人刚走上台阶,苏清璇还没有去摸钥匙,房门就打开了,苏玉成看了两人一眼,冷冷道:“进来吧。” 两人进了门,苏清璇扔给刘清明一双布拖鞋。 刘清明换上,进去冲苏玉成喊了一声“伯父好。” 又冲坐在沙发上的吴新蕊叫了一声“吴书记”。 吴新蕊沉著脸问他:“为什么叫他就是伯父,叫我就是职务?”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说:“习惯了。” 吴新蕊盯著他不说话,刘清明脱口而出。 “妈。”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吴新蕊愕然,苏玉成震惊,苏清璇手里的包掉下去,蹲在地上笑得肚子疼。 刘清明拍拍自己的脑袋,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糊涂了,看到您,我整个脑子都是一团糨糊,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吴新蕊又好笑又好气:“我真得那么可怕?” 刘清明赶紧解释:“是我太年轻,不经事。” 吴新蕊摆摆手:“算了,你们来得太慢,老苏都热了两次菜了。” 苏玉成瞪了还在笑的苏清璇一眼,说:“进来端菜。” 苏清璇忍著笑,起身跟著老爸钻进厨房。 吴新蕊指指沙发让刘清明坐,等刘清明坐下,说:“你今天去了市局?” 刘清明赶紧解释:“报告书记,我只是去看看案子的进展。” “別那么紧张,这是在我家里,你也不是我下属了。” 刘清明不好意思:“习惯了。” 吴新蕊放缓了语调:“姜新杰给我打电话,你给他的建议很好,很有前瞻性,虽然我已经布置了基层任务,但是你让市局的领导下去坐镇,非常有想法,不愧是优秀警察。” 刘清明说:“我只是基层工作做多了,了解普通群眾的想法,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工作,只要稳住这一点,就不会出乱子,吴书记,四海集团影响力很大,处理起来也要慎重,最好是儘快落实分割方案,安定人心。” 吴新蕊点点头,四海集团的產业遍布全省,主要分布在林城、省城和襄城等几地,涉及了地產、建筑、运输、娱乐、厂矿等很多方面,处理得不好,就会造成社会层面的震动。 吴新蕊说:“从法律层面讲,必须要先定罪才能没收非法所得,处置犯罪资產,这么大一个案子,从审理到送检再到判决,没有几个月功夫下不来,如果一直冻结財產,停止工厂、企业的运作,势必会让几万员工的生活陷入困难,这是政府不愿意看到的。” 刘清明想了想:“那就派工作组接管,部分解冻帐面资金,或是由政府垫资,先维持生產,保证员工的收入,等案子结束了,再扣返回来。” 吴新蕊点点头:“专家组也是这个意见,可我有个担心。” 刘清明说:“担心有人中饱私囊,引起更大的舆情?” “是的,现在社会上都在说,四海集团是个贼窝子,所有的资產都是非法所得,所有员工都是帮凶,他们的工资都要上缴国库,派出去的人,如果高高在上,只想压榨员工,很可能会出事。” 刘清明说:“绝对会出事,而这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地,把水搅浑,最好是搞出群体事件,如果有伤亡就更好了。” 吴新蕊神色凝重,秀眉紧蹙:“他们,你是指......” 刘清明坦然道:“吴书记知道我说的谁,他们绝不会甘心失败。” 吴新蕊问:“你有什么想法?” “这件事很棘手,我能想到的是,把正常经营的企业区分出来,让有份量的领导带队,召开职工大会,说明情况,让职工推选代表,进入工作组,允许职工代表,对工作组的工作提出意见,並向上反映,积极处理职工的意见和建议,想办法保证生產,只要企业的生產经营保持不变,没有人会去闹事,也能有力地回击他们的阴谋。” 吴新蕊再次感到了惊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在这个大男孩身上,看到了与眾不同的闪光点。 苏玉成端著两盘菜走出厨房,看著沙发上的两人:“你们还要聊多久工作?” 刘清明马上站起身,吴新蕊说:“你们先吃,我打个电话。” 刘清明只好走向餐桌,苏清璇也端著菜出来,向刘清明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妈没杀你吧? 刘清明眨眨眼,意思是,咱爸没打你? 两人的互动,被苏玉成尽收眼底,他天天接到类似的报告,已经有些麻木了。 刘清明隱隱听到,吴新蕊在和市长黄文儒通话,应该是向市政府布置新的任务。 看来,她至少部分採纳了自己的意见。 吴新蕊很快结束了通话,走到餐桌旁。 坐下说道:“吃饭吧。” 刘清明第一次直面女友家的氛围,有一种说不出的彆扭感。 或许是食不言,寢不语,三人都不怎么说话,苏清璇也停止了那些小动作。 只是小口小口地吃著自己面前的菜,菜式不多,都是家常味,应该是苏玉成亲手做的。 但刘清明与苏清璇吃过多次,也知道吴新蕊的口味,一看就知道,全是母女俩喜欢吃的。 想到母女俩的隔阂,老苏在这个家,应该是操碎了心。 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刘清明忍不住主动提起,说:“伯父,要不,我陪您喝一杯?” 苏玉成脸色稍稍好一些,看了吴新蕊一眼,吴新蕊点点头:“少喝点。” 苏玉成去酒柜上拿了瓶红酒,说:“小刘第一次来咱们家,是要喝点。” 苏清璇打趣他:“平时没人陪你喝,现在可算逮著一个吧。” 苏玉成说:“你妈胃不好,我哪敢让她喝呀。” 苏清璇说:“其实我也可以的。” 苏玉成白了女儿一眼:“你以后在外面,不要喝酒。 ” 苏清璇忍不住就要反驳,被刘清明按住:“听伯父的,我也是这个意思。” 苏清璇咕噥著不说话,吴新蕊看了刘清明一眼, 也没说话。 刘清明站起身,主动接过酒瓶,给苏玉成倒上,又给自己倒了点。 酒是醒好的,他举杯敬了一个,说:“初次登门,没有准备,请伯父见谅。” 苏玉成与他碰了一下,说:“小女顽劣,你多担待。” 两人的话,让吴新蕊和苏清璇都笑了。 而这正是两个男人的目地。 苏玉成见刘清明如此机警,心下那点小小的不快也不翼而飞。 有了酒,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苏玉成说:“这次省里拿下四海集团,林书记那里,你起了作用吧?” 刘清明一愣,这事没几个人知道啊,吴新蕊都不知情,苏玉成一个商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虽然和苏清璇说过,但没有说得太详细,也没说自己在林书记家里发生的事情。 苏玉成说:“不是小璇,我有我自己的渠道。” 刘清明看了一眼吴新蕊,果然在她眼里看到了惊讶。 刘清明坦承:“主要还是林书记下了决心。” 此话一出,苏清璇的眼睛都亮了。 在桌子下面暗暗踢了他一脚。 苏玉成说:“小璇的那篇“內参”,已经被首长看到了,中央的风向,可能会变,不过是往好的方向变。” 刘清明眼里一亮:“中央准备要重拳反腐了?” 苏玉成点点头:“首长一直在推动此事,阻力很大,清江发生的事情,给了中央一个很好的参照,如果任其发展,情况会越来越严重,群眾也会越来越不满,对政府失去信心,对党失去信任,这是中央无法接受的。” 刘清明兴奋地说:“太好了,值得喝一杯。” 苏玉成却说:“但对你个人,不一定是好事。” 刘清明说:“没关係,我个人的前途,无足轻重。” 苏清璇不解:“为什么,刘清明又没错。” 苏玉成嘆了口气:“可他动了所有人的蛋糕,破坏了官场的平衡,上面的人,一时间动不了林书记,只能找他出气。” 苏清璇不愤:“凭什么?” 她转向吴新蕊:“妈,你呢?” 吴新蕊缓缓开口:“你爸说得没错,这件事之后,小刘可能要动一动,我想,林书记也许会主动提出来,这是一种保护。” 刘清明拍拍苏清璇的手:“没什么,又不是坐牢,这个结果很好了。” 苏玉成说:“要是你觉得委屈,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刘清明没有接话,只是举杯与他一碰。 然后一饮而尽。 第197章 人均八百个心眼子 两天后,刘清明回到省委办销假上班。 综合一处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胡金平端著茶杯凑过来,在他办公桌上敲了敲。 “回来了?” 刘清明抬头,把刚签好的一份文件放到待发篮里:“嗯,休完了。” “看你这气色,不像休假,倒像是去打了场硬仗。”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接话。 胡金平压低了声音:“三天后,常委会例会,处里已经疯了,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做准备。” 刘清明心里一动,却故作不解:“不就是个例会,每个月都有,至於吗?” 胡金平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这次能一样?这可是卢省长调任前,最后一次省委常委会了。” 刘清明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 这也是卢东升最后的反击机会了。 省委常委会,程序上是省委书记召集,带领班子学习中央精神,传达指示。 但实质上,真正重要的议题,比如关键人事任免、重大事件通报,早就通过各种小范围会议提前通气,达成了一致。 常委会,更多时候是走一个程序,一个將內部共识公开化、合法化的程序。 刘清明立刻想到了林崢那次连夜上京。 现在他全懂了。 林崢如此爭分夺秒抢时间,不仅仅是为了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更是为了给最高层留出足够的决策时间。 如此重大且影响深远的博弈,绝非一两天就能尘埃落定。 他看向胡金平:“国务院那边,有什么风声?” 胡金平摇了摇头,脸上带著一丝无奈:“我那个同学,现在嘴巴严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一问就让我別瞎打听。” 刘清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这不就是什么都说了吗。” 胡金平愣住,隨即反应过来,细细一琢磨:“你的意思是……已经有结果了?” 刘清明不置可否:“不好说,但八九不离十。” 胡金平长嘆一声,瘫回自己的椅子里:“你们这些人啊,一个个八百个心眼子,活著真累。” 刘清我附和道:“是啊,谁不想轻鬆点活著呢,可有些人他就是不干啊。” 经过市委书记大秘那份高强度工作的淬炼,省委办这点业务,对刘清明而言確实游刃有余。 他处理上级交办的工作,不仅速度快,质量还高,字里行间透著一股老练。 就连胡金平这个老资格,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那是一种由內而外的自信和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七楼,省委书记办公室。 气氛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微响。 林崢与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握手,这是袁国平结束在清江的干部考察工作后,两人第一次正式会面。 林崢脸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袁部长辛苦了,我们清江省的干部,非常欢迎组织上的考察啊。” 袁国平也回以同样的微笑,握著的手一触即分:“都是党的工作,谈不上辛苦。感谢清江省委省政府各级班子的支持。” 两句客套话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彼此都心照不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林崢主动开口,打破了平静:“上次托您带的话,不知道带到了没有?” 袁国平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看著林崢,缓缓开口:“林书记,老领导托我给您带句话。” 林崢身体微微前倾:“愿闻其详。” 袁国平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林崢的耳朵里。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林崢的身体瞬间绷紧,隨即又放鬆下来。 这是主席的诗。 老领导的意思,不言而喻。 林崢頷首:“我明白了,请代我问老人家好。如果有机会,我想登门拜访。” 袁国平摇了摇头:“好意我一定带到,登门就不必了。” 这个拒绝,同样是一种信號。 林崢心中瞭然,不再坚持:“袁部长准备什么时候回京?我去送送您。” 袁国平站起身:“考察结果已经发回部里,快的话,明后天就走。” 林崢也站起身:“好,到时候,我为你设宴饯行。” 袁国平再次与他握手:“不必客气。” 林崢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之后。 送走袁国平,林崢没有立刻回到座位上。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楼下的车水马龙。 中央的討论应该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性,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这並不代表事情就会一帆风顺。 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三天后的常委会。 那才是真正的决战时刻。 到了这个时候,林崢那颗一直悬著的心,反而彻底静了下来。 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回到办公桌后,他摁下內部通讯电话的按钮。 嘀—— “文斌。” 话筒里传来大秘赵文斌恭敬的声音:“书记,请指示。” 林崢靠在椅背上,声音平稳:“让综合一处的刘清明,到我这里来一趟。” 第198章 伸手要官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徐思远轻轻敲门,走了进去。 卢东升伏首案櫝,对徐思远的动作毫无反应。 徐思远站定,低声开口:“袁部长那边的工作已经结束,刚刚从省委大楼离开,您看……是不是联繫一下?” “嗯,”卢东升抬起头,“时间你来安排。” 徐思远当著他的面,拨通了袁国平秘书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十分客气,徐思远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僵硬。 他放下电话,有些不知所措:“对方说,袁部长考察多日,身体劳累,已经回宾馆休息了,一切等他睡醒再说。” 婉拒? 而且有些无礼。 卢东升的脸上却没什么意外。 行动,本身就是一种態度。 自己做出的选择,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他现在最关心的,並不在这上面。 常委会召开在即,稳住自己的基本盘,爭取多拉几经票,才是当务之急。 票数越是悬殊,对林崢的打击就越是沉重。 卢东升发话:“你现在就联繫一下吕文德。” 徐思远立刻拨出电话。 吕文德是他的老部下,当初在云州市委书记的竞爭中,卢东升权衡利弊,最终选择了支持吴新蕊。 这让时任云州市长的吕文德心中很是不满。 好在,卢东升后来推荐他出任襄城市委书记,解决了副部,这才让吕文德心里的平衡一些。 虽然两人之间因此有了嫌隙,但吕文德在礼数上从未亏欠,逢年过节,来省城开会,都会登门拜访。 电话很快接通。 “老领导,您有什么指示?”吕文德的態度一如既往。 卢东升也不绕圈子:“文德啊,常委会马上要开了,会上会討论几项人事任命。我准备推荐你出任常务副省长,接替云飞同志的位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吕文德似乎有些意外:“感谢老领导的栽培。只是……我在襄城的工作才刚刚打开局面,如果现在就离开,恐怕有负襄城几百万人民的期待啊。” 卢东升听懂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 “新的岗位,意味著更重的责任,这都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希望你能勇挑重担。” 吕文德却嘆了口气:“老领导,当年我离开云州,已经辜负过一次云州人民了。现在又来一次,我不想再半途而废,让襄城人民失望。” 卢东升听懂了。 他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曾经失之交臂的位置。 常务副省长虽好,又怎比得上一方诸侯的权柄。 可是,云州市委已经正式向省里推荐了市长黄文儒接任,省委也通过了这份推荐,並上报了中组部。 这次袁国平下来考察,黄文儒就在重点谈话的名单上,想要改变,並不容易。 组织程序,是党內最重要的制度,也是所有体制人共同维护的规则。 卢东升沉吟片刻:“常委会上,我会把你作为补充人选,一併推荐给组织部。” 吕文德立刻表態:“感谢老领导的信任!我一定继续团结在您的周围,坚决听从您的指示!” 卢东升掛断电话,靠在椅背上。 徐思远忍不住问:“吕书记他……这是什么意思?” “人都有欲望,这很正常。”卢东升的语气里带著一丝疲惫,“我给不出的,他们也一样给不出。至少,我能摆出支持他的態度。这就够了。” 徐思远又问:“那袁部长那边,要不要……” “他心里还有气。”卢东升摆摆手,“等等吧。” *** 接到省委书记大秘赵文斌的电话时,刘清明正在处理一份文件。 他走进七楼书记办公室的时候,林崢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沉思。 听见脚步声,林崢转过身。 “小刘啊,你在省委办和市委办都工作过一段时间,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工作能力也得到了组织上的肯定。” 林崢开门见山。 “现在,想不想下去锻炼锻炼?” 终於来了。 苏玉成和吴新蕊的判断,完全应验了。 刘清明正色回答:“我服从组织安排。” 林崢似乎有些意外,这么平静,反而像是有情绪。 “不要以为这是下放,”林崢的语气缓和下来,“基层工作的经验,对你未来的成长至关重要。它能培养你的领导能力。到了下面,你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两个领导,而是成千上万的普通群眾。你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一个地区的发展。干得好,是政绩,是群眾心里的口碑;干得不好,就是成百上千个家庭的灾难。这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也是组织上最大的信任。” 刘清明点头:“我明白。书记请放心,无论在任何岗位,我都会认真对待。不会的,我去学;不懂的,我会问。绝不辜负书记的信任。” 林崢纠正他:“不是我,是组织。” 刘清明立刻改口:“是,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林崢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他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 等刘清明坐下,林崢才问:“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书记,如果可能,我希望能够担任正职。” 林崢的眼神一滯,这太意外了。 他抬起头,看著眼前的年轻人,忽然失笑:“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但他並没有责备,语重心长地说道。 “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正职,並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恰恰相反,它意味著你要承担比任何人都大的责任。你要团结班子,把所有人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不能因为个人的喜好,就对同志產生成见;不能因为性格不合,就排挤甚至打击。我党歷来强调集体领导,绝不允许搞一言堂。这些,你都明白吗?” 刘清明迎著他的目光:“我明白,谢谢书记的提点。” 林崢的目光温和却带著锋芒:“你是第一个,这么理直气壮地向我要官的人。你就不怕,我因此对你產生负面看法?” 刘清明坦然回应:“我不想欺骗组织,更不想欺骗您。” 林崢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复杂的笑容:“你呀,这个性格,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天真。智商也是忽高忽低,这在下面工作,可是要不得的。” 刘清明做出虚心受教的样子:“我一定注意。” “那好。”林崢微笑道,“你敢提要求,我自然也有要求。如果,组织上决定,把你放到一个比较贫困的地区,你愿意去吗?” 刘清明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愿意。” 林崢盯著他看了几秒,最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第199章 常委会(上) 三天时间转瞬即至。 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一行人驱车抵达机场。他特意选择了这个时间点,省委常委会正在召开,以此为由,便能名正言顺地谢绝清江方面的任何陪同。 九点半的早班机,时间掐得正好。 清江省委组织部派来的考斯特,在送达后便立刻掉头返回。 袁国平刚下车,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但他却烂熟於心的號码。 他走到一边,接通电话。 “部长,有何指示?” 电话那头传来他顶头上司,中组部一把手的声音,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老袁,行程有变。你暂时不能回京了,还有一项工作,需要你亲自去办。” 袁国平没有任何犹豫:“没问题,我马上改签。” “有一项新的任命,需要你代表组织部去宣布。”对方的声音顿了顿,“组织考察工作已经完成,任命决定,刚刚发到了清江省委组织部。” 袁国平心里升起一丝好奇。 推荐名单上的那些人,他都亲自谈过话,考察报告也是他亲手签的字。怎么会突然冒出一项新的任命? “是推荐名单上的哪一位?这么快就定了?” “你不要问了,”领导的语气里透著一丝古怪,似乎对这个结果也充满了不解,“到时候,你自然就清楚了。” 能让中组部大佬亲自来电,又不是他所乐见的任命。 袁国平掛断电话,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转身,对著空荡荡的马路发怔。 秘书凑过来:“部长,送我们的那辆考斯特已经走了,要不……我打个车?” *** 上午九点,省委一號楼,小会议室。 常委会的成员们陆续抵达。 襄城市委书记吕文德头天晚上就到了,住在省委招待所,此刻竟是第一个到场的人。 办公厅主任董智彬陪著他,两人也不进会议室,就在走廊的窗边吞云吐雾。 “老董,你说你,每次看到都要胖一圈,省委的伙食这么好?”吕文德的烟抽得很凶。 董智彬笑了笑:“吕书记,省委的伙食当然好了,要不我们换换?” 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走出来一个人。 董智彬看到吕文德夹著烟的手指僵了一下,隨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来人正是云州市委书记吴新蕊。 她看到吕文德,神色如常,微笑著伸出手:“吕文德,每次都是你动作最快,你属兔子呀?” 吕文德哈哈大笑,握住她的手:“吴书记,要是搞招商引资,你也能让我这么一步,那该多好。” 吴新蕊把手抽回:“你们襄城从云州嘴里抢了多少项目,还嫌不够?” “省城家大业大,財大气粗,手指缝里隨便漏一点,就够我们这些穷兄弟吃饱了。”吕文德的姿態放得很低,“吴书记你家底厚,还在乎这点残羹冷炙?” “少来这套。”吴新蕊瞥了他一眼,“我还能不知道你?给你点顏色,你能把太阳端回家去。” 吕文德又是一阵大笑:“我就说,还是吴书记最懂我。” 吴新蕊不再理他,转向董智彬:“每次开会,都得被你们熏一身的二手菸。乾脆在外面吸饱了再进去,省得一屋子乌烟瘴气。” 吕文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掐灭了菸头:“那你得跟他们说去,我才排名多少。” 两人言语交锋间,其他常委陆续抵达。 省军区司令、省纪委书记、宣传部长……每个人脸上都带著公式化的微笑,彼此握手寒暄。 表面上看,谁和谁都是言笑晏晏,一派安定团结的模样。 董智彬却知道,这些人的话里,哪一个不是绵里藏针,有头没尾。 九点二十分,省长卢东升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原本还在交谈的眾人立刻停下,纷纷迎了上去。 卢东升与他们一一握手,和每个人都低声交谈了两句,这才领著眾人走进会议室。 按照桌上的铭牌,各人一一落座。 九点二十七分,省委书记林崢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在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他身边一左一右,分別是省长卢东升和副书记甘庆棠。 排名最末的常委肖鈺清点人数,確认到齐。 负责记录的办公厅工作人员做好准备。 他转头向林崢示意。 林崢微微点头。 肖鈺轻拍桌上的麦克风:“现在开会。清江省委常委2000年第21次例会,正式开始。首先,请省委书记林崢同志,带领大家学习中央重要指示精神。” 掌声热烈地响起。 林崢稍稍等了一会儿,翻开面前的文件。 “同志们,……” 他的语速不疾不徐,神情专注而严肃。 与会的常委们,个个正襟危坐,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 这是新千年伊始,中央为全党定下的新基调。 隨著入世谈判的尘埃落定,华夏即將全面融入全球化的浪潮。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寧静。 真正的议题,还未登场。 ps: 刚收到后台简讯 该来的还是来了,虽然这一天我早有预料。 为此,我的进度很快,第二卷就打到了省二。 本来按大纲,这是应该放到第四卷的內容。 原因嘛,本文很敏感,其实不管怎么改,主题就在那里。 这样的敏感度,除了某小站,主流大站一般都是不让写的。 作者说过了,是第一次来番番写书,也没想过要赚钱,就是想看看这个平台的受眾,是不是与自己的文相契合,结果让作者很感动。 事实证明,严肃文在番番也是有市场的,感谢番番,在这不到三个月短短的时间里,让作者认识了这么多有趣的读者,你们每天的催更、留言,都给了作者很大的鼓励。 唯一可惜的是,只差几章,这一卷就结束了,其实,也可以算这本书告一段落,番番和吴书记一样,卡得真准呀。 由於涉及的章节太多,又都是关键章节,真要修改,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接下来,作者会试著改一改,看看还有没有放出来的机会,但说实话,机会不大。 心里不太好受,那么多喜欢本文的读者,突然没了,作者感觉到很对不起大家。 毕竟是这么久的心血,每天,作者都会沉浸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想像主角会遇到什么样的困境,需要什么样的方法来解决,几乎成了作者生活的一部分。 作者是多么想呈现给大家一个精彩的故事啊,可惜,有心无力。 往好了想,今天大家不需要再等到零点,不需要为剧情的发展挠心,健康地过日子。 书没了,生活还要继续,作者已经在构思下一本,不知道歷史故事有没有人看。 最后这章,不知道发不发得出去,这段话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到。 心里很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家保重。 江湖再见! 第200章 常委会(中) “......对这些问题进行深入研究,努力作出有理论深度、有说服力的科学分析,从思想上政治上进一步取得正確认识,是党的思想理论建设的一项重要而紧迫的任务......” 林崢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隨著麦克风,在不大的会议室里迴荡著。 隨著他的话音落下,掌声再度响起,林崢也鼓起掌,以表示对中央精神的支持。 接下来,是对精神的学习,这就到了考较理论功底的时候,不过这些议题,会前几天就已经发给了与会者,给了他们充分的准备时间。 因此,每一个发言,都是一篇好文章,像吴新蕊和吕文德这样的一市主官,还会引经据典,用翔实的数据加以论证。 其他领导,也会从各自负责的方向,表达出中央精神对於党政法制建设的指导意义。 每当一个发言结束,林崢都会点评一番,对其立意的深远、思想的深刻性加以阐述,这便是代表组织上进行的认证。 哪怕是卢东升的发言,也得到了林崢的高度认可,並號召在座的同志向他学习。 等到最后一个发言者,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的话音落下,林崢还讲了一句关起门来的话。 “部队在这个特殊时期,依然肩负著国防和保卫人民生命財產的重任,特別是在我们清江省,人民子弟兵的贡献不亚於出色的经济亮点,各级政府,一定要做好后勤工作,加强军地建设,落实拥军拥属,解决好转业安置问题,把中央精神落到实处。” 眾人纷纷记下书记的话。 肖鈺看了一眼会场:“下面进行第二项议程,对以下人事任免进行表决。” 这些人事变动都是事先沟通过的,卢东升也没有异议,因为其中也有他想要提拔的人。 省管干部,经过了常委会,就算是得到了確认,接下来就是走流程,最后上报中央。 果不其然,表决过程十分顺利,等到最后一轮表决通过,肖鈺看了一下墙上的掛钟。 时间已经指向了一点。 肖鈺对林崢说:“林书记,是不是先休会,我让食堂准备了简单的工作餐。” 林崢偏过头,徵求卢东升的意见:“卢省长,你看呢?” 卢东升说:“工作吃饭两不误嘛,是不是让工作人员把饭盒送进来,我们就当是聚餐了。” 林崢点点头:“也好,肖秘书长,请你安排一下。” 肖鈺应声出去安排,不多时,省委办的工作人员提著一个个饭盒进来,给每一位与会者送上工作餐。 吴新蕊还在思考会议的內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吴书记,这是胃药,您先服下,隔十分钟再吃饭,饭盒是保温的,不要忘了。” 看著放到手边的温水和药片,吴新蕊微笑点头,依言服下药,转头时,男孩的身影已经离去。 这次她听了对方的话,十分钟后开始用饭,因为她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斗。 用餐时间大约40分钟,此时时间已经指向了下午两点。 短暂的休息,也让与会者的精神得到了放鬆。 肖鈺等到所有人都吃好,拍拍麦克风:“常委会继续,下面进行第三项议题,討论卢东升同志提出来的“保护我省著名民营企业,勿使行政司法过度干扰的问题”,请卢东升同志就这个议题进行阐述。” 眾人都是一凛,心说,来了。 卢东升打开面前的麦克风,扫视眾人一圈,缓缓开口。 “同志们,眾所周知,四海集团是我省著名民营企业,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该企业累积上缴赋税超过18亿元,最近六年,更是年年纳税过亿,在所有民企排名中,居於前三,为我省经济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为国家创造了数万个就业机会,直接间接影响超过五十万群眾的生活,对於这样一家有影响力的企业,我们是不是要慎重对待,是不是应该考虑其正面的影响,而不应该抓住歷史上的一些问题,穷追猛打?同志们吶,这些问题,是我们在改开的道路上,所必须要付出的代价,领导说了,改了就是好同志嘛,对一个人是如此,对於一家企业,是不是也应该如此呢?” 卢东升的声音渐渐变得激昂,言辞也愈加激烈。 “可是,就是这样一家认真经营的企业,屡次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林城一案中,並没有直接证明表明,四海集团参与其中,为了给群眾一个交待,集团依然接受了司法调查,並交出相关责任人,查封了一大批產业,缴纳巨额罚款。事情已经结束了,可最近,又有某些同志,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派出工商、税务、消防等工作人员,对人家进行检查,这样的行为,严重影响了企业的正常运作,也给政府在企业家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很差的印象,每级政府都这么搞,谁来敢来咱们清江省投资!” 卢东升的眼神扫过吴新蕊,吴新蕊知道他在不点名地批评自己,头都没有抬。 “这也就算了,前些天,更有甚者,竟然出动部队,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著无数群眾的面,公然抓捕集团领导层,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外面都在传,我们是在卸磨杀驴,说我们党,要过河拆桥,要秋后算帐,要走回头路。这样的行为,是不是与今天我们学习的中央精神相悖呢?” 贺宏烈也低下头,这是在说自己了。 林崢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卢东升继续说道:“我建议,立刻停止这种非法行为,释放相关人员,恢復四海集团的荣誉,向全省人民做出说明,我个人也愿意承担领导责任,向中央检討。” 等他说完,林崢缓缓开口:“卢省长勇担责任,值得我们学习,关於他说的这些问题,请同志们討论一下。” “我来说吧。” 吴新蕊举手示意,肖鈺说:“那请吴新蕊同志发言。” 眾人精神一振,这是师徒对决啊。 吴新蕊拍拍麦克风,说道:“卢省长对於民营企业正常经营活动要加以保护的提议,我个人是赞同的。目前国家正在进行入世谈判,西方要求我们规范行政执法,创造一个公平公正的营商环境,我在个人的工作实践中,也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我们的政府,不应该成为合法经营的障碍,对企业“吃拿卡要”的行为,要坚决制止,要保护他们的经营行为,为企业的发展保驾护航。民营经济,正越来越成为国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央三令五申,要重视和保护民营企业的发展,为他们切实解决问题,鼓励企业做大做强,更多地参与国际竞爭。” 她略一停顿,说道:“但是,对於一些企业的非法行为,我们也应该坚决地制止,四海集团,在几个月前,其旗下的分公司经理,成为我省乃至我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宗贩毒案的主犯,已经被一审判处了死刑。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起牵涉三千七百多万巨额资金的严重犯罪,这么大的资金量,区区一个分公司经理,可能调得动吗?为了避免扩大影响,公安系统的同志,只实施了有限的追究,让他们推出了两个副总一个財务总监顶罪,这是不是一种保护?” 吴新蕊锐利的眼神扫过眾人,继续说道:“难道,为了保护企业,就连法律也不顾了?难道对於违法行为,我们不闻不问,才叫保护?四海集团如果清白无瑕,可以向上级机关申诉嘛,我派的调查组,只工作了一天半就撤离了,哪里就影响他们的正常经营了?年底的例行检查,也可以因为他们缴了多少钱,就隨意地取消吗?那还要政府干什么?” 几个常委都低下头,吴新蕊的战斗力,在清江省有口皆碑,她是卢东升的一员干將,以前,都是帮著卢东升喷別人,没想到,有一天,喷到了自己头上。 林崢虽然神情不变,眼里的笑意却是掩藏不住。 前几次常委会例会,因为过於平淡,这位女同志並没有什么表现。 当时他还以为,传闻有失实的地方,如今看来。 她確实当得起这偌大的名声。 也对得起,自己为了换取她的支持,所付出的代价。 第201章 常委会(完)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被昔日爱將这么不留情面地喷,饶是卢东升城府极深,此时也有些掛不住脸。 但他还是强行忍住了。 常委会又不是菜市场,反唇相讥,只会落了下乘,让人家看笑话。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人精,不会犯这种错误,体制內的事,体制內解决。 这就是规矩。 贺宏烈,这个基本上只带眼睛来的掛名常委,此时第二个举起手。 肖鈺说,下面请贺宏烈同志发言。 贺宏烈的声音硬梆梆地:“刚才卢省长提到了部队,我就说两句。” “党指挥枪,部队的任何行动,都是在上级的命令下进行的,这次对四海集团总部的检查,是在该集团主要管理层,涉嫌破坏社会稳定,意图挑起干群矛盾的情况下,形势有失控的危险,所採取的断然措施。” 他的目光扫过卢系的几个常委,在常胜的脸上停下,60多岁的常胜竟然不敢与他对视,赶紧低下头。 贺宏烈继续说道:“同志们,清江省人民对部队的支持,两年多以前,在清江大堤上,我有很深刻的体会,他们心疼我们的战士,拿出自己家並就不多的米麵粮油,端著热气腾腾的饭菜,冒著大雨,送到大堤上。这样的情景,在座的同志,你们是亲歷过的呀,这是多好的人民呀,你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他一连说了两个“怎么忍心”,吴新蕊的眼中泛起泪光,那一年,是她上任云州市委书记以来,碰到的第一个重大事件。 重大到,云州800万人,头上悬著一把刀,如果林城顶不住,这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就將全部倾泄到云州的头上,她已经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 幸好,我们还有人民子弟兵! 在座的眾人无不动容,包括了卢系人马。 贺宏烈的声音还在继续:“四海集团的问题,自有司法部门来审查,部队的行动只是为了用最快的时间,稳定社会形势,避免某些人狗急跳墙,我相信,人民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他们一定会支持中央的决定,事实也是如此,云州的百姓对此,是非议居多呢?还是拍手称快的更多?相信在座的同志们心里都有数。” “我的话完了。” 肖鈺说道:“还有没有同志需要发言?” 一连问了两遍,都没有人再举手,肖鈺目视林崢,林崢偏过头。 “卢省长,你看呢?” 卢东升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有不同意见,那就表决吧。” 林崢微微一頷首,表示同意。 肖鈺开口说道:“同意卢东升同志的提议,解除对四海集团审查的同志请举手。” 此话一出,卢东升第一个举起手。 纪委书记莫文明第二个举起手。 政法委书记常胜第三个举起手。 常务副省长李云飞跟著举起手。 宣传部长陈高科也隨之举起手。 然后是统战部长。 襄城市委书记吕文德犹豫了一下,也举起手。 卢东升隔著林崢看向另一头的甘庆棠,甘庆棠低著头,没有任何动作。 稍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卢东升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他夷然不惧,13名常委中,有7人赞成,达到了简单多数的状態。 这个局面,让吴新蕊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一旦提议通过。 林崢的威信,將受到重大打击。 这对他未来的施政,是有影响的。 组织上对他的评价,也会有不好的一面。 但她发现,林崢的脸上平静如常,並没有任何意外。 而卢系的几位常委,此时已经露出了笑容。 常胜等人更是面露讥讽,仿佛在说,就算你们说得天乱坠又如何。 最终还不是谁赞成,谁反对? 肖鈺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也不慌,因为书记在常委会上有个特权。 不是一票否决,而是搁置再议。 但是,这个权力一旦使出来,也说明他失去了对常委会的掌控。 肖鈺嘆了口气,准备宣布结果。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眾人愕然回头。 这可是全省最高等级的会议。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权力金字塔顶尖的那一个。 哪怕是天选主角,也没这个胆子。 除非这是玄幻文。 走进会议室的当然不是刘清明。 当先的中年男子,国字脸,川字眉。 眼神犀利,步履稳重。 林崢一看到他,马上站起身。 “关书记,你怎么来了?” 来人居然是中纪委二把手。 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铁面人物。 中纪委副书记关山渡! 慢了一步的卢东升此时还举著手,看到他的一瞬间,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一般来说,关山渡这个级別,已经很少亲自出手。 他的到来,只能表明一个问题。 中央已经达成了一致。 关山渡与林崢轻轻一握。 隨即扫过眾人,看著他们手忙脚乱地站起身。 此时还坐著的,只有常胜等几人,他们已经懵了。 “对不起,打扰你们开会了,中央的任务,请见谅。” 他一挥手,身后的一名工作人员开口说道。 “谁是常胜?” 常胜手一抖,撑著桌子站起来,双腿都在打颤:“我,我是。” “常胜同志,接到举报,你涉嫌多项违法违纪,请跟我们走。” 常胜脸色大变,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两名工作人员上前將他扶起来。 常胜的嘴张了又张,想说什么,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拖出了会议室。 关山渡又说:“卢东升同志,开完会,请留一下。” 说完,很乾脆地转身离开。 会议室的门再度关上。 眾人愕然片刻,各自落座,神色各异。 林崢开口说道:“大家不要受影响,我们会议继续。” 肖鈺点点头,说:“刚才我们进行了表决,经过统计,赞成......”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林崢打断:“等一下,还有个事,请袁国平同志进来。”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袁国平走进来,深深地看了卢东升一眼。 没有理会他那错愕的表情。 径直走到林崢面前,与之握手。 “袁部长,又要辛苦你了。” “都是为了革命工作。” 袁国平也不废话,转过身,面对眾人说道:“我在机场接到部里的通知,前来宣布一项人事任命。” 他拿出一份传真文件,一字一句地念道:“经组织部考察决定,报请中央批准,现任命原公安部副部长鲁明同志,担任清江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一职,同时,免去常胜同志担任的上述各职。” 隨著他的话音落下,一身99式警服的鲁明大步走进会议室。 向眾人敬了一个礼。 林崢笑意盎然:“鲁明同志,我代表清江省委欢迎你的到来。” 鲁明回应:“感谢组织上的信任。” 袁国平说:“我送鲁明同志上任的工作完成了,告辞。” 林崢代眾人送了几步,亲手把会议室的门关上。 回来后指指会场:“鲁明同志,正好我们在开常委会,请你就坐。” 肖鈺此时已经站起身,带著鲁明来到常胜的位子上,將原来的铭牌拿走。 鲁明不客气地坐下,脱下警帽放到桌子上。 肖鈺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林崢示意他继续。 “根据票数统计,赞成卢省长提议的为6票。” 他说:“下面,反对提议的同志请举手。” 吴新蕊第一个举起手。 贺宏烈第二个举起手。 组织部长第三个举起手。 鲁明第四个举起手。 肖鈺第五个举起手。 甘庆棠缓缓举起手。 林崢扫视了眾人一眼,將手举起来。 肖鈺做了个点数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反对提议的为7票,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本提议不予通过。” 吴新蕊带头鼓起掌,掌声次第响起。 余波迴荡,久久不息。 第202章 尾声(一) 2001年一月一日元旦,刘清明趁著假期回到林城,这是他到省城工作以来,第一次回家。 之前哪怕是国庆节,也不曾回来过,因为工作太特殊了。 那会他还是吴新蕊的大秘,根本离不开。 这一次,苏清璇没有陪他过来,她正在忙著赶稿。 过去的十二月,清江省政坛,可以用“大地震”来形容。 去年的最后一次常委会上,老资格的政法委书记常胜被中纪委的工作人员直接带走,一擼到底。 卢东升和其他几名常委,也分別被纪委约谈。 胡金平告诉他,卢东升离开省委大院的时候,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最后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但大概率,他去不成外地了。 至於其他人,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省纪委全面改组,新的纪委书记一上任,就在全省展开了调查,雪片也似的举报信,堆满了纪委的信箱。 一个个工作组赶赴各地,將这场风暴刮向全省。 与刘清明记忆中的一样,这场持续数年、席捲全省的反腐行动。 拉开了帷幕。 只不过,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了。 在常委会之后的一天下午,人事处处长陈兴华通知他,新的任命已经下来了。 刘清明同志,被任命为清南市云岭乡党委副书记、乡长。 他有一周的时间交接工作,做上任前的准备。 工作其实没啥可交接的,他与在省城交到的唯一好友胡金平喝了顿酒,当作告別。 又去找了苏清璇,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她。 苏清璇早有准备,也没矫情,虽然很捨不得男友。 但工作更要紧,亲热一番,便让他滚了。 结果,第二天也没有说来送他。 刘清明很伤心,女人啊。 亲完就不认帐了。 太无情。 2个小时后,林城长途汽车站,刘清明拎著自己不多的行李下车。 他打算去挤公交,刚走出汽车站大门。 一辆九成新的普桑停在身边,车窗摇下,露出马胜利的笑脸。 “刘主任,喔,不刘乡长,回到家乡,都不打算通知老朋友一声?” 刘清明笑著拉开车门坐上去,问:“马局消息还是灵通啊。” 马胜利呵呵一笑说:“苏大记者告诉我的。” 刘清明心里一暖,繫上安全带,马胜利发动车子。 “老弟,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不管怎么样,提了正科,也算是迈过了一道槛。” 刘清明说:“是啊,升官是好事,所以你们应该祝贺我。” “早准备好了,老吴、小徐都通知到了,你看还要叫谁?” 刘清明说:“就咱们这几个吧,我得先回趟家,麻烦马局送我一下。” “我就是来干这个的,你要真得回去,可见不到叔叔阿姨。” 刘清明一愣:“他们在营业厅?”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胜利卖了个关子,刘清明也不追问。 元旦节,林城的街上十分热闹,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群。 刘清明看著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心里突然觉得,自己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 都值了。 马胜利看出了他的心情,说:“现在咱们林城的治安在全省都是排得上號的,我上个月,刚送走兄弟城市来的取经队伍,鲁书记一上任,就来了咱们林城调研,表扬我们市局,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老弟呀,我老马,从来没想到,会有被省里领导点名表扬的一天,光荣啊。” 刘清明点点头:“马局,这都是你和弟兄们努力的结果,你们应得的。” 马胜利看著前路,嘴里十分谦逊:“没有你的提醒,我的下场不会比陆中原好到哪里去,这次省里的大动作,我们林城也被波及,政府上上下下被带走调查的干部就有好几十个,全都是那位在任上提拔的,听说都是钱买来的位置。” “这里头也有你的功劳,我估计鲁书记这趟下来,不光是调研那么简单。” 马胜利一愣,隨即想到了:“你是说,咱们上次抄来的那些证据?” 刘清明说:“是啊,你没敢看,不然应该知道。” 马胜利赶紧说:“那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刘清明呵呵一笑:“老马,你这性子,以后也得改改了,只要行得端坐得正,有什么可怕的。” 马胜利说:“我再等等,等我家那小子上了班,闺女有了著落,我也就安逸了。”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你呀,这才哪到哪。” 马胜利一脸懵:“我还有进步的空间?” 刘清明说:“別问我,我又不是组织部的。” 马胜利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哎呀,刘老弟,你真我的贵人。” 两人说著话,车子已经驶上了林城的商业街,这里更是人山人海。 无奈之下,马胜利把车停在路边,两人下了车,朝街面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刘清明便看到了“时代先锋”通讯营业厅那巨大的招牌。 等到走近,他发现整个店面,占据了五、六个正常大小的铺面面积,门口的导购小姐,忙得不可开交,一批又一批的人走进店里,出来的人,手里大都拿著一个盒子,有些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打起了电话,与亲友分享购机的喜悦。 千禧年,能有一部手机或是类似手机的通讯设备,也是相当有面的一件事。 传说中的“bb”机,可还没有退市呢。 看到这样的场景,刘清明也有些惊讶,他能想像“小灵通”的火爆。 但没想到会这么火。 马胜利拍拍他的肩膀:“走了,叔叔阿姨就在里面。” 两人跟著人流往里走,进门的时候,刘清明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女声。 声音轻轻柔柔地,很是好听。 “刘警官,是你吗?” 刘清明转头一看,女孩穿著一身“时代先锋”的导购服,胸前繫著一条大红綬带,头髮綰在脑后,瓷白的脸蛋透著红晕,秀挺的鼻翼渗出细细汗粒,一双漂亮的桃眸定定地看著自己,满是惊喜。 “冯轻窈?” 刘清明不太敢確定,因为他只见过对方一面,而且是在极其紧张的情况下。 “嗯,是我,刘警官。” 那时候的冯轻窈,惊惶失措,满脸都是泪水,纵有九分顏色也被遮住了七分。 哪有此时此刻的夺目。 他还是第一次在同一个女孩身上,看到了纯和欲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 马胜利停下脚步,他显然认识对方,因为当时就是高新分局的女警处理的案子。 “小冯是徐婕介绍来的,她只做晚上和假期。” 原来如此,刘清明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先工作吧,下班再说。” 冯轻窈轻轻点头:“嗯,我十点下班。” 两人继续往里走,刘清明很快看到了母亲的身影。 与第一次在夜市看到的不一样。 此时的王秀莲,一身职业女性的套裙,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与从容。 变化之大,让刘清明都有些不敢相信。 或许,这才应该是母亲应有的高度吧。 “妈,王总。” 两人上前,分別叫了一声,王秀莲骤然见到儿子。 再一次露出了刘清明熟悉的表情。 “小明,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先来个电话,好让你大舅去接呀。” 王秀莲先与马胜利打了个招呼,两人显然很熟,並不需要多说什么。 然后一把按住刘清明的双肩,满眼关切。 “你们这么忙,没必要麻烦大舅,马局接的我。” 刘清明笑著打趣她:“王总,很有范儿嘛。” 王秀莲面上一红,打了他一下:“臭小子,你也笑话你妈。” 刘清明在她耳边轻声说:“妈,你真得很优秀。” 王秀莲眼眶一热,感慨道:“刚开始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干,这么大一个生意,这么多人要靠著咱们,你妈天天睡不著,好在有他们鼓励我,硬著头皮干下来了。” 刘清明说:“所以我说,你真得很优秀,好好干,爸呢?” 王秀莲一指后门:“看仓库呢,他比我紧张,那么多货。” 刘清明笑了笑,这还真是父亲的风格。 他和老马打了个招呼,自己走向后门的方向。 整个卖场面积非常大,每一个柜檯前都堆满了人,刘清明估算了一下,导购加上柜姐,至少需要30人,他当初的预计还是保守了。 年底是消费的旺季,虽然目前工资普遍不算高,但这个时候,给自己置办一件像样的东西,是华夏的传统。 马上又是春节,可以想像,接下来的销售额还会再上一个台阶。 看到眼前火爆的场面,刘清明彻底放心了。 自己不必再为家里担心,也能更加从容地面对仕途。 挤过人群,穿过柜檯,一个柜姐为他打开后门,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你,刘警官。” 刘清明猜到她应该是警察家属,但並不认识。 只能很尷尬地说:“没什么,好好干。” 结果,一路上,只要碰到员工,都会和他说一句。 尷尬地他,恨不得抠出三室一厅来。 不必说,这事肯定是马胜利乾的。 卖场后面是一个仓库,由一段走廊相连,库门开著,推车不停地將货物运往卖场。 刘红兵拿著个簿子在那里登记,刘清明远远地看著,身体似乎好了不少,没有时不时地咳嗽。 他的工作也很简单,入库出库,並不需要亲自上手。 刘清明等到一个空隙,上前喊了一声:“爸”。 刘红兵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儿子的一瞬间,眼里充满了光采。 那种骄傲,就像当年刘清明考上警官学院一模一样。 儿子的成就,冲淡了下岗的悲情,也是老人一直支撑著身体的最大的动力吧。 “小明,你回来了。” 刘红兵叫过一个工友,把登记簿交给他,走向儿子。 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一切都好吗?” 刘清明说:“嗯,我可能要调动工作,去下面一个乡当乡长。” 刘红兵喜出望外,又担心地问道:“有多下面?” “云岭乡。” 刘红兵的喜悦顿时消失了,云岭乡是林城地区最穷的一个乡。 但他並没有表露太久,转而说道:“我相信我儿子,一定能做出成绩。” 刘清明说:“放心吧,爸。” 父子俩就坐在仓库里聊天,刘清明把自己的工作简单说了说,都是些趣事,刘红兵也告诉他,开业以来,生意越来越好,销售额连创新高,现在他们不光做零售,也开始辐射周边地市。 大舅王得宝就在外面跑,现在混得是如鱼得水。 “对了,你借的钱,现在可以还上了,明天就让你妈给你取。” 刘清明说:“还上也好,小弟现在长身体,也別太亏著他。” 刘红兵说:“还用你说,你弟现在生活费,一个月五百块呢。” 刘清明说:“也別给太多,学习为主。” “嗯,他想买个小灵通,你妈说,等考上大学,给他买手机,这小子现在劲得很。” 刘清明笑了:“告诉他,等他上了大学,给他配台电脑,他会更劲。” 刘红兵也笑了:“这小子,算是赶上了,要是你当年,家里......” 刘清明赶紧打断他的话:“爸,我这不是挺好,你儿子还不够出息吗?” 刘红兵点点头:“爸糊涂了,说那些干嘛。” 刘清明发现,生活变好了,沉默寡言的父亲,话也多了不少。 贫穷,真得会改变人的性格。 財富,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其次才是顏值。 第203章 尾声(完) 中午,马胜利载著他来到上次去过的那家“红磨坊”,吴铁军和徐婕二人已经等在了包厢里。 “清明。” “刘哥。” 时隔小半年再次见面,两人都很高兴,徐婕倒也罢了,好歹见过一次。 吴铁军却是十分高兴。 “老吴,徐婕。” 林城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刘清明脱下大衣掛在衣鉤上,露出里面的毛线衣。 徐婕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隨即恢復如常。 马胜利和吴铁军都身著便衣,只有徐婕依然穿著制服。 不过,已经是99式。 帽子也换成了后世常见的女式短檐帽。 刘清明给了她一个大拇指:“这身警服穿在你身上,真漂亮。” 徐婕笑了:“刘哥,还是好怀念和你一起战斗的日子。” “会有机会的。” 马胜利岔开话题:“今天是为刘老弟接风,咱们都来点?” 刘清明说:“咱们大老爷们肯定得整点,徐婕就算了,人上班呢。” 徐婕却说:“我下班了,没来得及换。” 此言一出,刘清明也不好再说什么。 刘清明拿起酒瓶,一斤装的清江大曲,52度,四个人一人二两多点。 刚好分完。 马胜利举杯:“来,为了刘老弟高升,走一个。” 四人举杯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 刘清明说:“我们四个都是高新分局出来的,虽然脱了警服,我不会忘记曾经的誓言,也希望我们几个都不要忘。” 刘清明的话,让徐婕有些愣神,她想起了715那天的惊险,想起了加入专案组的选择,那天三人在一个小饭馆里。 也像今天一样。 正式成为一个小组。 然后,发生了很多事。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儘管,刘清明级別不是最高,但远在他之上的马胜利、资歷更深的吴铁军,都对他深信不疑。 这个男孩,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每天都在变得更好。 也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 徐婕低下头,闷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掩盖了她的情绪波动。 她听到,男人们的话题,已经变成了发生在林城的案子。 马胜利说:“我现在很头疼啊,我怕那个凶手真得潜入了林城,要是他在过年期间作案,就是大事情。” 吴铁军点点头:“高新辖区面积大,外来人口多,情况十分复杂,我这些天也是天天扎在下面,督促各个派出所严查旅馆、出租屋,加强身份证登记,警惕邻省口音的陌生男性,但没什么收穫,长期下去,干警们会很疲倦。” 刘清明说:“两地相邻,口音也相近,我们要面对的凶手是个极其冷静也极其残忍的傢伙,他长相普通、性格內向、平时看上去就是个老实人,甚至是个老实的好人,这样的人,最具有欺骗性,確实不好查。” 马胜利嘆了口气:“是啊,他就算站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未必认得出,这才是最恼火的地方。” 徐婕突然开口:“陈支想钓鱼,我报名了。” 三个男人都是一惊,刘清明抓住她的手说:“不行,太危险了。” 徐婕看了一眼他的动作,刘清明恍若未觉,还在劝:“这个凶手极其残忍,而且很狡猾,你千万不能这样做。” 徐婕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我是警察,我都要规避风险,那些受害人怎么办?难道,让普通老百姓来?” 刘清明一阵语塞,马胜利说:“陈锋的报告我看了,他的保护措施还是很周到的,小徐自己小心点,应该问题不大。” 吴铁军也不赞成:“徐婕的经验少,不应该一下子就上这么危险的任务。” 徐婕笑了笑:“没事的,我这些天,都在接受格斗和反应训练,凶手喜欢用刀,防护方面,陈支也有安排,我只要拖住凶手几分钟,队友就能赶到,放心吧。” 刘清明还是不放心,凶手前世02年才落网,躲过了多次大搜捕,搞得省里人心惶惶,说明这是个极其狡猾、极具反侦察意识的人,哪有那么容易上当。 如果他发现了徐婕的身份,极有可能狗急跳墙,痛下杀手。 几分钟太长了,足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可徐婕的坚定,让他说不出劝解的话。 警察是没有权力后退的。 理智上,他不得不承认。 陈锋的计划並没有错,徐婕的確是最好的人选。 刘清明不再多说,再说下去,就是看不起人家。 效果只会適得其反。 他转向马胜利:“马局,快过年了,市局应该会搞个什么联合行动吧?” 马胜利不解:“你是说,年底都要搞的那种?” 马胜利理解的,是年底以扫黄、抓赌、查车等为主的例行行动,主要目地是创收。 刘清明说:“对,不过力度加大,范围扩大,最好全市统一行动,派出所、联防、大妈都行动起来,各企业、工厂的保卫科、保安部参与其中,声势越大越好。” 马胜利皱著眉头:“咱们林城治安还行啊,不需要这么搞。” 吴铁军却回过味来了:“马局,可以搞。” 徐婕不解:“这样一来,凶手不是更不敢行动了?” 刘清明说:“如果你是凶手,在这种情况下,你怎么做?” 徐婕分析:“肯定不敢顶风作案,只能蛰伏下来。” 刘清明鼓励她:“然后呢?” “快过年了,一般外来打工者,都会回家过年。” 徐婕有些兴奋:“没有回家的就有嫌疑,这样的话,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之所以做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林城的外来打工者,基本都是本省和邻省人,距离近,车费也便宜,不像沿海的打工者,一来一回时间成本和资金成本都很高。 一般来说,林城的外来打工者都会选择回家过年。 刘清明不再多说,与马胜利和吴铁军碰了一下。 徐婕又说:“如果凶手也回家了呢?” 三个男人都没有说话,那不就是他们的目地吗。 既然一时半会抓不到,还不如把人赶回家。 好歹先把年过了。 徐婕很聪明,一下子也反应过来。 她什么也没说,端起杯子加入了男人们。 只不过,这事不小,马胜利也不可能一言而决。 不过,有这个由头,说服市政府还是有把握的。 毕竟,高焱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过年期间。 治下发生血案。 马胜利换了个话题:“云岭乡我知道,穷,人还不好管,你这个乡长,不好当。” 刘清明说:“什么工作都一样,好做的工作也轮不到我。” “清南市局的齐局,和我是一批的,能说上话。” 刘清明说:“那就谢谢了老马,有事我一定找你。” 清南市是县级市,局长由副县长兼任,与马胜利的级別相差不远。 县里的公安局长,那是真正的土霸王一般的存在。 同理,乡镇派出所,也是强力的实权单位。 乡长要想立足,必须把公安这一块握在自己手里。 吴铁军说:“云岭所的所长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资格老、匪气重,不太好打交道。” 马胜利也说:“老齐也跟我说过,这个所长和当地大户关係很好,不太好搞。” 刘清明很清楚,他们一定是知道自己要去云岭乡,便联繫了各自的关係,为自己铺路。 “不说了。”刘清明端起杯子:“都在酒里。” 徐婕也举起杯子,小声说:“铁路上有什么事,找我。” 刘清明“嗯”了一声,清南有个三级站,也有相应的铁路所。 不过云岭乡太偏,多半是用不上,他还是很感激这些同事。 三人相处的时间並不长,但军警系统就是这样。 经歷大过一切,那是真正的生死与共的战友情。 他很珍惜。 接下来,大家都不再谈工作。 第二瓶清江大曲倒上,徐婕居然拉著马胜利划上了拳。 看得刘清明一愣一愣的 不过他也知道,这就是刑警,什么你都得会一点。 不然怎么出任务。 他也相信,这个聪明的女孩,成长起来一定很快。 每次再见,他都能看到,对方身上的进步。 每个人都是一样。 9点半,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结束了饭局,马胜利去结帐,刘清明和吴铁军把已经有些醉意的徐婕扶上马胜利的普桑。 两人站在车边,吴铁军扔给刘清明一根软白沙。 这烟是邻省所產,流行於中部一带。 刘清明就著他的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清明,我听说,刑警队和市局有不少小伙子在追她,都被她拒了。” 刘清明微微一愣:“徐婕年纪还小,不想谈吧。” 吴铁军看了他一眼:“我看得出来,她喜欢你。” “老吴,这事我无能为力。” 吴铁军说:“那就乾脆点,別让她有念想。” 刘清明说:“嗯,我知道,现在我都不敢打她电话了。” 吴铁军点到为止,这种事,说多了没意义。 “有空去趟我家,你嫂子一直说要谢你,她在店里当出纳,工资现在比我还高。” 刘清明说:“谢就算了,我看看吧,没几天假。” “嗯,有空再说。” 马胜利结完帐出来,加入了抽菸大军。 几个人都喝了酒,马胜利想到刘清明之前的警告,叫来了自己的司机。 如今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等到司机赶到,吴铁军先行告辞离去。 依然骑著他的那辆二八大槓。 “我先送你去营业厅,再送徐婕回宿舍。” 马胜利拉开副驾的门坐上去,刘清明只能去后座,徐婕歪著头靠在他肩膀上。 车子驶向商业街,徐婕在他耳边咕噥著,刘清明听不太清,也不敢去听。 他自认从来没有给过对方希望,但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只能希望,这个女孩在自己的工作中,能认识到值得她的男子。 10分钟左右的车程,刘清明过得无比煎熬,好容易到了地方。 他將徐婕扶正,逃也似地离开了车子。 马胜利微微嘆了口气,说道:“走吧。” 从后视镜里,他看到徐婕已经靠在了椅背上,侧过脸,看著车窗外。 晚上十点,商业街的人流还有不少,营业厅开始打烊,员工陆续回家。 刘清明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路边,身上依然穿著员工服,一双小手不住地搓著,口中隱隱呼出白气。 这个天气,这样的穿著,委实单薄了些。 “冯轻窈。” “刘警官。”冯轻窈笑了,美眸在路灯下闪著光。 “一个人?” 冯轻窈说:“学校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刘清明却知道,清江大学离这里有段距离,而且,这个点,宿舍不关门吗? 冯轻窈看出他的疑虑,解释说:“我出来勤工俭学,和学校报备过了,门卫也认识我,会给我开门,我们下学期,也是以实习为主。” 刘清明点点头:“我送你。” “嗯。” 冯轻窈没有拒绝,刘清明陪著她走向街口,听到女孩轻声细语地话语。 “我一直都想谢谢你,那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隔了这么久,冯轻窈想到那天的经歷,依然浑身颤抖。 “都过去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大难过后,必是幸福,你看,你现在不是挺好吗?” 冯轻窈点点头:“所以,我才要谢谢你呀。” 刘清明说:“我是警察,帮助你是我的工作,不用放在心上。” 冯轻窈说:“幸好还有你这样的好警察,我明年就要毕业了,我也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可以吗?” 刘清明一愣:“你不是学的计算机吗,你想考公?” 冯轻窈摇摇头:“我学的是中文,本来想当老师,现在我想进体制。” 想到她的遭遇,刘清明倒是很理解她的想法。 “省里的选调生?” “嗯,我想试试。” 刘清明有些恍惚,这件事中的两个当事人,最后居然选了同一条路。 命运,还真是有意思。 事关人家的前途,刘清明不敢替她决定。 “你自己想清楚就行,这条路也许不好走。” 冯轻窈轻声说:“我知道,女孩会有很多麻烦,但我想试试。” “那就祝你一切顺利吧。” 走出商业街,人流渐渐稀少,如今不像前世,没有无处不在的监控。 这个点,单身女性独自走在街头还是很危险的。 特別是像冯轻窈这样漂亮的女孩。 可每次刘清明想加快脚步,对方都不配合。 他也只能放慢节奏。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刘清明的酒意被冷风一吹渐渐散去。 他的眼睛,始终保持警惕。 万一凶手已经潜入市区呢? 走著走著,冯轻窈突然打了个喷嚏,刘清明看她抖抖嗦嗦的样子。 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披上。 “谢谢。” “发了工资,给自己买件衣服吧。” “家里负担重,妹妹还在上学,能省就省点,我能撑住。” 刘清明无奈道:“你要生病了,还怎么工作?” 冯轻窈轻声说:“我还有厚衣服,今天变天,没注意。” 刘清明没有再说,除了案子,他实在不知道和对方说什么。 就连案子,也是徐婕在跟。 只是,想到前世她的悲惨命运,刘清明的心里,泛起了一股同情。 既然已经改变,他当然希望,对方可以有一个好的结果。 冯轻窈显然也不会交际,一时间都是无语。 走到清江大学校门口,冯轻窈脱下大衣还给他。 刘清明接过来,冯轻窈突然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没等他反应过来,便飞也似跑掉了。 只留下一句话:“谢谢你,刘警官。” 刘清明愣在那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两人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他突然无比地想念自己的女友。 比任何时候都要想。 接下来的时间,刘清明在家里陪著父母,也没有人再来打扰他。 两天之后,他重新收拾行装,准备去清南市组织部报到。 上班时间,他也不想麻烦马胜利,想著自己去坐长途车。 早上8点,告別父母,刘清明背上行囊出发。 刚走出家门口的那条小巷。 一辆红色的桑塔纳2000映入眼帘。 刘清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车窗摇下,露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刘清明,我想你了。” 第二卷《云州风云》完 第204章 又是枪声 2001年1月的最后一天,农历正月初八,空气中还处处残留著鞭炮的味道。 清江省林城市管辖的县级市清南市云岭乡党委政府班子召开了假期上班后的第一次党委会。 云岭乡是个省级贫困乡,党委会成员一共7人。 排名前三的分別为党委书记赵元佐、第一副书记兼乡长刘清明和人大主席王中顺。 再加上组委、宣委、纪委合称的“三委”,以及老资格的党委委员、副乡长黄吉发。 人数在清南市所有辖乡中最少。 此时,会议室里只到了6人。 7人当中,宣传委员於绵绣是个女干部,其他人都是老烟枪,每次开会,屋子里都是烟雾腾腾。 特別是黄吉发,一抽起烟来就没停过,右手手指和牙齿黢黄黢黄地。 黄吉发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著怪话:“咱们新乡长来头怪大咧,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啥来头?” “书记给说说唄。” 眾人纷纷八卦,赵元佐吐出一个烟圈:“县上说,人家是大学生,省里下来的。” 王中顺说:“瞅著挺年轻,多大岁数?” “材料上说,还有三个月满24。” 眾人皆是惊讶,黄吉发“哼”了一声:“比我家那小子大不了几岁,下来镀金的吧。” “多半是,24岁的乡长,没点来头谁信啊。” 黄吉发看到於锦绣一直没说话,说道:“於宣传,咋不说话?” 於锦绣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黄吉发,平明也没见你多积极,编排领导你最来劲了,不就是人家占了你的位子,人家就是有来头,你又能怎么样?” 黄吉发平时和她懟惯了,也不生气,阴惻惻地笑了笑,露出一嘴黄牙。 “於锦绣,我好像听说,那小子一来咱们乡,就和你姐姐弟弟地叫上了,怎么,看上人家了?” “放你妈的屁!” 於锦绣可不惯著他,张嘴就是特色语言。 黄吉发要的就是她破防,呵呵一笑:“戳到痛处了?也是啊,人家大学生,生得白白净净,你呢,也就是在咱们这么个穷乡下,让人叫一声美女,在人家眼里,就是个村妞,还是个年纪大的村妞。” 於锦绣气得抓起桌子上的菸灰缸就砸过去,黄吉发早有准备,伸手接住。 伸出鼻子嗅了一口,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香。” 眾人非但没有阻止,还很开心地看著戏,看到於锦绣气得站起身,到处找东西去砸,闹得有些不像话。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赵元佐才拍拍桌子,喝道:“行了,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见於锦绣还在恨恨地盯著黄吉发,赵元佐安抚她:“绵绣,別理他,他就是臭嘴子。” 又骂黄吉发:“少他妈说两句,开会呢。” 黄吉发对赵元佐还是有些敬畏之心的,闻言也不敢再开玩笑。 只是小声咕了一句:“这都几点了,还开不开会了?” 其他人也有意见:“党委会都敢迟到,这位刘乡长,是不是太不把乡党委放在眼里?” 赵元佐的脸色也不太好,不管怎么样,自己也是一把手,不来开会也不提前请假,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他叫了一声:“小陶,去他宿舍看看,是不是还没起?” 名叫小陶的工作人员赶紧出门,很快回报:“刘乡长不在宿舍,他的床上很整齐,应该是早起了。” 赵元佐知道,这位年轻的乡长有早起锻炼的习惯,自从来到云岭乡,每天都在6点左右起床去跑步,一跑就是十里地。 难道还没回来? 眾人议论纷纷,眼瞅著离开会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钟头,就连於锦绣也没脸再替刘乡长说话。 一个男子突然衝进会议室,来人是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永谦,他神色焦急地对赵元佐说。 “赵书记,不好了,东山村和神台村发生了大规模械斗,村主任打电话给乡里,请求支援。” 眾人大惊,赵元佐腾地一下站起来:“什么原因?打起来没有?” “好像还在集结,还不是为了水源。” “不开会了,赶紧通知派出所,全体出动,还有民兵营,马上集合,跟我走。” 两村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解放前就曾发生过大规模械斗,死伤让两村的积怨越来越深,建国以后在组织的约束下,情况有所好转。 新形势之下,由於种种矛盾,这种情况又有了抬头的趋势,过去十年,先后发生过多次械斗,是乡里最头疼的问题。 走出会议室,赵元佐神色严厉地对汤永谦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找到你们乡长,让他马上赶到事发地!” 没想到,汤永谦说:“刘乡长已经赶过去了,村主任的电话,就是他让打的。” 赵元佐一愣,东山村离乡政府可不近,这意味著,刘清明这个年轻人,在早起的时候,就是奔著东山村去的! 难道他已经预料到了这次事件? 此刻也不是追究的时候,赵元佐十分焦急,跳上乡里那辆老掉牙的拉达小汽车,催促司机赶紧开往东山村。 其他人坐车的坐车,骑车的骑车,八仙过海、各施手段,纷纷朝著东山村赶去。 於锦绣没有动,她在等,不多时,一辆打著警灯的吉普车开过来,停在她身边。 “於宣传,要不要捎你一段?” 云岭乡派出所所长韩志诚冲她打招呼,於锦绣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拉开车门,坐到后座上。 关好车门,韩志诚有意无意地把手放她的大腿上,於锦绣打掉他的手,嗔道。 “工作呢。” 韩志诚“嘿嘿”一笑:“走。” 云岭乡派出所倾巢出动,十多名干警和更多的治安员、联防队员骑著自行车跟在后面。 声势颇为浩大。 山路崎嶇,乡政府的这辆拉达又是一辆达到报废年限的老车,司机根本不敢开快。 哪怕赵元佐一再催促,速度也上不去,反而被更晚出发的派出所队伍赶上。 好在紧赶慢赶,眼看就要到达东山村,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山区本就静謐,这声枪响十分醒目。 赵元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这是要出大事啊! 第205章 世上只有一种病,穷 云岭乡下辖14个自然村,加上镇里的常驻人口总共约为两万出头,东山村和神台村是其中比较大的两个村子,人口都在千人左右,可动员的男女壮丁超过两百人,此时全部手拿锄头、铁锹、斧头、棍棒对峙著,黑压压的一片。 其中还有不少老式单筒猎枪! 两群人涇渭分明,中间站著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单手举起一把56半,枪口微微冒出青烟。 刘清明冷眼扫过眾人,手臂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发麻。 这可不是64式那种小砸炮,果然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 村民们显然没想到他真得敢开枪,都被枪声震慑到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膀大腰圆的村民问道:“你是哪个?” 刘清明没有理他,顺势放下枪,拄在地上。 他可是足足跑了好几个小时,而且全是山路。 “你们的村长呢?村支书呢?叫他们出来见我。” 他的话,让村民们骚动起来。 “后生仔,你哪里来的呀,敢叫我们村长来见你。” “好大的口气,我不信你敢朝我身上打。” “再多话,连你一起打!” 之前说话的男村民不但不后退,反而气势汹汹地上前,手里双持著一把锄草刀。 刀光雪亮。 刘清明一愣,这不要命的劲儿,还真是麻烦。 他想去掏自己的证件,亮明身份。 一个男子急切的声音打断了男子的动作。 “甘宗亮,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 来人声音极大,都有一些破音了,眾人纷纷去看,刘清明也看到了来人的身影。 村民们显然都认得他,纷纷把路让开。 “王司法。” “王所长。”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听到村民口中的称呼,再结合男子制服上的国徽。 刘清明马上明白了,来人应该是云岭乡司法所的所长。 王建民。 来到云岭乡之后,他看过政府部门的所有干部资料,主要干部更是铭记於心。 这个王建民是本地人,从司法员干起,足足干了二十年。 在当地有一定威望。 他是乡人大主席王中顺的本家侄子,王家,也是云岭乡的大姓。 两人在他上任时的干部见面会上见过一面,此后再无交集。 因为刘清明並没有急於开展工作,他在到任之后的20多天里,一直在下面的村子里搞调研。 连春节都没有回过家。 人家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连乡政府都没怎么待。 除了必要的会议,几乎没有回来过。 也让如临大敌的赵元佐等旧人,有些摸不清他的底。 云岭乡是个贫困乡,没什么像样的工业企业,只有几个规模不大的私营小矿。 有什么可调研的? 山里,最值钱的,可能就是野味了。 那些发了財的城里人,偶尔喜欢来这里过上一把打猎的癮。 吃点现在越来越少见的野味。 因此,人人都在想。 年轻人怕是玩性重吧。 这事,传来传去,他成了一个“不务正业”的乡长。 更是坐实了“镀金”的名头。 东山村,正好是刘清明计划中的下一个调研村,还没等他摸进村子。 就出事了。 他是在跑步的途中,碰到了前往乡政府报信的村民,知道了即將发生械斗。 於是当机立断,直接赶往东山村。 在村支书的帮助下,带著村里的民兵赶往出事地点。 他手里的枪,就是民兵连的。 好在这些人还算克制,没有把全副武装的民兵拉出去打。 否则,他只有回乡里搬救兵,而不是跑到这里来装逼。 56半啊,前世也没摸过。 可算是圆了一个梦。 王建民穿过人群,突然看到站在人群当中的刘清明。 还以为是自己了眼。 “刘......刘乡长?”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那个膀大腰圆的村民甘宗亮不敢置信地问:“他是乡长?” 难怪人家不信,刘清明此时一身运动装,像极了城里的中学的校服。 说是个中学生,也就是长得高了点。 面相实在是太嫩了。 “王建民同志,你来得太好了。” 刘清明与王建民握了握手,心里总算放鬆了一点。 要是这些村民不听自己的,硬来。 他难道真朝村民开枪? 那是玄幻文。 “刘乡长,幸好你在这。” 王建民不知道是怎么跑来的,一头一脸的汗,气喘吁吁。 显然,村民第一个通知了他。 基层司法所,起到的主要作用一是普法,二是调解。 王建民,应该是村民比较信赖的干部。 刘清明摆摆手:“不说这个,赶紧制止他们。” 王建民点点头,大声朝两个村的村民呼吁。 “乡亲们,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没有那么严重,这样好不好,你们各自推举几个代表,我,还有刘乡长,我们就在这里给你们解决问题。” 人群议论纷纷,並没有回应他的话。 王建民又喊道:“大过年的,打死打伤,都不是好事情,难道你们想现在办丧事?” 甘宗亮说道:“王司法,你说这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你来,都让我们忍,结果呢,他们神台村越来越过分,我们不听你的了。” “对,我们不听你的。” 东山村的村民起鬨道,神台村的村民也不甘示弱,双方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 眼看形势又要失控。 “砰” 刘清明果断朝天开枪,將乱鬨鬨的场面震住。 这种情况,他又没个高音喇叭,还真得只有手上的56半好使。 他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向两边的村民一亮。 大声喊道:“乡亲们,我是新来的乡长,我叫刘清明,让我说两句好不好?” 甘宗亮看了看工作证上的照片,半信半疑:“你还真是乡长啊。” “如假包换。” 甘宗亮说:“那你能替我们村做主不?” 刘清明说:“就算你要我做主,也要让我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 甘宗亮一指对面的村民:“他们神台村仗势欺人,抢我们的地,抢我们的水。” 神台村的村民马上反击:“你们东山村的人先不地道,凭什么说这山是你们的?” “停,停!” 刘清明赶紧大喊:“这样吵,不会有结果,一边出个人,同我讲清楚,讲清楚了,你们不同意我的意见,再打也不迟,好不好?” 或许是碍於他乡长的身份,两边村民各自选出一个人。 东山村就是甘宗亮。 神台村的代表是个年轻小伙子,与甘宗亮应该是认识的,两人大眼瞪小眼。 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你先说。” 刘清明一指神台村的代表。 年轻人倒是不怯场,三言两语把事情讲了一遍,原来,两个村的纠纷由来已久。 可以追溯到前清时期,东山村出了一个大官,村民仗势抢占了两个村共有的一条水源。 到了民国时期,神台村走出去一个国军团长,反过来又把水源抢回来,还占了两个村共有的一座山。 解放后,两个村子都实行了土改,一时间倒是势均力敌,在党组织的领导下。 两个村子摒弃前嫌,共同分配水源和山林,难得地和平共处了三十多年。 直到改开以后,包產到户,打破大锅饭,生產队也重新变成村组。 宗族势力开始抬头,旧时的矛盾再度凸显。 从爭吵发展到大打出手,前前后后发生了多次,一次比一次严重。 神台村的代表说完,刘清明一指甘宗亮:“你说。” 甘宗亮也从东山村的立场,把事情说了一遍。 过程差不多,只是在他的描述中,肯定是东山村占理,但是吃了亏。 刘清明点点头:“事情我知道了,你们都说自己有理,我没有调查,不能偏袒任何一方,否则你们都不服,对不对?” 两人点点头。 刘清明又说:“你们两个村,是不是非要用打一场的方式,来决定水源的归属?” 两人又是点点头。 刘清明又说:“你们主要是为了打一架,多死几个人,还是只是为了水源的归属?” 两人面面相覷,都不说话。 刘清明说:“你们有旧怨,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是这样吗?” 两人点点头,又摇摇头。 刘清明说:“你们其实並不愿意看到家人、亲族和朋友死伤,对不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村里的男男女女,低下头。 刘清明嘆了一口气,站起身,对两边的村民说。 “乡亲们,什么原因我不问了,你们真得想要今天血溅这里,让孩子没了爹娘,让爹娘失去儿女吗?” 村民们也都不说话,只拿眼睛看著这位年轻的乡长。 “一条水源,可能关係到明年的春耕,可能关係到秋天的收成,一年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有没有一千块?有没有?” 村民有人小声嘀咕:“哪有一千块,一千块还不笑死。” 刘清明说:“一年一家人一千块,你们都不敢想,只能穷得去抢水源,拿命去拼,你们的命不值钱吶,所以才会这么穷。” 甘宗亮抬起头,愤怒地盯著他,吼道:“你咋样,你能行?” 刘清明冷冷地看著他:“空口白牙,我说行,你也不会信,但我话说到这里,今天你们动了手,这一辈子都会受穷,因为你们目光短浅,没有资格富起来!” 甘宗亮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刘清明朝他招招手:“我给你一个机会,打趴我,水源我做主,是你们东山村的。” 甘宗亮一愣:“你说真的?” 刘清明一指王建民:“你们的王司法作证。” 王建民已经惊呆了,心说这不是激化矛盾吗? 这个年轻的乡长,是不想干了? “乡长......” “你看,他听到了,敢不敢?” 甘宗亮还是没有动,他莽但不傻,村干部都不敢惹,何况是乡长。 公安一定会把他銬起来游街。 刘清明说:“不算你殴打干部,只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切磋,我输了,水源归你们村,你输了,你们村听我的,答不答应?” 甘宗亮犹豫了,村民们开始鼓譟:“干他。” “俺们都听到了,上上。” 刘清明將手里的56半扔给王健民。 脱掉运动服,把內衣的袖子卷上去。 甘宗亮虎吼一声,钵大的拳头朝著刘清明的脑袋砸过去。 刘清明一看他的动作,心里就有了数。 侧步避开拳风,左手搭上他的手臂,借力向后一拉。 右腿横扫,甘宗亮只觉身体一轻,向前飞出去,扑倒在草地上。 吃了个狗啃泥。 两边的村民无不是哄堂大笑。 刘清明转过身,也不上前,看著他爬起来。 “再来,使出你的全力。” 甘宗亮涨红了脸,咬著牙,衝上来,又是一拳轰过去。 势大力沉,虽然有把子劲。 但很明显没有系统训练过。 这样的对手,刘清明应付起来很轻鬆。 但他不是来打架的,也不是来装逼的。 刘清明突然弯腰俯身前冲,擦著甘宗亮的拳风,一把扛起他的腰。 狠狠地摔在地上。 甘宗亮被摔得有些晕,刘清明曲肘压在他的胸前。、 “你输了。” 眾人鸦雀无声,就连神台村的村民也是一样。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乾净利索的正面凌空抱摔。 这个年轻的乡长,竟然是个练家子! 在村民的朴素意识里,这就是能人。 刘清明放开他站起身,又冲他伸出手去。 甘宗亮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对方,借力站起来。 虽然被摔了一下,但身上並不疼。 刘清明看向神台村一方:“你们也可以试一试,条件不变。” 王健民这才明白,刘乡长的用意。 单纯靠嘴说服,人家不吃那套,只有先拿话架住,再趁势拿下为首之人。 把一场群斗,变成了两三人之间的切磋。 可问题是,你得能有把握打得过对方才行啊。 神台村的人哪敢上啊。 他们连甘宗亮都打不过。 刘清明说:“不敢上,那就听我的,好不好。” “乡长,那你说咋办?” 刘清明说:“过去的恩恩怨怨先不提,一条水源,全给你,你也发不了財,听我的,那就两个村人坐下来合计合计,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不光是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以后村子的出路,你们两个村里,都有去南方打工的人吧。” “有啊,咋没有,听说南方工资可高了,一年能有一千多块。” “可不是,这次过年,我老叔的二小子回来,一身可光鲜了,又是烟又是酒,听说发財了。” “我家表舅也是,带著村里人干建筑,赚了好多票子,要给他们家盖新房了。” 两个村子的人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话题,脸上满是羡慕之色。 看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著別人的故事。 刘清明心里很难过,前世有个词叫“精致穷”。 编剧无法想像生活真正的穷是什么样子。 一家人一年只有三百块的收入! 一家人一天不到一块钱! 这是发生在新世纪的现实。 而国家的扶贫攻坚,还有二十年才会正式打响。 刘清明能再等20年吗? 他突然间明白了,自己来这里的目地。 不是跳板,不是躲避,而是使命。 一个党员干部的使命! 议论间,山下突然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大队人马衝上来,冲在最前方的赵元佐和韩志诚看到村民们拄著农具站在那里。 地上没有血跡,更没有人体。 而人群中,那个醒目而高大的身影,隱隱成为了农民们的主心骨。 鬆了一口气之余,满心都是疑惑。 像这种几百人的大规模械斗,他们把全乡的公安都带来,也未必能制止。 多半还要上强制手段。 这个新瓜蛋子乡长,是怎么让他们和平共处的? 好像还聊得挺好。 但枪声又是怎么回事? 第206章 农民真苦、农村真穷 突然看到这么多公安和民兵,村民们又紧张起来。 刘清明赶紧分开人群,迎向他们。 “刘乡长,这是怎么回事?” 赵元佐劈头就问,刘清明先冲他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对稍后一步的韩志诚说。 “韩所长,赶紧让他们退下去,事情已经平息了,不要嚇到群眾。” 韩志诚没有理他,拿眼去看赵元佐,赵元佐点点头。 韩志诚这才一挥手,让手下的公安和民兵都退下去。 “是这样的,我在锻炼的途中,遇到了前往乡政府报信的东山村村民,眼看事態严重,又没有办法通知到您,只能先行一步去事发地。” 刘清明以匯报的形式,向赵元佐介绍了一下发生的情况。 他的確是想先通知乡里的,但他跑出了信號塔的范围,手机成了摆设。 只能先去东山村,让村里打电话通知乡政府。 赵元佐看到態度不错,又平息了事態,神色也放缓下来。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没有出事就好,你今天有点冒险,如果你出了事,我怎么向组织上交待?” 刘清明坦言接受批评:“书记教训得是,我確实有些衝动了。” “你开的枪?” “是的,当时事態紧急,我没有办法,只能向天鸣枪。” “没有伤著人,这事不算太严重,但毕竟开了枪,县里也会调查,你写个报告交上来吧。” 刘清明答应下来:“我回去就写,谢谢书记理解。” 赵元佐的心里很受用,不再多说,问:“现在什么情况?” “我让两个村的村民坐下来解决问题,最好是一劳永逸。” 赵元佐摇摇头:“上百年的根子了,难。” “试试唄,正好书记你们也来了,咱们开个现场办公会吧。” “这是你们政府的事,你牵头。”赵元佐补充一句:“我给你当后援。” 刘清明知道他在推脱,也不在意,说:“那就谢谢组织上的支持了。” 几个党委委员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神色各不相同。 黄吉发阴沉著脸,他还以为能看一场好戏,最好是这小子被村民打死打伤。 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上了头,谁管你是什么干部。 怎么就停手了。 血性呢? 於锦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著星星,这个帅气的大男孩,在来报到第一天。 她就生出了好感,这年头,谁还不是个顏控呢? 难得的是,年轻归年轻,都做到了乡里的二把手。 人家不骄,不躁,不得意,不跋扈。 县委组织部一把手亲自送上任,这代表了县里对他的支持。 可他並没有表现出多强势,更没有一来就和赵元佐等人爭夺什么。 人家直接下去搞调研了。 一去就是20多天。 连春节都是在村子里蹭的。 乡里风言风语说人家是去“玩”。 可於锦绣知道,他真得跑遍了乡里的每一个村子。 並不是走马观,而是到处找人谈话。 吃住都在普通的村民家里,还给了饭钱。 这样的干部,她从来没有见过。 只在宣传材料上听到过。 当时她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人家或许根本没看上赵元佐他们在意的那些东西。 可笑,这些人还如临大敌。 今天发生的事情,更加坚定了她的想法。 就算赵元佐本人在场,都未必能轻易化解掉两个村子的世仇。 可人家就是做到了。 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刘清明却没有她这么乐观,事情要解决,还得让两个村的村民满意。 他今天的行为才有意义。 但上百年的积怨,又岂是空口白牙所能化解的。 来的这些干部,刘清明没指望他们,只要能帮帮场子,不添乱就行了。 他要赵元佐一个態度,就是希望他能镇住这些干部。 毕竟真要打起来,他这个乡党委书记,也是有责任的。 这个时候,两个村的村长和支书等人也赶到了。 他们看到赵元佐等人,连连表示自己有责任,没有约束住村民。 赵元佐冷笑,这种事,没有村领导的支持,可能吗? 但现在也不能公然批评他们。 “你们既然知道错了,现在就要改正错误,都听刘乡长的。” 村长和支书们又去向刘清明表示感谢,刘清明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和村民代表一起,大家坐下来商量。 这可是字面意义上的坐下来。 席地。 刘清明和他们一样,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摸摸口袋。 没带烟。 一只白嫩的小手伸到眼前,抓著一包软白沙。 这烟在城里算低档,但在这里,那就是好烟了。 刘清明给了於锦绣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过烟,熟练地拆开,给在座的每个村民都分了一根。 这个举动,一下子拉近了眾人的关係。 乡长在他们眼里,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 县长?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乡长给递的烟,那得多金贵? “乡亲们,打架不是办法,打贏了,也会有伤亡不说,还结下了更深的仇怨,打输了,水源没有了,一年都过不好,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抽旱菸的老支书重重顿了一下,说:“可不说呢,往年不打的时候,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另一个村里的支书嘆了口气:“好的那些日子,两个村子,你来我往,男婚女嫁,也通了不少亲戚呢,咋就打死打活呢?” 甘宗亮闷闷地开口:“咋样?还不是没钱闹得,乡长说咱们一千块都没想头,可你知不知道,就算一千块,三提就要收去160块,公粮又要交多少,我们农民,一年辛辛苦苦,就指著田里那点收成,收成不好,公粮也得交,提留也要交,哪有钱剩下,没有水源,你让我们怎么活?” 神台村的那个小伙子也说:“农技站天天要我们买种粮、买化肥、买杀虫剂,一亩田,刨去这些成本,国家收购价又是定死的,虽然让我们出售多余的粮食,可谁家里能多出多少?” 刘清明越听越不是滋味,他都忘了,现在还是交公粮的时代。 有个专有名词,叫“白条”。 不是某东那个,而是字面意义上的白条。 收了东西不给钱。 一年拖一年。 农民的负担之重,以致於某个专家专门写了篇文章给中央。 反映三农问题,得到了中央的高度重视。 水是种田的根本,他们爭夺的,其实是生存权! 第207章 劳务输出 刘清明记得,取消农业税很快就会提上议事日程,各地情况不一样。 但最迟到05年,基本都会实现,到时候,农民的负担將会大大减轻。 可那是后话,他现在也不能拍著胸脯说,再苦一苦百姓,好日子就要到了。 更无法指望十几二十年以后的扶贫攻坚战。 黄吉发等干部,都在用一种嘲弄的眼光看著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是能吗? 有本事你给他们发钱啊。 刘清明没钱,有钱也不会去发。 真这么做,扶出一群巨婴的可能性更大。 他耐心地听完了村民代表和村干部的话,问道。 “村里还有多少40岁以下、18岁以上在家务农的青壮年?” 东山村的村长说道:“不论男女的话,两、三百人是有的。” 神台村的村长答案也是差不多。 基本上就是今天来械斗的主力阵容了。 这个比例,与刘清明在其他村子里调研得到的结果差不多。 一方面,村里还需要人种地。 另一方面,由於华夏还没有加入wto,沿海开放地区的合资企业数量有限,並不足以接纳全国各地蜂拥而至的农民工。 大约要到后年开始,农民工的数量才会有一个几何级数的增长。 並逐年攀升,由此也诞生了一个新名词:“留守儿童”。 到那时,你就是想搞械斗,都拉不出人马来。 村子里只有一群老弱小。 连壮女都没几个。 也就是说,如果只考虑短期效益,刘清明只需要解决四五百人两三年內的打工问题。 当然,这也是一个绝大的难题。 画大饼,村民肯定不干。 刘清明沉默地思索著,村民代表和村干部都用热切地眼光看著他。 经过之前的一番打斗,甘宗亮至少在心里,认为这个年轻的乡长,不像那些官派人。 他说出来的话,也都很实在,没有什么弯弯绕。 赵元佐沉著脸,他对这两个村子的情况可太熟了,一根筋,认死理。 如果你有能力,他们肯定跟你走,如果你没有能力,他们连正眼都不会瞧你一眼。 他认为刘清明这个年轻人还是经验不足,怎么可以这么干呢? 这不是把自己给逼到墙角了? 他对刘清明的態度,是如果不触碰自己的利益,镀金就镀金吧。 反正也待不长。 如果想要瞎折腾,那自己就会让他吃点苦头了。 但基本上也不会得罪死,毕竟,当初是县委组织部部长亲自送来上任的。 自己当初上任一把手,都没有这个待遇。 县领导看中的人,他根本没必要得罪。 最好就是河水不犯井水。 当然,像黄吉发这种不甘心,总想找点茬的人,他也不会去制止。 下面的人互掐,总比来掐自己好。 对於赵元佐来说,最大的理想是离开这个穷地方,调到一个有搞头的乡里。 所以,他並不希望治下发生械斗这种给县领导上眼药的事。 如果刘清明画大饼,让这些老成精的傢伙顶回来,事態的发展可能会更糟糕。 很影响仕途誒。 他凑过去,在刘清明耳边小声说:“刘乡长,你想好了?” “还没想好。” “那可得仔细著说。” 刘清明慢吞吞地说道:“我还没想好,用哪一个方案更有利。” 赵元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尼玛,有这么装逼的吗? 这一刻,他都希望刘清明这傢伙失败,狠狠打他一次脸。 叫你装。 思索片刻,刘清明缓缓开口,对於云岭乡农村的调研过程中,他其实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思考。 只不过,没有想到,在调研还没有完成,就要说出来。 而且是直面调研对象。 “乡亲们,政府一直很关注农村地区的生產生活......” 没想到,他的话才说了一句,就被甘宗亮打断了:“乡长,他们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的生活。” 刘清明一愣,看了黄吉发等人一眼,这些人没有人敢与之对视。 刘清明也不以为忤:“那我来管。” 甘宗亮不信:“你们干部,说是要管,来村里打一转,看看五保户,送点米麵鸡蛋,吃掉我们杀的猪,拍拍屁股就走了,什么时候管过?” 於锦绣忍不住插嘴:“刘乡长来云岭乡20多天,每天都下村,那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你可以打听打听,他没有吃过村里的猪,吃饭还付钱,他不是那样的人。” 刘清明摆摆手打断她的话:“先不说我,在此我立个规矩,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以后下村,不准在群眾家里大鱼大肉,更不准要求群眾杀鸡杀猪,买高价酒,如果谁这么做,你们记下他的名字,把他赶出去,把名字告诉我,我如果没有处置,你们来乡政府堵我的门,骂我的娘。” 说完,他偏过头去问赵元佐:“书记,这么办可使得?” 赵元佐虽然脸色不悦,却也没有反对,只是点点头。 刘清明马上说:“书记同意了,把这条做为正式规定写进政府工作守则,贴到每个村子的宣传栏里。” 於锦绣马上答应一声,其他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书记都同意了,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黄吉发脸色阴得能滴下水,又不好一走了之,只能恨恨地看著这些村民。 甘宗亮却得到了鼓舞,带头鼓起掌来。 外面的村民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不过自有人把话传出来。 “啪啪” 掌声自內而外,在山野田间响成一片。 赵元佐的表情有些错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村民自发为乡干部喝彩。 记忆中,这样的事情,可能要追溯到“包產到户”那会儿吧。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刘清明一眼,自己可能还是小看这个年轻人了。 赵元佐决定,回去以后,联繫一下县里,问问这个刘清明,究竟什么来头。 刘清明摆摆手,等到掌声停下,诚恳地说:“我没有做什么,你们的掌声我只当成是鼓励,鼓励我继续好好工作。” 甘宗亮说:“只要你说这条能落实,我们村的负担就能减轻不少,真到那一天,我们给你放鞭炮,请你吃席。” 刘清明眼中一热,就这么点事,这些村民就视自己为恩人。 可想而知,乡政府在他们的心里,形象有多差。 连理所当然的事情,都要特意强调。 自己手下这些工作人员,只怕把下村当成了打牙祭,改善生活吧。 但他並没有打算怒骂他们,因为他也知道,这些工作人员,收入不高,基层工作又繁琐复杂,这种事情,不是只云岭乡独有。 自己此举,恐怕已经得罪了整个乡政府的工作人员。 或许也违背了,林书记之前与自己谈话时的告诫。 只怕明天,一个“独断独行,不尊重同志,不团结同志”的评价,就会送到县里。 但此时,刘清明顾不上这些。 他开口说道:“那好吧,这算是我给你们办的第一件事。” “还有第二件?” 甘宗亮不敢置信,其他人也诧异地看著刘清明。 乡政府的人不办事才是正常,他们最热衷的是,征粮、收提留、生,这几样。 要想让他们办点事,不是推諉就是回绝。 这个乡长,这么好说话,反而让眾人心里不把握。 但刘清明之前的表现,又让人感觉,他与其他干部確实不太一样。 这便给了人一丝希望。 刘清明竖起两根手指。 “第二件,是解决村里的剩余劳动力问题,你们想不想出门打工赚钱?” 此言一出,就连赵元佐也一脸的震惊。 赶紧拉了刘清明一把:“刘乡长,这话可不兴乱讲。” 刘清明不解:“怎么说?” “这事,乡里不是没努力过,可你知不知道,南边的厂子,不是啥人都收,全国那么多地方呢,要么是老乡见老乡,要么是工作做得好,我们云岭乡,要啥没啥,根本组织不起来的,你这牛一吹出去,很难收场,我是为你好。” 原来如此,刘清明拍拍他的手:“感谢书记提醒,我会注意的。” 甘宗亮也没有他想像中那么高兴,疑惑道:“不瞒你讲,以前乡政府也组织过我们几个村的人去南边,可到了才发现,那些厂子根本不缺人,想进厂还要交钱,我们哪里有钱交?刘乡长,你有路子?” 刘清明笑了笑:“打工不一定要去南方,如果,就在省內,有一份每个月五百块的工作,你们愿意干吗?” 甘宗亮和神台村的村民代表,都跳起来,爭先恐后地说:“当然愿意了,一个月五百块,傻子才不干呢。” 刘清明又说:“我还没有联繫厂方,不敢保证会收多少人,但至少,两个村子加起来一百个名额还是没问题的。” 也就是说一个村子可以出去50个打工人,这並不是一个小数量,因为並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出去打工的。 两百多的青壮年,四分之一的名额,已经不低了。 甘宗亮听他这样说,顿时喜出望外:“真的?” 刘清明没有马上回答,又去同赵元佐商议:“书记,我们乡有没有劳务输出公司?” 赵元佐摇摇头:“前几年有过,后来没什么业绩,就解散了。” “那这件事,需要乡政府牵个头?” “如果你有把握,就去办吧,不过你要想好,云岭乡有14个村,你只管他们两个,別的村,不会答应。” 刘清明点点头:“所以我想把劳务输出公司办起来,以后也有个章程。” 赵元佐不再说话,刘清明继续对村民说道。 “真的。” 甘宗亮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才问,是不是真的?我说,真的。” 甘宗亮大喜:“我们什么时候上班?” 刘清明说:“我要去联繫,来回都需要时间,给我五天时间吧,五天之內我给你们答覆,如果我做不到,你们以后再打起来,我承担责任。” “这五天,你们不能再打架。” 甘宗亮和几个代表、村干部商量了一下。 “刘乡长,我们信你,就等你五天。” 刘清明伸出手,与他隔空相击。 发出清脆地响声。 第208章 刘清明的办法 一件涉及数百村民的流血事件,就这样被刘清明这个年轻得有点过份的新乡长。 摆平了。 此举固然有利於政府,但也使得,赵元佐兴师动眾,把全乡的公安和民兵拉到这里的行为。 显得有些傻逼。 不过赵元佐没有表露什么,因为事情並没有完全结束。 回程的时候,刘清明坐上了他那辆老拉达。 这辆车来自一个已经消失的国家,曾经在6-70年代,成为华夏进口数量最大的汽车產品。 它的气质,倒是很符合云岭乡的定位。 省內的经济强乡,领导已经坐上了进口的日本车。 这就是实力的体现。 车门关上,发动机发出沉重的喘息,一阵汽油不完全燃烧的味道,充斥了整个车厢。 刘清明第一次坐这种车,微微有些皱眉。 赵元佐却是习惯了,开口说道:“刘乡长,你今天这个事,处理得很及时,避免了流血事件的发生,这是值得肯定的。” 刘清明没有说话,他知道,还有后话。 “不过呢,你的处理方式,有些欠妥啊,农民嘛,胸怀不大,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你要是做不到,他们可能真得会来乡政府堵门,到那时,你会很被动的。” 刘清明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要了五天。” 赵元佐问:“你有把握?” 一百个用工名额,在一个乡里不算少了,赵元佐也希望他能有路子。 “有一点,我马上回去落实。” 赵元佐有些惊讶,这话,就是肯定了。 这个年轻人,路子有点野啊。 “那是最好,这件事,事发突然,你有什么想法?”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刘清明正想与他沟通,在乡里工作,没有书记的支持,是不可能成事的。 目前中央的精神,正在不断地加强一把手的权威,二把手,今后会越来越成为专业经理人的角色。 这也是吴新蕊如此独断专行,却能得到前后两任省委书记看重的原因。 你首先得有能力,其次,你也要为自己所有的决定承担责任。 刘清明要求不高,自己做事,功劳你可以分,只要不拖我后腿。 “书记,我是这么想的,经过这些天的调研,我对我们乡的基本情况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我们乡地处山区,交通不便,產出有限,基本农田里,水田只占三成左右,这也是东山村和神台村为了一条水源大打出手的根本原因。” 赵元佐点点头:“你的工作很扎实,了解得也很清楚。” “我去了不少群眾家里,看到了他们的真实的生活,与统计表上的数字相比,给我很大的震撼,我们的群眾,太穷了。” 刘清明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所见所得。 因贫失学是普遍现象,家里穷得连成人都要共用一件衣服,一条裤子的情况。 也比比皆是。 哪怕现在市场已经开放,搞特色养殖並不容易,他们的產出想要变现,首先要克服的是,难走的山路。 否则,再好的產品,运不出去也是白搭。 而要修路,上级的拨款是不太可能的。 有钱,清南市也只会投入到更有回报的项目上。 刘清明並不是责难他们,换了自己在任上,也会这么选择。 因为位置不同,他们要考虑的不是一个贫困乡,而是整个清南市的经济发展。 把有限的钱,放到更有作用的地方。 是领导的责任。 扶贫,不是如今的重点。 那就只剩了一个办法,自筹资金,贷款修路,收费还贷。 这也是目前绝大多数地区的做法。 “要想富、先修路”已经成为一个共识。 赵元佐说:“是啊,我们云岭乡就像是后娘养的孩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县里的支持有限,就连国家的农业扶持资金,到我们手里也所剩无几,乡財政十分困难,同志们的工资,一拖再拖,我都没脸见他们。” 刘清明很清楚,赵元佐的意思就是,乡里没钱,你有啥想法,自己想办法。 刘清明说:“想要发展,无非是引进来、走出去,现在的情况,人家不愿意来,那我们就走出去,云岭乡两万多人口,適龄的劳动力怎么也有五千左右,这也是一笔財富。” 赵元佐说:“也就是你刘乡长把人口当財富,我是愁死了,两万多张嘴啊,可怎么养活他们。”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我想,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赵元佐赞同地点点头,勉励他:“上级把你派来,我就放心了,你只管去做,乡党委是你坚强的后盾。” 赵元佐这么表態,也就是同意了自己的方案,利用劳务公司,把劳务输出搞起来,既能解决农民的收入问题,也能减少村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闹事甚至是犯罪的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械斗。 当然,最后如果搞不起来,那也是这位新乡长的责任。 没什么风险,又有功劳可分的事情,赵元佐还是愿意支持的。 “书记,我可能要请几天假,去省里跑跑。” “没问题,你需要多久,我就批多久,只管去好了,这里我为你看著。” “太感谢书记了,党委会议的任何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只希望乡政府的同志,做好加班的准备。” 赵元佐爽快地答应下来:“你说的那个劳务输出公司,我马上让他们搞起来,等你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就算是暂时达成了一致。 回到乡政府,刘清明看了一眼手机,总算有了信號。 他当即拨出一个號码:“於总,我是刘清明,你还在云州吗?” 电话里传来於惠嫻柔媚的笑声:“刘主任,好久不见了,我在云州,项目上马了,我得盯著啊。” 刘清明笑道:“那好,我想约一下於总的时间,明天中午怎么样?” 於惠嫻很惊讶,她当初可是约过刘清明多次,刘清明都以公务繁忙为由推掉了。 现在居然主动约自己。 那肯定就是有事情了。 “好,明天中午没问题。” “那就说定了,地方我来安排。” 他记得鸿飞公司的项目,需要大量的打螺丝工人,这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只需要简单的岗前培训。 一百个用工名额,他相信自己能在於惠嫻那里拿到这个人情。 但这並不是他的主要目地。 鸿飞公司,会在日后成长为一家大型螺丝企业。 需要海量的普通工人。 完全可以建立起更紧密的联繫。 因为相对於云州这个经济相对发达的副省级城市,贫困的云岭乡,用工成本显然更低。 他並不是没有谈判的筹码。 想了想,刘清明又打出一个电话。 “清璇,咱妈明天在家吗?” “你找吴省长?直接给她打电话啊,我又不熟。” 吴新蕊,已经被中央正式任命为清江省委副书记、代省长。 只等年后的人代会,把这个“代”字去掉。 女友有些不高兴,刘清明马上开启“哄人”模式。 “主要是想你了,顺便见见咱妈。” “骗人。” “不骗人,我正往汽车站赶,晚上到,你得接我,不然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谁管你呀。” 刘清明可太喜欢听到苏清璇的声音了,哪怕是生气也像是撒娇。 “亲一个,我能赶得更快。” “流氓。” 苏清璇虽然这么说,却还是轻轻地“亲”了一下。 刘清明能想像得到,她此刻一定美得不可方物。 脚步也当真快了不少。 第209章 人见人爱刘清明 从云岭乡回省城得转三道车,先搭车去清南。 再从清南到林城,为了赶时间,他只来得及跟家里打个电话。 便在汽车站原地上车,去了省城。 毕竟现在还在过年期间,他又没有回过家。 好在父母对他的工作性质很清楚,刚上班是得表现得积极一些。 都很理解。 再说了,春节期间,店里也很忙。 回家也就是吃个团圆饭。 长途车驶进云州汽车站的时候,刘清明已经睡著了。 今天一天,他从早上起就没有停过。 又经歷了那么大的事件。 说不累肯定是骗人的。 被售票员小姐姐叫醒,刘清明拎起自己的包包下了车。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他疾步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小红车。 刘清明加快脚步,车窗落下,苏清璇巧笑倩兮,望著他。 “你回来了。” 刘清明不答,直接上前捧著她的脸,深深吻下去。 把心里的思念全部释放出来。 良久,刘清明放开她,转过车头,拉开车门坐上去。 苏清璇吸吸鼻子:“你多久没洗澡了?” 刘清明一愣:“一直在乡下调研,山里缺水,又是冬天,我也不好让人家天天挑水供我洗澡吧。” 苏清璇伸出手,抚摸他的面颊,眼神里满是心疼。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说:“要不先送我去洗一下,这样不礼貌。” 苏清璇却不答应:“就这样,我妈在家,去晚了,更不礼貌。” 刘清明疑惑:“你想故意气你妈?” 苏清璇横了他一眼:“怎么,你捨不得?” 刘清明无奈道:“你好歹心疼心疼我啊,得罪你妈,她更不肯把你嫁给我了。” “我才不要她管。” 苏清璇发动汽车,刘清明系好安全带。 “你不让我管你们母女的事,我便不管,可我现在有求於她,何必再做意气之爭呢。” 苏清璇却不接话,车子驶向省委大院的方向。 “她现在越来越忙了,这次回来是参加人代会,你要是晚两天,见都见不到。” 刘清明耳中全是女友好听的声音,也知道她心里的那根刺。 不再说自己的事,转而讲起了乡里的趣事。 老百姓生活清苦,却也知道苦中作乐。 苏清璇虽是记者,却从来没有想到,在清江省,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一时间,有些感慨。 “改开20多年了,他们怎么会......那么穷?” 刘清明没有解释,因为没有用。 “这便是我,一个党员干部,存在的意义。” 苏清璇出奇地没有讽刺他。 半个钟头后。 小红车到达省委大院。 看到熟悉的大门,刘清明恍然,吴新蕊应该已经搬进了二號別墅。 他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苏清璇的小红车在大门前停下,负责常委区保卫的江副局长显然已经认得了这位新晋的省长千金。 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发现副驾位上的刘清明,微微一愣。 “江局,我来见吴省长。” “嗯,放行。” 车子直驶入內,很快到达二號別墅。 苏清璇停好车,嫣然一笑:“要不要鼓励?” 刘清明抓起自己的小包:“我带了礼物。” 苏清璇有些好奇,想要看一眼,刘清明却不让。 “不看就不看,稀奇么?” 两人下了车,苏清璇牵著他的手上前开门。 比起市委一號,这里明显大了一圈。 刘清明心里冷笑,等级森严,已经刻在了某些国人的骨子里。 无时无刻不都在彰显。 二號別墅的客厅,吴新蕊坐在沙发上,手里的文件已经看到了一半。 年前去了趟京城,接受组织部的正式谈话,再由中组部大佬亲自送到清江上任,完成组织程序。 此时她已经正式成为省里的二把手。 像她这个级別的女性干部,全国屈指可数,对她的提拔,也显示了组织上更加灵活的选拔標准。 但吴新蕊也很清楚,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等著挑自己的错呢。 因此,她並没有一上任便显示出自己的强势风格,而是潜心研究起前任,也是自己的恩师卢东升的施政方针。 无论卢东升做了什么,吴新蕊对他的能力,从来没有怀疑过。 卢东升对清江省未来的產业规划,贴合实际、因地制宜,具有相当的可行性。 就连吴新蕊也不得不承认,其中是用了心血的。 吴新蕊抬起头,打量眼前的客厅,这里她十分熟悉。 虽然已经被省委办的工作人员细心地打扫过,但又怎么可能完全清除掉卢东升的痕跡呢。 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这时候,房门传来动静。 吴新蕊偏过头,看到一对年轻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 女儿身后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姿,让她嘴角微扬。 “妈,爸的饭做好没?” 苏清璇从来缺失过对自己的礼貌,但这声呼唤,却没有一丝温情。 还比不上下属的一声“吴书记”。 “吴书记。” 刘清明已经换上了拖鞋,看到她,上前叫了一声。 马上反应自己叫错了,又改了口:“吴省长。” 吴新蕊突然想到他第一次来家里时的窘迫。 忍不住掩嘴轻笑,刘清明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明媚的笑容。 一时有些呆了。 吴新蕊很快收敛了神態,摆摆手:“小刘来了,坐吧。” 刘清明坐在副沙发上,吴新蕊吸吸鼻子,她闻到了一股味儿。 刘清明赶紧解释:“对不起,来得急,没有洗......” 吴新蕊打断他的话:“你下乡了?” “我去了下面的几个村子,实地调研了一下。” “嗯,有青草、有庄稼、有泥土、有牛粪,是咱们农村的味道。” 吴新蕊看著他,认真地说:“这个味道,我很喜欢。” 刘清明一愣,突然想到了,这位位高权重的省领导。 也是一步步从基层干起来的。 他明白了,苏清璇为什么让自己直接过来。 果然最恨你的人,也是最了解你的人。 此刻,吴新蕊看向他的眼光里,多了一丝讚赏。 “基层工作,感觉怎么样?” “不瞒省长,我还是把事情想得简单了,实际考察之后,才发现,咱们的农民,真穷啊。” 吴新蕊点点头:“三农问题,中央也在关注,这次上京,组织上就告诫我,工业是基础、商业是机遇、农业是根本,哪个方面都不能轻视,特別是农业,我读到一篇文章,触目惊心,其实我以前工作的时候就知道,但那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刘清明说:“我所在的云岭乡,20年的变化,不大。” 吴新蕊耸然动容。 她太了解“不大”这两个字的含义了。 刘清明把自己调研的心得说出来,吴新蕊听得很认真,她看得出,这个大男孩的工作態度,已经不能用认真来形容了。 一个乡长,连续20多天扎根农村,连春节都没有回家。 这是作不得偽的。 此刻的刘清明,略微有些不修边幅,肤色深了不少,脸上长出了青葱的胡茬,却有了一种別样的魅力。 难怪能吸引自己那个眼高於顶的好闺女。 “省长,我只不过要求干部不能下乡扰民,村民对我感恩戴德,仿佛有什么天大的恩情,我心里很难过,就这么一个基本的要求,竟然没有几个地方能做到,他们的贫困,根子在干部身上,干部的不作为,造就了推諉懒政,这样的局面必须改变,不然,农民会一直穷下去,永远也翻不了身!” 吴新蕊没有表態,到了她这个位子,一言一行都会有很大的影响。 刘清明也明白这一点,继续说下去:“农村现在的情况十分严重,不光没有隨著时代进步,反而有了倒退的跡象,宗族、陋习、封建迷信捲土重来,正在迅速蔓延,这同样是党员干部不作为,甚至是推波助澜的结果,省长,您看的那篇文章,只提到了经济问题,远远不足以概括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吴新蕊点点头:“我在人代会之后正式履新,也会下去调研,我会注意你说的这些,小刘啊,我知道你很著急,但越是这样,我们越不能急,因为著急解决不了问题,急於求成,会適得其反。” “我明白,省长,我会记住你的话。” 吴新蕊微笑道:“说吧,找我要什么?” 没等刘清明开口,吴新蕊又说:“清璇现在不行。” 刘清明也笑了,吴新蕊什么时候同下属开过玩笑。 “我想要五个正式的教编。” 吴新蕊一愣,他以为刘清明会要钱、要政策、要扶持力度。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要教师编制。 “为什么?” “因为再没有正式编制,云岭乡就没有一个愿意扎根乡村的老师了,云岭乡的孩子只能小小年纪便輟学,去放牛、打猪草、干农活,云岭乡会失去希望,没有未来!” 男孩的激动,深深打动了吴新蕊。 这一刻,她真正相信,刘清明不是作秀,不是挣表现。 而是实实在在地在为脚下的一方水土抗爭! “你为什么想到找我要,而不是更方便的高焱呢?” 刘清明说:“我要盖帽子指標,林城给不了,只有省教育厅有权力批。” 吴新蕊恍然,她想了想说:“我不能现在答应你,我需要一个过硬的理由,明白吗?” 刘清明心领神会:“明白,谢谢省长。” 吴新蕊看到,丈夫和女儿把菜端上了桌,於是站起身。 “还没吃饭吧,先吃饭,不然老苏有意见了。” 刘清明把带来的包摆到一边,吴新蕊埋怨他:“以后来我家,不要送礼,任何礼物我都不收。”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打开包,露出一股更大的味道。 吴新蕊一把抢过他的包,拿出一个黑黑的、圆圆的饼子。 “野菜糊糊?” “省长你知道?” 刘清明有些意外,吴新蕊摸著这个看著就不好吃的饼子。 “这是村民的食物?” “嗯,我吃过,很难吃,但乡亲们有时候只能吃这个。” 吴新蕊的眼里泛起了泪,哽咽道:“谢谢你,刘清明,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苏清璇把菜盘子放到餐桌上,凑过来看了一眼,也是无语。 “吃饭吧。” 吴新蕊抹抹眼睛,招呼他俩。 苏玉成解下围裙,拿出醒好的红酒,倒了两个杯子。 “小刘,陪我喝一杯。”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叔叔。” 两人坐下,刘清明举起杯,敬了二人一个。 “每次来,我都不好意思,这杯我敬你们。” 苏玉成看了女儿一眼,举起杯:“你要常来才好。” 吴新蕊也举起饮料:“你俩慢慢喝。” 刘清明呷了一口红酒,夹起一筷子菜。 他是真有点饿。 苏玉成是有点厨艺在身上的,做的家常菜,味道还不错。 也比较符合刘清明的口味。 他没有拘束,第二次上门,放得很开。 因为他知道,对主人家最好的褒赏,就是吃得香。 果然,他的动作,也在不知不觉感染了其他人。 一扫之前三人吃饭时的沉闷。 就连吴新蕊也胃口大开。 吃了一会儿,刘清明主动开口:“四海集团的问题处理完了吗?” 吴新蕊点点头:“省政府牵头,成立了资產处理小组,对其名下的企业进行了託管,目前各个工厂生產有序,工人情绪稳定,没有造成大的波动。”』 那就是还有一些小风波,刘清明也没有细问,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我记得在市委的时候,呆资企业鸿飞科技,曾经想和四海集团搞一个工业园,这事其实现在可以搞了。” 吴新蕊有些意外,这事过去很久了,刘清明居然还记得。 “你有什么想法?” “我约了鸿飞的於总,打算与他谈一谈,招收贫困地区农民工的问题。” 吴新蕊明白了,笑著说:“你这脑子呀,应该去搞招商引资。” “为官一政,造福一方嘛,我在这个位置,只能考虑本乡的利益。” “难得你还能想到互惠互利,这事你可以去找黄文儒书记。” 刘清明说:“先听听呆方的意见,再找黄书记谈,我就说,是您让我找他的,不然我怕进不了他的门。” 吴新蕊失笑,指著他:“你呀。” 苏玉成十分诧异,一向要求严格的妻子,连自己的方便之门都不肯开。 却对这个还不是女婿的小伙子,几乎言听计从。 自从他进门,连笑容都多了许多。 刘清明却有点得寸进尺:“省长,我知道,现在省里钱不多,扶贫资金也有限,我不找您要钱,只想要一个小小的政策。” “你说。” “如果项目能谈下来,我希望政府在正常的优惠力度上,给予我们这样的贫困地区用工,一点额外的税收优惠。” 吴新蕊明白了,这才是刘清明来见自己的真正目地。 这顿饭,吃得很尽兴。 饭后,刘清明见时间不早了,便提出告辞。 苏清璇提出,把自己的宿舍和车子借给刘清明,自己回家住。 两人答应下来。 苏清璇將刘清明送下楼,把车钥匙交给他。 刘清明打开车门,对她说:“回去吧,別让他们等急了。” 苏清璇没动,刘清明以为她要自己的態度,把脸凑过去。 没想到,被苏清璇躲开。 “怎么了?” “我妈怎么那么喜欢你?” 刘清明“嘿嘿”一笑:“因为我帅呀。” “呸,不要脸。” 刘清明搂过她的肩,在俏脸上轻轻一印。 “傻瓜,她喜欢我,是因为你呀。” 第210章 打动於惠嫻 第二天早上六点,刘清明准时醒过来,这里是苏清璇的宿舍,空气中充满了香甜的气息。 一如女友的吻。 刘清明换上运动服,出门晨跑。 他的这个习惯,前世经商也没有落下。 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 比起山里,云州的空气品质很一般。 想想,重视环境,还得再过上十年。 跑了几圈,刘清明去早点铺子买了点吃的。 边吃边往回走,手机突然响起来。 接起来一看,居然是胡金平。 “首长,有啥指示?” 刘清明开了个玩笑,因为胡金平年后调到了市委办,出任综合一科科长。 也就是自己之前那个位置。 他现在是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的一秘! 这个变动,刘清明从中出了一份力。 但他也只是隨口向黄文儒推荐了一下,真正做决定的,还是组织部。 以及胡金平自己的努力。 胡金平的声音还是那么不羈:“滚,回到云州都不联繫我,不当我兄弟是吧。” 听他的语气,刘清明便知道,胡金平干得挺好。 他这个人本来就有能力,只要端正態度,做到这一步並不困难。 “你现在有空?” 胡金平嘆了一口气:“哪有空啊,24小时开机,黄书记新上任,事情多得要死。” 刘清明笑了笑:“所以啊,我哪敢打扰你的工作,黄书记不得骂死我。” “你能呆几天?” “刨开路上的时间,两天吧。” 胡金平想了想:“那我知道了,不管怎么样,你,我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到时候,把苏记者叫上。” “行吧,等你电话。” 刘清明没有告诉他,自己可能会去找黄文儒,事情还没个八字,他不想让黄文儒先入为主。 万一不成呢? 跑完步,洗了个澡换身衣服。 他开上女友的小红车,去了开发区,鸿飞科技的项目,就在这里。 云州国家级高新科技开发区,三通一平早已做完,土地也基本都有了主。 到处都是建设的场面,他把车停好,找到鸿飞的工地。 果然看到了人群当中头戴工程帽的於惠嫻。 这个女人在人群中也是相当耀眼的。 “刘主任?” 於惠嫻很吃惊,两人约在中午,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来。 工地上到处都是灰尘,並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刘清明却表示,他不是来找於惠嫻谈事的,而是看看鸿飞的项目进展。 建筑工地有啥可看的? 於惠嫻不明白,却也没有问。 殊不知,刘清明是想知道项目的进度。 看得出,鸿飞公司对这个项目很上心,资金到位率高。 进度也很快,主厂房已经接近竣工,配套的设施也在紧锣密鼓地建设中。 於惠嫻介绍,最多还有两个月,就能正式投產。 刘清明做出一个閒聊的样子问:“二期正在谈吧。” 於惠嫻毫不防备地回答:“嗯,黄市长成了黄书记,他很看好我们的项目。” 刘清明说:“江南省的斯达康公司,也有一个大型项目,投资三个亿,这事你知道吧。” 於惠嫻点点头:“知道,他们的基地在另一边,开工的时候,我去看过,很热闹。” “他们那个项目,用工量很大,会影响你们的二期项目吗?” 於惠嫻有些犹豫,这个问题已经涉密了,她不敢確定,刘清明是不是来摸她的底。 刘清明看出她的顾虑,说:“斯达康的项目落地,会对相关產业產生示范效果,手机和电脑的组装,其实是一个类型,需要的工人有高度重合,鸿飞公司,怕是不只想当个组装厂吧,代工才是你们的主营业务对不对?” 於惠嫻吃了一惊,看著这个大男孩:“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们进军国內市场,不就看中了国內低廉的用工成本吗?” 於惠嫻不解:“这不是很明显吗?” “竞爭啊,难道你们没感觉到,用工成本正在增加吗?” 於惠嫻恍然,他们这个项目落地早,招工也早。 那个时候並不突出,等到斯达康等相似的项目落地,投资比他们大,需要的用工量也远远超过了他们。 这样一来,势必造成劳动力市场的波动。 等到二期谈判结束,用工成本还会上涨。 这一点,她的团队已经注意到了。 但这个刘清明,竟然会想到这一层,可他不是个官员吗? 在於惠嫻的心目中,內地的大部分官员,並不关心这些。 他们只对协议上最后的那个数字有兴趣,因为那意味著政绩。 这个刘清明,一次又一次地顛覆她的认知。 甚至让她產生过真实的恐惧。 但又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吸引她的关注。 这该死的魅力。 於惠嫻直言:“刘主任,你需要我做什么?” 刘清明说:“当然是互惠互利,合作共贏了。” 於惠嫻“咯咯”娇笑起来:“虽然知道你会坑我,但是我竟然无法拒绝。” 刘清明摊摊手:“如果我给你这样的错觉,那只能说明,我还没有认真地坑过你。” 於惠嫻笑得很大声,歪著头,眼神十分嫵媚:“我很想知道,你要怎么坑我。” “要不,我们边吃边商量?” 於惠嫻看了一眼时间,十点半。 “那走吧,我可以离开一会儿。” 刘清明自然无不答应,邀请於惠嫻上了自己的车。 於惠嫻万万没想到,刘清明的车子竟然是辆红色的。 更没想到,里面的装饰,全都透著一股女人味。 味道更是。 刘清明简单解释了一句:“我女朋友借我开的。” 於惠嫻自然知道桑2000在国內的售价,普桑都要往20万以上走了。 这辆就是不折不扣的豪车。 有个有钱的女朋友。 很有意思。 刘清明选了一家粤菜馆子,没有徵求於惠嫻的意见便点好了菜。 这给了於惠嫻第二个印象,强大的自信。 其实女人很多时候,更享受这种被人安排的感觉。 於惠嫻也是。 吃什么重要吗? 和什么人吃才是关键好吗。 当然,刘清明也没忘了让她自己加几个菜。 於惠嫻礼貌地拒绝了。 “你刚才说,我们可以互惠互利,是代表云州市政府吗?” “当然不是,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已经不在市委办干了。” 於惠嫻居然点点头:“我知道你调回了省委办,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现在也不在省委办工作,去了下面的一个乡。” 於惠嫻有些吃惊,一般来说,从省委到乡下,都是犯了错的官员才会这样。 刘清明解释:“我们体制內的干部,一般都要经歷基层的锻炼,这样才能全面发展。” 於惠嫻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听明白了,不是下放。 “那我就更不懂了,我们还有什么可谈的?” “难道你不想要一个稳定而相对廉价的用工来源吗?” 於惠嫻恍然大悟,原来找自己是为了这个。 “刘主任,说实话,现在这点用工成本的上涨,对我们构不成影响。” 刘清明同意她的意见:“现在的確是。” “你不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 於惠嫻说:“我们不是非要用你的人啊。” “那我只能去找別人谈了,比如斯达康,比如其他的呆资企业,港资企业,或是什么別的外资、合资企业。” 於惠嫻不解:“他们会和我们鸿飞有什么不一样吗?”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因为他们有远见啊。” 於惠嫻佯怒:“你在侮辱我?” 刘清明摇摇头,放下茶壶,没有给自己倒。 “你应该知道,华夏的入世谈判已经进入尾声,今年之內必然达成协议,华夏入世之后,会有大批外资涌进来,他们都需要华夏廉价的劳动力,诚然,我们的人口很多,但合用的、好用的工人,总是有限的,与其在用人市场上散招,不如直接与政府对接,由我们提供前期基础培训,並对员工素质进行保证,这样的条件,於总,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於惠嫻神色郑重起来,刘清明的话,提醒了她。 一旦入世,鸿飞科技在国內的竞爭对手,將呈几何倍数增长。 提前与当地政府搞好关係,是很有必要的。 而要搞好关係,有什么比增加岗位更直接更有吸引力呢? 於惠嫻端起茶杯轻轻一抿:“说说你的想法。” 第211章 有能力就是不一样 省委大院,书记楼。 吴新蕊跟在新秘书的身后进入办公室,林崢站起身迎接她。 “新蕊同志。” “林书记。” 两人一握手,也代表了新的清江省领导核心正式形成。 吴新蕊在对面坐下,看著秘书给自己倒上茶。 林崢的秘书又换了。 这位书记对秘书的要求是真高呀。 不到一年时间,已经换了第四个。 “新蕊同志,京城一行,中央对清江省的要求,是不是更高了?” 吴新蕊点点头:“这次清江省在全省范围內掀起的反腐行动,得到中央的肯定,中央希望新的领导层,在未来的经济建设中,取得更大的成绩。” 林崢頷首,这是敲打了。 如果反腐之后,经济数据下滑,那么现在的肯定,可能就会变成批评。 也会使中央反腐的决心,变得不那么坚定。 “你的担子很重呀。” 吴新蕊却扬起头,目光炯炯:“我有信心,清江省的经济一定会更好。” 林崢讚许地点点头:“省委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林书记,这次进京,除了组织部谈话,也在您的引荐下,见到了许部长,他告诉我,铁道部当前正在进行铁路大提速的准备工作,国家对於未来高速铁路的发展和考察,也进入了论证阶段,我们清江省处於中部,一定会是多条干线的交匯点,新的路线、新的站点,都会进行提前勘测,所以,老火车站的搬迁,是有希望的。” 林崢很高兴:“那就太好了,除此之外,你应该还有別的想法吧。” “確实有,我们马上就要入世了,外资的涌入会带来新的投资,与沿海相比,我们有自己的优势,更低的人力成本、廉价的航运成本、还有区位优势,如果可以,我希望组织一个招商代表团,把我们清江省的优势资源和项目,向国外推荐。” “是个思路,你想去哪里?” “欧洲。” 林崢对此表示赞同:“等开完人代会,你写个方案,上常委会討论一下,估计问题不大。” 吴新蕊说:“那就太好了,时间我打算放在4、5月份,在此之前,我想去下面走一走,摸一摸我们清江省的底。” 见她思路清晰,林崢十分高兴:“可以,我期待你的报告。” 吴新蕊今天过来,就是向林崢匯报自己的执政思路,得到一把手的认可,对她未来五年的工作,非常重要。 工作匯报完了,吴新蕊说起昨天的事情。 “刘清明同志昨天来省城了,他来我家吃了个饭,告诉我,基层工作的感受。” 吴新蕊把刘清明的情况说了一遍,林崢听得很认真,他一直在关注这个年轻人的情况,把他安排到贫困乡,也是一种锻炼。 听到刘清明工作扎实,不急不臊,显然听进去了自己的叮嘱。 听到贫困山区农村的实际情况,林崢的神色十分沉重。 说完,吴新蕊打开隨身小包,把一个纸包放到桌子上。 “林书记,这是刘清明给我带的礼物,我想请您尝一尝。” 林崢有些诧异,他拿起纸包,闻到一股味道,打开来。 “野菜糰子?” “您认识?” 林崢不答,这个野菜饼已经蒸熟了,还带著热气。 他轻轻咬了一块,在嘴里慢慢嚼著。 “我小时候,吃过类似的东西。” 林崢似乎在回忆:“想不到,改开20多年了,我们的农民,还要靠它来充飢,这是干部的失职啊。” 吴新蕊点点头:“虽然有著种种客观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因素还是我们的党组织,党员干部没有发挥主观能动性,没有积极寻找出路,一味地“等、靠、要”,您把刘清明放到下面,是对的。” 林崢咽下嘴里的野菜,苦涩充满了味蕾。 “我很希望,有更多像刘清明同志一样年轻、有衝劲、有能力的同志,充实我们的基层组织,南方一些地区,在试行大学生下基层,在村镇一级岗位上发挥作用,我最近比较关注这一块,你也可以看看,有没有启发?” 吴新蕊记下他的话,又说道:“昨天刘清明同志的话,让我思考了一夜,我在想,我们的乡镇干部能不能扎到下面去,带著村民想办法,不过我有个顾虑,以往他们下去,会给村子带来负担,就怕適得其反。” 林崢並不意外,刘清明总会给人带来惊喜,不是第一次了。 “你的顾虑很有必要,要求他们下村的同时,也要给出一些支持,不然没有意义,可以把他们的工作和晋升掛鉤,县里也可以派出工作组,不定时地进行检查,隨著经济的发展,贫困问题一定会越来越被中央重视,你的想法很好。” 吴新蕊嘆了口气:“是啊,等到我们有钱了,办法肯定会更多,现在只能力所能及的地给予他们一些支持。” 林崢笑了笑:“他又提要求了?过不过份,不过份的话,可以考虑答应他。” 对於省委书记这种毫不避讳地偏袒,吴新蕊已经免疫了。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吴新蕊把刘清明向自己要教编的事说出来,林崢也没想到,他会要这个。 农村的新三座大山:“教育、医疗、养老” 每一样,都足以压垮政府的財政。 没钱,真得是寸步难行。 “希望工程”已经实行了十多年,可学校能建,老师难找。 让人家顶著民办的帽子,拿那么一点工资,干蜡烛的活。 留不住才是正常。 林崢沉默了,对於省里一二把手来说,五个编制,也就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可这解决不了全省那么大的乡村教师缺口。 刘清明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他们,不要忘了,华夏还有一群隨时可能失学的孩子。 九年免费义务教育,同样也要钱。 很多很多钱。 吴新蕊走后,林崢再度拿起他咬了一小口的野菜饼。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放进嘴里。 除了苦涩,还是苦涩,怎么咀嚼,都吃不出一点甜。 *** 省城云州的一家粤式餐厅。 刘清明也在向於惠嫻介绍自己的想法。 “我们云岭乡位於林城的山区,是全省闻名的贫困乡,总计两万多的人口,適龄劳动力在5-6千左右,他们当中,极少一部分人去过南方,大部分人有著比较重的乡土观念,希望能在离家乡不远的地方打工。” 於惠嫻听著他的讲述,没什么表情,在她的心目中,华夏到处都是贫困,区別不大。 “我想,成立一个劳务输出公司,把这批劳动力组织起来,可以按用人单位的要求,搞一些基础培训,节省他们的时间成本,我们的乡干部,可以跟队过去,方便管理,你们用起来是不是更省心?” 於惠嫻点点头:“想法不错,我开始有点兴趣了。” 刘清明说:“可我並没有说服你,对吗?” 於惠嫻坦然承认:“我是个商人,需要足够的利益。” “也就是说,你要直接的好处?” “可以这么说。” 刘清明摆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根据招收工人的数量,给予一定的税收减免呢?” “额外的?” “额外的。” 於惠嫻说:“你不在省委也不在市委,还能影响到云州的优惠政策?” “如果能,你答应吗?” 於惠嫻惊诧了,当她听到刘清明下去之后,其实已经失去了兴趣。 只是出於礼貌,以及之前接触时的感觉,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但现在,於惠嫻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並不简单。 一个有能力的年轻干部,有著无限的可能,她愿意结交。 “刘主任,你能用平等的方式和我进行商务谈判,而不是以势压人,我很意外。” 刘清明向她伸出手:“所以,你同意了?” 於惠嫻也伸出手与他轻轻一握:“我们算是达成了一个意向性协议吧,项目还在谈,我需要等结果。” 刘清明表示理解:“那么,为了表示你的诚意,在一期项目里,给我一百个用工名额,也见识一下,我们乡的工作能力,怎么样?” 於惠嫻笑了:“刘主任,你不当商人,是我们的幸运。” 刘清明哈哈一笑:“我也这么想。” 一期项目规模不小,一百个名额对於惠嫻来说並不困难。 她確实想看看,刘清明的方式,有没有可取的地方。 就当是实验了。 两人商定,吃完饭,签订正式合同,为此刘清明把乡政府的公章都带上了。 接下来,两人聊了一些很轻鬆的话题。 刘清明的风趣幽默,让於惠嫻更是感觉,这个年轻干部的与眾不同。 吃完饭,刘清明突然问她:“四海集团之前的提议,你们鸿飞还有兴趣吗?” 於惠嫻不解:“四海集团不是被政府查封了吗,这事闹得很大,一度让投资商人心惶惶,有人说,你们是想打击资本主义,回到以前的老路上。” 刘清明说:“怎么可能,我们改开的决心不会变,国家的法制也会越来越完善,政府只会创造更好的营商环境,为所有合法的经营者保驾护航。” 於惠嫻说:“你们的领导是这么说的,他们有这个意向吗?” “如果我们的政府牵头,进行合资,你们有兴趣吗?” “什么条件?” “不能拿落后的淘汰的技术糊弄我们,建立一个真正的具有创新型功能的电子產业园。” 於惠嫻终於表现出了真正的兴趣,这个项目,最初四海集团提出来的时候。 她就感兴趣,不然不会跟刘清明讲。 “我需要问一问同行的意见,不过,我个人很感兴趣。” 刘清明点点头:“那好,我就当你们鸿飞同意了,这样我才能去和黄书记谈。” 於惠嫻惊道:“黄文儒书记?” 她现在已经知道了,一市之长並不是最高领导,书记才是。 “嗯,我相信他会有兴趣的。” 刘清明在柜檯上结完帐,问她:“我现在要去市委,先送你回工地吗?” 於惠嫻摇头:“送我回宾馆吧,我要打几个电话。” 第212章 上门送政绩 云岭乡党委书记赵元佐在县里的关係不深,不然也不会被“发配”到这么个贫困乡。 只不过,干了这么多年,谁还没个老同事、老同学。 不能提拔,提点两句,口惠而已,只要不是性格孤僻,都会透露一二。 赵元佐先后找了组织部、市委办的好几个人。 问到的东西都差不多。 省里下来的、没有犯错误、本科学歷、未婚。 每一条都很关键,但每一条也都很模糊。 有没有后台,没有人知道。 市里的领导是不是看重? 没人说得清。 市委组织部的一把手亲自送任,却又不闻不问,也不向他打招呼。 太不寻常了。 赵元佐打了一堆电话,看似得到了不少信息。 可心里的疑问,却没有得到解答。 想半天想不清楚,副乡长黄吉发推门进来,扔给他一根芙蓉王。 虽然乡里没那么多规矩,可赵元佐还是希望手下能尊重自己。 哪怕摆不出市委书记的款儿,尼玛进门敲个门。 说多少遍了,总是不改。 不过,赵元佐点起烟,没有说什么。 黄吉发这个逼,是个坐地虎。 和乡里的很多实力人物有勾结。 没必要得罪。 黄吉发叨著烟,在他对面坐下:“赵书记,那小子想干什么?逞能逞到你头上,这都能忍?” 赵元佐吐出一个烟圈:“你有意见,你来啊,一百个工人,你能解决,我也挺你。” 黄吉发不屑地吐了一口:“瞎鸡儿吹牛谁不会,搞不到他又不少根毛,东山村的那帮刁民还敢打上乡政府?” 赵元吉阴著脸,这倒是个问题。 往常干部下去,哪一个不是牛皮吹得轰响。 过后屁事不干,吃吃喝喝拍拍屁股就走。 村民不满? 换一个村子就是了,云岭乡14个村子呢。 慢慢换著玩唄。 也没有谁真敢上乡里来闹。 真要来,有的是手段。 村民又不傻。 可这个刘乡长这么一搞,把村民的胃口吊高了。 以后的工作,很难开展啊。 不管他这次能不能成功,得罪乡干部是肯定的。 黄吉发后面代表一群人。 赵元佐也不好隨便打发。 现在想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於积极了。 这个刘乡长,还是太年轻,政治不够成熟。 真会搞事情。 赵元佐有些烦躁,问他:“你想怎么搞?” “本来呢,他抢了我的位子,要是镀镀金,过两年走了,我也不说什么。” 黄吉发阴惻惻地说:“可他不识时务,要搞事情,我答应,其他人也不干啊。” “你別乱来,他可不简单。” “都发到云岭乡了,能有多复杂?” 黄吉发才不相信,用黢黄夹著烟的手指点点桌面。 “放心,不来硬的,就是给他个教训,免得分不清谁是老大,赵书记,你说呢?” 赵元佐没有说话,把还有小半根的烟掐熄在菸灰缸里。 “你要干什么不要同我讲,我什么也不想知道。” *** 市委办,刘清明回到这里就像是回到家一样。 “刘主任。” 特別是一科的人,纷纷向他打招呼。 给现任科长胡金平整不会了,寻思,刘清明也没呆多久啊。 刘清明给了他一个你“学不会”的眼神,跟著他走进书记办公室。 黄文儒笑咪咪地看著他走进来,都没有同他握手,只是一指面前的座位。 “坐。” 胡金平顿时悟到了,只有熟到一定程度,才会毫不拘礼。 黄书记甚至没让自己给刘清明上茶,他很有眼色地转身退出去,把门关上。 刘清明可不会真不拘礼,热情而不失礼貌地恭维了一句 “黄书记,再看到您,可真好啊。” 黄文儒哈哈大笑:“小刘啊,看到你,我也很高兴。” 小刘主任变成了小刘,还好,还有一半。 毕竟,人家现在是云州一把手了。 还能这么称呼自己,是给吴省长面子。 刘清明拎得很清。 “我就知道,组织把云州託付给您,是多么英明正確,我看到了云州的变化,这都与您的领导分不开。” 黄文儒心里很受用,嘴上很谦逊:“没那么夸张,这都是吴省长打下的基础好。” “您太谦虚了,吴省长昨天还在说,您正在逐渐形成自己的执政风格,她很期待。” 黄文儒眼前一亮:“你昨天见了吴省长?” “是吴省长召见了我,去省委大院吃了个便饭。” 黄文儒恍然大悟,省长千金与眼前这位热恋情奸,在省里不是什么秘密。 当年俩人手牵手直闯书记办公室,可是被围观群眾传了好久。 虽然之后,刘清明就调回了省委办,传说是吴书记大怒把他给赶走了。 可黄文儒压根也不信。 吴新蕊从来不会用私事影响工作,更不会用私情影响人事。 他更相信,刘清明调走是出於其他原因。 结果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刘清明回省委办没多久,就发生了一场至今也没有平息的“政坛大地震”。 常委会上惊心动魄的交锋,让人津津乐道的同时。 也產生了无数的联想。 黄文儒所处的高度,自然了解更多。 吴省长当这个年轻人如子侄,才是真相。 不管他將来会不会成为苏家的女婿,都不会影响他在吴省长眼里的评价。 因为,吴新蕊对他说过,曾经想把刘清明留给自己当秘书。 黄文儒现在都有点可惜,他是真想和刘清明共事啊。 “吴省长有什么指示?” 刘清明失笑著摆摆手:“书记,您就不要调戏我了,我哪敢向您传达省长的指示啊。” 黄文儒也笑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我还在市委办的时候,四海集团当时有个设想,想和鸿飞科技等几个呆资企业,搞一个大型的电子工业园,这事您知道吗?” 黄文儒一愣,这事他还真知道。 那个时候,秦蕴虹天天约他的秘书,他本来是想见的,要不是刘清明亲自走了一趟市政府。 传达吴书记的意见,全面冻结与四海集团的接触。 他已经在和四海集团谈这事了。 也就是那次,刘清明陷入了一场危机。 就发生在市政府门口。 结果是不是导致了四海集团被全面清算。 黄文儒不敢肯定。 但肯定与此事有关。 那么问题来了,刘清明在此时,亲自登门又重提此事。 是为了什么呢? “小刘,你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微微一笑:“黄书记,你要政绩不要?” 第213章 狗粮的味道,香吗? 黄文儒怎么可能不要政绩呢。 他能接任省城市委书记,本身的能力只是其次。 主要得益於吴新蕊的推荐,以及隨之而来的“大地震”。 卢系阵营大规模落马,也变相地清除了他的竞爭者。 但並不代表,他就能高枕无忧,特別是在前任如此亮眼的情况下。 他必须要有自己的成绩,才能堵上悠悠之口。 甚至不能平庸。 但坐到这个位子,起码的城府也是要的,黄文儒神情不变,只是身体微微前倾。 “喔,怎么回事?” 刘清明把自己与於惠嫻见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黄文儒秒懂,他在市长任上,干得最多的就是招商引资,对这些商人的意图一清二楚。 也就是说,这件事,对方有兴趣,现在就看政府这边能拿出什么条件了。 按刘清明的设想,这个工业园,最好是双方合资,掌握一定的股份。 原因很简单,未来研发出来的技术,可以共享。 至於资金,前期可以以土地、厂房等方式折算,保持在董事会有一定的发言权即可。 这样也不会受到对方的过度抵制。 黄文儒奇怪的是,在这件事里,刘清明能得到什么? 他是个乡镇干部,还是林城的乡镇干部。 这么费尽心思为云州拉项目。 难道只是因为吴省长千金的关係? 可吴省长已经高升了啊。 黄文儒可不会认为,对方需要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示好。 刘清明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大方坦诚。 “我希望,项目落地以后,能够给我们云岭乡一定比例的用工数量。” 原来如此,黄文儒的疑惑变成了惊讶。 人家是想方设法联繫工厂推销工人,他可倒好,没有工厂,就自己推动一个项目。 推动一个与自己辖区毫无关係的项目。 只是为了解决剩余劳动力的出路。 这样的主观能动性。 黄文儒从政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干部身上看到过。 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要不是自己的闺女太小,他都想招个女婿了。 被黄文儒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著,刘清明有些不把握。 “放心,我不会要太多,给我们一千个名额就行。” 黄文儒失笑著摆摆手:“不是这个问题,如果真得能谈成,用工名额不是问题,我作主了。” 刘清明大喜过望,连连表示感谢:“太谢谢了,您可帮我大忙了。” “具体说说吧,要怎么谈?” 刘清明把自己的思路和盘托出,他记得华夏在入世后,开始布局it相关產业。 其中引进日韩技术,付出了很大代价。 也走了一些弯路。 华夏一直在相对落后的技术上进行自主研发,一代又一代科研工作者前赴后继。 逐渐实现了弯道超车,填补一项又一项空白。 刘清明並不指望呆资企业能提供多先进的技术,但有这么一个成功的模板在这里。 其他地区引进同样的技术时,至少可以与外资进行討价还价,而不是任意让人拿捏。 他目前的级別,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好在,仅仅是这一步,也足够让黄文儒动心了。 真正的高新工业园,投资额十亿计。 这是可以让他付出很大代价的政绩! 一千个用工名额算什么? 增加一点税收优惠又算什么? 黄文儒站起身,郑重地朝他伸出手。 “刘清明同志,谢谢你。” 刘清明赶紧站起来,伸手相握。 思路归思路,真要谈判,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就不关刘清明的事了。 他相信,黄文儒也好,於惠嫻也好,都不会在这点小事上。 违反自己的承诺。 解决了来省城最大的问题,刘清明心情很放鬆。 离开市委前,他告诉胡金平,下班以后去附近一家叫“彼岸”酒吧。 胡金平有些犹豫,因为他的时间不是自己的。 刘清明让他放心,已经在黄书记那里帮他请好假了。 说罢,瀟洒地开著小红车离去。 只留下一片嘖嘖地惊嘆声。 慢慢开著车,刘清明给女友打了个电话。 “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 苏清璇的声音懒懒地:“有个主题要探討,可能得晚一点,不用过来了,你先找地方定位子。” “那行吧,我约了胡金平在“彼岸”,你给我一个时间,到时候我去接你,就这样。” 刘清明不由分说掛了电话,他才不会让女友一个人在夜里搭出租这么危险。 如果不是约了胡金平,他肯定会在女友的楼下一直等著。 因为,苏清璇也是这样等自己的。 很快,女友的简讯发到了手机上,只有三个字。 “九点半” 现在才六点不到,刘清明把车开到“彼岸”附近。 停好车,他走进酒吧。 依然是一阵舒缓的歌声。 刘清明要了一杯苏打水坐下,听著小台子上,女歌手的弹唱。 他对这个年代的歌已经记不太清了,旋律有些熟悉,但谁唱的不知道。 是一首慢节奏的情歌。 歌手的唱功,自然比自己这个ktv歌王要强。 一曲既毕,酒吧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刘清明也隨眾拍拍手,拿起苏打水喝了一口。 背上被人拍了一下,刘清明转过头。 胡金平站在那里傻乐,身后跟著一个姑娘。 姑娘长得挺清秀,短髮、瓜子脸、大眼睛。 和胡金平一样,白衬衫。 刘清明有些眼熟,姑娘大大方方地叫了他一声:“刘主任。” “你是小田?” 姑娘含笑点头:“我是田莉,你交给过我一个任务,写一份创卫总结材料。” 刘清明根本记不得了,他当时干著吴新蕊的一秘。 一科的事情,基本上都没管过。 姑娘显然並不在意,兴奋地说著:“后来你调去了省委,温主任选了我和其他一些人为吴书记工作,她还时常以你为榜样,教育我们呢。” 刘清明十分惭愧,自己可真没这么想过。 给人家增添了多大的压力啊。 胡金平招呼她坐下,两人很熟的样子。 刘清明给胡金平使了个眼色,胡金平笑得十分曖昧。 刘清明顿时明白了。 这是给自己撒狗粮来了。 不过也对,胡金平年纪不小了,他要想进步,一个稳定的家庭是必需的。 你不著急,组织上也会关心。 两人没准就是被安排的。 毕竟胡金平的条件不错,形象也可以,他不谈,是不想谈。 並不是谈不起。 省委办,也是婚恋市场的头茬瓜好吗。 何况市委一秘。 真想的话,攀一个局长千金,也是低配了。 田莉姑娘,应该有一点体制內的背景。 不过刘清明此刻,只会为好友高兴。 他捶了胡金平一下:“还说我不够朋友,你这情况,也不小啊。” 胡金平“嘿嘿”一声:“你还说,你那鬼地方,打手机十次有十次都是不在服务区。” 刘清明无奈:“山里哪来的信號,下次我给你打吧。” 三人有共同的工作经歷,话题自然不缺,胡金平充分发挥了八卦属性。 各种秘闻信手拈来,刘清明都被他折服,何况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刘清明严重怀疑,他就是靠这一手,让人家倾心的。 聊了一会儿,刘清明看时间差不多了,告诉胡金平,自己要去接女友。 田莉马上睁大眼睛:“就是咱们吴书记的女儿?我只听说过,还没见过真人呢。” 刘清明一边起身一边对她说:“简单,分分钟的事。” 他刚刚转身,手机响起来。 看著屏幕上的“挚爱”两个字,刘清明笑著接起。 “媳妇儿,等急了吧,马上到.......什么!” 胡金平看到,刘清明的脸色突然变了。 第214章 计划失败 刘清明匆忙结束了“彼岸”的约会,开车去了清江日报社。 因为事情没搞清楚,他並没有同胡金平讲,也不想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到了报社大门口,门卫显然认得这辆显眼的小红车。 根本不需要他亮明身份,阻拦杆已经升起。 让他直接开到楼下。 苏清璇没有下楼,刘清明停好车,快步走进去。 坐电梯来到5楼,进入灯光通明的办公区,一眼就看到女友那卓约的风姿。 “......林城的同事已经赶过去了,我们要准备好,一旦他们的稿子发回来,马上分组校对,赶早上最快的一版新闻,我去找社长,爭取出特刊。” “你们马上找出所有凶案新闻,做成一个系列。” “不够,再找找,我记得前年还有个相似的案子,发生在邻省。” “对,就是巴陵,对比一下,看看有没有可挖的。” ...... 女友一向留著齐耳的短髮,显得十分干练,此刻隨著她的语气。 在耳边拂来拂去,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眼里充满了自信的光芒。 刘清明喜欢此刻的苏清璇。 他站在门框边上,欣赏著她的风采。 过了一会儿,一个组员发现他,提醒了一声。 苏清璇回头,宛尔一笑。 让组员们稍事休息,自己走向他。 “我可能还要工作一会儿。” “我知道,我陪你。” 刘清明牵过她的手,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只是拉著她走到茶水间,苏清璇找了个杯子倒了杯水给他。 刘清明接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林城那边刚来的消息,又有一名女子被害了,他们怀疑与去年的凶案有关,已经赶去案发地。” 刘清明已经在电话里知道了大概,此刻心里还是很吃惊。 他有个感觉,这个凶手,就是107连环凶杀案的真凶。 “林城哪里?” “清南市下面的一个乡,不是云岭。” 苏清璇的话让他心里一动:“河口?” “也不是,富山。” 富山乡,在清南市下辖各乡中经济排名靠前,有不少乡镇企业。 刘清明神色凝重:“女工?” “对。”苏清璇看了一眼手錶:“报案时间是7点半,警方估计7点左右遇害的,具体时间还要等法医鑑定。” 又是夜归的女工! 现在刘清明可以肯定,就是同一个凶手。 今天是正月初九,凶手应该是年前潜回了邻省,甚至可能回家过了年。 再跟著外出打工的队伍出来,进入了清江省。 现在,这个案子与自己有关了。 因为,富山乡的背面,就是云岭乡。 两地当中,隔著一座大山。 苍云山。 解放前,这里曾是革命老区,革命先烈利用两省交界的便利,与反动派周旋。 利用的便是山区的有利地形。 刘清明摸著水杯开口问道:“市局刑警队是不是下去了?” 苏清璇点点头:“清南市局、林城市局的人都在往当地赶,陈锋带的队,他不肯透露太多。” 陈锋是林城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也是苏清璇在公安口的关係。 既然是陈锋带队,那么,徐婕也应该过去了。 他们搞的那个钓鱼计划,很可能马上就要实施。 刘清明有些担心,苏清璇看出了他的担忧,劝道。 “放心吧,这么多警察,凶手一定跑不了。” 刘清明摇摇头:“我感觉,凶手已经跑了。” “不会吧。” 刘清明没法告诉她,这个凶手极其狡猾,一直在几个地方流窜作案。 一击得手,马上离开。 警察往往都会慢一步。 从林城赶过去,黄菜都凉了。 由於没有监控,一直无法推断出凶手的体貌特徵。 因此,多次大规模排查都没有收穫。 偏偏他在前世看到的纪实文学里,也没有凶手的具体照片。 连名字都是个化名。 除了知道凶手是邻省人,性格內向,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这两条,几乎是大部分外出务工人员的特徵。 这个凶手的心理素质,会不会过硬到,留下来挑战警察的底线呢? 苏清璇开始担心了:“如果他跑到云岭怎么办?” 刘清明安慰她:“別忘了我是警察,你当初是怎么看上我的还记得吗?” 苏清璇红著脸:“谁看上你了?” “是谁说的,我比陈锋能打,我能保护你的?” 苏清璇咬著嘴唇,轻轻擂了他一下。 第215章 飞来艷遇 第二天,刘清明按约定去了趟开发区,与於惠嫻就一百个用工名额签订合同。 然后告诉他,可以派人去市委,进行初步接洽了。 於惠嫻没想到他真得说动了云州,庆幸自己没有看轻对方。 “共產党的干部,都是你这样,为了爭取一千个用工名额,不惜推动一个十亿的项目,哪怕这个项目与自己无关?” 於惠嫻不能理解,刘清明收起合同,冲她一笑:“谁说与我无关,一千个名额就是我的目地。” 於惠嫻不再多问,与他握手告別:“期待与你的进一步合作。” “很快就会了。” 刘清明不光拿到了一百个正式的用工名额,而且与於惠嫻和云州达成了后续一千个名额的意向性协议。 这一趟省城之行,可谓收穫满满。 只不过他也马上要赶回云岭了。 驱车赶到省委大院,接上苏清璇,换成女友来开车。 一路无话,直到接近汽车站,刘清明突然开口。 “清璇,这次凶手突然现身,如果查不出来,他有可能出现任何地方,你不要去林城,不然我根本没办法安心工作,我只能辞职去保护你。” 苏清璇把车开进汽车站,偏过头看著男友。 “没认识你之前,我就是这么工作的。你不会真得以为,我当记者,只是为了盯著我妈吧,她没那么重要。” “你和吴书记,真是亲母女呀,都是不听劝的。” 苏清璇笑了:“难道你喜欢我,只是要个瓶?” 刘清明无语,女友说得对,好的爱情是相互促进,不是包养。 亲妈都不重要,男友呢? 苏清璇摸著他脸,说:“放心吧,我不会一个人去,我爸也不允许我犯险。” 刘清明不放心,但也不会强迫她听自己的:“你记住,你是记者,不是警察,查案不是你的工作。” “知道了,你快变成老苏了......” 苏清璇话没说完,嘴被堵上了。 车內温度迅速升高。 过了好一会儿,刘清明放开脸红耳赤的女友,拎上自己的包包。 头也不回地下车离去。 他怕再不走,就不想走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苏清璇看著男友高大挺拔的身姿,眼神迷离,红唇亮晶晶地。 “傻瓜,我去找你呀。” 只可惜,刘清明根本听不到。 省城到林城两个多小时,林城到清南一个多小时,清南到云岭乡又是三个多小时。 他上午十点的车,到达云岭乡政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 前世,很难相信,省內交通,一跑一个白天的情形。 但这就是贫困乡的现状。 交通不改善,什么样的帮扶都不可能脱贫。 只是,眼下的刘清明,还顾不上这一块。 更让他无语的是,此时乡政府已经下班了。 办公室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值班的小姑娘。 “你是小陶吧。” 刘清明不怎么在政府办待,没记住姑娘的名字。 姑娘看到他,吃了一惊,马上站起来:“乡长,我是陶丽梅。” “嗯,小陶,你马上联繫赵书记,我有重要事情找他商量。” 陶丽梅马上给党委办打电话。 其实,乡里没那么讲究,云岭又是个贫困乡。 两套班子在一个大院里办公。 但刘清明刚才看了,党委办也没有人,连个值班的都没有。 而且,他居然没有赵元佐的联繫方式。 这就尷尬了。 看来,人家说他不团结同志,不是没有道理。 或许,自己潜意识,就没指望这些同事。 林书记之前的嘱咐,真是一点也没错。 平时没事还好,现在事情来了。 刘清明才发现,手下没人可用。 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干什么呢? 陶丽梅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歉意地看著他。 “乡长,我找不到赵书记。” “那你知道他家住哪吗?” 陶丽梅点点头。 “带我去。” 大院里停著的那辆老拉达已经不见了,好在留下了不少自行车。 这也是基层干部最普遍的交通方式。 两人各自推出一辆车,陶丽梅带著他朝著镇西骑去。 云岭乡的镇子面积不大,连个十字街都没有,就是一条路分成两半,形成东西走向的两部分。 镇里的常住人口也不多,只有大集的时候,才会热闹一点。 住在镇上的,大都是干部家属,以及一些赚到钱的小老板。 因此,镇上的商店只有几间,饭店酒楼也只有几间。 站在街道上喊一声,只怕全镇都听得到。 赵元佐的家在镇西边,是一幢乡里少见的三层小洋楼,外墙更是贴上了罕见的瓷砖。 十分醒目。 陶丽梅停下车,怯生生地说:“就是这里,我回乡政府了。” “小陶你等一下。”刘清明叫住她:“於宣传家在哪里?” “於姐啊,她家就在过去不远,门口有棵大槐树,很好找的。” 陶丽梅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你最好不要去家里找她。” 刘清明很奇怪:“为什么?” “她男人好凶的,你又长得......好看,他会打你。” 刘清明愕然,摆摆手让她回去了。 刘清明上前敲门,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中年妇女警惕地打量他。 “你是哪个?” “嫂子吧,我是刘清明,新来的乡长。” “喔,刘乡长啊,老赵和我说过,就是没想到,你还怪年轻的咧。” 女人一下子变得十分热情,打开门,把他往里面让。 刘清明推著车子进了院子,歉意地说道:“来得急,忘了买礼物,嫂子莫怪。” 女人並不在意,摆摆手:“以后来家里,什么也不要带,就当自己家一样。” 或许是听到动静,赵元佐披著大衣走出来。 “刘乡长,你回来了?” “书记,刚下车,这不就来找你匯报了。” “正好,拿个杯子,边吃边说。” 刘清明倒也不客气,停好车,跟著女人走进客厅。 客厅很大,几乎占了一层楼。 不过摆饰不多,东面供著一尊不知道是財神还是观音的瓷立像。 中堂摆了一套太师椅,一张桌子。 墙角堆著一些农具,也不知道是这位赵书记用,还是他老婆用。 形制有点像是典型的农村自建楼。 赵元佐给他倒了一杯酒,不出意料,依然是清江大曲。 “你上任以来,我们还是第一次坐下来吃顿饭,这是我疏忽了,刘乡长,你不要介意。” 刘清明举杯与他一碰:“是我不懂事,应该早来拜访书记的。” 赵元佐嘿嘿一笑,喝了一口酒:“都是同志,没有什么拜不拜访,你能上门,我很高兴。” 刘清明姿態摆得很低,让赵元佐心里十分受用。 县里的关係说得不清不楚,他倒也不敢真小看,毕竟这个年纪已经是正科。 只要不犯错误,未来前途可期,没必要平白竖个敌人。 刘清明表现得也很上道,並没有看不起人,反而对自己这个一把手十分尊重。 赵元佐无形中,对他的敌意越来越微弱。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他又不傻。 “刘乡长提前回来,是不是事情比较顺利?” 刘清明点点头:“幸不辱命?” 赵元佐一喜:“多少名额?” 刘清明竖起一根手指:“一百个。” 赵元佐呼吸都急促了:“开多少工资?” “可能没有沿海那么多,五百块左右吧。” “已经不少了。”赵元佐激动之色溢於言表:“哎呦,刘乡长,我就说了,组织上派你来,是有大用处的。” 刘清明心里晒笑,面上却不显:“合同就在我身上,书记你看一眼。” 刘清明把早上十点签订的新鲜合同递给赵元佐。 赵元佐接过来之前,在衣服上擦擦手,好像生怕把这张纸给弄脏了。 他没有细看,只看了几个数字,和最后两个鲜艷的公章。 “呆湾鸿飞科技有限责任公司” 合资企业! 赵元佐彻底放心了,兴奋地举杯向刘清明一敬。 “刘乡长,你是好样的。” “书记,这一百个名额,我是答应了东山村和神台村的。” 赵元佐点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一定优先他们两个村,不会让你为难。” 刘清明明白了,他会扣掉一定的名额。 不过这也在刘清明的意料之中,把合同给他,就是让他这么做的。 至少现在赵元佐的態度,好了很多。 也有利於他接下来的谈话。 “赵书记,还有个事,乡里有没有接到,市里的协助通报?” 赵元佐疑惑地看著他:“什么协查通报?韩志诚没说过啊。” 韩志诚就是云岭乡派出所所长。 “是这样的。” 刘清明把富山乡发生了凶杀案,凶手可能在逃的消息告诉给赵元佐。 杀人案! 赵元佐神色凝重起来,他站起身,去抓茶几上的电话。 “韩志诚,你有没有接到市里的协查通报?” 电话声音很大,刘清明听到麻將的“哗哗”声。 “书记呀,你说那个协查通报啊,收到了,没啥事,我就没说。” “你搞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也敢隱瞒,乱弹琴。” “五条。”韩志诚显然没当一回事,在电话里打出一张牌。 “不会来我们乡的,我们这里鸟都没一只,放心吧。” “別打了。” 当著刘清明的面,赵元佐脸上有些掛不住,低喝一声:“马上布置联防,明天看不到人,我处分你。” “知道了,自摸。” 赵元佐愤愤地掛掉电话,回到餐桌前坐下。 “唉,你都听到了,乡里的工作不好做,这个韩志诚,仗著大伯是市里的领导,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刘清明並不全信,状似无意地问道:“喔,哪位姓韩的领导?” 市里有两位韩姓领导,一位是农业局长,一位是分管治安的副市长,他估计是后者,不过还是想问清楚。 果然,赵元佐说:“韩副市长嘛,在乡里不是什么秘密。” “这么有来头,怎么不把他调到市里,咱们乡又没什么油水。” 赵元佐不屑地说了一句:“他没那个本事,本来已经在市局治安大队当了副大队长,他搞人家破鞋,被督察抓了现形,要不是他大伯保他,这个所长也轮不到他来当。” 原来如此。 刘清明看得出,赵元佐对这个韩志诚並不满意,只是碍於对方的关係,强忍著。 赵元佐笑著对他说:“要说咱们乡穷,那是不假,要说没什么油水,那可不一定。” 刘清明心里一动,但赵元佐却缄口不言。 他也不会傻傻地去追问,赵元佐显然在钓鱼。 自己要是主动撞上去,那就太二了。 能够知道韩志诚和赵元佐不合,赵元佐对他很不满,已经足够了。 “书记,那这事也得引起重视啊,万一凶手逃到我们乡,我们又没有任何准备,出什么事,县里肯定会有意见。” 赵元佐点点头:“你考虑得很全面,指望不上韩志诚了,我们自己来想办法。” “书记请指示。” “我来联繫县里,请县里支援,县里多半也乱著呢,抽不出人手,不过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 “嗯,我呢?” “辛苦刘乡长,带民兵营布置一下,我会让他们配合你的工作。” 刘清明恍然,难怪赵元佐不慌,原来手里有兵啊。 比起韩志诚手下那十来號警察和几十个治安员,至少百人起步的民兵营,和各个村的民兵连。 才是真正可靠的武装力量! “我听书记的。” 刘清明微微放下心来,又想到一件事。 “赵书记,是不是请宣传的同志,出个稿子,向全乡通报一下?” 赵元佐点点头:“也好,我来跟於锦绣讲,这个同志啊,工作能力很强,就是生活作风上,有些不注意,你最好小心一点,別沾上什么閒话,她男人是个粗人,说话很难听,还会动手,到时候,不好看。” 这是刘清明今天听到第二人编排於锦绣了。 赵元佐显然是在告诫自己,乡里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云岭乡就这么点大,屁大的事都会传得很快。 真要传出点什么,会闹得人尽皆知,也会很快传到市里。 影响仕途。 两人商量了一下明天的工作安排,刘清明看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赵元佐起身送他出门,嘱咐他以后多上门。 刘清明推著自行车出门,天色已经黑下来。 镇上没几盏路灯,只有街道两边的屋子,透著一些光亮。 刘清明正想跨上自行车,不防一个人影突然撞入他怀里。 刘清明闻到一股香气,手上的触感冰凉。 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竟然是个衣衫不整的女人! 第216章 你挡了別人的路 由於刚喝了酒,刘清明的反应慢了半拍。 等到想要推开,女人却紧紧將他缠住。 这一幕何其熟悉,他双手用力想要赶紧扯开对方,然后迅速脱身。 没想到,女子突然开口:“赶紧带我走,他们要害你。” “於宣传?” 刘清明吃了一惊,问她:“你搞什么?”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 刘清明立刻跨上自行车,把女人放到前横樑,因为女人依然抱著他的腰。 他用力蹬踏,车轮飞转,身后隱隱传来男子的咆哮。 刘清明来不及看上一眼,前面突然钻出两个黑影,拦在路上。 “衝过去,不要停。” 怀里的女人突然出声,原来她已经转过头。 刘清明一咬牙,28大槓带著两个成年人,飞速冲向前方。 两个黑影手上拿著棍状物,大声叫著让他们停下。 但刘清明没有理睬,而是更加用力地蹬踏。 黑影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这么衝过来,慌乱地向两边跳开。 自行车带著巨大的惯性衝过去。 男子恶毒的诅骂被甩到了身后。 镇子上没什么娱乐,又是冬天,大部分人早早就睡了。 街道上十分空旷,自行车骑得飞快。 刘清明发现,这条路,与乡政府的方向正好相反。 朝著镇外一路飞驰。 渐渐地,两边越来越荒凉。 “左拐,可以慢一点了。” 刘清明依言,把车子拐上一条小路。 与主街相比,这里更是黑暗,路面也是坑洼不平。 他感觉到,怀里的女子隨著车子的顛簸,不住地撞上他的胸膛。 一股不知道是洗髮水还是別的香味,刺激著他的感官。 他不得不放慢车速。 不知道骑了多久,女子再度开口:“好了,到了,停,停。” 刘清明摁下手剎,伸出左脚撑地,左右打量了一下。 应该是一处单独的院子,离镇子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远远传来犬吠声。 “这是我家。” 於锦绣从前梁跳下来,冷得抱住双臂,刘清明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 转身就要走。 “他们肯定会去你的宿舍堵你,你想自投罗网吗?” “我什么也没做,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於锦绣回过头,夜光下,单薄的嘴唇苍白无血。 “他们是要害你呀,如果你床上有个脱光的女人,你怎么辩解,你有几张嘴?” 刘清明怒火中烧,沉声问道:“赵书记可以为我作证,我一直在他家里喝酒。” 於锦绣笑了,似乎在笑他的天真:“如果他肯帮你,早就开门了,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刘清明无语,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在赵元佐的家门口。 动静並不小,只要他打开门,自己根本不用跑这么远! “为什么?” 於锦绣却没答他,自顾自走上前,说:“我没带钥匙,帮我踹开它。” 刘清明放下脚撑,上前猛地一脚,门“吱”地一声开了。 一股灰尘落下,刘清明本能地后退,碰到了身后的女人。 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心里一跳,赶紧退开几步。 於锦绣眼里含笑,突然有一种悲伤袭来。 她一言不发地走进院子,在窗台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出一把钥匙。 堂屋的门被她打开,却没有去开灯,而是找了几块木板,挡在窗户上。 刘清明站在院子里,看著女人的身影,酒意在大运动量的蒸发下。 已然消散。 很明显,这是一个局。 按於锦绣的说法,有人推她出来,想给自己栽一个“乱搞男女关係”的罪名。 赵元佐事先知情,却没有提醒自己。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从来没有挑衅过他的一把手地位。 甚至一直在帮他。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刘清明仔细回忆了他进入赵家以后,赵元佐的表现。 当他看到自己带回来的用工合同时,那种欣喜是完全自然流露的。 因为这其中有利益。 自己让他来分配,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清明想不通。 屋里突然亮起灯光,由於窗户被挡住。 只从门口透出来。 於锦绣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朝他招呼:“进来呀,你想让人知道吗?” 刘清明无奈,快步走进堂屋,把房门关上。 昏黄的灯光,女人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將几缕头髮沾住。 白皙的脸庞透出红晕,秀挺的鼻樑下,是一张微微开合的樱桃小嘴。 她换上了一件白色连衣厚裙,可能是换得太急,领口大开。 刘清明赶紧偏过头,压下心里的那点綺念。 “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太晚了,我没准备什么菜。” “不用了,我刚吃完饭。” 刘清明连连摆手,於锦绣也没坚持,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 这么大的运动量,刘清明也有些气喘。 但並没有很吃力的样子,於锦绣看著这个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乡里二把手的大男孩。 此刻低著头不敢看自己的样子。 忍不住“扑嗤”轻笑一声。 刘清明有些恼怒:“你还笑。” “你又不吃亏,为什么不能笑?” 刘清明无语:“到底怎么回事,谁要害我?” “黄吉发啊。” 副乡长? 刘清明对这个傢伙没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个人对自己不满。 但要不要这么简单粗暴? “你刚才说,赵元佐知情?他为什么这么做?” “赵书记是外乡人,他能坐稳这个位子,少不了本地干部的支持,你的乡长,本来是黄吉发的,至少,他认为是自己的。” 这么一说,刘清明就明白了,自己挡了人家的路。 “桃色新闻”不一定能拿下自己,但很可能,干完这一届,就要滚蛋。 黄吉发这个傢伙,看来是恨上自己了。 赵元佐或许不想搞自己,但在本地帮的面前,他只能妥协。 这事有点像715事件的翻版,只不过,人家直接对上了自己。 “你呢,你为什么要帮我?” 於锦绣撩了一下垂下来的秀髮,这个动作,有一种不经意的诱惑。 刘清明此刻却没有心思多想。 “因为你是个好人,好干部,我不想伤害你。” 刘清明不理解:“我们都没打过交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好是坏?” “你在东山村,是真心帮他们,这样的干部,我一个都没见过。” 於锦绣悠悠说道:“云岭乡太穷了,可根源,是黄吉发这样的干部不作为,不光不作为,他们还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把上面拨下来的扶贫款据为己有,我看到了却无能为力,我希望你可以。” 刘清明摇摇头:“我也是个外乡人,你凭什么认为,我就能斗得过他们,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和他们斗?” 於锦绣看了他一眼:“我就是知道。” 女人,都是这么不讲理的吗? 刘清明无语,於锦绣又笑了一下:“你要是没半点想法,不会连过年都待在村子里,吃粗粮野菜,我尝过,根本吃不下去。” “所以,你一直都在关注我?” 於锦绣点点头:“起初看到你,我也和他们一样,以为是某个领导的子侄下来镀金,过上一年半载就会调回去,你一来就往山里跑,我也以为你是猎奇,但后来,我发现,你是在搞调研,一个“镀金”干部,不会干这种苦差事。” 她继续说道:“东山村的械斗事件,让我看到了你的能力,你不光能吃苦,还有担当有办法,这就是我们云岭乡需要的干部,我不允许他们伤害你。” 好吧,这个理由,刘清明勉强能接受。 不过他还是不敢太相信,秦蕴虹的教训太过深刻,让他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一个漂亮的女人。 於锦绣看出了他的戒备,轻声说道:“我能帮你。” “我怎么知道,不是又一个陷阱?” 於锦绣歪著头地看向他:“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刚才你说黄吉发他们罪行累累,你能拿到证据吗?” “不一定,不过我能想想办法,就是可能得付出一些代价,你捨得吗?” 声音婉转,眉眼含春。 刘清明的心又是不爭气地一跳。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刘清明摇摇头:“我都不了解你,哪里来得看不起。”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他们怎么传我。” “所以,都是谣言?” 於绵绣摇头:“並不全是。” 她露出一丝苦笑:“像我这样的女干部,就算什么也不爭,也难免会受到一些......” 刘清明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一刻,他想到了吴新蕊。 在她没有起来之前,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困扰呢? “你不用说了,我们可以暂时成为朋友,以后看你的表现吧。” 於锦绣点点头:“我现在就表现给你看。” 刘清明不解地看著她,於锦绣款款起身:“睡觉啊,这么晚了,你不困吗?” “你去睡吧,我就在这里躺一会儿。” 於锦绣幽怨地看著他:“你看,你还说不是看不起我。” “正是因为尊重你,我才不能那么做。” 於锦绣一喜:“所以,你不肯,只是因为我的身份?” 刘清明完全跟不上她的脑迴路:“你有丈夫,我有女朋友,我们不能这样。” 於锦绣“扑嗤”笑出声:“不能怎样,你想和我睡觉吗?” “於锦绣同志......” “我只是想帮你准备屋子,这里又不是一间房。” 刘清明脸涨得通红,他明知道对方是在调戏自己,但又无法辩解。 漂亮的女人果然都有一样的爱好。 这该死的恶趣味。 “不过呢,如果你想,我可以考虑喔。” 刘清明赶紧打住:“好了,谢谢你帮我准备屋子。” 於锦绣笑著离去,屋子里响起了细微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走出来。 “收拾好了,如果不放心,你可以把门插上,我也很久没来这里了,没准会走错屋子喔。” 刘清明不理睬她,在女人戏謔的目光中,快步走进她准备的房间。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和一张书桌,桌子上压著一块玻璃。 玻璃下面夹著不少照片。 有於锦绣年轻时的,还有一个男孩,样子与她有几分相似。 “那是我弟弟,在部队上当兵,可惜你太高了,他的衣服你穿不了。” 於锦绣倚在门框上,抱著双臂,眼神很柔软。 “不用了,我就这样躺一下,免得你还要洗被子。” “隨你吧。” 於锦绣走出屋子,留给他一句:“我没插门喔。” 刘清明无语,赶紧脱了鞋子合身躺下 枕头和被子都有一股好闻的香味。 在这样温馨的气息中,刘清明闭上眼睛。 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 摸出来一看,是女友打来的。 “清璇,我到了,放心吧。” 没想到,手机里传出来女友低低的啜泣,刘清明一下子坐起身。 “你別哭啊,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徐婕......徐婕......” 刘清明脑子“嗡”地一声。 人从床上弹起来。 “徐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在林城人民医院,她......流了好多血。” “我马上到!” 刘清明衝出屋子,於锦绣已经起来了,看到他一脸的焦急。 “怎么了?” “我要去林城,长途车还要等,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於锦绣没有再调戏他,想了想说:“跟我来。” 第217章 我想刀人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子,於锦绣推开另一扇门,里面赫然停著一辆破旧的农用三轮车。 她熟练地跳上车,捣鼓了几下,车子发出“突突突”的轰鸣声。 “上车,我送你去市里,能不能赶上长途车,就看你的运气了。” 轰鸣声中,刘清明翻身上了后面的车斗。 车子调了个头,顛簸著衝出院子,在清晨的薄雾中,朝著清南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从清南市客运站转乘长途车,等他赶到林城人民医院时,已经是中午。 医院走廊里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刘清明一眼就看到了靠墙站著的苏清璇。 她神色不振、眼圈发红,看到他的一瞬间,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一早就从省城过来了,接到电话时,徐婕刚被送来了,身上全是血。”苏清璇的声音带著哭腔,“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血库的血都不够用,刑警队的同事都来献血了,手术做了七个多小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刘清明的心一路下沉,他快步赶到二楼的手术室外,走廊里站满了人。 除了她的刑警队同事,还有一对神情憔悴的中年男女,正是徐养浩夫妻。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定格在了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身上。 陈锋。 刘清明大步走过去,没有任何言语,抡起拳头就砸在了陈锋的脸上。 ”砰“地一声闷响。 陈锋整个人被打得飞了出去,撞在墙上,嘴角立刻渗出了血丝。 “陈锋!” 他身边的同事惊呼一声,想上来拦住刘清明。 “別动!”陈锋抬手制止了他们,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看著刘清明,哑声说:“让他打。” “我他妈打死你?”刘清明怒火攻心,又一拳挥了过去,“你不是说安排好了吗?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为什么她现在躺在里面!” 几个刑警死死地抱住了他,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劝道:“刘乡长,你冷静点!陈支也很后悔,谁知道凶手那么狡猾!为了给徐婕输血,陈支自己就献了300cc,你再打会把他打死的!” 刘清明盯著陈锋,胸口剧烈起伏:“我提醒过你们,凶手不止狡猾,还很凶残,你们为什么不听?” 陈锋的脸上满是痛苦和自责:“我们没想到,他识破了计划,一直潜伏著,等到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结束,鬆懈下来的时候,才突然动手。徐婕本来可以跑掉的,是她……是她为了看清凶手的长相,故意慢了一步。” 他闭上眼,声音都在颤抖:“她死死抓著凶手不放,才被捅了那么多刀。昏迷前,她告诉我,凶手大概三十多岁,长脸,眼角有颗黑痣,比她高一个头,力气很大。” 刘清明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在滴血。 徐婕,这个傻姑娘,她是用自己的命在换线索! 他没有再动手,因为他看得出陈锋的悔恨不是假的。 他推开拉著他的人,慢慢走到那对中年男女面前。 “伯父。” 徐婕的父亲,云州铁路公安处处长徐养浩,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气:“我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挺过去。但我知道,只要有你在,她下次还会这么拼命。不知道哪一次,就把命真的丟了。” 刘清明喉咙发乾:“对不起。” “我知道,不关你的事。”徐养浩的声音里透著一股无力感,“但是你对她的影响太深了,这孩子又傻。我求你,帮帮她,我不想她当什么英雄,我只想她平平安安地活著。” 徐母眼神空洞地靠著丈夫,脸上布满泪痕,看都没看他一眼。 刘清明无言以对。 他给不了任何承诺,也左右不了一个成年人的决定。 但他清楚,徐养浩的话没有错,既然自己不能接受她的感情,就不该再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念想。 就在这时,手术室上方亮了许久的红灯,终於熄灭了。 门被推开,一个戴著口罩的主刀医生走了出来,神情疲惫。 所有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徐养浩急急开口。 医生摘下口罩,对眾人说:“命是保住了。但是刀伤太深,造成了多臟器损伤,我们切除了一部分组织。最麻烦的是,失血过多导致了脑部缺氧,人现在还在昏迷,能不能醒过来,要看她自己的意志。” 顿了顿,医生补充了一句:“从我们的观察来看,患者的求生意志……不强。” 此言一出,徐养浩身体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他扶住墙,然后转过头,用一种冰冷、复杂的眼神,狠狠地盯了刘清明一眼。 那一眼,像一把刀子。 有徐婕的父母在,刘清明不好再守在病房外。 他找到等在楼梯口的苏清璇,把她拉到一旁。 “昨天晚上,我被人算计了。”他声音低沉,把在云岭乡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得心惊肉跳,抓紧了他的胳膊:“那你……” “我没事,有人帮了我。”刘清明看著手术室的方向,缓缓说道:“但是清璇,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亲手刀掉一个人。” 苏清璇清楚,徐婕的重伤,让刘清明感觉到了责任。 他想抓住那个凶手,不仅仅是为了徐婕,也是为了避免再有无辜的人受害。 她没有劝说,只是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我支持你。” “听我说,现在凶手在逃,他一定还会再作案,你不能去清南,我真得不想再来一次医院。” 苏清璇这一次没有反驳,她也被徐婕的事情嚇坏了。 “嗯,我就待在林城。” 有了女友的支持,刘清明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他等在下面,直到陈锋下楼。 上前一把抓住对方,將他拉到一边。 “凶手往哪个方向跑了?” 陈锋有些迟疑:“案情需要保密……” “我是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打断他,“案发地的周边地区也包括了我们云岭乡,我有知情权。” 陈锋看著他,最终还是说了:“凶手是在富山乡和河口乡的交界处动的手,那里地形复杂,他利用掩护逃进了山里。” “苍云山?” “对,我们已经展开了拉网式搜查,也动员了当地的公安和民兵。” 他补充道:“现在有了体貌特徵,局里已经在加急製作通缉令,画像很快会下发到周边所有单位,凶手跑不了,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 刘清明没有再多问。 他只是对陈锋说:“继续拉网,封锁所有路口。” “好。”陈锋答应了。 第218章 我要搞黄吉发,你支不支持? 云岭乡党委会议,由於上次突发的械斗事件。 推迟了几天,等到重新再开。 结果7名委员又差刘清明一人。 黄吉发阴阳怪气地说著怪话:“我说怎么著,人家就是看不上咱们这些大老粗,你们还不信。” 其他人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只有於锦绣在发呆,对周遭的事情似乎充耳不闻,连呛人的烟味也没在意。 黄吉发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说:“於锦绣,你男人昨天又打你了?” 於锦绣冷冷地盯著他,眼中带著杀人般的凛然,黄吉发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的眼神。 心里不禁一动。 “又偷到哪个野汉子床上了,难道是我们的大乡长?” 於锦绣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却依然忍著没有回嘴,因为她知道。 黄吉发就是想让她开口。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谁在叫我?” 於锦绣惊喜地回头,刘清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他拎著个包走进来,向赵元佐解释:“落实用工单位去了,还好来得及,没迟到吧。” 赵元佐知道他是在委婉提醒自己,当下笑道:“没有没有,我们也才刚到,快入座。” 黄吉发看到赵元佐如此明目张道地袒护对方,气得刚想要说两句,被赵元佐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刘清明无视他,比直接骂他还让黄吉发难受。 昨天晚上他布置的人,居然全部落了空。 於锦绣也没有能缠住对方,事后,於锦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 刘乡长很警惕,根本不上当,他力气又大,自己拗不过。 黄吉发虽然有些怀疑,但没有证据。 他也不敢逼迫太甚,於锦绣可是个烈性子。 “好了,开会。” 乡党委会议,也没那么讲究,一向都是赵元佐主持。 事情嘛,无非那几样,县里有什么新精神要传达。 各种政府开支怎么分配,最重要的一项,今年的“三提五统”徵收计划。 这是关係到所有人利益的事情。 刘清明全程没怎么开口,都是同意赵书记的意见。 这让其他人都很诧异,党委会上,一二把手达成统一。 基本就是秒过。 就连黄吉发这种本地派,也不敢公然挑战秩序。 地头蛇又不是真的蛇。 除非他不想在体制內混了。 事情一项项议完,赵元佐问刘清明:“乡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刘清明合上笔记本,缓缓开口:“市里的协助通报,派出所应该收到了,有一个极为危险的杀人嫌疑犯,有可能流窜到我们云岭乡。” 此言一出就连黄吉发也吃了一惊。 韩志诚没跟他说这事啊。 狗日的,打麻將贏钱贏得痛快,正经事一件不干。 赵元佐对这事很上心,闻言接口道:“我问过韩所长,他昨天就收到了,已经派出了公安巡逻,联防也布置了警戒线。” 刘清明知道,赵元佐是在为韩志诚开脱,並没有在意。 继续说道:“除此之外,乡里应该马上向各个村传达,市里的通缉令,很快就会下来,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 黄吉发突然说道:“还能怎么准备,来不来还不一定呢。” 刘清明冷冷地看著他:“那是不是来了,黄副乡长你负责?” 黄吉发眼神有些躲闪,反驳道:“关我什么事,我又不认得凶手。” “那你处处为凶手讲话,我以为他是你亲戚呢。” 眾人皆笑,於锦绣更是宛尔。 黄吉发被当场落了面子,顿时涨红脸:“你什么意思?” 刘清明冷笑:“刚才你造我的黄谣,你是什么意思?” 黄吉发一阵语塞,辩解道:“我不过开个玩笑。” 刘清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喔,党委会上,你开我的玩笑,还是当著赵书记的面,这里你做主了?” 黄吉发脸色发白:“我......” “够了,黄吉发,你下次要是再口无遮拦,我处分你。” 赵元佐出言打断了黄吉发的话,刘清明的態度,让所有人看得很清楚。 乡政府的一二把手之间,有过节。 而且是很大的过节。 黄吉发这个老资格的本地派,看来是要吃瘪了。 但人人都知道,他是不会忍的。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刘清明也没有再穷追猛打,转向赵元佐:“赵书记,我想带民兵营下去,做一下预防演练。” 这事两人本就商量过,赵元佐点点头:“也好,万无一失嘛。” 刘清明以为会议到这里就结束了。 没想到赵元佐突然说起用工名额的事,让眾人精神一振。 “通报一个事,刘乡长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五天之內,他搞到了一百个合资企业的用工名额,而且就在咱们省內,我提议,大家为他鼓掌。” 眾人不禁愕然,黄吉发更是张大了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难怪赵书记这么向著他,原来有这么大的利益。 这年头,谁家没个穷亲戚要照顾,100个合资企业的用工名额。 下面的人能把乡政府的门槛都挤破了。 不管心里对刘清明有没有意见,掌声相当热烈。 於锦绣昨天也没听他说这事。 一听都愣了。 望向他的眼睛,又多了几分嫵媚。 刘清明很谦逊:“我没做什么,都是赵书记的指示。” 赵元佐更是满意,抬抬手,等掌声停下。 “我和刘乡长商量了一下,给东山村和神台村各30个名额,剩下的名额呢,也要照顾照顾乡里其他的困难家庭嘛。” 刘清明心里冷笑,这事不是你一个说了算的? 还把我拉出来背锅。 好傢伙,一下子截留了4成。 看来国家拨下来的各种款项,起码也是照这个標准来的吧。 云岭乡,焉能不穷。 他知道,赵元佐是想用这40个名额,巩固自己的地位。 甚至是打通上面的关节。 清南市,也没富到哪里去。 合资工厂的工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刘清明当然不会揭穿他,还配合地点点头。 怎么分配,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刘清明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只要这些人不来打扰自己就行。 会议结束,刘清明没有先走。 赵元佐知道,这是在等自己,也留下来。 等到会议室里就他们两人。 刘清明看了一眼门口,低声说:“我要搞黄吉发,书记支不支持我?” 赵元佐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刘清明也不管他是装糊涂还是真不知道,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一遍。 赵元佐眼神变了又变,开口说道:“黄吉发想整你,他是和我说了的,我不同意,但我没办法,因为他有势力。” 刘清明暗骂,老狐狸,知道你昨天晚上不说? “书记的顾虑我明白。” “小刘啊,虽然黄吉发不地道,不过,你可不能学他,组织程序还是要讲的。” “书记你支持我?” 赵元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黄吉发做得不像话,下面的人也有意见,你如果有证据,我就支持你。” 刘清明说:“好,我一定会找到他的罪证。” “小心点,他的能量很大。” 刘清明点点头:“我知道,没把握的事,我不干。” 刘清明很清楚,赵元佐是不会同黄吉发等人撕破脸的。 他也愿意看到,自己去和黄吉发斗。 输贏,他都会稳坐钓鱼台。 算盘珠子打得很响。 但把人当棋子的人,未必是棋手。 也许只是个棋盘呢。 *** 黄吉发出了乡政府大院直奔派出所。 云岭乡派出所在主街的另一头,一排平房加个院子。 和乡里的气质相符。 停在院子里的,只有一辆老吉普,几辆边三轮和一大堆自行车。 这辆老吉普,还是韩志诚从市里带回来的。 “老韩,老韩。” 黄吉发和他很熟,不过是那种熟。 韩志诚的办公室门紧闭著,几个警察看到他,都用眼神示意。 我们所长忙著呢。 黄吉发喊了两声也就等在外面了。 不多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女警红著脸跑出来。 黄吉发早就了解韩志诚的德性,並不奇怪。 他声音那么大,也是在提醒对方。 自己找他有事。 黄吉发走进他的办公室,韩志诚正在提裤子,一脸的不爽。 “老黄,你他妈能不能有点准,什么时候都敢闯进来。” 黄吉发被他一呛,也不生气,扔过去一支芙蓉王。 “又换了一个?” “刚招进来的,是不是很水灵?才18。” 黄吉发“嘿嘿”一笑:“还是你老哥有艷福。” “什么艷福,雏儿没意思,一点也不解风情。” 韩志诚穿好裤子,拿起火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黄吉发却知道,这个傢伙,更喜欢人妻。 当下也不点破,说:“於锦绣怕是不听话,你老哥可得使把劲。” 韩志诚横了他一眼:“你自己跟她说,我才懒得管这事。” “她和我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 “管我什么事,我又不想当乡长。” 黄吉发赔笑道:“等我当了乡长,你来做副乡长,还是兼派出所长,如何?” 韩志诚看了他一眼:“不还是个副科,有毛意思。” “那,你说怎么办?” “你手里那几个矿,让我参一股,我帮你对付他。” 黄吉发暗骂他狮子大开口,嘴上却说:“不就是参股嘛,我们兄弟好商量,只要我当上乡长,一切都好说。” 韩志诚盯了他一眼:“你想怎么搞?” 黄吉发阴阴地一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第219章 民兵营 下了会,刘清明一点也不耽误,直接去了乡人武部,这是个行政机构,主官不是军人,而是行政编。 他主管的就是招兵、民兵训练和维持治安。 乡人武部部长方明辉看到他,马上站起来迎接。 “刘乡长,你怎么来了?” “找你。” 方明辉不解:“没到徵兵的时候啊,是什么別的事吗?” 刘清明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简陋”。 他都失去了进去谈的兴趣。 “咱们乡的民兵营长呢,把他叫来,一起说。” 方明辉有些摸不著头脑:“我就是啊。” 刘清明有些尷尬,都没搞清楚就上门,又犯了经验主义经验。 方明辉解释:“咱们乡的民兵训练,一直都是人武部在抓,去年老营长因为救人被山石砸伤,就一直没人补上,吃力不討好的位子,这年头,都向钱看了,谁还想当民兵啊,说是一个营,也就7-80人,平时都有工作,说好的一周三练,变成了两练,又变成一练,现在,两周一练就不错了。” 刘清明听了他的解释,也明白过来。 训练什么的,又没钱收,还耽误时间,往常还能有个小灶吃,有点物质补贴。 隨著乡財政越来越吃紧,这部分是最早被砍掉的。 啥都没有,还要人家抽时间来训练。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了。 方明辉问他:“乡长,集合民兵干嘛,又闹械斗了?” 刘清明摇摇头,把有个杀人嫌疑人可能会流窜到云岭乡的消息告诉他。 方明辉一听,面色顿时变了:“乡长,说实话,如果只是设设卡查查人,抓个赌堵个小偷啥的,这些民兵还行,这种真刀实枪还有生命危险的事,怕是指望不上他们。” 怕他不信,又加了一句:“派出所的那些公安也指望不上,您啊,最好想別的办法。”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刘清明的脸色沉下来。 “那就没办法了?” 方明辉犹豫了一下,刘清明催促他:“有什么办法,请告诉我,这事很重要。” “除非,那几个村的人肯帮忙,他们胆子大,敢拼命。” 刘清明恍然大悟,大规模械斗过来的村民,只怕农閒也会时常训练,这不就是现成的人手吗? 他拍拍方明辉的肩膀:“方部长,请你马上集合民兵营,对乡里的可疑份子进行盘查,特別是有外地口音、35岁左右、中等身材、长脸、眼角有颗黑痣的男子,一定要告诉他们,如果碰到以上特徵的嫌疑人,一定不要单独上前询问,最好是暗中跟隨,並通知你,组织人手合围。” 方明辉一听就明白,这是要把人往山里赶。 “请乡长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你这里有真枪实弹吧。” 方明辉以为他要检查,说:“放心,都有专人看管,纪律很严。” “加强守卫,我不希望,嫌犯从你这里搞到枪,那样的话,你的事就大了。” 方明辉嚇了一跳,赶紧保证:“我马上安排双岗,不,三岗。” “给我登记一下。” 方明辉不解:“登记什么?” “我也要加入民兵营。” 方明辉一愣:“您本来就在名单上啊,乡政府的干部,默认都是民兵。” 刘清明大喜,说:“那我以乡长的身份,接任民兵营长,除了刚才吩咐你的事情,去给我取一支枪,一排子弹。” “喔,要登记。” 刘清明跟著他去登记,也看到了云岭乡最大的军火库。 这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都傻了。 后院一进门,就是一台大傢伙。 方明辉见他看得认真,介绍:“这是65式37毫米双管高射炮,部队退下来交给我们的,我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当时乡里的民兵营还有个高炮排呢,一共装备了三门,现在就剩这一门了。” 刘清明一怔:“你是说,它还能打?” “当然了,库里还有十多个基数的炮弹,每年全县演习的时候,都会拉出来轰几发,保养得可好呢。” 刘清明无语,前世禁枪那么严格的国家,连汽枪枪口动能超过一定数量都要入刑的国家。 堂而皇之地將这么个大杀器,就这么摆在院子里。 以至於,当他进入库里,隔著柵栏,看到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轻重机枪。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登记手续十分严格,刘清明要填写用途,使用时间。 方明辉还特意叮嘱他:“打完了,弹壳捡回来,要对数的。” 他领到的是一支保养得不错的56半,以及满满一夹子弹。 一共十颗。 更让他惊喜的是,摺叠於枪管下的三棱刺。 这可是真正的原装货。 除了枪弹,刘清明还领到了一根武装带,用於携带装备。 他將带子系好,把子弹夹收入小包中,背上56半,走出军械库的大门。 方明辉跟在后面不住地叮嘱,等到刘清明骑上自行车离开,他马上打了个电话。 “赵书记,刚从我这里离开,没有,就领了一支枪,应该去山里了,明白,我马上处理。” *** 东山村村委会,老支书甘新华已经70多岁了,身体依然很健朗。 山里气温低,堂屋升著一个火盆,枯枝在火苗的灼烧下,发出“噼啪”的声响。 “老叔,这都好几天了,也没个信,这个刘乡长是不是又在耍我们?” 甘宗亮黝黑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红彤彤的。 村长甘如柏往火盆里添了几根木柴,接口道:“不好讲,乡里的人,说话不算数,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甘新华抽著大烟杆,半晌才开腔:“这个刘乡长,我打听过,確实不一般,他来了咱们云岭乡,见天地往村子跑,20多天跑了七八个村子,也不要杀猪,吃饭还给钱,看看吧,不是还没到五天吗,急个俅。” “过完年,我也想出去打工,家里那些地,种到头也没几个钱,没意思。” “刘乡长不是说,有招工名额吗,或许不用去南方。” 甘如柏也说:“南方工资是高,销也大,搞不好还白跑一趟,不如等等吧。” 甘宗亮闷闷地说:“再不搞点钱,小丽就要外嫁了,他爹相中了一个城里人,人家给300块彩礼呢。” 甘新华无语,东山村在他的手里,一年连三百块都不一定搞得到。 让这个老游击队员没脸多说什么。 甘宗亮看出了他的鬱闷,反过来劝他:“老叔,不关你的事,你为大家操的心,我们都知道。” “有什么用,你要是娶不上媳妇,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你爹。”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三人都是无语。 突然一个村民跑进来,喘著大气说:“支书、村长、亮哥,来了。” 甘宗亮没好气地瞪著他:“什么来了?神台村的人?” “不......不是,乡长,乡长来了。” 三人一惊,继而一喜。 第220章 你有几个营? 东山村位於苍云山东南麓。 村庄大部分建在山腰上,因此,他们村的田地多为分散的坡田。 沿著崎嶇的山路骑上去,刘清明感觉还不如徒步来得轻鬆。 到达村里的时候,已经是一身的汗。 村子里的青壮年都见识过他那天的风采。 能轻鬆干倒村里的带头人,甭管他做了什么,都给了这些见识不多的年轻人一个印象。 能 能打也是能。 於是,刘清明进村的时候,受到了齐刷刷的注目礼迎接。 这目光中到底是敬畏还是崇拜,他也看不明白。 但反正吧,不是敌视。 “哎哟,刘乡长,你咋亲自来了呢。” 村长甘如柏快步迎上前,刘清明跳下车,扶著车把微微喘气。 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刘清明的造型让三人都是一愣。 上次初见,他穿著一身运动服,像个中学生,手上单持一把56半。 又像个中东武装分子。 这次可倒好,穿著干部服,身胯武装带,背上倒背著一把56半。 成游击队员了。 给人印象就是,这位刘乡长,怎么每次来东山村,都要带把枪呢? “来得急,没顾上,进去谈。” 刘清明回了两口气,摆摆手。 三人赶紧把他迎进去,甘宗亮让甘如柏一个眼神提醒,赶紧去给他倒了杯水。 刘清明也不客气,端过水杯“咕嚕咕嚕”喝下去。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这么真实的乡长,只怕全乡也没几个人见过。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刘清明一口喝下大半杯,气也喘匀了,一指三人:“坐。” 好嘛,他成主人了。 三人依言坐下,刘清明伸出手,在火盆上烤了烤。 “先说个事,我弄来了一百个用工名额,工作单位就在咱们省城,云州。” 三人大喜,甘宗亮喜得摩拳擦掌,问道:“我们村有五十个?” 刘清明伸出三根手指:“只有三十个。” 甘宗亮一愣,甘如柏却毫不稀奇,拉了他一把。 “30个也可以了,感谢刘乡长,你可是我们村的大恩人。” 甘新华也点点头:“乡里没扣一半,很对得起我们了,小亮,不要闹。” 甘宗亮坐下来,有些不忿:“可是只有30个,怎么分?” “还能怎么分,给最困难的家里头。” “那就没我的份了,我还得出去找工做。” “你有手有脚有头脑,乾脆你带一队人出去,乡里乡亲的,都拉扯拉扯。” “我现在自己都顾不上,你们说得可真轻鬆,外头什么路子,我们都是一摸黑。” ... 三人的对话,刘清明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是专门说给他听的呢。 还是无意为之。 但既然听到了,他也没打算置之不理。 “让我说两句?” 三人马上停下来,刘清明说道:“这只是第一批,我说过的话,不会打折扣。” 甘宗亮眼里一亮:“啥时还有?” “可能会有点晚,我手上签了一千个名额的意向协议,只要项目谈成,乡里14个村子的打工问题,我全部解决。” 三人全都吃了一惊,定定地看著这个年轻的乡长。 “別这么看著我,为你们解决问题,是我这个乡长的工作。” 甘如柏憋出一句话:“乡长,你要真能办成了,我给你杀年猪。” “別,我自己的规定,我都不遵守,怎么约束別人。” 刘清明摆摆手:“我这算不算兑现承诺了?” 甘宗亮握著拳头喝了一声:“算,当然算,我服了。” 刘清明拍拍他的胳膊:“上次打你,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 甘宗亮连连摇头:“哪能呢,我没想到,乡长这么能打,当过兵吧。” “没有,我当过警察。” 三人恍然,甘宗亮“嘿嘿”笑了笑:“那我输得不冤。” “不管怎么样,干部不能对群眾动手,所以我不需要你们感谢,更不用杀猪。” 刘清明不由分说,制止了他们的话:“我找的是一家合资企业,主要工作是组装机器,不需要什么技术,上岗前会有培训,这30个名额呢,你们儘快给出来,报到乡里,乡里会组织他们一起过去,统一管理,不用担心生活问题。” 甘如柏只剩了不停说谢谢的份。 甘新华听完,感嘆道:“刘乡长,你是个好干部啊,我有很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干部了。” 刘清明却不敢当:“打工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要想真正富起来,还要从其他方面想办法,比如发展特色农业,搞多种养殖,搞订单式耕种,绿色无公害蔬菜种植等等,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把路修通。” 刘清明的话,让他们有些似懂非懂,但此时这个年轻乡长的话。 却给人一种力量。 希望的力量。 甘新华说:“这条路,从50年代就在规划了,有一任乡长,也是个好干部,想举全乡之力,修到县城,可运动来了,他被打倒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甘如柏嘆了一口气:“后来的乡长,都不敢往这上头想,说是怕犯错误。” 刘清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来了,就一定要解决这个问题,钱,我去想办法,用人的时候,你们別推託。” 甘宗亮一拍大腿:“別的村子不敢说,东山村,有多少劳力出多少人,谁敢不去,我揍他。” 这事还没谱,刘清明也只是提前打个招呼。 修路需要的资金不少,乡里肯定指望不上。 清南市,他也没关係,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了。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他要是连这个都解决不了。 还怎么拳打灯塔脚踢北约,制霸全球,登上人生巔峰呢? 第221章 你那里有个姓祁的大学生吗 乡党委办公室,赵元佐放下电话,朝著坐在对面的於锦绣一摊手。 “他从人武部那里拿走了一支枪和子弹,骑车走了,应该是去了山上。” 於锦绣顿时急了:“赵书记,你可不能不管啊。” “我能怎么管,我让他调动民兵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民兵营有什么用,我还是民兵呢,里面都是些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你急什么,坐下。” 於锦绣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坐下来。 “赵书记,你不能这样,刘乡长是个什么样的干部,我不信你看不清,难道你要像上任乡长一样,眼睁睁地看著他被人陷害?” 赵元佐微笑道:“锦绣啊,你这么激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於锦绣一噎:“我只是看不惯他们这么干。” “我也看不惯,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是一两个人,上头有人,下面也有人,我可以做什么?我还没有动作,上面的人就能把我拿掉。” 赵元佐耐心地劝解:“小於啊,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搭进去嘛。” 於锦绣感到一阵沮丧,低低地说:“书记你说得对,我们做不了什么,又何必管閒事呢?” “你也別丧气,刘乡长没那么差,他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考虑,我们別的做不了,敲敲边鼓还是可以的。” “我写了个广播稿,书记你看什么时候广播?” “再等等吧,市里的通缉令还没送过来,不要搞得人心惶惶。” 於锦绣有些担心:“不通知大家,万一凶手混进来了,出了人命怎么办?” “没那么倒霉吧,上头也没说,一定来云岭乡啊。” “反正我信刘乡长的话,这事,还是早发通知比较好。” 赵元佐权衡了一下,万一出事,又没发通知,自己肯定要背责任。 於锦绣的顾虑並非没有道理。 “那好吧,一会儿你去广播站,通知大家小心一点。” “我听书记的。” 赵元佐想了想,问於锦绣:“用工名额给你留一个,你男人也该出去做事了,天天在家喝大酒,喝多了就打女人,影响很不好。” 於锦绣咬著牙,恨声道:“不用了,我要和他离婚。” 赵元佐一怔:“你要想好,真过不下去,离了也行。” “我想好了,这回说什么我也要和他离。” 赵元佐提醒她:“那他肯定又要来政府闹,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隨他怎么闹,反正我离定了。” “你不后悔就行,要好好处理这个事,闹大了,对你不好。” 於锦绣神色坚定,断然说道:“最多不当这个委员,我也饿不死。” 赵元吉没有再劝,於锦绣夫妻不和,由来已久。 清官难断家务事,如果不是影响实在太恶劣,他才懒得管。 於锦绣告辞赶往广播站,不多时,她的声音通过大喇叭传遍镇子的每一个角落。 “全镇人民请注意,全镇人民请注意,现在播报一条紧急消息,上级通报,有一名恶性杀人案的嫌疑人可能流窜至本乡,该嫌犯为男性、35岁左右、带邻省口音,长脸,眼角有一颗黑痣,可能携带凶器,如果发现相似的特徵,请马上与公安机关联繫,由於该犯极为凶残,请务必小心。” 赵元佐听著女人好听的声音,微微嘆了一口气。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赵元佐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黄吉发这个二货。 他都懒得去批评了。 “赵书记,广播怎么回事?” “你不是听到了?” 黄吉发不满地嚷嚷,让他极度不爽。 “这么一搞,谁还敢来我们乡,又没说一定会来。” “你不是担心没人来,是怕没人帮你干活吧。” 赵元佐一口戳穿他的小心思,黄吉发“嘿嘿”一笑。 “那不是一样么,影子都没一个,这个刘乡长就知道瞎搞,我怀疑,他是想趁机抓权,书记,你可得擦亮眼睛,別被一点小恩小惠就给收买了,我们才是一条船上的,对不对?” 赵元佐“哼”了一声:“小恩小惠?你有本事也弄一百个合资企业的用工名额,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行吗?” 黄吉发被他一噎,訕笑道:“我承认他有点路子,可也就那样,我不信,他还能天天弄一百个名额。” 赵元佐告诫他:“黄吉发,我劝你一句,收起你那点心思,不要搞事情,人家有本事,有关係,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屁,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有什么关係,跑到我们这个穷地方来?你不是在县上有关係吗?没问出什么吧。” 赵元佐点点头:“县里的人说,他是省里下来的,县上的也不知道他的来头。” 清南市是个县级市,他们习惯上都是称“县”。 黄吉发说:“省里的关係有什么用,还能管到我们这里?看著吧,这小子也不会呆多久,利用完了,拍拍屁股滚蛋,留下个烂摊子,还不是要你来收拾。” “不会吧,他不像那样的人。” 黄吉发扔给他一根“芙蓉王”,亲手给他点上:“哎呦我的书记,你也太天真了,他凭什么送给你一百个名额?你相信他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吗?” 赵元佐很烦躁:“你不要搞事情,不好收拾的。” “本来上次就能搞定的,让他跑了,我不信他还能再跑一次。” “我警告你,別乱来。” 黄吉发无所谓地说:“我只是想赶走他,又没想杀了他,你怕个毛?” “那也不行,名额是他联繫的,没有落实之前,你们谁都不许动,不然,不要怪我。” 黄吉发撇撇嘴:“你是书记,你说了算。”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冷哼一声:“个屁。” 赵元佐被他一搅和,顿觉恼火。 黄吉发对他的不尊重就摆在明面上。 相比较,刘清明虽然年轻,做事情却很地道。 他还是比较喜欢和刘清明搭档。 想了想,他抓起电话,找到东山村村委会的电话,拨出去。 “老甘啊,刘乡长到你们那里去没有?喔,已经到了,什么,上山了?带走了民兵?好的我知道了,就按刘乡长说的办。” 赵元佐放下电话,微微有些吃惊。 他没想到,刘清明居然敢一个人上山。 说服了东山村,让他们甘心情愿跟著他钻老林子。 不光如此,就连东山村的宿敌神台村,也在他的要求下,派出几百民兵,参与了这场行动。 赵元佐心里有些酸,他不愿意承认。 一个刚到乡里不到一个月的毛头小子。 號召力,已经与自己不相上下了。 谁不知道东山村和神台村,是全乡14个自然村里,最难搞的两个? 自己的话也未必好使。 *** 刘清明此时听不到赵元佐的心声,听到也不会在乎。 东山村的民兵营在甘宗亮的號召下迅速集结,春节还没有结束,又不是农忙时节。 召集人手很方便。 当听到一天给十块钱的时候,更是人人爭先,生怕错过了赚钱的机会。 最终在编335人的民兵营,实际上到了286人。 这意味著,啥都没干呢,刘清明已经用掉了乡財政的2860块钱。 书记管著財权,他都没和赵元佐通气,也不知道能不能走財政。 万一赵元佐不认,刘清明打算自己出了这个钱。 反正家里的卖场生意火爆,来云岭乡的时候,老妈王秀莲死活给他塞了一万块现金。 说是穷家富路,在外面有钱傍身才能安心。 搞得他好像不是来这里当官,而是卖身一样。 结果来了以后才发现,这鬼地方连个娱乐设施都没有,根本没有用钱的地方。 现在,他很为老妈的远见点讚。 这不就过了一把有钱任性的癮。 286人的队伍,集结用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民兵们来自四面八方。 有的还是一个通知一个叫来的。 这个速度,已经足够惊人了。 充分说明,东山村民兵营,当得起训练有素四个字。 刘清明没有去干涉他们的行动,甘宗亮喊了几个口號。 200多人马上站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由於通缉令还没有传到,刘清明用体貌特徵对嫌犯进行了描述。 而对於东山村的民兵来说,目標只有一个特徵。 外乡男子。 云岭乡本来就鲜少有外乡人来,在乡里也算得上偏僻的东山村,更是人跡罕至,但凡有个口音不对的,村民们早就认出来了,哪还用得著什么体貌特徵。 200多人列队一站,人人身系武装带、背著56半。 那些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的村民。 摇身一变成为了战士。 刘清明都有些热血沸腾,730晚上,场面更大,武器更先进。 但他是个看客。 所有的工作,武警战士全部干完了。 而现在,他是这队民兵的指挥官。 “乡长同志,东山村民兵营全体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甘宗亮这个民兵营长,也是一样的装扮。 “稍息。” 刘清明当仁不让,站到了队伍前面:“战士们,今天,不是训练,也不是演习,据可靠消息,有一名穷凶极恶的杀人嫌犯逃进了苍云山,我们的任务是把他找出来,如果让他逃脱,他极有可能流窜到村里,杀害我们的亲人,所以,我要求你们,使出你们所有的本事,能活捉最好,不能,坚决开枪击毙他!” “有没有信心?” “坚决完成任务!” 整齐的回答,让刘清明十分满意。 简单地战前动员,让民兵们士气高昂。 不过刘清明怀疑,十块钱一天的补贴,才是动力的来源。 而且,刘清明也表示,如果完成任务。 会向上级有关部门为东山村民兵营请功。 说完,他大手一挥:“出发!” 民兵们马上向左向右转身,从方阵转为便於行军的纵队。 按照事先划分好的路线,朝著山上走去。 刘清明也准备出发,没想到被人喊住了。 他转头一看,居然是云岭乡司法所的王所长。 “刘乡长。” “王所长,你怎么来了?” “所里接到了上级发来的通缉令,我想著你肯定有用,就带来了。” 刘清明大喜,这还真是打个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王建民把印刷好的通缉令拿出来。 上面的画像,应该是根据徐婕的描述,由画像师画出来的。 比他口中的描述更加具体。 “太好了,谢谢你。” 王建民摆摆手:“这是我的工作,苍云山很大,不容易找到人,你们千万要小心,特別是孤鹰岭一带,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刘清明听到“孤鹰岭”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什么。 “王所长,你们那里有没有一个姓祁的大学生?” 王建民想了想,摇摇头:“我们这种地方,哪会有大学生分来,那不是暴殮天物吗?” 刘清明失笑:“说得也是,没事,我就隨便问问。” 他收好通缉令,快步追上队伍,钻进了崇山峻岭之中。 第222章 抓捕(一) 二月初的苍云山,气温很低。 好在他们是正午时分进的山,还没到耐受不住的地步。 刘清明跟在甘宗亮的后面,一路观察。 这个民兵营长有著不错的指挥能力。 看得出来,东山村民兵营在他的带领下,是一支素质过硬的队伍。 当然,不能和正规部队相比。 基干民兵做为国防力量的重要补充,是写进了法律的。 前世,经济上去了,民兵基层组织依然存在。 而且,从武器装备到战略战术都进行了升级。 刘清明敢確定,真实战斗力,未必能超过眼前这些纯朴的村民。 十块钱一天的补贴,固然很吸引人。 但自从进了山,他们谈论的就不再是钱。 而是怎么抓到人。 那是一种渴望实战、渴望建功的热切。 在扎上武装带、背上56半的那一刻。 他们气质全变了。 山上的路是人踩出来的,有的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 將近300人的队伍,有时候分成数个纵队,有时候很自然地合成一队。 这样的队形转换,没有任何人指挥。 该停的时候,前队会迅速转头通知后队。 停下来的民兵,会握住枪把,警惕四下。 从进山的一刻,他们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態。 刘清明发现,自己可能是整个队伍中,最薄弱的一环。 更尷尬的是,甘宗亮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 一直有意无意地护著自己。 对方显然认为,哪怕自己是警察出身,哪怕自己很能打。 但在真枪实弹面前。 不够看。 “搜索前面的山洞,三人一组,不要大意。” “每个草丛和石头后面都不要放过。” “这个痕跡,不是人为造成的,应该是野猪。” “小心,前面有个陷阱!” 甘宗亮会分析每一个可疑的脚印、被踩倒的野草、散落的瓣。 他甚至熟悉每一个放置的捕兽夹。 难怪,说到上山,他会毫不在意。 这里根本就是他们的主场啊。 “乡长,靠山吃山嘛,我们粮食不够的时候,都会上山来打打猎,没办法。” 甘宗亮笑著向他解释。 刘清明很理解,现在还没有到封山育林的时候。 清南市顾名思义,位於清江以南,算是华夏南方的边边了。 这里山林茂密,也没有大规模砍伐的跡象。 刘清明猜测,並不是乡亲们不想砍,而是交通不便,砍了也运不出去。 当然,这並不是恶意揣测,生存,在自然面前。 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那位陈同志的小屋,还有多远?” 甘宗亮搭了个手棚,估算了一下:“翻过那个山头,半小时吧。” 队伍走得不快,因为他们是搜索前行。 刘清明也没有催,这事他没有甘宗亮专业。 指手划脚,只会坏事。 刘清明紧紧握著56半的握把,他现在看到任何一个东西。 哪怕是一只野兔,心里都会紧张。 真实的战斗实在是太刺激了。 接近山头的时候,整个队伍又是一变。 从纵队向两边散开,变成了一个渐渐扩散出去的半圆形。 “第一组,上!” 甘宗亮打出一个手势。 一个五人小队按前三后二的配置,迅速跃出丛林。 刘清明看到他们的身影在树木和草丛之间,时隱时现。 很快到达了山头。 为首的民兵朝他们挥挥手,表示一切正常。 隨后的大队才陆续跟进。 整个过程,就像是真正地在攻一个山头。 刘清明爬上去,眼前豁然开朗。 鬱鬱葱葱的密林一眼看不到边,远处的山峰直入云霄。 “看,前面就是老陈头的小屋。” 甘宗亮朝下一指,刘清明看到,山林里矗立著一幢孤零零的小木屋。 “其实,他也没啥事做,乡里担心有人放火,林子里的东西又不值钱,谁会来偷。” 甘宗亮显得很放鬆,刘清明也不会扫他的兴,隨著经济的发展,木材的需求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特別是这种天然生长的具有一定胸径的大树。 他不是植物学家,不太认得这些树是什么品种。 可只看粗细也知道有年头了。 有年头的东西都值钱,除了年龄。 “老陈头很警觉的,我们到了这里,他一定知道,没有发出警告,说明没情况,没准那个凶手还在山里转悠,没走到这里来。” 甘宗亮把步枪背到身上,脚步轻快起来。 刘清明听他这么一说,也感觉有道理,苍云山这么大,一时半会儿,很难找一个人的踪跡。 他也没想过,一上山就有收穫。 “老陈头,老陈头,我来找你喝酒了!” 甘宗亮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快要接近小木屋的时候。 刘清明突然一把把他拉住,甘宗亮疑惑地转过头。 “不对劲,你看看,那里是不是血渍?” 甘宗亮顺著他目光,果然发现屋边的台阶上,散落著斑斑点点的形状。 呈暗红色。 甘宗亮马上摘下56半,朝身后打出一个手势。 民兵们立刻散开,朝小屋围过去。 刘清明也和他们蹲下身,以半蹲的姿势,向前移动。 因为上山前,老支书甘新华说过,老陈头有枪! 两个战斗小组很快接近木屋,其余民兵举枪瞄准了窗户、房门、屋顶等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为他们提供火力掩护。 到了窗户下头,甘宗亮小心翼翼地直起身,迅速朝窗內望了一眼,又缩回脑袋。 “人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 甘宗亮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准备破门,我第一个进。” 刘清明举起手:“我跟你进。” 甘宗亮也不因为他是乡长而矫情,点点头:“我左你右,注意安全。” 凶手如果没走,一定已经被惊动。 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无非就是门后面、窗户下面。 考虑到凶手极为凶残,又极有可能拿到了枪。 刘清明已经没有活捉他的想法。 他將枪栓右下侧的保险装置拨下来,弯下腰,跟著甘宗亮衝到门前。 甘宗亮毫不停顿的上前一脚蹬出,木门被大力推开,两人矮身衝进去。 各自持枪,一左一右瞄准屋內。 小屋面积不大,一览无余。 “人跑了。” 甘宗亮收起枪,赶紧跑到地面上的人体旁。 刘清明也收枪起身,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体。 仰面躺在地上。 面容清瘦、满脸皱纹、双眼紧闭,胸口被鲜血浸透。 一把尖刀直直地插进去,刀身被他的双手抓住。 枯瘦的手指夹著尖利的刀锋。 鲜血淌下来。 触目惊心。 “老头,你可不能死啊。” 甘宗亮上前搭了搭颈部,又在鼻下感受了一下。 “还有口气,卫生员!” 一个女民兵赶紧上前,取下身上背著的医药箱,对老孙头实施急救。 她没有移动对方的身体,只是解开衣服,露出胸前的伤口。 “好狠的一刀。” 甘宗亮提醒他:“不要拔刀,先上药。” 或许是被疼痛刺激,老陈头慢慢睁开眼睛:“亮......亮子。” 甘宗亮长出一口气:“別动,救你命呢?” “死......死不了。” 老陈头大口喘著气,艰难地说道:“老小子劲很大,夺了......我的枪,往......岭上跑了。” 刘清明拿出通缉令,指给老人看:“是不是这个人?” 老陈头吃力地睁大眼睛,看了又看:“面相有点差,不过眼角的黑痣对得上,就是他,不会错。” 甘宗亮安慰他:“跑不了,枪里有多少子弹?” “满......仓。” 刘清明以为是老式猎枪,一问才知道。 居然是把三八大盖! 好在老陈头双手死死抓住刀身,没有让刀子刺入身体太深,也没有伤到要害。 再加上他的身体硬朗,命算是保住了。 只是失血过多。 需要马上输液。 简单地包扎之后,等到情况稳定下来。 甘宗亮让几名民兵扎了个担架,把人送下山。 送走老陈头,刘清明问他:“凶手是不是跑去了孤鹰岭?” “对,他上了孤鹰岭。” 甘宗亮抬起头,看著远处那道高高耸立的山岭。 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第223章 抓捕(二) 老陈头的血,刺激了民兵们的神经。 如果之前还带著一些训练的气氛,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个凶残的杀人恶魔,就在前方。 他有一把满仓的步枪,虽然这把枪的年头很久远。 膛线可能早就磨平了。 但射出来的子弹,依然有著致命的杀伤力。 “那把枪是老陈头的命,是他这一生的战绩。”路上,甘宗亮向刘清明解释了一下。 刘清明侧过头,听著。 “陈叔和我们村老支书一样,都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游击队员。”甘宗亮的语气里带著一股子沉重,“抗战那会儿,他们在这苍云山里,跟鬼子和偽军绕圈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这把三八大盖,就是陈叔在一场伏击战里,从一个鬼子兵手里缴获的。从此枪不离身。” “解放后统一上缴武器,陈叔捨不得,专门向组织上打报告,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这把枪,组织上念他有功,也知道他的人品,就特批了,还给他办理了正式的持枪证。” 甘宗亮的声音压得很低:“直到今天。” 刘清明生出一股敬意。那不仅仅是一把老枪,那是一位老英雄一生的勋章。 现在这枚勋章,落到了一个杀人恶魔的手上。 他攥紧了手里的56半,所有人都清楚,必须把枪拿回来。 出发之前,甘宗亮命令全体民兵就地休息。 他拧开一个老式铝水壶递给刘清明,又从挎包里拿出两块压得有些扁的饼状食物。 “乡长,垫垫肚子。” 刘清明接过来咬了一口,是当地特色的糯米糍粑,微甜,很顶饿。 这在物资匱乏的年代,算是难得的好东西。 他看到,甘宗亮自己掏出来的,是一个绿色发黑的野菜糰子,就著水壶里的凉水,大口地啃。 刘清明没有客套地要把手里的糍耙还给对方。 廉价的同情是一种侮辱。 自己就是穷人出身,很理解对方的心理。 他只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把食物咽下去。 对这些纯朴村民最好的报答,就是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吃上糯米糍粑,隨便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休息了一刻钟,队伍重新出发。 由於有了明確目標,行动比之前更加谨慎。 整个队伍全部拉开,不再走紧凑的纵队或是横队,而是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鬆散的包围网,向著孤鹰岭的方向缓缓推进。 孤鹰岭是苍云山中的一座险峰,山势陡峭,形状像一只展翅欲飞的苍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甘宗亮指著那座山峰,对刘清明说:“解放前,我们游击队的最后一个据点就在那。路不好走,只有一条道能上去。” 刘清明看著那座山,心里有了计较。 “乡长,这里是我们的革命前辈战斗过的地方,有的先烈子弹打光了,就从那上面跳下去。”甘宗亮的声音里带著仇恨,“不能让那个杂种玷污了这里。” 队伍在岭下停住,甘宗亮迅速开始部署。 “大部分人留在山下,把所有路口都给我看死了!一只兔子都不能放出去!”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 民兵们立刻散开,寻找有利地形,枪口一致对外。 “第一战斗小组,第二战斗小组,出列!” 十个最精干的民兵站了出来,自动分成了两队。 “地形复杂,我只带这两个组上去。”甘宗亮看向刘清明,语气不容商量,“乡长,你留在这里指挥。” “我跟你上去。”刘清明直接打断他。 “不行,太危险了!他手里有枪!”甘宗亮皱起眉头。 刘清明把自己的56半举了一下:“我手里也有,我是警察出身,不是来这儿游玩的,你指挥,我听你的。” 甘宗亮看著他,几秒钟后,重重地点了下头:“好!跟在我后面,注意掩护。” 他不再废话,转向自己的队员:“第一组,战斗队形,出发!” “是!” 甘宗亮亲自带著第一战斗小组,五个人的身影立刻像狸猫一样窜了出去,利用岩石、树木做为天然的掩护,交替著向前推进。 刘清明跟在第二小组后面,看得很清楚。 这两个小组的战斗素质是整个民兵营里最高的,战术动作也最为標准,几乎就是他所了解的我军现役训练標准。 上山的路很窄,几乎是凿在岩壁上的。 岭上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种寂静,反而让人心头髮毛。 行至半山腰,是一处相对平缓的平台,前方有几块巨大的岩石,是绝佳的射击点,也是唯一的通路。 甘宗亮打了个手势,队伍停下。 他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对身后的队员压低声音:“我先上,你们掩护。”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掩体后跃出,准备冲向下一块岩石。 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划破了山林的寂静。 一颗子弹几乎是擦著甘宗亮的头皮飞过,打在他身后的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臥倒!” 甘宗亮反应极快,在枪响的瞬间就地翻滚,躲到了一块岩石后面。 砰! 第二枪接踵而至,打在他刚才翻滚的位置,碎石飞溅。 “妈的!”甘宗亮骂了一句,左肩上渗出血跡,刚才翻滚时还是被弹片或碎石划伤了。 “开火!压制他!” 身后的民兵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反应,没有半分慌乱。 他们迅速伏地,架起步枪,朝著子弹射来的方向开始射击。 砰!砰砰! 56半清脆的点射声在山谷间迴荡,密集的火力瞬间压制住了山上的凶手。 战斗,正式打响。 第224章 抓捕(完) 枪声一起,在山林间发出阵阵迴响。 甘宗亮捂著渗血的左肩,靠在岩石后面,脸色铁青。 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愤怒。 “杂碎,会玩枪。”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刘清明紧挨著他,冷静地观察著上方的地形。 凶手躲在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岩石后面,那地方简直就是一个碉堡,只留了一条窄窄的射击缝。 民兵的压制射击很难起到效果。 因为他只要后退,就能等著民兵出现的那一刻。 几乎可以顶著枪口打。 这么一来,伤亡就难免了。 老式栓动步枪,都是全威力弹。 三八枪的穿透力尤其强。 一穿两个眼,但打中要害也是会致命的。 “不能硬冲,不划算。”刘清明说。 “那怎么办?就这么耗著?他子弹总有打完的时候。”一个年轻的民兵探头看了一眼,立刻又缩了回来。 刘清明摇头:“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耗下去天黑了更难办。我们並不知道他带了多少子弹。” 老陈头说的“满仓”,只是说枪本身。 三八大盖的弹仓容量是五发,可他身上有没有备用子弹? 没人敢赌。 因为老陈头家里,东西有翻动的痕跡。 凶手是不会放过弹药这么明显的目標的。 山里黑得早。 现在离天黑也就一个多钟头。 “乡长,你说吧。”甘宗亮此刻已经完全信任刘清明。 刘清明指了指侧面几乎是九十度的岩壁:“上面有没有退路?” 甘宗亮看了一眼,立刻摇头:“不好说,下山的路只有这一条,但后面的山崖,老支书说,他们打游击的时候,从后面攀下去过。” “那就是了。”刘清明说,“这个傢伙很狡猾,肯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只有一个人,我们想办法迂迴过去。” 这话说出来,几个民兵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不是路,那是玩命。 甘宗亮也犹豫了:“太险了,乡长,万一……” “没有万一。”刘清明把自己的56半上的刺刀拆下来,插在皮带上。 然后把枪递给旁边一个民兵,“看好我的枪。宗亮,你在这里继续火力压制,吸引他的注意力,声音搞大点,別让他分心。” “你要亲自去?”甘宗亮急了,“不行!你是乡长!” “现在我不是乡长,只是一名民兵。”刘清明脱掉外套,只留下一身贴身的薄毛衣,“选两个身手最好的,跟我来。” 甘宗亮看著他坚决的样子,咬了咬牙,不再劝。 他扭头对身后点了两个人:“小龙,小虎,你们两个,跟著乡长!记住,你们的任务是保护乡长,就算你们两个都死了,乡长也不能出事!” “是!”两个二十出头的精壮小伙子站出来,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股狠劲。 刘清明拍了拍甘宗亮的肩膀:“等我信號。” 说完,他像一只壁虎,贴著岩壁,朝侧面快速移动过去。两个年轻的民兵紧隨其后。 “开火!给老子狠狠地打!”甘宗亮大吼一声,带头朝著山上射击。 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再次响起,子弹打在凶手藏身的岩石上,火星四溅,碎石乱飞,成功吸引了对方全部的注意力。 另一边,刘清明三人已经开始攀爬。 岩壁湿滑,长满青苔。刘清明前世虽然也健身,但这种极限运动还是头一回。 好在他身体素质远超常人,双手死死抓住岩缝,双脚用力蹬著凸起的石块,身体像猿猴一样向上攀升。 小龙和小虎常年在山里跑,身手更是敏捷,跟在他身后,还时不时能提醒他哪里可以落脚。 攀爬的过程十分惊险,危险也不小,滚下去摔断手脚就算是轻了。 刘清明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上和脚下,汗水顺著额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他也不敢去擦。 “乡长,小心!”小龙在他下方低声提醒。 刘清明抬头,看到上方一块岩石后面,似乎有动静。 他立刻停下动作,打了个手势。 三人像雕塑一样贴在岩壁上。 上面的人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只是被正面的枪声吸引,偶尔会朝著山下开一枪。 机会! 刘清明猛地发力,越过最后一道障碍,翻身爬上了一块平台。 这里,已经到了凶手的侧后方。 他刚站稳,就听到下方传来一声闷哼。 回头一看,小虎脚下的一块石头鬆动,整个人向下滑去。 小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这边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凶手。 一颗子弹呼啸而来,不是射向刘清明,而是射向悬在半空的小虎! “小心!”刘清明想也不想,猛地扑过去,將刚刚爬上来的小虎撞开,自己则挡在了前面。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 刘清明的左臂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狠狠地砸了一下,一股剧痛瞬间传遍全身。 “乡长!”两人同时发出惊呼。 凶手一枪不中,立刻拉动枪栓,准备开第二枪。 小龙立刻上前干扰凶手的动作,小虎也伺机而动。 两人脚步灵活,让凶手有些手忙脚乱。 趁此机会,刘清明动了。 三人交替掩护,步步逼近。 甘宗亮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冲!” 七八个民兵如同猛虎下山,趁著凶手分神的瞬间,从正面冲了上去。 凶手腹背受敌,顿时慌了神,他调转枪口,想先解决掉离得最近的刘清明等三人。 刘清明忍著剧痛,右手已经拔出三棱刺,飞身向他扑过去。 “噗” 刘清明感觉手上毫无阻滯,圆柱状的尖刺透体而出。 带著他的体重压上去,竟然將凶手钉在了地上。 不等凶手反应过来,刘清明狠狠地一个头锤砸向他的脸。凶手惨叫一声,手里的三八大盖也脱了手。 被小龙捡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甘宗亮已经衝过来,一记乾脆利落的枪托,重重砸在他的后脑上。 凶手连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战斗结束了。 “乡长!你怎么样?”甘宗亮扔下枪,衝过来扶住刘清明。 刘清明的左臂血肉模糊,子弹擦著骨头飞了过去,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 “死不了,把他的脸翻过来。” 他喘著粗气,看著被民兵们死死按在地上的凶手, 那是一个面相凶悍的中年男人,眼角有颗很大的黑痣 完全符合通缉令上的体貌特徵。 “狗杂种!”一个民兵衝上去,对著凶手的脸就是一脚。 “敢伤了陈叔!还敢伤了乡长!” 愤怒的情绪像火药一样被点燃了。民兵们想起了躺在血泊中的老陈头,想起了牺牲的先烈,想起了刚刚的凶险。 “打断他的腿!”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甘宗亮正要去包扎刘清明的伤口,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 一个民兵举起枪托,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砸在了凶手的大腿上。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凶手从昏迷中痛醒,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嚎。 咔嚓! 另一条腿也没能倖免。 “还有手!他用这双手拿的枪!” 民兵们红了眼,像是要將他生吞活剥。 “够了!”刘清明突然大喝一声,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留活口!审讯还要用。” “给他止血,別真死了。” 甘宗亮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拦住还要上前的民兵:“都住手!听乡长的!” 民兵们虽然停了手,但看著凶手的眼神,依然恨不得將他千刀万剐。 刘清明简单包扎了伤口,让人把凶手捆结实了,那把缴获回来的三八大盖,被甘宗亮像宝贝一样擦拭乾净,亲自背在身上。 下山的路,走得格外有气势。 当他们抬著一路惨嚎不止的凶手回到东山村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更让刘清明意外的是,神台村的民兵也来了,由他们的民兵营长带著,就等在村口。 两个村子因为械斗,积怨已久。此刻碰面,气氛有些微妙。 东山村的人昂首挺胸,神台村的人则有些羡慕和不甘。 刘清明走到两队人中间,把那把三八大盖从甘宗亮背上取了下来,高高举起。 “今天,我们抓到了杀人犯,夺回了陈叔的枪!”他的声音传遍全场,“这把枪,是革命前辈打鬼子用的!今天,我们用它来打恶人!” 他看著所有人:“告诉我,今天上山的,是东山村的人,还是神台村的人?” 没人回答。 “都不是!”刘清明自己回答,“是我们云岭乡的民兵!” 他把枪交给甘宗亮,又走到神台村的营长面前:“听到凶手进山,你们毫不犹豫地出动,有没有想过是帮了东山村?” “没想那么多,只想抓著凶手。”神台村的营长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不就结了!”刘清明笑了,“反过来,你们今天进山,帮我们围住了西面,逼得凶手只能上孤鹰岭,你们也有功劳。” 神台村的年轻营长十分激动。 乡长没有看轻他们,也没有偏袒东山村。 刘清明大声说:“为了条水源、为了点地打死打伤,值不值?” 甘宗亮和年轻营长都摇摇头。 “以后,我带你们一起致富,好不好?” 人群沉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刘清明拍拍两人:“要不再打一架?” 甘宗亮和神台村的营长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两个壮汉的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村里摆开了流水席,两个村的民兵混坐在一起,推杯换盏,之前还视如水火的仇人,此刻却像是亲兄弟一样,勾肩搭背,大声地唱著歌。 直到此刻,他们心里或许还有芥蒂,但和解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剩下的,就是等它开。 刘清明笑著看完了这一幕,悄悄地退了出来。 他走到村委会,在甘新华的指引下,拿起了那部老旧的摇把子电话。 电话接通需要时间,他耐心地等著,左臂的伤口还在隱隱作痛。 “餵?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惫而又急切的声音。 刘清明听出来了,是林城市局刑侦支队的支队长陈锋。 “陈支,刘清明。” “刘乡长?!”陈锋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我正带人往河口乡赶,准备封锁进山的路口!” 刘清明靠在椅子上,听著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陈支,不用了。” “人跑了?”陈锋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 “不,”刘清明说,“被我们抓到了。” 他看著满天繁星,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225章 这是工伤吧 晚上七点半,云岭乡政府。 工作人员陶丽梅一个人守著空荡荡的办公室,把今天的文件又整理了一遍。 院子里突然传来刺耳的剎车声,3辆警车卷著尘土停下。 首车车门猛地推开,几个穿著警服的身影跳了下来。 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脸风霜,正是连夜赶来的陈锋。 他几个大步衝进办公室,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 “刘清明乡长呢?”陈锋的声音又快又急,带著一种上级的压力。 “刘…刘乡长他……”陶丽梅有些紧张,“他还在东山村,没回来。” “山上?”陈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看了一眼天色,黑得像墨。 “对,刘乡长没说你们要来啊。” 陶丽梅有些不知所措:“要不,我打个电话吧。” “不用了。”陈锋没有任何犹豫:“带上装备,我们上山。” “陈支,路不好走啊,晚上更危险。”一个手下提醒。 “凶手都能上去,我们上不去?”陈锋瞪了他一眼,转身就朝车上走,“找个嚮导,马上出发。” “我给你们带路吧,东山村,我熟。” 於锦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陈锋和干警们的眼前一亮。 “行,我们走。” 夜路崎嶇,手电筒的光柱在林间晃动,將树影拉扯成各种怪异的形状。 车子在离山上还有三公里的地方停下来。 因为太危险了,於锦绣也不敢肯定车子能不能上去。 陈锋乾脆弃车步行,留下两名干警守著车。 他和其余人员跟著於锦绣徒步上山。 这么一耽误。 直到晚上十一点,一行人才赶到东山村。 村口篝火熊熊,空气里瀰漫著浓烈的酒味和肉香,与陈锋想像中的紧张气氛截然不同。 神台村的民兵已经回去了,东山村的村民还沉浸在欢乐当中。 对他们来说,多少年都没有这种事情了。 每个村民都像过年一样,拿出家里的东西给所有人分享。 当然,现在还没过完年呢。 “陈支。”刘清明走了过来,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 “你受伤了?”陈锋这才注意到他的伤。 “小意思,你要的人在这边。” 刘清明带著他们进了村委会。 陈锋一眼就看到了被扔在村委会院子角落里的人影。 那人蜷缩在地上,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浑身是血和泥,已经看不出人样。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弱起伏,几乎就是一具尸体。 几个民兵围著他,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快意。 “是他吗?” 刘清明点点头:“嗯。” 陈锋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或许是警服的威慑力,或许是求生的本能。 地上的男子看到陈锋,浑浊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点光亮。 他用嘶哑破败的声音喊道:“警察同志……警察……是我,是我乾的,富山的案子,河口的案子,都是我乾的……带我走,快带我走……” 陈锋看得出,他害怕了,他寧愿被警察抓,也不想被这些村民活活折磨死。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他打开公文包。 他从一份档案里抽出画像,借著手电光仔细对比凶手那张肿胀的脸。 “一件一件说,不要遗漏细节。” 男子马上答应下来:“我说,我都说。” “第一次,是前年吧,在湖畔公园杀的,是个下夜班的女工……” “去年在河口乡一家工厂外,也是个女工,我捅了她三刀……” 凶手语无伦次地供述著,每一个细节都与案卷严丝合缝。 两年不到的时间里,受害者多达5人! 就连那把作为关键证据的凶器,也被老护林员陈二奇死死抓在手里,得以保全。 人证,物证,口供,证据链齐全。 只差动机,不过那是回去以后的事情。 陈锋站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案子破了。 省厅督办,全局动员了几个月,耗费无数人力物力的“202特大连环杀人案”,就这么破了! 他居然有些空虚。 因为抓到凶手的,不是公安干警。 而是眼前这些淳朴的村民。 看著凶手这副惨状,他又觉得头痛。 这要是报上去,程序上绝对是个麻烦。 “他伤害了一个老革命,村民们打了几下。”刘清明说得轻鬆,“人,我交给你了。不过他伤得不轻,最好马上送去医院,死在半路就不好交代了。” 陈锋当然懂这个道理,当即下令:“准备一下,马上带人下山,直接去林城人民医院。” 他又看向刘清明:“你这伤也得处理,一起吧。” 刘清明並不想答应,可是於锦绣走过来劝他:“刘乡长,去吧。” 刘清明这才看到她:“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去乡政府打探消息,刚好碰到陈支他们。” “我这伤不算什么。” 於锦绣不容置疑地打断他:“刘乡长,黄吉发他们还要害你,走吧,先避一避。” 刘清明无语了,这逼是没完了是吧。 他没有再推辞,乡里的医疗条件,也確实简陋了一些。 万一有个感染什么的呢? 不过,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陈支,身上有钱吗,借我点。”刘清明开口。 “多少?” “我答应了村里,民兵上山,每人每天十块钱补贴,这里小三百人,你借我三千三吧。” 陈锋愣了一下。他打量著刘清明,又看看周围那些虽然喝得东倒西歪,但眼神里充满信赖的村民。 他不是来扶贫的,但他也清楚,对这些朴实的村民来说,一个承诺有多重。 “抓到杀人犯,他们有功,我会报上去。”陈锋打开公文包,数出一撂。 异地办案,本来就会携带大额经费,以备不时之需。 “这钱,你拿去吧,算我个人借的。” “谢了。”刘清明接过钱,转身把甘宗亮叫到一边。 “宗亮,这是三千块,你按人头给大家发下去,一分都不能少。” 甘宗亮看著那厚厚一沓钱,手有些抖:“乡长,这……” “拿著,我答应的,就一定要做到。”刘清明把钱塞进他手里,又从里面抽出三百块,单独递给他,“这三百,你拿著。” “我不要!乡长,我跟著你上山不是为了钱!”甘宗亮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知道。”刘清明看著这个壮实的汉子,“这钱,是给你娶小芳的聘礼。別跟我说不要,就当我借你的,以后从你工资里扣。” 甘宗亮彻底愣住了,他握著那三百块钱,感觉比一块铁还烫手。 他从没想过,这位只来了几天的乡长,会把他的事记在心上。 一个七尺高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行了,別跟个娘们似的。”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好好干,我走了,村里的事你多上心。” 甘宗亮重重地点头,把所有的感激都压进了这个动作里。 他们抬著嫌犯连夜下山,找到停在下面的车子。 从东山村到林城,路不好走,车上又有伤员。 速度快不起来。 到了乡里,於锦绣跳下车,用眼神和刘清明打了个招呼。 陈锋看在眼里,什么也没问。 凶手躺在后面,时不时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嚎。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车队终於抵达了林城人民医院。 经过急诊室的一阵忙乱,医生走了出来。 “放心吧,命保住了。”医生对守在外面的陈锋说,“双腿脛骨骨折,肩膀贯通伤,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以后,人差不多废了。” 陈锋鬆了口气,只要不死,案子就不会有瑕疵。 以嫌犯的罪行,肯定是个枪毙。 刘清明的伤口也得到了处理,子弹只是穿过了皮肉,没有伤到骨头,清创缝合之后,打了破伤风,掛上了消炎药水。 他刚在病床上躺下,病房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苏清璇冲了进来,她头髮凌乱,眼圈发红,显然是听到消息就跑来了。 当她看到刘清明吊著的胳膊和苍白的脸时,眼睛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刘清明!你是不是疯了!”她声音不大,却带著颤抖,“让你去当乡长,不是让你去当敢死队的!你就非要要逞英雄?” “我这不是没事吗?”刘清明想伸手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没事?这是枪伤!差一点就死了你知不知道!”苏清璇是真的怕了,眼泪不爭气地掉了下来。 刘清明只好用没受伤的右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著她的背:“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一定注意。凶手抓到了,我这不是想著,早点给徐婕一个交代嘛。” 提到徐婕,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怒气也消散了许多,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后怕。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刘清明挣扎著要下床:“你正好来了,陪我去看看她吧。” icu的探视窗外,徐婕的父亲徐养浩正静静地站著,身形佝僂。 他看到刘清明受伤的样子,有些错愕。 隔著厚厚的玻璃,徐婕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各种仪器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刘清明把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轻声说:“徐婕,我们抓到他了。你听到了吗?你一定要好起来。” 一直沉默的徐养浩,伸出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刘清明的肩膀。 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第226章 怎么又是他 省委大院七楼,林崢的办公室。 鲁明推门进来的时候,林崢正俯首案櫝。 202大案,是鲁明履新清江省以来的第一件大案。 从河口乡发生的第一桩凶案,到富山乡的第二个受害人。 他督促省厅一直扎在林城,连带著林城方面也跟著往下头扎。 结果呢,好消息没等到,等到了一名女警重伤,凶犯再次逃跑的坏消息。 这一下,鲁明肩上的压力可就太大了。 两省作案,五名死者,一名警察重伤,这个案子,直接上达了公安部。 就在鲁明想著,要不要请部里支持,派几名专家来帮忙的时候。 林城市局刑侦支队传来了好消息,嫌犯已经落网,並取得初步口供,与案卷记载基本一致,可以肯定就是凶手。 鲁明一听,不由得喜出望外,马上责成省厅的李同光亲自过问,与林城市局的陈锋接洽,对案卷和口供进行了进一步核查。 证实了对方所言非虚,嫌犯確实就是202连环凶杀案的主犯。 至此,这个持续两年、横跨两省的大案终於告破。 “林书记,案子破了。”鲁明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如释重负的轻鬆。 “哦?”林崢转过身,“这么快?” “嫌犯已经落网,连夜突审,初步口供与案卷完全吻合。”鲁明递上一份简报,“人证物证俱全,可以定案了。” 林崢接过简报,快速扫过,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又是刘清明?”他抬起头,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惊讶。 这个年轻人,把他下放到那么一个穷乡僻壤,居然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是他。”鲁明点点头,“这次,他又是关键人物。” “讲讲。”林崢坐回办公桌后,示意鲁明也坐下。 鲁明把李同光和陈锋匯报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从刘清明判断出凶手唯一的逃跑路线,到他果断动员两个村的民兵进山围堵。 再到最后,在孤鹰岭那种险恶地势下,冒著枪火攀上悬崖,亲手將凶犯擒获。 整个过程,在鲁明的描述中,惊心动魄,又逻辑縝密。 “为了生擒凶犯,他自己也中了一枪,现在正在林城人民医院治疗。”鲁明补充道。 “没有危险?” “没有,38枪打的贯穿伤。” 林崢沉默了许久。 他听得出,鲁明没有夸大其词。 这个故事听起来太像故事,以至於他不得不怀疑其真实性。 “李同光和陈锋都確认过了?没有夸张的成分?” “我也问了,再三求证过。”鲁明说,“李同光还亲自去医院见了刘清明本人,从他嘴里得到的情况,也基本一致。” 林崢长长地嘆了一声,靠在椅背上:“身为干部不惜身,现在,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是啊,人人都想著明哲保身,有几个敢真的豁出去,不要前途,甚至是不要命。”鲁明深有同感。 林崢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715那天,我还怀疑过他的动机。现在看来,是我的格局小了。” “这不能怪你。”鲁明说,“谁在这个位置上,面对那种情况,都要万分谨慎。” “省厅对此有什么看法?”林崢问。 “我们打算把他树为典型。”鲁明说,“刘清明同志的表现,完全配得上这个荣誉。部里已经准备记一等功,他要还是警察,这次可以直接提拔了。” 林崢却摇了摇头。 “他现在是地方干部,宣传口和组织部出面更合適。” 他看著鲁明:“新时代需要新气象,我们的基层干部更需要一个新標准。给他们適当的鼓励,很有必要。” 鲁明立刻明白了林崢的意图,虽然感觉有些遗憾,但也认同这个做法。 “功劳就是功劳。”林崢笑了笑,“不公开敘功,不等於不记录在案。这些实打实的功绩,以后都是他破格提拔的依据。这样对他长远的成长,更有帮助。” *** 林城人民医院,普通病房里。 刘清明左臂吊著绷带,靠在床头。 李同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手里削著一个苹果,动作不紧不慢,刀片均匀地卷下果皮。 “你小子,真是个怪物。”李同光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怎么哪都有你?从715到730,现在脱了警服,还能把我们省厅几个月都没头绪的案子给破了。” 刘清明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果汁四溢。 “李总,这事真不是运气。” “那你说说,你怎么就断定他会往苍云山里钻?”李同光问,这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 “他在富山和河口的分界处伤了徐婕,林城市局肯定会把两个乡翻个底朝天,所有出口都会被封锁。他没地方去,只能进山。” 刘清明解释道,“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如果让他流窜到市区,会更麻烦。” 李同光点点头:“思路没错。可苍云山那么大,天寒地冻的,要找一个人,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那就得说我们的第二个优势了。”刘清明笑了笑,“东山村和神台村,一个在山南,一个在山西。村民们靠山吃山,对里面比谁都熟。我让两个村的民兵拉开一张大网,把他往山里的制高点逼,位置一固定,剩下的就是个简单的抓捕问题。” 李同光听完,久久不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要做到,需要的条件太多了。 对村民的號召力,对地形的判断力,还有敢於承担责任的魄力。 “很合理。”李同光最后说,“不过,换个人在你这个位置,未必能做到。” “其实就算不进山,把所有下山的路一封,这种天气,他也撑不了几天,被抓是早晚的事。”刘清明说得轻鬆。 李同光拍了拍他的肩膀:“省里决定对这次的有功人员进行表彰,你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毫不犹豫:“这案子能破,关键有两点。第一是徐婕,她用生命换来了凶手的体貌特徵,我们才能锁定目標。第二是东山村的民兵,没有他们及时出动,把人堵在孤鹰岭,后果不堪设想。请省厅务必加以考虑。” “那你自己呢?”李同光看著他。 刘清明咧嘴一笑:“我现在是地方干部。” 李同光没再多说,只是站起身:“你好好养伤。”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心里情绪复杂。 真是个妖孽。 李同光刚走,病房的门又被推开。 苏清璇提著一个保温饭盒走进来。 “闻著味儿就知道是你来了。”刘清明笑嘻嘻地伸出右手。 苏清璇把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煎蛋面,香气扑鼻。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苏清璇嗔怪道。 “媳妇儿,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刘清明含糊不清地说。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就知道言巧语骗我给你做饭。” “我给你做也行啊,等我伤好了。” 两人打趣了几句,苏清璇才说起正事:“省报打算就202大案做一个系列报导。另外,宣传部也会派人来採访,你的事跡要上报,可能会评奖。” “评奖?” “嗯,新长征突击手,或者全国优秀党员,甚至是全国十杰,都有可能。”苏清璇说。 刘清明愣了一下,这些名词,他前世今生都没想过会和自己扯上关係。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202大案份量极重,省里要藉此推出一个典型人物,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事躲不掉,而且,对自己的仕途大有裨益。 他嘿嘿一笑,看著苏清璇:“媳妇儿,你看,光你认可还不行。要让吴省长和苏总也点头,我还得更优秀才行。” 苏清璇已经习惯了他这个称呼,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傲娇:“不行。我不允许你为了让他们认可,再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她的语气很轻,但每个字都透著不容商量的坚决。 “我不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你。”刘清明认真地说。 苏清璇摇摇头,语气更重了:“那也不行。” 刘清明放下筷子,伸手將她揽过来,轻声说:“好,都听你的,你说不行就不行。” “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真的快嚇死了。”苏清璇靠在他怀里,声音里还带著后怕,“我根本不敢想,如果失去你,我该怎么办。”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所以啊,我才不让你去一线。”刘清明轻抚著她的头髮,“我也不能想像,失去你的日子。” 苏清璇抬起头,望著他:“我们都要好好的。” 刘清明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然后重新拿起筷子。 吃完面,两人手牵手去下面的小园里散步。 苏清璇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她喜欢这一刻的寧静。 刘清明很喜欢,像是又找回了久违的初恋感觉。 虽然人不一样了,但感觉没有变。 依然是那样的甜蜜。 哪怕什么也不说,只要能呆在一起,都是开心的。 “村里太穷了,我每次去都很难受,21世纪的华夏,就不应该有这么穷的地方。” “村民们很热情,每次都拿出最好的东西,不吃还不行。” “我最难受的就是他们说的一句话,除了这条命,什么也没有。” “生命是那样地轻,凭什么呀。” 苏清璇听著男友的话,感受他的情绪变化。 热血,是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 所共有的特质。 也是她动心的点。 “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让咱爸出资十个亿,给每个村民发个万儿八千的,让他们迅速脱贫。” 苏清璇一怔,突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苏玉成。 捶了他一下:“胡说。” 刘清明“啊”地一声,苏清璇以为打重了,赶紧去看。 被刘清明抱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坏死了。” 刘清明看著女友羞怯的样子,轻声说道:“也不算胡说,我要搞钱,修路。” 苏清璇“喔”了一声:“老苏捐条路,问题不大。” “当然不行了,那样,你爸会看不起我,我也会有依赖症,遇到事就想走捷径。” “那你怎么办?”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先走正常程序吧,看看怎么说。” 苏清璇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我去找吴省长?” “別,我在她那的面子都比你大。” 苏清璇並不著恼,反而很认同:“是喔,她更喜欢你。” “傻,这是公事,吴省长从来不会公私不分。” 苏清璇轻笑:“是啊,她永远那么有原则。” 刘清明不打算掺和这个问题,说:“不能越级的,先到清南市里问问吧,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还能出在哪里,穷唄。” “穷是因不是果。” 刘清明说:“穷则思变,不思,有不思的问题,未必是不想思。” 苏清璇听得似懂非懂:“就是找路子唄?” “是,咱们华夏一直都在找路子,云岭乡也会有適合它的路子。” “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適合云岭乡的路子。” 刘清明点点头:“我对此深信不疑。” 说著,手机铃声响起来。 苏清璇帮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看到上面跳动著“领导”两个字。 “偌,喜欢你的人来了。” 第227章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刘清明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吴省长。” 吴新蕊的声音在电话里依然那么清冷,但刘清明却听出了一丝担忧。 “你怎么样?” 刘清明说:“轻伤,已经快要癒合了。” 小小的俏皮话,让坐在省城二號车里的吴新蕊嘴角微扬。 “刘清明,你又忘了我的话。” 刘清明老实承认:“是的,我知道,但我没办法,我要打开局面,必须用这个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內,树立我的威信。” 他没有找藉口,而是坦陈了自己的动机。 吴新蕊轻轻嘆了口气:“我从来不会提醒同一个下属第二次。今天算破例,不要再让自己置身於险境,好吗?你是干部,不是衝锋陷阵的战士,遇到困难,要多动脑子想办法。” 这番话里,除了上下级之间的提点,还多了一份长辈的关心。 刘清明心里微动,郑重地说:“我记下了,谢谢省长。” “这次你做得很好,这么快就有了成绩,我很欣慰。”吴新蕊的语气缓和了些,“我答应你的事,可以办了。” 刘清明几乎要跳起来,压低声音欢呼了一声:“yes!” 旁边的苏清璇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別乱动,伤口绷开了怎么办。”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女儿从未用这种语气关心过自己。 但转瞬间,这丝酸楚又化为欣慰。 女儿在关心人,这意味著她在爱人,她的生命正在变得丰满、鲜活。 吴新蕊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继续说道:“五个教编,定点、定人、定岗,由省教育厅直接下发到云岭乡。你知不知道,这不一定是好事。” “我知道。”刘清明说,“这五个名额丟下去,会在清南市甚至云岭乡本地掀起很大的浪。会被很多人盯上,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和动作。这也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吴新蕊彻底放下心来。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热血,更有与之匹配的手段和城府。 “小刘,好好干。” “省长放心,我一定会的。” 通话结束,刘清明把手机递给苏清璇。 苏清璇立刻就不满了:“她怎么回事,明明知道你受了伤,还跟你聊这么久的公事。” “那是咱妈,也是我领导。”刘清明拍拍她的手。 “我不喜欢你在她面前那么卑微。”苏清璇说。 “那不是卑微,是尊重。” “是不是我说一句你就要反驳一句?”苏清璇的音量高了一点。 刘清明立刻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下次绝对不反驳。” “我才不信你。”苏清璇嘴上这么说,脸色却缓和下来。 “吴省长是在教我东西,我得认真听。”刘清明解释道。 苏清璇沉默了一会儿,倚著他,悠悠地说:“我怕你以后会变得跟她一样。” “不会。”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不会变性。”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粉拳轻轻捶在他胸口。 笑了一阵,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她当乡长的时候,也是这么拼命。” “那我当你是在鼓励我了。”刘清明说。 “为什么?”苏清璇不解。 “因为一路走下去,將来也能当省长啊。” “官迷。”苏清璇又轻轻打了他一下,脸上却带著笑意。 两人散完步回到病房,苏清璇与他告辞。 她还有自己的工作,刘清明也没有閒著。 因为他知道,隨著事情的发酵。 会有一个又一个不同目地,不同原因的人来看自己。 他一直在猜想,谁会是第一个呢? 没过多久,答案就出来了。 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闯了进来。 马胜利。 他一进来,三步並作两步衝到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刘清明,满脸急切:“老弟,感觉怎么样?伤哪了?严不严重?” “马局,擦破点皮,真没事。”刘清明笑著安慰他。 “下个乡都能挨枪子儿,你老弟这体质不行啊,自带招黑。” 马胜利嘴上批评著,眼睛里的关切却做不了假。 刘清明哈哈大笑:“马局批评得对,我回去就检討,一定虚心改正。” “陈锋那小子告诉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怕打扰你休息,就没第一时间过来。”马胜利拉了把椅子坐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放心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刘清明赶紧叮嘱他:“这事別告诉我爸妈,他们身体不好。” “行吧,等你伤好了,还是得告诉老人家一句,我不说,报纸电视估计也得提。” “先瞒过当下吧,他们要来,店里怎么办?” 两人寒暄了几句。 马胜利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云岭乡给清南市里打了请功报告,你知道吗?” 刘清明摇摇头:“我还不知道,从出山就直接来医院了,还没来得及跟乡里匯报工作。” 他不是没来得及,而是有意为之。有些事,需要先让子弹飞一会儿。 马胜利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报告的第一句话,就是『在乡党委的正確领导下』,后面洋洋洒洒列了一大串名字,当然,也有你。可陈锋告诉我,你当时带进山的,只有两个村的民兵。怎么回事?”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他看著马胜利,反问道:“马局,你是老公安了,这里头的道道,你不清楚吗?” 马胜利长长嘆了口气,脸上的横肉都跟著颤了颤:“我当然明白。抢功劳嘛,正常操作。你准备怎么办?” “715案怎么办的,这次就怎么办。”刘清明说得云淡风轻。 马胜利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他想起了715案后,那些试图抢功、摘桃子的人,最后都落了个什么下场。眼前这个年轻人,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用力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哈哈一笑。 “你小子,心里有数就行。” 第228章 集体决议 云岭乡党委办公室里,烟雾繚绕。 赵元佐心里七上八下,事情发生时,乡党委连个值班的人都没有,他还是第二天上午才从小陶嘴里听说的。 等他知道的时候,刘清明已经被送去了林城。 他叫来了於锦绣,她是当时唯一在场的乡干部。 於锦绣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只说自己作为嚮导带市局刑警去了东山村,至於刘清明如何抓到凶手,她一概不知。 赵元佐敲著桌子,质问道:“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我?” 於锦绣看著他,眼神里没有半点退缩:“都半夜了,就算通知了你,赵书记难道还能亲自上山去?” 一句话把赵元佐噎得够呛,他当然不会去。 他换了个口气:“那你也应该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心里有数。” “你不也知道了吗?”於锦绣反问,“我打,还是別人告诉你,有什么区別?” 赵元佐又是一阵语塞,索性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直接切入正题:“党委开了个会,决定向上级请功。毕竟是我们乡抓到了凶手,你怎么看?” 於锦绣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像是嘲讽:“是啊,当初刘乡长要求乡里做好预备措施,搞警民联防,一个个推三阻四。现在看到有功劳了,全都跳了出来。” 赵元佐的脸有些掛不住:“不要讲怪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虽然是一把手,也要看別人的脸色。他们想这么搞,我能怎么办?” “那你问我干什么?”於锦绣说,“党委决定的事,我一个宣传委员,敢反对吗?” 赵元佐找她来的目的,於锦绣清楚得很。 她是宣委,在党委会上有一票。 只要所有人都同意,形成集体决议,就算刘清明有天大的意见,也只能服从组织安排。 “你同意就行,別的就不要再说了,没什么用。” 於锦绣冷笑一声:“我能说什么?我只觉得,我们这些人,真配不上刘乡长这样的同志。” “不利於团结的话不要讲!”赵元佐烦躁地摆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放心,以后不讲了。” 赵元佐放下茶杯,说:“你代表乡党委,去一趟林城,探望一下刘乡长,顺便把党委的决定告诉他。” “我知道了,下午就去。”於锦绣说完,转身就走,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於锦绣前脚刚走,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黄吉发大摇大摆地溜了进来,连门都懒得敲。 赵元佐心里烦他,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那个娘们答应了?”黄吉发问。 “答应了,你满意了?”赵元佐没好气地说。 黄吉发笑嘻嘻地坐到他对面,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芙蓉王,弹出一支递过去:“赵书记,这不是大家都有好处吗?这么大的功劳,他刘清明一个外来户想独吞,吃得下吗?也不怕撑死。” 赵元佐接过烟点上,吸了一口:“这事没那么简单,於锦绣能不能说服他,不好讲。” “他答不答应,报告我们已经递上去了,他还能推翻集体决定不成?”黄吉发不屑地吐了个烟圈。 “那也保不齐。”赵元佐说,“换了你,让人这么明抢功劳,你会认?” 黄吉发眼神一冷,语气阴森:“谁他妈敢抢我的功劳,我杀他全家。” 赵元佐被他这股狠劲惊了一下,语气也低了几分:“刘乡长不是一般人,他会顾全大局的。” “他最好是。” “东山村那边,还要做做工作。”赵元佐转移了话题,“你们谁去一趟?” 黄吉发咧嘴一笑:“让韩志诚去唄。他平白无故捡个大功劳,还不兴他做点事?” 赵元佐有些犹豫:“韩志诚去,怕是不妥吧?他那个性子,不把矛盾激化就不错了。” “激化就激化,又不关我们的事。”黄吉发满不在乎,“他有个当副市长的叔叔撑腰,怕什么?” 赵元佐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嘆气:你呀,就是个搅屎棍,唯恐天下不乱。 黄吉发却觉得,是刘清明不消停,妈的,上个山都能立个功,还有没有天理? *** 林城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刘清明怎么也没想到,第二个来看望自己的,居然是林城市市长高焱。 他挣扎著想坐起来,叫了一声:“高市长。” 高焱快步上前,摆摆手示意他躺好,自己拉过马胜利之前坐过的椅子,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笑了笑:“今天第五个人这么问我了。没事,小伤。” 高焱说:“林书记给我打了电话,特意叮嘱,一定要来看看你。” 刘清明心里一暖:“我这点小事,怎么还惊动了林书记,实在没必要。” “你太小看你自己了。”高焱的表情很诚恳,“你这次,不光是帮了林城市局和省厅,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些天,我天天睡不著,一做梦就是哪里又发生了凶案,压力太大了。” “高市长,这种事不是您的责任,谁也预料不到。” “话是这么说,可林城的老百姓生活在恐惧中,我这个市长又怎么可能心安理得?”高焱嘆了口气, “你是个好市长” “这种奉承话,你就不要说了,太假。” 刘清明说:“不是奉承。您做了什么,我很清楚,林城人民也很清楚。林书记派您来林城,是非常英明的决定。” 高焱笑了笑,显然这话他爱听。“我做得还不够。云岭乡的事情,林书记也同我讲了,我很痛心。你有什么想法?” “简单,拨个几千万扶贫款。”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 高焱一摊手:“没有。” “那政府担保,让我们乡贷款修路。” 高焱摇摇头:“不行。” “那我只能先去清南市问问了。”刘清明故作失望。 高焱说:“林城都没戏,清南財政比我们还紧张,你能问出什么结果?” 刘清明说:“没钱,给个政策也行。” “你要什么政策?” “集资修路,设卡收费,还本付息。这个政策能给吗?” 高焱思索片刻:“这个应该问题不大。但你要记住,帐目必须清楚,专款专用,不要让人抓了你一个非法集资的罪名。” 刘清明心中瞭然。 高焱这是在提醒他,云岭乡那帮人连扶贫款都敢挪用,这么大一笔钱,他们一定会打主意。 高焱工作繁忙,坐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走了。 他前脚刚走,陈锋后脚就推门进来了。 他手里提著个果篮,放到床头柜上:“案子基本审完了,我过来看看你。” 刘清明问:“什么动机?” “被女人骗了钱,又在工作上受排挤,心理扭曲,走了极端。”陈锋的语气有些沉重,“这种人,防不胜防。” 刘清明点点头,这確实是社会转型期最难预防的一类犯罪。 陈锋说:“清南市局已经收到了云岭乡的请功报告,马局让我提醒你,小心一点。” “他已经跟我说过了,我心里有数。” 陈锋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多亏了你,我总算可以面对徐婕了。” 刘清明说:“我有个请求,等她醒来,帮她申请一个警官学院深造的名额吧。” “没问题,我回去就给局里打报告。”陈锋答应得很乾脆。 两人又聊了几句,陈锋也起身告辞。 刘清明送他到门口,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东山村村委“。 刘清明接起电话一听,脸色瞬间变了。 第229章 吃相难看 电话那头,是村长甘如柏带著哭腔的、语无伦次的声音。 “刘乡长……刘乡长你快回来吧!出事了,亮子被他们抓走了!” 刘清明心头一沉,脸上泛起一阵寒意。 他攥紧手机,声音却异常镇定:“別急,慢慢说,谁抓走了甘宗亮?” 陈锋刚走到门口,察觉到气氛不对,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是……是派出所的韩所长!他带人来的!”甘如柏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他说……他说功劳是乡党委的,凶手是他抓的,让我们都这么说。” 刘清明的眼神冷了下来。 果然,让子弹飞了一会儿,有些人就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而且吃相如此难看。 “我们不服,亮子就顶了他两句。”甘如柏的声音越来越低,“韩所长就说亮子袭警,把他给銬走了!刘乡长,我们都看著呢,亮子根本没碰到他!这是栽赃陷害啊!” 事情要从一个钟头前,韩志诚带人进村开始讲起。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对著村支书甘新华、村长甘如柏和民兵营长甘宗亮,颐指气使地传达“乡党委的集体决议”。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韩志诚敲著桌子,慢条斯理地说,“是乡党委正確领导,我,韩志诚,亲自带队进山,將凶手抓捕归案。你们东山村民兵,只是在外围协助,听明白了吗?” 老支书甘新华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一言不发。 甘如柏在一旁搓著手,不停地给甘宗亮使眼色。 甘宗亮那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他忍不住开口:“刘乡长也是这个意思?” 韩志诚瞥了他一眼:“他也要服从党委的集体决议。” “你们这是瞒著他!”甘宗亮的声音大了起来。 韩志诚被一再顶撞,脸色沉了下来:“怎么,你有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甘宗亮猛地站起来,“我们跟著刘乡长在山里拼命的时候,你们在哪儿?现在倒好,脸都不要了,跑来抢功劳!” “刘乡长?!”韩志诚也站起身,用手指戳著甘宗亮的胸口,“云岭乡是赵书记说了算,他算个屁,你们不听赵书记的,你们以为姓刘的能和赵书记掰腕子?做什么梦呢。” 甘如柏连忙说:“我们都知道,我们听赵书记的,听赵书记的。” 韩志诚不动,看著甘宗亮:“你不是能说嘛,继续说啊。” 甘宗亮怒道:“我就是不服,你们没上过山,没抓到凶手,上级来了我也这么说。” 甘如柏急得不行,韩志诚一把推开他,走到甘宗亮面前,冷笑连连。 “好,好得很。”韩志冷话锋一转,“我现在怀疑你跟凶手有勾结,故意放他进苍云山。跟我回所里一趟,好好交代清楚!” “你放屁!” “还敢骂人?”韩志诚眼神阴狠,“我现在就拘了你,你敢动一下,就是暴力抗法!” 他就是要激怒这个愣头青。 甘新华见势不妙,连忙起身劝和:“韩所长,消消气,亮子年轻不懂事……” “老东西,滚开!”韩志诚正在火头上,不耐烦地一推。 甘新华年事已高,被他这么一推,踉蹌著摔倒在地。 “你敢动老支书!”甘宗亮眼睛瞬间红了,怒吼一声,一记拳头就挥了过去。 韩志诚早有准备,在拳风及脸的瞬间,夸张地向后一倒。 “住手!”甘如柏和扶起老支书的甘新华同时大喊。 甘宗亮一拳挥空,而韩志诚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指著甘宗亮狞笑:“看见了?都看见了!他袭警!给我把他銬起来!” 门外的两个警察立刻冲了进来,亮出手銬。 “我没打到他!”甘宗亮大声辩解。 “带走!”韩志诚根本不听,捂著自己的脸,厉声喝道。 当甘宗亮被戴上手銬拖出村委会时,外面的村民炸了锅,纷纷围了上来。 韩志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拔高音量:“怎么?想聚眾闹事,暴力抗法吗?” “不能让他们带走亮子!” “放人!”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甘新华站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都住手!谁也別乱来!你们这是在害亮子!” 老支书威望极高,村民们只能眼睁睁看著警车呼啸而去。 甘如柏六神无主:“叔,这可怎么办?” 甘新华喘著粗气,眼神却很清明:“马上给刘乡长打电话!只有他能给咱们做主!” …… 听完甘如柏的敘述,刘清明掛断电话,一言不发地开始拔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你干什么?”陈锋快步上前按住他,“伤口还没好!” “来不及了。”刘清明面无表情地扯掉针头,鲜血顿时渗了出来,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签死死按住,“陈队,你的车借我用一下,我要立刻回云岭。” 陈锋看著他,终於开口:“回云岭乡派出所抢人?刘乡长,你一个人,没用的。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就是认定了你拿他们没办法。” 刘清明停下动作,看著陈锋。 他当然清楚,自己一个人,衝到派出所,韩志诚根本不会理睬。 动手? 那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对方掌握著暴力机关,又有乡党委的撑腰。 组织层面上,他又不可能推翻党委会的决议,就连上级领导清南市,也只会承认已经形成的决议。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片刻之后。 刘清明拿起手机,拨通了马胜利的电话。 “喂,老弟,伤好了?”马胜利的声音依旧爽朗。 “马局,出事了。”刘清明开门见山,用最简洁的语言把韩志诚抓走甘宗亮的事情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隨即传来马胜利的冷笑:“刘老弟,你打算怎么办?” “难办。”刘清明拒绝了,“我现在孤立无援,他们是摆明了要用组织程序压我。” 马胜利呵呵一笑:“你这背景,隨便亮出来,他们都得嚇破胆。” “我要是这么点事就去找林书记、吴省长,他们会怎么看?有能力惹事没能力平事?谁会喜欢这样的下属?” 马胜利大笑:“你还有我呢。” “所以我只找了你。” “你把电话给陈锋。” 刘清明把手机递给一旁的陈锋。 陈锋接过电话,表情严肃:“马局……是,保证完成任务!” 结束通话,他把手机还给刘清明。 “刘乡长,”陈锋不知不觉用上了公事公办的称呼,“马局让我们等一下,市局政治处的张主任马上就到。我们一起去云岭乡。” 刘清明点点头,林城市局是云岭乡派出所上级的上级。 有陈锋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张主任出面,一武一文,足够了。 他马上向医院请了个假,准备坐陈锋的警车回去。 没想到陈锋却说:“等一下,还有一个人”。 不多时,一辆小红车飘然而至。 刘清明看著女友朝自己招招手:“发什么愣,上车呀。” 刘清明赶紧上了她的车。 “你怎么来了?” “马胜利把事情告诉我了,正好我们要去云岭乡做个採访,本来想等你伤好了过去的。” 苏清璇发动车子,与陈锋的警车匯合。 “我倒要看看,谁敢欺负我男朋友。” 第230章 刑讯逼供 韩志诚把人带回派出所的消息,直到中午才传到赵元佐的耳朵里。 赵元佐捏著眉心,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脑子里全乱了。 “这么点小事,也能搞成这样?”他对著空气自言自语,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恼火。 黄吉发坐在他对面,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翘著二郎腿,满不在乎:“赵书记,我看老韩心里有数得很。不抓住东山村的小辫子,这事才不好办。” 赵元佐抬眼看他,像看一个怪物:“你懂个屁。东山村的人,能眼睁睁看著他把人从村里带走,你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 “有什么不对劲的?”黄吉发满不在乎地弹了弹菸灰,“他们还敢围攻警察?” 赵元佐摇摇头,声音沉了下来:“不对。这不是东山村那帮人的性格。以前乡里干部去做工作,哪个不是九死一生?別说几个警察,就是我这个书记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黄吉发不耐烦了:“赵书记,你到底想说什么?绕来绕去的。” 赵元佐看著这个蠢货,心里那股火又升了起来,但他还是压住了:“我怀疑,东山村的人,是故意让他把人带走的。” “故意?什么意思?”黄吉发彻底糊涂了。 赵元佐懒得再跟他解释,直接下达指令:“你,现在,马上去一趟派出所。告诉韩志诚,以乡党委的名义命令他,不准动私刑,一切按程序办案。” 黄吉发摊开手:“他未必听我的。再说了,警察办案,不都那个样子吗?不上点手段,谁会老实交代?”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元佐终於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这不是小事!你赶紧去!” 见他真的动了气,黄吉发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嘟囔著:“行,我去,我去,什么屁事嘛。” 办公室的门关上,赵元佐立刻抓起桌上的电话,拨了於锦绣的公號。 “锦绣同志,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於锦绣本来正准备收拾东西,下午就动身去林城,接到电话,心里有些纳闷,但还是很快就过来了。 “赵书记,找我有事?” “你就在这儿,给刘乡长打个电话,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赵元佐指了指办公桌上的电话。他知道於锦绣存著刘清明的手机號。 於锦绣觉得奇怪:“赵书记,你怎么不自己打?” “让你打你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赵元佐的语气很冲。 於锦绣没再多问,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刘清明的手机。 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她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於锦绣放下手机:“打不通。” 赵元佐躺倒在椅子里,喃喃自语:“林城人民医院不可能没有信號……他不在病房里,那只有一个可能。人已经在路上了。” 於锦绣看著他神叨叨的样子,心里隱约猜到了什么:“赵书记,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元佐抬头看著她,眼神飘忽,最终还是把韩志诚去东山村抓人的事说了出来。 於锦绣听完,吃了一惊:“你们……你们怎么敢这么做?党纪国法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搞成这样!”赵元佐辩解道,“黄吉发让韩志诚去,这个决定確实欠考虑。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怎么办?” 於锦绣瞬间就回过味来了。 刘清明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所以手机才没有信號。 她看著眼前这个坐立不安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赵书记,这个结果,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赵元佐的脸微微发红:“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希望这样!” “你对黄吉发他们那帮地头蛇不满,又没胆子跟他们硬碰硬。你希望刘乡长和他们斗,最好能跟他们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於锦绣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这样,你这个书记的位子才能坐得稳,云岭乡才能真正由你掌控。” 赵元佐被说中心事,有些恼怒:“於锦绣同志!不要隨便揣测组织意图!你不是也对他们很不满吗?” 於锦绣懒得再跟他爭辩:“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赵元佐苦笑一声,“黄吉发是本地干部,关係盘根错节;韩志诚在市里有关係,一向有恃无恐;刘清明,背景估计也不简单。我哪个都惹不起。”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像是下定了决心:“我马上去乡卫生院,就说心臟不舒服,要住院观察。这几天,乡里的事你们自己处理,谁也也不要找我。” 於锦绣难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这是临阵脱逃!刘乡长回来,想找组织支持都找不到门路,你让他一个人去跟他们斗?” “我这是为了他好!”赵元佐振振有词,“我现在出面,说什么都没用。只有等他们双方都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了谁的时候,我再出来说话,才有力度!” 他看著於锦绣,又补了一句:“你是个聪明人,也別意气用事,这浑水不是你能趟的,回去躲一躲。” 於锦绣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那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失望。 *** 云岭乡派出所,阴暗潮湿的审讯室里,甘宗亮被一副手銬吊在一个冰冷的铁架子上。 铁架顶端是一个生了锈的滑轮,绳子穿过滑轮,另一头系在他的手銬上。两个警察费力地摇著绞盘,將他整个人向上提升,直到他的双脚悬空,脚尖只能勉强点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两个手腕和肩膀上。 汗水顺著他黝黑的脸颊往下淌,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审讯室的门一声被推开,韩志诚阴惻惻地走进来。 他搬了条凳子,坐在甘宗亮面前,手里把玩著一根橡胶警棍。 “怎么样?甘宗亮,想通了没有?”韩志诚用警棍轻轻拍打著甘宗亮的小腿,“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低个头,不丟人。” 甘宗亮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我就是不服。你们没上山,没抓人,功劳就不是你们的。” “嘴还挺硬。”韩志诚冷笑一声,对旁边的警察使了个眼色。 那警察会意,又摇了几下绞盘。 嘎吱、嘎吱 绳索收得更紧,甘宗亮的手腕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再问你一遍,那天在村委会,你是不是动手打我了?”韩志诚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 “我没打到你!” “那就是想打,对不对?袭警,这是重罪。只要我这份报告交上去,判你个一年半载,不过分吧?”韩志诚的语气充满了威胁,“你还年轻,不想在里头待著吧?你爹妈,村里人,可都盼著你呢。” 他话锋一转:“现在给你个机会。写一份悔过书,承认袭警。再让你们村委会出个证明,就说抓捕凶手那天,是我韩志诚亲自指挥,你们东山村民兵只是在外围协助。办好了这两件事,我马上放你走,怎么样?” 甘宗亮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你做梦!”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韩志诚彻底被激怒了,他一把夺过旁边警察手里的湿毛巾,狠狠地捂在了甘宗亮的脸上。 “呜……呜……” 甘宗亮瞬间无法呼吸,四肢开始剧烈地挣扎。窒息的恐惧感淹没了他,肺部像要炸开一样。 韩志诚死死按住毛巾,眼神狰狞:“说不说?说不说!” 几十秒后,他才猛地把毛巾扯开。 甘宗亮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告诉你,姓刘的在林城住院,他救不了你!”韩志诚凑到他耳边,阴狠地说,“在这云岭乡,我说了算!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在这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甘宗亮缓过劲来,咧开嘴笑了,嘴角的鲜血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格外惨烈。 “你……你怕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怕刘乡长回来。”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韩志诚最敏感的神经。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抓起橡胶警棍,朝著甘宗亮的腹部就是一记重击。 砰! 甘宗亮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整个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吊在半空中剧烈地晃动。 “所长,要不要垫本书?” 一个手下劝了一句,韩志诚一愣。 隨即瞪了他一眼:“知道,还不动手?” 两名手下会意地上前,將一本书垫在甘宗亮的小腹处。 房间里响起了沉闷地打击声,甘宗亮痛苦地闷哼,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停。” 韩志诚抓著甘宗亮的脸:“想说了吗?” 甘宗亮一口啐在他脸上。 韩志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沫。 狞笑道:“有种,给他上上强度!”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黄吉发皱著眉头走进来。 看了一眼吊在当中的人影。 “你来做什么?” 黄吉发递给他一根烟:“赵元佐让我来,叫你不要搞得太过火。” “放心,我有数。” “我知道,就是过来看看。” 黄吉发点上烟,吸了一口:“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天天尽给我找事。” “可不是,对付这样的刁民,就得上手段。”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看著两个手下动手。 “上次说的事,什么时候办?” “你把钱准备好,马上签字。” “什么钱,从分红里扣。” 黄吉发心里暗骂了一声,嘴上却说:“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也要向別人交待” “我也不是一个人,別那么计较。”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著,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女警。 “所......所长,有人来了。” 第231章 想不想进步? 清南市公安局长齐千帆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桌上,就摆著那份来自云岭乡党委的请功报告。 报告里,韩志诚被塑造成一个不畏艰险、亲入深山、智擒凶犯的英雄。 齐千帆又不是傻子,这报告里的水分有多大,他一眼就能看穿。 韩志诚是个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 当初在市局治安大队,就是个要本事没有,惹祸第一名的货色。 要不是他那个当副市长的叔叔韩根生,早被开除八百回了。 可偏偏,这份报告盖著云岭乡党委的公章,代表的是“集体决议”。 他一个市公安局长,还真不好直接驳回。 桌上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齐千帆看了一眼来电,摁下免提,语气恭敬:“韩市长,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正是分管公安口的副市长韩根生。 “千帆同志,云岭乡那份报告,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市长。” “我们公安队伍,就需要这样的典型!”韩根生的声音不大,却很篤定,“面对悍匪,衝锋在前,这是大功!要大力宣传,要树立榜样!你抓紧把材料报上来,市里要开表彰会。” “我明白了,市长,您放心。”齐千帆嘴上应承著,心里却在骂娘。 掛断电话不到十分钟,他的私人手机又响了。 屏幕上跳动著“马胜利”三个字。 他摁下接听键,笑道:“领导有什么指示?” 马胜利原来在高新分局的时候,两人的关係就不错。 他们是同一年分到公安系统。 在同一个派出所干了四五年,升迁的速度也差不多。 只是如今,马胜利快了一步,已经贵为市局常务副,迈上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台阶。 也成为他的上级。 “少来这套!”马胜利在电话那头笑骂道,“老齐,云岭乡那份报告,还在你手里吧?” 齐千帆心里咯噔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两位上级都盯著这份破报告? “在啊,怎么了?” “怎么了?”马胜利的语气冷了下来,“老齐,我问你,你是想在清南这个地方干到退休,还是想再往上走一步?”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了齐千帆的心上。 他沉默片刻,压低声音:“老马,你別跟我打哑谜,到底怎么回事?” “少跟我装糊涂?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你是说,报告有水份?” “那是水份吗?那是弄虚作假!” “假又怎么样?”齐千帆有些烦躁,“上了乡党委会,白纸黑字形成决议!要推翻它,就得有新的决议。我们公安局,没这个权力!” “没有推翻的权力,你可以派人去覆核嘛!”马胜利点拨道。 齐千帆算是听明白了,市局不认可这份报告。 他嘆了口气:“韩市长刚给我打完电话,让我抓紧盖章上报。你说,我该听谁的?” “所以我才问你,是想进步,还是想养老。”马胜利的声音带著一丝笑意,“想进步,就得扛事。哪有那么轻而易举的好事?话我给你带到,怎么选,你自己定。” “要我扛事,你总得给我透个底吧?” “行,那就给你透个底。”马胜利的声音压得更低,“这事,高市长很关注。” 高焱! 齐千帆心里猛地一凛。 林城市长高焱,那可是省委一秘空降下来的,背景通天。 传说马胜利就是靠上了这棵大树,才能在陆中原倒台后非但没受影响,反而平步青云。 论资歷,论能力,他齐千帆哪点比马胜利差? 凭什么他还在清南这个小地方打转,马胜利却已经成了市局常务副? 不甘心! 机会,现在就摆在眼前。 齐千帆一咬牙,抓起桌上的电话,又拨了回去。 “我,齐千帆。”他的声音充满了干劲,“韩市长,按照您的指示,我准备马上派人下去,抓事跡树典型,您看怎么样?” *** 云岭乡派出所,当水灵灵的小女警跑来告诉韩志诚,有人来了, 韩志诚不耐烦地问她:“什么人,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 小女警喘著气,脸上满是惊慌:“所……所长,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从山上下来的,黑压压的一片,刚过了乡政府,正往我们这边来!” 此话一出,连一旁看戏的黄吉发都愣住了。 从山上下来的? 那不就是东山村那帮刁民! 这可是群体事件,一旦闹大了,他这个副乡长也脱不了干係。 韩志诚阴著脸,回头看了一眼审讯室里吊著的甘宗亮,冷哼一声:“好啊,还真敢来抢人!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衝击国家机关!” “老韩,这……”黄吉发有些迟疑。 “怕什么?”韩志诚扯了扯自己的警服,一脸的蛮横,“借他们一百个胆子!” 两人走出审讯室,还没等跨出派出所的大门,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喧譁声就已经传了进来,光听这动静,就知道来的人绝对不少。 当两人站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时,眼前的景象让黄吉发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乡政府前的大路上,黑压压地走来一大片人,少说也有四五百號,几乎把整条路都给堵死了。 黄吉发是本地人,一眼就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东山村的村支书甘新华和村长甘如柏。 可让他们不解的是,与他们並肩而行的,竟然是神台村的村支书和村长! 这两个村子,因为爭水爭林,械斗了十几年,是出了名的世仇,今天竟然会站在一起! 黄吉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韩志诚却依旧有恃无恐,他叉著腰,挡在门口,颇有几分一夫当关的架势。 他篤定,这帮村民,绝对不敢动手。 正如他所料,人群在距离派出所十几米的地方慢慢停了下来。 韩志诚从手下手中接过一个高音喇叭,对著人群大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聚眾衝击国家机关,是重罪!我警告你们,现在立刻解散,还来得及!否则,后果自负!” 他的声音在喇叭的加持下,显得格外刺耳。 甘如柏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大声反驳:“韩所长,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討个说法的!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抓我们村的人?” “无缘无故?”韩志诚举著喇叭冷笑,“甘宗亮当眾袭警,人证物证俱在!我依法拘捕他,合理合法!有什么问题吗?” “你胡说!”甘如柏气得脸都红了,“明明是你先动手推倒我们老支书,亮子气不过才动手的!而且他根本就没打到你!” 韩志诚慢条斯理地放下喇叭:“他动了手,就是袭警。至於打没打到,那不是你说了算的,是法律说了算。你们再在这里胡搅蛮缠,就是妨碍公务,聚眾抗法!我可以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你……”甘如柏被他这套歪理气得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支书甘新华拄著一根木棍,往前走了两步。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直视著韩志诚,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韩志诚!你少在这里给我们扣帽子!” 老支书一开口,原本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甘新华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我们只是依法反映情况,是你强迫我们接受不法勾当,我们不从才故意使坏,你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抓起来。” 韩志诚哪受得了这个,当即就要下令抓人。 他手下的警察全都跑出来,站在他身后。 与村民们对峙。 眼看衝突一触即发。 街面上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村民们纷纷回头去看,韩志诚更加得意。 他料定,这个时候下到乡里的警车,只能是清南市局的。 叔叔来给自己撑腰了! 第232章 还有谁? 云岭乡的路很不好走,尤其是上山这段,又窄又险。 好在刘清明走过多次,对路况很熟悉。 他换到驾驶位,亲自在前面带路,才把那辆沾满灰尘的小红车开进了乡政府大院。 车刚停稳,他便跳了下来。 苏清璇紧隨其后。 两人迎面撞上了於锦绣。 於锦绣看到刘清明身边的苏清璇,被她那份绝色的容顏惊了一下,但眼下的情况让她无暇多想。 “什么情况?”刘清明没空寒暄,劈头就问。 於锦绣看著苏清璇,嘴里却飞快地向刘清明匯报:“他们要抢你的功劳。黄吉发让韩志诚去东山村,结果韩志诚为了立威,把民兵营长甘宗亮抓回来了。现在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民都下山了,正在派出所门口討说法。” 刘清明心里骂了一声,韩志诚这个傻逼,抢功劳就抢功劳,居然能搞出群体性事件,也算是个人才。 “赵书记呢?他过去了?” 於锦绣摇摇头,脸上全是鄙夷:“他躲起来了,说心臟不舒服,去乡卫生院住院了。” 刘清明不再多问,转身就走。 两个女人眼神交匯,算是打了招呼,都快步跟在他身后。 院子里,陈锋的警车还没熄火。 他看到三人出来,不解地问:“去哪里?”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派出所!” 他又对於锦绣说:“你去找赵元佐,就说我回来了,让他立刻去派出所处理问题。” 说完,他示意陈锋开车。 警车打著警灯,呼啸著向派出所方向开去。 刚拐过街口,车速就慢了下来。 前面的道路被人流堵得严严实实。 看到这个场面,陈锋的眉头本能地皱了起来。 他推门下车,一身笔挺的警服立刻引起了村民的警觉。 人群一阵骚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韩志诚叫来的帮手。 韩志诚隔著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一个警察从警车上跳下来,虽然看不清面相,但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清南市局派来支援他的人。 他心中大定,对著村民的喊话也更有底气了:“你们聚眾闹事,已经引起了上级的注意!现在领导派人来了,你们最好想清楚,是想对抗到底,还是交出带头闹事的人?” 村民们的情绪更加激动。 甘如柏气得破口大骂:“你们执法不公,栽赃陷害!现在还要逼死我们!我们不答应!” 他身后几百號村民齐声大喊:“不答应!不答应!” 韩志诚脸上浮起一丝狞笑:“公然衝击国家公安机关,已经是违法行为。现在还不知悔改,那就別怪法律无情了!” 眼看他就要下令动手,衝突一触即发。 一个声音突然在人群后面响了起来:“你是法律吗?” 韩志诚正处在权力的巔峰幻觉中,听到有人敢反驳自己,气急败坏地吼道:“在云岭乡,老子就是法律!”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好大的口气。韩志诚,原来你就是这样执法的。” “谁?谁敢直呼老子的名字?给老子滚出来!”韩志诚暴跳如雷。 人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分开,刘清明从陈锋身后走了出来。 看到他的一瞬间,原本剑拔弩张的村民们,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乡长!” “刘乡长回来了!” 甘如柏和老支书甘新华激动地挤开人群,快步走到他面前。 老支书拄著木棍的手都在发抖:“刘乡长,你可算回来了!”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老支书,我回来了,放心吧。” 说完,他径直向前走去。 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宽阔的通道。 陈锋、苏清璇和市局政治部张主任跟在他身后。 看到刘清明出现的那一刻,韩志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但他还是强自镇定,挤出一句话:“刘……刘乡长,你来得正好。这些村民干扰正常执法,衝击公安机关,你快劝劝他们。” 刘清明走到他面前,一言不发地从他手里拿过那个高音喇叭。 他转过身,面对著几百双充满期盼的眼睛,朗声说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受了委屈。现在,让我来为你们做主,好不好?” “好!”村民们的回应声震耳欲聋。 “那好,大家先往后退一退,原地休息一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村民们立刻安静下来,听话地向后退去,空出了派出所门前的一大片场地。 刘清明这才转回身,直视著韩志诚,开口问道:“甘宗亮在哪里?” 韩志诚梗著脖子,嘴硬道:“他涉嫌袭警,按照程序,已经被我们羈押了。” 人群里的甘如柏立刻反驳:“胡说!明明是你栽赃陷害!” 刘清明抬手示意他安静,继续对韩志诚说:“带我去见他。” “你没有权力干涉我们公安机关办案。”韩志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是云岭乡乡长,云岭乡派出所在乡政府领导下开展工作。你说我没有权力?” “你这是在偏袒闹事村民!是滥用职权!” 刘清明被他这副蠢样气笑了,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韩志诚,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你的直接上级说话?” “我只听赵书记的!”韩志诚搬出了最后的靠山。 “你的意思是,赵书记让你来东山村诬陷村民、栽赃陷害?” “我没那么说!” “那就是你自己的意思了?”刘清明追问。 韩志诚急忙辩解:“我是奉乡党委的命令,去东山村做调解工作的。是他们不识抬举,还意图袭警!就算你是乡长,你也不能反对乡党委的集体决议吧?” “决议呢?”刘清明摊开手,“拿给我看。” “决议……决议我这里没有,你去找赵书记要去!” “一口一个赵书记,”刘清明冷笑一声,“我不相信赵书记会支持你顛倒黑白,更不相信他会支持你玩弄法律。韩志诚,鑑於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我宣布,你被停职了。” “你没有权力停我的职!”韩志诚大叫,“不经过乡党委討论,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他说了不算,”一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陈锋身边的张主任上前一步,“那我来补充一下。我是林城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张涛,我以市局的名义,正式向云岭乡党委、政府,提出建议,立即停止韩志诚同志云岭乡派出所所长的一切职务,接受组织调查。” 张主任说著,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在韩志诚眼前亮了一下。 “林城市公安局政治部主任”几个大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了韩志诚的眼睛里。 他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刘清明立刻接话:“云岭乡政府,完全接受市局的建议。韩志诚的停职决定,即时生效。” 村民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韩志诚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却发现刚才还站在一旁看戏的黄吉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得无影无踪。 而他手下那几个警察,全都面面相覷,低著头,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刘清明隨便指了一个警察:“被你们抓回来的东山村民兵营长,甘宗亮,关在哪里?” 那警察不敢隱瞒,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里面:“在……在审讯室。” “带路。” 那警察不敢违抗,只能在前面带路。 苏清璇也立刻跟了上去,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中相机的镜头盖。 审讯室的门被刘清明一把推开。 屋內的景象,让他胸中的火气“腾”地一下就窜到了头顶。 只见甘宗亮被一副手銬吊在铁架上,双脚悬空,脑袋无力地垂著,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脸上还有未乾的血跡。 苏清璇没有丝毫犹豫,举起相机,对著这骇人的一幕就是一顿猛拍。 咔嚓!咔嚓! 闪光灯照亮了屋里每一个人的脸。 “还不快把人放下来!”刘清明对著屋里那两个警察怒吼。 几人嚇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去摇绞盘。 绳索鬆开,甘宗亮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被刘清明一把接在怀里。 “刘乡长……”甘宗亮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刘清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你总算来了。” “感觉怎么样?”刘清明扶著他,轻声问道。 “死不了,”甘宗亮咧开嘴,“他们下手是真他妈的黑。” “放心,这个公道,我一定给你討回来。”刘清明说完,转头怒视著那几个警察,“谁让你们动用私刑的?谁动的手?”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出声。 最后还是带路进来的那个警察小声说:“是……是韩所长让乾的,也是他亲自……亲自上的刑。” 刘清明扶著甘宗亮走出审讯室,来到院子里。 他对陈锋说:“他就是甘宗亮。” 陈锋看到甘宗亮浑身的伤痕和虚弱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一股怒火直衝脑门,他大步走到韩志诚面前,厉声斥道:“韩志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202特大杀人案”的有功人员动用私刑!我看你已经不是撤职的问题了!” 韩志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搞懵了:“你……你是谁?” 陈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在他眼前一亮:“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陈锋!韩志诚,你涉嫌刑讯逼供、栽赃陷害,我现在正式拘捕你!把他给我銬起来!” 他带来的两名刑警立刻上前,根本不给韩志诚反应的机会,反剪其双臂,一副冰冷的手銬“咔噠”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 陈锋又对著派出所剩下的民警喝道:“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老实交代韩志诚的全部罪行!谁敢包庇隱瞒,以同谋论处!” 对这些民警来说,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身份,比乡长管用多了。 所有民警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个乖乖地回去写揭发材料。 韩志诚彻底绝望了,他疯狂地大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是赵书记!是赵书记让我这么干的!我叔叔是副市长!” 苏清璇走到刘清明身边,举著手里的採访机,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当他叔叔可真倒霉。我看,这个副市长,也快当到头了。” 刘清明也笑著问他:“还有谁,都说出来。” 第233章 233 赵元佐当然没去卫生院。 他正坐在自家堂屋的太师椅上,端著个紫砂壶,一口一口地呷著茶,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於锦绣找到他家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悠閒的模样。 “赵书记,您这心臟,恢復得挺快啊。”於锦绣的语气里带著毫不掩饰的讥讽。 赵元佐眼皮都没抬一下,放下茶壶:“有事说事。” “刘乡长回来了,已经去了派出所,正在处理村民**的事。” “哦。”赵元佐的回应只有一个字。 於锦绣强压著火气:“刘乡长让我来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我主持什么大局?”赵元佐终於抬起头,“这事是我挑起来的吗?是韩志诚那个蠢货自己捅的娄子!” “可您是乡党委书记,您代表的是组织!” “小於你还年轻,你不懂。”赵元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种时候,不能过早出面。万一事情谈不拢,闹僵了,乡里会很被动。” 於锦绣被他这套歪理气得发笑:“说到底,你不就是怕了韩市长吗?” “废话!”赵元佐也不装了,“乡干部不怕县领导的有,但肯定不是咱们云岭乡!咱们这是什么地方?贫困乡!在全市垫底,全省都掛著號!人家经济强乡的书记,进了县常委,自己就是县领导,腰杆子当然硬!说穿了,还是穷!” 於锦绣无话可说。 这是事实。 “您就算不去,也得到乡政府坐镇吧?总不能让我再跑一趟您家里来匯报吧?” 赵元佐沉吟了一下:“也行……要不,我还是去乡卫生院吧,有什么结果,你到那里通知我。” 於锦绣连生气都懒得生了,扭头就走。 她刚走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 黄吉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到於锦绣,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就往院子里冲。 “黄副乡长,你也去卫生院掛水?”於锦绣刺了他一句。 黄吉发平时总要回敬两句,甚至占点口头便宜,这次却罕见地无视了她,一溜烟跑了进去。 於锦绣心里一动,脚步停了下来,悄悄挪到窗户底下。 屋里传来赵元佐的声音:“你怎么来了?见到刘清明了?” 黄吉发没答话,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半缸凉水。 赵元佐想说那是自己的杯子,见他已经喝上了,又把话咽了回去。 “见……见到了。”黄吉发喘著粗气,“还带了人来。” “什么人?” “我看著势头不对,半路就溜了。只看到几个警察,穿的制服跟我们不一样,可能是市局的。” “市局的警察?”赵元佐也奇怪了,“他们来咱们乡,你跑什么?” “书记,韩志诚去东山村,毕竟是打著乡里的旗號。这事要是追究起来,我们也有责任!” 赵元佐猛地一拍桌子,连连摆手:“那是你的决定,我不知道!” 黄吉发发出一声冷笑:“赵书记,我对韩志诚说的可是,传达您的指示。” “黄吉发!”赵元佐霍然起身,“你他妈的害我?”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黄吉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就是个副乡长,我说是我指使的,他们能信吗?最后还不得找到你头上?” 赵元佐气得手指发抖:“那现在怎么办?” “那小子正跟韩志诚较劲,咱们不能掺和。”黄吉发眼珠一转,“赵书记,你也別躲在家里了,赶紧去乡党委,召开党委会!只要形成了集体决议,他刘清明还能推翻了不成?” 赵元佐有些犹豫。 黄吉发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放心,他翻不了天!我已经通知了市里,韩市长估计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不管刘清明找来谁,都没用!” 赵元佐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稳了! 他当即理了理衣领,跟著黄吉发就往外走。 一出门口,就看到了於锦绣快步离去的背影。 两人对视一眼。 “她都听到了?”赵元佐问。 黄吉发不屑地“呸”了一声:“听到就听到!加上一个娘们儿,也拗不过市领导,怕毛线!” *** 云岭乡派出所。 大门外的人群並未散去,但已经安静了许多。 陈锋带著刑警在里面给派出所的民警录口供。 政治处的张主任单独询问韩志诚。 刘清明和苏清璇则在外面安抚村民。 苏清璇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態,拿著录音笔,不停地向村民们採访。 这些人大多是参与了抓捕行动的民兵,在他们的嘴里,刘清明的形象愈发高大,那一场战斗也变得惊心动魄。 苏清璇听得又惊又喜。 惊的是,刘清明自己说得轻描淡写,原来背后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喜的是,这都是第一手的绝佳素材,对於塑造刘清明的正面形象,有著无可估量的好处。 刘清明却没她那么兴奋。 他先叫来两名市局的刑警,把受伤的甘宗亮送去乡卫生院检查伤势,再决定是否需要转去市医院。 然后,他把东山村和神台村的几个干部叫到一旁,仔细询问韩志诚进村后发生的每一处细节。 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后,刘清明心里有了数。 韩志诚这回是彻底完了,撤职查办都是最轻的。 这种仗著背景、手握暴力工具的土皇帝,屁股底下绝对不乾净。 但他的关注点,已经从韩志诚身上移开。 他转向老支书甘新华:“老支书,黄吉发这个人,在乡里怎么样?” 老支书一时没摸清他的意图,有些迟疑。 旁边的村长甘如柏却是个直肠子,抢著开口:“刘乡长,在您来之前,他就是咱们云岭乡的活阎王!” “怎么说?” “他是本地人,姓黄的在咱们乡里是大姓。乡里最富的那个村,二道河子村,就是他们黄家的天下。家家户户都盖了大瓦房,跟我们这儿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刘清明问:“同样一个乡,为什么他们那么富?” “那还不是因为,黄家有矿。”甘如柏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忿。 “什么矿?” “煤矿,有好几个呢!” “私矿?” “嘴上说是集体所有,实际上就是他们黄家自己的。乡里想收点管理费,都得看他们家脸色,跟求爷爷告奶奶似的。” 刘清明心里瞭然。 难怪黄吉发那么囂张,连赵元佐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原来是有钱的地头蛇。 新世纪初,这种私人承包、乱挖乱采的小煤窑全国到处都是,要再过好些年才会得到严厉整治。 这种黑心矿,必然存在各种安全隱患,事故频发才是常態。 他心里一动,隨即问道:“不对啊,我们进山那条路,路况很差,也没看到掉落的煤渣,不像能过大车的样子。” 甘如柏说:“刘乡长,他们的矿不在咱们这个方向,开在靠著河口乡的那一边,挖出来的煤直接从那边运走了。” 原来如此。 刘清明继续追问:“那矿上以前出过事没有?” 这个问题,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甘如柏的怒火。 “哪能没有呢!我们村就有两个年轻小子,就是前年在他们矿上挖煤的时候没的!家里人去討说法,让黄吉髮带著警察给硬压下来了!” 他伸出五个手指,声音都在发抖:“就赔了这个数,五百块钱!一条人命,连头猪都不值!” 刘清明听著,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烧到了头顶。 一只柔软的手伸过来,握住了他攥紧的拳头。 他转过头,看到的是苏清璇充满担忧又无比坚定的脸。 第234章 峰迴路转 於锦绣穿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那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她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难怪那天晚上,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自己能做到不屑一顾。原来人家身边,早就有这般绝色的女友,又哪里会看得上別的女人。 於锦绣觉得黄吉发那些人很可笑,居然还想用桃色新闻来攻击他。 刘清明看到她,自然地放开了苏清璇的手,问道:“赵书记还是不愿意来?” 於锦绣点点头:“他和黄吉发去了乡政府,正准备召开党委会。” “什么议题?”刘清明问。 “还能有什么,”於锦绣的语气带著一丝无奈,“不就是说村民来乡里闹事嘛。” “闹事?”刘清明笑了,“已经平息了。而且他们下山不是闹事,是应市里的邀请,来参加对“202大案”相关立功人员的表彰决定。” 於锦绣愣住了,乡里根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我刚编的。”刘清明补充道。 苏清璇在一旁掩嘴轻笑。 於锦绣显然还没適应他这种说话风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刘清明接著说:“既然是党委会,我作为乡长,理应参加。你就按我这个说法去告诉他们。” 於锦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苏清璇看著她的背影,伸出手在刘清明腰上偷偷掐了一下。 刘清明不解地看她。 苏清璇没有看他,嘴里轻声说著:“有情况啊。” 刘清明又好气又好笑:“人家有丈夫了。” “你现在口味很重啊。”苏清璇说。 “我口味重不重,你还不清楚?”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红晕,恨得直咬牙:“流氓。” 两人的甜蜜互动,被刚刚从派出所里走出来的陈锋尽收眼底。 他快步上前,脸色严肃,对刘清明说:“都问清楚了。这个韩志诚,做的事情不少,够刑了。” 刘清明从他手里接过一沓口供,隨便翻了翻。 好傢伙。 刑讯逼供,在这叠材料里,居然只是韩志诚所有罪行中最轻的一条。 这种手段在基层警务系统中太常见了,哪怕是林城,也时有发生。 其中居然还有一条,利用职务之便强占人妻。 刘清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於锦绣,心里一沉。 苏清璇也好奇地拿过几份翻看,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气得银牙紧咬。 “这个人简直是个禽兽!” “怎么了?”刘清明问。 “他连十八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你自己看!” 刘清明拿过那份口供,是一个名叫黄燕的女警写的。 韩志诚收了她家里五万块钱,让她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女孩进了派出所。 结果,上班的第二天夜里,就把她姦污了。 这件事,还有其他警察的口供可以佐证,基本上可以认定是事实。 经过这么一番审问,不管韩志诚怎么狡辩,他的问题性质已经从职务犯罪,彻底变成了刑事犯罪。 正好落在了陈锋的业务范围之內。 刘清明说:“这些口供,先给我用一下。” 陈锋点头答应。 苏清璇问他:“你要干什么?” 刘清明扬了扬手里的材料:“当然是去开会。” 他拿著口供,又叫上了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长与支书,请他们一同列席乡党委会。 *** 云岭乡政府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烟雾繚绕。 赵元佐要求临时召开党委会,討论两村村民聚眾下山的问题。 乡里的几名党委委员有近有远,等到刘清明从派出所赶过来时,居然还不是最后一个到的。 黄吉发看到他身后跟著的甘新华和甘如柏几人,立刻沉下脸,不满地说道:“刘乡长,这是乡党委会议,你带无关人员进来干什么?” 刘清明没有理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对主位的赵元佐说道:“赵书记,既然是討论村民下山的事情,那么请两村的干部列席会议,听听他们的声音,我认为很有必要,你看呢?” 赵元佐感觉到了刘清明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有心拒绝,却又怕当场把事情闹大。他清了清嗓子,问了一句:“刘乡长,村民们……安抚好了?” “安抚什么?”刘清明反问。 赵元佐说:“他们不是下山闹事吗?” “谁说他们来闹事的?” 黄吉发忍不住插话:“我亲眼看到他们围堵派出所要人,怎么就不是闹事了?” 刘清明转过头,冷冷地看著他:“哦?他们要什么人?” 黄吉发一时语塞。 他总不能说,他们要的是被韩志诚栽赃陷害的甘宗亮吧。 “我听说……听说东山村的一个村民袭警,被带到了派出所,村民们这才下山来闹的。”黄吉发含糊其辞。 “袭警?警察去东山村干什么?”刘清明继续追问。 黄吉发求助似的看向赵元佐。 赵元佐脸上有些尷尬,只能打圆场:“应该是一场误会,没闹事就好,没闹事就好。” 刘清明说:“虽然不是闹事,但村民们也想借这个机会,向乡党委反映一些情况。他们列席,有没有问题?” 赵元佐被將了一军,无奈之下,只能点头:“那就……列席旁听吧。” 过了一会儿,七名党委成员全部到齐。 赵元佐敲了敲桌子,宣布开会。 可议什么呢?如果村民不是来闹事的,那这个会还怎么开? 他灵机一动,把球踢给了刘清明:“刘乡长,你那边有什么事情要通报吗?” 刘清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正好有个事,”刘清明说,“林城市公安局政治部的张涛主任,建议对云岭乡派出所所长韩志诚,进行停职处理。我代表乡政府,已经同意了。”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黄吉发第一个发难,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有什么权力,不经过党委会討论,就同意对韩所长停职?” “你不同意?”刘清明看著他。 “我当然不同意!”黄吉发吼道,“韩所长有什么错?凭什么停他的职?” 赵元佐也出来和稀泥:“刘乡长,韩志诚同志毕竟是受党委的指示,才去东山村的。可能……他的工作方式和言辞有些不当,但直接停职,是不是太严重了?” “这么说,赵书记也不同意对韩志诚停职处理?” “这个……这个还是要慎重考虑。”赵元佐含糊道。 “那就表决吧。”刘清明乾脆地说。 赵元佐点点头,这也是应有之意。 刘清明说:“同意对派出所所长韩志诚停职处理的同志,请举手。” 他自己第一个举起了手。 七名委员中,黄吉发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当他看到於锦绣时,於锦绣慢悠悠地举起了手:“我赞成市局的建议。” 黄吉发冷笑一声。 两票,有什么用? 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赵元佐,最后也举起了手:“既然是上级领导的建议,我也同意。” 黄吉发一愣,隨即心里笑了。 好一个老狐狸,这是算准了三票也通不过,想卖市局一个人情。 由於赵元佐是书记,最后一个表態,这个结果便已经定了。 刘清明脸上看不出沮丧,平静地宣布:“赞成,三票。” “下面,反对市局建议,不同意对韩志诚採取停职措施的同志,请举手。” 黄吉发“唰”地一下第一个举起手,另外两名和他交好的委员也立刻举手。 三比三。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乡人大主席,王中顺。 黄吉发转过头,静静地盯著王中顺。 王中顺却像是没看到一样,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水,才放下杯子,摇了摇头。 “我弃权。” 这个结果,不光黄吉发没想到,连赵元佐和刘清明都有些意外。 刘清明已经做好了议案不通过的准备,而赵元佐確实如黄吉发所想,反正通不过,自己投赞成票还能落个好。 可现在,居然打了个平手。 这下有意思了。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表决结果无相对多数,按照组织章程,议题暂时搁置,留待下次党委会再议。在下次会议之前,市局的建议依然有效。” 也就是说,韩志诚还是被停职了。 “你……”黄吉发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正要破口大骂。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学谦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书……书记,韩市长到了!” 黄吉发脸上的怒气瞬间变成了狂喜。 第235章 强权势压 赵元佐第一个站起身,紧接著是黄吉发,两人几乎是小跑著往外走。 王中顺慢悠悠地站起来,刘清明和其他几人也相继起身。 眾人走出办公室时,一辆掛著清南市牌照的桑塔纳警车正好驶进院子,停在会议室楼下。 赵元佐满脸堆笑,抢先一步上前,亲自拉开了后座车门。 车上首先下来一个穿著警服的男人,肩上扛著二级警督的警衔。 刘清明心里有数,这位应该就是市局局长齐千帆,马胜利在电话里提过他。 黄吉发则绕到另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 门里下来一个身穿深色长大衣的中年男子,面容严肃,故作威仪。 前面的副驾驶座也下来一个年轻人,快步走到眾人面前,扬声介绍道:“这位是韩市长,这位是市局的齐局长。” 赵元佐立刻带头鼓起掌来,黄吉发等人也赶紧附和,掌声在小小的乡政府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韩根生抬了抬手,掌声戛然而止。 他扫了眾人一眼,开口说道:“听说云岭乡出了群体事件,市里很重视。何书记特意让我下来看一看。我把齐局长也带来了,需要市局支持的,你们可以直接找他。” 齐千帆上前一步,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赵元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刘清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刘清明却大大方方地开口:“韩市长,齐局长,事情可能有误会。我们乡没有发生群体事件。村民们下山,是应林城市公安局政治处的邀请,来乡里宣布对『202大案』相关立功人员执行表彰决定的。” 齐千帆愣住了。 他接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明明说是村民围攻派出所,事情闹得很大。 他疑惑地问:“林城市局政治处来人了?” 刘清明点头:“对,政治处的张涛主任就在派出所,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齐局长要见他吗?” 齐千帆转向韩根生,用眼神请示。 韩根生矜持地点了点头:“去问问情况也好。” 齐千帆应了一声,转身便朝派出所方向走去。 赵元佐连忙凑上前,对韩根生说:“韩市长,外面风大,不如进去坐,也好让我们聆听您的指示。” 韩根生“嗯”了一声,在眾人的簇拥下,迈步走进了会议室,很自然地就坐到了主位的椅子上。 齐千帆一离开乡政府大院,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马胜利的號码。 “老马,你派人下来了?”电话一接通,齐千帆便开门见山。 马胜利的声音很沉稳:“嗯,我让刑侦的陈锋和政治处的张涛过去处理。他们刚才向我匯报了情况。老齐,这个韩志诚已经完了,你可得想清楚。” “韩志诚的问题,什么级別?”齐千帆的心沉了下去。 “够刑了。”马胜利只说了三个字。 齐千帆沉默了片刻,只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本来我想派人先来了解情况,但韩市长非要亲自走一趟,我也只能陪著。你这么一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顿了顿,又问,“不过,这件事最多只能拿下韩志诚,还够不到韩市长吧?” 电话那头的马胜利笑了:“老齐,別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提副市长很久了吧。” 齐千帆没有否认:“不瞒你说,我当然想。” “那就要把握好机会。”马胜利的话里有话。 齐千帆瞬间想起了两人之前的谈话。 要想进步,就要有所贡献,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他立刻明白了马胜利的意思:“如果我手里有材料,市纪委能重视吗?” “我又不是纪委的,我哪知道。”马胜利打了个哈哈,“但是我跟你说过,高市长很关注云岭乡,你记得这一点就行了。” 齐千帆一咬牙:“我知道了,谢了老马。” 掛了电话,齐千帆站在原地,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这个市局局长,多年来还只是享受副处待遇的正科,对韩根生那个副市长的位置,不是眼热一天两天了。 马胜利投靠了林城市长高焱,才能平步青云,自己又何尝不想找个靠山? 眼下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然,风险巨大。 一旦扳不倒韩根生,自己这个直管下属,未来的日子必定生不如死。 可收益也同样巨大。 当他再次迈步,走向派出所大门的那一刻,他內心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 乡党委会议室里,韩根生高踞主位,环视一周,开口问道:“哪位是刘乡长啊?” “我是刘清明。”刘清明平静地回应。 韩根生打量了他一下:“很年轻嘛。” “中央提倡干部年轻化,可能是因为这样,组织上才把我派到了咱们云岭。”刘清明不卑不亢地回答。 韩根生本想说一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却被刘清明用中央政策堵了回来,一时竟不好反驳,只能自己找台阶下:“年轻有为嘛。” 於锦绣笑著接口:“可不是嘛,刘乡长一个人带著民兵营进山抓捕『202大案』的凶手,这种魄力,一般人可做不到。” 黄吉发立刻唱反驳:“我看也是运气好。那么大个苍云山,说碰上就碰上了?” “那你也去碰一个试试?”於锦绣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眼看两人就要当著市领导的面吵起来,韩根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赵元佐赶紧出声制止:“够了!听领导讲话!” 韩根生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你们乡里打上来的报告,我看了,很受启发嘛。林城市局政治处,是不是就是为这事来的?” 赵元佐又看了一眼刘清明,含糊道:“应该是的。” “那可以把相关人员都请过来,一起谈嘛。”韩根生说著,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们停了韩所长的职?” 黄吉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告状:“市长,他们不经党委会討论,就停了韩所长的职!” 韩根生眉毛一挑:“为什么?” 黄吉发看向刘清明:“这就要请刘乡长来回答了。” 刘清明说:“经群眾反映,韩志诚同志存在一些违法违规的现象。停职,是为了更好地展开调查。” “有证据吗?”韩根生追问。 “还在调查中。” “谁在调查?谁有权调查?”韩根生的声音严厉起来。 刘清明不紧不慢地说:“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陈锋同志。” 韩根生一噎。 他这个清南市的副市长,官职听著大,可论级別和管辖权,还真管不到上级林城市局的刑侦支队长。 他脸色一寒:“林城市局,怎么可以越级办案?这件事,应该移交给清南市局来处理!” 刘清明说:“那可能就要请韩市长,亲自去和高市长交涉了。” 韩根生愣了一下,清南市的领导班子里,没有一个姓高的市长啊。 他隨即反应过来,人家说的是林城的市长高焱。 被一个年轻的乡长如此顶撞,韩根生的脸上有些掛不住了。 黄吉发跳出来指责:“刘乡长!你怎么可以这么跟领导说话?” 刘清明摊了摊手:“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事实就是林城市局越级办案,违反了组织程序!”黄吉发吼道。 刘清明一脸无辜:“那关我什么事?我还能指挥得了林城的领导吗?” 韩根生眼见在刘清明这里討不到便宜,便把目光转向了赵元佐:“你们刚才在討论什么?” 赵元佐赶紧把会议记录递了过去。 韩根生只看了一眼,脸色就沉了下来。 他把记录本往桌上一丟,盯著王中顺:“三比三平,王中顺同志,你这个態度要不得啊。” 一直闷声喝茶的王中顺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嚇得一个哆嗦,连忙站起来:“市长批评得是,我……我检討。” “那就再表决一次吧。”韩根生直接下令,“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王中顺额头上见了汗,支支吾吾地说:“我……我……” 他还没来得及在巨大的压力下说出“反对”两个字,刘清明果断地出言打断。 “韩市长,根据组织章程,乡党委会议具有独立性和自主性,上级领导不应该直接干预表决结果。” 韩根生双眼微眯,看著这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年轻乡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只是建议,难道上级领导连建议权都没有吗?” 赵元佐连忙打圆场:“有,有,当然有。” “那我的建议,你们听不听?”韩根生步步紧逼。 “听,当然听!”赵元佐连声应道。 “那好,表决吧。”韩根生往椅背上一靠,“我不干涉,我就旁听一下。” 赵元佐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刘清明,又看了看威严的韩根生,无奈地拿起桌上的会议纪录:“云岭乡党委会现在继续。就之前表决未能通过的决议,即,关於是否接受林城市公安局政治处建议,对派出所所长韩志诚同志进行停职处理,进行再次表决,同意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清亮的女声从会议室门口飘了进来。 “哟,还在开会呀。” 第236章 静静地看著女友装逼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著米色风衣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会议室门口。 她一头利落的短髮,五官清丽绝伦,胸前还掛著一台小巧的相机。 在座的人,除了於锦绣,谁也不认识她。 突然出现这么个美丽的女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清璇迈步走进来,朝眾人挥了挥手:“大家好。” 刘清明都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竟没来得及阻止。 於锦绣则以为这是刘清明计划中的一环,自然不会出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韩根生,他看到苏清璇胸前的相机,问道:“你是记者?” 苏清璇点了点头。 黄吉发立刻沉下脸:“谁让你进来的?” 苏清璇不理他,只是好奇地打量著会议室的布局:“开著会呢,我能旁听吗?” “出去出去!”黄吉发提高了音量,“这是乡政府重地,谁放你进来的?” 苏清璇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主位上的韩根生:“他也不是你们乡里的人,他为什么能听?” 赵元佐不得不开口了,他沉声说道:“这位是市里的领导,当然有权在这里。” “是吗?”苏清璇眼珠子转了转,一副天真的模样。 刘清明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又要使坏了。 韩根生开口道:“这位记者同志,我们正在召开党委会,请你先出去。” 他毕竟在市里当职,知道现在的记者有些能量,说话还算客气。 黄吉发却已经不耐烦了,衝著门口大喊:“来个人,把她拉出去!” 乡政府办公室的年轻女工作人员陶丽梅闻声跑了进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苏清璇,想要上前又不敢。 苏清璇摆了摆手,制止了陶丽梅的动作,笑吟吟地问赵元佐:“市里的领导可以旁听,是吧?” 赵元佐点了点头。黄吉发则在一旁催促:“快出去!再不走我们不客气了!” 苏清璇嘻嘻一笑,从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张摺叠好的纸,递给陶丽梅。 陶丽梅接过,只看了一眼抬头,脸色就变了,赶紧小跑到赵元佐身边,把那张纸交给他。 赵元佐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念出抬头:“省委宣传部……” 他声音一顿,隨即又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带著惊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省委宣传部?!” 黄吉发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省委宣传部?” 韩根生疑惑地问:“什么省委宣传部?” 赵元佐没说话,只是把那张纸递给了韩根生:“韩市长,您还是自己看吧。” 韩根生接过来,展开一看,纸张的抬头是几个鲜红的大字:【省委宣传部办公厅】。 这是一封介绍信! 他仔细看下去,內容写得清清楚楚:兹任命苏清璇同志为《202特大连环杀人案》宣传指导小组组长,前往相关地区採访並指导工作,请相关地区党政负责人予以接洽云云。 落款处,是省委宣传部红艷艷的大章,旁边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部长的签名! 韩根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著苏清璇:“你……你是省委宣传部的同志?” 苏清璇坦然地点了点头。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黄吉发还在嘴硬。 “简单,”苏清璇说,“我给我们向部长打个电话,你们直接问他。” 说著,她当真拿出手机,当著所有人的面拨出一个號码。 黄吉发还在嘟囔:“你说是部长就是部长?谁能证明?” 苏清璇没理会他。 电话很快接通,她直接按下了免提键。 “向叔叔。” 手机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小苏啊,在哪儿呢?” “在林城下面的一个乡里,工作呢。”苏清璇的语气很轻鬆。 “顺利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 “不太顺利,”苏清璇看了韩根生一眼,“他们不相信我的身份,要向您亲自求证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一沉:“谁?” 苏清璇看著韩根生,歪了歪头:“问你呢,你谁啊?” 说著,把手机向韩根生的方向一推。 韩根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我……我是清南市的韩根生。” 电话里的向前进皱了皱眉:“韩根生?什么级別?” “他是清南市的副市长。”苏清璇代为回答。 “清南?一个县级市,那不就是个副县长吗?”向前进的声音里带著明显的不快,“搞什么名堂!清南的市委书记是不是何群?” “是……是何书记。”韩根生已经確信,电话里的人,就是那位执掌全省舆论喉舌的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 “何群在搞什么!”向前进怒道,“你们是不认识字吗?省委宣传部的介绍信也敢质疑?!” 此言一出,韩根生汗流浹背。 赵元佐、王中顺等人也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噤若寒蝉。 刘清明只能跟著站起身,苏清璇趁机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刘清明也回了她一个眼神。 意思是:干得漂亮。 苏清璇立刻露出一个小小的傲娇表情。 於锦绣將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內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省委宣传部,那是云岭乡这种地方伸长了脖子也够不著的所在。 这位年轻乡长的背景,恐怖如斯! 韩根生还在那里结结巴巴地解释:“向部长,是市委派我下来……了解一下情况。” “你很閒吗?你来了解什么情况?”向前进毫不客气,“我这就给何群打电话,让他给我一个解释!你把电话给苏组长。” 韩根生只能照办,將手机递还给苏清璇。 苏清璇依然开著免提,声音十分甜美:“向叔叔。” 向前进的语气立刻又温和了:“小苏啊,情况我了解了。不要有顾虑,好好工作,省委宣传部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有任何问题,直接找我。” “好的,谢谢向叔叔,再见。” 通话结束,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苏清璇环视眾人,微笑著问:“现在,我能旁听了吗?” 赵元佐不等韩根生开口,立刻表態:“欢迎!热烈欢迎省里的领导蒞临我乡指导工作!” 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其他人也赶紧附和,掌声比刚才迎接韩根生时热烈了数倍。 苏清璇在掌声中,径直走到刘清明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给我拿把椅子,我就坐这里听。”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省里来的美女组长,和刘乡长关係匪浅。 陶丽梅赶紧搬来一把椅子,苏清璇当真就在刘清明身边坐下了。 见眾人还站著,她摆了摆手:“都坐啊。” 眾人这才坐下,唯有韩根生还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 赵元佐正想提醒他一声,韩根生的秘书拿著手机,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韩市长,何书记的电话!” 韩根生猛地抬头,从秘书手里接过电话,刚放到耳边,手机里就传来一声怒喝。 “韩根生,你搞什么名堂!谁让你下去的!” 声音之大,在安静的会议室里,眾人听得一清二楚。 韩根生的额头上,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何群的电话来得这么快,这说明向前进放下电话,就直接打给了何群。 这是何等的效率! “何书记,我……我接到下面反映,说云岭乡发生了群体事件,这才马上赶过来,想著先了解情况,再向您匯报。” 何群的声音低了一些,但依然严厉:“现在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惊动了省委?刚才向部长亲自给我打电话,说你们目无组织,连省委的介绍信都敢质疑,你这个副市长还想不想干了?” “误会,已经了解清楚了,是一场误会。”韩根生结结巴巴地解释。 “那你还不滚回来,等著吃席吗?乱弹琴!” 韩根生再也顾不上脸面,连声应道:“我马上回来,马上就回来!” 他掛了电话,看也不看眾人,匆匆就往外走。眾人站起身,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气氛尷尬到了极点。 苏清璇看著他狼狈逃窜的背影,轻笑一声:“你们不是在开会吗?还等什么,等著吃席吗?” 赵元佐一个激灵,马上反应过来,对苏清璇諂媚地笑道:“苏组长,请您上坐。” 苏清璇亲昵地看了一眼刘清明:“不用了,这里就挺好。赶紧开会吧,別耽误正事。” 赵元佐哪里还敢去坐那个主位,只能让它空著。 他清了清嗓子:“现在,我们继续开会。就关於是否对韩志诚实施停职处理的决议,进行再次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说完,不等眾人反应,他自己第一个举起了手。 王中顺这次速度极快,第二个举手。 於锦绣紧隨其后。接著,是党委另外两名委员。 刘清明成了最后一个,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 全场没有举手的,只剩下呆若木鸡的黄吉发。 赵元佐看了他一眼,直接宣布结果:“六票赞成,一票反对。决议通过。” 黄吉发这才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元佐却不理会他作何感想,一锤定音:“那就按决议执行。没什么別的事,我们散会。” “赵书记,”刘清明突然出声,“还有个事,趁著这次党委会,我们一併討论一下吧。” 第237章 我让你走了吗 赵元佐一怔,会议本就是临时加开,並无议题,刘清明此刻提出,他不能不听。 何况,那位省里来的指导小组组长就坐在刘清明身边。 “刘乡长有什么提议,不妨说来听听。”赵元佐的声音比之前客气了不少。 刘清明没说话,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材料,递给赵元佐。 赵元佐狐疑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封面,脸色就变了。 那上面用订书机钉著一张纸条,写著几个字“问讯笔录”。 他匆匆翻开,里面的內容让他眼皮直跳,一桩桩,一件件,全是派出所民警对韩志诚违法乱纪行为的指控和证词。 赵元佐越看越是心惊,冷汗几乎要冒出来。 他现在才彻底想通,刘清明为何从头到尾都那般镇定自若。 原来杀招在这里。 就算刚才的党委表决没有通过,刘清明只要把这份东西往桌上一拍,再直接递交给市局甚至更上级。 那被打脸的就不是他刘清明,而是整个云岭乡党委,首当其衝的,便是韩根生本人。 想到这里,赵元佐甚至觉得,刘清明或许更希望决议不通过。 还好,还好自己两次都投了赞成票,否则此刻自己就是那个最难堪的背景板。 他把材料递给身旁的王中顺:“王主席,同志们都看看吧。” 材料在几名党委委员手中传递,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从不屑到震惊,再到后怕。 於锦绣早已知情,神色平静。 眾人十分默契地略过了还处於呆滯状態的黄吉发,最后材料又回到了赵元佐手中。 “刘乡长,你准备……怎么处理?”赵元佐问道。 刘清明语气平淡:“依法处理。” 赵元佐点点头,这次连场面话都省了:“好,那就依法处理。” 这种铁证如山的情况,已经不需要任何表决了。 “事情不光涉及韩志诚,”刘清明话锋一转,视线像刀子一样落在黄吉发身上,“黄副乡长,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向组织解释一下。” 黄吉发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 刘清明盯著他,一字一顿地问:“去年三月份,二道河子村的集体煤窑,是不是发生了塌方事故?” 黄吉发心里“咯噔”一下,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这件事他明明压下去了,根本没有上报给乡里,这个外地来的乡长是怎么知道的?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他又不敢矢口否认,毕竟死了人,家属那边虽然被他威逼利诱摆平了,但谁敢保证他们会永远闭嘴? “是……是有这么个事,”黄吉发的声音乾涩,“已经处理好了。” “死了多少人?”刘清明追问。 此言一出,赵元佐也是大惊。 这些年矿难时有发生,但隨著中央对安全生產越来越重视。 瞒报安全事故,尤其是有人员死亡的事故,足以断送一个地方主官的政治生命。 黄吉发还在犹豫怎么措辞,赵元佐猛地一拍桌子,对著他怒喝道:“黄吉发!你敢隱瞒矿难!你好大的胆子!” 黄吉发从未见过赵元佐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嚇得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说:“三……三个。” “我劝你想好了再说,”刘清明不紧不慢地补充,“这个时候再对组织隱瞒,一旦查出来数目不对,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黄吉发彻底泄了气,垂下头:“是五个。不过,家属都已经安抚好了。” “哦?”刘清明继续问,“每家给了多少钱?” “五百。”黄吉发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一直坐在旁听席角落的东山村村民甘如柏猛地站起身,指著黄吉发大骂:“你胡说!你放屁!我们家亲戚就在死的五个人里头,你一家就给了二百五!哪来的五百块!” 二百五! 这个数字,震惊了在座的所有人。 在这个年代,五百块钱买一条人命已经匪夷所思,结果他还从中剋扣了一半。 黄吉发慌忙分辩:“我……我真的拿出的是每家五百块的標准,肯定是下面发钱的人动了手脚!” 刘清明向甘如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转向赵元佐:“赵书记,死亡五人,按照规定,已经构成了特大安全事故,必须上报市里。您看这个事,怎么处理?” 赵元佐本能地想压下来,可眼角的余光瞥到旁边气定神閒、拿著相机把玩不停的苏清璇,他心中那点侥倖顿时烟消云散。 他长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那就……按规定办吧。” “作为这起矿难瞒报事件的第一责任人,”刘清明立刻跟上,“我建议,乡党委对黄吉发同志,做停职处理,等待市里调查组下来,再做进一步处置。” 黄吉发愕然抬头,大声嘶吼:“你凭什么停我的职?” 刘清明冷冷地看著他,声如寒铁:“就凭你草菅人命!就凭你欺上瞒下!就凭党纪国法!哪一条,都容不得你!”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正气凛然,震得黄吉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清明再次看向赵元佐:“赵书记,你说呢?” 赵元佐收敛心神,果断表態:“我同意刘乡长的意见。其他人,有没有不同意见?” 王中顺这次反应极快,立刻说道:“我拥护乡党委的决定。” 於锦绣只觉大快人心,马上接口:“我同意!必须马上停他的职!” 剩下的两名党委委员眼见大势已去,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也纷纷表示同意。 决议,就此通过。 黄吉发心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低下头踉踉蹌蹌地就想往外走。 “黄吉发,我让你走了吗?”刘清明叫住了他。 黄吉发转过头,眼中满是怨毒:“你还想干什么?” “你现在已经不是乡干部了,”刘清明说,“请你就所涉嫌的犯罪行为,配合公安机关的工作。” 黄吉发一怔,这时才彻底想明白,刘清明根本没打算放过自己,停职只是第一步。 韩志诚栽了,韩根生跑了,现在整个云岭乡的公安机关,都掌握在他刘清明的手里。 他还没想好对策,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两名身穿便衣的刑警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一人一边將他死死扭住,“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銬銬住了他的手腕。 黄吉发太了解基层办案的手段了,一旦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急得大叫:“赵书记!赵书记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赵元佐这才反应过来,刘清明动手之前根本没和他通气。 他看著黄吉发,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带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黄吉发彻底绝望,开始胡乱攀咬,对著屋里的人挨个点名:“王中顺!去年我送你的那两条好烟,你敢说你没收?还有你们,谁没拿过我的好处?赵元佐!你敢说你两袖清风?!” 他的声音越来越难听,也越来越微弱,最终被拖出了会议室。 屋里的人都十分尷尬,尤其是被点到名的那几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赵元佐乾咳两声,试图解释:“我们……我们都不知道黄吉发这人这么坏。平时他总拿些土特產出来,大家也知道,乡里清苦,同志们生活都不容易。如果违纪,我们一定退补。” 刘清明哂然一笑:“我理解,咱们是贫困乡,干部收入不高。可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与黄吉发勾结,干了违法乱纪的事,最好马上写成材料,主动向组织上交待清楚。態度,还是要有的嘛。” 赵元佐赶紧接话:“对,对!你们都听清楚了!回去马上把材料交上来,越详细越好,不要抱有侥倖心理,不要等到群眾来揭发!” 他自己虽然收过些钱物,但没参与过黄吉发那些破事,底气还算足。 可另外几个与黄吉发走得近的委员,就没那么轻鬆了,两人脸色十分难看,却又不敢反驳。 他们都清楚,刘清明摆明了要斩草除根,黄吉发死定了,谁还敢跟他扯上关係? 当然,他们也知道,刘清明不会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在上级眼里,只会落下一个“不顾大局,不团结同志”的评语。 刘清明要的,只是他们选队站边。 云岭乡的这次党委会就这么结束了,其他人包括於锦绣在內,都匆匆回办公室写材料去了。 刘清明带著苏清璇走出乡政府大楼,苏清璇拿著相机,对著破旧的院墙和掉漆的门牌一通乱拍,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刘清明说,“除了穷,还是穷。” “我倒觉得,这里有种原始的朴素美感。”苏清璇说,“这路要是修好了,开个『农家乐』,肯定会有人来玩。” 刘清明笑了笑:“也只有你们这种富家小姐,把穷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真不要老苏帮忙修条路?” 刘清明停下脚步,定定地看著她。 苏清璇不解:“我脸上有东西?” “你什么时候成了省领导?”刘清明问。 苏清璇狡黠地一笑:“我一直都是啊。” “向叔叔?” “向前进啊,他以前就是我们报社的社长。陈高科倒台之后,他升了部长。”苏清璇解释道,“他知道我的身份,现在又进了常委圈子,可不就成了叔叔。” 刘清明自嘲道:“我差点忘了,你如今可是清圈公主。” 苏清璇收起玩笑的神色,小声说:“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不然我才懒得管这事呢。” “挺好的,”刘清明说,“现在他们都知道我『有背景』,以后工作会轻鬆不少。” “我是不是打乱你的计划了?”苏清璇很聪明,从后面刘清明拿出的证据和一连串动作,已经明白,就算自己不出面,刘清明也有办法收拾残局。 刘清明摇摇头:“不,你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我很庆幸,有你的支持。” 苏清璇甜甜地一笑:“那是,我会一直支持你。” 刘清明看著她,忽然问:“晚上不走了吧?” 苏清璇脸一红:“你想干嘛。”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执行乡党委的决议,好好招待你这位省里来的领导同志了。” 苏清璇轻啐一口:“流氓。” “你看,你又想歪了,我说的招待,是咱们乡的特產。” 刘清明一脸坏笑,气得苏清璇又伸手去打。 却被刘清明一把抓住,大街上,也不好搂搂抱抱。 刘清明说:“放心吧,一会儿事情结束了,我还得赶回人民医院。” “我就知道,你只是个炮嘴强者。” “千万別激我啊,小心我来真的。” 苏清璇笑著挣开手,向前跑。 “来追我呀。” 刘清明慢慢地追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跑向派出所的方向。 那里还有几百村民等著听结果呢。 第238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当天夜里,刘清明便回到了林城市人民医院。 这是组织上的要求,一位勇斗歹徒,身负重伤的党员干部,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优秀典型。 虽然他的伤远没有到重伤的標准。 苏清璇也要回去加班,完成《202大案报导》的相关工作。 陈锋和市公安局政治处主任张涛则连夜將韩志诚和黄吉发押回林城,分別审问。 第二天,当刘清明从睡梦中醒来时,已近中午。 睁开眼,他还以为自己了,因为坐在床边的女子,並不是苏清璇,而是於锦绣。 於锦绣见他醒了,笑著问:“怎么,不想看到我?” 刘清明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你怎么来了?这么早。” “想你了呀,来看看你。”於锦绣说。 刘清明下意识地朝门口看去。 於锦绣笑得不行:“原来刘乡长也有害怕的时候。” “你可別害我。”刘清明说。 “开个玩笑,”於锦绣收起笑容,正色道,“乡党委委託我来探望因公受伤的乡长,这是公事。” 刘清明穿衣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回来问她:“是不是还有別的事?” 於锦绣从包里拿出一沓材料:“赵书记让我把所有人的检举材料都带来,让你过目。” 刘清明摆了摆手:“放那儿吧,不看了,回头直接交给市纪委。” 於锦绣一怔,隨即说:“你就不想看看我的?” 刘清明看著她:“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於锦绣眼中一热,点了点头:“好,以后我跟著你。” “是跟著我工作。”刘清明赶紧纠正。 於锦绣“扑哧”一声笑出来,风情万种:“真羡慕你们,郎才女貌,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了最好的人。” 刘清明岔开话题:“你的事,我听赵书记说过,应该下决心了。” 於锦绣的神色黯淡下去,但很快又恢復了坚定:“嗯,我今天下午就去法院递交离婚申请。” “做得对,”刘清明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不能容忍。” 於锦绣点头。 刘清明坐到床边,对她说道:“这次黄吉发下去后,副乡长的位置空了出来,我准备向组织上推荐你,主抓劳务输出工作,你意下如何?” 於锦绣整个人都愣住了:“我?我怕我干不好。” “只要想干好,就一定能干好,”刘清明语气平缓但有力,“这件事不难,你有口才,肯动脑筋,一定没问题。” 於锦绣看著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那……那我就试试吧。谢谢你,刘乡长。” “不用谢我,以后好好工作。”刘清明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態,“我可能还要在医院待两天,你回去后,先把劳务输出公司办起来。这件事我和赵书记提过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让东山村和神吉村把各自的三十个务工人员名单报到公司,对他们进行简单的岗前培训。” “培训內容呢?”於锦绣已经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记录,紧张感在刘清明清晰的指令下,慢慢平復,转化为一种久违的激情。 “我会让用人公司派人过来,他们的厂房还有两个月竣工,这两个月,人员培训必须全部完成,要能跟上生產进度。” 刘清明继续布置,“你的第二个任务,是向全乡十四个行政村发出通知,登记所有適龄青年的情况,建立个人档案,掌握他们的就业去向,为下一批劳务输出做准备。” 於锦绣飞快地记下,抬头问:“乡长,这个劳务输出公司有多少员工编制?我能自己招人吗?” “我和赵书记商量过,公司刚开张,不宜招太多人。你兼任公司经理,可以先招三个帮手,儘量从乡政府的现有工作人员里选。我们现在负担不起额外的工资支出。” 刘清明看著她,“不过我向你保证,这个公司,一定会成为全乡最赚钱的单位。” “我明白了,回去就办。”於锦绣重重点头。 “还有一件事,”刘清明说,“接下来,我准备想办法修通乡里到市里的那条路。” 於锦绣皱起眉头:“前几任乡领导也盘算过修路,可都没成功。市里不拨款,我们乡又是贫困乡,自筹资金根本不现实。” “既然盘算过,肯定有相关的规划吧?”刘清明问,“你回去以后找一下,看看有没有具体的方案,下次给我带来。” “好,我回去就找。” 两人正商量著,苏清璇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她笑著说:“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刘清明抬起头,向她介绍:“这是我同事,云岭乡宣传委员,於锦绣。” 於锦绣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向苏清璇伸出手:“你好,苏组长,我是於锦绣。受乡里委託,来看望刘乡长。” 苏清璇与她轻轻一握:“我们见过的。” 她另一只手里提著一个多层的保温饭盒,晃了晃:“我给他送饭来了,要不要一块吃点?” 於锦绣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还要赶回乡里,就不打扰你们了。下次苏组长来云岭,我请你吃饭。” “好啊,再见。” 於锦绣离开后,苏清璇打开食盒,把一个个精致的小菜拿出来。 刘清明凑过去闻了闻:“有媳妇儿就是好。”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我看你刚才也挺开心的,我是不是再晚点来更好?” “哪能呢,”刘清明义正辞严,“这个於锦绣烦死了,一来就谈工作,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哥们我可还受著伤呢,真不懂事。” “我信你个鬼。”苏清璇说。 刘清明嘿嘿一笑:“媳妇儿,你可以对自己没信心,但你不能对我没信心啊,我可是你自己选的。” “呸,不要脸。”苏清璇嘴上骂著,嘴角却弯了起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坐下吃饭。 刘清明说:“你昨天也加班了吧?不用天天给我送饭,太辛苦了。” 苏清璇给他夹了块排骨:“我喜欢和你一起吃。” “我也喜欢,但我不想看到你太累。” “知道我累,以后就別动不动受伤。”苏清璇又给他舀了一勺汤:“慢点” “放心,这次纯属意外。”刘清明保证道。 苏清璇说:“我的稿子交上去了,估计很快就会见报,你的事跡也会被更多人看到。” “那我这伤受得值了。” “值什么?什么功劳也没命重要。你想学徐婕吗?” 刘清明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次的確是我衝动了,以后一定注意。” 苏清璇又说:“你的事跡一登报,你爸妈肯定会看到。到时候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们解释吧。” 刘清明嘆了口气:“那我还是老实坦白吧。” 吃完饭,苏清璇陪他去楼下的小园散步。 “修路的钱要不少吧?”苏清璇问。 刘清明点头:“嗯,从乡里到清南市区,距离大约三十公里。按四级公路的標准,每公里造价二十万左右,总共需要六百万。” “贷款呢?” “市里不肯为云岭乡担保,乡里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抵押,怕是很难。” 苏清璇看著他:“那你准备怎么办?” 刘清明摇摇头:“现在还没想到,但肯定有办法。” 正说著,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是马胜利打来的。 刘清明接起电话:“老马。” 电话那头的马胜利声音很爽朗:“陈锋他们把人带回来了,连夜审的。你老弟想做到哪一步?” “这两个傢伙为祸乡里,民愤极大,我希望重判。”刘清明说。 “明白。那就深挖下去,没准还能牵出几个萝卜带出泥,帮你把路上的石头都清了。” 刘清明沉吟片刻:“嗯,但也不要搞得人心惶惶。只要不是大奸大恶,查清楚问题就行,我都可以放过。使功不如使过嘛。” 马胜利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行啊,你老弟现在也深諳为官之道了。” “那不都是跟著你们这些老领导学的吗?” “哈哈,照这个速度,以后我们这些人还要你老弟关照了。” “这话我爱听。”刘清明也笑了。 马胜利话锋一转:“我向高市长做了匯报,高市长对云岭乡隱瞒矿难的事情很关心,嘱咐我要深挖细查,还打算借这个由头,在全市范围內搞一个安全生產大排查。” 刘清明很清楚,安全生產是地方主官的一条红线,尤其这种死了人的事故,一旦被捅出去,主官是要背责任的。 高焱刚上任,这事发生在他来之前,板子打不到他身上,他正好可以藉此立威,对全市的工矿企业来一次摸底。 刘清明问:“那市里会派调查组下去?” 马胜利说:“嗯,已经决定了,市局也有人参与。这两天就到。” 刘清明心里一动,追问:“那……出事的那个二道河子村煤窑,会不会被查封?” “看资质吧,”马胜利说,“我听下面人说,那一片的小煤窑手续都不全,这种出了事的,肯定要查封,没跑。” 刘清明拿著手机,对著话筒那边“叭”地亲了一下。 “老马,太感谢你了!你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问题!” 马胜利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我干什么了?” 刘清明神秘地笑笑:“你不用管,反正我知道就行了。” 结束通话,苏清璇已经琢磨出味道来,她看著刘清明,问:“你想打那些小煤窑的主意?” 刘清明眼睛里闪著光:“嗯,你提醒我了。云岭乡是个贫困乡,但並不是所有的村子都穷啊。” 他感嘆了一句:“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苏清璇眼中一亮,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新闻標题吗? 第239章 柳暗花明 对韩志诚和黄吉发的初步审讯结果,第一时间被送到了市长高焱的案头。 高焱看完卷宗,脸色阴沉,他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市委书记萧云海。 很快,两人在萧云海的办公室碰了头。 高焱將卷宗递过去:“萧书记,你看看这个。” 萧云海扶了扶眼镜,接过卷宗。 高焱沉声说:“这个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基层干部以权谋私了。它涉及到一个我们可能忽略的问题,国土资源的乱采乱伐,和在极度追求利润之下,对矿工安全的极度忽视。” 萧云海看得很快,当他看到黄吉发对矿难赔偿的供述时,手指停顿了一下。 “一条人命,他只给人家五百块,还剋扣了一半。”萧云海合上卷宗,感嘆道,“简直丧尽天良。” 高焱说:“云岭乡是个贫困乡,资源匱乏,交通不便。一次矿难死了五个人,只是因为那里的矿规模小,僱佣的矿工人数少。那些交通便利,资源丰富的地区呢?他们的生產规模大,僱佣的人数多,如果不按生產规范来,出一次事故,可能就是十几条,甚至是几十条人命。到那时,我们林城,將又一次『震惊』全国。” 萧云海点点头,神色凝重:“我同意高市长的观点,安全生產不可忽视。安监部门必须切实担负起自己的职责。” “除了安监部门,我希望纪检和公安部门也要参与其中。”高焱立刻跟上,“我认为,安全问题,往往伴隨著腐败和犯罪行为。萧书记觉得呢?” 萧云海看了他一眼,说:“我同意。可以组成多部门联合检查组,对其中的问题进行深挖。” 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高焱的心情放鬆不少。 这次来林城任职,搭班子的萧云海给了他很大帮助,也非常支持他的工作,这让他的履新过程很顺利。 而715案和隨后的一系列案件,又为他扫清了大量工作中的阻碍,使得高焱得以在各个关键位置上,提拔那些之前一直被打压的人。 这些人上位之后,无疑都会靠向自己。 从而让他的政治理念,更加通顺地执行下去。 “这个刘乡长,我有印象。”萧云海忽然说,“是730案的有功人员吧?” “也是咱们林城人。”高焱补充道。 萧云海说:“这么一位年轻又有能力的干部,放到最贫困的乡,也能凭自己的能力,这么快就做出成绩。还是组织上看人更准啊。” 高焱笑了笑:“是的,这个同志的能力,一直受到省里的关注。这次把他放到咱们市,也是领导的一种爱护,我对他抱有更高的期望。” 萧云海说:“理解,中央一直在提倡干部年轻化。有了这种实打实的功绩,组织上应该把目光多放到这样的人身上。” “还是应该多考验考验。”高焱话锋一转。 “对,他还年轻,基层的经歷更有利於他的成长。”萧云海顺著他的话说。 高焱嘆了口气:“我们上级部门,能够给出的支持有限。风暴过后的林城,经济增速不能放缓,这是林书记对我的要求。所以,有限的资金,没法投入到偏远地区。” 他看著萧云海:“这位同志又抱有改变当地贫困局面的迫切心情,这两者的矛盾,也是很突出的。” 萧云海明白了。 这位高市长前面铺垫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一句。 高焱作为政府主官,经济压力巨大。 年底的增长指標不光不能降,还要有所提升,才对得起之前的一系列大动作。 这是省委林书记的要求,也是压在高焱身上的一副重担。 在这种情况下,高焱不可能把宝贵的资金投入到改善一个贫困乡的基础建设上面。 既然给不出资金支持,那就只有政策扶持了。 给政策,让下面的人自己去想办法,也是这些年摸索出来的一个思路。 有能力的人,可以利用这些优惠政策招商引资,解决资金问题。 没有能力的人,就算给了资金,也可能打了水漂。 刘清明无疑是个有能力的人,高焱敢为他开这个口,自己也要担上风险。 萧云海果断开口:“我们还有很多地方的群眾生活困难。不光是我们市,国家的扶贫资金也很有限,发到下面,也往往被挪用。这种现象十分普遍,他们的做法肯定是违规的,但也有一定的现实基础。基层干部,特別是贫困地区的乡镇干部,普遍生活困难,乡財政可能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很多时候也是没有办法。” 高焱点点头:“萧书记说得对,困难是客观存在的。我们需要同志去解决困难,又不给任何支持,他们也很难办。” 萧云海笑了笑:“高市长,想怎么支持?” 高焱说:“具体的办法可以商量,只要不出格,可以允许他们灵活处理嘛。” 好傢伙,这是通了天的支持啊。 萧云海心想。 但他知道,高焱也是在赌。 萧云海点点头:“我同意市长的意见,是应该给予基层工作人员必要的支持。” 高焱听得出来,萧云海还是有所保留的。 这是他做为市里一把手必须要有的態度,防止事情失控。 …… 下午两点,苏清璇开车载著刘清明来到林城市局。 “我先去上班了,结束了给我打电话。”苏清璇说。 “好。” 这是刘清明第二次来市局。 第一次,是他做为优秀毕业生来市局报到,却被人事处的人告知,他的分配单上的单位有误,不是市局刑警队,而是城关派出所。 当时的他,心情十分灰暗。 那是明知道自己被阴了,却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那一次市局之行,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跡。 第二次踏足这里,刘清明的心情截然不同。 虽然看到那些身穿新式警服的同事,还是会有一丝羡慕,但也只是为了曾经的理想有所偏差而已。 马胜利已经知道他要来,特意在办公室等著。 两人在私下的场合已经熟不拘礼。 “老马,能让我看看审讯结果吗?”刘清明开门见山。 马胜利给他倒了杯水:“案子没结,按规矩本来是不应该给你看的。不过你是案发地的主要领导,有权了解案件走向。” 刘清明伸出一个大拇指,意思是“还是你会。” 在马胜利的办公室,刘清明仔细查看了对韩志诚和黄吉发的进一步审讯结果。 看得出来,在將他们带离熟悉的环境,让他们认识到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们捞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全都崩溃了。 他们交待出了大量犯罪事实,这些事实触目惊心,所以才会引起高焱的重视。 刘清明对此毫不奇怪。 一个掌握著暴力机关,一个掌握著財政命脉,在失去约束的情况下,这两个人要是罪行轻微,才是咄咄怪事。 马胜利在一旁说:“这个黄吉发,在你们乡的七个小煤窑里,拥有八成以上的股份,每年的分红就达到了三十多万。”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著几分嘲讽:“可笑的是,你们乡一年的財政收入,还不到他个人收入的五分之一。你们乡的干部工资、教师工资都发不出来,还要挪用扶贫专项资金。” 刘清明掩卷长嘆。 “是啊,”他说,“我买包三块钱的软白沙还要掂量掂量,他隨手掏出来的,就是二十多块一包的蓝芙蓉王。有没有天理?” 马胜利哈哈一笑:“那是给你们散的。你不知道吧,他另一个口袋里,装著没拆封的软华子,一百块一包,我都没抽过。” 刘清明说:“这就是我来的目的。我现在穷疯了,你就告诉我,能不能查封他的非法收入?” 马胜利说:“已经派了经侦的同志下去,先一步冻结了他在信用社和其他银行的存款。据他自己交代,大概有两百来万。” 不等刘清明高兴,马胜利又说:“不过这些钱,按规定都要上缴国库,你们乡,可能分不到多少。” “我知道。”刘清明问,“那七个矿呢?” 马胜利说:“明面上是村集体所有,不过按这个股份比例,村里分得很少,基本可以认定为私矿。你想打他们的主意?” “对,”刘清明说,“我想从这上头想想办法,解决修路款的缺口。” 马胜利说:“那得等案子审结,市里拿主意。不过高市长那边,我会在报告里给他提个建议。” “那我先谢了。”刘清明说。 有了马胜利的报告,高焱那边又有了默许,这事基本上就稳了。 两人又聊了一些各自的工作,马胜利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接起来一听,脸色一喜,放下电话,对刘清明说:“徐婕醒了。” 第240章 谁也无法决定別人的人生 刘清明和马胜利坐进车里,一路朝市人民医院赶去。 车上,刘清明先给苏清璇拨了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 苏清璇听了也很高兴,说自己忙完手头的工作,会儘快赶过去。 掛了电话,车內的气氛安静下来。 马胜利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刘清明,开口说:“清明啊,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刘清明正为徐婕的事高兴,心情放鬆,隨口道:“有屁快放。” “司机在呢,瞎说什么?”马胜利嗔怪道。 刘清明立刻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请马局指示。” “滚。”马胜利骂了一句,车里的气氛又活络起来。 刘清明哈哈大笑,徐婕能醒来,他是发自內心地高兴,因此有些忘形。 马胜利很清楚这一点,並不与他计较,转而说:“老哥是过来人,体制里有些事情要注意,特別是作风问题。你现在还年轻,容易被感情牵绊,一定要注意分寸,不要给人留下口舌。” 刘清明收敛了神情。他知道马胜利是好意,否则什么也不必说。 他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点点头:“老马,我明白。” 马胜利说:“我也就隨便这么一说,以后都不会了。” 两人一路再没有说话,车子很快驶入人民医院的停车场。 上楼去了病房。 医生告诉他们,患者在一个钟头前醒来,身体还很虚弱,各项指標基本正常,算是脱离了危险,再观察两天,就能转到普通病房。刘清明鬆了一口气。 两人在icu外面等了一会儿,徐父徐养浩和徐母相互搀扶著走出来。 徐父看见刘清明,朝他点点头。刘清明会意,这是允许他进去探望。 他按要求消毒並换上无菌服,进入了icu。 徐婕正吃力地睁著眼睛,看著他走进来。 刘清明快步走到床前,轻声问:“疼不疼?” 徐婕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疼死了。” 刘清明说:“徐婕,你很勇敢,我为你感到骄傲。” “我听了你的话,多加了两层,才能活下来。”徐婕的声音很轻,一双大眼睛十分明亮。 刘清明心里一痛,说:“我知道,我只恨自己当时应该再强硬一些。” 徐婕笑了笑:“那我就不听你的了。” 刘清明说:“不管你以后怎么样,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刘哥,我知道,你抓住了凶手。” 刘清明说:“多亏你,我们才能得到凶手的体貌特徵,第一时间锁定嫌疑人。” “那我的伤就没有白费。”徐婕说。 “你立了大功,赶紧好起来,不然赶不上立功受奖了。” 徐婕摇摇头,说:“我只想抓到凶手。” “那更应该好起来,我们都需要你。”刘清明说。 徐婕轻声说:“你不需要我。” “对不起。” “刘哥,”徐婕忽然说,“你上次说的那句话,我感受到了。” 她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爸说,市局为我申请了一个去警官学院深造的机会,我出院以后就去上学。我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刘清明说:“那太好了,祝贺你。” 徐婕笑了笑:“刘哥,你真不会安慰人。” 刘清明还想说什么,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並不是马胜利,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苏清璇。 苏清璇用眼神对徐婕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刘清明说:“你確实不会安慰,出去吧,让我们姐妹俩聊聊。” 刘清明站起身,退出了icu。 马胜利在外面看他出来,拍拍他的肩膀。 刘清明问:“市局申请的学习名额批下来了?” “嗯,陈锋和我一说,我就向上面打申请,警官学院的王书记二话没说就给批了。” “王书记?” “王建国啊,以前咱们的老厅长。”马胜利提醒道。 刘清明恍然。王建国当初是715案的第一个倒霉鬼,被直接拿下,调去了警官学院任书记。 没想到,他现在因祸得福,反而保住了级別。 卢系人马大规模塌方,落马的落马、双规的双规,他成了结果最好的一个。 当然,这也可能是他並没有过硬的罪证,最多是哭哭坟,再加上那天晚上,他也確实帮了林崢,才得以全身而退。 刘清明只见过此人一面,对他的感觉其实还不错,闻言笑了笑:“那感情好。有了两次实打实的大功在身,再深造两年,回来以后,她至少也是个一毛二吧。” 马胜利摇摇头:“有了文凭,还要加一星,跟你一样。” “那我可得努力了,不然成了我们四个里进步最慢的,那可太丟人了。” 马胜利转了个话题:“这次拿下云岭乡派出所所长韩志诚,清南市局上报了一份推荐名单,你有什么看法?” 刘清明想了想:“我想让老吴过去帮我。” 马胜利瞥了他一眼:“算了吧,人家副局长干得好好的,去给你当所长?如果是清南市局老齐那个位子,倒是能使使劲。等两年吧。” 刘清明也就是隨口一说:“我那帮同学,虽然大部分都分在省里,林城却没有几个,再说他们的资歷也不够,我的意见有什么用?” 马胜利说:“那我就安排个听话的过去,老齐的人,你不用客气。” 刘清明点头:“嗯,告诉他,在我手下做事,不能贪不能枉法,別的我都能给他兜著。” 马胜利“嘿嘿”一笑:“跟你干,他就偷笑吧。你是到哪哪立功,我都想跟你干了。”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说:“有机会的。” 马胜利一怔,隨即大笑起来,引得路过的小护士瞪了他一眼,他赶紧止住笑。 聊了一会儿,苏清璇从icu里走出来,两人停止了谈话。 马胜利叫了声“苏记者”,说:“我去看看小徐,晚上一块儿吃个饭?” 苏清璇说:“蹭你顿饭也不错。” “那好,老地方,七点。” 约好时间,刘清明和苏清璇离开人民医院,坐上她那辆小红车。 刘清明几次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清璇看著他的侷促样子,有些好笑,也不理他,直到把车开进一个停车场。 刘清明发现,这里是南湖公园。 苏清璇开口说道:“记得这里吗?” “记得,这里是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放心,都说开了。” 刘清明问:“你们说什么了?” “如果我说,徐婕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不会很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 “因为你没有那么大的魅力呀。”苏清璇狡黠地看著他。 刘清明舒了口气:“哎呦,你早说呀,那我就放心了。” 苏清璇笑著打了他一下:“我怎么可能那么说。我只是告诉她,我知道你很优秀,被人喜欢再正常不过,那只是因为,她认识的优秀男孩子太少了。说不定她去了警官学院,会有新的发现,到时候,刘清明是谁呀?我认识吗?” 刘清明瞭然:“还是你会安慰人。” “別纠结了,所有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你没办法决定別人的人生。” “对,谁都没有办法决定別人的人生。”刘清明重复道。 苏清璇轻声道:“明天我回省城,你也回家吧。” “怎么这么突然?” “十五啊,我得给老苏一个面子,免得吴省长上任的第一个春节,就不完满,影响她的官声。” 刘清明笑了,说:“好,我也回家陪爸妈过节。” 苏清璇发动了车子:“我顺便帮你问问她,还有什么优惠政策可以给到。” 第241章 道听途说 进入三月份,天气渐渐回暖。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田野上的开了……” 云岭乡中心小学的教室里,传出学生们稚嫩的朗读声。 校长王林森陪著刘清明走在泥土操场上,这位年近六十的老教师,是云岭乡第一批扎根乡村的教育者,在这里已经干了快四十年。 临近退休,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学校里那些没有编制的民办教师。 他们拿著微薄的津贴,每个人都要代好几门课,因为有本事的年轻人,早就想办法离开了。 王林森指著一排平房说:“刘乡长,学校现在只有两个有编制的老师,要维持正常运作,至少需要八个。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减少招生,让一部分孩子回家务农。” 刘清明看著眼前简陋的教室、自製的篮球架,最终將视线停留在操场中央那面褪了色的五星红旗上。 国家八六年就通过了义务教育法,可云岭乡这样的贫困地区,乡財政连保证孩子们的学杂费都捉襟见肘,更別提师资力量了。 “这些教室,都还是安全的吧?”刘清明问。 王林森苦笑一下:“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这些房子是我刚来那年,带著村民一起盖的。” “那不是快四十年了?” “是啊,我们云岭乡太偏了。我给希望工程办公室写过信,人家回覆说,我们还不符合捐赠条件,有更多比我们还困难的地方。” 刘清明心里不是滋味,这意思就是,他们还不够穷。 他换了个话题:“王校长,如果乡里能给五个教编,学校能不能办下去?” “五个?”王林森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连连摆手,“不可能,刘乡长,你別开玩笑了。別说五个,就是一个,都能让整个清南市抢破头。” 见刘清明不解,王林森解释道:“教编就是干部编制,能转任的。国家对这个卡得死死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真有一个名额下来,不只是咱们乡,市里那些有关係的都得挤过来。” 他这么一说,刘清明反而不敢吭声了。 他手里那五个教编,是省教育厅在吴新蕊的指示下直接下发到云岭乡的。 消息还没有走漏。 这东西要是拿出来,简直是核弹级別的资源。 他必须找一个最合適的时机,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建一座標准的希望小学,大概要多少钱?”刘清明问。 王林森盘算了一下:“教学楼加宿舍楼,省著点,四十万左右吧。” 刘清明知道这个数字已经很节省了,但对於拮据的乡財政,无疑是一笔巨款。 目前云岭乡的劳务输出公司已经建立起来,第一批100名务工人员的前期培训,也在春节过后展开。 下个月就將赶赴省城,进入云州国家高新园区工作。 而好消息则是,在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的主持下,一个全新的高新產业园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 一期总投资超过了十亿,需要的用工数量也达到了上万名。 也就是说,刘清明与於惠嫻签订的一千个用工的意向协议,很快就將得到落实。 这一千个用工名额,將分配给全乡的14个行政村,解决一部分农村閒散劳动力的出路问题,而这只是第一步。 届时,乡里的財政收入也会得到一些改善。 离开学校时,刘清明能感觉到王林森眼里的失望。 这位老校长大概以为,自己也不过是又一个来走过场、作秀的年轻干部。 陪同他考察的是新任派出所所长沈从新。 沈从新亲自开著所里那辆老旧的吉普车,减震系统基本报废,走在乡间小路上,顛得人五臟六腑都快移了位。 刘清明找马胜利打听过,三十八岁的沈从新,原先在市局刑警队,业务能力不错,就是为人处世太直,混了十几年还是个副科,跟吴铁军一个性子。 马胜利大概是听了自己想调老吴的玩笑话,才从一大堆推荐名单里选出了他。 刘清明倒不在意这些,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完全掌控的公安力量,听话比能力更重要。 他原本还担心沈从新急於表现,搞出什么么蛾子。 好在这些天观察下来,这人还算稳重,上任后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先整顿內部,清退了一批不合格的民警和治安员,准备从村里重新招人。 “乡长,接下来去哪儿?”沈从新握著方向盘,稳稳地避开一个大坑。 “去二道河子村。” 二道河子村位於云岭乡南边,紧挨著河口乡,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算是全乡最富裕的村子。 山上的东山村还有不少茅草房,这里已经遍地是红砖瓦房,甚至还能看到几栋前世农村常见的三层自建小楼。 警车开进村里,路边閒聊的村民纷纷投来冷漠的注视。 沈从新想停下车问个路,摇下车窗,旁边的人却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扭过头去。 刘清明心里有数,这村里姓黄的占了大半,跟黄吉发沾亲带故。 自己把他送了进去,人家能给好脸色才怪。 要不是身边坐著个穿警服的,他一个人还真不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村里的主路是水泥硬化的,车子开得很平稳,很快就找到了村委会。 一栋两层小楼加大院子,门牌比乡政府还气派。 刘清明刚下车,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刘乡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你是村长吧?”刘清明同他握了握手。 “我是村长黄有龙。”中年男人点点头,侧身把两人往里让,“乡长来视察,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隨便转转,看看大家。”刘清明一边走一边问,“村民们的情绪怎么样?” 黄有龙引著他们进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亲自倒上茶水:“还行。市里调查组来问矿上事故的话,毕竟出了人命,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有点情绪也正常。” “是因为查封了矿上的帐目吧。”刘清明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黄有龙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道:“村里就指著那几个矿过日子,大家都盼著早点查清,早点解封,好开工吃饭啊。” 刘清明放下茶杯:“黄吉发的事,你们也听说了。他的非法所得要全部没收,上缴国库。村委会对此有什么意见?” “黄吉发他……他做了对不起国家的事,我们也很痛心。”黄有龙嘆了口气,“不过,他以前也为村里做了不少贡献,大家对他还是有感情的。我们只希望,乡里不要牵连到村子。” “他家在村里几个矿上占的股份,也要全部收归乡里所有。”刘清明直接挑明了来意,“以后,你们的村集体企业,就要变成乡集体企业。村委会要配合乡里,做好交接工作。” 黄有龙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刘乡长,你说什么?” “我说,黄吉发在矿上的股份,收归乡里。” 黄有龙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他家在矿上没有股份啊。” 刘清明也停下脚步,定定地看著他。 黄有龙毫不退让地解释道:“我们村的矿,是村集体和一家私人公司合股开採的。准確地说,这些矿除了少数属於村集体的股份,其他股份,都属於那位私人老板。跟黄吉发个人,没有任何关係。”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刘清明问他:“怎么回事?” 第242章 背后的势力 年后,省人大一次会议闭幕,吴新蕊正式当选为清江省省长。 省政府大楼,她办公室里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来自省委书记林崢。 “林书记。”吴新蕊接起电话。 “祝贺你,新蕊同志。”林崢的声音很柔和。 “感谢清江人民的信任。” “准备什么时候下去调研?” “过两天,第一站我准备去林城。”吴新蕊回答。 “很好的切入点,”林崢说,“我也想知道,林城在经过了一系列事件后,经济发展得怎么样。” 吴新蕊心里清楚,高焱是林崢的嫡系,林城的真实情况,他不可能不匯报。 这句话,是提醒自己,林城经济增速放缓有客观原因,不要苛责。 “我对高焱同志有信心。”她微微一笑。 “他在经济工作方面,还要向你学习。” “我主要考察一下,四海集团在林城的几个企业,更换管理层之后的生產经营情况。”吴新蕊说。 “对有犯罪行为的管理层法办以后,企业的经营有没有受到影响,也是一个新的课题呀。” “是的,这对我们的民营企业发展,是一个有益的探索。” “只要我们按市场规律办,问题不大。” “我也相信,所以想亲眼看一看,”吴新蕊话锋一转,“同时,我也想看一看,在扫黑除恶之后,我们群眾生活有没有较大的改善,他们对党组织的满意度有没有提高,营商环境有没有变得更好,吸引投资有没有增加。” “好,我等你的报告。”林崢说。 两人都没有提刘清明的名字,但心里都清楚,去林城,绕不过这个人。 放下电话,吴新蕊拿起桌上的一份《清江日报》。 习惯性地翻到第二版,整个版面被一篇长篇纪实报导报导, 標题很长。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记新时代的乡镇好干部我省某乡乡长刘清明同志》。 只看文风,她就知道出自女儿苏清璇之手。 这是继730特大贩毒案后,刘清明又一次独立成篇,出现在省报的重要版面。 份量一次比一次重,版面一次比一次大。 吴新蕊想起自己做为乡长,事跡第一次上省报的时候,只有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篇幅。 这个年轻人的起点,已经超过了当年的自己。 她看得很仔细。 省报文章,不允许小说式的夸张。 女儿的文笔一向犀利精確。 可即便是平铺直敘,文中描写的战斗过程,也足以让人心潮起伏。 吴新蕊更注意的,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那个省级贫困乡的现状。 贫困的群眾,依然有良好的训练和纪律,能在组织需要时,毫不犹豫进山抓捕穷凶极恶的嫌犯。 作为革命老区,解放快五十年,他们依然没有摆脱贫困。 文章最后,姑娘犀利地反问:作为执政者,是不是应该反思? 字字句句,都打在吴新蕊心上。 这么多年,她习惯了女儿的鞭策,甚至学会了把那些逆反心理,当做对自己为官之路的监督。 也时刻自己不要走偏,不要想歪,不要......让女儿失望。 看完报导,她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看著这间熟悉的办公室。 工作人员已经移除了前任省长卢东升的所有物品,却移不走他在清江执政多年留下的痕跡。 年前那场常委会引发的震盪,上百名各级官员被带走调查。 牵涉的人员遍布全省,这样的大案,建国以后也是屈指可数。 中纪委的工作,已经进入了尾声。 而中央的关注,却有增无减。 反过来说,这样的反腐力度,也要求她们这些后来者,在新世纪到来之际,交出一份更亮眼的经济数据。 想到这里,她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省政府办公厅。 “你记一下。把所有的见面安排在今明两天,取消一般性会面,只接受工作匯报。每次见面时间不超过一刻钟,让他们儘量压缩在十分钟以內。” 从这一刻开始,吴新蕊的时代,到来了。 *** 云岭乡二道河子村,村委会办公室。 刘清明坐在主位,听著村干部匯报。 村长黄有龙拿出一份份文件,摊在桌上。 “刘乡长,您看,这几个矿的股权,大部分都在这家腾飞矿业有限公司手里。” 刘清明翻看著文件。 合同上显示,腾飞矿业的持股比例高达百分之八十左右,有的甚至接近百分之九十。 这基本等於买断。 实际上只给村里留了一成多的管理费。 让这些小煤矿掛上村集体的牌子,这种事在改开初期很普遍。 当时人们对私营企业没信心,都喜欢找个单位掛靠,也造成了后来无数的產权纠纷。 “这个腾飞公司,规模很大?”刘清明问。 “不小。”黄有龙答道,“不只我们村,隔壁河口乡的一些大矿,也是他们买下了。我们村这七个都是小煤窑,他们的管理人员隔几天才来一次,生產和財务都是他们的人。” 刘清明放下文件:“那不对啊。黄吉发交代,他在这几个矿上,拿了两百多万。平均一个矿三十万,再加上村里的收入,你这个小煤窑,怕是不小吧。” “乡长你有所不知,”黄有龙立刻接话,“矿不大,可开採有年头了。黄吉发跟腾飞公司的关係好,当初能买下这些矿,就是他牵的线。” 刘清明心里冷笑。 这些都是老成精的傢伙,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你的意思是,黄吉发和腾飞公司勾结,贱卖村集体財產?” 黄有龙一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当时还不是副乡长,是我们村的村支书。您看这些文件,上面都是他签的字。” 好嘛,所有的问题,都推给了一个已经进去的人。 “那他拿的钱,是腾飞公司对他的贿赂?”刘清明继续追问。 “不知道。”黄有龙摇摇头,“他们之间有什么勾当,乡长你得问他们去。村里一直就这点股份,矿上出事,也从来不跟我们说。我们村都没几个人在矿上做工,真的很冤枉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显然是早就排练好的。 刘清明把文件放下:“我不是警察。这些话,你留著对经侦的同志说吧。” 他站起身。 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人家显然早有准备。 “带我们去出事的那个矿看看。” 黄有龙的表情滯了一下:“已经被警察封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刘清明说,“我就是看看,这个小煤窑,到底有多小。” 黄有龙还想推脱,但刘清明的態度很坚决。他只好跟著两人出了办公室。 还是沈从新开车,黄有龙坐在副驾指路。老旧的吉普车驶出村委会大院,沿著水泥路向村外开去。 出了村子,路况就变得顛簸起来。 车子拐上一条土路,沿著山脚盘旋。 路边能看到几个废弃的矿洞口,用石头和木板胡乱封著,旁边立著“禁止入內”的警示牌。 “这些都是采空了的?”刘清明问。 “是啊,”黄有龙答道,“都是些小矿脉,挖几年就没了。” 刘清明没再说话。 他只是看著窗外,把沿途的地形地貌记在心里。 车子又开了十几分钟,在一个山坳里停下。 眼前出现一个规模不小的矿区。 几排简易的工棚,一个巨大的煤堆,还有选煤和传送的机械设备。 矿井口拉著警戒线,两名警察守在那里。 这哪里是什么小煤窑。 光是眼前的设备和场地,投资就不会少。 “这就是出事的七號矿?”刘清明下车,问黄有龙。 “是,就是这里。”黄有龙点点头,脸上有些不自然。 沈从新走到警戒线前,跟那两个警察交涉。 他们是清南市局派来调查现场的,认识沈从新,简单敬礼后就放行了。 刘清明跨过警戒线,走向矿井口。 井口不大,但旁边堆放的矿车和铁轨,都说明了它的运输能力。 “黄村长,这么大的產量,就给村里留一成股份?”刘清明回头问。 黄有龙搓著手,跟了上来:“乡长,这都是以前签的合同,白纸黑字,我们也没办法。” “合同可以改嘛。”刘清明淡淡地说,“现在黄吉发倒了,正好是个机会,把属於村集体的利益拿回来。” 黄有龙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刘乡长,这……这不好办啊。腾飞公司那边,我们得罪不起。” “有乡里给你们撑腰,你们怕什么?”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黄有龙急了,“人家是正规公司,手续齐全。我们要是毁约,那是要吃官司的。” “那就打官司。”刘清明走到煤堆前,抓起一块乌黑的煤矸石。 他掂了掂,质地很纯,是好煤。 “我听说,你们村这几个矿,连採矿许可证都没有更新,对吧?” 黄有龙的额头冒出冷汗。 “这个……手续一直在办,乡里也批了,就是市里卡著没下来。” “市里为什么卡著?”刘清明把煤矸石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因为你们一直在非法超采。上报的產量和实际產量,差了多少倍,你自己心里有数。” 黄有龙不说话了,只是低著头。 刘清明绕著矿区走了一圈,沈从新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这里的规模,比他想像的还要大。 黄吉发一个人,不可能吞下这么大的利益。这个所谓的腾飞公司,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200万,可能还真得只是一笔贿赂款。 “沈所长,”刘清明停下脚步,“你对这个腾飞矿业,有了解吗?” 沈从新摇摇头:“刚来,还没来得及摸查。不过,能一口气吃下云岭乡和河口乡这么多矿的,背景肯定不简单。” “查一下。”刘清明只说了三个字。 “是。” 两人说话间,黄有龙凑了过来。 “刘乡长,天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这里晦气。” “不急。”刘清明看著他,“黄村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黄吉发占的股份,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坦白,乡里可以考虑对你从宽处理。” 黄有龙的身体抖了一下,但他还是咬著牙说:“刘乡长,我说的都是实话。矿,真不是黄吉发的。” “好。”刘清明点点头,“希望你的嘴,能一直这么硬。” 他不再理会黄有龙,转身对沈从新说:“我们走。” 两人上了吉普车,留下黄有龙一个人站在煤堆旁,脸色阴晴不定。 车子发动,沿著原路返回。 “乡长,就这么算了?”沈从新一边开车,一边问。 “不算了,还能怎么办?”刘清明靠在椅背上,“跟他磨嘴皮子没用。他就是个推出来的棋子,背后的人不倒,他什么都不会说。” “那我们接下来……” “你回去,立刻给我查这个腾飞矿业公司。法人是谁,股东是谁,註册地址在哪,所有信息,我都要。”刘清明吩咐道,“我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在清南市这么无视法律。” “明白。”沈从新用力踩下油门。 吉普车在顛簸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 刘清明知道,今天这一趟,算是彻底和二道河子村背后的势力撕破了脸。 对方既然敢明目张胆地用一个空壳公司来转移资產,就说明他们有恃无恐。 接下来的斗爭,恐怕会更加激烈。 第243章 越来越复杂 吉普车捲起一路黄土,开回乡政府大院。 车刚停稳,沈从新转头说道:“乡长,我先回所里。” 他没多说一个字,但刘清明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抑的劲。 今天在二道河子村的经歷,对一个老刑警来说,是一种不小的刺激。 乡派出所所长,在乡里说是能横著走有点夸张。 但也相去不远了。 刘清明点点头,看著沈从新驱车离去。 他走进乡政府大院,工作人员纷纷驻足招呼。 比起刚来那会儿,他们脸上的敬畏之色明显多了不少。 谁能想到,横行乡里十多年的黄吉发。 竟然连两个月都撑到,就被这位年轻的新乡长掀翻了。 而且不是去职那么简单,直接给抓进了公安局。 这年头进局子的人,能有几个活著出来? 不光如此,那些平时依附黄吉发的。 也是一次清理乾净。 派出所所长换了人,人家又掌握了公安机关。 如今谁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云岭乡的实权乡长。 再没有人敢质疑。 可人家並没有飘,对一把手赵元佐。 依然十分尊重。 也得到了赵元佐的鼎力支持。 新班子前所未有地团结。 这在云岭乡的歷史上。 可不多见。 “乡长。” 乡镇干部是不会配秘书的,陶丽梅这个乡政府的知识青年。 就成了为数不多从事文字工作的乡干部。 “小陶啊,你帮我整理一份,过去五年,乡里的民办教师人员流动情况。” 陶丽梅脆生生地答应一声:“哎,乡长什么时候要?” “三天吧,可以吗?” “没问题。” 陶丽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干劲都多了不少。 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刘清明走进自己的乡长办公室。 在那张老藤椅上坐下。 黄有龙那张笑里藏刀的脸,还有村民们冷漠的表情,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清楚,自己今天算是捅了马蜂窝。 对方盘踞云岭乡多年,根深蒂固,绝不是一个黄吉发那么简单。 这个所谓的腾飞公司,很可能就是推到台前的一张白皮。 真正的好处,都被藏在后面的人拿走了。 这些人拿走的,不只是矿山的利润。 还有王林森校长苦苦期盼的建校款,是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是云岭乡摆脱贫困的希望。 想到这里,他拿起桌子上自己的茶杯。 里面是上班时小陶帮他泡的,现在已经凉透了。 但他需要这份冰凉。 让自己冷静。 不管背后是谁,这块骨头,他必须啃下来。 下午五点,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沈从新走了进来,脸色比去的时候更沉。 “乡长,初步调查了一下。”他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腾飞矿业,是在市工商局註册的。” 刘清明示意他坐下说。 沈从新摇摇头,就站在办公桌前:“法人代表叫李帆。这个名字很普通了,系统里同名同姓的有几十个,没一个对得上。註册地址是市里一家招待所的房间,三年前就退租了。” “清南还是林城?” “林城。” “空壳公司。”刘清明吐出四个字。 “是,標准的空壳。”沈从新说,“我託了市局刑警队的老关係,帮我调了原始註册档案。档案是真的,但当年经手註册的市工商局办事员,两年前就辞职下海,目前下落不明,有传闻去了南方。” 手段很乾净,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跡。 刘清明问:“资金流向呢?查他们的银行帐户。” “这需要市里经侦立案,拿到正式的协查函。”沈从新回答,“没有手续,银行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黄吉发的案子,矿难死了人,加上非法超额开採,哪个不够立案標准?”刘清明反问。 沈从新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乡长,这事……市里怕是不敢接。一个公司,同时控制了咱们云岭乡和河口乡好几个矿,这只是我们了解到的,其他乡呢?林城以外的县市呢?盘子太大。他们八成会把皮球踢回来,让我们拿出更直接的证据,证明腾飞公司和黄吉发有资金往来。” 这就是官僚体系的现实。没人愿意去碰一个看不清底细的硬茬。 刘清明靠在椅子上,眼神十分凝重。 对方这么搞,怕不只是担心政策变化。 其中可能涉及到了更复杂的利益链。 沈从新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从老关係那里,听到一点风声。” “什么风声?” “他们说,林城市矿业这块,水很深。背后真正说话算数的,好像姓『苏』。” “苏,哪个苏?”刘清明重复了一遍。 “只是传言,没人敢证实。”沈从新说,“我那朋友还提醒我,別查太深,这个姓『苏』的,我们惹不起。” 办公室里陷入了寂静。 一个有背景,就能让市局的老刑警都讳莫如深。 他心里突然升起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桌上的老式拨盘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刘清明伸手拿起了话筒。 “云岭乡政府,哪位。” 话筒里传来一阵电流的杂音,紧接著,一个经过处理的、不男不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刘乡长吗?” “我是刘清明。” “年轻人,火气不要那么大。”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有些事情,存在就有它的道理。云岭乡的矿,一直都这么开著,碍不著你一个乡长什么事。”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的消息太灵通了。他前脚刚从二道河子村回来,电话后脚就打了进来。 “你是谁?”刘清明问。 “我是谁不重要。”对方轻笑一声,“重要的是,刘乡长你要想清楚,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断人財路,如杀人父母。別太年轻,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对方直接掛断了电话。 听著话筒里的忙音,刘清明缓缓把电话放回原位。 沈从新脸色铁青:“他们盯上我们了。电话直接打到你办公室,这是警告。”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空。 乡政府的小院里,几个工作人员正准备下班回家,骑著自行车,有说有笑。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平静。 但刘清明却感觉到了一张无形的网,正从四面八方罩过来。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怕了。” 沈从新不解地看著他。 “如果他们真有恃无恐,就直接动手了,根本用不著打这个电话。”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打电话,说明他们心里有鬼,说明我们的调查,打到他们的痛处了。” “那我们接下来……”沈从新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 “你刚才说,县里要硬证据?”刘清明走回办公桌前,“我们就给他们硬证据。” “怎么给?”沈从新问,“黄有龙的嘴比石头还硬,撬不开的。” “黄有龙只是个看门的。”刘清明说,“矿封了,人可没封。腾飞公司派到矿上的那些管理人员呢?特別是管帐的会计,还有管生產的工头。黄吉发能拿两百多万,帐上不可能一点痕跡都没有。” 沈从新立刻懂了。 “他们既然是空壳公司,派来的人,就不可能是核心成员。这些人拿工资办事,忠诚度有限。只要找到突破口,不怕他们不开口。” “没错。”刘清明给他倒了一杯水,“黄有龙这种村霸,软硬不吃。但那些外来的技术人员、財务人员,他们在这里无亲无故,出了事,公司第一个拋弃的就是他们。只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就有人会为了自保,把知道的全吐出来。” 刘清明把水杯推到沈从新面前。 “沈所长,这件事,只能你去做。派出所的力量不够,就从县局你信得过的人里,悄悄借调。不要惊动任何人。” 沈从新端起水杯,一口喝乾。 “我马上去办。” “从会计下手。”刘清明最后叮嘱道,“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管钱的人,最清楚。把这个人给我挖出来。” 沈从新推门离去,刘清明拿出手机。 在通讯录找出名为“挚爱”的標註。 犹豫著要不要打出去。 第244章 幕后之人 清江日报社林城记者站。 苏清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赶稿,“202大案”的系列报导接近尾声,她也即將完成自己在林城的工作。 手机突然响起了悦耳的铃声,她歪头一看。 屏幕上跳动著“坏蛋”两个字。 她含笑接起。 “想我了?” 电话那头传来刘清明的声音。 “媳妇儿。” “怎么上班打给我,公事?” “有个事想问问。”刘清明的声音並不轻鬆,似乎失去往日调笑的心情。 苏清璇对此有所察觉:“这么严肃,很难启齿吗?” “咱爸的公司,有没有与採矿相关的子公司?” 苏清璇作为新闻从业者,对热点极为敏感。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表情严肃起来。 “我没关注过新成集团的业务。只知道,他们最近想要转型房地產,已经开始布局一线城市。清江省內,因为吴省长的关係,暂时没有开拓的打算。” 苏清璇反问:“你问这个,是不是云岭乡的矿难,查到了什么?” 刘清明没有瞒她,把沈从新查到的情况简单说了。 “......那几个矿都在一家叫腾飞公司的名下,法人叫李帆。” 苏清璇皱起眉头。 “李帆,我知道这个人。”她说,“给我爸当过助理。但我不確定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李帆。” 刘清明说:“我们也只是猜测。你別著急,这件事,我们先查一查,看看究竟什么情况。” “五条人命。”苏清璇的声音冷了下来,“假如这事跟新成集团有关,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大小姐,没搞清楚呢,”刘清明劝道,“你千万別衝动,我不希望你又和伯父关係搞僵了。” “我知道。” 苏清璇咬著牙说。 “掛了。” 她直接掛断了电话。 本来想立刻打给父亲苏玉成问个清楚。 但她想了想,抓起桌上的包包和车钥匙,起身下楼。 坐上自己那辆红色小轿车,一脚油门,朝著高速路口的方向开去。 晚上七点,省委大院,二號別墅。 吴新蕊下班回到家,发现客厅里摆上了蜡烛,苏玉成正在醒红酒。 她笑著问道:“多大年纪了,还玩烛光晚餐?” 苏玉成笑著回答:“我爱人今天总算实现了她的理想,当然要庆祝一下了。” 他走过去,放下电唱机的唱针。 老式留声机里,缓缓流淌出《春之声圆舞曲》。 苏玉成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吴新蕊把手搭上他的肩头,任由丈夫搂住自己的腰,跟著音乐的节拍,轻轻移动脚步。 熟悉的旋律,熟悉的舞步。 一切都让她有些恍惚。 自己有多久没有跳过舞了? 又有多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纯粹的两人世界? “小蕊,还记得吗?”苏玉成在她耳边轻声说:“那一年。市里组织的青年联谊舞会,我们就是跳的这首曲子。” 吴新蕊说:“当然记得。你鼓足了勇气才敢来邀请我,都是第四首了。我当时决定只跳五首就离开,你要是再不上来,我们可就真错过了。” 苏玉成说:“那时候,你太耀眼了,我根本不敢上前。还是朋友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吴新蕊问:“那后来怎么胆子那么大,工作的时候就敢上门要我和你结婚?” 苏玉成说:“不能不大胆,我怕我再慢一步,你就成別人的了。” 吴新蕊轻笑出声,把头靠在丈夫的胸口。 舒缓的旋律里,曾经的青春回忆,一点点涌上心头。 两人都沉浸在此刻美好的氛围中。 没有人听到,门锁发出的轻微转动声。 “啪嗒”一声。 客厅的灯突然大亮。 刺眼的光线,让沉浸在昏暗烛光中的两人都愣住了。 他们愕然回首。 苏清璇站在门口,不紧不慢地换著鞋。 “对不起,我好像有些多余。”她说,“要不,我先回房,你们继续?” 被女儿撞破,两人猛然发现还相互搂在一起。 他们赶紧分开。 吴新蕊脸颊泛红,低头掩饰自己的窘迫。 匆匆走进臥室。 苏玉成清了清嗓子,问她:“怎么今天回来了?” “是啊,”苏清璇已经换好了鞋,“我应该先打个电话,问问二位方不方便。” “胡说什么。”苏玉成看了妻子的背影一眼,“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我只是担心你是不是有事。” 苏清璇把包往玄关的架子上一放,走到餐桌边坐下。 “我饿了,有没有我的份?” 苏玉成脸上透著无奈。 “当然有。” 苏清璇毫不客气地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面前的牛排。 只切了一刀,她就停下了。 这份牛排几乎是全熟的。 她知道,这是苏玉成特地为母亲准备的。 吴新蕊的胃不好,不能吃太生冷的食物。 苏清璇抬头喊了一声。 “妈,你不来吃吗?” 吴新蕊在臥室里应了一声:“你们先吃,我一会儿来。” 苏玉成在女儿对面坐下,陪著她。 “说吧,出了什么事?” 苏清璇说:“就不兴我想你们了,回家来看看?” 苏玉成笑著,伸手指了指她的脑袋。 “从小到大,你都不会撒谎,更不会撒这么明显的谎。” “还是老爸了解我。”苏清璇放下了刀叉。 “那当然。”苏玉成的语气里满是宠溺。 苏清璇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记得,新成集团是靠著承包矿產起家的?” 苏玉成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你不是对经商不感兴趣吗,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我现在还是不感兴趣。”苏清璇说,“你就说,是不是吧。” “可以这么说。”苏玉成回答,“不过集团很快就转型了,现在我们的主业不在这上面。” 苏清璇紧接著问:“那採矿这一块,是不是一个叫腾飞的子公司在经营?” 苏玉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的?” 苏清璇的心沉了下去。 “你当年的那个助理李帆,是不是腾飞公司的法人?” 苏玉成说:“名义上,是他。” “李帆只是掛名?” 苏清璇一字一顿地问。 “幕后之人,是你?” 第245章 怎么办? 苏玉成看著女儿,她的质问像一根针,刺破了客厅里的温馨。 他没有迴避,也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回答:“可以这么说。” 这个回答,比任何激烈的否认都更具杀伤力。 苏清璇眼里的震惊、愤怒、茫然,一层层地出现又消失,最后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 她低下头,拿起刀叉,味同嚼蜡般地切割著盘子里已经切得细碎的牛肉。 机械地往嘴里送。 苏玉成看著女儿的状態,心里一紧。“到底怎么了?腾飞公司出事了?” 苏清璇不回答。 一滴泪水毫无徵兆地落下,砸在冰冷的餐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紧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努力咽下一小块牛肉,哽咽著开口:“原来我的车,我的衣服,我的一切……就是这么来的。” 苏玉成心里的疑惑更重了,正要追问。 换了一身素色家居服的吴新蕊从臥室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理会餐桌上的狼藉,径直走到父女二人面前,看著自己的丈夫,缓缓开口。 “是不是云岭乡的矿难,牵涉到了腾飞公司?” 苏玉成一愣,转向妻子:“怎么回事?” 市里报上来的情况,会同步送到省政府。 吴新蕊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 她本来打算回家问一问丈夫,结果被浪漫氛围给耽误了。 又被女儿的突然回家打断。 她没有看女儿,而是对著苏玉成:“我也想问问你。腾飞是你起家的公司,你有感情,我理解。可集团早就转型了,为什么这个公司还在旗下,而且越做越大?” 苏玉成嘆了口气:“你忘了腾飞是怎么成立的?” “我当然记得。”吴新蕊说,“那时候我在河口乡当乡长,你的事业刚起步。为了支持我的工作,你在河口乡买下几个亏损的集体矿,投入大笔资金,不仅扭亏为盈,也为集团赚到了第一桶金。” “那时候,我的启动资金是家里支持的。”苏玉成说,“我可以退出,但他们尝到了採矿的甜头,又怎么会轻易收手。”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苏家的那些亲戚。 “那你也应该约束他们!”吴新蕊的语气重了几分,“现在出了人命,这笔帐,人家只会算到新成集团的头上!” 苏玉成苦笑:“我连法人都转出去了,可那些沾亲带故的关係,怎么可能说切割就切割。我能做的,就是让他们自负盈亏,保证他们自己搞定麻烦,不来烦你。” “公司在工商手续上,脱离集团了吗?”吴新蕊追问。 “只是让他们自负盈亏。” “那小璇说你是幕后之人,一点也没错。”吴新蕊的话语一向不留余地,但对丈夫还是少见地这么直接。 苏玉成脸色沉了下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岭乡瞒报矿难,死了五个人。”吴新蕊说,“看来你是真的不关心,否则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收不到一点风声。” “五条人命……”苏玉成重复了一遍,他站起身,快步走到阳台,拉上玻璃门,开始打电话。 客厅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吴新蕊看著女儿苍白的脸,坐下来,放缓了语气:“別哭,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我相信你爸爸。” 苏清璇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著母亲:“我现在,连你也不敢相信了。” 吴新蕊身体僵了一下。 “至少在他起家的那个阶段,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晰,“我可以保证。因为如果发生过,我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苏清璇说:“有什么区別?真是可笑,我还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这一切。” “別这么说自己。”吴新蕊说,“等你爸问清楚情况,该处理就处理。” 苏清璇不再说话。 苏玉成的怒喝声隔著玻璃门隱约传进来,她心乱如麻。 自己要如何去面对刘清明? …… 同一时间,云岭乡政府。 刘清明听著手机里传来的忙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了解苏清璇,她的正义感有多强,此刻的衝动就有多大。 但他知道,现在劝说是没用的。 想了想,他翻出通讯录,把电话打给了马胜利。 电话很快接通,马胜利爽朗的声音传来:“老弟,这个点打电话,是公事吧?” “马局,有个情况,可能需要你们补充审问一下黄吉发。”刘清明直入主题。 “你说,我记著。” “我们初步调查,二道河子村那七个矿,在股权登记上,並没有黄吉发的名字。你们问一下,他那二百万是从何而来,谁打给他的,又是因为什么理由。” 刘清明顿了顿,继续说:“其次,林城市工商局登记了一个叫腾飞矿业公司的企业,法人叫李帆。帮我查一下这个公司和这个李帆,看看腾飞公司,在哪家企业旗下。” 与沈从新相比,马胜利在市局掌握的资源无疑更多,能查到的信息也更加全面。 刘清明前世的经歷告诉他,採矿业是一个需要大量资金和深厚背景的暴利行业。 特別是在改开初期。 “没问题,等我消息。”马胜利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七点多。 刘清明正在办公室里对著地图出神,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是马胜利。 “老弟,”马胜利的声音不再轻鬆,透著一股凝重,“你这次,怕是又捅到了马蜂窝。” 刘清明心里一沉:“说吧,马局,我挺得住。” “黄吉发全招了。那二百万,是腾飞公司分批打给他的,名义是他在七个矿上的乾股分红。这个股份没有体现在纸面上,只是他和腾飞公司之间的私下协议,腾飞拿下的每一个矿,都分他两成红利。” 马胜利继续说:“如果他不能证明双方有协议,这二百万就是铁证如山的行贿。” “因为收了钱,黄吉发就为腾飞在云岭乡的一切行为提供便利,摆平所有麻烦。掩盖七號矿的矿难,只是其中之一。”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黄吉发交代,过去五年,腾飞公司一直在进行超采作业,完全忽略井下工人的安全设施。七號矿的事,只是这五年里发生的矿难中的一件。他一共帮腾飞掩盖了四起事故,受害人……多达二十三人!” 二十三! 这个数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刘清明脑中轰然炸开。 这还只是云岭乡的五个小矿,那清南市呢?林城呢?全省呢? 刘清明感觉遍体生寒。 马胜利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压低了声音问:“你知不知道,腾飞公司在谁的名下?” “新成集团。”刘清明回答。 “你知不知道,新成集团是我省第一纳税大户?” “我知道。” “那你准备怎么办?”马胜利问。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我已经让沈从新从腾飞在二道河子村的几个矿场工作人员入手。我还需要更多的人证和物证。” 电话那头,马胜利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你小子……唉。” 他什么都没再说,但那一声嘆息,已经说明了一切。 掛断电话,刘清明走到窗边,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乱如麻。 所有的猜想都变成了现实。 怎么办? 第246章 真相是如此残酷 十几分钟后,苏玉成推开阳台的玻璃门,返回客厅。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语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不止五个人。” 他一开口,就让客厅的温度陡然降低。 “他们瞒报了二十三个人的死亡数字,涉及到五个矿,前后四年。” 苏清璇整个人都僵住了。 吴新蕊也没想到情况会恶劣到这个地步。 苏玉成继续说:“別的地方还有没有,我不敢肯定。估计也会有。” 苏清璇的声音都在打颤:“你们……你们怎么敢?” “实际上,没有瞒报。”苏玉成说,“包括二道河子爆出来的矿难,腾飞公司都按照规定,第一时间上报给了林城市里。但是被市里压下来了。” 他顿了一下,“我估计,萧云海也不一定知情。” 吴新蕊立刻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王耀成?” “对。”苏玉成说,“他指示要安抚好家属,不要让他们闹。李帆告诉我,他手里保留了所有上报文件的原始材料。就是怕有一天事情曝光,给集团带来无法挽回的影响。” 苏清璇追问道:“那赔偿呢?为什么一条人命只给人家五百块?” “怎么可能!”苏玉成断然否认,“每个遇难者家庭,公司都拨付了三万块的赔偿款,公司的帐目上都有记录。” “不可能!”苏清璇反驳,“黄吉发亲自交待,他只收到每个人五百块的安抚费,自己还扣了一半!”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一种更令人心寒的可能浮出水面。 吴新蕊突然开口:“腾飞公司的赔偿款,是不是直接打到了市政府的指定帐户上?” 苏玉成一愣,隨即反应过来:“对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林城市政府截留了?” 吴新蕊嘆了口气,没有接话。 苏玉成却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吴新蕊说:“不一定。也可能是清南市政府,或者是云岭乡政府。层层截留。” 苏清璇也明白了。 她想像著那笔本该抚慰亡灵、安顿生者的钱,如何在一双双贪婪的手中被瓜分,最后落到遇难矿工家属手里的,只剩下那可笑又可耻的二百五十块。 她银牙紧咬,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王八蛋!” “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吴新蕊看著女儿,试图让她理解这其中的复杂,“小璇,我理解你的愤怒,我也是一样。我记得我说过,早期的民营企业,在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有现在看来违规的行为。那个时候的市场不规范,管理也不到位,政策法规都相对滯后。我並不是为你爸开脱,而是想告诉你,他不会有意这么做,也没有必要靠剋扣这点钱来发財。” 苏玉成摇摇头,打断了妻子的话:“不用说了。这就是我的责任。我是新成集团的掌门人,不管下面的公司做了什么,我都要负责。”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吴新蕊看著他:“你想怎么处理?” “腾飞公司是主管企业,处罚所有相关责任人。对公司进行顶格罚款,重新足额赔偿所有遇难矿工家属。” 苏玉成说得斩钉截铁,“我代表集团,向全社会公开道歉,並宣布新成集团彻底退出清江省的所有市场。” 吴新蕊倒是不意外,一下子又恢復了省长的身份:“嗯,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消除社会影响。” 苏清璇看著父母在那里冷静地商量著对策,仿佛在处理一桩棘手的生意,而不是二十三条血淋淋的人命。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再也听不下去。 她默默地站起身,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咣”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吴新蕊担忧地看著女儿的背影,苏玉成拦住了她:“让她自己静一静吧。今天这件事,对她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 刘清明住在乡政府的宿舍里。 当然不是什么楼房,和镇上大多数民居一样,是一间带院子的小平房。 平时会有工作人员帮他打扫清洁,就连换下的衣服也有专门的人拿去洗。 刘清明没有拒绝这种服务,他自己也不爱搞卫生。 在乡里,不必太讲究。 不过他坚持每天烧水洗个澡,不然身上黏腻的感觉很难受。 今晚也是如此。 洗完澡,他穿著背心短裤躺在床上,没有手机可刷,也没什么娱乐设施,连电视都收不到几个台。 关上灯,刚闭上眼,床头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立刻听到了女友压抑的抽泣声。 他说:“想哭就哭吧。” 苏清璇却没有哭,她吸了吸鼻子,问他:“你都知道了?” “嗯,”刘清明应了一声,“马胜利查了腾飞公司的底,是新成集团的一个子公司。”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苏清璇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决绝的颤抖:“如果这件事,就是我爸亲手乾的,你准备怎么办?” “送命题啊。”刘清明说。 “回答我。” “决裂。”刘清明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苏清璇没有马上说话,隔了一会儿,颤抖地问:“我呢?” 但刘清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无比清楚地回答:“分手。我无法在面对一个敌人的时候,还能轻鬆自如地与他的女儿谈恋爱。” 又是一阵沉默。 刘清明问:“是不是很失望?” “不。”苏清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很骄傲。我没有看错人。” 刘清明笑了笑:“所以,並不是咱爸的主意。” “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没有必要。”刘清明说,“你要知道,矿难是生產事故,与故意杀人还是有区別的。而超采和安全防护不到位,在新千年以前是全国的普遍现象。我相信,苏总不会为了这点利润,就罔顾人命。” 苏清璇说:“但我心里很不舒服。” “那是因为你的道德感很高,无法接受自己最爱的男人,身上有瑕疵。”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说:“我爸对我很好,他再忙都会抽出时间陪我,从小到大,都是他出席的家长会,而別人的家长,大都是母亲。” 刘清明连忙打断她的思绪:“打住,你不用靠回忆来减轻自己的怨念。首先,你爸不是个坏人,我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我知道,可那么多人命呢。”苏清璇的声音还是透著无力。 “危险生產行业是有伤亡指標的。”刘清明的话很冷酷,却也是事实,“我这么说,不是讲人命不值钱。而是想说,假如我们现在查封清江省所有的矿,你猜,那些矿工是会拥护这个决定,还是会反对?” 苏清璇轻轻摇头:“他们会失去唯一的收入来源。” “对。”刘清明说,“我们要做的,是加强生產安全管理,同时,对不幸的遇害者进行合理的赔偿。现在,你就告诉我,新成集团的决定吧。” 苏清璇將父亲的打算和盘托出。 刘清明听完,说道:“这件事对吴省长的仕途会有影响。咱爸这么做,也未必能完全消除影响。他选择彻底退出清江省,我想他在吴省长当选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现在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提前宣布罢了。” “刘清明,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苏清璇说,“但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我一直以为,如果家里会出事,那也应该是我妈,在官场上犯了错误或是得罪人。我没想到,老苏会……” “那就生气。”刘清明打断她,“理直气壮地生他的气,让他想办法討好你,狠狠地爆他的金幣。”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清明总有这些奇奇怪怪的词,能轻易戳中她的笑点,让沉重的心情变得轻鬆一些。 在苏清璇看不到的地方,刘清明的脸上却没有他话语里的轻鬆,反而是一种深深的凝重。 他不是苏清璇。不是那个从小被保护得极好,对人性抱有不切实际期望的小女孩。 从他第一次接触苏玉成,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城府。 这个年代,能把生意做到全省第一的企业家,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或许新成集团不像四海集团那样黑在表面,可暗地里,又能白到哪里去呢? 他现在只希望,苏玉成,真如他嘴上说的那样,偏差不要太大。 毕竟,他现在是真的喜欢苏清璇这个人,而並非仅仅看中她身后的背景。 第247章 苏家来人 隨著吴新蕊在省政府工作会议上引爆安全生產的话题。 新成集团旗下的腾飞矿业公司多年来违规生產,忽视安全管理导致多次矿难,死亡23人的新闻。 又一次登上央视。 新成集团董事长苏玉成隨即召开新闻发布会, 市內某五星级宾馆的会议厅。 无数的闪光灯在他眼前亮起,將他的脸映得惨白。 苏玉成站在新闻发布会的讲台上,身后是新成集团深蓝色的背景板。 “经过集团法务部和安保部门的深入调查,在过去四年里,腾飞公司所辖的各个矿区,一共发生了多次矿难。” 他对著台下上百名记者,重复了那天在客厅里说过的话,只是语气从沉重变成了引咎的平静。 “涉及五个矿,死亡人数为23人,事故原因为安全措施不到位,地质变化和某些突发因素。” 台下一片譁然。 “实际上,腾飞公司没有瞒报。”苏玉成继续说道,“所有发生的事故,腾飞公司都按照规定,第一时间上报给了林城市政府。但市里將此事压了下来。” 他没有提王耀成的名字,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我作为新成集团的董事长,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我宣布,腾飞公司即刻停业整顿,主管企业的负责人及所有相关责任人,都將接受公安部门的调查。“ ”为此,集团將对腾飞公司处以顶格罚款,总金额五百万元。” “对於所有遇难矿工的家属,新成集团將重新进行足额赔偿。我会亲自將每一笔抚恤金,送到他们手中。” “同时,集团將出资,在云岭乡捐建一所希望小学,以回报当地群眾对集团的支持。” 他停顿了一下,拋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最后,我宣布,新成集团將在未来一到两年內,彻底退出清江省的所有主营业务,或转卖给其他企业。” 此言一出,现场的骚动达到了顶点。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记者们纷纷举手,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市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人也证实了前任市领导刻意瞒报、各级政府层层截留赔偿款的事实。 两个发布会,一个將责任揽在企业监管不力上,一个將矛头对准了落马的腐败分子。 舆论的风向被巧妙地引导了。 苏玉成没有再回答任何问题,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离开了会场,坐上了那辆虎头奔。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囂。 腾飞公司的法人代表李帆早已等在后座,他脸上满是愤懣:“苏董,这件事,我们腾飞也是受害者。凭什么最后只罚我们?” 苏玉成解开领带,靠在椅背上:“没让你进去就该烧高香了,你还叫屈?” “要不是那边催得紧,我们至於超采吗?”李帆压低了声音,“现在这条財路断了,每年上交的那部分,是不是也能少点?” “少?做梦。”苏玉成闔上双目,“这件事出了也好。腾飞公司今后独立出来,与集团彻底脱鉤。你这些年辛苦了,想换个环境,我可以安排。” 李帆身体一震,隨即说道:“没有苏董,哪有我的今天。苏董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好。”苏玉成睁开眼,“你熟悉情况,就再坚持几年,继续跟他们打交道。我会把你的妻儿送出国,每年给她们存一笔钱,保证衣食无忧。” “那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李帆立刻表了忠心。 “这几天配合好公安的调查,姿態放低,態度诚恳。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车子停在路边,李帆下车离去。 车门关上,苏玉成对司机吩咐:“去江北。”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没有任何招牌的会所门口。 助理下车,用一张金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厚重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一名大堂经理早已恭敬地等候在內:“苏董。” “我的客人到了吗?” “到了,在老地方。请跟我来。” 经理將他引至一间贵宾房前,苏玉成让助理在外面等著,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坐著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穿著打扮很是时髦。 看到苏玉成,他笑嘻嘻地站起来:“三叔。” “坐。”苏玉成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来人是他大哥苏金成的儿子,苏灿,苏家的长房长孙。 “老爷子让我过来问问情况。”苏灿翘起二郎腿,“怎么回事,突然搞得这么大?” “矿上死人的事被人捅出来了,遮不住,只能壮士断腕。”苏玉成淡淡地说。 “腾飞的利润还能保证吗?” “我想办法,在其他方面补上。” “那就好。”苏灿点点头,“老爷子的意思,三叔你还是回来吧。新成集团这些年势头不错,退出清江这个小地方也好,早就该进军一线城市了,现在也不晚。” “华夏马上要入世,这是个契机。”苏玉成说,“我准备集中资金,在地產和金融上发力。” “三叔你的眼光,一向得老爷子看中。我回去会向老爷子匯报的。”苏灿脸上堆著笑。 他话锋一转:“三叔,您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老爷子总惦念您。今年怎么也得回一趟吧。” 苏玉成默默地看著他,没有接话。 苏灿继续说:“老爷子也很想看看小妹。她到年纪了吧,和汪家订的那门亲事,您可別忘了。” “啪”的一声,苏玉成一巴掌拍在桌上。 “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听我们的。你告诉老爷子,別的事我都可以答应,这个娃娃亲,还是推了吧。” 苏灿的笑容敛去了:“三叔,汪家的门第,不至於辱没了小妹。他家老二我认识,不是个废物。与汪家结亲,对我们苏家的人脉和资源扩展,都有很大帮助。我不明白,您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灿,”苏玉成站起身,“还轮不到你来向我要解释。事情交代完了,我先走了。” 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苏灿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笑容变得阴惻惻的。 他拿起手机,拨出一个號码。 “帮我查一下,我那个好妹妹,最近在跟什么人来往。” 同时,房门再次被打开,一群枝招展的妙龄女子拥进来。 重金属摇滚的喧囂之声淹没了整个包房。 第248章 贫困乡,你用龙虾招待省长? 三天之后,吴新蕊开始她上任后的首次调研,第一站定在林城。 林城上下为迎接新省长做足了准备,车队却径直穿城而过,奔向了下辖的清南市。 这一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清南市领导班子急忙在路口集结,结果省委二號车停下后,只让市委书记何群上了车,隨即再次出发。 眾人这才反应过来,省长调研的第一个目標,竟然是省级贫困乡,云岭乡。 车上,吴新蕊告诉何群,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代表政府慰问矿难家属,並亲手將新成集团的赔偿款交到他们手上。 何群立刻做出自我检討:“清南市委市政府没有做好工作,辜负了群眾的期望。” 吴新蕊不动声色地敲打他:“新成集团的赔偿款,经过层层盘剥,最终到群眾手上只剩二百五十块。这个数字,是在打谁的脸?是在打我们政府的脸。” 何群战战兢兢:“剋扣赔偿款一事,是市財政局的工作人员误解了领导的意思。该办事员已被除名,相关负责人也做出了深刻检討。我作为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请省长批评。” “我不是你的上级,轮不到我来批评。”吴新蕊说,“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贫困乡的人民已经很艰难了,不要因为我们某些工作上的错误,让他们陷入绝望。” 何群听得直冒冷汗,连连称是。他总算见识到了这位以强势闻名的女领导,作风果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车队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缓慢行驶,顛簸中,吴新蕊直观地感受到了刘清明执著於修路的原因。 她对何群说:“我的仕途就是从隔壁的河口乡开始的。那里经过多年发展,群眾生活有了起色,基础设施也赶上了城镇水平。一山之隔的云岭乡呢,连条像样的公路都没有,群眾怎么可能不穷?” 何群再次检討,强调清南市財政收入不高,无力投入更多资金,这是政府的失职。 吴新蕊没有继续批评,她也清楚,何群没有完全夸大。 有限的財政,根本不足以解决贫困问题。 扶贫资金在乡一级被挪用,几乎是公开的做法。 不挪用,乡干部的工资、教师的津贴都发不出来,基层工作会彻底瘫痪。 几个小时的艰难跋涉后,车队终於抵达云岭乡。 赵元佐带著乡干部已经等候多时。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在早就搭好的戏台上,吴新蕊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洋的讲话,表达了政府对贫困地区群眾的关怀。 隨后,二十三个遇难矿工的家属上台,依次从吴新蕊手里接过了一摞摞真金白银。 家属们纷纷表示理解政府的困难,感谢省长为他们爭取到这么多钱。 这一幕被省里来的媒体记者用镜头记录下来。 看著台上皆大欢喜的场面,刘清明却高兴不起来。 吴新蕊最不喜这一套,今天这么做,多半是带著补偿的性质。 大会在吴新蕊宣布新成集团將捐款四十万,为云岭乡新建一所希望小学的好消息中落下帷幕。 刘清明在那堆长枪短炮中扫视,唯独没有女友的身影。 以苏清璇的性格,以及两人的关係,不愿来为母亲的“作秀”站台,也合情合理。 正想著,吴新蕊已经走过来与乡干部们一一握手,態度亲切,言语和蔼,没有半点传闻中的强势霸道。 轮到刘清明时,她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有些凝视。 看到队伍里的於锦绣,她反而多勉励了几句。 於锦绣激动不已,脱口而出:“您就是我的榜样!” 刘清明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心里默默吐槽,果然每个女干部都有一颗当省长的心。 更让眾人激动的是,吴新蕊提出让乡里的干部陪她走一走。 她扫过眾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就乡长吧。” 刘清明心里一跳,在眾人羡慕的注视中,跟在了吴新蕊身侧,一板一眼地介绍起云岭乡的情况。 吴新蕊走了两步,转头对何群说:“何书记,不要让这么多人跟著,耽误工作。你们去乡政府开个座谈会,我到处转转,等会儿听你们的匯报。” 何群赶紧答应下来。 吴新蕊摆脱了眾人,只带了秘书和几个隨从,跟著刘清明向前走。 刘清明注意到,她的秘书换成了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性,对方显然认得自己,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省长,我们乡十四个行政村,贫困线以下的有十一个。去年乡財政收入不到五万块,甚至无法维持乡政府的基本运作。他们截留各种款项,大部分都用在了这上面。” “我当过乡长,你说的我理解,不用过於强调。” “我不是为他们开脱。”刘清明说,“我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也要先稳住基层干部的心。他们都不能保证生活,怎么给群眾做工作?” “但这种现象,终究不对。” “所以,在我的任上,一定要扭转。解决的根本就是实现乡財政的大幅度提高。” 刘清明的自信让吴新蕊看了他一眼。 “有具体的方向吗?” “上次去您家,我提过要一个优惠政策。我用这个政策与云州的鸿飞公司达成了用工协议,前期一百个,中期一千个。让我们的剩余劳动力走出去,有一个长期稳定的工作。” 吴新蕊说:“黄文儒向我匯报过,你一力促成鸿飞公司和其他台资企业与云州的进一步合作,就是为了解决用工问题?”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能完全这么说,但基本情况是这样。” 吴新蕊也轻轻笑了:“你知道我最看中你哪一点吗?” 刘清明想说,帅?嘴里却道:“诚实。” “是具有一般同志不具备的主观能动性。”吴新蕊摇摇头。 “您乾脆说我傻大胆得了。” 吴新蕊忍不住掩嘴轻笑,她身后那位女秘书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传言非虚。 虽然刘清明任市委一秘的时间不长,但却是吴省长最满意的一个秘书。 哪个秘书,能让素来不苟言笑的吴省长如此开怀? 她一笑即止,对刘清明说:“走出去是对的,把人口负担变成人力优势。但这还不够。” “是的,要想从根本上改变贫困的面貌,还要开发出適合云岭乡的有特色的產品,打造差异化產业集群。” “哦?有具体思路了?” “中午请省长在我们这里体验一下贫困乡的忆苦饭,您看可以吗?” “我们人太多,这样不好。” “那就给钱唄。”刘清明说。 吴新蕊又想笑了,她看著刘清明:“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 “放心,不找您要拨款。” “你要我也没有。”吴新蕊说,“不过,这次新成集团出事,老苏决定捐一所希望小学,这也是小璇的意思。” 刘清明心里在想,才爆了四十万金幣啊。 嘴上说:“这件事的处理已经很到位了,我们乡群眾都很感谢政府。” 吴新蕊却没理他,继续说:“腾飞矿业全面整顿,出事的几个矿,退股作为对乡里的赔偿,你派人接收一下。” 刘清明大喜,这波金幣爆得才叫大。 吴新蕊出人意料地决定留下吃饭,让赵元佐高兴之余又开始发愁。乡里没什么东西可吃,他寻思著是不是去找老乡买点野味。 刘清明制止了他:“平时咱们吃什么,就给省长吃什么,只是增加一样东西。” “那些饭菜怎么能给省长吃呢?”赵元佐急了。 “赵书记,你觉得省长留下来,是想看咱们大吃大喝吗?” “那肯定不是。” “那不就得了。咱们是贫困乡,你要是真整出一桌子山珍海味,省长会高兴吗?” 赵元佐还是犹豫:“那也不能这么简陋吧?领导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有意见,这是不重视啊。” “相信我。”刘清明说。 赵元佐半信半疑。 他是一把手,真出了事,板子肯定首先打自己。 但刘清明过往的战绩,以及吴省长直接点名让他作陪的行为,还是让赵元佐决定,再信他一次。 中午一点,吴新蕊一行人在乡政府的大食堂用餐。 几张大圆桌,长条凳,场面跟乡下吃席没什么两样。 几十个人济济一堂,都坐在一起,怎么体现干部的地位? 市委书记何群的脸都绿了,直拿眼睛瞪赵元佐。 赵元佐脸色煞白,心想这下子完了。 其他乡干部,包括於锦绣在內,也都心里忐忑。 哪怕吴新蕊神色如常,他们也觉得这只是省长有胸怀,不便当场发作。 等到饭菜上来,竟然是大盆装的,而且没多少荤腥,何群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吴新蕊却主动拿起碗,从饭盆里舀饭:“这样好,让我想起了当年在乡里,所有干部就这样吃饭。” 眾人这才跟著打饭,吃起了真正意义上的“大锅饭”。 何群试探著说:“省长是要教育我们,牢记艰苦朴素的传统啊。” 赵元佐也附和:“我们很惭愧,这么多年了,生活水平依然停留在落后的时代。” 突然,刘清明端来一个大脸盆,里面是红彤彤的一大片。 吴新蕊愕然地看著盆里的东西:“这是……” “虾。”刘清明说,“龙虾。” 第249章 表现机会 作为后世火遍大江南北的一道美食,小龙虾家喻户晓。 严格来说,这东西甚至都不能叫龙虾。 但在这个年代,它还只是刚刚起步,在许多地方,甚至被当成破坏水田的害虫。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清江省未来就是小龙虾养殖的第一大省,规模化养殖的开创者就在汉水旁的竟陵市,大概就是从今年开始,取得了初步成功。 云岭乡交通不便,但除了东山村等几个纯粹靠山的村子,其余村庄都依山傍水,水资源並不匱乏,完全具备养殖条件。 刘清明去林城、云州考察过,已经有零星几家做小龙虾的馆子。 为了检验市场,他特地找厨子学了几手。 今天吴新蕊下来,他一直在琢磨怎么把这个项目推销出去,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 他端上来的这盆是蒜香味的,他记得吴新蕊胃不太好,不能吃辣。 否则,麻小才是这道菜的正確打开方式。 浓郁的香气一瞬间充满了整个桌子。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几十双眼睛好奇地盯著那一大盆红得发亮的东西。 在眾人的注视下,刘清明洗乾净手,从盆里拿起一只小龙虾,三下五除二,熟练地剥开虾壳,露出里面白嫩紧实的虾尾肉。 他將虾肉放进一个装著蘸酱的小盏里,连同小盏一起,恭敬地送到吴新蕊面前。 “省长,咱们乡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您。”刘清明说得很轻鬆,“这是水田里长的一种虾,现在个头还小,下个月才真正成熟。您先尝尝鲜。”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碟虾肉。 何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立刻站起来痛斥刘清明胡闹。 赵元佐已经开始思考,等会儿做检討的时候,应该从哪个角度切入,才能把自己的责任摘得乾净一点。 吴新蕊却夹起了那块白嫩的虾尾肉,没有去蘸酱,直接放进了嘴里,慢慢咀嚼。 整个食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刘清明问:“味道怎么样?” 吴新蕊缓缓点头:“不错,很好吃。” 简单的五个字,让赵元佐和何群等人长长地鬆了一口气。 刘清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家都尝尝,自己动手,別客气。” 何群第一个伸出筷子,夹起一只通红的虾,却有些无从下手:“要自己剥?” “是的,边剥边吃才有意思。当然,讲究一点也可以让厨房事先剥好。”刘清明解释道。 何群有些犹豫。他当然会剥虾,但在省长面前,双手油乎乎地抓著东西吃,是不是太过不雅? 没想到,吴新蕊直接放下了筷子,伸手从盆里拿起一只,就这么当眾剥了起来。 她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很认真。 这次她將剥好的虾肉在酱汁里稍微蘸了一下,再送入口中。 “嗯!”她眼睛一亮,满口鲜香让她再次称讚,“这个確实不错,你们都尝尝,不要拘束。” 省长都亲自动手了,其他人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何群不再犹豫,拿起一只虾就开始跟虾壳较劲。 桌上的其他干部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食堂里只剩下“咔嚓咔嚓”的剥壳声和满足的吸吮声。 起初,大家还只是为了迎合省长,说几句“味道好”、“很鲜美”之类的捧场话。 可慢慢地,所有人都吃出了其中的美味,言语间的讚美也真诚了许多。 吴新蕊已经拿起了第三只,她慢条斯理地剥著壳,问刘清明:“这就是你想到的,改变云岭乡的办法?” “是其中一个思路。”刘清明点头,“我们乡大部分村子都有稻田和水塘,水资源也够。如果能在种植农作物之外,增加这种小龙虾的养殖,应该能给农民带来一笔可观的额外收入。” 何群刚解决掉一只虾,吮了吮手指,插话道:“想法是好,可你怎么知道它有市场呢?” 刘清明笑了:“所以才需要各位领导来检验啊。各位见多识广,觉得它的味道如何?能不能在市场上打开销路?” 何群说道:“味道还不错,比较鲜美。就是不知道价格怎么样?” “省城有几家馆子在做,价格还算实惠,生意很不错。”刘清明坦然答道。 吴新蕊说:“你准备把它卖到省城去?” “可能不止。”刘清明说,“不过初期,还是先在省內市场试试水。” “这个想法可以。”吴新蕊说,“回头你可以请省农科院的专家来帮忙看看,评估一下可行性。你自己也要做好前期的市场调查,不要盲目上马。” “我记下了。”刘清明赶紧应下,隨即话锋一转,“省长,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养殖技术,而是交通。我们乡的路况,想必您来的时候已经有印象了。” 吴新蕊点点头:“路况很差,路面也窄,这的確是个大问题。” “所以,我想以腾飞矿业退给乡里的那几个矿作为抵押,向银行申请一笔贷款,先把路修起来。”刘清明终於拋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希望领导能支持。” 吴新蕊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地剥著虾。 这个问题,是拋给何群的。 当著新任省长的面,何群连个打太极的机会都没有。 他能怎么说?说市里財政紧张? 刚才吴新蕊已经敲打过他了。 说银行那边不好办? 那是他这个市委书记无能。 他只能硬著头皮回答:“原则上可以试一试,你们乡先打个报告上来吧。” 刘清明立刻从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双手递了过去:“报告已经准备好了,请何书记过目。” 何群在心里骂了一声,这小子是有备而来! 他擦了擦手,只能接过那份报告。打开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六百万?” “我不知道银行那边是什么態度。”何群把报告合上,“我帮你问一下吧。” 刘清明当然清楚,他不可能当场拍板拨款,哪怕省长坐镇也不行。 有这个態度,这顿饭的目的就达到了。 “太感谢何书记了!”刘清明立刻表態,“我们全乡群眾等您的好消息!” 这顿饭,大部分人都吃得很尽兴。 小龙虾確实好吃,吴新蕊虽然吃得不多,但从她的表情能看出,她並非完全为了配合刘清明。 刘清明知道她吃得慢,是为了让其他人能放开肚子吃好。 否则,只要她一放下筷子,不管別人吃没吃饱,都只能跟著结束。 这一点,在他当她大秘的时候就发现了。 吴新蕊是那种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这也是为何她作风如此强势,在私底下的口碑却並不算差的原因。 饭后,吴新蕊一行在乡政府的会议室,听取了乡党委的正式工作匯报。 赵元佐的报告稿念得乏善可陈,一个穷得叮噹响的贫困乡,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无非是些套话空话。 可吴新蕊並没有苛责,也没有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只是在赵元佐念完后,淡淡地问了一句:“说得都很好,那接下来,你们准备怎么干?” 赵元佐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刘清明,清了清嗓子说:“下面,请我们的乡长刘清明同志,谈一谈乡政府下一步的工作思路。” 刘清明站起身,对著吴新蕊和在座的领导们微微鞠躬,开口便语出惊人。 “省长,何书记,各位领导。关於云岭乡接下来的发展,我个人目前有五个主要思路。” 此言一出,连何群都来了兴趣。 在他看来,云岭乡搞不好,是歷史原因和地理条件决定的,不是干部不想搞好,是实在没办法。 这个年轻的乡长,一开口就是五个思路,难道是想在省长面前放卫星?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不疾不徐地说道:“第一,就是刚才提到的,以腾飞公司退给我们的几个煤矿为抵押,向银行贷款六百万,修一条从乡里直通市区的柏油公路,彻底解决我们乡交通不便的瓶颈问题。” “第二,以我们已经成立的劳务输出公司为依託,继续扩大规模,建立起一条將我乡剩余劳动力转化为经济收入的快捷通道。这是见效最快的办法,但由於输出人数有限,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所有问题。” “第三,就是大家中午品尝过的小龙虾。我准备在有条件的村子,搞规模化水產养殖,將它打造成一张属於云岭乡的特色名片。等公路修通,就向全省乃至邻省的餐饮市场全面进军。” “第四,因地制宜。对我乡其他的行政村,进行深入摸排,找出各自的优势项目,比如药材、茶叶、特色水果等,与农科院所进行技术合作,搞科技种植、订单式种植,打造新的、多元化的经济增长点。” “第五,我准备吸收先进地区的管理经验,对我乡的十四个行政村,由乡干部包村包点,每个人负责一个村,订立明確的脱贫指標和时间表,將责任落实到人,切实地帮助他们发展经济,摆脱贫困。” 刘清明的发言可谓石破天惊。他提出的这些主张,条理清晰,环环相扣,有些內容,就连赵元佐都是第一次听到。 一时间,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第250章 脱颖而出 吴新蕊看著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也是这么意气风发,充满了理想和干劲,不怕任何困难,一心只想做出成绩,为群眾排忧解难。 只听刘清明继续说:“以上五点,是我个人不成熟的想法。我与赵书记商量过,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修好这条路。一旦解决了资金问题,我们希望成立一个建筑公司,从参与公路的修筑开始,锻炼队伍,磨炼技术,爭取成为乡里又一个创收单位。” 吴新蕊在本子上记下重点:“你的思路不错,也有很高的可行性。何群同志,市里可以考虑一下,给予一些支持嘛。” 何群立刻表態:“省长的指示,市委一定会认真执行。我回去以后,马上协调银行,爭取早日批贷。” 刘清明说:“再次感谢市委的鼎力支持。” “你这个小同志,很有想法嘛。”何群说,“感谢的话就不要说了,我希望能在你的带领下,让云岭乡有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吴新蕊也说:“很好,希望下一次来,能看到你说的种种变化。” 刘清明向二人保证:“请领导看我们的行动吧。” 吴新蕊的秘书看了一下时间,小声提醒:“省长,根据行程,我们该走了。” 吴新蕊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跟著站起来。 “今天在云岭乡,我看到了贫困的一面,也看到了可贵的一面,深受启发啊。”吴新蕊说,“希望你们牢记今天说过的话,交出一份让群眾满意的答卷,我会关注的。” 说完,她带著隨行人员出门登车,何群也紧隨其后,与市里的干部一同离开。 看著长长的车队捲起尘土远去,赵元佐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整个人似乎都放鬆下来。 其他乡政府工作人员也都是如此,他们连市领导都没见过几次,今天居然是传说中的女省长亲临,人人都是压力巨大。 赵元佐转头看著刘清明,发现他的神情显得十分放鬆,仿佛只是送走了一个普通的朋友。 “刘乡长,你刚才说的那些计划,都是真的?”赵元佐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確定。 刘清明说:“有些考虑还不算成熟,所以没有提前跟您讲,书记不要见怪。” “你太谦虚了。”赵元佐摆摆手,“我看市领导和省长都对你的方案很感兴趣。你准备一下,我们儘快上会討论吧。” 刘清明说:“好,我马上准备材料。” 赵元佐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个包村干部,是什么个提法?很有新意啊,你怎么想到的?” “南方已经有一些地区在试行干部下乡,帮助农村脱贫,我想借鑑一下,试试在咱们乡能不能行得通。”刘清明解释道。 “你自己也要下去?” “我提出的方案,肯定要身体力行,否则人家怎么看我?怎么服眾?” 赵元佐追问:“那你准备去哪个村?” “最偏远的东山村吧。”刘清明说,“他们村实在是太穷了,交通最不方便,我想尽力试试。” 赵元佐点点头。 如果刘清明选择了最穷最难啃的骨头,確实有助於这个政策的推行。 他心里盘算著,开口说:“那我……” 他还没说出口,刘清明便接过了话头:“书记你还是坐镇乡党委吧,统筹全局。你要是也下去了,乡里没人主持工作,这可不行。” 赵元佐明显鬆了一口气,顺著台阶就下:“那好吧,就这么定了。” 两人就此事达成了一致。 有了吴新蕊的指示,何群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上午,市委办公室的电话就打到了云岭乡政府。 通知他们,市里已经联繫了农行和农村信用合作社。 两家银行都表示,愿意为云岭乡提供抵押贷款。 抵押物就是腾飞公司退还给云岭乡的那几个煤矿。 只要乡政府和腾飞公司那边的资產移交手续办妥,银行就会立刻派出信贷人员来云岭乡,进行实地信贷评估。 这个好消息,让整个乡政府都沸腾了。 赵元佐一想到,可能在自己的任上,完成修路这一歷史性的任务。 表现得比刘清明还要著急,恨不得马上就破土动工。 不过事情还得一步步来。 刘清明和赵元佐在办公室商量了一下,马上分派任务。 刘清明带上派出所的沈从新去二道河子村,与腾飞公司的代表高谈股权移交事宜。 其余干部各司其职,有的去其他村子动员人手,为將来成立建筑公司做准备,有的负责工程机械的落实。 赵元佐则亲自负责与银行代表接洽,准备好贷款所需要的相关文件和手续。 商议停当,刘清明赶到派出所。 沈从新已经开著那辆老旧的吉普车等在了院子里。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去二道河子村,我们路上说。” 沈从新发动车子,顛簸著驶出派出所大院。 他一边开车一边说:“乡长,你让我查的腾飞公司那些管理人员,我找到一个人选,用了些手段,他是在矿上当会计的,问到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刘清明问。 “腾飞公司一直在超采,最多的时候,每个月超过核定额度一倍多。矿工因此长期处於疲劳状態,这才造成了多次矿难。” “意料之中。”刘清明说。 沈从新继续说:“还有,因为长期超采,加上他们的技术落后,那几个矿的一些主要矿脉已经接近枯竭了。我老乡说,价值可能会大打折扣。” 刘清明心里一沉。 难怪腾飞公司这么爽快地把这几个矿交出来,原来是甩掉了一个被榨乾的包袱。 “腾飞公司有没有给足遇难矿工三万元的赔偿款?”刘清明又问。 “那个会计没敢说死,不过他说过,腾飞公司帐上基本不留钱。每个月,都会把帐面上的资金全部清空,然后从他们这几个矿的產出再往回填补日常开销。” 刘清明没有再问话,车里的气氛凝重起来。 两人赶到二道河子村,腾飞公司的人已经等在了村委会。 村长黄有龙將吉普车迎进院子,刘清明跳下车,黄有龙赶紧上前:“刘乡长,人已经到了。” 刘清明点点头,跟著他走向村委会的办公室。 推开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刘清明惊讶地呆住了。 第251章 意外来客 办公室里的人缓缓转身,面带一丝浅浅的笑意。 刘清明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苏玉成。 清江省民营企业的龙头,新成集团的董事长,竟然会亲自来到这个偏远贫困的小山村。 和初见相比,苏玉成的脸颊消瘦了许多,平添了几分儒雅。 苏玉成对一旁手足无措的黄有龙说:“黄村长,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刘乡长有几句话要谈。” 黄有龙如蒙大赦,忙不叠地答应著,快步退出去,贴心地把门带上。 “看到我,你是不是很意外?”苏玉成开口,打破了室內的沉默。 “確实很意外。”刘清明坦然承认,“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董。” 苏玉成嘆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必须亲自来一趟。” 刘清明说:“我不相信直觉。您不会告诉我,新成集团是靠直觉做到今天这个规模的吧。” “这就是我来见你的目的。”苏玉成说,“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但我在乎小璇怎么看我。而你,现在最能影响她。” 刘清明摇摇头:“你之所以认为我最能影响她,恰恰是因为,我从不会用我的看法,去影响她的判断。” “那是你的问题。”苏玉成走到桌边,示意刘清明,“坐下吧,我们谈谈。” 刘清明在他对面坐下。 “我知道你们乡里要修路,缺钱。”苏玉成开门见山,“这笔钱,我可以出。” 刘清明笑了:“苏董,您这话,让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当时还以为,您会甩出一张空白支票,让我隨便填个数字,然后离您的女儿远一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玉成解释道,“我只是想为这里的人做点事。” “赎罪吗?”刘清明问,“没有必要。我相信矿难也不是你的本意,你需要的是矿工的劳动,而不是他们的生命。” “我承认,在资本原始积累阶段,公司有一些不恰当的行为。”苏玉成说,“但这些矿难事出有因,公司也已经尽力赔偿了。” 刘清明反问:“苏董,你这些说辞,是为了说服我吗?因为我是个党员干部?其实你心里很清楚,这些话,连清璇都说服不了。我们之间,没有必要浪费时间。” 苏玉成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你確实很聪明。那我就直说了。我在苏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苏家的资源,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倾斜到我身上。所以,我很早就出来,想靠自己闯出一番事业。” 刘清明耐心地听著。 他猜想这些事情,苏清璇大概率並不清楚。 苏玉成一定会尽力保护自己的女儿,不让她接触到这些阴暗面。 “要做事业,就需要本钱。那是一个机会遍地的年代,有背景的人倒倒批文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没背景但有胆子的人,也能赤手空拳闯出一片天。而我,恰好夹在中间,不上不下。”苏玉成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往事的沧桑,“好走的路,都被背景更深的人占了。太难的路,我又没本钱去走。这个时候,苏家借给了我一笔启动资金,腾飞公司就这么成立了,从承包別人看不上的废弃矿產开始,走上了这条路。” 他陷入回忆:“那时候,小璇的母亲也刚刚走上仕途,在隔壁的河口乡当乡长。腾飞公司的第一个矿,就在那里。” 刘清明心里清楚,在那个年代,採矿业不仅需要资金,更需要深厚的背景。苏 玉成拿不到顶级的资源,只能剑走偏锋。 这和其他民营企业家的崛起之路並无二致。 “赚到第一桶金之后,我立刻就转行了。”苏玉成继续说,“我趁著国企改制的浪潮,拿到了几家工厂的所有权,再通过融资、重组和海外贸易,一步步把新成公司做成了新成集团。而腾飞公司,也逐渐从集团的主营业务中剥离出去,成了苏家对我那笔投资的一个回报。” 他看著刘清明:“我知道他们为了攫取高额利润,疯狂压榨矿工,但我无力阻止。因为在腾飞公司內部,我说话已经不管用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嘱咐他们,出了事,赔偿一定要给足,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影响到小璇她母亲的前途。” 刘清明点点头:“我相信。这次新成集团的事,是吴省长亲口爆出来的,处罚力度也足以让所有人闭嘴。我们的村民拿到省长亲手送来的三万块现金,全都交口称讚。不得不说,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危机公关。” “不管怎么样,新成集团会逐步撤出清江省。腾飞公司也会彻底独立出去,苏家以后想怎么经营,我已经管不著了。”苏玉成说,“相信没有我的影响,省里对腾飞公司的监管只会越来越严格,希望能够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 刘清明心里却不这么想。 他知道,这杜绝不了。在未来的十几年里,会有更多的矿难被瞒报,被压制,甚至有揭露真相的记者被打压。直到国家对环保和安全生產的重视程度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关停了一大批不合格的中小矿场,这种情况才得到有效遏制。 在巨大的利润和人性的贪婪面前,规定和法律,往往显得苍白无力。 “我明白了,伯父。”刘清明换了个称呼,“小璇被你们保护得很好。她的善良和正义感,都是我非常珍视的东西。我也希望,能继续保护她这份纯粹,让她可以一直骄傲下去。” “谢谢你。”苏玉成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不过,”刘清明话锋一转,“这些天我也做了一些调查。腾飞公司的做法,无异於竭泽而渔。他们罔顾安全生產规定,让矿工长期处於疲劳作业的状態,这才导致了矿难频发。我希望,除了金钱上的赔偿,相关责任人也应该接受法律的制裁。” 苏玉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许久才挤出一个字:“好,我答应你。” 他从隨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文件,递给刘清明:“这是云岭乡所有矿產的股权协议书和资產转让合同。你只要代表乡政府签字盖章,就可以派人去接收了。” 刘清明接过来,快速翻阅了一遍:“这个我接受。它本来就是云岭乡的財產。” 合同上已经盖好了腾飞公司的公章,苏玉成也签好了字。 刘清明从口袋里取出隨身携带的乡政府公章,用力盖了下去,然后在相应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 交接完成,苏玉成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不需要我的投资?它能让你在最短的时间內做出成绩。”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文件,笑了笑:“不需要。我怕有了捷径可走,以后很多事,就由不得自己了。” 苏玉成点点头,站起身,向他伸出手:“好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刘清明送他出门,看著他上了那辆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离开,才转身对一直等在院子里的黄有龙说:“村长,那七个矿现在归乡政府所有。你们村的股份依然有效。过几天,乡里会派人来正式接收,你们村里也配合一下。” 黄有龙一听这话,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连连答应下来。 拿到转让合同,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去市工商局办理法人变更等一系列手续。 沈从新开著吉普车,载著刘清明直奔市里。 他们没有走来时的路,而是沿著二道河子村通往河口乡的公路行驶。 这条路因为常年有运煤车经过,修得比乡里其他路段要好得多。 然而没开出多远,刘清明就发现路上出现了好几道私设的收费卡。 进入河口乡地界,情况也没有好转。 设卡收费,是当地村集体乃至乡政府重要的財政来源。 云岭乡如果不是穷到连杆子都立不起来,恐怕也会这么干。 刘清明开口:“沈所长,所里再克服克服。等乡財政好转了,我一定优先加强咱们公安队伍的建设。” 沈从新握著方向盘说:“放心吧,乡长。下来之前,齐局就叮嘱过我,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我知道乡里什么情况。” “那也不能一直这样。”刘清明说,“又要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这种事长久不了。” “这几天我看到了,您是个干实事的。”沈从新说,“我相信,云岭乡在您的领导下,一定会好起来。” 刘清明“嗯”了一声,却没有那么乐观。 脱贫致富哪里有那么容易。 他来自后世,亲眼见证了国家举全国之力,投入了巨量的人力物力,打贏了一场艰苦卓绝的扶贫攻坚战,才基本完成了任务。 而他现在,有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天,刘清明一直在为修路的资金奔走。 有了腾飞公司转让的几个矿作为抵押物,再加上市里的支持,向银行贷款的事情办得异常顺利。 为了防止资金被截留挪用,刘清明与赵元佐达成协议,这笔钱专款专用,乡里任何人不得擅自动用,上下一心,先把这条路修好。 赵元佐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这同样是他的政绩,在进步面前,一切都可以商量。 一个月后,云岭乡通往清南市的公路正式开工。 在简单的开工仪式上,鞭炮齐鸣,市里、乡里的干部和各村的村民代表们,一起挥动崭新的铁锹,將第一铲泥土奋力扬起。 那飞扬的尘土,犹如掀开了通往富裕的希望。 第252章 难忘的生日祝福 为了便於工作,刘清明將帐篷设在了工地旁,亲自出任公路建设总指挥。 设计方是省建筑设计院,並由专家带队进行实地测量,最终確定方案。 大部分路段依託原有基础,儘量减少施工难度,降低成本。 为了进一步节省开支,每个村都动员了十名青壮年,跟著施工方的专业队伍一起工作,顺便接受对方的训练。 今天要完成一处爆破作业,刘清明亲临现场,以防村民们不听指挥,酿成伤亡。 他向一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说:“陈工,一定要保证所有人退出安全距离。” 陈工是设计方的代表,负责工程监理。他推了推眼镜,看著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带著爆破组正在往回退,回答道:“检查了两遍,也拉了警戒线。就怕有村民好奇心重,留在山上不下来看热闹。” 刘清明转头叫来甘宗亮。 他是东山村的队长,现在负责协助管理所有参与工程的村民。 “再去检查一遍,確保我们的人都在,山上没有閒杂人等。” “好嘞!”甘宗亮马上跑出去,拿起一支红色的小旗向远处山头用力挥舞。 很快,远处的山坡上也有旗帜晃动,传来回应。 他布置的人手在封锁线外,挡住了所有试图进入作业区的村民。 等到爆破组返回,再一次清点人手,確定无误后,项目经理对刘清明点点头,然后摁下了起爆按钮。 “轰——轰轰——” 三十几处炸点依次炸响,山体发出沉闷的震动,巨大的石块从崖壁上滚落,掀起漫天的尘土。 “一、二、三……三十三、三十四。” 几名技术员在心里默数著爆炸声响,核对之后向项目经理报告,“所有炸点全部起爆,无一哑火。” 经过检查,爆破达到了预期效果,没有人员伤亡,刘清明也鬆了一口气。 等到山体平稳,尘埃稍落,大型施工车辆开始入场。 甘宗亮也带著村民们,在项目经理的指挥下进场作业。 他们从最简单的土石清理入手,一步步学习工程建设和施工方法。 隨著国家经济的发展,未来將会大力投资基础设施建设。 拉出一支合格的有资质的建设队伍,也能解决一部分村民的长远生计问题。 眼下这条公路便是刘清明目前工作的重点。 乡政府的日常工作,有副乡长於锦绣和其他几名党委委员协助完成,大都是些琐碎小事。 只有这条路的修建,涉及到乡里最大一笔资金,交给谁,刘清明都不放心。 即使他已经和赵元佐达成协议,但这笔钱真要被挪用了,对方也能找出一百个理由。 还不如自己亲自经手。 三十多公里的水泥混凝土公路,设计工期十一个月。 公路等级三级,双向四车道,不设中央隔离带。 考虑到重载车辆的通过能力,对路面路基有更高的要求,也会相应延长施工时间。 刘清明不懂专业技术,他选择相信专家的建议,质量永远是第一位的。 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下午六点,太阳还没下山,於锦绣带著一群妇女为工地上的人送来了热菜热饭。 村民一天有十块钱的劳务费和两块钱的饭补,按三百天的工期来算,一百四十人的用工成本在五十万左右。工资按天结算,绝不拖欠。 刘清明把二百八十块钱的饭钱交给於锦绣,又把一千四百块的劳务费分別交给甘宗亮和其他村的队长。 一天的工作,就算正式结束了。 他拿出自己的搪瓷饭盒,正准备去大锅前打饭,於锦绣却快步跑了过来,递给他一个漂亮的饭盒。 饭盒是粉色的,上面还有著明显女性特徵的卡通图案。 刘清明没有接:“你不用给我开小灶,大家吃什么我吃什么,不要搞特殊化。” 於锦绣却不收回手,执意道:“你先看看再说,看完再决定要不要还给我。” 刘清明不解,就算里面是山珍海味,他也不可能在眾人面前搞特殊。 但於锦绣却是不依不饶,一定要他看。 眼瞅著两人这样拉拉扯扯,周围不少村民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刘清明只好接过饭盒,打开盖子。 他顿时愣住了。 里面並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一碗简单的青菜鸡蛋面。绿 油油的青菜当中,臥著一只荷包蛋,居然是心形的! 那熟悉的味道,让刘清明心里猛地一动。 他连忙四下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他思念已久的好听女声。 “刘清明,你在找我吗?” 刘清明猛然转过身,一袭米色风衣的靚丽身影,正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翩然而来。 在看到女友的一刻,他的心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一个多月不见,苏清璇的一头颯爽短髮换成了利落的马尾,容顏消瘦了些许,但依然无损於她的绝色。 苏清璇看著男友愣愣的样子,轻轻一笑:“不认得我了?” “你怎么来了?”刘清明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想你呀。”苏清璇的回答简单又直接。 两人相视良久,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又仿佛心灵相通,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 过了一会儿,刘清明举起饭盒:“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啊,”苏清璇催促道,“再不吃,面就要坨了。” “谢谢,你人来了,我就很高兴了。” “我就是为了给你做这碗面才来的。”苏清璇眨了眨眼。 “那它可太珍贵了,”刘清明说,“我都有点捨不得吃。” “你一定要吃,”苏清璇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否则,他们都会失望的。” 刘清明有些困惑:“他们?” 苏清璇朝他身后一指。 刘清明顺势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就连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和陈工也带著人走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一种神秘的笑。 见刘清明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清璇笑著说:“傻瓜,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刘清明彻底愣住了。 生日?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节,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第一个生日。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周围所有人都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根根蜡烛,小心翼翼地点燃。 苏清璇轻轻哼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其他人,会的、不会的,也都跟著哼唱起来。 虽然並不算整齐,甚至有些七零八落,但匯聚在一起,却带著一种朴实而真挚的力量。 刘清明热泪盈眶。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瞒得死死的,就是为了配合苏清璇,演这么一齣戏。 看著烛光中幸福的小情侣,一直站在旁边的於锦绣,忽然扯著嗓子大喊了一声:“亲一个!” 甘宗亮立刻跟著起鬨:“亲一个!” 眾人在他俩的带领下,一齐高声叫喊起来。 “亲一个!亲一个!” 苏清璇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红,在跳动的烛光下,模样说不出的动人。 刘清明一手端著那碗珍贵的面,另一只手,果断地揽过她的腰,低下头去。 苏清璇的眸子里水波流动,愈加迷离。 她没有躲闪,勇敢地迎向了男友灼热的呼吸。 两人在眾人齐声的鬨笑中,渐渐融为一体。 这一刻,便是全世界。 第253章 拿这个考验干部? 喧闹声渐渐平息。 村民们心满意足地散去,施工队的人也回了各自的帐篷休息。 於锦绣领著妇女们收拾好东西,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刘清明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工地边燃起了一堆篝火,噼啪作响的火焰驱散了四月山区的凉意。 苏清璇把头轻轻靠在刘清明的肩膀上,熊熊火光在她的眸子里跳跃,映出一片温暖的橘红。 她身上好闻的香气,混杂著淡淡的烟火气,让刘清明多日来的疲惫与相思,在此刻都得到了慰藉。 “我听你的话,这一个多月,一直没理他们。”苏清璇轻柔的嗓音在刘清明耳边响起,像羽毛拂过心尖。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咱爸找过我,”刘清明说,“他和我聊了你们苏家的事。以前从没听你说起过。” 苏清璇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某些不快的往事。“我从小就没怎么见过他们。他们在京城,很小的时候,我爸抱著我去过一次。我当时的感觉很不好,他们也不怎么喜欢我。” 刘清明试探著问:“那次吴省长没去?” “没去,她那时候工作忙,走不开。” “有没有可能,他们不待见你,是因为吴省长?”刘清明说出自己的猜测。 “应该有这个可能。”苏清璇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嘲弄,“我妈从来不在家里谈论我爸那边的人。那时候,她的级別还不高,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 “那就清楚了。”刘清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桩婚姻,当初没有得到苏家的完全认同。直到吴省长步步高升,苏家才重新开始正视你们母女。” 苏清璇轻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呢。” “如果我猜得不错,”刘清明继续分析,“苏家现在是把吴省长当成了苏家重要的政治资源,把新成集团当成了他们的商业资源。” “他们想得美!”苏清璇立刻反驳,“我妈才不会答应呢,她连我的后门都不会开!” “不一定要直接办什么事,可以借势。”刘清明耐心地解释,“你比如说,我是咱妈的女婿。我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这个身份亮出来,自然会有人把各种好处送上门。这就是资源的力量。” 苏清璇的脸颊有些发烫,轻声啐了一句:“不要脸。” “咱妈现在对我可满意了,”刘清明很不要脸地继续说,“不信你问她,肯不肯把你嫁给我。” 苏清璇抬手在他腰间的软肉上轻轻捏了一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隨即话锋一转:“刘清明,我可能要换个工作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问道:“换到哪里?” “省台,做外景主持。” 果然如此。刘清明心想,前世苏清璇是怎么从记者变成主持人的,他並不清楚。 现在看来,这个决定,与新成集团的暴雷脱不开关係。 不过,他乐见其成。 这个年代的新闻记者相当危险,尤其是苏清璇这种富有正义感、敢於揭露真相的记者,风险极高。 若非她背景过硬,很难说会遭遇什么。 “你自己喜欢当主持人吗?”刘清明问。 “我不知道,”苏清璇坦诚道,“我当记者,也不是因为有多喜欢。” “那就试试吧。那样挺好的,”刘清明说,“以后就算我见不到你,也能在电视上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 苏清璇的心里甜丝丝的,但又涌起一阵不舍:“可那样一来,我就没办法经常来找你了。” “是啊,”刘清明故作忧愁,“有数据表明,异地恋分手的机率高出八十九个百分点。你万一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苏清璇被他逗得又气又笑,咬著牙说:“你敢出轨,我咬死你!” “你敢不要我,我就去告诉吴省长,说你始乱终弃。” 两人依偎著,说著不著边际的悄悄话,亲密无间。 篝火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红亮的炭火在夜风中忽明忽暗。 “我爸可能会去外地发展,”苏清璇又说,“沿海或者沪市。新成集团打算进军一线城市的房地產市场,他的眼光一向很准,这次应该也不会差。” 刘清明点头:“现在进军一线城市的房地產,是个不错的投资,未来的回报率会很高。” “其实,”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我爸心里一直有个遗憾。他想有个儿子。京城苏家不喜欢我,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身为女孩,又对商业不感兴趣,没办法继承他的事业。” 刘清明有些意外:“不会吧?老苏的表现,明明是个十足的女儿奴啊。” “他很爱我,这不假。但想有个儿子,也是真的。”苏清璇的语气有些复杂,“我上初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过他们的一次谈话。那时候,计划生育政策管得很严,我妈如果再生育,会被开除公职。为了她的前途,我爸最终妥协了。” “那也只是个想法,”刘清明安慰道,“你不会因此就记恨上了吧?” “当然不会,”苏清璇摇头,“就算他们真的再生一个弟弟或妹妹,我也不会说什么。我又不爭家產,多个亲人,可能感觉会更好呢?” “那多简单,”刘清明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咱们可以製造亲人啊。”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又狠狠掐了他一下。 刘清明说完,自己也回过神来。 现在仍然是严格管控时期,他作为公职人员,也只能生一个。 印象中,还要再过十几年,这个政策才会逐渐放宽。 他忽然就笑了。 苏清璇看他笑得奇怪,警惕地问:“刘清明,不准乱想!” “没有,”刘清明收敛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想到一句土味情话。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连咱们儿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手掩住嘴,一张俏脸已经烧得羞不可抑。 那娇羞的模样,看得刘清明眼睛都直了。 这简直是一个要人命的考验啊。 夜更深了,山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野兽的叫唤,远处黑黝黝的大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 苏清璇下意识地往刘清明怀里缩了缩,心里有些害怕。 “太晚了,”刘清明说,“我送你去镇上的招待所休息吧。” 苏清璇却摇摇头,抱紧了他的胳膊:“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这里条件很差,帐篷里又乱。” “没关係,”苏清璇说,“我以前出去採访,比这更差的地方都睡过,帐篷也睡过。” “我不是说帐篷乱,”刘清明低头看著她,“我是说,我心乱啊。” 苏清璇打了他一下,佯怒道:“你敢!” 刘清明坏笑:“也行,那你得对我负责。” 苏清璇气得说不出话。 刘清明不再逗她,轻轻抱住她,在她耳边认真地说:“你要想好,今晚留下来,明天大家就都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了。” 苏清璇把脸埋在他怀里,许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如蚊蚋,却重重地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他很感动,这姑娘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拦腰將她抱了起来。 苏清璇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刘清明抱著她,稳步走向自己那顶孤零零的帐篷。 一进帐篷,苏清璇便紧紧闭上了双眼,心臟怦怦直跳,她感觉自己被轻轻地放到了一个简易的行军床上。 接著,她感觉到刘清明在解她的鞋带,脱掉了她脚上的运动鞋。然后是身上的米色风衣。 就在她以为还会有下一步动作时,一床带著阳光味道的被子盖到了自己身上。 紧接著,床垫微微一沉,男友躺到了她的身边,隔著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 “睡吧,我就在这里。” 这一夜,苏清璇睡得无比安心。 第二天,当她醒来的时候,刘清明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钻出帐篷,发现村民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苏清璇並没有理会,她抓住甘宗亮问。 “你们乡长呢?” 甘宗亮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说:“刘乡长接到了一个通知,去市里了。” “林城?” “清南。” 甘宗亮说:“他去开个会,让你不必等他。” 苏清璇点点头,转身朝镇上走去。 第254章 新官上任 01年初各级政府的主要工作,其实是召开各级人大,確立新的政府领导班子。 省人大之后,是各级市人大、县人大和乡人大。 林城市人代会闭幕,高焱顺利当选市长。 紧接著,清南市的人代会也在四月初结束。 市委书记何群坐在办公室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新任市长汪明远顺利当选,票数还算漂亮,没出什么么蛾子。 他这个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总算能向上面交差。 空降干部,总会激起些波澜。 因为没有人认得,心理上天然就有劣势。 如果有心人搞什么鬼,特別是那些人因他空降而损失利益的人。 就算不能把人选下去,选票也不会好看。 等於是在打上级组织的脸。 何群拿到汪明远的履歷时,著实吃了一惊。 来清南之前,对方的公职是共青团中央青年发展部对外联络处处长。 再看年龄,二十八岁。 婚姻状况一栏,赫然写著“未婚”。 对於一个正处级干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唯一的解释是,这位汪市长背景通天,强大到可以无视某些约定俗成的规则。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新任市长汪明远走了进来。 他梳著干部流行的分头,一身行政夹克,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衣,脚上的黑皮鞋一尘不染。 整个人看不出任何出格的地方,只有一股子京城部委机关锤炼出的沉稳。 “何书记。”汪明远谦逊地打招呼。 “明远同志,快坐。”何群站起身,脸上带著热情的笑容,“中央把你这样的优秀年轻干部派到我们清南来,是对我们基层工作的关心和支持。我代表四十万清南人民,欢迎你!” “感谢组织的信任。”汪明远坐姿端正,“我没有基层工作经验,今后的工作中,还希望书记您多支持,多帮助。” “汪市长太客气了,”何群摆摆手,“你的政策水平我毫不怀疑。具体工作嘛,也不复杂,多走走看看,很快就能上手。” “下来之前,我把清南市的资料都看了一遍。”汪明远说,“咱们市地理位置优越,承接两大平原,紧挨清江,有一定的区位优势。前任领导的思路也很正確,扬长避短,打造自己的工业特色和农业特长,避免重复浪费,不追求高大全,走出咱们自己的特色道路。” 何群心里一惊。 他原以为,中央下来的镀金干部,多半眼高手低,来了就要另起炉灶,不顾实际情况大干快上。 没想到,这位汪市长,居然肯定了前任的执政思路。 要知道,前任市长是因贪腐问题被双规的,现在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倒好,主动往上凑。 这年轻人,要么是书呆子,要么是城府深到可怕。 “汪市长有什么想法?”何群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汪明远说,“我想先下去各个乡镇看看。” “工作態度很扎实,我就放心了。”何群点点头,“政府目前的几个工作重点,招商引资,几处重点工程的建设,还有农村农业税的徵收。不用急,咱们一步一步来。汪市长要是有什么好的资源,也请多为咱们清南考虑考虑。” 汪明远微微一笑:“那是一定的。在下去之前,我想先见一见各乡镇的政府主官,开个会,熟悉一下情况。” 何群当即表示支持。 新官上任,这也是应有之义。 *** 刘清明在公路修筑的工地上,接到了市里的开会通知,点名要各乡镇乡长参加。 他跟赵元佐打了个招呼,赵元佐倒也痛快,把乡里那辆半旧的拉达派给了他。 刘清明心想,开这车去,还不如搭一辆拖拉机拉风。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无意义的风头,没必要出。 司机是个退伍兵,话不多,车开得十分稳当。 刘清明没让司机直接去市政府,而是先拐到了市公安局。 他是林城人,对邻近的清南市並不陌生。 齐千帆如愿以偿,当上了分管公安的副市长,正式迈入了市领导的行列。 他清楚,这次的任命,是高焱通过马胜利向市里点的將,他已经搭上了高市长这趟快车。 因此,对於马胜利极力推崇的刘清明,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刘乡长,上次没时间,咱们也没交流,现在总算又见面了!”齐千帆亲自把刘清明迎进办公室。 “现在得叫齐市长了。”刘清明笑著说,“我得先恭喜齐市长高升,再感谢您上次在韩家叔侄案子上出的力。” “都是分內工作,”齐千帆给他沏了杯茶,“我就是看不惯某些人搞歪风邪气。” 几句客套话之后,刘清明切入正题:“齐市长,这次市政府召集我们开会,是有什么新精神?” “新市长要见见你们这些兵头將尾。”齐千帆压低了声音,“这位汪市长,来头很大,中央直接下来的,年轻得嚇人。市委何书记对他都客客气气的。我估计,他要折腾你们。” “唉,就怕领导有理想啊。”刘清明说。 “我得提醒你一句,”齐千帆把茶杯往前推了推,“今年的农业税和提留统筹,任务很重。你们云岭乡,怕是要被当成重点来抓。” 刘清明眉头一皱:“我们乡是出了名的贫困乡,刚借了钱准备修路,老百姓家里连余粮都没有,很多人还得借钱买种子化肥。我再逼,会逼死人的。” “所以你要想个办法,”齐千帆的语气沉重,他当然知道这些事情,“这件事,你跑不掉。” 刘清明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齐市长,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你说。” “云岭乡那条路,之所以一直发展不起来,除了路况差,还有一个原因,”刘清明说,“沿途的车匪路霸太多,私设的关卡层出不穷。我想请市局牵头,搞一次专项整治。否则,路就算是修好了,运费降不下来,老百姓还是得不到实惠。” 齐千帆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清理车匪路霸,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在砸沿途很多地头蛇的饭碗。 这里面牵扯的关係盘根错节,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脏活累活。 他刚刚坐上副市长的位置,屁股还没热,实在不想去捅这个马蜂窝。 可刘清明的面子又不能不给。 他沉吟了半晌,才开口:“刘乡长提的这个问题很关键,也很有必要解决。这样,我让治安大队先摸摸情况,研究一下行动方案,你看怎么样?” 刘清明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是在敷衍。 研究研究,那就是遥遥无期。 他和齐千帆毕竟没什么过硬的交情,对方也不可能像马胜利那样,对他有求必应。 “那就多谢齐市长了。”刘清明站起身,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刘乡长。”齐千帆出人意料地叫住他。 刘清明回头,齐千帆说:“这事最好匯报给汪市长,取得他的支持。” 刘清明秒懂,汪市长是外来干部,与本乡各个势力都没什么瓜葛。 如果他表示支持,公安局便师出有名。 否则齐千帆很难做。 “我明白了,多谢齐市长。” 刘清明郑重道谢,转身离去。 齐千帆看著他的背影,拿出手机拨打了马胜利的电话。 “老马,我。” “老齐,你是来跟我炫耀吗?” “怎么可能,这事没你老哥,我岂能如愿。” 马胜利哈哈大笑:“你欠我一顿酒。” “没问题,你说地方,我买单。” “吃酒不急,先说事。” 马胜利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他有什么事要对自己讲。 齐千帆也不瞒他,说了刘清明的所求。 “打击车匪路霸?” 马胜利也吃了一惊,这位刘老弟,是一天也不肯清静啊。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我先匯报高市长,听听他的指示。” 第255章 谁拿了男主剧本? 市政府大楼外停著各种小车,从半新不旧的金杯到崭新的桑塔纳、捷达,五八门。 比较富裕的乡镇,甚至开来了日本进口的皇冠,这种车在世纪之交的清南市,是相当拉风的存在。 河口乡乡长祁卫国就是坐皇冠过来的。 河口乡与云岭乡背靠背,经济状况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苍云山的主体大部分在云岭乡,河口乡只占少部分,却恰好分到了最丰富的矿脉,也是腾飞公司起家的地方。 靠著卖矿和乡里的其他集体企业,河口乡的经济在全市排在前三,仅次於富山乡和清和镇。 与之相反,云岭乡则在全市十四个乡镇单位中,常年排名垫底,是掛了號的省级贫困乡。 祁卫国叼著一根烟,看著那辆老拉达冒著一股子黑烟,颤颤巍巍地开进大院,特意停下脚步。 刘清明刚从副驾驶跳下车,他就隨手扔了一根烟过来。 刘清明接住,在眼前晃了晃,是蓝芙蓉。“好烟吶。” 祁卫国“嘿嘿”一笑,露出两排被烟燻得发黄的牙齿:“刘乡长好本事,能让市里点头,借给你六百万修路,我是自愧不如。” “少来,”刘清明把烟別在耳朵上,“你老祁拔根腿毛下来,都比我腰还粗。区区六百万,不够你乡財政塞牙缝的吧。” 他跟祁卫国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人是退伍军人,復员后分到市里,嫌机关工作太清閒,主动要求下乡。 从副乡长干到乡长,成绩斐然。 他看著像个大老粗,其实心思细密,很容易让人被他的外表所欺骗。 祁卫国与他並肩走向办公楼,嗓门很大:“我这是佩服你,那条破路,云岭乡上上下下折腾了多少年,几任乡长都没办成的事,让你小子一来就办成了。” “侥倖而已,我是赶上了好时候。”刘清明说。 祁卫国才不信这种鬼话,要说好时候,改革开放那会儿,要什么政策没有? 人家怎么就搞不起来。 他话锋一转:“腾飞公司退给你们的那几个矿,打算怎么搞?” “抵押给银行了,”刘清明坦然道,“怎么,你有想法?” “六百万而已,”祁卫国不屑地撇撇嘴,“你手里有矿,隨便运作一下就出来了,给银行他们能干什么?吃利息吗?”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著他:“老祁,你究竟想说什么?” 祁卫国凑近了些,压低了嗓门:“我打算拉一支採矿队,逐步把腾飞公司占著的那些矿都收回来,咱们自己来干。你有没有兴趣?” 刘清明心头一跳。 他当然有兴趣。 作为重生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入世之后,国家对能源的需求会持续增长。 煤价会一路飆升,直到十多年后,环保政策全面收紧。 大面积关停、退耕还林、封山育林等举措才会將这些小煤矿一网打尽。 抓住这个窗口期,这绝对是一个见效快、来钱多的项目。 祁卫国见他不语,知道他心动了,进一步劝说道:“你修路不也是为了发展经济吗?云岭乡穷得底掉,你让他们卖山货能卖几个钱?这不就是现成的?再说了,有了你那条路,以后一半以上的大车都从你那儿过,我这边的交通压力也能鬆快一点。不然我们那条路,撑不到两年就得彻底废掉。” 这倒是实情。刘清明来的时候就是从河口乡过来的,那条路被重载卡车压得坑坑洼洼,光是日常养护就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 这老小子,算盘打得噼啪响,既惦记著两地相连的矿脉,也惦记著他那条还没完工的公路。 “不瞒你讲,我確实想搞钱。”刘清明说,“你这个提议,我有兴趣。等这次会开完,我回去跟我们赵书记商量一下。你也给我拿个具体的方案出来,到时候咱们坐下来慢慢谈。” 祁卫国一拍大腿:“我就说了,你刘乡长是个有脑筋的爽快人!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走进大楼,会议室在三楼。 此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一堆从各地赶来的乡长、镇长,烟雾繚绕,人声鼎沸。 有些人刘清明认得,有些没打过交道。 祁卫国显然是个社交达人,跟谁都能侃上两句,顺便也把刘清明介绍给眾人。 都是一个锅里舀食的,保不齐哪天就需要別人搭把手。 几根烟散下来,天南地北地胡侃一通,也就熟络了。 私底下的竞爭归竞爭,明面上,都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特別是对排名垫底的云岭乡,他们眼里根本构不成威胁,自然句句都是好话。 刘清明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一来二去,大家都认识了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刘乡长。 然而,当市政府办公室主任陪著一个人走进来时,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被他们簇拥在当中的新市长一亮相,原本因年轻而显得资歷出眾的刘清明,一下子就被比了下去。 二十四岁的乡长固然难得,可二十八岁的市长,那才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刘清明都觉得,这位汪市长一定是拿了男主角的剧本,否则怎么解释如此逆天的履歷? 市府办主任清了清嗓子,宣布工作会议开始,请汪市长讲话。 眾人纷纷拿出笔记本和笔,摆出认真记录的姿態。 汪明远摁下麦克风的开关,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声。 “大家好,我是汪明远。”他开口了,“汪洋大海的汪,明察秋毫的明。远嘛,就是你们想的那个远字。” 会场里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 “第一次见面,是为了让大家认识我,我也想在此认识大家。”汪明远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我就不拿名册了,就按座位顺序,从左到右,请大家依次介绍一下自己,好不好?” 市长发了话,谁敢说不好。 於是,眾人从最左边第一排开始,一个个站起身,向这位新来的市长做简短的自我介绍。 这个做法,给了刘清明第一个印象。 这位汪市长有著极强的控制欲,喜欢將事情的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骨子里应该很强势。 但他又刻意营造出一种亲和的熟络感,想让人觉得他很好相处。 每人两三句话,介绍进行得很快。 坐在他左手边的祁卫国站起身,洪亮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发出嗡嗡的迴响。 “我叫祁卫国,河口乡的。希望汪市长有时间能到我们那里视察,指导工作!” 等他坐下,轮到了刘清明。 他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汪市长如果想来我们乡看看,请一定提前通知我。我们乡里在修路,路不好走,我去接您。” 他刚坐下,没等后面的人站起来,汪明远突然开口了。 “云岭乡,”他的视线在刘清明身上停了片刻,“是不是前段时间,抓获了『202大案』凶手的那个乡?” 刘清明回答:“是的,汪市长。” 汪明远点点头:“我知道了。” 介绍继续下去,可一眾乡长镇长的心思却都不淡定了。 汪市长在此之前,没有对任何一个乡镇发表过意见,却偏偏在云岭乡这里停顿了一下。 虽然说的是案子,但能被新来的上级领导点名,本身就释放了不同寻常的信號。 眾人心里立刻犯起了嘀咕。 云岭乡可不光是抓了省里的要犯,前些时候还爆出过矿难的大问题。 这位新市长,他关注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第256章 新市长的第一把火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其余乡镇长依次发言,介绍环节很快走完。 汪明远说:“我们就算认识了,今后请大家多多支持我的工作。我初来乍到,对咱们清南的情况还不熟悉,但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他的手指在麦克风上点了点,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组织上派我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大家一起,把咱们清南建设得更加美好。套话我不说了,既然是政府工作会议,那么,我想请大家为今年的工作,定下一个目標。我们一起努力,为实现这个目標而工作。” 眾人听到这里,心里都有了数。 开年定目標,是应有之义。 来之前,有经验的乡镇长们早就通过气,保证大家的目標不至於太过离谱。 特別是排名靠前的几个乡镇,如果目標定得太高,就会拉大后面的差距,给所有人的工作增加压力。 在体制里,这种为了突出自己而损害集体利益的行为,是官场大忌。 刘清明对此毫无压力。 云岭乡年年垫底,环境就摆在那里,市里通常不会给太高的指標,给了也完不成。 如果以此处罚干部,那以后谁还愿意去贫困地区? 他瞥了一眼祁卫国,发现这个粗豪的汉子正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人交换著眼色。 刘清明暗觉好笑,这是在做最后的串联確认么? 汪明远等了一会儿,见无人主动,开口问道:“谁先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经济数据排名第一的清和镇镇长。 他也准备好了腹稿,正要举手。 “云岭乡的刘乡长,”汪明远突然直接点名,“能不能请你谈一下,你的打算?” 此言一出,满场寂然。 所有人的头都齐刷刷地转向刘清明。 清和镇镇长举到一半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又缓缓放了下来。 祁卫国的眼神里透著询问,像是在说:什么情况?你得罪过这位新市长? 刘清明无辜地回了他一个眼神。 这哪是得罪,分明是想拿他开刀。 他缓缓站起身,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汪市长要我说,那我就说一下。”刘清明的声音很平稳,“我们云岭乡,地处山区,交通不便,严重影响了商品的流通,也没有人愿意来投资,长期处於一个温饱不继的状態。全乡十四个行政村,有十一个都在贫困线以下,其中八个触及到了特困线,是我市乃至我省一个人人为难的包袱。” 汪明远看著他,手上的笔一直在纸上游走,任谁看了,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刘清明继续说道:“我出任云岭乡乡长,只比汪市长早了两个月。我也和汪市长一样,先对乡里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发现只需要一个字就能形容,穷。”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我很难想像,解放五十年了,改革开放也有二十年了,华夏居然还有这么穷的地方。乡財政一年收入不到五万块,两万多人的一个乡,平均到一个人头上不到三块钱。乡中心小学应该接收一千二百名適龄儿童,结果只有不到五百人在一间间快要倒塌的教室里上课,因为他们交不起一年十八块的学费、杂费、书本费!” 刘清明的声音越来越激昂,眾人原本看热闹的神色也渐渐变得认真。 汪明远的脸色十分凝重,显然,他也没有料到,一个乡会穷到这种地步。 “大家可能以为我说这些是为了叫苦,是想减轻工作目標。並不是的。”刘清明话锋一转,“我只是想让汪市长,让各位同僚,了解一下云岭乡的现状。” “现在我来说说云岭乡今年的工作目標。我们通过抵押贷款,向市里借了六百万,正在修建从乡里到市里的公路。我今天就是从工地上过来的,工期预计是十一个月,到明年三月前竣工通车。这条路凝聚了全乡两万多群眾的希望,把它保质保量地修好,就是我们云岭乡今年的唯一目標。” 他的话音落下,会场上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汪明远带头鼓起掌来。 紧接著,眾人也纷纷鼓掌,掌声热烈。 刘清明向眾人点头示意,坐了下来。 等掌声停下,汪明远开口了:“刘乡长的发言我听了很感动。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个脚踏实地、不夸夸其谈的乡镇干部形象。大家也许不知道,刘清明同志,在来到清南市之前,是公安部表彰的二等功臣,为我省立下大功的优秀警务人员。” 眾人一片惊愕。 汪明远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继续说道:“这样一名年轻的同志,在接任贫困乡不到三个月,又带领民兵,一举擒获了全省通缉的重要嫌犯。他就是今年什么也不做,我都不会扣他的政绩。” “可是,他並没有躺在功劳簿上睡觉,而是亲自带领村民在修路,完成了前任干部多年来的夙愿。这样的干部,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组织上对刘清明同志的任用,表明了中央对贫困地区群眾生活的高度关注。” “我们发展经济,最终是为了共同富裕,哪一个地区都不应该落下。同志们呀,先富带动后富,是中央的期望。我也希望,走在前头的地区,能拉一把暂时落后的地区。谁愿意与云岭乡结成帮扶对子,市政府將对两地进行政策上的倾斜,並在年底评优中给予更高的评价。” 刘清明惊讶地看著汪明远。 他本以为对方是想拿云岭乡当筏子,敲打其他乡镇,逼他们拿出更高的数据来冲政绩。 没想到,对方竟然是真心为云岭乡打算。 当初他在何群那里要一点政策,对方当著吴省长的面都不肯给。 汪明远扫视眾人,大家都在消化他这番话的深意。 “我们河口乡与云岭乡相邻,是兄弟之乡,我们不帮谁帮!” 一个粗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祁卫国朗声答道,“这事我们河口乡接了!我向汪市长保证,河口乡会尽全力,帮助云岭乡实现財政收入翻番的目標!如果达不到,我们河口乡自己出钱给云岭乡补足!我祁卫国,明年在这里向市里做检討!” 此言一出,满堂譁然。 清和镇镇长直接骂出声:“老祁,你狗日的太狡猾了!” 能坐在这里的,谁也不是傻子。 祁卫国这便宜捡得太大了。 云岭乡去年財政收入不到五万,翻一倍也就十万。 这点钱,以河口乡的经济实力,直接送给云岭乡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却被他搞得像天大的恩惠。 这廝明显是想白嫖市里的优惠政策啊! 刘清明愕然地看著祁卫国。 祁卫国冲他狡猾地眨了眨眼。 刘清明立刻反应过来,两人进来前閒聊时提到的合作,现在可以名正言顺地摆上檯面。 这狗日的,是早就铺垫好了啊。 刘清明发现,这十四个傢伙,可能个个都是狼,只有自己是只小白兔。 汪明远却不管那么多,他拍了拍麦克风,制止了眾人的议论。 “好,祁乡长有担当。我说的话不变,从今年开始,河口乡和云岭乡的成绩一併考量。出了成绩,一起表扬;出了事,一起批评。”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其他乡镇纷纷报告了工作目標,都是稳中有升,但又留有余地。 汪明远也没有再標新立异,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他的首秀。 散会后,他叫住刘清明。 刘清明以为他要单独谈话,没想到,汪明远只是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这上面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说完,便让他回乡里了。 回到办公室,汪明远拿出手机拨了一个號码。 “二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事?” “苏灿,我见到那小子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討厌?” “第一面,还看不清。”汪明远说,“这事你別管了。” 苏灿在那头有些焦急:“那你得快点了,我妹昨天在乡下过的夜!” 汪明远眉头一皱:“我知道了。別告诉她我来了清南。” “你们从小青梅竹马,干嘛还玩惊喜这一套?” “说了你也不懂。”汪明远打断他,“总之你別管。” “好吧,有事打给我,最近我会一直在清江。” 结束通话,汪明远摁了摁眉心,视线落在笔记本里的“刘清明”三个字上。 他拿起笔,在名字旁边,重重地打了一个问號。 第257章 终於转正了 刘清明回到乡里,苏清璇的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乡政府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老槐树上吵闹。 他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於锦绣正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把玩著一支钢笔。 “你的女朋友回省城了,”於锦绣头也不抬,用钢笔帽敲了敲桌面,“托我给你带句话,有空再来看你。” 刘清明把外套脱下来掛在衣架上。“有事?” 於锦绣放下笔,抬起头,脸上掛著促狭的笑。“我就是好奇,这么个绝色大美女主动送上门,你是怎么忍住不下嘴的?” 刘清明愕然,隨即反应过来,脸上有些掛不住。“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噗嗤。”於锦绣笑得弯下了腰,肩膀一耸一耸的,“你真没动啊......” 刘清明这才明白,又被这个可恶的女人给耍了。 他脸上发绿,心里狠狠地吐槽: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板著脸问:“你还要笑多久?” 於锦绣好不容易直起身子,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我原先还以为,那天晚上,你对我没动心思是因为她。原来是不行。” 这话说得太狠,刘清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决定不跟这娘们儿一般见识,换了个话题:“心情这么好,家里的事解决了?” 於锦绣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她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別人的事。 “嗯,法院今天判了,我净身出户。” 刘清明沉默片刻,向她伸出手。“祝贺你,新的人生开始了。” 於锦绣握了上去,一触即分。 “其实他以前对我挺好的,就是后来工作不顺,又染上了酗酒。可能是我说话难听了些,他才动了手。” “他只是见不得你越来越好,”刘清明一针见血地戳穿她的谎言,“他无法在你面前保持优越感,只能用伤害你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掌控欲。你不必为这种人感到惋惜,是他失去了你。” 於锦绣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豆大的泪珠毫无徵兆地滑过脸颊。 刘清明没有伸手,反而將身体往后挪了半尺。 她看著他的动作,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破涕为笑,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你怕什么?怕我赖上你?” “你这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刘清明一脸无奈,“我能不怕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於锦绣摇了摇头,轻声说:“你知道吗,我被他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都没哭过。我当时……居然只是觉得他很可怜。” “你很强大,”刘清明说,“这是很可贵的品质。” “乡里的女人都这样,被男人打几下,哪里算个事。” “那是不对的。”刘清明严肃地说,“新华夏解放了妇女,不能过了五十年,反而倒退回去。” 於锦绣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隨即哂然一笑。 “谢谢你,刘乡长。”她站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说:“差点忘了正事。明天开人代会,你准备一下。发言稿我让小陶写好了,就放在你办公桌上。” 刘清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头上的那个“代”字,终於要拿掉了。 第二天,云岭乡人民代表大会在乡政府的旧礼堂里举行。 四十多名来自全乡各行各业的人大代表济济一堂,礼堂里充满了菸草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主席台上,三巨头赵元佐、刘清明和人大主席王中顺並排而坐。 刘清明原以为会有一套冗长的领导发言流程,没想到王中顺清了清嗓子,直接宣布会议开始。 第一项议程,就是表决乡长、副乡长的人选。 这是等额选举,乡长候选人只有刘清明一个。 理论上,只要获得半数以上代表的同意就算通过。 但在体制內,这种选举的意义远不止於此。 会前,“做工作”的环节必不可少,王中顺和赵元佐早就跟代表们通过气,確保组织意图能够顺利实现。 否则,一旦组织提名的人选在选举中被否决,那將是巨大的政治事故,尤其是在乡镇这一级,事情会闹得非常大。 饶是如此,当王中顺宣布开始宣读候选人情况时,刘清明的心还是不自觉地加速跳动了几下。 这关係到他的前途,由不得他不紧张。 他站起身,没有再搞什么脱稿演讲,老老实实地照著陶丽梅写的稿子,把云岭乡的现状和未来的规划念了一遍。 稿子念完,他鞠了一躬。 会场上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比他之前任何一次讲话都要热烈。 接下来的投票环节,毫无悬念。 刘清明以97%的高票,正式当选为云岭乡人民政府乡长。 当王中顺宣布这个结果时,连主席台上的赵元佐都流露出一丝惊讶。 这意味著,四十多名代表里,投反对或弃权票的,加起来只有一票! 掌声再度响起,经久不息。 隨后,於锦绣也以超过80%的得票率,当选为副乡长。 云岭乡的政府班子,就此完成了更叠。 会议结束,四人將代表们一一送走。趁著人齐,刘清明提议:“赵书记,王主席,於乡长,去您办公室,我把昨天市里开会的情况跟三位匯报一下。” 赵元佐的书记办公室里,四人分坐下来。 刘清明言简意賅地复述了汪明远在会上的讲话,特別是最后的结果。 当听到云岭乡与河口乡结成帮扶对子时,赵元佐紧绷的脸庞明显鬆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云岭乡年年垫底,他这个党委书记在市里的会议上同样抬不起头。 现在市里的態度很明確,就是要放云岭乡一马,至少明年的年终总结会,他不用再当眾检討,顏面扫地了。 “我和河口乡的祁乡长私下商量了一下,”刘清明接著说,“准备两边合伙,组建一个採矿队,共同开发咱们乡苍云山的那条矿脉。” 赵元佐先是一喜,隨即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是大好事,可是……我们没钱吶。” “河口乡先垫付,”刘清明说,“他们不是要帮扶咱们吗?总得让他们出点血。不然光动动嘴皮子,那算什么帮扶?” 於锦绣问:“那我们乡需要出多少人?” “具体章程还要细谈,”刘清明看向赵元佐,“赵书记如果同意这个方向,我就去找老祁,把合作的细节敲定下来。” “辛苦刘乡长了!”赵元佐一拍大腿,“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去谈,不管谈成什么样,乡里都全力支持!” 这就是授以全权了。 刘清明要的就是这个態度。 分功劳可以,但你必须放手让我去干事。 这是他重生以来,对待上级的一贯策略。 “还有一件事,”刘清明说,“包村干部的工作还是要抓起来。不求他们马上做出成绩,但至少要让乡干部们走到群眾当中去,了解他们的真实需求,掌握各个村子的实际情况,这样才能因地制宜。” 赵元佐立刻接话:“修路和採矿的事你们去忙,这块我亲自来抓。这两天,第一批包村干部必须给我下去!” 刘清明补充道:“我们之前定下的规矩也不能放鬆,下乡干部餐费自理,绝不能要求群眾杀猪宰鸡,给村民增加任何额外负担。” “对,要约法三章!”赵元佐点点头,“谁敢不遵守,不仅要通报批评,还要罚款!” 如今的刘清明,一颗心都扑在修路这件事上。 乡里的其他工作,只能依靠赵元佐多担待。 好在目前班子內部空前齐心,他也得以將主要精力集中在最要紧的事情上。 谈完工作,刘清明准备去工地看看。 走出办公楼,他掏出手机,想在进工地前给女友打个电话。 工地上信號时好时坏,他可不想错过她的消息。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没事吧?”苏清璇的声音传来。 “没事,正式当选了,向你匯报工作。”刘清明笑了笑,“你呢?怎么招呼不打就跑了?” “你要工作,我总不能在那儿无所事事吧,”苏清璇的语气很轻鬆,“不如先回来把事情办了。” “工作交接完了?” “嗯,手续都办好了,正式告別清江日报。说实话,还有点捨不得这帮同事。” “没关係,”刘清明说:“你会有一群新的同事。”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苏清璇一声短促的抽气声,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意外的东西。 刘清明心里一紧,赶紧问:“怎么了?” “看到一个……熟人,”她的声音有些异样,“先不跟你说了。” 电话被匆匆掛断。 刘清明举著手机,微微有些皱眉。 不过他也没多想,收起手机,大步朝著工地那片喧囂和尘土的方向走去。 第258章 青梅不及天降 省城,清江日报社大楼门口。 苏清璇办完了所有手续,抱著一个不大的纸箱,里面是她为数不多的私人物品。 她与送她出来的同事们一一挥手作別,算是正式告別了让她的记者生涯。 走到大门外,她刚想把箱子放进车里,就接到了刘清明的电话。 聊了几句,她唇边不自觉地漾开笑意。 就在通话的时候,她不经意地一瞥,看到街对面站著一个修长的身影,正含笑看著自己。 对於男人的注视,苏清璇早已习惯,但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那道视线里没有寻常的惊艷或欲望,而是一种温和的、带著探寻的熟悉感。 对方穿著一身熨帖的休閒西装,气质儒雅,见她看过来,便微笑著朝她招了招手。 苏清璇脑中一道电光闪过,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浮了上来。 她立刻掛断了刘清明的电话,快步走了过去,语气带著几分不確定:“明远哥哥?” 汪明远心里的诧异比她更甚。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將眼前这个身段窈窕、气质卓绝的女子,与记忆里那个路都走不稳、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胖娃联繫起来。 直到她开口,那熟悉的称呼才让他確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怎么,小璇,不认得明远哥哥了?”汪明远笑著张开双臂。 苏清璇却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进他怀里,而是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脸上掛著客气的笑:“太久没见了,有点不敢认。” 汪明远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臂,玩笑道:“小璇这是跟明远哥哥生分了啊。” 苏清璇没有接这个话茬,直接问:“你怎么到省城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当然是来找我的小璇了。” “我才不信,”苏清璇挑了挑眉,“你要真有心找我,会这么多年才来?” 汪明远嘆了口气:“怪我,这几年工作忙得脚不沾地,实在抽不出身。怎么,小璇真生气了?” “忙到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苏清璇的追问毫不客气。 “这个说来话长,”汪明远环顾四周,“你確定我们要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討论这个?” 苏清璇脸上露出一丝瞭然:“暴露了吧。你不是来找我的,是想找我们家的。我猜,是想见吴省长?” “还是那么聪明,”汪明远也不否认,“想见吴姨是真的,但找你也是真的。我可是特意打听了你的行程,在这里等了你半天。” “信你才怪。”苏清璇嘴上这么说,还是转身朝停车场走去,“上车吧。” 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去。汪明远很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正要上车。 苏清璇却將怀里的纸箱隨手扔在了副驾驶座位上,歉意地笑了笑:“东西多,明远哥哥你坐后面吧。” 汪明远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没再坚持,关上门,绕到后面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地启动,匯入车流,朝著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时间过得真快,”汪明明看著她的背影感嘆,“你都长这么大了。” “你呢?现在怎么样?”苏清璇隨口问。 “你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 汪明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夸张的受伤:“我太伤心了,你居然一点都没关注过我。” 苏清璇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你要是关注过我,刚才就不会认不出来了。” “我只是没想到,可不是没认出来。”汪明远辩解道。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我们家的小胖娃,现在长得这么美了,”汪明远话锋一转,“一定有很多人追吧?” “不知道,没人追过我。”苏清璇答得乾脆。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过什么?” “那么久远的事,谁记得。我说了什么?” “你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明远哥哥。” “吱——”苏清璇一脚剎车,將车猛地停在路边。她脸颊泛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那是小孩子过家家说的话,你也当真?” 汪明远身体前倾,双手搭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语气认真:“可我当真了,怎么办?” 苏清璇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前面有家咖啡馆,我们去那儿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苏清璇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 汪明远在她对面坐下,叫来服务员:“一杯美式。小璇你呢?” “拿铁,谢谢。”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 苏清璇用小勺无意识地搅动著杯里的浮沫,低著头说:“明远哥哥,你別开这种玩笑。” “你不愿意?”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苏清璇抬起头,直视著他。 汪明远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比我还好?” “你们不一样。” “如果我想要一个公平竞爭的机会,你会同意吗?” 苏清璇彻底愣住了:“啊?你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汪明远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我等了你二十年。他,能比我等的时间更长吗?” “二十年?” “你那会儿才多大,小小的,像个糯米糰子,被苏伯父亲手抱著带上京城。苏汪两家是世交,我的童年玩伴不多,你最好玩了。” 苏清璇的表情有些鬆动:“我记得,明远哥哥是京城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带著你到处玩,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你摇摇晃晃地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明远哥哥』地叫,”汪明远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怀念,“就像现在,你或许不记得我了,或许不待见我,但这个称呼一直没变过。” “我没有不待见你,”苏清璇说,“那种善意,我一直都记得。在我心里,你就像一个可以保护我的大哥哥。” “那……我有没有机会,一直保护你呢?”汪明远顺势追问。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苏清璇的態度很坚决。 “他真的比我更好?” “在我心里,他无人能及。” 汪明远脸上的笑容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意味:“可长辈们不这么看。当年,就因为你那句话,你爷爷和我爷爷给我们定了娃娃亲。我一直在等你长大,现在,我就是来履行婚约的。” 苏清璇目瞪口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所以,你是去我家提亲的?” “对。”汪明远端起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眼神幽远而哀伤,“二十年,我每天都在盼著这一刻。” …… 云岭乡,通往东山村的工地旁。 “阿嚏!”刘清明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心想这又是谁在diss我呢? 一旁的甘宗亮连忙问:“乡长,你是不是感冒了?这山里风大。” “没事。”刘清明摆摆手,把思绪拉了回来,“乡里已经定了,从今天开始,派干部下去包村。东山村,归我负责。” 甘宗亮黝黑的脸上顿时乐开了:“那敢情好!我们全村都盼著乡长您能常去呢。” “我现在主要精力还是得盯著修路这一块,可能不能时常上山。但包村的工作,我也要完成。”刘清明说。 甘宗亮的笑容淡了些,嘆了口气:“我们村太穷了,坡地多,留不住水,也没什么像样的特產,想脱贫,不容易啊。” 刘清明当然知道,东山村和神台村为了水源打了这么多年,根子就在这儿。 小龙虾养殖的路子,在他们村行不通。 “山里呢?有什么能利用的?” “野味倒是有一些,”甘宗亮说,“有时候城里人会专门开车来打猎,这个能搞不?” “不好说,”刘清明摇了摇头,“万一打到国家保护动物,是要坐牢的。再说,吃野味这条路,早晚要出事,不是个长久的营生。” 他对农业一窍不通,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这事儿还得请农科所的专家来实地考察才行。 甘宗亮看他沉思,有些自责:“都怪我们村,底子太薄,拖乡里后腿了。” “既然我包了这个村,就一定会想办法,”刘清明打断他,“你回去跟村长和老支书说一声,把村里种过的所有作物的种子,还有各处田地的土壤,都给我搞一份样本出来。我送到市里农科所,请专家帮忙化验,看看咱们这地到底適合种什么。” “哎!我记下了,今天就去办!”甘宗亮重重地点头。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欲言又止,被刘清明看了个正著。 “怎么了?有话就直说。” 甘宗亮搓著手,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乡长,我们村……还欠著乡里不少提留款。年年都被催,交不上,就……就有人来牵猪扒房。您看,能不能……给我们缓缓?” 刘清明的脸沉了下来:“往年都是这么收的?” “可不是嘛,”甘宗亮一脸后怕,“去年那个韩志诚,就是这么干的。我们村实在是交不出来,他就带著派出所的人来村里抓人,抓了人还不够,还要扒房子。村里人都怕了。我们知道乡长你是真心为我们好,可这任务压下来,你也得向上面交待啊。” “有没有收过钱的条子?拿给我看看。” “有!有!乡长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甘宗亮转身跑开,片刻之后,气喘吁吁地捧来一沓厚厚的、泛黄的单据。 刘清明接过来,一张一张地翻看。越看,他的脸色就越是阴沉。 他早就知道这个年代农民负担重,但没想到会重到这个地步。 除了国家规定的农业税和三提五统,上面还罗列著各种名目繁多的费用:计划生育保证金、宅基地有偿使用费、民办教育集资款、乡村道路维护费……甚至还有一张写著“环境卫生管理费”。 总金额竟然高达679.44元! 他捏著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感到一阵冰凉。 第259章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工地上的喧囂,隔绝了山风的呼啸,却隔绝不了刘清明內心的冰冷。 他捏著那一沓薄薄的、泛黄的单据,指尖上传来的不是纸张的触感。 而是一种责任。 679.44元。 这个数字有多沉重? 他来云岭乡之后,特意了解过农民的收入状况。 东山村这种纯靠土地刨食的村子,一户人家一年的纯收入,能有五百块就算丰年了。 绝大多数,都徘徊在三四百块。 这意味著,他们辛劳一年,不但颗粒无收,反而要倒欠乡里两三百块。 农民收入单一,主要依赖卖粮或养殖,但提留需以现金缴纳,导致部分家庭被迫卖粮甚至负债。 提留统筹之外,农民还需承担“三提五统”之外的乱收费,如教育附加费、民兵训练费等。 甚至出现“头税轻,二税重,三税是个无底洞”的顺口溜。 韩志诚的供词中提到,乡干部用提留款抵顶吃喝帐,导致1/4农户拒缴,他带人催缴的时候,农民质问“到底是给国家纳粮还是给干部吃喝纳粮”。 部分干部为镇压反抗,僱佣村霸、地痞协助徵收,进一步损害政府形象。 94年分税制改革后,地方政府財政压力转嫁至农民,提留统筹成为基层重要財源。 但徵收標准模糊,部分干部利用信息不对称加码收费。 农民通过上访、拋荒耕地等方式表达不满。 矛盾激化时,个別农民甚至採取自杀威胁或暴力对抗。 以上种种,就是当前“三农”问题中最大的一个。 身为一名党员干部,一个乡镇的领导,在这一刻,他天然地与身后的农民站在了对立面。 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去收缴这些提留统筹。 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是上级考核他政绩的重要標准。 他该如何向甘宗亮解释? 说这些杂七杂八的收费,几年后就会被国家彻底取消? 他没有这个权力。他甚至无法正面回应甘宗亮那个充满期盼的请求。 “乡长……”甘宗亮看著他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也跟著打鼓。 刘清明抬起头,將单据仔细叠好,收进自己的包里:“这事我知道了,单子先留在我这里。” 他能想什么办法? 带领村民致富,他有信心,但这需要时间。 可眼前的困境,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不能公然对抗政策,宣布免除这些费用。 没有这个权力,也干不出这种事情。 甘宗亮没再多问,转身去干活了。 刘清明一个人站在工地的边缘,看著远处热火朝天的景象,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刻的无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碰到一张硬质卡片。 他掏出来,上面印著一行简洁的小字。 清南市市委副书记、市长,汪明远。 那个年轻得过分的市长。 刘清明脑海里浮现出对方的形象。 或许,这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方向。 …… 省城,角落的咖啡馆里,空气中瀰漫著一股苦涩的香气。 苏清璇也在面临自己的抉择。 汪明远那句“我是来履行婚约的”,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涟漪。 二十年。 这个时间跨度太长,长到足以让一份童言无忌变得沉重。 她想起来了,那唯一一次的京城之行,前后不过一个月。 但对於一个从小缺少玩伴、没有母爱的女孩来说,汪明远是她童年记忆里,唯一一抹温暖的亮色。 她甚至记得,上小学时,还给他写过信,信里翻来覆去强调的,就是那句“长大要嫁给明远哥哥”。 那句话,的確是小孩子过家家,又不完全是。 她无法对著汪明远平和的脸,彻底否认。 “明远哥哥,”她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我们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联繫,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的想法。” “我的出现,让你困惑了吗?”汪明远问。 “我只是无法面对你的这份情,”苏清璇说,“只能说,我们错过了。” “所以,如果你现在是单身,我是有机会的,对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感情没有办法理性地衡量,我和他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和我说说吧,你们的经歷。”汪明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態。 “他……”苏清璇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是一个特別阳光的男孩。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从来不抱怨环境,就像一支蜡烛,再微弱也要照亮別人。” 汪明远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苏清璇对刘清明的评价会是这样。 苏清璇的话匣子被打开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只是个小警察。一个警校的优秀毕业生,本该分到市局,却被人顶替了名额,下放到基层派出所。他在一次出警任务中,为了保护两个素不相识的大学生,毅然开枪打伤了当地最大黑社会的手下……” 她讲了很久,从715大案,讲到他如何被排挤,如何被下放。 汪明远静静地听著,他打听过刘清明的履歷,但从苏清璇口中说出的,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一个充满了个人情感和细节的版本。 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经歷,確实足够吸引一个同样富有正义感的女孩。 高大、帅气、幽默、风趣这些特质,更是为其本人加分。 硬要说缺点,也只有身世了。 但苏清璇这样的富家女,恰恰最不会看重这个。 等到苏清璇停下来,两人的咖啡早就凉透了。 “我明白了,”汪明远说,“我承认,他很强。在我缺席的这些时间,他的出现,填补了你心中的空白。但我还是要问,你能保证他只爱你一个吗?” “我相信他。”苏清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证明一下,”汪明远身体前倾,“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你不需要答应我,什么都不用做,就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苏清璇立刻拒绝,“我不会用任何方式去考验他。” 汪明远笑了:“小璇,你是害怕自己会动摇吧。” “当然不是。”她迎著他的注视,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以把我的所有都给他。” “我现在很担心,他是不是对得起你的这份爱。” 苏清璇也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內心的、不容置疑的篤定:“他一定对得起,我知道。” 汪明远脸上的戏謔慢慢消失,他深深地看著她,然后,也跟著笑了。 “那我就放心了。” 苏清璇不解:“放心什么?” “放心把你交给他呀。” 她愕然地张开嘴:“你……在考验我?” “我也跟你说个我的故事吧。”汪明远说,“我今年二十八岁,正处级。从我二十四岁进入团委工作开始,家里,还有组织上,就一直在关心我的个人问题。那时候你还小,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藉口,就是等你成年。现在你二十四了,这个理由不成立了。我只能主动申请,请组织把我调到清江省。名义上,是为了离你更近,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家里的支持。” 苏清璇越听越不对劲:“明远哥哥,所以,你不是为了我才来的?” 汪明远自嘲地一笑:“怎么可能。你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个胖乎乎的小糰子。在今天见到你之前,我甚至想像不出你现在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忘了一句话,女大十八变。你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惊艷』。” 苏清璇脸颊微红:“他们……没给你我的照片?” “我没要,”汪明远说,“因为,我根本就不想娶你。” “那你刚才……” 汪明远拿出自己的钱包,打开,推到她面前。 透明的夹层里,是一张双人大头照。 照片上的男人自然是汪明远,他身边的女子很漂亮,眉眼弯弯,两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 “她是你的女朋友?” “我大学的师妹,小我三岁,”汪明远说,“怎么说呢,她就像……你男朋友的女版。” 苏清璇瞬间瞭然:“汪家不同意?” “我都没敢带她回去见我父母,”汪明远收回钱包,动作很轻,“因为他们肯定不同意,而且会羞辱她。” “我理解。”苏清璇说。 “你也有这样的困境吗?” “没有,”苏清璇说得很快,“我爸妈已经被他干掉了,我妈现在喜欢他,多过喜欢我。” 汪明远失笑不已:“那他可真有本事。” “明远哥哥,那你准备怎么办?” 汪明远止住笑,脸上的表情又恢復了那种温和又安然的模样。 “我刚才说了呀。” 苏清璇还是不明白。 汪明远站起身,理了理西装的下摆:“下班时间到了,带我去你家。” 他居高临下地看著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 “我要正式提亲。” 第260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省委大院二號別墅,苏玉成繫著围裙,正在灶台前忙活。 他一边熟练地顛勺,一边朝餐厅里喊:“你那个秘书我已经交代过了,她会按时提醒你吃药,你可別抗拒。我看你最近胃口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吴新蕊正在外面收拾餐桌,闻言回道:“知道了,你重复了多少遍?我只是去趟欧洲,又不是上月球。” “我以后重心要放在外省,可能没法经常给你做饭了,你怎么办?”苏玉成把菜盛进盘里。 “那正好,”吴新蕊笑了,“我都吃腻了,换个口味,说不定胃口大开。” 苏玉成端著菜走出来:“还有谁比我更懂你的胃?” “是啊,我都觉得这胃其实是长在你身上。” 说笑间,客厅的门被钥匙拧开。 苏清璇当先走了进来,吴新蕊和苏玉成都是一愣。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女儿一直住在报社宿舍,这还是头一次回家。 “妈。”苏清璇叫了一声,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朝身后一扔。 跟在她身后的汪明远稳稳接住,换好鞋,一抬头就看见了吴新蕊,立刻叫了一声:“吴姨。” 吴新蕊一时没认出人来。 她对苏家的亲戚朋友,一向不怎么熟悉。 苏玉成从厨房出来,给妻子介绍:“汪家老二,汪明远。” 吴新蕊这才点点头。 汪明远又转向苏玉成:“三叔。” “你们俩怎么一块儿回来了?”苏玉成问。 “我去找小璇,她正好下班,就顺道过来拜访您和吴姨了。”汪明远將手里的礼品袋放到鞋柜上。 苏玉成瞥见里面有瓶年份不错的红酒,直接抽了出来:“既然带来了,就开了它吧。” 汪明远脸上露出喜色:“那我可要陪三叔好好喝一杯。” 席间,吴新蕊话不多,苏清璇也向来沉默。 全靠苏玉成和汪明远两人撑著场面,聊的都是苏汪两家几十年的旧事。 这些事,母女俩从前都没怎么听过,算是被普及了一番。 原来,论起政治地位,汪家还在苏家之上。 两家第一代是亲密的战友,一同调入京城工作。 后代们从小一起长大,到了第二代,便有了姻亲。 这么算起来,汪明远和苏清璇还沾著点远亲,当然,並无血缘。 汪明远的交际能力很强,言谈举止间,妥帖地照顾到了每一个人,场面始终热络。 他绝口不提自己的来意,让这顿饭吃得气氛融洽。 饭后,苏清璇起身收拾碗筷,苏玉成和吴新蕊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汪明远以小辈的姿態,在一旁陪坐。 他终於开口:“三叔,吴姨,这次来省城,除了看望二位,还有一件事,想请长辈们给我做主。” 苏清璇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 来了。 虽然汪明远已经挑明了对她没兴趣,但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她还是有些紧张,也想看看父母究竟是什么態度。 苏玉成笑呵呵地说:“明远啊,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吴新蕊端著茶杯,没有接话。 “三叔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您带小璇上京城。我那时候才八岁,第一次见这个可爱的妹妹,一眼就喜欢上了。” 苏玉成微微点头:“我记得。当时你很有做哥哥的样子,护著她,带她玩,小璇那几天很开心。” 吴新蕊也想起来了。 那次她正值升迁的关键时期,没能跟著去。 后来父女俩回来,似乎是提过这么一嘴,可二十年过去,实在印象模糊。 “是啊,我也很开心,”汪明远说,“我家没有姐妹,突然来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妹妹,让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保护欲。那是一段很难忘的童年回忆。” 苏玉成品出点別的味道来,只是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汪明远继续说:“也许是长辈们看我们玩得好,苏爷爷和我爷爷就给我们定了亲,约定等小璇成年,汪家就以最高礼仪迎娶她过门。为此,我等了二十年。今天,我就是来履行这个约定的。” 吴新蕊愕然,这事她连听丈夫提都没提过。她 刚要开口,苏玉成拍了拍她的手,对汪明远说:“那只是长辈们的玩笑话,明远不必当真。” “三叔觉得我不配?”汪明远反问。 “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苏玉成说,“我们家很民主,不会因为任何外部因素,去强迫小璇做她不愿意做的事。” “不光是长辈的意思,”汪明远说,“我爱了小璇二十年,至今未婚,自认和她门当户对。三叔也不想考虑一下吗?” 苏玉成看向女儿,有些糊涂了。 苏清璇此刻的態度不对劲,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居然毫无反应。 难道她也有这个意思? 吴新蕊突然开口:“说到门当户对,我当年嫁给你三叔,苏家也是反对的。” “吴姨这么优秀,如今也证明是三叔的良配。但优秀的人总是少数,”汪明远说,“我可以经受任何考验,希望吴姨能给我一个机会。” “这件事,我和你三叔说了都不算,小璇的態度才是重点,”吴新蕊说,“你说服她了吗?” “如果小璇也同意,我是不是就可以改口了?” “小璇同意,我也不同意。”吴新蕊的回答斩钉截铁。 汪明远不急不躁地问:“吴姨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谈不上成见,”吴新蕊摇了摇头,“不过我知道,小璇已经有了一个很优秀的男朋友。我了解她的性格,你的条件再好,也没有用。” “原来是这样,”汪明远说,“小璇这么优秀,多一个追求者,不是更好吗?也能让你们看一看,我们俩到底谁更配得上她。” 吴新蕊依然不鬆口:“你有多优秀我不知道,但我很了解那个男孩,他已经超过了当年的我。” 汪明远突然笑了,说:“小璇告诉我,他在您心里的地位比她自己还高,我当时还不信,现在信了。” 吴新蕊惊讶地看向女儿:“你们俩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只是想知道,两位长辈,对小璇的这个男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態度。”汪明远说。 苏玉成也反应过来:“你不是来求亲的?” 汪明远无辜地一摊手:“我求了啊。小璇拒绝了,你们也不答应,我总不能直接抢亲吧。”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夫妻俩这才彻底明白,是被这两个小的合起伙来演了一齣戏。 苏玉成问:“你怎么向你家里交代?” “那只能对不起三叔吴姨了。” 汪明远说著,当场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爸,是我。我在清江。刚刚向三叔提亲,三叔和吴姨都不同意,说他们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要不……您和三叔聊聊?” 苏玉成接过手机:“汪大哥,我是玉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玉成啊。这件事呢,两家的老爷子都是有这个意思的。再说两个孩子也对眼,小璇当年可是亲口说过,长大了要嫁给我们家明远的,这事你是知道的。” “那只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话,当不得真。” “我们这样的家庭,婚姻本来就带著些別的考量。难得他们自己有情有愿,这不是锦上添吗?怎么,你看不上我们家明远?” “明远是个优秀的孩子,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看不上。” “那就是吴省长眼光高,瞧不上我们汪家了。” “新蕊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我都没和她提过。汪大哥你多虑了。” “玉成啊,大道理我就不跟你讲了。两家联姻,家里所有人都看好,对两家未来的发展大有裨益。难得孩子们也不牴触,要不你和吴省长再商量商量?” 苏玉成看了妻子一眼,坚决地说道:“不必了,汪大哥。是小女无缘,高攀不起。对於明远这二十年的执著,我苏玉成必有回报。” “那好吧。你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勉强。下次上京,来家里坐坐,老爷子也很掛念你们。” “一定。” 苏玉成把手机还给汪明远。 汪明远接过来,对著话筒说:“爸。” “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也別太伤心,家里会有安排。” “可我发过誓,这辈子只娶小璇。” 汪明远话音一落,苏清璇惊讶地看了过去,苏玉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只有吴新蕊,反而放鬆了身体,她大概猜到了汪明远真正的用意。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那也不能勉强。两家交情深厚,不能因为这个生了芥蒂。你现在进了体制,应该明白,女人不能成为你的绊脚石,而应该是助力。” “我等了她二十年,现在才跟我说不行,我不接受,”汪明远的声音里带著一股决绝,“我这辈子就只认小璇,否则,我终身不娶!” 说完,他果断地掛掉了电话。 苏玉成开口:“明远,你这又是何必呢?” 吴新蕊却打断丈夫的话,问汪明远:“你有心上人了?” 汪明远笑了笑:“还是吴姨懂我。” “所以接下来的戏码是,你为了小璇失恋,心灰意冷,去夜场买醉,偶遇佳人安慰,顺理成章地开了房,生米煮成熟饭,家里没办法,只能让你带回去了。”吴新蕊一语道破。 “我这点小心思,什么都瞒不过您,”汪明远说,“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帮小侄这一回。” 苏清璇从餐厅走出来,靠在门边:“明远哥哥,你要立深情人设,结果把我打成反派,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汪明远说:“那怎么办?要不你乾脆嫁给我?这样大家都开心了。” “我才不嫁你呢,”苏清璇笑著说,“你这个大骗子。” 夫妻俩看著眼前互懟的两个年轻人,都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261章 汪明远的野心 因为有工作要谈,吴新蕊请汪明远去了书房。 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二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静。 苏玉成指了指身边的沙发,苏清璇走过去坐下。 “他都和你说了?”苏玉成先开了口。 “嗯,”苏清璇低著头,“其实你不用通过他,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爱。” 苏玉成的手在膝盖上摩挲了一下,有些不太適应女儿的疏离。“抱歉,让你失望了。” “有一点儿,”苏清璇坦诚道,“当了这些年记者,我见过太多的社会阴暗面,受害人大都是底层民眾,他们无从申诉,更不可能像我们家,可以一句话通到京城。” 苏玉成沉默地听著,没有打断女儿。 “在我心目中,你是我的参天大树,我的確不愿意看到你身上有一点瑕疵,”苏清璇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但冷静下来,我也知道,很多事不是你能控制的。刘清明告诉我,我妈把那三万块钱交到遇难矿工的家属手上时,他们恨不得给她下跪。我觉得很难过,我们总说人生下来是平等的,但一条人命在贫困地区,有时候真的不值钱。” 她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闪著光:“爸,我应该庆幸,成为了你的女儿。” 苏玉成心头一颤,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脑袋,眼神里满是宠溺:“你才是我一生最骄傲的成就。” 苏清璇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你一直在保护我,所以我才能活得那么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苏玉成笑了笑:“傻闺女,保护你不是我的责任吗?” “所以我决定不当记者了,”苏清璇说出自己的选择,她知道,老爸已经晓得了,“以后,你也可以少为我操点心。” “我也在学著放手,”苏玉成的话锋一转,“昨天我就没管你。” 苏清璇先是一愣,隨即脸颊飞上一抹红晕。 “爸,你放心,他对我很尊重。” “我相信你的眼光,”苏玉成收回手,“也没什么可嘱咐的,你只要记住,爸妈是你永远可以依靠的家人。” “我记住了。” 苏清璇点点头,心里的那点疙瘩彻底解开了。 *** 书房里,吴新蕊请汪明远在待客的沙发上就坐。 “我工作太忙,和京里走动得少。只听老苏偶尔提起过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吴新蕊开门见山。 “清南市长,您的部下。”汪明远答得直接。 吴新蕊有些意外:“为什么会选清南?” 汪明远当然不会说什么服从组织安排之类的套话,他直言:“苏灿告诉我,小璇的男朋友在那里,我想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你对小璇还是有想法的。”吴新蕊的语气平淡,很难听出情绪。 汪明远摇摇头:“在见到她之前,毫无想法,我甚至很牴触长辈的安排。但见到她之后,我承认,小璇让我有些意外。不过看到您,我就知道了,其实很正常。” 这句话不动声色地捧了母女两人。 吴新蕊却不为所动:“以你的条件,就算来清江省,也不一定要选清南。省直机关或是其他市里,都有空位子。” 她这话意有所指。 年前的政治风暴,让清江省官场大换血,也空出了大量的岗位。 汪明远选择清江,是很聪明的。 但在眾多选择里,独独去了最不起眼的清南市,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感情问题能说得过去的。 汪明远说:“清南市的经济条件不好,起点低,才更容易出成绩。” 这个回答,吴新蕊能接受。 她也看出来了,汪明远是有政治抱负的,或者说,是有野心的。 “你放弃机关去地方工作,这个態度很好,”吴新蕊说,“对清南市的工作,你有什么想法?” “清南市有劳动力优势,我想多引进一些劳动密集型企业,打造外贸出口基地。比如服装、箱包、鞋帽这类轻工產品。” 吴新蕊再次感到意外。这个年纪的政府主官,不都喜欢把高科技、网际网路掛在嘴边吗? “有具体方案吗?” “我在沿海地区有些关係。华夏入世在即,进出口贸易会有一个巨大的增幅。沿海地区发展了二十年,人力成本不断上涨,用工缺口必然也更大。与其让农民背井离乡去外面打工,不如就近上班,工资就算少一点他们肯定也愿意,这就是我们的成本优势。依託清江航运,我们又有不输於沿海的运输优势。我想將一些沿海的初级加工业转移到內地,这条路子应该是可行的。” 吴新蕊点点头:“这个想法很好。你的资源和背景,应该不需要省里的支持吧?” “吴姨,我听说您马上要去欧洲考察?”汪明远终於图穷匕见。 “是的,三天后出发。不过,代表团的成员已经確定了,你想加入?” 汪明远摇摇头:“明天我就要下去调研了。我是想请吴姨带上我们清南市的宣传资料,向欧洲客户推介一下我们清南。” 吴新蕊诧异道:“你的工厂还没落地,就已经想开发欧洲客户了?” “先拿订单再建厂,国外很多企业都是这么干的。”汪明远向前倾了倾身,“吴姨,我不需要三叔补偿什么,只想您帮我这一回,行吗?” 吴新蕊的脸上终於露出欣赏之色:“资料带来了吗?” 汪明远面上一喜:“带来了。” 他打开隨身的公文包,拿出一份资料。 那是一本印製精美的彩色宣传册。 吴新蕊一上手就知道,这是请了专业人士设计的,铜版纸的质感和印刷质量都相当高超。 翻开扉页,上面不光有中英文,还有法文和德文这两种欧洲的主要语言,显然是极为用心的。 吴新蕊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用大量的图文资料,介绍了清南这个县级市的地理环境和人文歷史。 后面几页,则是大量的工厂生產线照片,整洁的车间、认真的流水线女工、严格的抽检制度、堆积如山的成品仓库、连绵不断的进出车队。 仅仅看这本宣传册,竟然比省里某些轻工產品的推介还要漂亮。 她合上册子:“你打算接受多大规模的订单?” 汪明远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万。” “人民幣?” “欧元。”汪明远说。 吴新蕊笑了:“你还真不客气。” “吴姨,我当您答应了。”汪明远顺势说道。 “我只能试试,如果真有订单,你可不能给我掉链子。” “吴姨,我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汪明远知机地准备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这是他的私人手机,知道號码的人不多。 他拿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手机號码。 汪明远向吴新蕊告了个罪,接通了电话。 “我是汪明远,哪位?” 电话里,一个沉稳清晰的男声响起。 “汪市长,我是刘清明。” 第262章 语出惊人 汪明远很诧异,这个时间点,刘清明居然会给自己打电话。 两人並无私交,晚上九点多,肯定不是为了谈私事。 难道是苏清璇刚刚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她男朋友? 这两个人,还真是半点误会都容不得。 他问:“刘乡长,找我有什么事?” 此言一出,书房里的吴新蕊动作一顿。 她当然知道,云岭乡就在清南市,自己女儿的男朋友,居然是汪明远的下属。 这层关係,当真有些微妙。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说:“汪市长,这么晚打扰你,是想约一下你的时间。明天能见一面吗?” “我现在在省城,两天后回去,”汪明远说,“事情很急?” “那我先口头匯报一下。” 汪明远看了一眼吴新蕊,吴新蕊微微頷首,示意他继续。 他把手机放在小桌上,按下了免提键。“好,你说吧。” 刘清明沉稳的声线从手机里传出来:“我想向您请求,取消云岭乡的农业税和其它不合理收费。” 汪明远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请求清南市委市政府考虑,取消云岭乡全乡范围內的农业税,以及所有附加的不合理收费。”刘清明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 吴新蕊也为他大胆的言辞感到震惊。 虽然中央目前的確在考虑为农民减负,取消农业税的呼声也一直存在,但终究没有形成定论。 什么时候向地方推广,更是无人知道。 刘清明此言,无异於平地惊雷。 汪明远斟酌著词句:“刘乡长,这是云岭乡党委的集体决定吗?” “还没有上会,”刘清明答道,“我想先向汪市长您匯报,听听您的意见。” “我知道云岭乡的群眾生活很困难,有困难我们想办法解决,但不能隨便就撂挑子嘛。”汪明远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官腔。 “今天以前,我的想法和您一样,”刘清明说,“觉得有困难就想办法,没什么解决不了的。可是当我看到东山村一个普通农民一年的税费清单时,我才意识到,如果政府层面不作为,他们永远没有脱贫的希望。他们不是不想去沿海打工,而是没有那个条件。沉重的税费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刘清明將那张清单上的数字一项一项报了出来:“农业税,112元。三提五统,158元。教育集资,80元。水利费,35元。计划生育保证金,50元。优抚款,25元……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是679.44元。汪市长,您知道他们家一年种地的纯收入是多少吗?不到4百块。这意味著他们辛苦一年,连交齐这些税费都不够。” 当听到农民辛苦一年,还倒欠政府钱时,吴新蕊彻底动容了。 她瞬间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意图。 修路和招商引资都需要一个过程,但这些税费,却是每年都要交的硬任务。 基层干部催收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 汪明远沉默片刻,问:“如果市里不同意,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向林城市反映。” “要是林城市也不同意呢?” “那我会向省里反映。省里不同意,我只能向中央反映了。” 汪明远看了吴新蕊一眼,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对著手机说:“我知道了,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 结束通话,他拿起手机,对吴新蕊说:“吴省长,您觉得他真会给中央写信?” 吴新蕊摇摇头:“先让他走程序吧,这件事,说不定连他们乡党委那一关都过不了。” “我得好好想想,也需要给京城那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汪明远站起身,“您早点休息,我先告辞了。” 吴新蕊“嗯”了一声,没有起身相送。 这件事牵扯太大,她也需要好好想一想。 ***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拿著那些单据,敲开了乡党委书记赵元佐办公室的门。 “什么事?”赵元佐抬了抬眼皮。 刘清明將单据放在他桌上:“你先看一看这个。” 赵元佐不明所以,拿起来一看:“这不是农户承担费用明细表吗?有什么问题?” “赵书记,我建议,今年我们云岭乡,暂停徵收一切农业相关税费。” “你在开玩笑吧,你知道乡財政主要靠这些税费吗?我们乡没有多少正经的工厂,不收钱从哪里来?工资谁来发?公共费用谁来出?建设还搞不搞了?” 几个灵魂发问,马上让刘清明认识到了他的態度。 不过刘清明还是想要爭取一下,说:“这些费用,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赵元佐摇摇头:“刘乡长啊,我知道农民负担重,可哪里不是一样?这是我们乡里该关心的事吗?税收是国策,中央有精神下来,我们执行就是了,基层工作就是党组织的触角,我们没有权力质疑,更没有权力反对,你知不知道?” “赵书记,农民的负担太重了,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赵元佐靠在椅背上,“收了几十年了,也没见出什么事。刘乡长,你刚来,不了解情况,工作要一步一步来,不要总想著搞些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刘清明坚持道:“我请求就这个议题,召开一次党委会。” 赵元佐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开会可以,后果你自己负责。” 一个半钟头后,乡党委会紧急召开。 刘清明將自己的提议和盘托出,並详细阐述了农民的困境。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赵元佐清了清嗓子:“都说说吧,什么意见?” 没人说话。 “既然大家不说话,那就举手表决吧,”赵元佐说,“同意刘乡长提议的,请举手。” 刘清明率先举起了自己的手。 他环视一圈,会场里,只有宣传委员於绵绣迟疑了一下,也缓缓举起了手。 除此之外,再无第三只手举起。 “反对提议的请举手。” 剩下的四个人纷纷举起手,赵元佐最后举手,说道:“五票反对,提议不通过。” 他看了一圈眾人说:“大家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散会吧。” 眾人纷纷起身离去。 这个结果让刘清明感到一阵无力。 於绵绣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已经尽力了。” 刘清明没有说话,他不需要这种空洞的安慰。 走出会议室,他骑上那辆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径直奔向东山村。 沿著山路蜿蜒前行。 他负责包村的东山村,此刻正是一派忙碌的春耕景象。 村民们在田间劳作,为来年的生计做著准备。 每个人看到他,都笑著打招呼:“刘乡长来了!” 这些淳朴的脸庞,让刘清明心生愧疚。 他找到村长甘如柏和老支书甘新华,把乡里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两人十分惊讶,他们万万没有想到。 这位年轻的乡长,竟然为了村民做到了 这个地步。 甘新华说:“刘乡长,我们苦是苦了点,给国家交税,没二话。” 甘如柏也说:“宗亮这小子心里没个数,这种事怎么好找你呢。” “我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两人安慰道:“刘乡长,你是个好官,我们都记在心里。” 刘清明摇摇头,他要的不是这个。 甘如柏陪他在村里走著,一个念头在他脑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要用最详实、最可靠的数据,写一份报告。 接下来的三天,刘清明白天和村民们一起守在修路的工地上,晚上则回到乡政府的宿舍,点亮檯灯,將自己一家一户走访得来的数据整理成文。 三天后,一份洋洋洒洒数万字的《关於云岭乡农民生產生活及税费负担情况的调查报告》终於完成。 他拨通了苏清璇的电话。 “清璇,咱妈飞了吗?” “找她啊,吴省长昨天就率团出发上京,现在应该已经在飞往法兰克福的飞机上了。” 刘清明一怔,隨即做了决定。 “你有关係送到京城吧,帮我送份材料过去。” 第263章 这小子又惹事了 京城,国办。 时隔四个月,李明华的案头再一次出现了来自清江省的材料。 他拿起那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看了看寄件地址,又看了看收件人——国办研究室。 再看落款的地,清江省委宣传部。 这一次又会是什么? 带著几分好奇,他拆开了文件袋的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叠厚厚的列印纸。 当他看到標题时,便是一愣。 《关於云岭乡农民生產生活及税费负担情况的调查报告》。 “三农问题”,这四个字在当下的政治语境里,分量极重。 去年,南方某省送上来的一份材料,在中央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为此,中央特地向多个地区派出了调查组,以便进一步收集信息。 就目前陆续反馈回来的情况,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毫不过分。 也正因此,中央在去年下半年正式启动了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选定清江下游的徽省作为第一个试点省份。 至於其余各省,依然要按照旧有规定,缴纳各种税费。 李明华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知道,这样的基层报告,要么是夸夸其谈的政绩文章,要么,就是一颗深水炸弹。 他仔细阅读这份材料,很快就被上面罗列的详实数据所吸引。 他能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这位作者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拼凑材料,而是真正走遍了自己辖下的每一户人家。 报告中详细记录了农户的收入、支出、家庭成员构成、劳动力状况。 云岭乡是省级贫困乡,报告中又以乡里最穷的东山村作为典型。 全村户均年收入不到五百块,更有许多户,一年到头,全家的纯收入就在三百块钱左右徘徊。 一年三百块! 李明华的心抽紧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贫困地区的数据,但这个数字,即便是在全国的贫困县里,也低得惊人。 报告里写著,就是这样的家庭,每年却要承担高达近七百块的各种税费。 材料没有空洞的口號和抱怨,而是以一户户人家、一张张收费单据作为证据,用无比详实的数据,说明了税制改革的紧迫性。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在报告的最后,作者还附上了几段分析,指出在基层干部粗暴的催收手段下,农民为了生存,不得不抗税抗交。 长此以往,干群矛盾激化,一不小心,就会酿成群体性事件。 无农不稳,无粮则乱。 这份材料,看似是为一个贫困乡呼吁,实则是在提醒中央,这个问题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 文件的最后是署名:云岭乡乡长刘清明。 这个名字让他停顿了一下。 李明华记性很好,尤其是对於那些让他印象深刻的人和事。 刘清明,不就是上次因为715大案被省里报送材料,之后又被推荐为优秀党员的那个年轻人吗? 两人还有一面之缘。 而在见面之前,老同学胡金平就已经向他介绍过对方。 胡金平是个多骄傲的人啊,连自己都未必看得起。 却对一个23岁的年轻人讚赏有加。 也引起了李明华的兴趣。短短时间內,两次优秀党员材料,一次大功材料,这个名字在组织內部,已经算掛上了號。 李明华把材料从头到尾通读了两遍,然后沉默地靠在椅背上。 他拿起桌上的笔,又放下。 最后,他另外抽出一本办公用纸,在上面写下这份报告的內容摘要,著重標出了几个关键数据。 做完这一切,他將刘清明那份数万字的报告和自己的摘要重新装好,郑重地放进了最上面那层、需要立刻上呈的文件篮里。 *** 一周后,清江省委办公室。 省委办將一份文件送到了省委书记林崢的办公桌上。 文件由国办下发,醒目的红色標题印在首页上方正中位置: 《国办关於2001年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有关问题的通知》。 文號是国办发[2001]28號。 林崢仔细阅读文件的每一条內容。 这是继去年推动徽省单省改革以来,国办发出的又一份关於三农问题的重要文件。 文件开篇就指出,经过中央多路调查组的调研,各地农村问题日益严重,农民负担过重的问题日益突出,已经对社会稳定造成了不利影响。 部分地区干群矛盾尖锐,农民对政府的信任度持续降低,有些贫困地区的农民,甚至连基本生存都成了问题。 因此,中央决定,在单省试点的基础上,允许其他未被列入首批试点的省份,根据自身情况,自行选择部分县乡,展开试点工作。 其目的,在於搜集更加广泛和详细的数据,为下一步在全国范围內推行改革的最终方案,提供决策依据。 林崢读到这里,心中已然有数。 这份文件,等於是给了地方更大的自主权,变相地扩大了试点的范围。 他继续往下看,当读到文件末尾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国办那鲜红的公章之下,还有一行用红笔手写后又圈出来的附註。 字跡很小,却很清晰,只有三个字。 “云岭乡”。 林崢想了想,拨通了省委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董智彬的內线电话。 “书记,有什么指示?”电话很快接通,传来董智彬沉稳的声音。 “智彬同志,刘清明现在任职的地方,是不是叫云岭乡?”林崢问。 董智彬在那头略微思忖了一下,立刻回答:“对,书记。是清南市下辖的云岭乡。”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材料送到省委来?” “没有,”董智彬的回答很乾脆,“办公厅没有收到任何以他个人或者云岭乡党委政府名义递交的报告。” 林崢结束了通话,心思转动。 没有通过省委的渠道,那中央这份文件上,为何会单独点出云岭乡的名字? 他叫来了自己的秘书方慎行。 “小方,你去查一下,清南市云岭乡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要快。” “好的,林书记。” 方慎行记下他的指示,转身快步离去。 不到半个小时,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敲响。 “林书记,我查了一下。”方慎行將一份手写的记录放在林崢桌上,“云岭乡在一个月前,发生了新成集团下属矿山的多起矿难瞒报事故。事情查清后,新成集团方面做出了公开道歉、高额赔偿,並向云岭乡捐建了一所希望小学。” 林崢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就是,他们乡里通过贷款修建的一条三级公路,前段时间刚刚举行了开工仪式。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没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方慎行补充道,“前不久,省委宣传部、省青联和共青团省委,联合擬定了一份推荐名单,准备向中央推荐今年的『全国十佳青年』,云岭乡乡长刘清明同志,就在这份名单上。” 这件事林崢当然清楚。 虽然他没有亲自干预过名单的人选,但整个清江省委,又有哪一个人不知道,刘清明是他看重和欣赏的年轻人。 可问题是,无论是处理矿难,还是修路,亦或是个人荣誉,这些事情,哪一件也和“三农问题”以及“税费改革”挨不上边。 林崢有些不得要领。 他转而问道:“吴省长出国有一周了吧?什么时候回来?” “报告书记,吴省长明天坐法航的航班回国,应该会在驻京办歇一晚,后天上午回到省城。”方慎行答道。 那就不是通过吴新蕊? 吴新蕊人还在国外,不可能为这件事去向中央递话。 那这个刘清明,又是怎么让中央点的名呢?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苏清璇,吴新蕊的女儿。 刘清明的对象。 难道,是通过她的关係? 林崢看著那份文件上小小的三个字,越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一个偏远贫困乡的名字,出现在一份决定全国大政方针的文件里,这绝不是巧合。 唯一的解释就是,刘清明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將一份份量极重的报告,直接送到了最高层的案头。 为什么,他没有找自己? 林崢一下子就想通了。 这件事一定在下面就受到阻力。 无法通过正常的组织程序上传。 刘清明不得已,只能直达中央。 他不想在事情明了之前,让自己为难。 想通了这一点。 他对方慎行说:“通知一下,等吴省长回来,我们马上开个常委会,议题就是这份文件。” 林崢有些吃惊,中央对基层的报告如此重视。 是对报告本身呢?还是撰写人呢? 第264章 鸡飞狗跳 五月,春光正好,刘清明站在工地的土坡上,看著脚下这条黄土路一点一点向著远方延伸。 他不懂技术,只是每天都来盯著,主抓安全生產。 谁也不想,修这么一条路,还要搭上几条人命。 这天,一溜警车从市里的方向开过来,捲起阵阵尘土。 刘清明绕过正在作业的压路机,迎上前去。 为首的警车远远停下,清南市公安局长齐千帆从车上下来,朝他招了招手。 刘清明快步走近,与他握手。“齐局,这是有大任务?” “你忘了?”齐千帆说,“是你去市里跟我说,想组织一次专项行动。打击车匪路霸。” 刘清明这才想起来。“对,对。” “你走以后,我向市里请示,林城方面直接给了答覆,高市长发话,对一切扰乱社会秩序的犯罪行为,要予以坚决打击。我们制订了方案,云岭乡我亲自带队,怎么样,够重视吧。” “太感谢市局的支持了,”刘清明笑了,“我让派出所全力配合你们。” 齐千帆看了一眼前方坑洼的工地。“路不好走啊。” “是啊,所以才要修,明年就好了。” “有没有別的路,可以绕一下?” “有是有,也不太好走。”刘清明回答。 “没关係,能过车就行。” 刘清明主动拉开车门:“我给齐局带路。” 他上了齐千帆的车,指挥车队掉头。十分钟后,车队拐上一条小路。 这条路是过去农民走出来的羊肠道,窄了点,也绕了些,但警车勉强能够通行。 路上,齐千帆问他:“沈从新下去以后,干得怎么样?” “齐局手下的都是精兵强將,老沈不错,人很扎实。” “他也是倒霉,”齐千帆说,“以前在刑警队,人太正直,得罪了人,被人排挤,差点让他脱警服。好在总算熬出来了。” 刘清明说:“没关係,以后就好了。让他好好干,多出成绩。” “跟著你,我放心。”齐千帆说。 两人一路聊著,顛簸了一个多小时,终於到了镇上。 派出所长沈从新已经等在了路口。 刘清明看到他,对齐千帆说:“老沈来了,我就不陪你们了。等任务结束,都別走,我请大家吃饭,就在镇上。” 齐千帆说:“看看吧,不一定有时间。” 车子停下,刘清明推门下去,与沈从新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走向乡政府。 警车一辆接一辆从他身边驶过,他看著车队的方向,微微有些奇怪,那不是上山的路吗? 不过他也没多想,或许人家有自己的行动布置。 他走进乡政府大院,正好看到於锦绣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两人看到对方都是一愣。 於锦绣停下脚步:“刘乡长,你怎么回来了?” “市局来咱们这儿执行任务,我带了他们一路,顺便回来看看。你这是去哪?” “我去神台村蹲点,”於锦绣说,“他们村里有点纠纷,我去处理一下。” 刘清明想起来了,於锦绣的包村点就在神台村。他说:“问题不大吧?” “放心吧。” 对于于锦绣的工作能力,刘清明还是清楚的。 他嘱咐了一句“小心点”,便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刚走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接著是一个男子的粗暴骂声,然后是激烈的撕扯、爭吵和殴打的声音。 刘清明立刻转身衝出办公室。 远远地,他看到於锦绣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一个壮硕的男人正挥起拳头朝她脸上砸去。 “住手!”刘清明大吼一声,几个大步跨出乡政府大门。 那男人看到他,转过头来,恶狠狠地骂道:“你就是那个姦夫吧!老子今天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 说著,他扔下於锦绣,转身就朝刘清明衝来,一记直拳呼啸而至。 刘清明头一侧,避过拳风,左手顺势抓住对方的手臂,猛地往后一带。 同时,他脚下伸出,绊住男子的前冲之势。 那男子身体顿时失去平衡,腾空飞了出去。 刘清明不待他落地,身体一转,屈起的膝盖结结实实地顶在了男子的后腰上。 “嗷!”男子发出一声惨叫,被死死地压在地上。 刘清明顺势反扭他的胳膊,只听“咔吧”一声。 “啊!我的手!放开我!放开我!”男子疼得大叫。 此时,乡政府门口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不少群眾,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刘清明死死按住男子,转头去看於锦绣。 她挣扎著从地上爬起来,嘴角破了,脸上带著血丝。 “怎么回事?”刘清明问。 “他是我前夫,”於锦绣的声音带著哭腔,“来寻仇的。” 地上的男子还在大叫:“你们这对姦夫淫妇,总算让我逮著了!大家快来看啊!” 围观的群眾顿时议论纷纷。 於锦绣又气又羞,大骂道:“你放屁!我和刘乡长清清白白的!” 刘清明打断她的话,扬声对围观的人群说:“当街袭击乡干部,公然诬陷乡长,大伙儿都做个证啊!一会儿都去派出所录个口供!” 一听要去派出所,围观的群眾立马作鸟兽散,转眼就走了个乾净。 男子还要再喊,突然感觉下巴一阵剧痛,张著嘴却“呀呀”地发不出半点声音。 刘清明面无表情地卸掉了他的下頜骨。 等到人群散尽,刘清明才朝办公室的方向喊了一声:“来两个人,把他送去派出所!” 陶丽梅和一个男工作人员跑了出来。 刘清明抽出男子腰间的皮带,將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牢牢绑住,然后一把將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送去所里,让沈所他们好好审一审,查查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好的,乡长。”陶丽梅应道。 两人一左一右,押著那男子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刘清明看了一眼於锦绣,问:“行不行?去卫生院吧。” 於锦绣倔强地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走回乡政府大院。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看著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从抽屉里拿出碘酒和纱布,熟练地给自己处理伤口,疼得直抽凉气。 刘清明嘆了口气,上前一把抢过药水瓶。“有没有酒精签?” 於锦绣摇摇头,声音很低:“上次用完了,还以为再也不用买了。” “那不行,伤口不清理乾净会感染的。”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机,拨了乡卫生院的號码。 没过一会儿,一名医护人员提著药箱跑了进来。刘清明指了指於锦绣:“给她包扎一下。” 在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下,於锦绣脸上的伤口很快得到了处理。 等医护人员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离婚以后,他还是这样打你?”刘清明问。 於锦绣低低地“嗯”了一声。“他总怀疑我外面有人才跟他离的婚,一心想要抓姦。” “这是第几次了?” “两次。” “为什么不报警?” “这种事……怎么报?”於锦绣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你们现在已经没有法律关係了。就算有关係,他动手打人也是犯法的。” “算了,”她说,“他也不是故意的。” 刘清明被她的態度气得说不出话。 “你这种態度就是在纵容他!现在是拳头,等到哪一天,他动了刀子怎么办?我不想来给你收尸。” 於锦绣嚇了一跳,抬头看他:“不会吧……” “他只会越来越走极端,相信我。这一次,必须把他送进去。” 於锦绣喃喃道:“也关不了几天……” “现在是什么时候?严打!”刘清明冷笑一声,“你去验个伤,找两个目击者。当街多次殴打国家干部,公然诬陷乡领导,我看十年起步吧。顶格判出来,他也得五六十岁了。” 於锦绣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 刘清明继续说:“我这是为了我们乡的脸面!你现在是副科级干部,党的宣传委员,天天被个男人这么打,政府的威信还要不要了?於锦绣,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被人虐待?” “哪有!我才不是!”於锦绣赶紧摇头。 “不是就好。就照我说的办,让他进去关个十年二十年,也给乡里的普法教育增加点鲜活的案例,省得一天到晚鸡飞狗跳的。” 於锦绣怔怔地点了点头,她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阳光的大男孩乡长,处理起事情来竟然如此狠绝。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她站起身。 刘清明问:“你又要干嘛?” “我得去神台村,”於锦绣说,“还有工作要做呢。” “你这个样子,走路都走不稳,回家休息去!” “没事,我能行。” 没等刘清明再说什么,她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於锦绣接起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於宣传,不好了!村里出事了!” 第265章 你们不值得 於锦绣的脸瞬间白了,她抓紧了电话听筒,急切地问:“怎么了?村长,你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是神台村村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警察!市里来了好多警察,衝到村委会就要抓人,村民们不让,就把他们给围了!现在两边就这么对峙著,於宣传,你快来看看吧!” 於锦绣放下电话,手还在发抖。 刘清明皱起了眉头:“警察去村里抓人?为什么?” “村长说他们要强行带人,村民不同意。” “强行带人?”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催缴税费又出了什么么蛾子,可转念一想,不对,来的是市公安局的人,不是税务所的。 难道是韩志诚那种? 他又看了一眼於锦绣:“你刚才说,神台村有纠纷,是什么纠纷?” 於锦绣躲避著他的问话,含糊其辞:“就是……两家人爭媳妇……” 爭媳妇? 刘清明突然想起了什么。今天来云岭乡的,只有齐千帆那一队警车。 而他们进山的方向,正是通往神台村和东山村的。 一个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 就在这时,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铃声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刘清明几步走过去,一把抓起话筒。 “刘乡长吗?我是司法所的王建民。” “说。” “市局刑警队刚给我打了电话,说他们在神台村执法受阻,希望乡里能派人过去协助,劝阻村民。”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用尽力气才让自己的话语保持平稳:“王所,你告诉我,市局究竟在执什么法?” 电话那头的王建民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其压抑的语气说道:“刘乡长,他们……他们是去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的。” 嗡! 刘清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手里的听筒险些滑落。 拐卖妇女儿童! 他万万没有想到,齐千帆雷厉风行的专项行动,竟然是这个! 更没有想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就发生在他治下的云岭乡! 他缓缓放下电话,转过身,死死地盯著於锦绣。 於锦绣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试图解释:“乡长,你別生气,这事……” “你早就知道?”刘清明的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著冰冷的杀气。 於锦绣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乡里……一直都有这种事。山里太穷了,没人愿意嫁进来,他们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刘清明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与愤怒,“好一个没办法!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这是犯罪?”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每一个被拐卖的妇女和儿童背后,都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是人家一辈子的痛苦!” 於锦绣彻底不敢说话了,头埋得更低。 刘清明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恶气直衝脑门。 他想起自己那份数万字的报告,想起自己为了给他们爭取税费减免而熬过的每一个夜晚,只觉得荒唐透顶。 “我他妈的居然还想为他们申请免除农业税!我是在干什么?让他们攒下钱,好去买別人家的老婆,拐別人家的孩子吗?!” “不是的,不是他们干的……”於锦绣试图辩解。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刘清明直接打断她,向前逼近一步,“他们就是帮凶!就是罪犯!於锦绣,你自己也是个女人,如果有一天,你被人打晕了卖到这深山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迫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不停地生孩子,没有任何尊严,你还会同情他们吗?!” 於锦绣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我们一直在给他们普法,可没用……” 重生以来,刘清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 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贫穷和落后,却没想到,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还滋生著如此丑陋和野蛮的罪恶。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於锦绣怯怯地抬起头,脸上还带著伤,带著泪:“乡长,那……那现在怎么办?” 刘清明猛地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 於锦绣下意识地想跟上去。 “別他妈跟著我!”刘清明头也不回地怒吼,“我噁心!我噁心你们每一个人!滚!” 於锦绣被这一声怒吼钉在了原地,身体一晃,怔怔地看著那个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眼泪终於决堤而下。 刘清明衝出乡政府,跨上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槓自行车,发了疯似的往山上猛踩。 一个多小时后,满身泥汗的他终於在山脚下看到了那几辆警车。 两名刑警守在路口,看到他这副模样,都愣住了。刘清明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冲了过去,没有说一句话。 他没有直接去神台村,而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自己包村的东山村。 村委会里,老支书甘新华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看到刘清明像一阵风似的衝进来,吃了一惊。 “刘乡长?这事儿怎么把您都惊动了?” 刘清明一脚踹开旁边的凳子,怒气冲冲地问:“老支书,你给我一句实话!村里到底有多少人的媳妇是买来的?有多少孩子是买来的?” 甘新华愣住了,刚要开口。 “我不想听假话!”刘清明补充道。 甘新华沉默了,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嘆了口气:“对您刘乡长,我不说假话。我们村以前是有买媳妇的,村东头老七家那个就是。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那媳妇,也不是人贩子拐来的,是她亲爹活不下去,给卖过来的。您可以去问问。” 刘清明知道这家,老七的媳妇是个和善的女人,平日里看不出半点不情愿。 他点点头:“现在呢?” “现在?”甘新华苦笑一声,“刘乡长啊,东山村穷成啥样您不是不清楚。上次亮子家里说媳妇,连三百块彩礼都掏不出来。现在买个外面的媳妇得一千多,高得三四千块,谁家买得起?” 刘清明心里稍稍鬆了一口气,又问:“孩子呢?有没有买孩子的?” 甘新华的脸色严肃起来,连连摇头:“那是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事!我们东山村再穷,也没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个!” 刘清明紧接著追问:“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村里有钱了,会买吗?” 甘新华又一次沉默了。他重新填上菸丝,划著名火柴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才缓缓地摇了摇头:“我老了,管不了那么远的事了。” 这个答案让刘清明的心又沉了下去。 “既然知道买卖人口是伤天害理,为什么还要带著村民去堵警察?你们东山村和神台村不是有仇吗?” 甘新华一脸愕然:“神台村的人跑来说,警察进村乱抓人,跟上次那个韩志诚一样。我们寻思著,两个村的矛盾好不容易在您这儿化解了,他们有难,我们不能不帮啊!” 刘清明气得想笑:“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让你们打个你死我活!” “乡长,您別说气话。”甘新华站起身,苍老的身躯有些颤抖,“谁不想堂堂正正娶媳妇,风风光光嫁女儿?可这山沟沟里,外头的姑娘不愿意来,村里的姑娘都想往外嫁,你说,我们能咋办?” 刘清明一屁股坐到长凳上,疲惫地揉著额头:“我不想管了。这路,我也不想修了。你们不值得。” “乡长!”甘新华激动起来,一把抓住刘清明的手臂,“我甘新华也是几十年的老党员,我知道党的政策,也知道这事不对!我没本事,带不了乡亲们致富。好不容易盼来您这么个真心为我们著想的好干部,您可千万不能撒手不管啊!” 刘清明抬起头:“那这事,能听我的吗?” “您咋说,我们咋办!”甘新华拍著胸脯,“我现在就去跟神台村那老傢伙说!他们要是不听您的,我们东山村第一个跟他们干仗!” 刘清明稳了稳心神,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村里的人,没带枪吧?” 甘新华赶紧摇头:“那不敢!我看著呢,绝对没让他们动枪。” 刘清明彻底鬆了口气。村民情绪再激动,只要不动枪,事情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事情终归要解决。他站起身:“走,带几个人,我们去神台村。” 两人叫上几个村干部,急匆匆地往神台村赶去。 还没到村口,就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將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叫骂声和爭吵声此起彼伏。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砰! 刘清明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第266章 年轻人还是太衝动了 枪声让所有人的脚步都为之一滯。 沈从新握著还在发烫的枪,枪口朝天,手臂因为用力而绷紧。 村民们的骚动只是停顿了一瞬,隨即像被投入石子的油锅,爆发出更激烈的喧譁。 “开枪了!警察要杀人了!” “他们心虚了!” 沈从新大吼:“都退后!买卖人口是重罪,你们这是在包庇罪犯,是同罪!不要一错再错!” 他的警告淹没在嘈杂的声浪里。 一个黝黑壮硕的汉子从人群里挤出来,赤著上身,胸口的黑毛被汗水浸湿,他指著村委会的房子,唾沫横飞:“那是我了三千块真金白银买回来的婆娘!你们凭什么带走?” “对!进了我们神台村的门,就是我们神台村的人!政府也管不著!” “把人交出来!” 起鬨的人越来越多,人群如同潮水,再次开始步步紧逼。 警察们被迫退后,后背已经贴上了村委会斑驳的墙壁。 这点人手,在上千名情绪激动的村民面前,渺小得像隨时会被吞没的浪。 “齐局,怎么办?”沈从新退到齐千帆身边,压低了嗓子。 齐千帆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 原本的计划是便衣突袭,找到人,悄无声息地带走。 他甚至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不通知刘清明。 在他看来,年轻干部都急於求成,对这种会得罪治下百姓的脏活累活,不一定热心。 谁知道,便衣摸进村找到受害人的时候,正好撞上那畜生在施暴。 解救瞬间变成了强攻,锣声一响,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村口的路被堵死,他们只能退守村委会求援。 他带著警察穿上警服进村,起初还凭著这身皮震慑住了村民。 可隨著邻村东山村的人也涌来,人越来越多,胆气也越来越壮。 村干部一个都见不著,道理讲不通,局势彻底失控。 为首那个叫粗豪汉子,看出来警察不敢真的朝人开枪,愈发囂张,振臂高呼:“乡亲们!帮我抢回婆娘!今天我请全村吃席!” 这个许诺像一点火星,彻底点燃了村民们的情绪。 “冲啊!” “抢回来!” 眼看人群就要衝垮防线,一个高亢、失真的声音通过大功率喇叭炸响在所有人耳边。 “住手!” 人群的冲势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回头。 刘清明手持一个铁皮喇叭,从人群后方走来。 在他身后,甘新华和几个东山村的村干部脸色都不愉。 最外围的东山村村民看见他,像是见了主心骨,纷纷主动让开一条道。 到了神台村村民的包围圈前,刘清明冷冷扫视一圈,那些曾跟著他进山围捕、又在胜利后一同喝酒联欢的民兵,迟疑了一下,也默默让开了路。 剩下的普通村民被他身上那股子煞气所摄,一时间竟无人敢阻拦。 只有为首男子和几个亲戚、好友,转过身,依旧挡在面前。 刘清明面无表情,走上前,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推。 二娃被他推得一个踉蹌,险些摔倒。 他恼羞成怒,正要上前理论,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二娃,莫动!那是刘乡长!”神台村的老支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 刘清明看都没看他们,径直走到沈从新面前。 沈从新看见他,先是惊喜,隨即对上他那冰冷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乡长,齐局他们来神台村解救妇女这事,我……我事先也不清楚。等齐局告诉我,已经没办法通知你了。” “齐千帆呢?”刘清明问。 他居然直呼一位副市长兼公安局长的名字,周围的警察们全都愣住了。 齐千帆听到动静,从屋里快步走出来,脸上带著一丝尷尬:“刘乡长。” 刘清明竭力压制著胸中的火气,质问道:“齐局,为什么事先不通知我?” “我怕你难做。”齐千帆的解释有些无力。 “现在就不难做了?”刘清明反问。 齐千帆嘆了口气:“出了意外。你看现在,怎么办?” “人呢?” 齐千帆朝身后的屋子呶了呶嘴。 刘清明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屋子不大,光线昏暗。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两名女警护在角落里的女孩。 她很年轻,长发散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身上裹著一件宽大的警服,可从裸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依然能看到青紫的掐痕。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空洞的瞳孔里写满了惊恐与麻木。 齐千帆跟了进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马上就要毕业的大学生,找工作的时候被骗了,一路卖到了咱们这儿。” 他三言两语把情况解释清楚。 “外省的?” “嗯,邻省的。他们省厅发了协查函,当地公安直接找到了我。”齐千帆补充道。 刘清明眉头一皱:“你没跟马胜利通气?” “时间太紧,我只来得及向汪市长做了匯报。”齐千帆说,“汪市长指示,要坚决配合兄弟省市公安,先把人救出来。” 刘清明一瞬间无语。 汪明远,怎么可能知道这里面的复杂情况。 他们这么干,简直就是作死。 “有犯罪行为吗?” “抓了个现行。”齐千帆的回答確认了他最坏的猜想。 刘清明怒火上涌。 他转过身,对齐千帆和沈从新说道:“你们都不要出面,待在屋里,我来谈。” 说完,他大步走出村委会,重新站到那黑压压的村民面前。 刚才还喧闹的人群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著他。 刘清明拿起喇叭,一字一句地问:“谁干的?” 村民们噤若寒蝉,人群骚动著,却没人敢出头。 “我!”名叫二娃的男子挣开老支书的手,梗著脖子站了出来,一脸不服气,“屋里头那个是我婆娘,我来要人,咋的?” 刘清明盯著他:“你动了她?” 二娃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抹鄙夷又得意的笑:“老子的婆娘,我想咋动就咋动,你管得著吗?” 话音未落,刘清明动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毫无徵兆地一拳砸在二娃的脸上。 “嘭”的一声闷响,伴隨著骨头错位的细微声响,二娃惨叫一声,整个人像一截断木般向后倒去,鼻血瞬间喷涌而出。 所有人都懵了。 没人想到,这位平日里为他们修路、为他们爭取利益的乡长,会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下手这么狠。 齐千帆在屋里看到这一幕,心里暗叫不妙。 这不是激化矛盾吗?这个刘清明,还是太年轻,太衝动了! 事情要糟。 第267章 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畜生 人群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骚动,谁也没想到,刘乡长说动手就动手。 神台村的村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二娃惨叫一声,向后倒进同村人的怀里。 那一拳力气极大,接住他的村民都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才堪堪稳住。 刘清明一拳挥出,便不再动作,渊亭岳峙地站在那里。 他扫视著眼前的所有村民,那些人被他的气势所慑,纷纷避让,不敢与他对上。 神台村的老支书年纪比甘新华小些,在村里同样很有威望,他伸手拦住几个想衝上前的年轻人,扭头去看被打的二娃。 刘清明冷冷地问:“他叫什么?” 一个村民下意识回答:“杨老二。” 刘清明知道这肯定不是大名,但也无所谓了。 他拿起铁皮喇叭,对著黑压压的人群说道:“乡干部不准殴打群眾,我今天打他了,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刚才那个村民,壮著胆子回了一句:“他冒犯你了唄。” 刘清明摇了摇头:“他只要不骂我家人,我不会计较。骂我,有可能是我的工作没做好,你们也可以骂。但是今天我打他,是因为他犯法了,他犯罪了,他不是个人!” 杨老二被一记重拳砸在脸上,脑子嗡嗡作响,他晃了晃脑袋,正好听到刘清明的话,不服气地反驳:“我咋就犯罪了?我咋就不是人了?” 刘清明锐利的视线扫过去,杨老二下意识就想退,被同村人从后面扶了一下才站稳。 “你们其实知道,你们不承认而已。”刘清明对著所有人说,“那我就来说说。你们这里,也有人有闺女吧?我现在找人把你们的闺女偷走,三千块钱卖到外面让人糟蹋,你们乐意吗?” 一个村民在人群里小声嘀咕:“我闺女可卖不到三千块。” 刘清明狠狠地瞪著他:“所以你乐意?你乐意让你闺女让人糟蹋?你把她叫来,你敢当著她的面跟她说这句话吗!” 那村民瞬间涨红了脸,梗著脖子喊:“那指定不行!谁敢糟蹋我闺女,我跟他拼命!” “你们呢?”刘清明继续问,“你们敢不敢为了闺女跟人拼命?” 一些有女儿的村民纷纷开口:“谁敢动我闺女我弄死他!” 刘清明猛地一指身后的村委会,怒吼道:“她也是別人家的闺女!你们就忍心糟蹋她!你们不是畜生是什么!” 暴怒之下的刘清明破口大骂,没有人再敢与之对视,就连神台村的老支书也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穷,我知道你们討不上媳妇,没人愿意嫁到村子里来!”刘清明的声音里带著一种压抑的痛心,“所以你们他妈的就去买?人家不愿意你们就硬来?因为穷就要当畜生吗?我瞧不起你们,我他妈的瞧不起你们所有人!你们这个村,就他妈是个畜生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被骂到的神台村民一个个面红耳赤。 在自己的村子里,当著世仇东山村的面,被人指著鼻子骂成“畜生村”,是个男人也忍不了。 东山村的村民也惊到了。 一直以来,刘乡长都是个和顺人,就算上次打了甘宗亮,那也是公平切磋,大伙儿心服口服。 他在东山村,走遍了每一户人家,不管家里多脏多破,味道多难闻,他从来没有嫌弃过,都是好言好语地说话。 上山围捕逃犯,一人一天给十块钱,没打一分钱白条,自己还衝在最前头,为了救村民光荣受伤。 说给解决打工问题,也没有打折扣。 这样的好乡长,他们服。 此刻听到刘清明的咆哮,又得知事情的原委,东山村的村民,已经悄然与神台村的人拉开了距离,表情也开始不善。 双方的积怨很深,是被刘清明的个人魅力强行拉到一起的,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化解? 现在一听乡长和他们翻了脸,个个都跃跃欲试。 村委会屋里的警察脸都白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乡长完全不讲方式方法,上来就开大,直接往死里得罪人。 这是要出大事情啊。 齐千帆想要上前劝一句,被沈从新一把拉住了,他小声说:“齐局,再等等。” 杨老二被骂得怒火攻心,大喊道:“我们不是畜生!她是我全村凑钱给我买的媳妇!我和我媳妇睡觉怎么了?” 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就是!自己媳妇还不能碰了?政府也不能不讲理!” 刘清明笑了:“所以,你知道她是被人拐来的?” 杨老二一噎,隨即蛮横地说:“我管她是哪来的!我了钱,她就是我媳妇!” “你们还说你们不是畜生!”刘清明的声音再次拔高,“买卖人口是解放前的事情,那是反动派、黑帮干的事!你们是反动派,是黑帮吗?我们党允许你们这么干吗?你们对得起那些牺牲的革命先烈吗?你们敢不敢到他们坟前说,『我三千块买了个媳妇,她是被人拐来的,你可以安息了』。你们敢说吗!” 刘清明向前一步,吼道:“你们活该受穷!你们活著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你们神台村,每一个人,都他妈是,畜生!” 这一串连环痛骂,连老支书都拉不住了。 神台村的村民怒吼著,纷纷上前,把刘清明围在中间。 刘清明夷然不惧,反而又上前一步,一个人直面著汹涌的人潮。 在他身后屋里的齐千帆看来,这个年轻人就是铁了心要和神台村的村民硬碰硬了。 杨老二此时已经按捺不住,他吐了口血沫,挥起袖子就想上。 就在这时,东山村的老支书甘新华,一步一步地走到刘清明身后,站定。 紧接著,是村长甘如柏。 然后,是一个又一个东山村的村民。 他们在刘清明身后沉默地列队,片刻之间,从一人对一村,变成了一村对一村。 齐千帆看得目瞪口呆,这是要群斗? 完了,全完了。 一打起来,警察也不好使,更不要说,村子里还有枪! 齐千帆感觉自己的仕途,怕是要到头了。 神台村的老支书连忙站到两拨人的中间,对自己村的村民大喊:“都不要动手!”他制止了杨老二等人的动作,转身对甘新华说:“老哥哥,你也不劝劝乡长?” 甘新华摇了摇头:“乡长说得没错,你们糟蹋人家闺女,不是畜生是什么?” 老支书脸都白了:“你知道我们没办法呀!” “换了以前,我也觉得没办法。”甘新华说,“但是刘乡长来了,他帮我们化解矛盾,让我们的孩子出去打工,为乡里修路。他说要带著我们致富,我信他。你们不信,那就干吧,反正咱们也干了这么多年了。” 甘新华顿了顿,平静地补充道:“你们神台村的人要想清楚了,不光是我们东山村的人站在刘乡长这边,乡里其他所有的村,都会站到他这边。他们已经在往这里赶了。现在动手,你们或许还有点胜算,等一下人到齐了,你们村就完了。” 老支书平静的话语,在神台村村民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开什么玩笑,十三个村子打一个? 这要怎么打? 杨老二见村民们有所动摇,大喊道:“不要信他们东山村的话!谁会为了这点小事跑到山里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粗獷的声音从村口方向响起。 “这么热闹?赶集呢?我们辛庄的是不是来晚了?” 神台村的人愕然回首,只见一大群人正涌进村子,为首那个扛著锄头的大汉,可不就是辛庄村的村长! 第268章 种田不收税还给钱?谁信吶 辛庄村长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 神台村的人群像是被施了定身法,所有人都扭头看向村口。 辛庄村长身后,黑压压地跟来了一村的壮劳力,许多人肩上还扛著锄头扁担,显然是直接从地里过来的。 这还没完。 “老杨,你这不够意思啊,有热闹不喊我们老牛湾一声?” “就是,刘乡长都在,怎么能少了我们张家铺子的人!” 村口的小路上,人影绰绰,又有两个村子的人赶到了。 他们与神台村的人大多沾亲带故,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此刻却涇渭分明地站到了东山村和辛庄村的队伍里。 转瞬之间,神台村被四个村子的人围在了当中。 齐千帆在屋里看得瞠目结舌。 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对刘清明的所有判断都是错的。这个年轻人哪里是衝动,他这分明是早有准备! 他不是在激化矛盾,他是在用一种最强硬的方式,彻底顛覆这里的力量格局。 一个乡长,上任才多久,竟然能一呼百应到这种地步? 这种威信,是那种德高望重的老干部才会有的。 刘清明,恐怖如斯乎? 甘如柏已经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跟辛庄村和后来的几个村长熟稔地打著招呼,言谈间,不时朝神台村这边指指点点,引来一阵鬨笑。 神台村的支书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狠狠地剜了杨老二一眼,那眼神已经相当明显。 他转过身,对著甘新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老哥哥,你看这事闹的。咱们两个村好不容易在乡长的主持下和解了,没必要再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吧?” 甘新华双手拢在袖子里,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这事得看你了。你想闹,我们奉陪。天色不早了,你最好快点拿个主意。” “老哥哥说笑了,谁敢跟乡长动手啊!”神台村支书连忙放低姿態,“我们村,个个都念著乡长的好呢。” 不等甘新华接话,辛庄村长就扯著嗓子喊道:“老杨头,別他妈的硬扛了!耽误大傢伙儿时间。赶紧认错,把人放了,我们还能帮你们在乡长面前求求情,这事兴许就过去了。” “就是!快点的!” “磨磨唧唧的,不像个爷们!” 四面八方都是催促和嘲讽。 神台村的支书脸上火辣辣的,他走到刘清明面前,腰都塌了下去:“刘乡长,我们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们这帮狗日的玩意儿一般见识。” 刘清明面无表情:“不打了?” “哪能呢!谁敢朝您动手,我第一个不答应!”支书赌咒发誓。 “那事情怎么解决?” “乡长您说!” 刘清明盯著他:“我说了,你们都答应?” 支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垂头丧气的村民,咬了咬牙:“答应!人你们带走,那三千块钱我们也不要了,就当是……就当是破財免灾!” 杨老二一听钱都没了,人也要没了,顿时急了,张嘴就要嚷嚷。 神台村支书猛地回头,一个杀人般的眼神递过去,硬生生把他的话憋了回去。 刘清明摇了摇头:“看来你们还是不服气。只是看我们人多,暂时低了头。等我们走了,过两天,是不是全村再凑个几千块,又去买个媳妇回来?” 支书的脸都快皱成了苦瓜:“那乡长,您说到底要怎么办?” “她,不是第一个吧?”刘清明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最后一点侥倖,“今天要解决,就彻底解决。你们要是真听我的,就把村里所有买来的媳妇,都叫到这里来。让警察同志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甄別。凡是被人拐来的,本人又愿意离开的,你们一个都不能拦著,必须放人!” 此言一出,神台村的村民顿时炸了锅,一片譁然。 就连旁边看热闹的其他村长,也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著那个站在人群中央,身形挺拔的年轻人。 “这……刘乡长,”神台村支书舌头都打了结,“有些都来了好多年了,娃都生了几个,这……这就算了吧?” 刘清明的声音陡然变冷:“这么说,还不少?” “没有没有!”支书嚇得连连摆手,“就几个,真的就几个!我们村穷,哪有那么多閒钱买媳妇。外头的女人多贵啊,村里大部分都是换亲,换亲!” “换亲我不管。”刘清明斩钉截铁,“买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叫过来。你们是不是把人锁在家里?现在就去把人放了!” 他那种不留任何余地的语气,让神台村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这事,绝对糊弄不过去。 支书还想挣扎:“万一……万一她们是自愿留下来的呢?” “是不是自愿,先把人叫过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刘清明反问,“怎么,你们不敢吗?那也行,我们只能一家一家地搜了。不过到时候搜出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那就得上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辛庄村长又在外面嚷嚷起来:“老杨头你磨蹭个啥!就按乡长说的办!你们不动手,我们几个村子帮你们搜!保证给你搜个底朝天!” “对!我们来搜!”其他村的人也跟著起鬨。 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失控,神台村的支书再也扛不住了,他衝著自己村的人大喊:“別让他们动手!我们自己来!自己来!” 他当即点了几个村民的名字,让他们赶紧回家,把买来的媳妇和孩子都带到村委会来。 那几个被点到名的村民脸色煞白,满心不情愿,可在周围几个村子虎视眈眈之下,连个屁都不敢放,只能耷拉著脑袋,一步三挪地往家走。 齐千帆在屋里对沈从新使了个眼色,几名便衣警察立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绕过人群,远远地跟了上去。 刘清明趁著这个空档,把甘新华、辛庄村长等几个村的干部都叫到身边,当著所有人的面,开口说道。 “各位老哥,各位乡亲。大家的心思我理解。咱们这地方穷,一年到头刨不出几个钱,还要给国家交公粮、交提留,日子过得苦,这些我都知道。”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今天在这里,给大家交个底,最多两三年,你们身上的这些农业税和其他不合理收费全都会取消!以后你们种地,国家不光不收你们一分钱的税,每种一亩地,还要倒过来给你们贴钱!” 这话一出口,全场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种地不交税?国家还给补贴?这是什么天方夜谭? 自古以来,皇粮国税,天经地义。 几千年的规矩,说改就改了? 老支书甘新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郑重地说:“刘乡长,我们知道你心疼我们这些老农民,可这种话可不敢乱说啊。这是要犯大错误的!国家哪能不收税呢?” “是啊乡长,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 “给我们画大饼呢?” 其他村长和村民也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不信。 刘清明笑了笑:“你们消息闭塞,不知道也正常。我告诉你们,咱们国家已经在实行了,徽省全省,去年就已经开始了试点,取消了农业税。三提五统这些乱七八糟的收费,要么限制额度,要么全部取消。他们农民身上的担子,正在一天天减轻。这个政策,很快就会推行到全国。国家补贴种地,也用不了太久了。” 他说的如此言之凿凿,连具体省份都点了出来,由不得人不信。 辛庄村长挠了挠头:“你別说,我好像还真听外地亲戚提过一嘴,当时我还以为他喝多了吹牛逼呢!” 甘新华喃喃自语:“难道……国家真的不收税了?” 刘清明说:“报纸上应该陆续会有报导。乡里不是给你们订了报纸吗?你们平时有组织读报学习吗?” 几个村干部都面露惭色。 这年头,村委会的报纸除了糊墙,谁还正经看啊。 “相信我,我没必要拿这种事骗你们。”刘清明说,“中央的大政方针,就是要让农民富起来。我刘清明,也绝不允许云岭乡一直戴著贫困乡的帽子!” 甘新华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光来:“乡长,我们信你!” 刘清明接著说:“信我,就听我的。我希望带著大傢伙儿奔小康,过上好日子。但我不希望,在我的治下,还发生著买卖人口这种野蛮、恶劣的违法犯罪!我丟不起这个人,我们云岭乡也丟不起这个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 “路修好了,孩子们能出去打工挣钱了,以后国家不收税还给补贴了,日子好过了,还怕娶不上媳妇吗?非要用这种畜生不如的法子,去毁了別人家的闺女,也毁了你们自己吗!” 刘清明扫视全场,最后把话落在了神台村支书的身上。 “今天,就是给你们神台村一个机会。也是给全乡所有村子提个醒。谁要是再敢干这种事,別怪我刘清明翻脸不认人!” 第269章 有人他是真摇啊 刘清明的话音在每个村干部的心里盘旋,这些人都是人精,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 辛庄村长第一个拍著胸脯站出来:“我们村比神台村强点,也有年轻人在南边打工,大部分都能討上媳妇。买来的又贵,搞不好还跑了,不划算。乡长你放心,我保证听你的话,不干那违法的事!” “对,我们也不干!” “听乡长的!” 其他几个村的干部也纷纷表態,表示以后一定遵纪守法。 刘清明晓得,这些村子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情况。 他看著眾人,劝诫道:“都是爹生娘养的,给人家一条活路。实在不愿意留下来的,就放了吧。” 眾人连声应是。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法所所长王建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身后还跟著於锦绣 。两人看到神台村黑压压的人群,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还以为出了大事,挤进来一看,才发现局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刘乡长!” 两人分开人群走进去,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刘清明,总算鬆了一口气。 刘清明看到他们,朝两人招了招手。 王建民挤到他身边,就听到刘清明对自己说:“王所长,你马上准备一下,在全乡搞一个买卖人口非法的普法宣传活动。要到每一个村子里去,宣传到位。再给我查一查,看看还有没有强迫的行为,报给我,我来收拾他们!”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村长的脸色都起了变化。 甘新华將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开口说道:“乡长是为你们好,別等警察同志再像今天这样上门,那就不好看了。” 几个村长赶紧说:“那不能,我们回去一定做好工作,保证不让乡长操心。” 刘清明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拋出真正的诱饵:“我说的话,一定算数。你们遵纪守法,我就带著你们奔小康,过好日子。乡里的劳务输出公司已经在运作了,第一批是东山村和神台村的六十个人,这只是试试水。接下来,还有一千个名额!” 他环视眾人,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搞大锅饭,名额只给表现最好的村子。你们自己想清楚,是想一辈子受穷,高价买个媳妇担惊受怕地过活,还是想凭自己的本事挣钱,风风光光把媳妇娶回家,挺直腰板做人!” 眾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东山村和神台村因为械斗反而得了六十个打工名额的事,早就在各个村子传遍了,谁不眼红? 进城打工,挣的钱多,活还轻快,比自己没头苍蝇一样往南方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辛庄村是比神台村好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这种机会,他们早就羡慕得不行。 这次乡长一召唤,他们第一个赶到,未尝没有挣个表现的心思。 一千个名额! 分到全乡十四个村子,每个村也能有不少。 乡长又明说了不搞平均分配,那不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为了几个外来的女人,得罪乡长,丟掉这么好的机会,村里人怕不是要把他们的脊梁骨戳断! 这个选择题,一点都不难做。 辛庄村长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恶狠狠地说:“乡长说得对!买媳妇就是伤天害理!我们村有两个,我今天回去就让他们把人放了!他妈的,谁敢不放,老子打断他的腿!” “我们村也是!” “乡长放心,回去就清理!” 另外两个村的村长也不甘落后,纷纷赌咒发誓,表示回去就清理人口,该放的放,该赔的赔。 於锦绣站在人群后面,听到他们爭先恐后地要放掉好不容易买来的媳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农民,为了一个买来的女人,是敢跟警察对著干的。 很多女人跑了无数次都跑不出大山,不是山路难走,而是全村人都是看守。 村干部更是护短,只有帮著隱瞒的,哪有主动交人的? 她主管劳务输出公司,当然清楚那一千个名额还没影,想不到,刘清明竟然用这个做诱饵,一下子就瓦解了这些村子盘根错节的人心。 想到之前自己还觉得他衝动,於锦绣又羞又愧。 这个年轻人,似乎总有办法,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说话间,那几个被点名的村民带著家里的女人从村子里走了出来。 四五个女子,表情各异。有的麻木,有的疑惑,看到这么多村民时,还有的瑟缩著不敢上前。 其中两个女人手里还抱著孩子,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放她们出来。 几名便衣警察快步跑进村委会,低声向齐千帆匯报。 齐千帆听完,脸色一变,走出屋子,站到刘清明身边,压著嗓子说:“还有一个,被铁链锁著,疯了。” 刘清明的身体瞬间绷紧,他死死地盯著神台村的支书:“疯掉的那个,是哪一家的?” 支书看著他要吃人的样子,哪里敢隱瞒,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村民中一个矮壮的汉子:“他……他们家的。” 刘清明推开挡在身前的村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汉子。 那汉子立时慌了,连连后退:“她……她总想跑,打了几次也不听话,没办法,我才锁著她的!” 刘清明举起拳头就要砸下去。 “乡长,不能打!”王建民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会犯错误的,不值得!” 齐千帆也上前劝他:“別动手,刘乡长!交给我们处理!” 刘清明胸膛剧烈起伏,慢慢放下了手,他衝著齐千帆吼道:“还等什么!抓人!去救人!” 在他凶狠的威慑下,神台村数百村民无一人敢动,全都眼睁睁地看著几名警察冲向那汉子的家。 之前走出来的几个女子看到警察,又听到刘清明的话,其中一个突然反应过来,她衝出人群,“噗通”一声跪倒在刘清明的面前,嘶声力竭地大喊:“我是被他们拐来的!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刘清明伸手去扶,那女子却死活不起来,一个劲儿地磕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求求你了!救救我!他们会打死我的!” 那女子不顾一切地把头往地上磕,拉都拉不住。 刘清明回头看了一眼,大吼道:“於锦绣!你站著看热闹吗!还不赶紧过来!” 於锦绣被他吼得一个激灵,赶紧跑过去,蹲下身子扶住那个女人,柔声劝说著。 刘清明对著所有被解救的女人大喊:“都不要怕!我们就是来解救你们的!今天谁他妈敢拦著,老子就乾死他!”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让几个蠢蠢欲动想上前的老辈,全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亲眼见识了这个乡长的暴怒,知道他不是在嚇唬人。 齐千帆带来的警察很快就救出了最后一个被铁链锁住的女人,同时控制住了那个矮壮汉子,就地开始审讯。 这些人不会只做一两次案子,往常有村里人包庇,现在被刘清明打掉了所有侥倖,为了减轻罪责,全都竹筒倒豆子一样,爭先恐后地交代。 被解救出来的妇女,由带来的女警接管,先一步带离村子。 齐千帆走过来,对刘清明说:“刘乡长,我很惭愧。要是早点告诉你,可能就没这么多事了。” 刘清明说:“你不了解我,我不怪你。以后有什么事,最好先通知我。我是警察出身,我理解你们的难处。” “我们准备逮捕那个虐待妇女的村民,你看……”齐千帆徵求他的意见。 刘清明说:“还有一个,把杨老二也抓了,告他强姦。” 齐千帆愣了一下。 通常这种事,公安机关以解救妇女为主,对买人的村民很少採取强制措施,以免激起整个村庄的反弹。 刘清明看著他:“你们不是抓了现行吗?还等什么?” 说完,他走到神台村支书面前,沉声说:“今天看在其他村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这么处理。我帮你跟警察求情,只带走两个人。安抚工作,你必须做好,別再让村民闹事,明白吗?” 支书嘴唇动了动:“哪……哪两个?” “杨老二,还有他。”刘清明指了指那个刚被押出来的矮壮汉子。 支书长嘆一口气,认命地点了点头。 刘清明一挥手:“带走!” 齐千帆立刻会意,几名警察上前,將两人拖了出来。 一些村民还想阻止,被村支书和刘清明联合压了下去。 两人知道无法抗拒,垂头丧气地被警察押走。 齐千帆也鬆了口气,这次行动,从绝望到超额完成任务,他几乎能想像得到,自己的履歷上,势必会添上光彩的一笔。 这一切,都要归功於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亲眼见到了对方的手段,又打又拉,老练得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第270章 难道要种草? 齐千帆和押送人犯的警察陆续离开神台村,刘清明却没走。 他带著辛庄村、东山村和其他几个村的干部村民,牢牢守住村子的各个出口。 寂静中,是一种无声的对峙,他要防止神台村的人狗急跳墙。 他知道,今天是把这个村子给得罪死了,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就是要杀掉这只鸡,警告其他13个村的人。 树立起他刘清明对这种犯罪行为绝不宽恕、不惜一切也要追查到底的决心! 估摸著齐千帆他们已经走远,刘清明转身走向垂头丧气、想动却又不敢动的神台村支书和村民们。 “今天幸亏你们没动手。”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不然,到手的功劳就全完了。” 支书茫然地抬起头,嘴唇乾裂:“功劳?我们……还有什么功劳?” “当然是围捕杀人犯的功劳。”刘清明说得理所当然,“乡政府已经把你们村和东山村的英勇事跡上报给市里了。案子审结上庭,等宣判下来,你们两个村就等著戴大红,上电视吧。” 支书的眼睛里瞬间爆出一团难以置信的光,他颤抖著问:“不……不是说,乡里把功劳都抢了?” “有我在,谁也抢不走你们的功劳。”刘清明盯著他,“但是,如果你们今天动了手,袭警,阻碍公务,別说功劳,不把你们村当成反面典型,都是我给你们面子。到那时候,你们就是全乡的耻辱。” 支书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他感到一阵后怕,刚才那股子邪火上来,他们是真的准备豁出去拼命的。 如果不是刘乡长及时赶到,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甘新华走过来,拍了拍支书的肩膀:“老杨,刘乡长这是在救你们,別不知道好歹。” 辛庄村长也凑趣地帮腔:“老杨头,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摊上这么好的乡长。要是换成黄吉发那个狗日的,你们村今天不死也得扒层皮!” “可不是嘛,刘乡长仁义!” “听乡长的,没错!” 几个村长七嘴八舌,句句都像熨斗,把支书心里的褶子熨得服服帖帖。 他清楚,这事是他们村做得不对,把人家好好的姑娘折磨疯了,抓走两个人,冤吗? 一点都不冤! 疯女子他是见过的,自己都生出了隱惻之心,把人家害成那样,坐牢不是应该的吗? 可刘乡长非但没穷追猛打,还反过来替他们请功,这是何等的胸怀? 支书哆哆嗦嗦地伸出满是老茧的手,一把抓住刘清明:“刘乡长……我,我对不住你啊!” 刘清明回握住他,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今天的话也重了,你们別往心里去。那两个人,在里头好好改造,总有出来的一天。你们剩下的人,跟著我好好干,勤劳致富,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乡长放心!”支书拍拍胸脯,“我们村,以后再也不干那买卖人口的缺德事!要是有贩子敢进我们村,我第一个绑了他送到乡里去!” 刘清明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当即表示:“好!也不让你们白帮忙。以后凡是举报扭送一个人贩子,我奖励你们村一个劳务输出名额,另外,我再向公安局给你们申请奖金!”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村长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一个罪犯,换一个打工名额,还他妈有奖金拿? 这买卖,划算到天上去了! 辛庄村长第一个抢著问:“乡长,这好事……咱们村有没有份?” 刘清明豪气地一挥手,对所有人说:“全乡都有!这事我回头就跟赵书记匯报。等王所长来搞普法宣传,你们就能看到盖著乡政府大印的正式文件!” 眾人心里顿时炸开了锅。 本来以为今天就是来给乡长站个台,挣个表现,没想到临了还有意外之喜。 辛庄村长一拍大腿:“哎呀!那我得赶紧回去了!村里那两个狗日的,我非让他们今天就把人放了!我亲自把人送到派出所去!” “对对对,正事要紧!” “老甘,你那酒先留著,改天再喝!” 其他几个村长也反应过来,纷纷找著藉口告辞。 甘新华瞧著他们那小九九,打趣道:“我酒菜都备好了,真不喝两盅?” “酒啥时候都能喝,正事可得先办了。” 辛庄村长摆著手,带著自己的人一溜烟跑了,那架势比兔子还快。 转眼间,另外两个村的人也走得乾乾净净。 刘清明自己都有些哭笑不得。 甘新华在他边上低声说了一句:“都是人精,一个个都想著回去逮人贩子换钱换名额呢。” 他这才明白,利益的驱动力,远比空洞的说教管用。 甘新华转过身,走到神台村支书面前,压低了声音点拨道:“老杨,提醒你一句。让二娃家里人传个话,进了里头,嘴巴放严实点,別乱说话。” 支书没反应过来:“他能说啥?” 甘新华点点他:“自己把事扛下来,別胡乱攀咬,懂了吗?” 支书浑身一震,瞬间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我马上去他家,让他爹去说,他肯定听!” “行,那我们也走了。”甘新华拍拍他的肩膀,“改天找我喝酒。” 人群散去,於锦绣低著头走到刘清明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刘清明嘆了口气:“今天我態度不好,话说得有些过,你別放在心上。” “对不起,乡长,是我工作没做好,辜负了你。”於锦绣的声音带著愧疚。 “基层工作难做,我知道。但我们是党员干部,心里得有把尺子,不能无限纵容群眾犯错,甚至是犯罪。”刘清明看著她,“你也是女人,要学会將心比心,不能自己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於锦绣“嗯”了一声:“我记住了,你看我以后表现。” “你先別走,去那几个人的家里看看。”刘清明交代道,“告诉他们家里人,乡里不会放弃他们,但犯了错就得认罚。孩子是无辜的,让他们不要再为难人家。” 於锦绣清楚,孩子问题更加棘手,处理不好,还会生出新的衝突。 她咬了咬牙:“我一定做好他们的工作。” “该硬的时候要硬,该让步的时候让步。实在说不通,不要强求,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刘清明说,“把情况告诉我,我就在东山村,等你消息。” 於锦绣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 处理完神台村的烂摊子,刘清明跟著甘新华和甘如柏回了东山村。 一进村委会,他就问:“上次我让亮子带的话,你们办了没?” 甘如柏立刻说:“办了!按您的要求,我们采了山上山下的土和各种作物的样本,送到县农科所去了。没两天结果就送回来了,就是……上头那些说道,我们没啥人看不懂。” “东西在哪儿?拿来我看看。” 甘如柏赶忙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翻出一份钉在一起的材料。 刘清明接过来,是几张列印的表格和文字说明,还附上了插图。 上面全是数据和专有名词,一份作物成分分析,一份土壤样本检测报告。 他对这些一窍不通,但有了这份东西,就可以找懂行的人分析市场,为云岭乡找出合適的经济作物。 眼下还是国家经济腾飞的前夜,很多市场都是一片空白。 只要提前布局,就能在同质化竞爭的红海到来前,稳稳地赚到第一笔红利。 只要有了钱,再进行其他方面的產业开发,也就有了基础。 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陌生的名字,突然,在一个词上停住了。 他指著报告上的三个字,问甘如柏:“这东西,你们也种?” 甘如柏凑过来看了一眼:“哦,这个啊。这玩意儿山上长得到处都是,野的,没人种。它又不能吃,种它干啥?” “现在山上还有吗?” “有啊!”甘如柏不假思索地说,“长得可欢实了。” 刘清明把报告往桌上一放:“带我去看看。” 甘如柏虽然满心疑惑,但也没多问,带著刘清明就往村后的山上走。 没走多远,就在一片向阳的山坡上,刘清明看到了报告上的那种植物。 他蹲下身,看著脚下那一片绿油油的植株,出了神。 这玩意儿的確不能吃。 但它能入药,名字叫做板蓝根。 第271章 別给我发好人卡了 刘清明之所以会想到板蓝根,缘於即將到来的一场席捲全国的疫情。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疫情发生的时候,他正身处发源地临海省,可以说从头到尾经歷了全过程,也清楚地记得它的传播途径和范围。 这场疫情要到明年年末才会被发现,短短半年时间,便波及到了全国26个省、自治区、直辖市。 也是国家在改开之后,首次应对一场全国性的疫病灾害。 可以说,这场疫情,为20年后那场更大规模的灾害做了一个预演。 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国家建立起针对重大灾害的应急管理机制,让华夏成为全球中绝无仅有的拥有快速反应机制的国家。 一年后的这场疫情,持续时间虽短,造成的影响却极为深远。 他记得,当时人人都在抢购物资,社会上谣言满天飞,甚至有专家称盐能杀菌,导致群眾疯狂抢购食用盐。 刘清明现在人微言轻,也没打算做什么惊人之语,但事前做点准备工作还是可以的。 毕竟临海是沿海开放省份,清江省有不少人会去那里打工,疫情爆发的时候,临近年底,回来的人肯定不会少。 到时候,他会向吴新蕊提个醒,这就是他能做的全部事情了。 而对於云岭乡来说,相对封闭的状態,也会大大地降低疫情传播的风险。 只要防御得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刘清明想的是另一个事。 那就是由防疫指挥部的专家所发布的对疫病有一定治疗效果的药物中,明明白白地写著板蓝根颗粒、冲剂等中成药。 这些药的主要原材料,就是眼前这些野草一般的作物。 东山村背靠苍云山,与其他村子相比,缺少水源,林木坡地眾多,或许可以在这类经济作物上做做文章。 利用这一年多的时间,搞出一定规模的种植面积,说不定可以让东山村的村民获得不小的收益。 甘如柏看到刘清明对著一株草草作沉思状,万分不解,又不敢打扰他的思路。 等了一会儿,刘清明站起身说:“不用走了,回去吧。” 两人又往回走,甘如柏忍不住问:“刘乡长,那个草有搞头?” “现在还不好说,可能有。” 甘如柏又说:“刘乡长,你对东山村已经很好了,如果真没啥办法,那也是我们的命,不如,让亮子他们出去搞建筑,也能赚点钱。” 刘清明停住脚,转身看著他:“喔,你们对建筑队有兴趣?” 甘如柏说:“这次修路,亮子带走了十个人,他回来说,你让省里来的专家教他们,他一定会好好学,將来就算不种田了,也能拉出一支队伍,解决村里不少人的工作。” 刘清明说:“他有兴趣,我很高兴,不过那是两码事,我已经有了思路,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们村有个稳定的收入。” 甘如柏说:“我看出来了,你对我们是真好,跟著你干,我们都有盼头。” 两人回到村委会,意外地看到於锦绣回来了,屋子里还有个男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刘清明叫了一声:“於锦绣,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於锦绣看了男孩一眼,把他拉出屋子。 刘清明不解,问:“怎么了?” 於锦绣小声说:“那几家人还有些牴触,不过村支书和我一起做了些工作,他们不会去乡里闹,目前留在村里的孩子还有9个,男孩他们都不愿意放,女孩也没答应,不过有所鬆动,看看妈妈们的意愿吧,我估计,也没有几个愿意看到这些孩子。” 刘清明默然,对於被拐的妇女来说,这些孩子,或许是她们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他说:“唉,你尽力了就行,那个孩子是愿意跟他妈走的?” 於锦绣摇摇头:“他也是被拐来的,卖到了村里,因为年纪有点大,记事了,死活不愿意跟著那家人,被......打得有点狠。”、 刘清明怒火又上来了,说:“那还等什么,回乡里,给他看看呀。” 刘清明大步走进屋子,男孩看到他,眼神十分警惕,看到他冲自己过来,一下子溜到甘新华的身后。 於锦绣拉了刘清明一把,上前柔声说:“小勇,不要怕,这个哥哥是好人,他来带你回家。” 名叫小勇的男孩怯怯地说:“真得吗?” 刘清明也蹲下身,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说:“小勇是吧,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我们送你回家。” 男孩犹豫了一下,走到他身前,把手递过去。 刘清明握住他的小手,发现手上、手腕上全是伤痕。 他一把把男孩抱起来,男孩搂住他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味道有些不好闻。 刘清明抱起他,向甘新华和甘如柏告辞,天快黑了,他们得早点走。 7点过,刘清明和於锦绣骑车回到乡里,他让於锦绣把小男孩送到卫生院,自己去了派出所。 沈从新带著一名民警在值班,看到他赶紧站起身。 “乡长,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说:“齐局他们呢?” 沈从新说:“回市里了,家属在等著。” 刘清明问:“什么背景?” “齐局没跟我细说,好像是邻省的一个干部。” 难怪,没有背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得到公安局的如此重视,市局局长亲自带队解救。 不过此时他也不想关心这些。 对他说:“带上相机,跟我走。” 沈从新拿起一部相机,跟著他去了卫生院,正好看到值班医生在给男孩做身体检查。 脱下上衣以后,背上全是伤痕,看得两人触目惊心。 於锦绣已经背过去,偷偷地抹泪。 沈从新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也没有问,两人静静地等著医生检查完,小男孩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刘清明將医生拉到外面,问:“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有很多陈旧性外伤,多处疑似骨折后又癒合,太残忍了,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刘清明说:“辛苦你了,给他开点药,先治治。” 医生摇摇头:“他需要的是吃的。” 刘清明回过头,看到沈从新已经在给男孩拍照取证,於锦绣也上前帮忙。 刘清明问医生:“上次送来的老人在哪个房间?” 医生说:“跟我来。” 医生带著刘清明来到一间病房间。 刘清明推门进去,看到一个老人坐在床边,往锅子里装菸丝。 医生无奈地劝道:“陈二奇,说了多少次,这里头不能抽菸,你就不能出去抽吗?” 老人嘿嘿一笑,说:“我装好了就出去抽,放心吧。” 刘清明上前一步:“別装了,我请你抽好烟。” 陈二奇回头一看:“刘乡长,你咋来了?” 刘清明说:“来看看你。” 陈二奇放下锅杆子,跟著刘清明走出病房,来到院子里的小园,找了个椅子坐下。 刘清明问他:“伤好了吗?” 陈二奇说:“早好了,就是不让我出院,说还要观察,能跑能吃,有啥可观察的,尽浪费钱。” 刘清明说:“好好养养,那天你出了多少血,我看著都晕。” 陈二奇伸出手,双手都被纱布包著:“就这手还没拆。” 刘清明摸出一包白沙,掏出一根塞他嘴里,帮他点上火。 陈二奇美美地吸了一口,说:“劲太小,没锅子有味道,不过,真是好烟吶。” 刘清明说:“你喜欢,以后上山我给你带。” 陈二奇摇摇头:“太贵了,不好。” 刘清明告诉他:“你这次立了功,公安局有奖金呢,等你出院的时候,一併领回去。” 陈二奇还是摇摇头:“我啥也没干,还把枪丟了,立啥功啊,这要在部队上,高低得挨处分。” 刘清明说:“你都多大年纪了,能帮我们拖著他,我们才能把他堵在孤鹰岭,这就是功。” 陈二奇有些落寞地说:“老了,不中用了。” 刘清明说:“老爷子,你可別这么说,村子里还指望你呢。” 陈二奇用两个指尖夹住烟,说:“我就看看林子,还有啥用处啊,不给村里添累赘就不错了。” 刘清明说:“等希望小学建成了,孩子们有地方上学,你去学校当个校外辅导员,给孩子们讲讲打鬼子的故事唄。” 陈二奇点点头:“讲故事行,什么导员就算了,我也不用钱。” 刘清明也不勉强:“那就说好了。” 陈二奇说:“刘乡长,你是好人。” 刘清明怕了別人给自己发卡:“別,这是我的工作,这年头要是做好本职工作都能称好,那多悲哀。” 陈二奇嘆了口气:“时代不一样了。” 刘清明赶紧岔开话题:“老爷子,你在林子里待了几十年,应该很熟吧。” 陈二奇说:“那是,你要是想上山打个猎,我知道哪有野狍子,现在猎物也少了,解放那会儿,山上还有鹿呢。” 刘清明眼中一亮,说:“咱这苍云山,是不是很適合动物生长?” 陈二奇悠悠道:“那是,多好的林子啊,刘乡长,我就怕,这路要是修通了,他们会进山砍树,你是不知道,这些年上山盗砍盗伐的人有多少。” 刘清明说:“我就是来你商量这事,我准备组织一支护林队,咱这苍云山可是个宝山,不能让人给霍霍了。” 陈二奇有些犹豫,说:“那可得不少钱。” 刘清明说:“值得,你老出院后,去几个靠山的村子里挑人手,经费我想办法,一个月不少於三百块。” 陈二奇嚇了一跳,说:“太多了,一百块就尽够了。” 两人正聊著,沈从新走过来,招呼了一声,也在边上坐下。 刘清明给两人做了个介绍,陈二奇不认得沈从新,沈从新却知道他。 刘清明问他:“孩子说了哪里人吗?” 沈从新说:“孩子被拐大概半年左右,北方口音,城里人,家里有爷爷奶奶,住挺大的院子,上过幼儿园,被嚇得有些不记事,於乡长还在问,我想先把照片发给各地的打拐办,看看有没有消息。” 刘清明说:“就这么办,你们派出所以后注意点,村里再有买卖行为,你直接先告诉我,我弄死他们。” 沈从新笑了笑,伸出一根大拇指:“乡长,你是这个。” 刘清明很烦,又来了。 第272章 我爱你 省城云州,清江省电视台。 苏清璇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 媒体是最早普及办公自动化的单位之一,她现在对办公软体的应用已经很熟练,也习惯了用键盘替代纸笔。 从记者转做主持,她目前还处在一个学习阶段,需要恶补播音专业的知识。 普通话、颱风,都是必修课,除了台里的培训,就是反覆观摩、揣摩成名主持人的录像,试图从中找到可以借鑑的东西,並形成自己的风格。 这年头,电视台用美女如云来形容毫不为过,而苏清璇即便身处其中,也是最耀眼的一个,自然少不了某些男同事的搭訕。 只不过她清冷的气质,足以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至於剩下的自命不凡者,也都被她直接拒绝。 台里小有名气的主持人艾斯慕就是其中之一。 下班后,他看到苏清璇还没走,特意绕过来打招呼:“清璇,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味道不错,一块儿尝尝?” 苏清璇抬起头,冷冷地看著他:“第一,我不喜欢吃日料。第二,不要叫我清璇,我跟你不熟。” 艾斯慕被她一噎,並不恼怒,脸上掛著笑:“我其实也不喜欢日料,那我们去江北区那家法餐吧,牛排做得不错。” 苏清璇说:“行,我请示一下。” 她说著便拿起手机,艾斯慕笑著说:“同事之间吃个饭,也要找男朋友报备?你不像是这么没个性的人啊。” 苏清璇没理他,径直拨出號码,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语声:“小苏啊,找我有事?” 苏清璇说:“台长,艾斯慕非要让我陪他吃饭,我明確拒绝了,他还是不依不饶,您说我去还是不去?” 电话里的人说:“什么?我来跟他说。” 苏清璇按下免提,將手机对准艾斯慕,说:“台长要和你说话。” 艾斯慕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听著手机里传来的呵斥:“艾斯慕,你好大的胆子,敢骚扰女同事!” 艾斯慕顿时变得结结巴巴:“台……台长,我……这都是误会,我不知道……” 手机里的男声打断他:“没有什么误会,下班了你不走,你想干什么?明天自己去找你的上级,他不处分你,我处分他。” 艾斯慕还想辩解几句,苏清璇已经收回手机,对著话筒说了一句:“谢谢台长。” 她结束通话,又看了艾斯慕一眼,问:“还想吃法餐吗?” 艾斯慕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苏清璇继续自己的工作,半个小时后,起身拿起包走出办公室,乘电梯下楼。 她走出电视台大门,准备去停车场取车,突然一个黑影从旁边冲了过来。 苏清璇嚇了一跳,连连后退,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她也看清了,那个黑影竟然是去而復返的艾斯慕! 就在苏清璇以为自己要摔倒的时候,身体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下意识地要挣扎,耳边传来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语声。 “是我。” 苏清璇瞬间觉得无比安心。 艾斯慕眼睁睁地看著一个男子把苏清璇抱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等他开口,两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来,將他狠狠地扑倒在地。 苏清璇仰起头,脸上满是笑意,问:“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想你呀。” 苏清璇的眼睛亮得惊人:“骗人。” 刘清明靠近她的脸颊,湿润的口气打在耳朵上,有些痒痒的:“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艾斯慕被死死压在地上,又听到两人的对话,想要张口,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后脑勺,脸重重地磕在地上,吃了个狗啃泥。 然后身体被人拖起,迅速离开了此地。 苏清璇在他怀里转过身,双手搭上刘清明的肩膀,深情款款地看著自己的男友。 刘清明慢慢低下头,两个身影在夜色中融合在一起。 *** 两人坐上小红车,刘清明扶著方向盘,问她:“去哪?” 苏清璇慵懒地说道:“先送我回省委大院,你还是去我宿舍住吧。” 刘清明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大门。 晚上车流不多,他也开得不快。 苏清璇看著男友的侧影:“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我说不定还能帮你和吴省长递个话。” 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两件事,一件是去省教育厅拿教编指標,二是去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找个专家,研究一下我们乡的畜牧养殖,看看有没有比较符合市场的养殖技术。” 苏清璇想了想:“这两件事,都用不上吴省长吧。” 刘清明笑道:“对呀,所以我只是想你了,並没把你当工具人。” 苏清璇说:“信你一回吧。那这车明天给你开,我开我爸的车上班,反正他最近都在沪市。” 刘清明突然说道:“苏清璇,你不爱我了。” 苏清璇一愣,问:“为什么这么说?” 刘清明说:“咱爸都不在,你都不肯陪陪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苏清璇顿时脸上一红,说:“流氓。” 刘清明说:“你看,你又瞎想了。我要是流氓,上回咱爸就该来追杀我了。” 苏清璇咬著牙笑道:“机会只有一次,你自己错过了。” 刘清明作懊悔状说:“我真后悔,真的。” 苏清璇笑得不行,说:“活该。” 刘清明问:“咱妈什么时候回的国?” 苏清璇说:“昨天。她一回来,我爸就走了,俩人好像商量好的。” 刘清明说:“傻瓜,他们是不想你一个人在家孤独啊。” 苏清璇说:“可能吧,我其实早就习惯了,可能他俩比较想要人陪伴。” 刘清明抓住她的手,说:“我孤独。” 苏清璇不管他,表情犹豫:“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说。” 刘清明说:“你要和我分手?信不信我从桥上跳下去。” 苏清璇轻啐一口说:“別闹,咱们真在桥上呢。” 刘清明说:“所以,你要想清楚,我真跳的。” 苏清璇不理他,自顾自说道:“我也是才知道,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说我小时候去过一次京城?” 刘清明说:“嗯,怎么了?” 苏清璇说:“那会儿我只有四岁多,苏家的人都不怎么喜欢我,年龄小的也不和我玩。苏家有个世交,他们家有个八岁的男孩,可能是看我可怜,一直带我玩,我……我当时……就是那种情况下吧,我就说了一句话。” 苏清璇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刘清明握著她的一只手,眼睛看著前方的路,嘴里说道:“你长大了一定要嫁给他?” 苏清璇抬起头,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刘清明说:“世家豪门不都这戏码,长辈为了家族利益,给小辈指腹为婚啥的。” 苏清璇问:“你不生气?” 刘清明说:“所以,你是真得想和我分手,选择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苏清璇打了他的手背一下,说:“当然不是了。” 刘清明说:“那我干嘛要生气?” 苏清璇说:“他来找我了呀。” 刘清明等车子过了桥,把车子停到路边。他转过身看著她,说:“苏清璇,你就说你动没动心吧。” 苏清璇摇头:“我都二十年没见过他,我动哪门子心啊。” 刘清明追问:“那有没有可能,在今后你们的接触中,唤醒了你沉睡的记忆,突然发现自己其实等了他二十年呢?” 苏清璇翻了个白眼,说:“你是不是韩剧看多了。” 刘清明不解:“既然你不打算移情別恋,干嘛这么严肃地告诉我这事?” 苏清璇说:“我不想瞒你嘛。” 刘清明说:“你说得我有点心乱,怎么办?要不然你晚上陪我。” 苏清璇摇摇头:“不,你肯定会欺负我。” 刘清明耍赖:“那我不管,我有危机感了。” 苏清璇咬著牙笑道:“就兴你有白月光,不准我有青梅啊。” 刘清明一阵语塞,说:“这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苏清璇说:“哼,心虚了吧。” 刘清明放开她的手,重新启动小红车,一路沉默。 苏清璇小心翼翼地看著他,问:“刘清明你没事吧。” 刘清明说:“我不开心,我那么爱你,你却没那么爱我。” 苏清璇一听他还能胡说八道,便知道没事了。 车子缓缓开到省委大院门口,苏清璇解开安全带,突然凑过去在刘清明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下车,扔下一句:“不准胡思乱想,明天见。” 刘清明看著女友的身影走进大门,重新发动车子。 手机发出震动的提示音,他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简讯,上面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第273章 来找骂了 吴新蕊有轻微失眠,苏玉成不在的日子,她需要藉助药物才能入睡,早晨醒来的时间也因此会晚一些。 她看了一眼女儿的房间,门关著,里面却空无一人。 洗漱下楼,保姆已经备好早餐。 她的大秘段颖正等在客厅,见她下楼,马上站起身来。 吴新蕊摆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吃了吗?” 段颖摇摇头:“我一会儿去食堂吃。” 吴新蕊说:“一块儿吧,別耽误时间。” 段颖只好坐到餐桌前。早餐很丰盛,但分量不大,显然是考虑到家里没有男人。 吴新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她习惯把吃饭时间也利用起来,这是在基层工作时养成的习惯。 她一边喝粥,一边问段颖:“报告准备好了?” 段颖说:“办公厅已经准备好了初稿,您过目,有什么不合適的,我让他们马上修改。”她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吴新蕊接过报告,一边看一边给出修改意见。 段颖也习惯了她的工作方式,赶紧拿出笔记本记录。 这份报告是吴新蕊欧洲之行的总结,要在明天的常委会上宣读。 吴新蕊的阅读速度很快,修改意见也给得极快。 等她看完,碗里的粥也见了底。段颖因为要记录,自己面前的食物基本没动。 吴新蕊站起身,段颖也赶紧跟著站起。 吴新蕊停步,指了指餐桌上的食物:“拿上,车上吃。” 段颖连忙拿起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牛奶。 两人出门上车,段颖开始匯报今天的日程:“上午九点,您要去省委见林书记。如果时间允许,办公厅会安排几个部门的匯报。如果时间不够,就安排在下午三点以后,您看可以吗?” 吴新蕊问:“常委会的议题是什么?” 段颖回答:“办公厅接到的通知是,学习国办关於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实行办法。” “国办的文件带了吗?” 段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复印件,递给后座的吴新蕊。 吴新蕊接过文件,说了一句:“你吃你的,我看文件。” 段颖这才小口地吃起三明治。 吴新蕊仔细阅读那份国办28號文件,越看越是疑惑。 中央为什么会提前决定,让各省自行试点?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变故。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拨出一个號码。 五分钟后,吴新蕊结束通话。 段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吴省长那张一贯严肃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个极浅的笑意。 虽然时间很短,但她敢保证自己没有看错。 这简直不可思议。 自从段颖当了她的秘书,这种笑容一共就出现过一次。那是在下去调研的第一站,一个叫云岭乡的地方。 *** 一刻钟后,车子停在省委大院。时间是八点三刻,她们有足够的时间上到七楼。 吴新蕊带著段颖走进大楼,电梯门打开时,省委书记的大秘方慎行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笑著迎上来:“省长,林书记在等您,请跟我来。” 吴新蕊突然想起自己上次来见林崢的情景。 那一次,自己从省委办要走了刘清明。现在,两个人的秘书都换了人。 她们跟著方慎行走向走廊最里间的办公室。 方慎行为她们推开门,向里面报告:“书记,吴省长到了。” 吴新蕊走进办公室,林崢从办公桌后站起来,两人握手。 “坐。”林崢请她到沙发区坐下。方慎行倒好茶水,便带上门离去。 “这趟欧洲之行怎么样?”林崢开口问。 吴新蕊说:“时间仓促,走访了德法比荷英五国,签订意向性协议九份,协议金额五亿美元,预计实际使用金额在两亿美元左右。这个成绩不太理想,主要原因是我国还没有正式加入wto。我希望等协议签订后,我们再搞一个大规模的贸易洽谈会,邀请更多国家参加。” 林崢微微一笑:“新蕊同志,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啊。我看这个成果值得肯定。放到十年前,我们出一趟国,能签一千万美元的合同就是大胜利了。这说明,我们的產品,我们的环境,正越来越被国际社会所承认。” 吴新蕊说:“是我有点心急了。” 林崢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放手去干吧。” 吴新蕊应道:“谢谢书记的支持。” 林崢话锋一转:“国办的文件你看了吧?” “在车上刚看了一遍。” “说说你的想法。”林崢身体微微后仰,做出一副倾听的姿势。 吴新蕊说:“国家在帮农民减负,这是大好事。我下去调研,亲眼看到了农民的不容易。我觉得我们省应该首先考虑在贫困地区进行试点。” 林崢问:“比如说,云岭乡?” 吴新蕊点点头:“我倾向於將云岭乡和其他几个贫困乡镇,列为第一批试点。” 林崢说:“明天的常委会,我打算提出这个问题。我们先沟通一下,我同意你的建议,把云岭乡作为第一批试点地区之一。” 吴新蕊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她问:“林书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崢反问:“我以为你知道什么呢。” 吴新蕊瞬间就想通了关键:“不会又是刘清明吧?” 林崢摇头:“我没问。” 吴新蕊说:“我问了京里的朋友。国办那边,是收到了一份来自省委宣传部的材料。不是您的授意吗?” 林崢也想到了:“我也是事后猜的。我们都做过基层工作,知道乡镇干部被缚著手脚,却又要直面群眾,其中的难处一言难尽。对他们,我们不应该太苛责。” 吴新蕊说:“您这是在保护他。可是我回头还要批评他,不能总是这样越级报告,这会让他的上级很被动,对他的个人评价也不会好。” 林崢说:“我想,他这么做,是因为你当时正好出国了。而我又是党委这一块的,他不想让我为难。这个孩子啊,思想很成熟。你看他好像莽撞,其实每一步都考虑到了后果。” 吴新蕊笑笑:“那我少批评两句。” 林崢点头:“也好,你是他的老领导,骂两句是应该的。” 话音刚落,吴新蕊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她低头看了一眼屏幕,隨即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对林崢说:“这不,来找骂了。” 第274章 这也能养? 刘清明上午去了农科院,所长郑旭辉亲自接待。 他拿出带来的土壤、植被样本和物种分析材料,郑旭辉立刻召集所里的研究员开会。 刘清明听著他们嘴里蹦出的各种名词,什么酸碱度、分枝插扦、嫁接育种,只觉得头昏脑涨。 这年头,专业的事还得是专业的人来干,外行指导內行是大忌。 专家们討论得很热烈,猪羊牛鸡鸭鹅,一个个项目列出来,从养殖技术到市场前景,从入栏规模到配套產业。刘清明听得一愣一愣,在他们口中,云岭乡哪是什么贫困乡,分明是一座待开发的金山。 可这些项目,都有一个问题。 同质化太严重,市场竞爭力不强,风险也高。 万一爆发个什么疫病,不光投资打水漂,还得应付一场生化危机。 他突然感觉到,养殖业这条路並不好走,对於没什么文化和技术的村民来说,这或许不是致富快车道,而是一个更深的坑。 就在他快要打退堂鼓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技术员怯生生地举起了手。 “我建议,云岭乡可以尝试养殖梅鹿。” 郑旭辉介绍:“这是我们所的林雪同志,华农毕业的研究生,刚来一年多。” 林雪在前辈们的鼓励下,大胆地继续说:“根据资料,云岭乡的苍云山区平均海拔一千五百米,年均气温八度左右,日照时长和森林覆盖率都很好。这是一个典型的高山型生物循环系统,难得的是食物链完整,非常適合东北梅鹿的生长。” 刘清明有些发懵:“梅鹿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吗?放动物园里的那种,这也能养?” 林雪回答:“人工养殖梅鹿的技术在八十年代中期就已经成熟了。它的主要经济价值是鹿茸,这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药材。一头成年公鹿,每年可以取茸两到三点五公斤,市场价每公斤在一千五百块以上。” 刘清明问:“成本呢?前期投入大不大?” “一头种鹿的价格需要具体去谈,前期投入肯定需要一笔资金。但你们可以採取集体购买、贷款给农户的方式,先培养一批养殖骨干,在技术员的指导下,逐步实现循环养殖。”林雪回答得很快。 刘清明又问:“饲料是不是很贵?” 林雪笑了:“梅鹿不挑食,鲜草、玉米秸秆、红薯秧都是它们爱吃的东西。苍云山上就有不少它喜欢的植被,饲料成本也是我推荐这个项目时考虑到的重要因素。” 刘清明一问才晓得,林雪的研究生方向,就是梅鹿的人工养殖与经济开发。 他当即表態,想请林研究员去一趟云岭乡,实地考察一下,再最终决定是否引进这种兼具经济性和观赏性的生物。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慢慢成形。 如果在苍云山区形成规模养殖,完全可以配合即將到来的旅游业大潮,打造一张云岭乡独有的名片。 “林深见鹿”啊,这是多么有诗意的景象? 刘清明向来是行动派,立刻与郑旭辉商量。 郑旭辉又告诉他一件事:“省里对科技下乡有扶持政策,特別是贫困地区,在科研经费上有专门的项目。我建议你到省里去爭取一下。如果能成,我们农科院就可以在苍云山设立研究站,为你们提供更直接的技术支持,真正实现產学研一体化。” 刘清明大喜过望,走出研究所,他立刻拨通了吴新蕊的手机。 电话那头,吴新蕊的声音清冷依旧:“什么事?” “吴省长,我向您匯报一下工作。” “说。” “我今天在农科院,他们有个不错的养殖项目,我觉得很適合我们云岭乡。郑所长说省里有科技下乡的扶持项目,我想……” “这种事你找我?觉得我很閒吗?”吴新蕊打断他。 刘清明嘿嘿一笑:“不敢,我就是想跟您约个时间,想听听您的意见,我不是怕我考虑不周嘛。” 吴新蕊那边沉默片刻:“这样吧,晚上到家里来吃饭,到时候再说。” “好嘞!”刘清明掛断电话,心情畅快。 他了解吴新蕊,就算自己真成了她女婿,工作上的事也別想走后门。 一切都得按规矩来,能让他回家吃饭,已经是公私兼顾的极限了。 *** 下午,刘清明先去了省教育厅。 批给云岭乡的五个教编指標终於到手。 这件事从过年前后他向吴新蕊提出来,到现在已经五月份,就算有省长支持,流程也走了三个多月,可见其难度。 走出教育厅大楼,时间才三点半。 他想了想,开车去了高新园区。 鸿飞公司的工厂已经建成,工人们正在进行设备安装和流水线调试。 他找到於惠嫻时,她正戴著安全帽在车间里指挥。 於惠嫻摘下帽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刘主任又见面了。” “我来看看我们的工人。”刘清明说:“他们表现得怎么样?没给你惹麻烦吧。” 於惠嫻带他去了一旁的办公室,给他倒了杯水:“放心吧,你送来的那一百名工人,全都通过了岗前培训和考试,下个月就能正式上岗。” 刘清明鬆了口气,说:“於总,拜託你一件事,多关注一下他们。” “关照?”於惠嫻以为他要说这个。 刘清明摇摇头:“是关注,不是关照。我相信我们云岭乡的农民,他们对赚钱有最朴素的渴望,也一定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我希望你能关注到他们身上的这些品质。云岭乡,还有更多这样的农民。” 於惠嫻怔了一下,隨即笑了:“刘乡长,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个优秀干部的品质。我相信你的判断,也愿意和你达成一个长期的用工合作意向。” “那我就代表云岭乡的乡亲们谢谢於总了。” 於惠嫻又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和云州市政府的谈判取得了重大进展,出资比例和技术要求这些关键项目都达成了一致,还有一些细节需要磋商,最多再有两个月,就能正式签约。” 刘清明心头一喜,这意味著,他当初许诺给云岭乡的一千个工作名额,真的要兑现了。 他调侃道:“你们这么著急,是不是知道入世谈判快要成功了?” 於惠嫻的表情有些玩味:“我们是跨国公司,知道这一点不奇怪。倒是刘乡长你,都被『发配』到山里了,怎么还有这么灵敏的国际视野?” 刘清明笑而不答,这让於惠嫻更加篤定,这个年轻人背后一定有通天的关係,能接触到常人无法接触的信息。 她暗下决心,一定要和对方结下善缘。 於惠嫻提出晚上一起吃饭,刘清明婉拒了。 “不行啊,晚上要去女朋友家,见家长。”他半开玩笑地说告辞。 说完,他开著那辆小红车,在傍晚的微风中,向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第275章 针尖对麦芒 省委大院二號別墅,吴新蕊的车平稳停下。 保姆已经备好了晚饭,丈夫苏玉成不在,偌大的屋子显得空旷。 她却不觉空虚,工作早已填满了內心的每一寸缝隙。 上午与林崢书记的会谈很成功,两人就未来的经济工作方向达成了共识。 下午,她又在省政府办公室约谈了数个部门的负责人,听取匯报,给出指示。 这是补上她上任之初,因调研和出国而落下的工作。 明天,后天,还有排不完的会等著她。 从市里一把手到省府二把手,她还在適应角色的转换,视野必须从一个市,扩展到整个清江省。 进门后,吴新蕊意外地发现女儿苏清璇坐在客厅里。 “他没跟你一块儿?”她脱下外套,隨口问道。 “他有工作,我也有工作,哪能天天腻在一起。”苏清璇头也没抬。 “这样不错。”吴新蕊换上拖鞋,“好的感情是相互成就,不是单方面牺牲。” “像你和爸那样?”苏清璇抬起头,话里带刺。 “有什么不好?” “你们谈过恋爱吗?” “当然谈过,不然哪来的你?”吴新蕊有些好笑。 “你们说情话之前,是不是还得先背一段语录?” “胡说,你爸是那么古板的人吗?” “可你是啊。” 吴新蕊不想再跟女儿纠缠这个话题。“你嘴上不承认,行动却很诚实,不然为什么换工作?” “我不想天天揪著你的错,你不高兴吗?” “你看,你已经在不自觉地受他影响了。” “你怕我彻底放弃事业,变成家庭的附庸?”苏清璇反问,“我现在不这么想,但不保证以后会不会变。” 吴新蕊嘆了口气。“我和你爸只希望你能幸福,无论你怎么选。”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 母女俩的交锋总是这样,针尖对麦芒。 吴新蕊还想说什么,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汪明远打来的。 她没有避开女儿,径直在沙发上坐下。 汪明远的声音响起:“吴姨,没打扰您吧?” “还好,还没吃饭。” 电话那头,汪明远的声音透著一股急切。“是我急了点,就是想问问,这次欧洲之行,收穫一定很丰硕吧。” 吴新蕊道:“你消息很灵通嘛。说吧,什么打算?” “还是那个意思,”汪明远说,“请吴姨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上,给清南市一个机会。” “本来常委会开完,我会让办公厅发通知,让你们下面的县市都拿出方案来。”吴新蕊的语气很平淡,“既然你这么心急,那就提前告诉你。直接给清南市肯定不行,我现在要的是公平公正。你们的方案应该准备好了吧?交上来,我仔细看看。” 汪明远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透出惊喜。“吴姨,谢谢您!” 他清楚,吴新蕊这么说,已经是最大限度的照顾。 “要是方案不行,我肯定要毙掉的。到时候你可別骂吴姨。” “看您说的,方案不入您的眼,是我的能力不行,我只会更努力。您只管狠狠地骂我。” 吴新蕊笑了笑:“这年头,怎么人人都喜欢让人骂啊。” 汪明远没听懂这句玩笑,只说:“那就不打扰您用餐了。” 掛断电话,苏清璇立刻质问:“妈,你什么意思?世家子弟就能开后门,穷人家的孩子就要讲原则?” 吴新蕊看著女儿这副一触即发的模样,忽然起了玩笑之心。“对呀,你去告我?” 苏清璇一愣。 母亲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一时竟让她有些无措。 吴新蕊得意地一扬下巴,能让女儿吃个瘪,感觉倒也不坏。 正斗著嘴,茶几上的座机响了。 苏清璇接起来,是常委大院保卫部门的电话,询问刘清明来访,吴省长是否同意放行。 苏清璇眼珠一转,对著话筒说:“吴省长在家相女婿呢,让他进来吧。” “苏清璇!”吴新蕊压低声音,“你这个样子很掉价,你知道吗?” 苏清璇冲她吐了吐舌头。“对呀,你咬我?” 吴新蕊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没多久,门铃响起,保姆开门,刘清明提著一些水果走了进来。 他换上鞋,先对吴新蕊叫了一声:“吴省长。” 然后才用眼神和苏清璇打了个招呼。 不料,苏清璇语出惊人:“叫什么职务,多生分。叫妈。” 刘清明整个人僵在原地。 吴新蕊伸手打了女儿一下:“別胡闹,小刘是来谈工作的。” “又不是没叫过。”苏清璇小声咕噥。 刘清明满心疑竇,这母女俩平时不是针锋相对吗? 怎么今天互动如此诡异? 是我错过了什么吗? 他不敢问,也不敢多想。 “小刘,先吃饭。”吴新蕊起身招呼。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吴新蕊不像苏玉成那样会招呼人,也不会说什么场面话。 刘清明很不习惯,但他了解吴新蕊的作风,等吃下半碗饭,他主动开口。 “省长,前两天您还在国外的时候,邻省公安协调我省,在云岭乡展开了一项解救被拐卖妇女儿童的行动。这事您清楚吗?” “啊?”苏清璇抢先问,“怎么回事?” 吴新蕊放下筷子。“公安厅明天才会来匯报,估计就是这事。你先说说。” 刘清明便將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已经让母女俩变了脸色。 吴新蕊当过乡长,很清楚山里村民的想法有多么固执。 她看著眼前的年轻人,微微有些失神。 让那些桀驁不驯的村民交出高价买来的女人和孩子,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刘清明做到了。 苏清璇气得脸颊通红,刘清明所说的每一件事,都触碰了她作为媒体人的底线。 刘清明拍了拍她的手背。“这种事的根子还是经济不发达,农民收入低,结婚成本又高,他们只能鋌而走险。” “那也是犯罪!”苏清璇气呼呼地说。 “是犯罪,”刘清明说,“所以他们会得到法律的严惩。” 苏清璇深吸一口气:“我决定了,向台里申请一个选题,就做拐卖妇女儿童的专题报告。” 吴新蕊点头。“也好,通过电视节目引起社会关注,这个选题可以做。” 刘清明顺势接上话:“所以,我感觉现在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必须想办法让他们富起来。” “有什么想法,说说看。”吴新蕊看著他。 刘清明將自己在农科院的收穫,关於多种经济作物和动物养殖的项目详细说了一遍。 吴新蕊听完,说道:“你能广泛徵求专家意见,而不是盲目行动,我很欣慰。不过,我还是不能马上答应你。这件事我得先了解,看看省里的政策,以及云岭乡是不是真的符合条件。” 苏清璇突然插话:“刘清明,人家看不上你这个工人子弟,不会帮你的。” 刘清明不明所以。 吴新蕊瞪了女儿一眼,对刘清明说:“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会给任何人开后门。” “我也不是想开后门,”刘清明立刻表明態度,“就是想请省长帮我们看一看,如果確实有希望,我们云岭乡一定会全力爭取。” 吴新蕊已经吃完了饭,她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苏清璇撇了撇嘴。 刘清明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又拍了拍女友的手,跟著吴新蕊走到客厅。 吴新蕊让他坐下,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向中央投了一份材料?” 刘清明点点头:“我请清璇帮我投的。” “我要批评你。”吴新蕊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这个做法很不合適。有什么问题,能在省里解决的,就在省里解决。只有省里解决不了,又十分迫切,才能上报中央。就像年前那次,事情涉及了中管干部,只能请中央裁断。你这件事,有那么大的份量吗?” “我是想找您,可您出国了。”刘清明解释。 “那你可以等我回来。” “我也怕您为难,这事牵涉面有点大。” “你还清楚有点大?”吴新蕊的声调略微提高,“你可真有本事,能让国办下文件,影响中央的决策。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呢?” 刘清明跟了她几个月,一听这口气,立刻切换到了秘书模式,老老实实地认错:“省长,我错了,您批评。” 吴新蕊看著他这副虚心受教的样子,一肚子火气倒不知该从何说起。“小刘,我一直告诫你,体制內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不要总想著特立独行。那样只会让你被孤立,组织上对你的评价也不会好。我欣赏你的稜角,但我更希望,你在保持稜角的同时,能保护好自己。只有走得远,你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了,”刘清明诚恳地说,“谢谢省长的教诲。” 吴新蕊看他这样子,既好气又好笑,到嘴的狠话不知不觉咽下去。“你今天说的扶持政策,我会留意的。另外,有个好消息,但现在还不能说。你明天什么时候回云岭?” “下午走。” “到时候再说吧。”吴新蕊说。 话音刚落,苏清璇走了过来,一把拖起刘清明的手,对著她母亲说:“吴省长,教训完了吗?人我带走了。” 吴新蕊看著女儿,说:“你又要干什么?” 苏清璇得意地一扬下巴:“谈恋爱呀,对了,今天晚上我不回来睡,別等我了。” 说完,拖著刘清明就往外走。 刘清明只来得及对吴新蕊说了一句:“吴省长,我先告辞了。” 便被拖走了。 吴新蕊嘴里嚅嚅了几下,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眼看著两人离去。 第276章 这不赶巧了吗 市直机关宿舍不远,一家叫“彼岸”的酒吧灯火阑珊。 刘清明把那辆小红车停在路边,转过脸问苏清璇:“你俩今天又吵架了?” 苏清璇撇了撇嘴:“谁让她不帮你。” “媳妇儿,你向著我,我很感动。可她终归是我领导,咱就说,就算不討好,也別得罪她呀,我还指著她办事呢。”刘清明试图讲道理。 苏清璇傲娇地一甩头:“那你跟我妈过去吧。” 刘清明伸手扳过她的脑袋,哭笑不得:“大小姐,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你就算再恨她,也不能这么侮辱她呀。” 苏清璇咬著下唇,扑哧一笑:“想什么呢,当儿子啊,齷齪。” 刘清明对这个精灵般的女友彻底没辙,只能一把堵住她的嘴。 车里温存片刻,他才放开她。 苏清璇脸颊緋红,喘著气问:“干嘛来酒吧?我还以为你会……” “约了老胡,”刘清明说,“来云州除了你,我最想见的就是他。” “挺好。”苏清璇说。 刘清明狐疑地打量她:“什么就挺好?” 苏清璇笑得很狡诈:“自己猜呀。”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进酒吧。 里面生意不错,坐了个八分满,吧檯上依然有支小乐队在演奏,一个长头髮的女歌手似乎还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胡金平已经看见了他俩,直接冲他们招手,喊了一声:“这里!” 两人走过去坐下,苏清璇发现来的不只胡金平,边上还有一个女生,身材娇小,长相清秀。 刘清明为她们介绍:“老胡你认识的。那是他女朋友田莉,也是我以前在市委办的同事。” 田莉兴奋地跳起来,冲苏清璇伸出小手:“你就是苏姐姐吧,我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 苏清璇微笑著伸手与她握了一下:“苏清璇。你听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声吧。” “天哪,你可真漂亮。”田莉由衷地讚嘆。 “你这小嘴可真甜,我喜欢。” 两个女生直接坐到了一块儿。 刘清明挨著胡金平坐下。 四个人很默契地都没有叫酒。 胡金平现在是市委一秘,神经隨时都要绷紧,基本没机会喝酒。 刘清明要开车,两个女生更是不可能让她们喝。 对他们而言,喝什么並不重要。 刘清明用胳膊碰了碰他:“进展挺快呀。” 胡金平嘿嘿一笑:“见过家长了,明年办事。” 刘清明愕然:“你这不是快,是要飞呀。” “我年纪不小了,小田也愿意,何必拖时间呢。”胡金平说。 刘清明点点头,成年人的爱情,哪经得起蹉跎。 他相信以胡金平的精明,肯定什么都考虑好了,不需要他来操心。 他在综合一科待的时间不长,与同事的接触也有限。 不过这个田莉他还是有印象的,人老实靦腆,不八婆,有这两点,基本就是个好女生了。 这一刻,他是真为好兄弟感到高兴。 胡金平说他:“你可以呀,在那么穷的地方,也能搞出大新闻。” 刘清明晓得他说的是什么:“老李告诉你的?” 胡金平点点头:“李明华昨天给我打的电话,说你的材料得到了上头的讚许,直接推动了国策落地,不知道多少农民会因为你而受惠呢。” “他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重要。” “我没看到材料,但李明华这廝可不轻易夸人,尤其是在他擅长的专业。你的文字和统计功底我是知道的。“ 胡金平竖起一根大拇指:”大刘,你是真牛逼!” “打住,咱俩就不要互相吹捧了吧。你都一秘了,要不咱换换?” “我这个一秘怎么来的你还不清楚?有几个能像你一样,放弃了通天大道,去走荆棘路?至少我不敢。” 刘清明在他面前不想说假话:“其实我也后悔过。但是真下到乡里,我发现,也许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农民太苦了。” 胡金平拍拍他的肩膀:“我就是农村出来的,还是在大西北的农村,我了解你的感受,所以才佩服你呀。” “佩服归佩服,有资源得多想著点兄弟。” “没说的。老板最近忙疯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大项目谈了两个月快落地了。吴省长这次出国,又带回来不少大项目,他也想多抢几个。要不是你,我是不可能这个时候出来的。” 刘清明心里一动:“我们乡劳务输出公司已经成立了,到时候,给我通通气。” “我记下了。老板对你印象可好了,这事估计能成。” 两人正说著,苏清璇出声打断他们:“喂喂,你俩能不能不聊工作,这是酒吧。” 田莉在边上咯咯直乐。 刘清明说:“对,咱不能冷落了女朋友。要不划拳玩?” “酒都没有,划什么拳呀。”苏清璇说。 胡金平摆手:“我也不会玩游戏呀。” 田莉也附和:“他真不会。” 苏清璇眼珠子乱转,刘清明一看就知道,女友又要出么蛾子了。 果然,她开口了:“刘清明,我想听你唱歌。” “这又不是ktv,下次吧。” 苏清璇不依,田莉没听过他唱歌,也很好奇,跟著起鬨。 胡金平这个时候肯定不能站他,他自己也很好奇。 就在刘清明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身后突然一个女声说道:“先生。” 他转过头,正是刚才唱歌的女歌手。 女歌手一指台上:“能请您来一首吗?上次那首歌很好听。” 刘清明有些意外,儿歌也能很好听吗? 这一下他是真拒绝不了了,便站起身,走到台子上,拿起女歌手搁在高脚椅上的吉他。 唱首什么歌呢? 苏清璇亮晶晶的眸子盯著自己,胡金平和田莉也饶有兴趣地看著他。 刘清明调了调弦,舒缓的旋律从指间流出。 上次那首儿歌,其实与他的嗓音不搭。 他的声音有些沉,就是俗称的“磁性”。 他拨动吉他弦,缓缓开声。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 这是刘清明非常喜欢的一首歌。 这歌出来的时候,他正在为生计奔波,疲惫的时候,总会放一放。 他喜欢歌词里的自由和奔放。 这首歌,非常契合他在异乡的孤独感。 巧合的是,张寧也很喜欢这首歌。 离婚以后,他再也没唱过。 略带磁性的低语,一下子吸引了酒吧里的人。 歌声,將刘清明带入了回忆中。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曾让你遍体鳞伤。” 唱到副歌的部分,刘清明站起身。 “di li li li di li li li den da……” 情绪一下子就起来了。 泪水不知不觉间流下来,他却懵然不知。 酒吧里的人都被他沧桑的歌声吸引过来,一些老顾客发现,这不就是上回那位吗。 苏清璇托著香腮,听著这首明显风格不一样的歌,一时有些痴了。 “……经歷了人生百態世间的冷暖,这笑容温暖纯真。” 音毕,他將吉他放到高凳上,对著麦克风大声喊道: “苏清璇,这是给你的歌!喜欢吗?” 全场欢呼声雷动。 田莉更是眼冒小星星,摇著苏清璇的胳膊:“苏姐姐,苏姐姐!” 苏清璇看著男友走向自己,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刘清明只是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印了一下,再度引起酒吧的疯狂。 半小时后,四人离开酒吧,在门口分別。 胡金平和田莉都住市直机关宿舍。 刘清明牵著女友的手上了小红车。 车內一片安静。 苏清璇突然开口说:“送我回家吧。” 刘清明没有说话,沉默地发动车子,將她送回省委大院。 车子停在大院门口,苏清璇说:“这首歌不是写给我的吧。” 不等刘清明回答,她已经推开车门走下去,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门。 走进二號別墅,苏清璇发现客厅的灯还亮著。 保姆都睡了,吴新蕊居然还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放著一部译製片。 听到房门响动,吴新蕊惊讶地抬起头,母女俩都是一样的表情。 吴新蕊看到,女儿的眼中蓄满了泪水,静静地滑过她白皙的脸庞。 她起身走过去,苏清璇的视野已经被泪水模糊。 吴新蕊小心翼翼地问:“孩子,怎么了?” 苏清璇喊了一声“妈”,哭倒在她的怀里。 吴新蕊轻轻拍著她背,什么也没问。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的手机和弦铃声突然响起来。 见女儿不想听,吴新蕊从她的手包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著“坏蛋”两个字。 吴新蕊摁下接听键,刚想质问对方。 没想到,听筒里传来刘清明深情的男声。 “我爱你!” 第277章 命悬一线 翌日,刘清明再度在女友香喷喷的闺房里醒来。 他换上运动服,简单洗漱之后准备出门晨跑,出门前,无意间瞥到置物柜上多了一个相框。 相框里竟然是自己的照片。 身穿警服,阳光而帅气。 刘清明出神地看著自己,一时间竟然想不起她是什么时候拍的。 更想不到,苏清璇会把自己的照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想到昨天的事情,他心里生出一丝愧疚。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锁匙转动的轻微声响。 一个甜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是你立功受奖的那一天,我抓拍的。” 刘清明感觉一双手臂从后面抱住自己的腰,一个柔软的身体紧紧贴上他的后背。 好闻的香气绕过他的头部,在他的鼻翼之间流动。 他闭上眼睛,体会著这动人的一刻。 女友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昨天是不是很想我?” “嗯,”刘清明应了一声,“梦里全是你。” “对不起,”苏清璇说,“我不该那么说你。” “我知道,你只是想气你妈,並没打算陪我。” “其实我昨天真得想和你在一起,”苏清璇的声音有些低落,“但是听到那首歌,我突然好难过,就像是……失去了你一样。” 刘清明转过身,双手扶著女友的纤腰,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印:“傻瓜,该担心的人是我。” 苏清璇抬头看著他,忽然“扑哧”一笑:“刘清明,你坏死了。” “我怎么了?”刘清明不解。 “可我还是那么爱你,怎么办?”苏清璇学著他的语气。 刘清明一怔。 苏清璇笑得更开心了:“你知道吗?昨天你打来电话,是我妈接的。” 刘清明“啊”了一声,整个人僵住:“那……” “她听到你的话,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苏清璇乐不可支,“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惊慌的样子,好好玩。”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刘清明抚著额头,发出一声哀嚎。 “怎么办呀?”苏清璇还在笑。 “你妈怎么会去碰你的手机?这不科学啊。”刘清明懊恼地说。 “因为我在哭,她在安慰我呀。” “为什么你会在你妈怀里哭啊?” “我难受啊。”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我活该。”刘清明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苏清璇哈哈大笑:“我妈第一次听到『我爱你』三个字,居然是自己女儿的男朋友说的,太好玩了。” 刘清明恶狠狠地说:“你还笑!” 苏清璇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快出来了。 “本来我好难过,看到我妈的样子,一下子什么悲伤都没有了。”她好不容易止住笑。 “你害死我了,我还怎么去见吴省长嘛。”刘清明欲哭无泪。 “她是个官员,哪有什么想法,说不定早就忘了。”苏清璇安慰道。 “太尷尬了,我应该反应再快一点的。”刘清明喃喃自语。 “你那么担心我啊。”苏清璇问。 “不然呢?我不想让你有一点点误会。” 苏清璇的笑意渐渐敛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歌词,好像喻示我们会分开。我真的好难过。” 刘清明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对上她的双眸:“都是我不好,我下次还是唱儿歌吧。” 苏清璇仰起头,轻声说:“刘清明,如果你不爱我了,告诉我,別骗我。” “姐姐,你这该死的危机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刘清明嘆了口气,“要不哪天你把户口簿偷出来,我们去领证吧,我赖也要赖你一辈子。” “我不能这样做,老苏会难过。” “我也知道这样不妥,可我没有別的办法证明自己,”刘清明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要不,我把我的第一次给你吧。”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飞上红霞,轻轻捶了他一下:“流氓。” “清璇,”刘清明收起玩笑的神色,“我知道你从小就没有安全感,你下意识地不敢相信爱情,也不敢相信婚姻,这我都能理解。” 苏清璇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痴痴地看著他。 刘清明继续说:“我对徐婕说的那些话,並不完全是託辞。你的善良、正义和勇敢,都深深吸引著我。” 他將苏清璇紧紧抱在怀里,在她耳边郑重说道:“如果苏伯父要求我放弃前途才能娶你,我会毫不犹豫。因为成为你的爱人,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这番深情的告白,让苏清璇哽咽不已,身体微微颤抖。 刘清明又说:“姐姐,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高冷御姐范,柔弱泪眼小娇妻的人设,真不太適合你。” 苏清璇被他逗得忍不住又捶了他几下。 刘清明低下头,一路吻过她的额头、鼻樑,准確地捕捉到那一抹唇彩。 苏清璇没有挣扎,热烈地回应著。她感觉到男友的双手在自己身体上游走,心跳得厉害。 意乱情迷间,刘清明轻声说:“今天別上班了吧。”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清明將她拦腰抱起,转身走向里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刘清明不为所动,坚定地一步一步往里走。 可是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执著得像是催命符,严重影响了两人的情绪。 苏清璇在他怀里柔声说:“接吧,肯定是急事。” 刘清明只好停下脚步,把她放下,从运动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都白了。 苏清璇好奇地凑过去,看到屏幕上跳动著的“领导”两个字,顿时笑得不行。 刘清明无奈地摁下接听键。 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怎么这么久?” “跑步,没带在身上。”刘清明硬著头皮解释。 “我问了一下,国家確实有针对贫困地区的科技倾斜政策,”吴新蕊的语气依旧那样熟悉,“你马上准备材料,我帮你爭取一下。” 刘清明大喜过望:“太好了,谢谢省长!” “我要去开会,下午你把材料带到省政府,交给段颖。” 说完,吴新蕊便掛掉了电话,乾脆利落。 “她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呀?” 苏清璇笑著说:“她根本就没在意,你是不是很失望?” 刘清明无奈地看著她:“我觉得更像是警告。” 苏清璇笑得很开心,问他:“我还要请假吗?” 刘清明发出一声哀嚎:“咱妈已经提上刀了,我哪还敢啊。” 苏清璇抚摸著男友的脸庞,柔声说:“我今天也要去台里交选题,好好工作吧,我们下班见。” “见什么呀,我下午就得回去了。” “那就下次见。” 两人依依不捨地告別。 苏清璇瞬间切换回高冷御姐模式,开门离去。 第278章 意外之喜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01年的打黑除恶专项斗爭,也就是俗称的“严打”,在清江省是与去年的那场反腐行动同步展开的。 第一阶段的工作在四月底五月初结束。 做为政法系统的一把手,鲁阳首先要向这位刚从国外考察归来的省长进行说明。 “截止上周,全省公安系统共计打掉犯罪团伙二百七十六个,抓获各类黑恶势力份子三千余人,揪出『保护伞』五十多人,其中级別最高的干部为副厅级。”鲁阳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省纪委与各地市纪委已全面介入,对这些人进行深挖细查。我们已经部署好第二阶段任务,在巩固现有成绩的基础上,继续搜集证据,鼓励群眾揭发,力求找出更大、更隱蔽的黑恶势力。” 吴新蕊点点头,肯定了公安系统的努力:“黑恶势力往往与腐败现象相伴相生,在新时期,他们的犯罪形式也会有新的特点,会用合法的外衣来偽装自己。我赞同你们的部署,要牢牢依靠群眾,揪出这些害群之马,为我省创造更好的社会环境。” “省长的指示我记下了,”鲁阳接著说,“在这次行动中,我们也同步启动了打击拐卖团伙、解救被拐人员的专项斗爭,已经取得了一系列成果。” “哦?”吴新蕊的反应似乎另有深意,“是发生在云岭乡的那次行动吗?” 鲁阳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会知道?他不动声色地回答:“省长您也听说了?” “具体怎么回事,你说说。” 鲁阳便將林城警方递交的匯报材料复述了一遍。 与事件的真实经过相比,这份官方报告多了不少侧面描述,將行动过程的曲折归咎於村民的不配合、村干部的敷衍推諉,著重突出了警方的果断处置和超强应变能力。 吴新蕊对此並不奇怪。清江省公安系统的形象在去年的政治风暴中受到了严重损害,他们急於重新建立威信,这一点无可厚非。 只不过,她向来不喜粉饰太平。 “鲁阳同志,我很欣赏公安战士们的勇敢、克制和果断,”她的话语很平静,“但同时,我也希望,不要忘了我们的基层乡镇干部。他们在这当中起到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 鲁阳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立刻表態:“省长放心,相关的事跡材料,我们省厅和邻省公安都有详细记录。我也会在接下来的常委会上,如实报告此事。” 吴新蕊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鲁阳同志,你是中央派到清江的精兵强將,公安工作这一块,省委省政府已经看到了你的能力。希望你再接再厉,真正树立起我们清江公安的新形象。” “谢谢省长鼓励,我一定加倍努力。” 两人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谈话。 大秘段颖敲门进来,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出发去省委了。” *** 一小时后,省委常委会准时召开。 省委书记林崢首先带领班子成员学习了中央的最新精神,即国办下发的关於深化农村税费改革试点的决定。 林崢指出:“这项举措,不光能大大减轻农民的负担,切实提高农民收入,还能將他们从繁重的税赋中解放出来。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或是外出打工,或是勤劳致富。看似减少了政府收入,实则从另一个方面,加强了人员流动,增强了经济活力。中央的举措,高瞻远瞩,意义重大。” 他环视一圈,继续说道:“我们清江省,要切实领会中央精神,並按照国办的要求,落实好试点地区的农村基层组织建设。既要减负,又不能变相转移负担,更不能增加负担。所有款项必须公开透明,经得起群眾的监督,要坚决制止乡村干部公费吃喝的歪风邪气,让广大农民切实享受到政策红利。” 他的讲话,得到了在座领导干部的热烈拥护。 林崢转向吴新蕊:“省长对此有什么看法?” 吴新蕊说:“方才书记所言,切中要害。我们国家还不富裕,农民收入低、负担重,中央一直对此高度关注。这次出台的改革试点,是有史以来,华夏第一次准备全面取消农业税,这是破天荒的举措,也是我国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体现。省政府坚决拥护中央的决策,一定会制订出合理的办法,把中央精神落到实处。” 她停顿了一下,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此我有个建议,我们的首批试点地区,应该放到贫困山区、革命老区这样的地方,让收入最低的人群,首先得到实惠。” 林崢立刻接话:“我同意省长的观点。老区群眾理应享受到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大家可以议一议,具体应该选择哪些地区做为首批试点。” 眾人顿时陷入思考。 鲁阳想起了之前与吴新蕊的那番交谈,心中豁然开朗。他举手示意。 林崢请他发言。 鲁阳先是简要匯报了“严打”专项行动的阶段性成果,然后话锋一转,谈到了行动中发现的一些问题,特別是对群眾伤害极大、影响社会稳定的拐卖妇女儿童案件。 “通过这次行动,我们公安系统也在检討。这类案件有几个特点:作案范围大、隱蔽性强、解救难度高。被拐的受害人,往往来自外省,在目前的联网系统下,协调是个问题。跨省合作,又涉及到管辖权、办案经费等多个难题。最要命的是,即使查到了受害人的所在,解救又成了一个大难题。由於法律意识淡薄,当地村民往往会合力阻止警察进村,当地村干部也常常不配合,找到了却救不出的情况屡屡发生。” 他语气一沉,隨即又昂扬起来:“但是,最近的一次行动,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那就是一定要依靠当地的党组织,特別是有能力、有威望的党员干部。利用他们在群眾中的威望,不光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且能够向群眾普及这类违法犯罪行为的危害性。所以,我有个提议,是不是可以將这次成功解救行动的发生地,也是我省的贫困乡——云岭乡,划入这次税费改革的试点地区?” 林崢的表情严肃起来:“不可否认,贫困是造成这些地区法律宣传不到位的一个重要因素。除了惩罚,我们也应该帮助他们摆脱贫困。我同意鲁阳同志的建议,贫困地区应该成为试点的首选。” 吴新蕊补充道:“我同意书记的意见。我们不能眼睛只盯著富裕起来的地区,忘记了改革开放的初衷,是要实现共同富裕这个大目標。” 有了一二把手的明確表態,其他常委自然没有异议。 於是,云岭乡,成了清江省第一个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地区。 *** 中午一点,刘清明在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蹭了顿便饭。 所长郑旭辉帮他看了看写的申请材料,並给出了几个修改建议。 刘清明当场拿出笔进行修改。 郑旭辉告诉他,由研究员林雪提出的在高山地区人工养殖梅鹿的项目,已经在所里正式立项。 如果刘清明能顺利申请到这笔扶持基金,双方马上就可以签订合作协议。 刘清明表示,顺利的话,今天就能有结果。 但他只请了三天假,今天必须赶回乡里,希望所里能先期派人过去考察。 郑旭辉爽快地答应了。 刚吃完饭,刘清明就接到了段颖的电话,请他马上去一趟省政府。 刘清明开著他的小红车赶到省政府大院,將修改好的申请材料交给段颖。 段颖告诉他:“省长中午有十五分钟时间,她在办公室等你。” 刘清明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桌上放著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饭盒。 刘清明注意到饭盒里还有不少食物。她抬起头,那冰冷的表情让他不寒而慄。 不等吴新蕊开口,他便主动承认错误:“省长,我错了。” 吴新蕊一愣:“你错哪了?” 刘清明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应该让清璇为我伤心。” 吴新蕊放下文件:“出了什么事?” “我让清璇没有安全感,她总觉得我们会分手,”刘清明有些沮丧,“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来证明。省长,您能不能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吴新蕊摇摇头:“我又不会谈恋爱,怎么教你。总之我不管,既然你们在一起了,你就要负起责任,別让她难过。” 刘清明脱口而出:“省长,您不讲理。” 吴新蕊的回答更直接:“我现在不是省长,我就不讲理了。” 刘清明彻底败下阵来,只能保证:“我儘量。” “不是儘量,是必须做到。” “好,我向您保证。” 吴新蕊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省里决定,在全省进行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你们云岭乡是第一批。” 刘清明一下子惊呆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世,清江省直到04年前后才正式开始这项改革,这一下提前了整整三年? 他当初上书中央,也只是想著能让这个进程加快一点点,完全没想到,会直接一步到位,而且第一个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吴新蕊看他那副吃惊的样子,微微一笑:“怎么,上书的胆子有,这会儿没胆子了?” 刘清明回过神来,激动地说:“谢谢领导!我代表云岭乡两万多群眾,感谢领导的帮助!” “政策给了你们,可不光是好事,”吴新蕊的表情又严肃起来,“你要给我爭气,做出成绩来。” “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立正站好。 “申请材料带来了吗?” “已经交给段姐了。” “嗯,只要符合条件,我看问题不大。”吴新蕊说。 “领导,谢谢您。” 吴新蕊摆摆手:“都是工作。你干得好,我也高兴。” 刘清明临走前,又补了一句:“您放心,我和清璇一定会好好的。” 吴新蕊没再看他,只是说:“行了,我不听保证,我只看你的实际行动。” 刘清明突然说:“那您也答应我一件事。” 吴新蕊警惕地看著他:“开后门的事,不要讲。” 刘清明说:“您又没好好吃饭吧,答应我,不要边吃饭边工作,行吗?” 吴新蕊一怔,苏玉成都没这么要求过自己。 可看著年轻人真诚的眼神,让她生不出拒绝的心。 吴新蕊说:“我儘量吧。” 15分钟过得很快,刘清明知机地起身告辞。 吴新蕊在他出门时,突然说:“清明,谢谢你。” 第279章 好像有什么不对 下午三点,刘清明把那辆小红车停在省电视台大楼下的停车场。 他靠著车门,给苏清璇发了条简讯:我办完事了,准备回乡里。 手机很快振动了一下,屏幕上只有2个字,后面跟了个感嘆號:滚吧! 刘清明举著手机,半天没动。 他甚至能想像出苏清璇打出这个字时,那张俏脸上又气又恼的表情。 他嘆了口气,感觉还是那个柔弱小娇妻形態的女友更可爱一些。 苏清璇连楼都懒得下,他只能自己去汽车站。 很伤心、很失望。 从省城回清南市,再从清南转车去云岭乡,一路顛簸。 要是错过了班车,就得在清南或者林城住一晚。 刘清明在长途车上睡了一觉,等车摇摇晃晃地进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晚上七点,去云岭乡的末班车早就没影了。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汽车站外,吹著晚风,想著是该找个小旅馆对付一夜。 他拿出手机,翻出齐千帆的號码拨了过去。 拐卖案的事终究与云岭乡有关,他需要了解后续。 电话接通,齐千帆的背景音里一片嘈杂。 “齐局,我是刘清明,没打扰你工作吧?” “是你啊,刘乡长,”齐千帆的语气透著一股疲惫,“我现在焦头烂额,局里都快成寻亲大会现场了。” 齐千帆告诉他,市局配合邻省公安打拐救人的事,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现在,全国各地的失孤者蜂拥而至,有的是想看看这次解救的妇女里有没有自己的亲人。 更多的,是抱著一线希望,请求公安帮忙寻找。 “在你去省城的这几天,又有其他村子陆续送了几个被拐妇女到派出所,沈从新那边忙不过来,又都转到我们市局了。加上神台村那六个,我这儿现在有十多个,人都快忙疯了。” “辛苦你们了,”刘清明问,“最初那个解救目標呢?” “邻省公安已经接回去了,她的家人托我,一定要向你们这些帮忙的人当面道谢。” “谢就不必了,”刘清明话锋一转,“我问个事,上次我们追捕凶手,给村民的奖励方案下来没有?” 齐千帆在那头沉默了一下:“本来已经做好了。可是神台村的村民后来搞了那么一出,影响太坏。组织上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取消对他们的奖励。” “被抓走的那两个村民呢?” “还算老实,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根据他们的交代,找到人贩子的线索了?” “何止是线索,”齐千帆的语气里多了一丝异样,“根据他们和其他村民的交代,我们已经锁定了一个长期在两省流窜的人贩子团伙,正准备收网。而且……昨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沈从新告诉我,昨天突然来了几个其他村的民兵,直接扭送了一个人贩子去派出所,说是去他们村推销人口的。” “那不是大好事吗?”刘清明故作惊讶。 “当然是好事,可这怎么可能?这些村子以前什么样你不知道?一个个都护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倒好,主动抓人贩子了?” 刘清明笑了:“齐局,你就別管它可能不可能了。你就说,这种情况,按规定有没有奖励吧。要是没有,我怕以后可就再也没这种好事了。” 齐千帆那边又是一阵沉默,隨即恍然大悟:“好啊你,这又是你的手笔?” “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当然有用!提供线索本来就有奖励,这直接把人抓了送来,功劳更大。我马上向市里申请,给他们重奖!” “那神台村呢?”刘清明趁热打铁,“他们已经被惩罚了,功劳总不能也一併抹掉吧。一码归一码。” 齐千帆权衡片刻,终於鬆口:“好吧,基层政府的意见,我们也不能不考虑。我这边会处理。” “太感谢齐局了。” 掛了电话,刘清明一时间还是不知道该去哪。 正盘算著附近哪家旅馆便宜又乾净,手机又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著三个字:汪市长。 *** 清南市一家北方菜馆,包厢里暖意融融。 汪明远见到刘清明时,他正放下背包,一身风尘僕僕。 “汪市长。”刘清明叫了一声。 “坐,別这么拘束。”汪明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奔波了一天,刘清明確实饿了。 汪明远点的全是硬菜,酱骨架、锅包肉、小鸡燉蘑菇,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刘清明也就不客气,吃得讚不绝口。 “这家馆子口味重,合我的胃口,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汪明远给他倒了杯水。 “饿了吃什么都香。”刘清明咽下一口肉。 “工业化也是这个道理,”汪明远忽然说,“先得让大家吃饱饭。” 刘清明一怔,隨即反应过来:“的確。云岭乡的农民为了一个进厂打工的名额,就敢把人贩子扭送到派出所。我想,再过几个月,云岭乡就会成为人贩子的禁地。” “齐局都和我说了,”汪明远说,“你用经济手段调动农民的积极性,让他们主动参与社会治安,这是个非常好的思路。” “穷,没办法。” “正因为穷,才更需要一个好的领路人,”汪明远评价道,“组织上派你去当这个乡长,是很英明的一步棋。”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刘清明放下筷子,“等我把路修通,带领乡亲们真正富裕起来,您再来夸我也不迟。” 汪明远哈哈大笑:“好,我等著。吃完饭,晚上去我那儿睡。” 刘清明愣住了。 汪明远继续说:“怎么,怕我对你不怀好意?” “太麻烦您了。” “我一个人住一个套间,除了工作,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这么说定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清明只能同意。 这位年轻的市长做事扎实,没有大话空话,他也想借这个机会,与他多交流一番。 两人吃完饭,汪明远去结了帐,带著刘清明来到市委机关宿舍。 进门后,刘清明发现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套间,收拾得窗明几净。 除了主臥和书房,还有一个空著的房间,显然是给保姆留的。 但看样子,汪明远並没有用保姆。这个发现,又让刘清明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汪明远自己动手,从柜子里拿出茶叶,泡了一壶茶。 “明天还要工作,就不喝酒了。”他把一杯茶推到刘清明面前。 “我也不好酒,不是应酬基本不喝。” “我也差不多,身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身不由己。”汪明远说,“怎么样,这次去省城,顺利吗?” “办了几件事,正好想跟您匯报。”刘清明说。 “我听听。” 刘清明从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我手上,现在有五个教编名额,戴帽子下来的。” 汪明远接过文件,起初还很隨意,可当他看清上面的红头和印章时,整个人都吃了一惊。 “你没开玩笑吧?”他把文件翻来覆去地看,“五个正式编制?” “千真万確。” “你是怎么做到的?”汪明远把文件放到茶几上,表情严肃,“教育厅绝对不可能因为你们乡穷就批给你编制,而且一次就是五个。你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吗?” “以前不知道,现在好像知道一点了。” 汪明远想了想:“是上次吴省长去你们乡调研,你向她申请的?” 刘清明摇摇头,一脸无辜:“我哪儿认识省长,您別开玩笑了。我就是向省里打了份申请,说我们乡太穷,留不住老师,民办教师收入低,工作量大,长此以往,山里的孩子就没未来了。可能是省里考虑到我们乡的实际困难吧。” 汪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而是把文件推了回去:“不管你是怎么拿到手的,现在,它都是个烫手的山芋。你看著吧,一旦消息公布,会有数不清的人来找你说情。” “我知道,”刘清明坦然承认,“所以我需要汪市长的帮助。” 汪明远失笑,指了指他:“你连我都算计进去了,真是……”他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胆大包天又精於算计的年轻乡长。 “我这个小身板扛不住,只能找您这棵大树。” 汪明远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他换了个话题:“对清南市的经济发展,你有什么看法?” 这是在考校他了。 刘清明说:“清南市经济基础薄弱,群眾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有高校作为技术支撑,搞高新科技產业不现实。但我们有我们的区位优势,劳动力成本也低,可以考虑承接沿海地区的劳动密集型產业转移,先从商品的初加工做起。” 汪明远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 刘清明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接道:“汪市长,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请您务必优先考虑我们云岭乡。” “你这个脑子转得也太快了,”汪明远被他逗乐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您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问我,这个不难推理。” 汪明远拿起茶壶,给两人续上水:“那你说说,你对云岭乡的具体想法。” 夜色渐深,两人在灯下谈了很多,从產业布局到基层治理,都十分坦诚。 刘清明对这位年轻市长的远见和务实,又多了几分深刻的了解。 第280章 有些事不能让 第二天清晨,刘清明依旧早起,准备出去活动筋骨。 刚打开门,就发现汪明远也换好了运动服,正站在门外。 两人对上,都笑了。 汪明远问他:“出差也能坚持?” “习惯了。”刘清明回答。 汪明远说:“我也是,大学里养成的习惯,现在当成爱好了。” 刘清明心里想,一个自律的男人,成功的概率总会高出三成。 这位汪市长,显然是其中之一。 两人沿著机关宿舍外的小路慢跑,清晨的空气带著一丝凉意。 “如果路修通了,你准备首先搞什么?”汪明远先开口。 “煤。”刘清明回答得毫不犹豫。 “我还以为你会痛恨这一行。” “我不喜欢这种破坏环境的行业,”刘清明说,“但这是来钱最快的一行。我们乡即將全面取消农业税,乡財政进一步萎缩,没有新的財政来源,我连教师的工资都发不出。” “难怪你这个时候拋出教编。”汪明远一语中的。 “这件事,只有得到市里的支持,才能办好。”刘清明坦然承认。 “我答应你,”汪明远说,“但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市长有什么指示?” “这条路修通之后,只能设两个收费卡。” 刘清明不解:“为什么?” “我看好云岭乡的未来,”汪明远说,“你昨天的话点醒了我。想要有更好的发展,绝不能目光短视。你能明白吗?” 刘清明点点头。他没想到,汪明远的眼光已经放得那么长远,心里竟有一丝感动。 汪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比一下,跑到那条路的终点,谁输谁请吃早点?” “乐意奉陪。”刘清明说。 两人停下,摆出起跑的姿势。 汪明远口中喊著:“一、二、三,开始!” 两人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汪明远的爆发力很强,瞬间就领先了半个身位。 刘清明是警察出身,耐力更好,他不急不躁,始终保持著固定的节奏。 后半程,他开始发力,逐渐追了上来。 汪明远不甘示弱,也强行提速,两人几乎是並驾齐驱,一同衝过了终点。 “我慢了一步,”刘清明喘著气说,“我请市长吃米粉。” 汪明远撑著膝盖,大口呼吸著:“刘清明,你要记住,有些东西不能让。” 刘清明说:“我是警察出身,体能是强项,市长你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汪明远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胳膊:“走,吃饭去。” *** 吃过早饭,刘清明搭上了回云岭乡的早班车。 因为修路,中巴车只能绕行顛簸的小路,比平时多了一个小时。 上午九点半,他才赶到乡政府大院。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院子中央,用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著什么。 男孩看到他,脸上立刻露出喜色。 “小勇,我回来了。”刘清明笑著跟他打招呼。 男孩没说话,站起身跑过来,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角。 於锦绣听到动静从办公室里出来:“刘乡长,你回来了。” “乡里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就是隔壁河口乡的祁乡长找了你两趟,让你回来给他去个电话。” 刘清明点点头,往里走,男孩也牵著他的衣角寸步不离。 於锦绣跟在后面说:“小勇不肯住卫生院,每天都来乡政府等你。” “他家里人联繫上了吗?” “还没消息。”於锦绣摇了摇头。 “那这几天先跟著我吧。”刘清明说。 男孩一听,抓得更紧了,脸上满是高兴。 刘清明俯身將他抱起来,让男孩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一股淡淡的洗髮精香味传来。 他问於锦绣:“你给他洗的?” “嗯,我一个人,正好带带他。小勇很听话,不操心。” “你要跑村里,不方便,以后我来带吧。”刘清明说。 於锦绣没有跟他抢,她在神台村的工作確实离不开人,带著孩子多有不便。 刘清明把行李放进办公室,將小勇放到自己的椅子上,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递给他,轻声说:“叔叔要去工作,小勇先在这里玩,好不好?” 男孩乖巧点头,熟练地剥开纸,小心地抿了一下。 刘清明给了於锦绣一个示意,两人退了出去。 “走,去找赵书记。” 两人来到赵元佐的办公室。 赵元佐正喝著茶看报纸,见到他们,很是热情地招呼:“刘乡长回来了。” “刚到,来向书记匯报工作。”刘清明说。 赵元佐请他们坐下,问:“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我到省城找了农科院的专家,他们建议我们搞特种养殖,应该会有比较好的经济效益。” 赵元佐一听,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刘清明拿出几份材料,给赵元佐和於锦绣各发了一份,自己则在一旁解说:“我们乡除了靠山的几个村子,別的地方都不缺水源,这些地方可以进行小龙虾养殖试点。我打算请搞得好的兄弟地区的技术员来指导我们。” 两人在省长下乡时都吃过小龙虾,印象不错。 赵元佐问:“销路能解决吗?” “问题不大。我联繫了林城和省城的一些餐馆,他们对小龙虾的前景比较看好,希望能有稳定的货源。目前省內想搞这个的地区还不算多,我们可以抢占先机。” 赵元佐指了指材料:“你这上面又是板蓝根又是梅鹿的,什么情况?” “这是针对苍云山周边几个村子制订的方案。板蓝根是一种中草药,我在山上看到了不少野生的,如果条件合適,我想让村民开展生態种植,为製药厂提供原材料。” 於锦绣插话:“梅鹿是国家保护动物吧,我们能养?” “梅鹿的人工养殖,国內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刘清明说,“我约了农科院的技术人员,这两天可能就会到,他们先实地考察,看看究竟行不行。如果可行,这是一条很好的路子。” 赵元佐合上材料:“辛苦乡长了。我看这些路子可行,到时候我们上会討论一下,就照你说的执行吧。” 刘清明感谢了他的支持,话锋一转:“我收到一个消息,我们乡可能马上就要免除农业税了。” 赵元佐和於锦绣同时一惊一喜。 於锦绣是喜,赵元佐则吃惊地问:“消息可靠吗?” “八九不离十,文件可能很快就会下来。这事我昨天也向汪市长匯报了,市里应该也会有所准备。” 於锦绣喜上眉梢:“太好了!这样一来,村里的工作就好做了。” 赵元佐却没有她那么高兴,他皱著眉:“乡里还指望著这点收入呢,这可怎么好?” 刘清明安慰他:“书记,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乡和河口乡是帮扶对子,我们有困难,可以先找他们应个急。我答应了祁乡长,和他们共同开发苍云山的煤矿,他们帮我们解决今年的財政,就算是借,应该问题不大。” 赵元佐的脸色稍霽:“那行吧。你先联繫一下祁乡长,儘快把这事落实。不然年底发不出工资,干部群眾都会有意见。” “不管怎么样,先把教师工资解决,”刘清明说,“等希望小学建成,咱们找不到老师,那不是白瞎了。” 赵元佐又犯愁了,就算建了新学校,哪有老师愿意来。 “太难了,”他摇摇头,“我们云岭乡从五年前就打报告,市里说,批给你们,人家也待不住,那不是白给?一直没给咱们批。” “不批更没人来了。”刘清明说。 於锦绣也说:“是啊,我娘家堂妹,师范毕业,分到咱们乡,她寧可出去打工也不愿意留下来,收入太少了。” “师范生怎么可能没编制?”刘清明不解。 赵元佐说:“不是师范生没编制,是我们乡没编制给人家,人家怎么可能来。” “如果我能给她弄到编制,她愿意来吗?”刘清明问。 於锦绣立刻说:“那肯定愿意啊!咱们小学七八个老师,一共两个编制。前两天我去看了王校长,他说又有两个老师打了报告要辞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刘清明看了看两人,慢悠悠地说:“於委员,你去跟王校长讲,名额我来弄。先弄一个,让老师们都安安心。我保证,两年之內解决他们的编制问题,两年以后,如果他们还想走,我们绝不强留。” 赵元佐的身体猛地坐直了:“刘乡长,你真能弄到编制?” “有希望,”刘清明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申请的编制是戴帽子的,是不是更容易批?” 赵元佐皱眉:“那有什么用?” 於锦绣不解:“什么是戴帽子?” “就是定点、定人、定岗。如果她想走,编製得留下。”刘清明解释道。 於锦绣说:“那有什么问题?有编制就是铁饭碗,谁会不愿意?” 刘清明看向赵元佐:“赵书记的意思呢?” 赵元佐摆摆手,有些敷衍地说:“你要是真能弄来,也不错。” “那我可真去弄了。”刘清明说完,给了於锦绣一个示意。 於锦绣马上会意,站起身说:“我这就去跟王校长说。” 两人离开书记办公室,於锦绣悄声说:“乡长,你是不是打了埋伏?” 刘清明说:“聪明,我已经拿到编制了,就是想试试,看看他的反应。” 於锦绣说:“赵书记有个本家侄子,高中毕业一直呆家里,他就想给他侄子谋个差事,要是教编那不得抢破头,幸好你没拿出来。” 刘清明笑了笑:“现在拿出来,他也不一定看得上了。” 於锦绣想了想,抿嘴一笑说:“刘乡长,你真狡猾。” 第281章 本不富裕的乡里又雪上加霜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男孩坐在桌子前画画。 刘清明走到他身边,俯身摸了摸他的头。 心里有了一个主意。 他把小男孩抱到大腿上,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老祁,我刘清明。”他说。 听筒里传来一个豪爽的笑语:“刘乡长,你可算回来了。” “不好意思,上了趟省城,刚回来。”刘清明说。 祁卫国嘿嘿笑道:“有好事可一定要想著我们啊。” “老祁,你这鼻子比狗还灵啊。”刘清明说。 “这么说就是有门儿?”祁卫国声音里透著兴奋。 “上次那件事,我们书记同意了,你看什么时候见个面,细谈。”刘清明说。 祁卫国大喜:“那还等什么呀,你说个地方我去找你。” “我一会儿去工地,你要不嫌弃,我们在那里见面?”刘清明问。 “我这就过去。”祁卫国说完便掛掉了电话。 刘清明一把抱起小男孩:“跟叔叔出去玩好不好?” 男孩连连点头。 刘清明抱著他走出办公室。於锦绣正在院子里系草帽,看到他们出来,说:“我去村里,你呢?” “正好。”刘清明把小男孩放下来,牵著他的手。他对於锦绣说:“你去村里同他们讲,乡里最近要成立採矿队,给他们村五个名额,问问他们要不要?” “这活可不好干。”於锦绣说。 “是的,我也不敢保证一定安全。”刘清明说,“问问吧。” 於锦绣点点头:“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刘清明说。他看著於锦绣骑车远去,才把小男孩抱上自行车横槓,骑上车去了中心小学。 校长王林森兴奋地告诉他,新成集团的人来过了,实地测量了学校的面积,给出了几个施工方案。 包括一幢两层的主教学楼、一排十二人间的教师宿舍、一间包括標准化环形跑道的操场。 新成集团承诺,除了校舍,他们还將赠送大批教学用具、体育用品和全校学生的文具、课本和校服。 “他们什么时候进场?”刘清明问。 王林森说:“他们的施工机械过不来,得等路修通。” “两层楼要什么机械。”刘清明心里不以为然。 他看著王林森,说:“通知他们赶紧进场,需要的材料我们自己运,爭取年底把学校建好。” 刘清明不相信,就这么点活,还要等到路修好。 真有什么大型机械,完全可以走河口乡那条路。 他觉得王林森是怕得罪人,不敢强硬。 “王校长。”刘清明转头,对小男孩说:“小勇,这个孩子要暂时在你这里上上课,给安排一下吧。” 男孩听到后,有些不情愿。 刘清明柔声对他说:“小勇,学校里有很多小朋友,你可以和他们一块玩。” 男孩小声说了一句:“我害怕。” “別怕。”刘清明说,“他们都会喜欢你的,咱们试试好不好?” 男孩“嗯”了一声。 刘清明把他从自行车上抱下来,对王林森说:“王校长,人我交给你,放学了我来接,我如果一时没到,你帮我照顾一下。” 王林森很爽快答应下来。 刘清明把男孩交给他,骑著自行车去了工地。 祁卫国已经等在了工地上,他看到眼前的建设场面,脸上满是吃惊。 云岭乡的一百多村民在建筑公司的指挥下边学边用,技术越来越熟练。 刘清明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老祁,不好意思啊,让你等我。” “你们云岭乡是不是想搞建筑队?”祁卫国问。 “你看出来了?”刘清明说。 “贷款修一条路,顺手培养出一支建筑队。”祁卫国说,“刘乡长,你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吶。” “云岭乡穷,比不了你老哥。”刘清明说,“我们只能赚点辛苦钱。” “难怪汪市长当眾表扬你。”祁卫国说,“云岭乡有你当乡长,很快就不会穷了。” “我们底子薄。”刘清明说,“以后还要多仰仗你们。” “谁仰仗谁。”祁卫国说,“难说啊。” 刘清明笑了笑,不说话。 他问:“合同带来了吗?” “我怎么感觉这次合作。”祁卫国说,“占便宜的那个是你们呢?” “帮扶,你们在汪市长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刘清明说,“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你们找市里要优惠政策,可得算上我们云岭乡一份。” 祁卫国苦笑:“我越来越感觉,是上了你的当了。” “得了吧。”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揭穿他,“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就说这採矿队吧,除了我们乡那条矿脉,你看中的,还有我们的人吧。採矿这种活,又苦又累还有危险,你们乡富裕,村民不肯下矿,从外面找人又麻烦,这才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我不揭穿你,是给你留著面呢,別不知好歹。” 祁卫国打了个哈哈:“你老弟,我也没打算瞒你,事情確实是这么个事情,可也是实打实地提供了工作吧。危不危险看谁来管,我们自己人,又不是黑心资本家,还能压榨工人吗?” “这话我得说前头。”刘清明说,“矿上的管理,我会抽查,违规违纪的行为,我一次机会都不会给。到时候,你老祁別怪我不给面子。” “放心吧。”祁卫国说,“我要的是政绩,不是人命,我比你更不想看到矿上出事。” “我就怕你过度追求政绩。”刘清明说,“你底下的人急於求成,这种教训我经歷过。” 祁卫国郑重地说:“我记下了,都依你。” 刘清明仔细阅读了他带来的协议。 前世搞商业,他没少跟合同打交道。 他当即便指出一些不合理的地方,祁卫国对他的精明大为吃惊。 其中的雷十分隱蔽,这个年轻人竟然一眼就能看得出。 这也让他收起了轻视之心。 经过一番討价还价,两人最终形成新的合作协议。 由河口乡出资金出技术负责管理,云岭乡出资源出人力。 两个乡共同监督財务,刘清明有权对运营状况进行不定时地抽查。所得利润双方平分。 两人分別代表各自单位签字盖章。 不过手续上还得去跑市里矿监部门拿许可证。 这个就不需要刘清明操心了,祁卫国敢提出来,肯定是有门路的。 政府对政府,事情都好办。 事情谈妥,刘清明提出,以明年的分红为抵押,借给云岭乡一笔资金周转。 祁卫国很纳闷:“你们不是才贷了六百万吗?” 刘清清明然不会说云岭乡已经被省里列入改革试点地区。 他只说乡里財政困难,借笔钱先垫著,至少把欠教师的工资给发了。 祁卫国同情地看著对方,反正自己已经在市里夸下海口,云岭乡的財政翻番,不足的部分他掏钱补。现在人家不要他补,只是借,也不过五万块。 他爽快地表示:“利息不要了。” 刘清明笑著说:“乾脆本金也不要了,这才大方呢。” 祁卫国哈哈一笑:“这是政府的钱,不是自己的钱,哪能瞎大方呢。” 刘清明给他写了一张借款合同,两人再次签字盖章,约定好明天財务过帐。 人家都出了钱了,刘清明也顺势邀请祁卫国在乡里吃顿饭。 祁卫国还没来得及答应,手机响了。 他一听,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结束通话,祁卫国盯著刘清明,看得他十分不自在。 “怎么了?”刘清明问。 “你小子阴我啊。”祁卫国说。 刘清明不解:“我怎么阴你了?” “市里刚刚接到通知。”祁卫国说,“省里决定,你们云岭乡成为清江省首批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地区。你別告诉我,你不知情啊。” 刘清明无辜地摊摊手:“关我什么事,难道我能左右省里的决定?” 祁卫国一想也是,刘清明说:“免税对农民是好事,对政府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下我们更穷了。” 祁卫国一想是这个理啊,他拍拍刘清明:“这顿我请。” 刘清明当然不会跟他抢。 第282章 一辈子最明智的选择 清江省內无秘密。 省委常委会刚结束,文件还没下到林城,有心人就已洞悉了內部消息。 祁卫国这种层级的干部,得到消息时,清南市已经为此召开了临时会议。 碰头的时候,市委书记何群看著对面的汪明远,后者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何群问。 汪明远当然不会说,刘清明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联繫了京城,拿到了国办文件的內容。 他只是说:“省里把贫困乡列入试点,是对我们执政水平的考验。”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何群心里清楚,所有试点地区里,云岭乡是唯一的贫困乡。 越是穷地方,越是依赖各种税费。 一旦改革失败,农民生活水平不升反降,造成动盪,他这个清南市委书记,是要第一个挨板子的。 “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找你商量。”何群说,“现在怎么办?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刘乡长是个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他。”汪明远说。 何群想起了陪省长下乡时的场景,那个年轻人確实表现突出。 “总之,我要云岭乡的数据亮眼。”他敲了敲桌子,“对了,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 汪明远笑了:“他不要钱,只要我们为他承担五个教编的指標。” “什么?”何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不如要钱!我上哪儿给他弄五个教编?他真敢开口!” “他已经弄到了,”汪明远说,“省教育厅直接下发到云岭乡的,只不过需要我们市里为他作保。” 何群这下是真的吃惊了。“怎么可能?” “戴帽子指標。”汪明远解释道,“他担心有人中途作梗,需要市里为他背书。” 何群沉默了片刻,长嘆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我以为你汪市长就够妖孽了,这个刘清明,看来也不遑多让。” 汪明远哈哈一笑:“何书记这是在点我呢。” “那,这事你答应了?” “昨天我还在考虑,”汪明远摊开手,“今天看到省里的通知,刘乡长根本没给我们拒绝的余地。” 何群觉得也是,他们还商量个什么劲。 “谁敢动省级试点乡的教编指標?发通知吧,希望他们能用好这些政策,做出一番成绩来。” 汪明远的动作很快。 第二天下午,清南市政府关於省教育厅下发云岭乡五个教编指標的红头文件,就送到了乡政府。 政府办主任汤学谦拿著文件,反覆確认上面的公章,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几乎是飞奔著衝进书记办公室:“赵书记,您看!” 赵元佐接过来,也是一惊。 之前刘清明说能搞到一个,他还不信,现在直接下来五个! 文件白纸黑字,盖著市政府的公章。 由不得他不信。 “乡长呢?”赵元佐问。 “刘乡长和於副乡长都不在,一个在工地,一个去山上了。”汤学谦说。 “指標什么时候能到我们手里?” “不知道,”汤学谦忧心忡忡,“按流程,得在林城和清南转一圈,就怕到咱们这儿,没几个了。” “戴帽子指標,他们也敢截留?”赵元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活泛开了。 他想,有的人关係通天,只要有指標,就能运作。 他开始盘算,这件事需要找哪个关係,多少钱合適。 汤学谦放下文件,悄然退了出去。 没等赵元佐想明白,他办公室的电话就炸了。 一个接著一个,全是来询问指標的。 乡里的、县里的、市里的,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教师收入虽低,但那是铁饭碗,而且从基层转岗,也是一条路子,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赵元佐敢肯定,那些有关係的人,已经在磨刀霍霍了。 这事,好处还没看见,麻烦先来了。 答应谁,就得得罪另一批人。 这五个指標,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 而扔出山芋的那个始作俑者,居然拍拍屁股置身事外。 赵元佐抓起电话想打给刘清明,听筒里只有“嘟嘟”的忙音,那边根本没信號。 刘清明的生活很有规律。 白天盯工地,晚上接小勇回家,看他写作业画画,然后雷打不动地和苏清璇通个电话。 甜蜜蜜地谈个异地恋。 別有一番滋味。 家里的情况也是一天好过一天。 春节期间,通讯专卖店的生意达到顶峰。 最高一天的营业额突破了50万。 当月股东分红总量超过三十万! 苏清璇一个人就拿到了十万块。 饶是她见惯財富,也被这个数字嚇了一跳。 不过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有了就存起来。 刘清明戏称自己这软饭得吃一辈子。 苏清璇笑得不行。 除此之外。 每隔三天,他会去一趟东山村,指导村民在农科所技术员的帮助下,试种板蓝根之类的经济作物。 与河口乡的合作也步入正轨,矿工们正在接受培训,只等工程师勘探完毕,就能开工。 陶丽梅找到他时,他正看著甘宗亮带人浇筑路基。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这批农民工已经掌握了基本技术。 像甘宗亮这样的带头人,只要有心,更是需要学习更深层次的东西。 管理、统筹、分配、调度。 朝著包工头或者说是项目经理的方向上培养。 如果他真有这个心,刘清明不吝惜帮他联络学校。 建筑公司,那是未来二十年的绝对蓝海。 最適合云岭乡这种没什么资源,又有大把劳动力的地区。 “乡长。”陶丽梅跑得气喘吁吁。 刘清明回头看著她:“有事?” “赵书记找您。” “知道什么事吗?” 陶丽梅压低声音,“我听汤主任说,是教师编制的事。” 刘清明心想,该来的,终於来了。 他把甘宗亮叫到一边:“工地上的事,我不在的时候,你全权负责。” 甘宗亮嚇了一跳:“乡长,我不行啊。” “我说你行你就行。”刘清明说,“这条路关係到全乡的收入,我还要帮你们村找別的路子,你能帮我吧?” 甘宗亮咬著牙:“我知道了,乡长,我一定盯好!” 刘清明把一沓钱和批条交到他手上:“这是今天的工钱和餐费,必须亲手发到每个人手上,一分不能少。” 甘宗亮被这份信任砸得有些晕,重重地点头。 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骑上自行车,带著陶丽梅,赶回乡政府。 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 赵元佐正站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刘清明,像是看到了救星。 等他刚停好车。 便急急地把人拉进屋里。 “刘乡长,你可算回来了!”赵元佐的语气透著无奈。 刘清明不紧不慢地问:“赵书记,出什么事了,这么著急?” “你还好意思问!”赵元佐把他拉进办公室,把门一关,指著桌上那份红头文件,“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刘清明扫了一眼,故作惊讶:“文件下来了?挺快啊。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赵元佐的嗓门都高了八度,“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市里张局长的外甥女,县里李科长的亲戚,还有乡里几个老干部的子女,你让我怎么分?这五个指標,你给我变出五十个来?” “为什么要我们分?”刘清明反问。 赵元佐一愣:“不是我们分,谁分?” “公开招聘,择优录取。”刘清明说得轻描淡写,“谁有本事谁上,我们只负责组织考试,不负责人情。” “公开招聘?”赵元佐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刘乡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些打电话来的人,哪个我们得罪得起?你把人情都推给我,自己跑去工地上躲清閒,算盘打得真精啊!” “赵书记,你误会了。”刘清明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应该是公平公正的。云岭乡需要的是能踏踏实实教书育人的老师,不是借我们这里当跳板的关係户。” “说得好听!”赵元佐冷笑,“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五个指標,我已经把不该得罪的人全得罪了!你现在跟我说要公开招聘,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刘清明毫不退让,“我同你讲,这个指標,他们来要,我没意见,但是別想著书一天不教,人马上就走。” “那不还是得罪人吗?” “我没不让他们来啊,这事跟我们说不著,有问题让他们去找汪市长,天塌了有个大的顶著。” “这样能行吗?” 刘清明无辜地说道:“我当初说了,你不相信啊,现在事情来了,我们乡政府门脸小,谁都得罪不起,那就谁都別想好过。” 赵元佐目瞪口呆。 刘清明乾脆挑明说:“赵书记,你难道想看著我们云岭乡这么一辈子受穷,永远翻不了身吗?” 赵元佐无语。 他本想借这个机会运作一下,给自己捞点好处,顺便卖几个人情。 现在刘清明一句话,就把他的路全堵死了。 “我当然也想咱们乡起来,可太难了。” 刘清明看著他说道:“我下来的时候,组织就和我说,云岭乡哪一天脱贫,你哪一天进步,谁挡我的路,就是我的敌人,黄吉发不是第一个。” 赵元佐被他森然的眼神嚇到了,黄吉发的下场,他还歷歷在目。 突然感到,与粗俗的黄吉发相比,眼前这个大男孩或许更加可怕。 “那,你说怎么办?” 刘清明说:“我有信心能带他们致富,帮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赵元佐思索了片刻,一咬牙说:“好,我信你,人情我顶回去,反正也得罪光了。” 刘清明轻鬆地一笑:“那就行了,我们只要肯扎根基层的优秀教师,除了死工资,到时候乡里给他们发奖金。” 尼玛,帐上都成负数了,还发奖金。 赵元佐看他这么有信心,苦笑连连:“信了你的邪,算了,拼就拼一回吧。” “將来你会发现,今天的选择,是你这辈子最明智的一次。” 刘清明扔下一句,转身走出书记办公室。 隔著玻璃,他看到,大院里进来几个背著背包的年轻人。 为首的女孩杏眼桃腮、一头马尾,牛仔裤旅游鞋,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第283章 科技下乡 刘清明迎了出去,主动伸出手:“欢迎欢迎,是农科院的专家吧?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派车去接你们。” 为首的女孩正是林雪,她大方地与刘清明握了握手,笑道:“我们从省城过来,总不能让你们派车去云州接吧。” 她侧过身,把同行的几位同事介绍给刘清明。 他们是来自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的科研团队,带队的林雪也不过是刚毕业的研究生。 刘清明一眼扫过,都是些稚气未脱的脸庞,心里便有了数,研究所这是把刚毕业的大学生全打发到乡下歷练来了。 他当然不会点破,只说:“欢迎各位专家蒞临云岭乡指导工作。” 在他的带领下,乡政府的工作人员齐齐鼓掌,热烈的场面把这群年轻人搞得怪不好意思的。 刘清明让陶丽梅给他们安排宿舍。 从云州到这儿,路途遥远,还得倒好几趟车,顛簸不堪。 好在他们都是年轻人,一个个对新环境的好奇压过了疲惫,没人喊累。 安顿好行李,刘清明做东,带他们去了镇上最好的馆子接风。 席间,刘清明本以为要靠自己撑场面,没想到那几个男同事酒量平平,几杯下肚就满脸通红,反倒是唯一的女生林雪,端著酒杯,来者不拒,竟与他拼到了最后。 酒桌文化虽然俗,但確实是拉近关係的捷径。 一顿饭下来,原本的生疏感荡然无存。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清明换好衣服准备晨跑,一开门,却见林雪已经在院子里的水井旁刷牙洗脸了。 “这么早?”刘清明有些诧异。 林雪漱了口,看他一身运动装束,说:“刘乡长这是要晨跑?” “对,雷打不动,每天五公里。” “等等我。”林雪来了兴致。 没过几分钟,她就换上了一套运动服出来,高马尾一扎,青春靚丽,活力四射。 两人出了乡政府大院,沿著镇上的主街向外跑去。 到了山路上,车少了,人也少了,只有清晨的薄雾和鸟鸣。 “感觉又回到了学校操场。”刘清明说。 “学校可没有这么好的空气。”林雪呼吸著山间微凉的空气。 “等到了村里,你就不会觉得空气好了。” “为什么?” “脏啊。”刘清明实话实说。 林雪噗嗤一笑:“你跟一个农学院的学生说脏?” 刘清明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尷尬:“你怎么会学这个专业的?” “为什么女生就不能学这个专业?我们班女生可不少。”林雪反问。 “对不起,我不是歧视,”刘清明解释道,“只是感觉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会比较在意这些。” 林雪嘴角弯了弯:“你这是在夸我漂亮?” “实话实说而已。” “我姐才美呢,”林雪说,“可她选的专业,你肯定想不到。” 刘清明脚步一顿,怔怔地看著她。 “怎么了?”林雪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不会告诉我,你姐叫林冰吧。”刘清明试探著问。 这下轮到林雪惊讶了:“你认识我姐?” “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刘清明感嘆。 “你真认识我姐?她对她的男同事可从来不假辞色。” “我们没当过同事,”刘清明说,“不过曾经在一个专案小组里短暂地待过几天。” “你以前是警察?”林雪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是啊,在林城当过几年民警。” 两人继续沿著山路慢跑。 “那怎么会来当乡长了?”林雪追问。 “一言难尽,过程太曲折,你不会有兴趣的。” “我一直想买个隨身听边听歌边跑步,可惜工资不够,”林雪说,“现在没歌听,听听你的故事也好。” “那行吧。”刘清… … 他捡著能说的,把林城的往事讲了一遍。 那些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在不諳世事的女孩听来,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林雪听完,感慨道:“想不到林城那么黑暗。” “你是在学校里感觉不到,云州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刘清明说,“象牙塔嘛,研究所也比较单纯。” “那倒是,除了抢经费的时候大家会使使手段,同事们都挺好的。”林雪脱口而出。 刘清明笑了:“看得出来,你家人很疼你,你姐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吧。” “她喜欢死人多过喜欢我,”林雪嘀咕了一句,又补充道,“不过確实很疼我。” “出来工作,多个心眼,別看谁都是好人,会吃亏的。”刘清明叮嘱道。 “你才多大,就来教育我?”林雪不服气。 “二十四。” “那你还没我大呢!” “这跟年龄没关係,”刘清明说,“我把你们请来,就要对你们负责。” “別把我们说得跟小孩子一样,我们经常外出工作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跑到了山脚下。 刘清明抬起头,前面出现一座鬱鬱葱葱的大山,纵横蜿蜒、气象万千。 “这就是苍云山吧?”林雪问。 “对。”既然到了,刘清明乾脆决定带她进村看看,“走,带你去东山村转转。” 这个时候,村里已经有不少人扛著锄头下地了。 刘清明很自然地跟每一位遇到的村民打招呼,聊几句农活。 林雪看得出来,村民们对这位年轻乡长是发自內心的亲近和爱戴。 他们看到跟在刘清明身边的自己,还会善意地打趣两句。 “乡长,媳妇儿挺漂亮啊!”一个大叔嗓门洪亮。 林雪脸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 刘清明倒是不在意,大声回应:“老庚叔,別瞎说,这是我给咱们村请来的专家,省城的!” 村民一听,更是高看了林雪一眼:“仙女儿似的专家,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 在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夸讚声中,两人走进了东山村村委会。 村长甘如柏不在,老支书甘新华听到消息后赶过来。 一问才知道,甘如柏带著村里几个想当矿工的后生,去河口乡的二道河子那边看情况去了。 刘清明向老支书介绍了林雪:“甘书记,这位是省农科院的林研究员,来帮咱们村解决特种养殖的问题。” “哎呀,太好了,欢迎欢迎!”甘新华激动地握著林雪的手,连连表示感谢。 刘清明问老支书,能不能给他们几个大学生安排住处。 甘新华把胸脯拍得邦邦响:“安排啥?就住我家!当年知青上山下乡,都是在我家住的,地方大得很!” 老支书很高兴。 刘乡长说到做到,真给他们请来了省城的专家。 虽然这专家看著年轻,可乡长自己不也年轻吗? 有本事的人,都年轻。 刘清明用村委会的电话打到乡政府,让陶丽梅通知其他技术人员,起床后直接到东山村来会合。 掛了电话,他对甘新华说:“甘书记,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啥好消息?” “省里已经决定,把我们云岭乡列入首批税费改革试点地区。” 甘新华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刘清明解释道:“意思就是,从今年开始,咱们村再也不用交农业税了。不光不用交,以前欠的提留统筹,也全部免除!” “真……真的?”老支书的声音都在发抖。 “真的。” “我们村……真不用交钱粮了?” “一分都不用。” 老支书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他一把抓住刘清明的手:“太好了!刘乡长,你……你是咱们全村的恩人吶!” “千万別这么说,”刘清明扶住他,“是党的政策好。” 甘新华却不管这些,他心里清楚得很,这好政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刘清明当了乡长才来。 没有刘乡长,谁知道云岭乡是个什么犄角旮旯? 他抹了把泪,转身衝著村委会里管广播的年轻人喊:“快!上广播!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全村人!” 很快,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 当免除所有农业税费的消息传遍村子的每个角落时,整个东山村都沸腾了。 村民们从田间地头、从自家院里衝出来,纵情欢呼,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林雪站在村委会门口,看著眼前这幅场景,內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她看著身边那个平静的年轻人,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刘清明说:“我只是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等到其他技术人员赶到时,东山村已经变成了一个欢乐的海洋。 他们一行人被热情的村民们爭先恐后地邀请去家里做客,著实感受了一番山里人最淳朴的热情。 刘清明安顿好林雪他们,又跑著下了山,返回乡政府。 刚进办公室,所长郑旭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乡长,大喜事!”郑旭辉的语气很兴奋。 “什么事?” 原来,跟著林研究员他们那批人一起到的,还有一份省里的文件。 他们打上去的报告,被省里批准了。 省里下拨了一笔科技下乡扶持基金,林研究员的那个梅鹿养殖项目,成功入选了! 云岭乡东山村,就是这个项目的对口扶持单位!” 这个消息,同样令人振奋。 刘清明掛了电话,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第284章 流程是吧,我走 科技下乡的报告能批下来,刘清明並不意外,省长只要一句过问,下面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办。 他意外的是,省里还专门下拨了一笔扶持基金。 钱虽然不多,但意义重大。这意味著,云岭乡东山村的梅鹿养殖项目,从一开始就掛上了省里的名號,成了样板工程。 这层虎皮,比钱本身更有价值。 好事成双,让乡政府大院里的人们暂时忘却了教师编制带来的烦恼。 可烦恼不会自己消失。 赵元佐按照和刘清明的约定,把所有来说情、递条子的人都顶了回去。 他的说辞滴水不漏:“省教育厅的戴帽子指標,有专门的文件规定,必须公开考试,择优录取。我们乡里只是执行单位,没有分配权。各位领导要是真有心,可以鼓励家里的孩子来报名考试嘛,我们绝对欢迎。” 这套官样文章,自然堵不住悠悠眾口。电话那头的人,有的冷笑一声掛断,有的阴阳怪气地“提醒”他,云岭乡是贫困乡,以后需要市里支持的地方还多著呢。 赵元佐把这些话都记在心里,转头就在刘清明面前发牢骚。 “你看,我把人得罪光了,你倒成了好人。” 刘清明正在看工地送来的进度报告,头也不抬:“赵书记,路修好了,养殖场建起来了,乡里有了自己的產业,还需要看他们脸色吗?” “说得轻巧。”赵元佐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刘清明的船,现在想下来,也晚了。 进入六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人心也跟著浮躁起来。 第一个真正的麻烦,悄然而至。 乡財政所的会计老陈,敲开了刘清明办公室的门。 他五十多岁,在乡里干了一辈子財务,头髮白,脸上全是褶子。 “乡长,出事了。”老陈的语气很焦急。 “陈叔,慢慢说,什么事?”刘清明给他倒了杯水。 “市財政局这个月的拨款,一分钱没到帐。”老陈擦了擦额头的汗,“机关上上下下几十號人的工资,全指著这笔钱呢。” 刘清明放下手里的报告:“问过市里了吗?怎么说?” “问了,我亲自打的电话。”老陈一肚子气,“对方是预算科的一个股长,说我们云岭乡是省里的税费改革试点,以前的財政方案已经不適用了。在新的方案没有研究决定下来之前,为了避免错误,按流程规定,所有对云岭乡的拨款,一律暂缓。等市里研究出新方案,才能確定给我们拨多少,怎么拨。” 刘清明听完,忍不住笑了。 “理由找得真好。”他说,“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老陈急了:“乡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没钱,这个月大家的工资怎么办?人心要散的!” “我知道。”刘清明让他先回去,“这事我来处理。” 老陈一走,赵元佐就跟幽灵似的闪了进来,办公室的门都没敲。 “听说了?”他问。 “消息真快。” “我就知道会这样!”赵元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卡我们脖子了。市財政局的张副局长,他外甥女想来当老师,我给拒了。这下好了,报復来了。” 刘清明看著他:“一般这种情况,乡里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赵元佐摊开手,“派人去市里催,去磨。就算你我亲自去,人家也能跟你打太极。反正工资不是他们的,他们不著急。” “找汪市长呢?”刘清明问。 “汪市长?”赵元佐摇头,“他是空降干部,来清南市还没你时间长。市里这些部门,哪个不是盘根错节?他说话,下面的人未必肯听。更何况,人家理由正当,汪市长也不好强压。” “那就只能找何书记?” “刘乡长,我知道你在省里有关係。”赵元佐看著他,语气变得严肃,“可关係不是这么用的。这个月你找关係,把钱要下来了,下个月呢?下下个月呢?修路的钱,养殖场的补贴,他们有的是办法卡你。你的关係,能一次次帮你解决这种小事吗?人情,是用一次就薄一次的。” 刘清明没说话。这个道理,他比赵元佐更清楚。 关係要有来有往才能维持,光用不给,迟早有用光的一天。 难道为这点事,找吴省长? “他们要走流程,是吧?”刘清明站起身,“那就走。我不找关係。我们云岭乡是贫困乡,发不出工资,財政困难,不是很正常吗?” 赵元佐愣住了,他以为刘清明要硬闯財政局。“刘乡长,你可別乱来。不值得。” “放心,”刘清明说,“我这个人,最守规矩了。一切按组织程序来。”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就带上会计老陈,开著他那辆半新不旧的拉达车,去了清南市。 市財政局的大楼很气派,进出的人都步履匆匆。 刘清明和老陈直接上了三楼,找到了预算科。 办公室里坐著三四个人,有的在看报纸,有的在聊天。看到他们进来,只有一个年轻人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你们找谁?” “你好,同志,”刘清明很客气,“我是云岭乡的刘清明,想来諮询一下我们乡六月份的工资拨款问题。” 年轻人一听“云岭乡”三个字,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动作慢了下来。他翻了翻桌上的一本记录,说:“哦,这事啊。领导还在研究,你们的试点情况比较特殊,要综合考量。回去等通知吧。” 標准的官话,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老陈还想爭辩几句,被刘清明拉住了。 “好的,谢谢同志。”刘清明点点头,转身就走。 出了財政局大门,老陈快憋不住了:“乡长,他们这不就是明摆著刁难人吗?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留在那里吃午饭?”刘清明打开车门,“明天再来。” “明天?”老陈不解,“明天来,结果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不知道。”刘清明发动了汽车。 第三天,还是那辆拉达车,还是那个时间,停在了市財政局门口。 刘清明和老陈又一次出现在预算科办公室。 昨天那个年轻人看到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他旁边的同事捅了捅他,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表情。 “同志,你好。”刘清明还是那副客气的样子,“我来问一下,关於云岭乡的拨款问题,领导研究出结果了吗?” “不是说了让你们回去等通知吗?”年轻人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研究不要时间啊?你们天天来问,领导也变不出钱来啊!” “好的,我们不打扰了。”刘清明依旧没有生气,又带著老陈走了。 车上,老陈彻底没话了。他看不懂这位年轻的乡长到底想干什么。 第四天,清晨。 拉达车再一次准时出现在市財政局的停车场。这辆在清南市都不多见的俄国车,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当刘清明第三次走进预算科时,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那个年轻人看到他,脸都白了,立马从椅子上站起来,跑进了里间。 很快,一个四十多岁、戴著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老陈捅捅他,说:“张股长。” “您是云岭乡的刘乡长吧?”张股长挤出一点笑容,但並不热情。 “张股,你好。”刘清明伸出手。 张股长象徵性地握了一下,马上鬆开:“刘乡长,你的来意我清楚。但是你们乡的情况,確实特殊。省里的试点,我们市里非常重视,財政方案必须慎之又慎,这既是对国家財產负责,也是对你们云岭乡负责,你说是吧?” “是。”刘清明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这个事情急不得。我已经把你们的情况向局领导匯报了,一有消息,我们马上会通知你们乡里。你这样天天跑,也解决不了问题,还耽误你自己的工作。”张股长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像是在真心为他著想。 “我理解组织的难处。”刘清明说,“云岭乡的工作不忙,我有时间等。我们乡里的干部职工也都能理解,大家勒紧裤腰带,支持市里的工作。” 张股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没想到对方看上去年轻,却是油盐不进。 软话硬话都不接,就是一副“我按规矩办事”的样子。 “那……刘乡长你先请回?” “好的。”刘清明点点头,“张股,那我明天再来听消息。”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对方一个人愣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回到车里,老陈终於忍不住问:“乡长,咱们……明天还来?” 刘清明发动汽车,拉达车发出一声轰鸣。 “来。”他说,“为什么不来?” 刘清明笑了笑:“不过,明天,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第285章 一切按程序来 第五天,清南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 汪明远坐在何群对面,手里端著一杯茶,水汽氤氳。 清南市关於省里税费改革的试点方案,已经討论了大半个月,依然没有定论。 这事没有先例,整个清江省,云岭乡是第一个。 全国范围內,也只有徽省在进行尝试。 市里的態度很明確,求稳。 寧可慢,不能错。 派去徽省学习的考察团已经走了大半个月,还没有返回。 因此,对於要如何改革,市里始终无法形成统一意见。 又如何实行? “明远市长,这事急不得。”何群不紧不慢地说道,“试点嘛,就是要摸著石头过河。一步走错,好事就可能变成坏事。” 汪明远点头:“书记说的是。不过,时间不等人。省里看著我们,拖得太久,总归不好。” 何群呷了口茶,没有接话。 他清楚汪明远的风格。 这位年轻的市长,背景深厚,能力出眾,来清南市也许是为了镀金。 汪明远也在打量对方。 接触的这段时间,汪明远基本摸清了他的脉。 这位市委书记,最大的特点就是唯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顺风顺水的政绩,他乐於接受。 可一旦需要担责任,他就会立刻缩回去。 汪明远要做的,就是让他確信,跟著自己,只有政绩,没有风险。 “何书记,省里这次组织的欧洲经贸考察团,成果斐然。”汪明远话锋一转。 何群来了兴趣:“哦?有什么好消息?” “总贸易额超过两亿美金。”汪明远拋出一个数字。 何群的身体微微前倾。 “我们清南市,能不能爭取一下?”汪明远继续说,“哪怕只有两百万美元的订单,也足够引进一两个像样的工厂了。” 何群的心跳快了几分。 汪明远上任市长,他就有所期待,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实绩。 他不禁有些心动。 “汪市长有把握吧?” “现在还不能肯定。”汪明远说得很保守,“报告递上去,省里虽然没有明確答案,但也没有拒绝。这就是態度。” 汪明远心里想的,是一千万美元。 苏家对他有亏欠,不如直接变现。 说两百万,是先拉低何群的期望值。 到时候,超出的部分,就是惊喜。 “清南有清南的优势。”汪明远说,“这次出国,省里也向欧洲客商推介了我们清南。” “省里真为我们做了推介?”何群有些意外。 “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汪明远笑了笑,“效果应该会有,但现在不好说究竟有多少。” “那太好了!”何群搓了搓手,“要是真能拿下订单,市里那几个半死不活的厂子,是不是要提前整顿一下?我听说,外贸订单的要求,非常严格。” “我打算联繫一下沿海的关係,请他们和我市的厂子搞合资。”汪明远拋出自己的方案,“这样既能解决资金问题,也能快速提升我们的生產能力和管理水平。” “这个办法好!”何群表示肯定,“合资,也算招商引资的成绩!” “是的。”汪明远补充道,“厂房都是现成的,只要订单敲定,生產线设备可以直接搬过来。工人在本地招,培训一个月就能上岗。对於投资方来说,土地和人力成本都大大降低了。” 何群越听越有门,汪明远能给他说出这么多的细节,说明工作已经做在了前面。 “有什么困难?”他问。 “大问题没有。”汪明远说,“就是政策。为了吸引投资,我们市里能给出的优惠政策,最好能达到林城的水平。否则,同样的条件,人家为什么不选林城,要选我们清南?” 何群立刻领会。 这是要他去找上级要政策。 为了实打实的政绩,这个险,值得冒。 “没问题!”何群爽快地答应,“只要你能把投资拉来,优惠政策,我去找老书记要!” 汪明远要的就是这句话。 “没有书记您的支持,我也不敢跟人家打包票。”汪明远说,“现在,我可以放心去谈了。” 何群很受用,摆了摆手:“我说过,只要市长需要,我全力支持。”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人都达到了目的。 汪明远准备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何群的秘书一脸焦急地走了进来。 “书记,市长。”秘书先打了声招呼。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何群有些不悦。 秘书凑到何群耳边,低声匯报了几句。 何群的脸色变了。 “汪市长,你先別走。”他叫住了已经起身的汪明远。 汪明远停下脚步,有些不解。 何群的表情很严肃:“云岭乡的刘清明来市里了。他在財政局门口,被省报的记者拍到了。这事,市长知道吗?” 汪明远皱眉:“我没有接到报告。出了什么事?” 秘书赶紧解释:“我刚打听了一下。刘乡长是来市里要工资拨款的。財政局那边说,因为云岭乡是税费改革试点,市里还没拿出具体的財政方案,为了规避风险,按流程暂停了对云岭乡的所有拨款。” “胡闹!”汪明远脱口而出,“税费改革,基本財政拨款怎么能停?云岭乡是贫困乡,免了农业税,收入大减,只会更加困难。这是雪上加霜!” 何群的脸色也不好看:“財政局也是出於慎重。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汪明远冷哼一声,“无非就是有人对云岭乡的做法不满意,想拿捏他们一下罢了。” “什么事不满意?”何群追问。 “还能有什么事。”汪明远说,“省里给的那五个教师编制指標。市里不少人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书记您那里,想必也有吧?” 何群的表情有些尷尬。 確实有,而且不止一个。 他有几个老部下,都为了这事找过他。 “原来是这件事。”何群摆了摆手,“我也有亲戚、朋友,不过都被我回绝了。你不用考虑我的因素。” “那就好办了。”汪明远说,“省里戴帽子下来的指標,有明確的文件规定。他们想让別人拿编制,又不愿意去乡下吃苦。如果最后这五个指標一个都落实不了,省里追查下来,我们市委市政府,怎么交待?” 何群嘆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省里怎么想的,给我们出这种难题。” “话虽如此,眼下的事情还是要解决。”汪明远说,“任由记者这么报导下去,对我们清南市的形象,会有不小的影响。到时候,恐怕也会影响到招商引资的成果。” 何群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就请市长出面协调一下吧。”他把皮球踢了回去,“我的態度,你是清楚的。” 汪明远心领神会。 “好,我去看看。” …… 第五天,清晨。 市財政局大院的门卫,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拉达车。 这辆在清南市都算古董的进口老车,这几天已经成了財政局的一道风景线。 车门打开,刘清明和会计老陈下了车。 他们还没走到办公楼门口,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文质彬彬,胸前掛著相机,手中拿著採访本。 “请问,是云岭乡的刘清明乡长吗?”男人问道。 刘清明停下脚步:“我是。你是?” “我是省报驻林城记者站的记者,我叫孙毅。”男人伸出手,“刘乡长,能耽误您几分钟,做个简单的採访吗?” 刘清明看了一眼办公楼三楼的窗户。 他能感觉到,有好几个人正在那里往下看。 “好吧。”他点了点头。 老陈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 他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 记者孙毅打开了採访本。 “刘乡长,我听说,为了云岭乡这个月的工资拨款,你已经连续来了四天,这是第五天了,是这样吗?” “我们是来向市局领导匯报工作的。”刘清明回答得很官方,“上级部门有他们的工作流程和考虑,我们作为下级单位,能做的就是严格按照程序来。我相信,问题最终会得到解决。” 孙毅的笔尖在纸上划过。 “那財政局方面,有没有给出明確的原因,为什么这笔关乎几十个干部职工生计的钱,迟迟不能到帐?” 刘清明迟疑了一下。 “我们清南市经济不发达,云岭乡更是贫困乡中的贫困乡。也正因为如此,省里才格外关注我们,把我们乡列为全省农村税费改革的第一个试点地区。”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这意味著,我们乡今年开始,可能收不上一粒公粮,『三提五统』也被严格限制。乡財政本来就困难,现在更是断了唯一的收入来源,只能完全依靠上级部门的財政拨款。” “我们理解市財政局领导的慎重,也希望,上级部门能够体谅我们基层干部的难处,加快这个过程。” 孙毅的问题更尖锐了。 “刘乡长,你觉得,这其中有没有人为设置障碍的因素?” “绝不可能。”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相信我们的上级部门,他们都是严格按照规章制度办事的。” “可是一件看似简单的拨款事宜,你跑了四五趟还没有结果。这是否说明,我们的某些办事程序,本身就存在问题?” “制度就是制度。在新的制度没有出台之前,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遵守现有的制度。”刘清明说。 “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有没有受到来自某些方面的压力?” “没有。”刘清明断然说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的心里话。我们云岭乡的干部职工,也都能理解暂时的困难,大家愿意勒紧裤腰带,支持市里的工作。” 採访结束。 这一幕,被三楼窗边的几个人看得清清楚楚。 財政局的几个领导中,张副局长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其他几个正副局长,也都不自在。 “局长,这……怎么办?” “程序上不要让人挑出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要是传到上头,会不会有负面看法?” “放心吧,上头对这个云岭乡,也未必没看法。” 在他们的注视中,刘清明的身影越来越近。 第286章 我太想进步了 刘清明走进財政局大楼时,所有人都看著他。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对著他指指点点。 这几天,这张年轻英俊的面孔,已经成了局里无人不晓的符號。 他代表著执拗,代表著不屈。 一个乡长,为了下面几十號人的工资,连续五天来市里报到。 明知有人故意刁难,他却不吵不闹,不解释不抱怨。 每天准时出现,客客气气地走流程,跟每一个见到的人点头示意。 风向在悄悄地变。 起初的轻视和嘲讽,渐渐变成了窃窃私语的同情,甚至有了一丝敬佩。 就连跟在他身后的会计老陈,都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人们的反应不再那么冷漠,有些人甚至会对他俩投来一个复杂的表情。 还是三楼,预算科办公室。 刘清明礼貌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刘……刘乡长,你怎么又来了。” “张股长在吗?”刘清明问,“我想问一下,事情研究得怎么样了?” “张股……他去开会研究了。”工作人员的回答有些尷尬。 刘清明点点头,平静地问:“那我是在这里等,还是去外面等?”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走廊上那些探头探脑的同事,无奈地侧过身子。“你还是……进来吧。” 刘清明和老陈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他隨手拿起书报架上的一份《清江日报》,习惯性地翻到第二版。 一个熟悉的標题映入眼帘:《秩序带来的社会安全》。 署名是苏清璇。 这篇文章的题目很大。刘清明认真地读了起来。 苏清璇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客观描述了清江省近期反黑、反腐行动后,社会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 她指出,在消除了欺行霸市的毒瘤后,市场的活跃度不降反升。更多的普通群眾敢於参与到商业活动中,因为他们的合法行为受到了政府的保护。这极大地促进了经济的良性发展。 文章列举了一组数据。近三个月,清江省的外来投资同比增长三成,比去年同期的增长率高出百分之五十。 这个变化,充分说明了社会环境的改善,给了投资者更多的信心。事实证明,资本天然地倾向於流入更安全的地区。 对於普通人而言,社会安全带来的好处更加直接。犯罪率的降低,让人们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安全感。家庭是社会的基础,一个安寧的环境,让无数家庭免於破碎。 文章最后总结,法治社会,应当成为共和国的標誌。建设和完善法治,我们的未来才会更好。 刘清明放下报纸。 他能感觉到,这篇文章是对省里之前所有铁腕举措的一次阶段性总结,是从舆论上进行盖棺定论。 他注意到,苏清璇的署名前缀,已经从“特约记者”变成了“特约撰稿人”。 他的女友虽然离开了记者岗位,但她的心,依然牵掛著这片土地,这支笔,也从未停下。 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行业。 一张报纸刚看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预算科的张股长走了进来,脸上堆出一个夸张的惊讶表情。 “哎呀,刘乡长!”他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一直在开会,怠慢你了。” 刘清明起身与他握手:“理解,领导们都忙。” 张股长回头瞪了一眼旁边的下属:“怎么回事?刘乡长来了,连杯水都没有?太不懂事了!” “我们是来办事的,张股长太客气了。”刘清明说,“不知道事情……有结果了吗?” 张股长脸上立刻换上为难的神情:“这个事,局党委专门开了会研究。大家一致决定,云岭乡的情况比较特殊,还是先形成书面报告,向市领导请示。等市领导给了具体的指示,我们才好办。” 刘清明脸上没有任何失望的表情。 “让各位领导费心了。”他说,“那我明天再来。” 张股长把他送到门口,状似无意地压低了声音:“刘乡长,其实你没必要天天来跑。有消息了,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乡里。” 刘清明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著一丝疲惫和无奈:“乡里的几十个干部职工,还有学校的老师,都等著这笔钱发工资。钱拿不到,我这个乡长,没脸回去见他们啊。” 张股长的话锋一转:“那也没必要找记者嘛。你这样做,让局里的同志们怎么看?影响不好,容易激化矛盾。” 刘清明看著他:“张股长,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个记者是我找来的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如果真想那么做,就不会在记者面前,句句都说咱们局里的好话了。” 张股长一时语塞。 刘清明的话,合情合理。 “我知道刘乡长是个明白人。”张股长乾咳一声,决定摊开说,“其实这件事,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哦?”刘清明做出感兴趣的样子,“愿闻其详。” 张股长凑近一步:“你们乡不是缺老师吗?市里也是好心,想帮你们解决师资力量不足的问题。你们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图穷匕见。 刘清明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是这件事。张股长,你也清楚,我只是个乡长,二把手。这种事,我一个人可拍不了板。” 他话锋一转,甚至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要不,你给我提点提点,我也好回去跟我们赵书记匯报。” 张股长见他態度鬆动,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说出具体的名字和条件。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几个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正是財政局的张副局长。 张副局长看到张股长和刘清明在交头接耳,立刻喊了一声:“汪市长到了,都愣著干什么?赶紧下去!” 张股长嚇了一跳,也顾不上跟刘清明说什么,赶紧转身跟著几位局领导快步下楼。 刘清明站在原地,轻轻嘆了口气。 只差一点啊。 *** 汪明远走进財政局大楼,身后跟著一群局领导。 他摆了摆手,只说自己隨便来看看。 眾人簇拥著他走上三楼。 在楼梯口,汪明远停下脚步。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刘清明。 他主动伸出手:“刘乡长,你怎么在这里?” 刘清明立刻进入状態,无奈地与他握手,配合著演戏:“汪市长好。我来市里办点事。” 身后的几个局领导,脸色瞬间都变得不好看。 “什么事,还要你这个乡长亲自来跑一趟?”汪明远追问了一句。 这句话,让那几个局领导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刘清明却很懂分寸:“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市里开会,想著顺便把乡里的一点小事给办了。” 汪明远转过身,对著財政局的领导们说:“如果没什么问题,就抓紧给人家办了。云岭乡是改革试点,工作很忙,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市长亲自发了话,谁还敢有二话。 “是是是,市长说的是。” “我们马上办,特事特办!” 张副局长立刻给张股长使了个眼色。 张股长心领神会,三步並作两步走到刘清明面前,脸上堆满了笑容:“刘乡长,你看这事闹的。其实手续早就走完了,我正准备给您打电话呢。款项今天下午就能打到你们乡的帐户上。” 刘清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喜色:“那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各位领导了!” 事情解决得异常顺利。 在市长的亲自干预下,云岭乡的工资拨款很快到帐。 刘清明和老陈正准备开车回乡,他的手机响了。 是汪明远打来的。 “到市府路的路口等我。”汪明远只说了一句就掛了。 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路边。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只有汪明远一个人。 连个司机都没带。 “说吧。”汪明远开门见山,“是不是我不来,你今天就准备把事情彻底搞大?” “没有这个打算。”刘清明说,“而且,记者真不是我叫来的。” 汪明远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地匯入车流。 “你天天像上班一样去財政局打卡,记者不来才怪。” 刘清明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那我能怎么办?汪市长,你教教我。” “办法有很多。”汪明远说,“看你想不想用而已。” “找你?”刘清明反问,“那不合適吧?为了这点事惊动市长,传出去像什么话。” 汪明远沉默片刻。 “你这么干,会让上级很被动。”他说。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刘清明的声音冷了下来,“汪市长,老百姓对某些部门的怨气,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一个乡长,办一件完全合法合规的事情,他们就敢让我白跑五天,浪费这么多时间。你可以想像,一个普通老百姓去办事,会是什么样子?” “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乱办事。这样的风气,不行。” 汪明远没有反驳。 “我当然明白。”他说,“但我们身在这个体制里,很多时候,只能先適应它,而不是让它来適应我们。你想改变,可以,等你坐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再想办法去改变。” 车內的空气安静下来。 许久,刘清明看著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缓缓开口。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想要进步。” 汪明远握著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侧头看了刘清明一眼。 “我也一样。” 第287章 怎么感觉被偷家了呢? 车子开出了清南市区。 拐上去往云岭乡的那条土路,刘清明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 他看向身边正在开车的汪明远。 “市长,你要送我回去?”刘清明问,“我有车,老陈在后面跟著呢。” “顺路。”汪明远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我去你们乡里办点事。” “啥事?”刘清明有些意外,“突击检查工作吗?” “突击你个头。”汪明远说,“周末,懂吗?私事。” 刘清明不说话了。 云岭乡穷得叮噹响,一个市长,周末跑那山沟里能有什么私事。 “难道市长喜欢打猎?”刘清明试探著问,“这个我倒是可以安排,山里野味不少。” 汪明远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 他换了个话题:“你们乡里的路该修了,信號也差得要命。等路通了,赶紧让电信公司过来,多立几个信號塔。” “我也想啊。”刘清明嘆了口气,“我还想把小灵通引进来,至少让乡干部们先用上。” “小灵通就算了。”汪明远说,“那东西出了市区就没信號,还是手机靠谱。”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老陈坐著那辆破拉达,正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相比之下,桑塔纳至少坐得舒服一些。 很快,公路就被土路替代,一路尘土飞扬。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汪明远先开了口。 “教编的事,你什么打算?” 来了,正题来了。 刘清明坐直了身体:“一共五个名额,我想拿出三个,给学校里那几位民办老师,他们兢兢业业,理应得到尊重。” “怎么说?”汪明远目不斜视。 刘清明继续补充:“有位老师,在咱们乡里教了二十几年书,头髮都白了。再不给人家一个编制,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合理。”汪明远点点头,表示认可,“还有两个呢?” “剩下的两个,我想留给愿意来我们乡的师范毕业生。”刘清明说,“学校也需要一些新鲜血液,带来点新思想,新方法。” “思路不错。”汪明远评价道,“不过我劝你,儘快把人选定了,发文公示。否则,今天財政局的事,还会再发生。” 他侧头看了刘清明一眼。 “他们有一万种符合流程的办法拖著你,你一点脾气都没有。找新闻媒体曝光,確实能给他们点压力,但你自己呢?” “你自己也会被整个体制里的同事排挤,觉得你是个刺头,不按规矩办事。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 刘清明沉默了。 他知道汪明远说的是对的。 “我明白了。”刘清明说,“回去就开会研究,儘快搞一次公开考核,择优录取。” “可以。”汪明远应了一声。 刘清明觉得,这也是个沟通的好机会。 “市长,关於乡里的发展,我这儿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想跟您匯报一下。” “有思路了?”汪明远似乎来了兴趣。 “还是想从农產品上做文章。”刘清明说,“我们乡山多地少,不適合大规模种粮食。我想试试,搞一些经济作物的种植和特色养殖。” “因地制宜,不盲目跟风,很好。”汪明远说。 “云岭乡的底子太差了,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得先搞出个样板来,让老百姓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会跟著你干。” “做基层工作,就得有这种耐心。”汪明远赞同道,“你的想法很对。” “领导,別光说好好好啊。”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您得给政策,给支持啊。” 汪明远笑了:“刚在財政局帮你解了围,这就蹬鼻子上脸了?” “感谢,感谢。”刘清明立刻说,“汪市长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光口头感谢可不行。”汪明远说,“这样吧,你来开车,先给我当一回司机。” 刘清明愣了一下。 “早就该这样了。”他马上反应过来,“您堂堂一个市长给我当司机,我这坐在副驾上,浑身不踏实。” 汪明远哈哈一笑,把车稳稳地靠向路边。 “说实话,我不认路。”他说,“前面怎么走,没你这个地主带著,我肯定得开错。” 两人下了车,交换了位置。 刘清明坐上驾驶位,汪明远很自然地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来,而不是后座。 这个细节让刘清明心里微微一动。 对方没有把他当成真正的司机。 这个年纪的处级干部,能有这份情商和气度,確实不多。 刘清明重新发动车子,熟练地拐上了一条更窄的小路。 主路正在翻修,只能绕道。 这年头没有导航,不熟悉路况的人,进来就得迷路。 “省里这次去沿海,拉回来不少外贸订单。”汪明远看著窗外说,“我们清南市的工业底子也薄,我打了个报告上去,想爭取一部分。不知道最后能分到多少。” “要是能撑起一两家大型的农產品加工企业,你们云岭乡,也能拿到一些用工的名额。” 刘清明心里一动:“省里的单子,我们一个县级市也能爭取?” “为什么不爭取?”汪明远反问,“你自己上次在会上说的,我们清南有自己的区位优势,有人力成本优势。” “市长是打算……先抢订单,再建厂?”刘清明立刻领会了意图。 “还是你聪明,一猜就准。”汪明远说,“但我们的劣势也很明显。交通不便,配套落后,跟林城、省城那些地方没法比。” “那也未必。”刘清明说,“大城市有大城市的问题,他们的办事效率,未必有我们高。他们的决心,未必有我们大。” “优惠政策上,我们也比不过人家。”汪明远说。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沉声说道:“我们最大的优势,其实是土地。同样面积的厂房用地,在林城和省城的成本,至少是我们的好几倍。我不相信,那些商人会把到手的利润往外推。” “我有办法说服投资商过来。”汪明远的声音里透著自信,“现在,就缺订单了。” 刘清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订单的事,他或许能敲敲边鼓。 吴新蕊现在是省长,主管全省的经济工作。 但他同样清楚,自己的这位准丈母娘,在公事上,从来不会徇私。 除非,自己能拿出足以打动她的理由。 车子一路顛簸,从小路绕回了乡里的主街。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街上为数不多的几盏路灯,亮起了昏黄的光。 车子开到乡政府大院门口,刘清明踩下了剎车。 他隔著车窗,看到大院门口的路灯下,有几道熟悉的身影。 三个美丽的身影,正在和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玩著捉迷藏的游戏,笑声清脆悦耳。 刘清明停稳了桑塔纳。 他还没来得及解开安全带,副驾驶座上的汪明远已经推开了车门,快步走了过去。 刘清明慢了一步。 等他下车时,汪明远已经走到了那四个人面前。 然后,让刘清明无比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三个大大小小的美女,竟然也都认识汪明远。 只听见三个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满是意外,礼貌地喊了一声:“汪市长?” 一个面带欣喜,很自然地叫了他的名字:“明远。” 而另一个,竟然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明远哥哥。” 刘清明顿时感觉有些不好了。 第288章 苏清璇你又骗我 刘清明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 汪市长? 明远? 明远哥哥? 三个称呼,来自三个不同的女人,这也太抽象了。 他再迟钝,也瞬间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苏清璇口中那个儿时玩伴。 那个青梅竹马。 那个有娃娃亲的男人。 就是他,汪明远。 自己的顶头上司,清南市的市长。 刘清明感觉自己被偷家了。 不,这比偷家还离谱。 这是人家正主找上门了,自己这个鳩占鹊巢的,还傻乎乎地给人家当司机,带路。 他站在车边,一时间忘了动弹。 不远处,路灯下的画面和谐又刺眼。 汪明远脸上带著温和的笑容,正和林雪说著什么。 小勇看到刘清明。 他挣脱了苏清璇的手,迈开小短腿,屁顛屁顛地跑了过来。 “刘叔叔!” 小勇跑到刘清明腿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裤腿,仰著小脑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喜悦。 这一声呼唤,把刘清明从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弯下腰,一把將小勇抱了起来。 小男孩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动作亲昵又依赖。 这一刻,两人就像是真正的亲人。 苏清璇看著这一幕,不禁有些痴了。 她还是第一次在刘清明身上,看到如此温柔的一面。 这个男人,平时要么是沉稳的官员,要么是果决的战士,要么是耍无赖的男朋友,却从未有过这样近乎父性光辉的时刻。 不远处,还有一个身影。 於绵绣站在大院门口的阴影里,她本来是陪著苏清璇她们等刘清明的。 可现在,她看著那其乐融融的两对人,再看看自己,默默地后退了一步,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另一边,汪明远和林雪的重逢,也充满了惊喜。 “你怎么来了?” 林雪羞涩地看了他一眼。汪明远拥抱了一下林雪,很快就鬆开,动作克制又有分寸。 “要不是你姐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来了清南。” 林雪脸上带著灿烂的笑:“也是凑巧了,我们所里和云岭乡搞了一个合作项目,我过来做前期调查。” “瘦了。”汪明远打量著她。 “哪有。”林雪抬抬自己的胳膊,“天天在山里跑,运动量大,我感觉自己都结实了。” “我为你骄傲。”汪明远说。 “你怎么会和刘乡长一起过来?”林雪好奇地问。 “我也想给你个惊喜呀。”汪明远笑。 “骗我。”林雪嗔了他一句。 “天地良心,我哪捨得骗你。” 林雪笑咪咪地说:“你说你的青梅是个小胖妹,可是,刚才那个『明远哥哥』是谁喊的呀?” 汪明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个就要怪你们女孩子了,一天一个样,一年大变样。我跟她重逢的时候,也差点没敢认。” “现在看到了,后不后悔?”林雪歪著头问。 “来不及了。”汪明远说得斩钉截铁,“我的心都给了你,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介绍一下唄。”林雪推了推他。 汪明远笑著说:“我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相认的好,我怕他们打我。” 林雪不解:“你干什么了?” “我以为小璇会告诉他男朋友,看来,她並没有说。”汪明远嘆了口气。 林雪却拉著他的手,主动走到了苏清璇面前。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林雪,他的女朋友。”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 苏清璇愣了一下,隨即也伸出手握了握:“我看过你的照片,刚才没好意思问。我是苏清璇,他妹妹。” “我知道,我也看过你的照片。”林雪说。 “二十年前的黑歷史吧。”苏清璇自嘲。 “很可爱。”林雪真心实意地说。 苏清璇转向汪明远:“明远哥哥,你很有眼光。” “彼此彼此。”汪明远说,“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我哪知道你会认识他啊!”苏清璇有些不知所措。 “看来你是真的完全不在意我,这下我放心了。”汪明远半开玩笑地说。 林雪在旁边暗暗掐了他一下,用口型说:“自恋。” 汪明远转过身,看向还抱著孩子的刘清明。 “刘乡长,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林雪。你们应该认识吧?” 刘清明抱著小勇,无比尷尬地走了过去。 这一刻,他有一种自己像个外人的感觉,闯进了一场他不知道主角和剧情的戏剧里。 “汪市长,你和你的女朋友,真是给了我很多惊喜啊。”刘清明说,语带调侃。 林雪笑著说:“这世界真小。” “你这位男朋友,可得小心点。”刘清明对林雪说,“他把你卖了,你还得帮他数钱。” 汪明远哈哈大笑:“別那么小气嘛。” 刘清明没理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女朋友,一字一句地开口。 “苏清璇,第二次了。” 林雪好奇地问:“什么第二次?” 苏清璇脸上有点小羞涩,小声解释:“第一次是我妈,第二次是我哥。” “我不管。”刘清明说,“我受伤了,很受伤。” 苏清璇看著他耍宝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走过去,伸手帮他理了理衣领,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所以我来了呀。” 刘清明顿时没了脾气。 *** 乡里的主街上,只有一家看起来还算乾净的馆子。 四个人,牵著小勇,找了张桌子坐下。 点完菜,汪明远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正好你们俩都在,吴省长那边,是不是该交给你们了?”他看向刘清明和苏清璇。 苏清璇立刻撇清关係:“別找我,我跟她不熟。” “不是和好了吗?”刘清明下意识地问。 苏清璇立刻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害我丟脸丟大了!” 刘清明一脸无辜:“吴省长差点吃了我,问题是我也太冤枉了,我找谁说理去?” 林雪听得云里雾里,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啊?” “嫂子,他欺负我。”苏清璇直接向林雪告状。 “嫂子”这个称呼,让林雪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她连连摆手:“別这么叫,成不了的。” 汪明远伸过手,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语气坚定。 “小雪,相信我。” 刘清明捕捉到了林雪话里的信息:“你家也不同意?” “我家可比苏家顽固多了。”汪明远嘆了口气,脸上却没什么愁容,“他们天天逼我娶小璇呢。” “唉,孽缘啊。”刘清明感慨道。 他心里却在飞速地思考。 前一世,苏清璇並没有遇到自己,她最终也没有结婚。 这说明,就算没有自己这个变数,汪明远也並没有和苏清璇在一起。 他依然选择了林雪。 那么,他们大概率是能成的。以汪明远的能力和手腕,搞定家里的阻力,应该並非难事。 想到这里,他看著林雪,认真地说:“林雪,我也相信汪市长。” 林雪感激地看著刘清明和苏清璇:“其实我知道,我不是他家理想的对象。我父母都是普通人,没什么背景。他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有好几次,我想打退堂鼓,都是他的执著打动了我。” 汪明远深情地看著她:“谁让我对你一见钟情呢。我不想我的婚姻掺杂了算计、利用。我自己有能力,也有背景,根本不需要妻族的助力。”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刘清明却转过头,对著苏清璇小声嘀咕:“你觉不觉得,某些人很无耻、很虚偽。” 苏清璇笑著说:“你是嫉妒吧。” “我嫉妒什么?”刘清明看著女友,“从你哥身上,我看到了奋斗的又一个意义。” “什么意义?”苏清璇好奇。 “將来,咱们的孩子,也应该有这样的底气。”刘清明说,“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被家族的利益绑架。” 苏清璇的脸瞬间红透了,伸出手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他大腿一下。 刘清明直咧嘴,却不敢出声。 这顿饭,四个人吃得有滋有味。 有重逢的喜悦,有误会的澄清,也有对未来的期许和隱忧。 饭后,汪明远坚持要送林雪回她的住处。 刘清明则带著苏清璇和小勇,回乡政府的宿舍。 结果是一条路。 老陈已经把那辆破拉达开回了院里,看到刘清明回来,打了声招呼就去休息了。 乡政府的宿舍条件简陋,他这个乡长分到的。 也不过是一间带独立卫生间的平房。 林雪做为技术团队中唯一的女生,也分到了独立的屋子。 四人默契地在院子里分开,各自走向自己爱人的屋子。 一进门,苏清璇就好奇地打量著屋里的一切。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却打扫得十分乾净。 “你住这儿啊?” “是啊,和市直机关比不了。”刘清明把小勇放到床上,让他自己玩。 “也没那么糟啊。”苏清璇坐在床边,看著他,“比我想像中好。” 刘清明的心,又一次被触动了。 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清璇,我好想你。” “我也是?”苏清璇靠在他怀里。 “今天怎么过来了?。”刘清明说,“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今天还在清南,你不就白跑一趟。” “那我直接去清南唄。”苏清璇转过身,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我根本不知道明远哥哥也在清南,还是市长。” “我信你。”刘清明说。 他当然信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苏清璇与汪明远都没有可能。 “那你不生气吧?”苏清璇问。 “生气。”刘清明故意板著脸,“非常生气。” “那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补偿我。”刘清明说。 “怎么补偿?” 刘清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和他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霸道而热烈,就像是失而復得一样。 一旁的小勇看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从指缝里偷偷地看,咯咯地笑了起来。 苏清璇不好意思地推开他:“小勇在呢。” 刘清明说:“看来我们要提前体验婚后生活了。” “流氓。” 苏清璇说:“我的选题通过了,下周一正式带团来做採访。” 刘清明大喜:“这个选题要做多久?” “看情况吧,两三天左右。”刘清明说:“也不错,至少这些天可以看到你。” 苏清璇指指小男孩:“他困了。” 刘清明抱起小勇,走向洗手间。 苏清璇好奇地看著刘清明忙活。 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用一个大盆子给小勇洗身体。 这些天他都是在学校度过的,天天疯玩。 每天都是一身汗。 “很熟练啊,感觉你有过孩子一样。” 刘清明说:“现在好一点了,刚开始我也不会,慢慢学唄。” 他不敢说,这是前世的记忆。 大概率,自己不会再有同样的儿子了。 看著小勇,也让他心里的父爱,慢慢涌出。 苏清璇看到男孩身上的伤痕,有些心疼。 也蹲下身,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这一刻,刘清明有个错觉,曾经的一家三口。 又回来了。 第289章 同性才是真爱 这一晚,四个人都没有睡在一起。 两个男人一间屋,苏清璇和林雪则带著小勇睡在了另一间。 简陋的宿舍里,汪明远主动打开了话匣子,坦言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也想看一看,清璇的选择究竟好不好。” 刘清明给他递了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我们一起经歷过生死,你想拆,也拆不散。” 汪明远感慨:“你们经歷了这么多,我就是真想拆,也拆不散了。” “那是你有选择,我没有。”刘清明说,“我只有排除万难,才能走进她的心里。” “苏家的事情我知道一些,当年他们的长辈並不看好吴省长,三叔也是经歷了一番磨难才有今天。” 汪明远吐出一口烟圈,话锋一转,“小雪……” 他犹豫了一下。 刘清明替他把话说完:“林雪很难达到吴省长的高度,是吧?” “唉,她跟了我,註定要经歷这些,但我並不想这样。” “所以,你要借清璇来说服汪家?”刘清明问。 汪明远很是惊讶地看著他:“我肯定小璇没有同你讲,你是怎么猜到的?” “別忘了,我也是男人,这是最容易想到的办法。” “我拿小璇说事,你不生气?” 刘清明弹了弹菸灰:“清璇生气,我就生气。” 汪明远笑了:“难怪你能把她吃得死死的,连吴省长都坚定地站你们。” “有没有可能,”刘清明反问,“吴省长站我,是因为想到了她自己?” 汪明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现在真的很羡慕你们。” “你的勇气和坚持,也让我佩服。”刘清明说。 “你好像对我们这些大院子弟,有些不好的印象?”汪明远问。 “是的。”刘清明没有否认,“在我过去所接触的所有有关係有背景的男人当中,很少有人能平等地对待每一个生灵。汪市长,希望你保持这份纯真。” “进了体制,哪来的纯真。”汪明远失笑,“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我的婚姻也要充满了算计。小雪,就是我的那道光。” 刘清明彻底理解了汪明远的选择。 林雪虽然漂亮,但並非绝色,更比不上苏清璇。 可从校园开始的那份真情,被汪明远视若珍宝。 这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並不是简单的恋爱脑。 当然,如果有一天,汪明远仕途受挫,发现家里的资源不足以帮助自己,妻子又帮不上忙,他会不会后悔? 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二天,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早起,一起穿上了运动服。 刘清明第一次看到穿紧身运动服的苏清璇。 她的头髮没有林雪那么长,只能在脑后扎一个俏皮的短马尾。 合体的衣服紧贴著身体,將她玲瓏有致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刘清明再一次有了被惊艷的感觉。 汪明远和林雪早就跑得没影了,他们俩还站在院子里。 苏清璇被他火辣辣地盯著,又是羞涩又是得意:“你想在这里站多久?” “你不在,我该怎么活?”刘清明脱口而出。 苏清璇噗嗤一笑,转身就跑:“来追我呀。” 两人一前一后跑向苍云山的方向。 乡下的空气很特別,除了清新,还夹杂著牲畜粪便和腐烂植物的味道,刘清明早已习惯。 苏清璇上次过来,並没有这样的体验。 刘清明笑道:“还觉得原始好吗?” “不好。”苏清璇老实回答。 “什么也无法阻挡,群眾追求更好生活的愿望。”刘清明说。 “是啊,所有人都嚮往城市。城里人对乡下的想像,还停留在『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肯定不会写,到处都是牛粪、路上污水横流、满地烂菜帮子。” 苏清璇笑得直不起腰:“你太坏了。” 刘清明放慢脚步,陪著她在山路上慢跑。“汪市长昨天把事情都告诉我了,我感觉自己很幸运。” 苏清璇撇撇嘴:“嗯,你不要我,就没人要我了。” “我觉得幸运的是,我爱的人也爱我。”刘清明纠正她。 苏清璇心里甜丝丝的,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的感情在这一次次的坦诚相待中,水乳交融,再一次得到了升华。 “我打算先採访清南市局,他们毕竟是执法主体。”苏清璇说起自己的事情。 “应该的。” “然后我想去村里转转。” “神台村的包村干部是於绵绣,我让她陪你们去。” “她是不是喜欢你?”苏清璇冷不丁地问。 刘清明嚇了一跳:“別瞎说,乡下很容易传閒话的。” “她告诉我她离婚了。为什么早不离晚不离,你一来了她就离了?” 刘清明只好把於绵绣长期遭受家暴,自己只是推了一把的事情说了出来。 苏清璇听得义愤填膺:“离得好!这种男的就该送去坐牢。”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狠了?”刘清明问。 “你对坏人的狠,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苏清璇说得斩钉截铁。 “所以,她也是个可怜人,別再去diss她了。” “她看你的样子不一样,我看得出来。”苏清璇坚持自己的判断。 “我不喜欢少妇,我只喜欢甜妹。”刘清明赶紧表態。 苏清璇掩嘴一笑:“你上回还说喜欢御姐呢。” “我只喜欢你,不管你是御姐模式还是甜妹模式。” “算你啦。”苏清璇哼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谁让我的男朋友那么优秀呢。” *** 周末两天,四个人享受了这难得的閒暇时光。 苏清璇和林雪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整天腻在一起。 汪明远对刘清明戏称:“我俩是多余的。” 刘清明深有同感:“同性才是真爱。” 汪明远哈哈大笑:“说真的,我要是小璇,我也选你。我这个人,其实很无趣。” “你是傲娇,不是无趣。”刘清明说,“我要是有你的背景,我比你更加目中无人。” 下午,汪明远要送两个女孩回省城。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吴省长?”临走前,汪明远问刘清明。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吴省长更相信我呢?” “因为她在你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你们是天然相契合的,而我和小璇,都是她的对立面,明白吗?” “你们这些人哪,就是容易把事情想复杂。”刘清明摇摇头。 “小璇说她妈更喜欢你,我以为是玩笑。与吴省长谈过之后,才发现是真的。” “行吧。”刘清明摊开手,“你们不就想让我当个出头鸟吗,我满足你们。” 他凑近汪明远,压低了声音。 “除了我之前说的那些,还有一点,你要请吴省长考虑。” “说吧。”汪明远的神情严肃起来。 “国家未来会越来越重视环保。有些企业,与其放到省城或是別的经济发达城市,不如一步到位,放到次一级地区。吴省长可以从现在开始,有意识地打造『环保先锋』的人设,这一点,將来一定会为她加分。” 汪明远久久地看著他,一言不发。 刘清明被他看得发毛,抱胸后退一步:“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汪明远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混杂著震惊和欣赏的复杂表情。 “我现在终於明白,吴省长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第290章 躲不过,那就来吧。 周末的快乐总是短暂。 林雪要回研究所匯报梅鹿项目的前期调查。 苏清璇也要回省城,准备她转做主持人后的第一个专题。 她很重视这次机会,台里想看她笑话的人不少。 刘清明捨不得,却很支持。 苏清璇就是这样,对爱情极致,对工作也极致。 她身上的每一种特质,都吸引著他。 车门边,苏清璇最后整理了一下刘清明的衣领。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还有小勇。”刘清明补充道。 苏清璇看了一眼被刘清明牵著手,有些怯生生的小男孩,嗯了一声。 “我很快会再下来。”她说。 “我等你。” 汪明远已经坐进了驾驶座,他从后视镜里看著这一幕,又瞥了一眼刘清明身边的小勇,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车子启动,带起一阵尘土,很快消失在乡间公路的尽头。 刘清明牵著小勇,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 新的一周开始。 乡里公开招聘教师的工作,正式提上日程。 这在前世是再正常不过的用人途径,眼下在云岭乡,却充满了非议。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外线。 刘清明接了起来。 “是刘乡长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轻佻的中年男声。 “我是刘清明,请问哪位?” “哎呀,刘乡长,我是教育局的钱通啊。” 刘清明研究过市里的人事,知道他是教育局主管中小学教育工作的副局长。 “钱局,你好。” “刘乡长,我可得好好感谢你。你这招聘教师的举措,是为我们县的教育事业做贡献,是为云岭乡的孩子们谋福利啊!”钱串通的语气热情得过分。 “这是我分內的工作。”刘清明淡淡地说。 “刘乡长年轻有为,高风亮节!”钱通先是一顶高帽送上,然后话锋一转,“是这样,刘乡长,我们局里呢,也储备了一批非常优秀的师范毕业生。都是经过局里严格考察的,政治过硬,业务扎实。” 刘清明没有做声,静静地听著。 “你看,乡里搞招聘也挺辛苦,要出题,要面试,要政审,多麻烦。不如这样,局里给你推荐几个,你优先考虑一下?也算是……我们市局对乡里教育工作的一点支持。” 来了。 刘清明心想,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多谢钱局的好意。”刘清明开口,语气礼貌却疏远,“不过云岭乡这次招聘,已经定了调子,那就是四个字,公开公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们会严格按照公告的流程走,笔试、面试,择优录取。我们欢迎局里推荐的优秀毕业生来报考,只要他们有真本事,我们绝不会埋没人才。” 钱通呵呵笑了两声,笑声里已经没了刚才的热情。 “刘乡长有自己的想法,很好,很好。” “不过,年轻人,有些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公开招聘,流程复杂,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影响不好。” “乡里既然坚持,那局里就不多掺和了。但是,丑话说在前面,如果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乡里要自己负责。” “感谢钱局的提醒,我们会注意。”刘清明说。 “那就好。” 电话被“啪”地一声掛断了。 刘清明放下话筒,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事情正在朝著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叫来负责宣传工作的副乡长於绵绣。 “招聘公告,立刻发出去。” “乡长,不再等等?”於绵绣有些担忧。 “不等了。”刘清明摇头,“发到我们能发的所有地方,乡政府的公告栏,县里的招工网站,市里的论坛,能贴的地方都给我贴上。” “我们要把这件事,变成一个既定事实。” 第二天,招聘公告果然在市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很多人都在议论,一个乡长,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动人事这块蛋糕。 下午,一份盖著红头印章的文件,由市委办的通讯员,专程送到了云岭乡。 文件来自市委组织部。 標题是,“关於暂停乡镇一级单位自行组织人事招聘活动的紧急通知”。 內容很简短,措辞却极其严厉。 要求云岭乡立刻停止正在进行的教师招聘,一切人事变动,必须等待市里“统一规划、统一安排”。 落款是市委组织部,时间是今天。 这份文件,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刘清明立刻召集了乡党委班子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乡党委书记赵元佐手里夹著烟,那份红头文件就摆在他面前。 他重重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 “我说过,会是这个结果。”赵元佐的声音很沉,“刘乡长,你太想当然了。” “市里对人事权的看重,超乎你的想像。你以为你是在招老师?不,你是在动他们的根基。” “这不是针对你,这是规矩。谁碰,谁就要挨打。” 几个委员都低著头,不敢说话。 有人同情刘清明,也有人幸灾乐祸。 他们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年轻乡长,这次是踢到铁板了。 刘清明很平静,他等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才缓缓开口。 “赵书记说的没错,这件事的本质,是人事权的爭夺。” 赵元佐挑了挑眉,没想到刘清明会直接承认。 “但是,”刘清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份文件,“他们也给了我们一个反击的机会。” “机会?”赵元佐冷笑一声,“人家已经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了,你管这叫机会?” “赵书记,你看这两个词。”刘清明指著文件上的字,“『统一安排』。” “这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这里。”刘清明说,“既然是『统一』,那就得有个標准吧?既然是『安排』,那就得有个章程吧?” 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赵元佐身边。 “所以,我们完全拥护市里的决定。我们要给市委组织部回一份函。” “回函?说什么?说我们认错?”一个委员问。 “不。”刘清明摇头,“我们在回函里要表示,云岭乡党委政府,坚决支持和拥护市委关於人事工作『统一安排』的英明决策。” “然后呢?”赵元佐追问。 “然后,我们就请求市委组织部和教育局,为了更好地落实这一决策,请他们將『统一安排』的候选人名单,以及这些候选人的详细资料,包括毕业院校、成绩单、实习鑑定、过往履歷,全部提供给乡里。” 刘清明顿了顿,扫视了一圈眾人。 “最关键的是,我们要请求他们,提供这次『统一安排』所依据的、具体的、可量化的选拔標准和考核细则。”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赵元佐夹著烟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混跡官场几十年,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这一招的狠辣之处。 那些所谓的“推荐人选”,哪个经得起这么查? 所谓的“標准”,不就是谁的条子硬吗? 把这些东西放到檯面上,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我们还要在回函的最后加上一句。”刘清明的语气愈发平静,“为了体现市委对我们乡教育工作的重视和人事安排的公开透明,乡里计划將市里提供的选拔標准,在最终录用名单公示时,一併向全乡人民进行公示。” “啪嗒。” 赵元佐手里的烟,掉在了桌上。 他看著刘清明,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这一招,不是釜底抽薪,这是要把整口锅都给端了。 他想倒逼市里,要么就拿出一套天衣无缝的假方案来糊弄人,要么就只能承认他们的“统一安排”根本没有標准,是暗箱操作。 无论哪一种,主动权都回到了云岭乡手里。 赵元佐沉默了许久,缓缓把菸头捻灭在菸灰缸里。 “这份回函,”他抬起头,看著刘清明,“谁来起草?” 刘清明说:“我亲自写。” 赵元佐说:“你要想清楚,这封信一写,我们就与市里对上了。” 刘清明说:“我知道。” 赵元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弃权。” 第291章 回函 赵元佐沉默良久。 他抽出一根新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在手指间来迴转动。 “我弃权。” 这是他的態度。 不赞成,也不反对。 事情成了,他有领导之功。 事情败了,是刘清明一意孤行。 刘清明並不在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需要以乡党委政府的联合名义发函,赵元佐不反对,就够了。 “散会。”刘清明说。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隔壁於绵绣的办公室。 於绵绣正在整理会议记录,心里还乱糟糟的。 “於乡长,麻烦你个事。” “乡长,您说。”於绵绣连忙站起来。 刘清明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纸笔。 “我口述,你帮我记录,然后整理成正式公函。” “好。” 於绵绣也坐直了身体,打开一个新的笔记本。 刘清明没有立刻开口,他在脑中组织著语言。 每一个字,都是一枚棋子。 每一句话,都是一道陷阱。 “標题:云岭乡党委、政府关于坚决拥护市委组织部人事工作统一安排决策的报告。” 於绵绣的笔尖一顿。 这个標题,太……恭顺了。 “正文。尊敬的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各位领导:” “今日,我乡收到市委办转发的市委组织部《关於暂停乡镇一级单位自行组织人事招聘活动的紧急通知》。乡党委、政府对此高度重视,立刻召开班子会议,学习文件精神。” 刘清明语速不快,確保於绵绣能跟上。 “会上,全乡领导班子成员一致认为,市委组织部高瞻远瞩,做出『统一规划、统一安排』的英明决策,是从全市教育事业发展大局出发,是对乡镇人事工作提出的更高要求,我乡党委、政府对此表示最坚决的拥护和最诚挚的支持。” 於绵绣写著写著,手心开始冒汗。 她听明白了。 捧杀。 先把对方捧到一个下不来的高度。 刘清明继续说。 “为更好地贯彻落实市委的英明决策,確保此次教师人事安排工作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真正为云岭乡选拔出最优秀的教育人才,我乡党委、政府特向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提出以下请求,望予支持。” 来了。 於绵绣的呼吸都屏住了。 “第一,恳请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儘快將此次『统一安排』的候选教师推荐名单,提供给我乡。” “第二,为便於我乡后续开展工作,並对全乡人民负责,恳请一併提供所有候选人的详细档案资料。具体应包括但不限於:候选人毕业院校及专业、大学期间全部科目的成绩单原件复印件、毕业论文、实习单位鑑定、过往工作履歷及奖惩情况。” 於绵绣的笔在本子上划了一下。 这比政审还要详细。 那些靠关係进来的人,档案哪里经得起这么查?一份成绩单就能刷掉一大半。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刘清明加重了语气。 “我们深刻理解,市委做出『统一安排』的决策,必然是依据了一套科学、严谨、行之有效的选拔標准。为使我乡能更好地学习领会市委精神,並向全乡人民做好解释工作,恳请市委组织部、市教育局,將此次『统一安排』所依据的、具体的、可量化的选拔標准和考核细则,书面下发给我乡。” 於绵绣停下了笔。 她抬头看著刘清明,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请求? 这是將军。 把对方的军。 刘清明没有停。 “最后,请在公函末尾加上一段。” “为全面体现市委对云岭乡教育工作的高度重视,彰显人事安排工作的公开透明原则,我乡计划在最终录用人员名单確定后,將市委组织部提供的选拔標准细则,与录用人员名单一併,在乡政府公告栏、各村公告栏进行为期十五天的同步公示,主动接受全乡人民的监督。” “此致,敬礼。” “落款,云岭乡党委,云岭乡人民政府。盖两个章。” 刘清明说完了。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於绵绣拿著笔,半天没有动。 她反覆看著自己记录的內容,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感到一阵心慌。 这封信,不是回函。 这是一封战书。 一封以“拥护”为名,行“宣战”之实的战书。 “乡长……”於绵绣的声音有些乾涩,“这……这真的要发出去?” “立刻整理,用乡里最高规格的红头文件格式列印出来。”刘清明说,“然后拿去给赵书记过目,盖章。” “赵书记他……会同意吗?” “他会的。”刘清明站起身,“他弃权了,就代表他把皮球踢给了我。现在,我把皮球踢回给市里。” 於绵绣看著刘清明,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乡长,此刻身上有一种让她无法直视的气场。 那不是权力带来的压迫感,而是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我……我马上去办!”於绵绣不再犹豫。 她也是个有血性的人。 乡里的教育被耽误了这么多年,孩子们太苦了。 刘乡长是在为孩子们爭一个未来。 她没有理由退缩。 於绵绣用最快的速度,將公函整理列印了出来。 她先拿著文件去了刘清明的办公室。 刘清明签下自己的名字。 “刘清明”三个字,笔锋锐利,如同出鞘的剑。 隨后,於绵绣拿著文件,敲开了赵元佐办公室的门。 赵元佐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赵书记。” 他睁开眼,看著於绵绣手里的文件。 “他写好了?” “是的,请您过目。”於绵绣將文件递了过去。 赵元佐接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仿佛在看一份普通的天气预报。 但他越看,捏著文件的手指就越紧。 看完最后一句,他把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掛钟的滴答声。 许久,赵元佐才开口。 “这个刘清明,是个惹祸的精啊。”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过,这次惹的祸,我倒想看看他怎么收场。” 他拿起桌上的乡党委公章,在落款处,重重地盖了下去。 鲜红的印泥,印在白纸上。 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乡政府的公章,再次盖上。 两个章並排排列,代表著云岭乡最高权力机构的共同意志。 “去吧。”赵元佐把文件推给於绵绣,“用最快的速度,发出去。让乡党委的通讯员专程送,直接送到市委组织部去。” “是!” 於绵绣拿著盖好章的文件,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赵元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重新靠回椅子上。 他混跡官场几十年,讲究的是一个“拖”字诀,一个“和”字诀。 可刘清明不。 他讲究的是一个“打”字。 硬碰硬地打。 “年轻人……”赵元佐喃喃道,“真他娘的有种。” *** 公函以最快的速度,被送了出去。 乡党委的通讯员拿到这份文件时,还愣了一下。 给市委组织部的回函?这么快? 他不敢怠慢,立刻驱车赶往市里。 云岭乡政府大院里,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刘清明牵著小勇的手,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散步。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小勇仰著头,好奇地问:“叔叔,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刘清明笑了。 他蹲下来,平视著小勇。 “叔叔不是开心,是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什么事啊?” “一件能让你和乡里其他小朋友,有更好的老师来教你们读书的事。” 小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又问:“叔叔,我们为什么要招老师啊?原来的老师不好吗?” 刘清明摸了摸小勇的头。 “原来的老师也很好,他们很辛苦。但我们还需要更多、更好的老师。” 他看著远处连绵的青山,轻声说:“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让你们走出这片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精彩。” 小勇的眼睛里,充满了嚮往。 刘清明站起身,他牵著小勇,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这封信將把他,把整个云岭乡,都推向一个巨大的风口浪尖。 要么,被风浪拍得粉碎。 要么,乘著这股风,衝上云霄。 躲不过,那就来吧。 *** 与此同时。 清南市市委大楼。 组织部的办公室里,一片忙碌。 办公室主任马德光正在审阅著下面送上来的文件。 一名工作人员敲门进来。 “马主任,通讯员刚送来一份云岭乡的加急文件。” “云岭乡?”马德光皱了皱眉。 不就是那个新乡长不听话,非要搞什么公开招聘的地方吗? 钱通副局长早上还打电话来发过火。 组织部发了文,要求他们暂停,这才一天,就回函了? 认错態度还挺快。 “拿来我看看。”马德光隨口说。 他接过文件袋,拆开,拿出里面的红头文件。 只看了一眼標题,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关于坚决拥护市委组织部人事工作统一安排决策的报告》? 拥护? 他带著一丝疑虑,继续往下看。 越看,他脸上的血色就越少。 看到那些请求条款时,他的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当他看到最后一句,要把市里提供的“选拔標准”向全乡公示时,马德光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是傻子。 他立刻明白了这份“拥护报告”下面,藏著怎样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这不是报告。 这是最后通牒! 这份文件,如果处理不好,將彻底引爆清南市官场一场前所未有的人事地震。 而他,就是第一个看到这颗炸弹的人。 第293章 敢对抗组织,你是谁? 市委组织部。 办公室主任马德光衝进副部长焦作仁的办公室,手里拿著那份红头文件。 “焦部长,云岭乡的回函到了!” 焦作仁正在批阅其他文件,头也没抬。“放那吧,我等会看。” “部长,您最好现在就得看!”马德光的声音里带著急迫。 焦作仁抬起头,皱眉看著马德光慌张的神色。他放下手中的笔,接过文件。 “有这么严重?” “您看了就知道了。” 焦作仁展开文件,开始阅读。 第一段还算正常,表態拥护市委决策。他继续往下看,脸色开始变化。 “这个刘清明……” 看到第三个请求时,焦作仁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他要我们提供选拔標准?”焦作仁的声调提高了少许,“还要公示?” “是的。”马德光擦了擦额头的汗,“焦部长,这不是认错,这是……” “这是挑衅啊!”焦作仁猛地站起来,文件被他重重拍在桌上,“这个刘清明,想干什么?” “那我们怎么办?” 焦作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脑子飞快地转动。 这份回函的每一个字,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表面上恭恭敬敬,实际上字字刀刀。 要档案?那些关係户的档案哪个经得起查? 要標准?他们的標准就是谁的条子硬,这能写在纸上? 要公示?那就是把他们的底裤都扒下来给全乡人看。 “马上通知相关科室,开会!”焦作仁咬著牙说。 半小时后,组织部会议室。 焦作仁、马德光,还有干部科、监督科、教育科、公管科、组织科等部门的头头脑脑,围坐在会议桌旁。 “都看过云岭乡的回函了吧?”焦作仁开门见山。 “看了。”干部科科长郑东平苦笑,“这个刘清明,真是个愣头青啊,就这么点事,他居然上纲上线。” (请记住10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上个屁?”干监科长黄成发不服气,“一个乡长而已,还能翻了天?” “老黄,你先看看这份回函!”郑东平把文件推给黄成发,“每一条要求,都有理有据,正当得很。” 黄成发仔细看完,脸色也有些不愉。 “这小子……还真有点麻烦。” “麻烦?”焦作仁冷笑,“这是要同我们叫板!” 马德光小心地说:“要不,我们就按他的要求,提供一份……” “提供什么?”焦作仁瞪著他,“假档案?假標准?” “一旦提供了,我们就坐实了暗箱操作。”郑东平分析道,“不提供,又显得我们理亏,名单上的哪一个我们都得罪不起呀。”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 黄成发试探性地说:“要不,直接压下去?找个理由处理刘清明?” “你觉得他会没有准备?”焦作仁摇头,“这份回函,措辞无懈可击。我们拿什么理由压他?” “对抗上级决定?” “人家明明说的是拥护,还要主动配合工作。”马德光苦笑,“这哪里是对抗?” 就在这时,焦作仁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教育局的钱通。 “钱局。” “老焦啊!”钱通的声音里带著愤怒,“你们组织部是怎么搞的?那个云岭乡的刘清明,简直是胡闹!” “我知道,我们正在开会研究。” “研究什么?直接撤了他!”钱通在电话里大声说,“一个小小的乡长,敢跟市里叫板?” “钱局,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焦作仁压低声音,“这个刘清明,不是一般人,当初可是陈部亲自送下去的。” “什么意思?陈部长跟他有关係?” “陈部长没这么说,不过,也没让我们关照,这份回函,写得滴水不漏。我们现在动他,反而落人口实。”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钱通的语气缓了下来。 “我需要和陈部长匯报一下。”焦作仁说,“这事,得先过部。” 掛了电话,焦作仁看著在场的几个人。 “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想想办法。” “焦部长,真的要向陈部长匯报?”马德光担心地问。 “不匯报能怎么办?”焦作仁疲惫地说,“这个刘清明,高低是有点倚仗的,弄清楚再说。” “陈部长去市委开会了,中午可能不回来?” “没关係,等等。”焦作仁站起身,“就算他真有什么关係,我们也不能惯著,高低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无论用什么样的形式对抗组织,都是痴心妄想。” 李宏伟问:“您的意思是?” “既然正面行不通,那就换个方向。”焦作仁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查他们的帐,哼,600万的修路款,我不信他们乡真能做到专款专用。” 他又说道:“这件事,陈部长也不好说什么。” 马德光凑趣道:“高,实在是高。” 第二天上午,市財政局。 办公室里,財政局副局长张新成正在接一个电话。 “张局,有个事同你商量。”电话里是焦作仁的声音。 “焦部长客气了,您有什么指示?” “是这样,我们陈部长建议对全市各乡镇的財政情况,做一次专项检查,以考察干部表现。” 周德民皱了皱眉。“专项检查?现在这个时候?” “对,就是现在。”焦作仁的语气很坚定,“主要检查各乡镇近期的支出情况,看看有没有违规使用资金的情况。” “哪些乡镇?” “先从几个重点乡镇开始。”焦作仁顿了顿,“云岭乡,你们重点关注一下。” 张新成秒懂。 这不是什么常规检查,这是衝著云岭乡那个新乡长去的。 “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开始?” “越快越好。” “好的,那我马上安排。” 掛了电话,张新成立刻叫来了审计科科长童鑫。 “老,组织一个检查组,准备下乡。” “检查什么?” “財政支出。重点查云岭乡。” 审计科科长童鑫是个精明人,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 “明白了,需要多少人?” “七八个人就够了。记住,查得仔细点,重点是几项专用资金。” “好的。” 云岭乡政府,乡长办公室。 於绵绣拿著一份传真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乡长,市里的紧急通知!” 刘清明正在构思东山村的养殖规划方案,抬头接过传真。 “財政专项审计?”他看完標题,心里微微一动。 “乡长,这明显是衝著我们来的!”於绵绣有些紧张,“肯定是因为那份回函。” “当然是。”刘清明把传真放在桌上,“我要是他们,也会这么做。”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刘清明站起身,“配合检查唄。” 於绵绣愣住了。“就这样?” “不然呢?”刘清明走到窗边,“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的帐,经得起查。” “可是……”於绵绣还是担心,“万一他们故意找茬呢?” “找茬也得有茬可找。”刘清明转过身,“通知財政所,把所有帐本都准备好。人家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於绵绣咬了咬唇。“乡长,您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刘清明回到座位上,“我们的每一分钱,都有凭有据。哪一笔不是为了乡里的发展?” “修学校的钱,清清楚楚。修路的钱,明明白白。连买办公用品的钱,都有发票有签字。” 於绵绣听著刘清明的话,心里的紧张情绪逐渐平息。 “您说得对。我们问心无愧。” “去准备吧。”刘清明说,“顺便通知赵书记,检查组要来了。” 於绵绣点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刘清明叫住她。 “还有什么吗?” “这次检查,很可能只是开始。”刘清明的声音变得严肃,“后面可能还有更多的麻烦。” 於绵绣停下脚步,回头看著他。 “您的意思是?” “他们在人事上动不了我们,就会换別的方式。”刘清明敲了敲桌子,“財政检查只是第一步。” “那您准备怎么应对?”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你觉得,我们这次招聘老师的事,会成功吗?” 於绵绣想了想。“按照程序走,应该没问题。但是市里的阻力……” “阻力越大,说明我们做的事越有意义。”刘清明说,“如果轻轻鬆鬆就成功了,那只能说明我们做的事没什么价值。” 於绵绣被他的话震动了。 “我明白了。我去通知財政所。” 於绵绣走后,刘清明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市里不会轻易放过他,也不会轻易妥协。 但他不后悔发出那份回函。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有些底线,总要有人去守。 有些东西,总要有人去捅破。 第293章 阁下莫非是东林党员? 一天后,云岭乡政府大门口。 一辆白色的中巴车缓缓停下,车身贴著“清南市財政局”的標识。 从车上下来七八个人,为首的是审计科科长童鑫,四十多岁,戴著眼镜,手里拎著黑色公文包。 “就是这里?”童鑫看了看乡政府门口的牌子,眼神带著挑剔,“还真是古色古香啊。” 由於乡里在修路,他们不得不绕小道,路窄不说,还很危险。 顛了將近三个小时才到,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童科长,云岭乡很稳得住嘛,连个接待的人都没有。”身边的副科长李跃进说,“我看我们要好好“检查检查”。” “嗯,重点查什么,张局都交代过了。”童鑫推了推眼镜,“別的不说,重点是600万修路款的使用情况,还有那些扶贫项目的钱,我就不信他们能做到滴水不漏。” 刚走到门口,副乡长於锦绣就迎了出来。 “各位领导辛苦了!”於锦绣脸上掛著职业性的微笑,“我是乡宣传委员於绵绣,刘乡长正在会议室等您们。” 童鑫打量了一下於锦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偏的乡下,会有如此美色,他故作矜持地点点头。 “带路吧。” 会议室里,刘清明和財政所长程新建已经在等候。桌上摆著厚厚一摞帐本和凭证。 “欢迎检查组蒞临指导!”刘清明站起身,伸出手。 童鑫和他握了握手,坐下后直接开门见山。 “刘乡长,这次我们是奉市里的指示,对云岭乡的財政支出进行专项审计。希望你们配合工作。” “当然配合。”刘清明示意程新建,“老程,所有帐目都准备好了吗?” 程新建將帐本逐一摊开:“都在这里了。” “童科长,这是我们乡近两年的所有支出凭证。从大项目到日常开支,每一笔都有详细记录。” 童鑫隨手翻开一本帐,仔细查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这里,办公用品採购,一次性买了12台钉书机?你们乡也不穷嘛。” 程新建连忙解释:“是的,乡里原来的设备都老化了,正好遇到財政拨款,就统一更换了。” “凭什么一次买12台?”童鑫的语气带著质疑,“是不是存在浪费?” 刘清明插话:“童科长,我们乡政府加上各村委会,確实需要这么多设备。而且集中採购价格更优惠。” 他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12台,也没到100块钱嘛。” “这是钱的问题吗?” 童鑫冷哼一声,继续翻帐本。 “食堂开支,一个月了8千块?” “我们乡有十五个工作人员,加上经常有村干部来开会,还有招待费,这个开支很正常。”程新建答道。 “正常?”童鑫冷笑,“市直食堂的招待费一个月才两万,你们一个乡会有这么多?” 於绵绣在旁边听著,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明显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刘清明依然保持平静。 “童科长,我们乡的食堂不仅承担工作人员用餐,还经常接待上级检查组和兄弟乡镇的同志。成本確实会高一些。” 童鑫记下几笔,继续往下翻。 整个上午,检查组把每一笔开支都查了个遍。 从几千块的设备採购到几十块的办公用品,童鑫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中午时分,童鑫放下帐本。 “程所长,你们的帐面上倒是很规整。不过,有些支出的合理性还有待商榷。” 程新建擦了擦汗。 “童科长,您指的是哪些方面?” “比如这个修路项目。”童鑫指著一份凭证,“600万的资金,从申请到使用,时间跨度太短。正常程序下,这种大额资金应该分批拨付。” 刘清明眉头微皱。 “童科长,修路项目是民生工程。村民们盼了好几年,我们当然要加快进度。” “加快进度?”童鑫推了推眼镜,“刘乡长,任何工程都有规范流程。你们这样操作,很容易出问题。” “出什么问题?”刘清明的声音有些冷了,“我们每一笔支出都有发票,每一道工序都有监理签字。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童鑫被他的语气镇住了一下,但很快恢復。 “我只是提醒你们注意规范。毕竟,上面对这些事情看得很重,既然这样,我们希望所有的单据都能对得上。” 刘清明的底气十足,回答得也是斩钉截铁:“当然。” “那就开始工作吧。” 他带来的財务人员將帐本一一分摊,就在这间会议室里,开始了查帐。 下午,检查组开始实地查看项目现场。 乡里预定的梅鹿养殖计划还停留在纸面上,引进的梅鹿更是在东北老基地。 检查组的人对此產生了兴趣。 “这个项目投了多少钱?”童鑫问。 “前期投入80万,后续还要追加。”程新建回答。 “80万养鹿?”副科长李跃进摇头,“这投入產出比怎么样?能收回成本吗?” 刘清明走过来。 “李科长,梅鹿养殖是高附加值项目。鹿茸、鹿血、鹿肉都有很好的市场前景。而且我们有技术支持。” “技术支持?”童鑫来了兴趣,“什么技术支持?” “华农大的专家,还有云州市农科院的林雪组长。” 童鑫和李跃进对视一眼。 他们根本没听过林雪这个名字。 “云州农科院?”童鑫的语气意味深长,“打著幌子吧,別被骗了,帐目呢。” “没有。” 童鑫脸色一变:“这么大的资金投入,你们敢不做帐?” 刘清明笑容不变:“你说的这80万,是省里的对口扶持基金,直接到农科院的帐上,我们乡只是个接待单位,哪有审计权?”。 “什么!” 童鑫不信:“省里的科技下乡扶持基金?” “对呀。” “怎么可能,我们市申请了多少回,省里卡得很严,你们乡怎么拿得下?” 刘清明慢吞吞地说:“不知道,或许是上回吴省长来云岭乡,看到了我们乡的实情,特意给批的。” “省长,你好大的口气。”童鑫一个字都不信:“別以为你在省委办工作过几个月,省长就能听你的?” 刘清明无辜地摊摊手:“那你得去问她啊。” 李跃进赶紧打断,说:“就算是这样,你们乡也不可能完全没有支出吧。” “有,所有的帐目,我们都会向农科院报请,你们想查他们的帐?” “我们只查你们乡的財务收支。”童鑫推推眼镜,“这么说,你们还没有同农科院发生联繫。” “对,按照计划,第一批种鹿会在下个月送过来”。 刘清明说道:“童科长,如果对项目技术方面有疑问,可以直接联繫林组长。她会给您详细介绍。” “不用了。”童鑫摆摆手,“我们主要查资金使用情况。” 居然不上套,刘清明有些遗憾。 他一路挖坑,对方一路跳。 就打地鼠一样。 还挺有意思的。 第二天,检查继续。 童鑫把乡里的每一个办公室都走了一遍,甚至连卫生间的手纸都要过问价格。 “刘乡长,你们乡里的开支,確实比其他乡镇高出不少。”童鑫拿著一份匯总表,“这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我们乡的工作开展得比较主动。”刘清明平静地回答。 “主动?”童鑫冷笑,“还是说,有些钱得不该?”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童鑫面前。 “童科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童鑫避开他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作为乡长,应该更谨慎一些。” “谨慎?”刘清明的声音提高了,“我们修路是为了方便村民出行,办学校是为了孩子们有书读,发展养殖业是为了增加农民收入。这些钱,哪一分不该?” 童鑫被他的气势压住,訥訥地说: “我只是按程序办事。” “程序?”刘清明指著桌上的帐本,“每一笔支出都有凭证,每一个项目都有审批。你告诉我,哪个程序不对?” 童鑫没有回答。 第三天下午,检查即將结束。 童鑫收拾著材料,脸色有些难看。 三天来,他们把云岭乡翻了个底朝天,居然愣是没找到什么硬伤。 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可思议,这不科学啊。 就算没有贪污,挪用、浪费也是很普遍的现象。 600万啊,对於一个全靠財政拨款的贫困乡。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伸手,別人呢? 这个刘乡长,清白如斯乎? “再核对一遍,所有的细节都不要遗漏。” 童鑫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他是带著任务下来的。 出发前信心十足,想著到时候可以好好看看对方的表情。 可如今这个结果,烂表情的怕不是自己? 回去,要如何向张局交待? 小组成员们也是鬱鬱寡欢,他们都是財务老手。 对方竟然连个记帐不规范都没有。 这简直是奇蹟。 事出反常即有妖。 对方显然早有防备。 眾人加班加点又检查了一遍,相互看了看。 都是一脸无奈。 “刘乡长。”童鑫站起身,“这次检查就到这里吧。” “有什么结论吗?”刘清明问。 童鑫停顿了一下。 “帐目上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有些事,希望你多加考虑。” 刘清明看著他。 “考虑什么?” “你心里清楚。”童鑫拎起公文包,“在官场上,要和光同尘。” “哦?”刘清明笑了,“受教了,但我是党员,不是封建士大夫,你崇尚这一套,莫非嚮往东林党,而不是我党?” 童鑫脸色一变。 “刘清明,你別太狂。你以为有人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为所欲为?”刘清明的笑容消失了,“我只是想让村民过上好日子,让孩子们有学上,这就叫为所欲为?” “少跟我讲这些大道理!”童鑫彻底撕破了脸,“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清楚。” 刘清明走近他,两人面对面站著。 “童科长,我很想知道,你代表谁在跟我说话?” “我……”童鑫被他的眼神震慑住了。 “是市財政局?还是其他什么人?”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你算老几?” “你......” 刘清明冷笑:“知道我有背景,你还敢来,给人当刀子,蠢货!” 童鑫的脸涨得通红。 “你……你等著!”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於锦绣走到刘清明身边。 “乡长,这样会不会有后果?” 刘清明看著检查组的车子远去。 “后果?”他转过头,“於锦绣,人敬我我敬人,人辱我杀人。” 於锦绣呆住了。 好有气概。 晚上,刘清明的手机响了。 “刘乡长,设备审批的事出问题了。”电话里是林雪的声音,带著焦急,“人工授精的进口设备,被卡在审批环节了。” “什么理由?” “说是资料不全。但我明明按要求提交了所有材料。” 刘清明握紧了手机。 “知道了,这事我来想办法。” 掛了电话,刘清明站在窗前,看著外面漆黑的夜空。 他知道,自己要对抗的,不是某一个人。 而是一个高度官僚化的体制! 头一次,他心里这么没把握。 系统呢? 还不给我系统? 贼老天! “哗” 回应他的是一道雪亮的闪电! 大雨倾盆而下。 第294章 倒反天罡 市里发生的这些事,汪明远並不知情,此时他还在省城为爭取外贸项目而努力。 刘清明向市里去函的时候,他和来自省里各个地区的政府部门一把手,出席了省外事办举行的推介会。 这次欧洲之行,代表团一举拿下两亿多的订单。 此外还有三亿多的意向协议。 清南市做为县级市,直接竞爭者是103个县级单位。 当然,蛋糕就这么大,不可能搞平均主义。 谁的优势更明显,谁才能拿下最多的单子。 在这方面,云州、襄城这样的副省级城市,显然更占优,他们也註定吃掉订单的大头。 林城市长高焱也到了现场,汪明远作为他的直接下属,两人既是盟友又有一定的竞爭关係。 不过,对於高焱来说,清南市出成绩,他也是乐见其成的,肉烂在锅里,好过被对手抢走。 高焱对他说:“省外事办主任王磊很得吴省长器重,这次欧洲之行,他功劳很大,有一定的话语权。” 汪明远很明白:“清南底子薄,只想要一些利润率低的加工单子,农產品也好、服装鞋帽也行、初级机加工也可以,王主任日理万机,还顾不上我们这点小事。” 高焱问:“你们打算拿多少?” 汪明远说:“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我们也知道,清南市盘子小,能有个两百万就很高兴了。” 高焱点点头:“两百万人民幣,还是有希望的。” 汪明远没有告诉他,自己想要的可不这么点。 两人正聊著,王磊突然推开人群走过来,两人赶紧结束了聊天。 高焱叫了一声:“王主任。” 王磊主动向他们伸出手:“高市长,汪市长。” 高焱与他握手:“王主任,可要多考虑考虑我们林城啊。” 王磊说:“我没看出来,你们林城有多大的迫切性啊。” 高焱说:“如果给您这样的印象,那肯定是我的表现不好,不是林城人民的错。” 王磊哈哈一笑:“林城的申请文件我看过了,你们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轻工產品,是目前国家的出品拳头项目,不光是欧洲,东南亚、南美和非洲也有很大的市场,这次的欧洲之行,我们对当地的需求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低端工业品的需求还是比较大的,不过也有问题,那边要求高,利润薄,你们要有一个心理准备。” 高焱说:“既然这样,能不能多给我们一些额度?” 王磊笑道:“你们倒是不挑。” 汪明远插话:“其实越是这样,我们的优势越突出,土地成本、用工成本、运输成本,我们清南市都会比兄弟城市低,市里的政策不会输给省城,王主任,我们是不是可以往下推进了?” 王磊失笑:“汪市长的眼光很敏锐,原则上我还不能告诉你。” 汪明远大喜:“那我就先谢过王主任了。” 高焱也很高兴,只要不是空手而归,这趟就来得值。 汪明远握著王磊的手,心中暗喜。两百万的项目,对清南市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 “王主任,具体的合作细节,我们什么时候能谈?” 王磊笑道:“不急,文件还在走程序。你们清南的优势確实明显,土地便宜,人工成本低。” “那就麻烦王主任多费心了。”汪明远客气地说。 高焱在旁边插话:“王主任,我们林城下面的几个县市,都有承接外贸订单的能力。” “我知道。”王磊点头,“不过要看具体情况。有些项目对技术要求高,有些对成本控制严格。” “那正好,可以促进我们的產业升级。” 汪明远正要继续聊,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看號码,是市委办主任打来的。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汪明远走到一边,按下接听键。 “汪市长,出事了。”电话里传来焦急的声音。 “什么事?”汪明远皱眉。 “市里几个部门联合组了个审计组,去云岭乡查帐了。” 汪明远心中一沉:“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就去了。听说是財政局牵头,教育局和组织部配合。” “查什么?” “名义上是財务审计,实际上针对性很强。重点查修路款和扶贫项目。” 汪明远握紧手机:“谁批准的?” “组织部的焦副部长牵的头,张副局长直接安排的。何书记那边好像也知道。” 汪明远明白了。 这是有人要对刘清明下手。 “我知道了。” 他掛断电话,走回高焱身边。 “高市长,市里有点急事,我可能要先回去。” 高焱奇怪地看著他:“什么事这么紧急?连两百万的项目都顾不上了?” 汪明远犹豫了一下:“云岭乡那边出了点状况。” “云岭乡?”高焱想了想,“是不是和刘清明有关?” 汪明远惊讶:“高市长怎么知道?” 高焱拍拍他的肩膀:“只要不是安全事故,他能处理好。” 汪明远更加疑惑。 这位林城市长对刘清明的信心,比自己这个直接上司还足。 “高市长,您对刘乡长很了解?” 高焱笑而不答:“年轻人嘛,总要经歷一些风雨。” 汪明远若有所思。 既然高焱这么说,他也不急著回去了。 “那我就放心了。”汪明远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高焱点头:“去吧。” 两人分开后,高焱走到安静的角落,掏出手机。 “林书记,我想向您匯报一下工作,您看方便吗?” 与此同时。 汪明远坐上自己的小车,掏出手机,给苏玉成发了条简讯:“三叔,今晚方便吗?我想登门拜访。” 很快,苏玉成回覆:“来吧,清璇也在家。” 十五分钟后,省委大院二號別墅。 汪明远在警卫局战士的带领下上前敲门。 “明远哥哥,你来了。” 苏清璇穿著一身宽大的家居服出现在他面前,头髮扎成个小綹綹,显得十分可爱。 汪明远含笑点头,换上鞋子,问她:“吴省长下班了吗?” 苏清璇说:“这得问老苏,我哪知道。” 苏玉成穿了件围裙,手里拿著锅铲,探出头说了一句:“小璇她妈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家。” 苏清璇说:“我就说吧,人家就不是来找咱们的。” 汪明远气得去揪她的头髮,苏清璇轻快地跑开了。 “你嫂子可惦记著你呢,你们是不是相约去了云岭乡?” 苏清璇躲在沙发后面,警惕地看著他:“她的事情有麻烦,没告诉你?” 汪明远一愣,说:“我今天还没给她打电话,出什么事了?” “设备资质吧,我也不太明白。” 汪明远一听就知道,肯定又是市里搞的鬼。 这帮孙子,成事没能力,败事却有余。 两人对峙间,房门被保姆打开,吴新蕊走进客厅。 汪明远立刻停下动作,喊了一声:“吴姨。” “明远来了。” 吴新蕊对这个世家子侄的印象不错,苏清璇看到她,却有些不太自然。 “我去帮爸。” 吴新蕊放下手包,示意汪明远坐。 “是想知道分配方案吧,你们清南市的申请通过了。” 吴新蕊坐到沙发上,一开口就给了汪明远一个惊喜。 “太好了,谢谢吴姨。” 吴新蕊微笑说道:“不想知道是多少?” “多少都行,我不挑。” 吴新蕊不喜欢玩什么故弄玄虚,直接告诉他:“一千万有点多,批了700万。” 汪明远笑了,他的底线是五百万,如何不高兴:“有了订单,我就可以和他们谈,工作也好开展了。” “订单给你们,质量得给我保证,別掉链子。” “放心吧吴姨,我会盯著。” 吴新蕊满意地点点头,她喜欢干实事的孩子,刘清明是一个,眼前这个看起来也不差。 “吴姨有个事,您听听。” “说。” 汪明远把清南市组织部等部门,对云岭乡施压的情况说出来。 吴新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您別生气,我明天就赶回去处理。” 吴新蕊摆摆手:“我知道他们怎么想,这件事你也很难做,何群这个人,我上次去清南就感觉到了,没什么魄力。” 汪明远说:“何书记也是求稳。” “不说他,你也別急著回去,先去外经贸把合同签了。” 汪明远说:“好的,那刘清明那边......” “他没给我打电话,说明事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內。” 吴新蕊一句话没说完,手机响了。 屏幕上跳动著“刘清明”三个字。 这脸打得。 汪明远低下头,努力憋笑。 吴新蕊摁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没想到,里面传来出的声音,让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媳妇儿,快让妈救我!” 第295章 请君入瓮 听到刘清明的声音,吴新蕊把手机拿下来,恼怒地叫了一声:“苏清璇!” 苏清璇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沾著麵粉,不解地看著她俩:“干嘛?” 吴新蕊起身走过去,把手机递给她。 苏清璇接过来一听,里面居然是刘清明的声音:“媳妇儿,你和妈在一块儿啊?” 苏清璇愣了一下,把手机拿下来一看,確定不是自己的,问:“你搞什么?怎么会把电话打到我妈手机上?” 刘清明的声音透著懊恼:“啊,不是吧。” 电话那头,刘清明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果然是“领导”两个字。 他坐在云岭乡政府的办公室里,额头冒出了冷汗。 “完了,我以为是你,这下完蛋了。” 苏清璇先是一怔,继而掩嘴轻笑起来。 吴新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但苏清璇笑得更开心了。 “你別火上烧油啊,我都火烧屁股了。”刘清明无奈道。 苏清璇还是止不住地笑,像个贪嘴的孩子。 “把电话给咱妈吧,我来说。” 刘清明的声音带著几分豁出去的味道。 苏清璇笑著把手机又还给了吴新蕊。 看她笑得那个无耻样,吴新蕊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然后对著手机说:“你搞什么?” “对不起,妈。”刘清明的声音诚恳得要命。 吴新蕊一愣。 刘清明赶紧补救:“对不起,我太紧张又说错话了,省长,拨错號码了,您批评我吧。” 吴新蕊拿著手机走向阳台,不理还在搞怪的女儿。 汪明远衝著苏清璇竖起一根大拇指,苏清璇止住笑意。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突然反应过来。刘清明这傢伙,指定是故意的。 吴新蕊走到阳台上,声音冷了几分:“怎么回事,说。” 刘清明把教编名额引起的风波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他没有隱瞒任何细节,包括財政局科长的威胁,以及其他人的阴阳怪气。 吴新蕊有著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初找我要教编的时候,我就说过,不一定是好事,你现在明白了吗?”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要脸。”刘清明的声音带著愤慨。 “教编只是其次,他们生气的是,你打破了某种潜规则,引起了清南上下的一致反感。”吴新蕊的语气平静,但每个字都透著洞察力。 “財政局的一个科长刚刚这样教训我。”刘清明想到杨建军那副嘴脸,就来气。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刘清明沉默了几秒:“您太高了,杀鸡何须牛刀,我只想听听您的教诲。” 吴新蕊听出了他话里的分寸感,语气缓和了一些:“看在你喊了我一声妈的份上,我就跟你说几句。” 刘清明听到她居然开起玩笑,便明白吴新蕊並没有真生气。 “你想要的,无非是给学校找到好老师,这些关係户里,肯定有不学无术、只想要指標的人,也有可能有身怀才学的人,只是想走个后门。”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中带著几分杀意,“你不妨以教编为诱饵,让他们自相残杀,看看最后胜出的,是哪一种人,再决定接下来的对策。” 刘清明秒懂。教编一共只有几个,想要的人肯定很多。 一个萝卜一个坑,就能让他们自己杀得头破血流。 不外乎就是拼背景唄,经过这么一遭,他们还能团结一心? 那才是笑话。 “我明白了,可如果最终那个人不学无术呢?” 吴新蕊看了一眼坐在客厅里的汪明远:“这么一来,不管他们之间是利益交换还是相互倾轧,都为上层的介入提供了一个契机,明不明白?” 刘清明愣住了。 原来这才是吴新蕊的真正目的,这个介入者当然不会是省长。 他脑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汪市长在您家里吧?” “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吴新蕊露出笑意。 “谢谢省长。” “有事叫妈,没事就是省长,你还真现实啊。”吴新蕊的语气里带著几分调侃。 刘清明厚著脸皮:“您同意了?” “我不反对,不过你还得过老苏那一关。” “我一定说服爸。”刘清明顺杆爬得飞快。 吴新蕊轻笑一声:“你呀,难为你用心良苦,不过,我们母女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清璇她,现在对我没那么排斥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您,清璇她其实很在乎您。” “我知道。”吴新蕊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我只是希望,清璇能真正地放开胸怀,她过得太压抑了。” “谢谢你,清明,以后有事直接找我。” 刘清明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太好了,我也是有背景的人了。” “少来,別以为我不知道,林书记一直在关注你。” “那不一样。” 刘清明的语气让她突然想到了女儿的固执,果然相爱的两个人,最终会相似么? “你还挺贪心。”吴新蕊顿了顿,“清明,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体制內的问题由来已久,中央也一直在想办法,你不要著急,更不要衝动,把自己给搭进去。” “我不怕,大不了我还回去给您当秘书。” 吴新蕊宠溺地摇摇头:“你这孩子啊。” 这时,苏清璇走过去,对吴新蕊说:“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电话给我。” 吴新蕊摇摇手机:“掛了,要打用自己的打去。” “哼,打就打,稀罕么。”苏清璇撅著嘴,转身去拿自己的手机。 吴新蕊走回客厅,对汪明远说:“你等的那个机会,来了。” 汪明远面上一喜。 第297章 公开考核 掛断电话,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拿起桌上的內线电话,拨通了於锦绣的办公室。 “於乡长,来我办公室一趟。” 几分钟后,於锦绣敲门进来,脸上还带著几分忧虑。 “乡长,您找我?” “坐。”刘清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市里的检查组走了,但我们的事情才刚开始。” 於锦绣点点头,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我打算立刻召开乡党委班子会议。”刘清明说。 “现在?”於锦绣有些意外,“討论什么?” “討论如何更好地『拥护』和『落实』市里关於教师人事『统一安排』的英明决策。”刘清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於锦绣愣住了。 她看著刘清明,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明明是市里在施压,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云岭乡要主动配合? “乡长,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不懂就对了。”刘清明笑了笑,“你只需要去通知赵书记和其他委员,十五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好。”於锦绣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立刻去执行。 十五分钟后,乡党委会议室。 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 赵元佐坐在主位,手指间夹著烟,一言不发。 其他几个委员也是正襟危坐,不敢出声。 市里派检查组来查帐的事情,已经在乡里传开了。 所有人都觉得,刘清明这次是彻底把市里得罪死了。 刘清明走进会议室,环视一圈,直接开口。 “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想商议一下,如何更好地落实市委组织部关於教师人事『统一安排』的指示精神。” 他这话一出,会议室里的人都面面相覷。 赵元佐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刘乡长,市里派检查组来查帐,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个委员忍不住开口。 “有感觉。”刘清明坦然道,“这说明市里对我们云岭乡的工作高度重视。我们更应该把工作做好,不能辜负了上级的期望。” 赵元佐冷笑一声:“说得比唱得好听。人家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你还在这里唱讚歌?” “赵书记,此言差矣。”刘清明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著桌面,“市里查帐,是对我们工作的监督,也是一种保护。查清楚了,证明我们班子是清白的,工作是扎实的。这难道不是好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於教师招聘,我们之前发的函,已经表明了態度,那就是坚决拥护市里的决定。但拥护不是嘴上说说,要有实际行动。” 赵元佐的眉毛挑了挑:“什么实际行动?” “既然市里要『统一安排』,想必已经有了一批优秀的人选。但我们云岭乡的情况特殊,山区教育,对老师的要求更高。”刘清明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我建议,我们为市里推荐的这些候选人,举办一场『適应性考核』。” “適应性考核?”赵元佐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对。”刘清明点头,“考核的目的,不是为了淘汰谁,而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这些候选人的能力和水平,帮助他们儘快適应我们乡的教学环境。这同样是为了落实市委组织部的精神,把最合適的人才,安排到最合適的岗位上。”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刘清明这番“正气凛然”的话给镇住了。 把“公开考试”说成“適应性考核”,把“选拔”说成“帮助適应”。 明明是在对抗,却摆出了一副全力配合的姿態。 赵元佐沉默了许久。 他不得不承认,刘清明这一招,確实高明。 既坚持了原则,又让市里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要“统一安排”,可以。 但人来了,得先过我这一关。 我不是不听话,我是为了更好地落实你的指示。 “我还是那句话。”赵元佐掐灭了菸头,“这件事,是你刘清明要搞的。成了,是你的功劳。出了问题,责任也要你一个人扛。” “我同意。”刘清明毫不犹豫。 “好。”赵元佐站起身,“那就这么定了。散会。” 他第一个走出了会议室。 其他委员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也都默默地离开了。 於锦绣留在了最后。 “乡长,您这一招,叫『请君入瓮』。”她轻声说。 刘清明笑了:“不,这叫阳谋。我把我的目的,清清楚楚地摆在桌面上。他们接招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那……公告怎么写?” “就叫《关於为市委组织部推荐教师候选人举办適应性考核的公告》。”刘清明说,“措辞要谦卑,姿態要放低。重点突出我们是为了帮助候选人更好地融入云岭乡。” “我马上去办!”於锦绣的眼睛里,闪烁著兴奋的光芒。 *** 两天后,汪明远从省城回到了清南市。 他第一时间去了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 “何书记。” “明远市长回来了。”何群放下手里的文件,站起身,“省里的项目谈得怎么样?” “基本敲定了。”汪明远坐下说,“初步意向是700万美元的加工订单,主要是服装鞋帽和一些初级工业品。” “700万!”何群的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色,“还是美元!太好了!明远市长,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这对財政一直紧张的清南市来说,无异於一针强心剂。 “这都是省里领导支持,也是我们清南市有產业优势。”汪明远谦虚了一句,隨即话锋一转,“何书记,我听说,市里前两天派了审计组去云岭乡?” 何群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是有这么回事。”他重新坐下,“主要是组织部和教育局那边反映,云岭乡擅自行动,跳过他们接受了省省里的指標,违反组织程序,下面的同志有意见。” “刘清明?” “对。”何群点点头,“他搞的那个教师招聘,市里发了文要求暂停,他倒好,直接给我们回了一份函。” 何群把云岭乡的回函复印件递给汪明远。 汪明远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 看完,他心里也不由得佩服刘清明的胆识和手段。 “这份回函,写得確实有点水平。”汪明远说。 “何止是水平。”何群哼了一声,“这是在倒逼我们。所以焦副部长他们才提议,先查查他的帐,敲打敲打他。” “结果呢?”汪明远问。 “审计组昨天回来的,什么都没查出来。”何群的语气里带著几分无奈,“那个刘清明,把帐目做得滴水不漏。” 汪明远放下文件。 “何书记,既然帐没问题,那教师招聘的事情,我们总要给云岭乡一个说法。” “说法?”何群皱眉,“什么说法?” “云岭乡的回函里说,坚决拥护市里的『统一安排』。现在,他们又搞了一个『適应性考核』,说白了,就是公开考试。”汪明远看著何群,“我们是支持,还是反对?” 何群陷入了沉默。 汪明远继续说:“现在省里批了700万美元的订单,正是需要我们全市上下团结一心,抓生產、促经济的时候。如果因为几个教师编制的问题,在下面搞得人心惶惶,传出去影响不好。” 他加重了语气:“吴省长对这件事很关注。” 听到“吴省长”三个字,何群的身体明显动了一下。 “那依明远市长的意思……” “我看,就按制度来。”汪明远说,“云岭乡愿意搞考核,就让他们搞。我们市里,正好可以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试点。如果效果好,以后可以在全市推广。这也是人事制度改革的一种探索嘛。” 他把这件事,直接拔高到了“改革”和“试点”的高度。 何群是个求稳的人,他不想得罪组织部,但更不敢得罪省长。 想到那天调研,吴省长似乎对这个刘清明印象颇好。 他又犹豫了。 汪明远给的这个台阶,他不能不接。 “好,就按明远市长说的办。”何群最终拍板,“我来跟组织部和教育局那边沟通。” “那就辛苦何书记了。”汪明远站起身。 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 市教育局,副局长办公室。 钱通接到何群书记亲自打来的电话后,整个人都懵了。 “什么?让他们考?”钱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市委的决定。”何群的语气不容置疑,“汪市长也同意了。你们教育局要做的,就是配合好云岭乡的工作,通知相关人员,按时参加考核。” “可是,何书记……” “没有可是。”何群直接打断他,“钱通同志,你要看清大局。现在全市的中心工作是抓经济,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影响了发展。” 电话被掛断了。 钱通握著话筒,半天没回过神来。 风向,怎么突然就变了? 他立刻把电话打给了组织部的焦作仁。 “老焦,出事了!何书记亲自打电话来,让我们配合云岭乡搞考核!” 焦作仁在那边也是一肚子火:“我也刚接到通知。这个汪明远,刚从省城回来,就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 “那现在怎么办?那些打了招呼的……”钱通急道。 “还能怎么办?”焦作仁的声音里透著疲惫,“通知他们,必须去考试!考不上,教编就没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掛了电话,钱通瘫坐在椅子上。 他拿起桌上的名单,一个一个地拨通了电话。 “喂,是老李吗?你侄女那个事,有点变化……” “喂,王处长啊,你家孩子那个事,得去云岭乡参加个考试……” 一时间,清南市不少家庭都乱成了一锅粥。 那些以为十拿九稳的关係户们,做梦也没想到,一个乡镇的教编,居然还要考试。 本来这些事情都摆在水面下,收哪个不收哪个,由云岭乡来决定。 他们之间心照不宣。 可现在,一切摆上了台面。 所有人成为了直接竞爭对手。 怎么竞爭? 肯定不能拼成绩啊。 那就只能拼关係了。 钱通都能想像得到,那些他也惹不起的人物。 会如何地不满意。 现在就算要退,可能也由不得他们。 毕竟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拼不过吧。 最终这把火,会不会烧到教育局? 那几乎是肯定的。 自己这是惹多大一个麻烦啊。 钱通烦得一逼。 *** 云岭乡政府。 刘清明看著於锦绣送来的第一批报名候选人资料,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名单上的人,他大多不认识。 但他能猜到,这些人背后,都站著市里大大小小的关係网。 “乡长,一共报名了二十三个人,抢五个名额。”於锦绣说。 “还真不少。”刘清明翻看著资料,“这里面,有几个看起来还不错。” 他指著其中一份简歷。 “这个叫张静的,师专毕业,成绩还行,还有在重点中学的实习经歷。” “还有这个,李默,虽然只是专科,但有三年的乡村代课经验。” 於锦绣点点头:“確实有几个有真才实学的。但大部分……简歷都写得很含糊。” “意料之中。”刘清明把资料放下,“现在,轮到我们出题了。”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林雪的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林雪,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林雪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们乡要公开考核一批老师,我想请你,帮我们设计一套考试题目。” “我?”林雪有些意外,“我是搞畜牧研究的,怎么会出教师的考题?” “专业知识部分,我们可以找县里的老师帮忙。我需要你设计的,是另一部分。”刘清明说,“关於实际教学能力的测试,还有心理素质的考核。你是高材生,你知道什么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刘清明,你要想清楚。”林雪的声音很严肃,“市里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刘清明说,“所以我才需要一套无懈可击的考题。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好,我帮你。”林雪最终还是答应了,“但是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设备的事,我给高市长通了气,他会帮我们搞定。” “嗯。”林雪很高兴,这样一来,项目又可以推进了。 掛断电话,刘清明站在窗前,看著远处的青山。 他知道,这件事需要儘快有个结果。 否则就太耗时间了。 体制內办点事,怎么那么难呢?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號码。 刘清明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是刘乡长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沙哑的男声。 “我是。” “年轻人,不要太气盛。”那个声音阴冷地说,“有些游戏,你玩不起。再不收手,自食其果。”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沉。 又来了。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就是那天在二道河子村。 出现的警告。 难怪,市里的行动会来得那么迅速 其背后,还有人。 第298章 形形色色 电话掛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刘清明把手机放回桌上,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那个沙哑的声音,那句阴冷的警告,还在耳边迴响。 自食其果。 他走到窗边,看著乡政府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二道河子村开始,就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搅动风云。 他本以为,教师招聘这件事,对手只是市里那些想安插亲信的官僚。 现在看来,事情远比他想的要复杂。 这背后,藏著更深的东西。 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几个教师编制那么简单。 他们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 刘清明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但隨即被更强烈的斗志所取代。 玩不起? 他偏要玩下去。 而且,要玩得让所有人都看到。 …… 考试的前一天,几辆印著“清江省电视台”標誌的採访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云岭乡政府大院。 车门打开,一个穿著干练职业装,剪著利落短髮的女人走了下来。 正是苏清璇。 乡党委书记赵元佐第一个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哎呀,苏组长!欢迎欢迎!欢迎省台的同志们来我们云岭乡指导工作!” 那天在工地的场景,赵元佐还歷歷在目。 一个电话就能让省里大领导亲自过问,更能直呼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为“向叔叔”的女人,他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乡里的其他几个委员也赶紧跟了上来,一口一个“苏组长”,客气得不行。 苏清璇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她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后面站著的刘清明身上。 眾人看到这一幕,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看这架势,人家就是来给刘乡长撑场子的。 之前传闻两人在工地的帐篷里待了一夜,现在看来,关係果然不一般。 赵元佐心里五味杂陈。 他以为刘清明得罪市里,是因为人家背后还有这么硬的靠山,但省里的领导究竟隔了一层。 越是级別高,越不可能参与基层的斗爭。 但是。 省电视台,这能量可比市里大多了。 “赵书记客气了,我们只是来录製一期关於解救被拐妇女儿童的节目。”苏清璇的语气很公式化。 她和刘清明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然后便开始指挥摄製组卸载设备。 刘清明等到人群散去一些,才走到苏清璇身边。 “媳妇儿。” “怎么回事。”苏清璇咬著牙看著他,“电话里说得不清楚,现在告诉我。” “小事情,別影响你心情。”刘清明说,“记得小勇吗,他也很想苏姐姐……” “正要说这事呢。”苏清璇打断了他,“如果他同意,我想把他拍进去,我们省的节目能上星,或许会被他的家人看到也说不定。” 刘清明说:“这事你决定,我没意见,小勇应该会同意。” “嗯。”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告诉过你,在来云岭乡之前,我们先去了清南市里。” “收穫大吗?” “一言难尽。”苏清璇的表情严肃起来,“齐局很热情,我看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寻亲者。” “很难受吧?” “我不知道怎么说。”苏清璇说,“他们只是听到了一些传闻,便不远千里跑到清南市,绝大部分人都会失望。” 刘清明的心里动了一下。 苏清璇看著远方,似乎陷入了回忆。 “我採访了一对来自西北的夫妻。他们的儿子,十五年前在清南火车站走丟了,当时才六岁。” 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在讲述一个沉重的故事。 “我们在一个很小的旅馆里见到他们。房间里堆满了寻人启事,已经发黄变脆了。那位阿姨一说起儿子,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她说,她清楚记得儿子那天穿的衣服,蓝色的上衣,上面有个小熊的图案。” “那位叔叔不怎么说话,就是不停地抽菸。他拿出一张全家福,照片都快被摩挲烂了。他指著照片上那个笑得很开心的小男孩,对我说,『这是我娃,他很聪明的,肯定还记得我们』。” 苏清璇的声音有些哽咽。 “十五年了,他们每年都会来清南市待几个月。白天出去发传单,晚上就住在那个十块钱一晚的小旅馆里。骗子倒是遇到不少,可儿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们告诉我,最怕的不是没钱,不是辛苦,是怕自己老了,死了,娃哪天回来了,就找不到家了。” 演播室里再感人的故事,也不及这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绝望和期盼,像一把刀子,剜著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苏清璇看著刘清明:“我採访了五户家庭,每一家的故事都差不多。他们告诉我,他们只是无数寻亲者中很小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人,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同样的方式,坚持著。” 刘清明沉默了。 他能感受到苏清璇话语里的重量。 “所以,”苏清璇转过头,认真地看著他,“你在这里做的事情,很有意义。你坚持的程序正义,你为那些普通人爭取的公平,和这些家庭在寻找的,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那就是希望。 大庭广眾之下,刘清明不会做什么,只是拍拍女友的手。 “是啊,我越来越觉得,基层工作,是多么地重要。” 苏清璇转了个话题:“这次教编考核,我也想拍一拍,这在咱们清江省可是不多见。” 刘清明点了点头。“我会把这次考核,办得漂漂亮亮。” “我相信你。”苏清璇说,“节目组会全程记录。这不仅是云岭乡的考核,也是我们节目要呈现给全省观眾看的一次『试点』。” 刘清明懂了。 苏清璇不止是来为他撑腰的。 她是要把云岭乡的这场“適应性考核”,打造成一个全省瞩目的样板。 把这场对抗,变成一场改革的先声。 这一招,比他想像的还要高明。 *** 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学谦,今天感觉压力很大。 他的任务,是接待那些从市里下来参加“適应性考核”的候选人。 这活儿,烫手。 谁都清楚,能从市里直接拿到名单的,背后哪个没点关係? 上午九点,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政府大院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著连衣裙、戴著墨镜的年轻女人走了下来。她脚上踩著一双白色高跟鞋,一落地就沾了点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你好,我是来参加考核的,我叫周莉。”她的语气带著一种天生的优越感。 汤学谦赶紧迎上去,脸上掛著职业性的微笑:“欢迎欢迎,周同志。我是办公室主任汤学谦,负责接待。” 周莉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一下汤学谦,又环顾了一圈破旧的乡政府大院。 “你们这儿的招待所在哪?我要一个单间,必须有独立卫生间,还要有24小时热水。”她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汤学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周同志,乡里条件有限,招待所都是公共卫浴,热水也是定时供应的……” “什么?”周莉的音量拔高了,“没热水怎么洗澡?这地方怎么住人?” 汤学谦只能不停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乡里的条件就是这样,我儘量给您协调……” 他话还没说完,第二辆车也到了。 下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穿著白衬衫,头髮梳得油亮。 他看到汤学谦和周莉在拉扯,便走了过来。 “汤主任是吧?你好你好。”男人主动伸出手,顺手递过来一支“中华”。 汤学谦连忙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辛苦了,汤主任。”男人把烟硬塞到他手里,压低了声音,“我叫孙鹏,我舅舅是教育局的钱副局长。他让我跟您问个好,说您多担待。” 汤学谦手里捏著那支烟,感觉像捏著一块烙铁。 这人情,他接不起。 可不接,又当面得罪了人。 “钱局太客气了。”他只能干笑著。 孙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汤主任,考试就是走个过场,大家心里都有数。別搞得太复杂,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他这话,说得旁边那个周莉也连连点头。 “就是!一个破乡下的老师,还真要考试啊?我爸可是跟你们市里的焦副部长打过招呼的!” 汤学谦的额头开始冒汗。 一个是教育局副局长的外甥,一个是组织部副部长的关係户。 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在中间快被挤成肉饼了。 接下来,考生们陆陆续续地抵达。 有的人一脸桀驁,把这里当成了旅游观光。 有的人神情冷静,沉默地观察著周围的一切。 还有的人,则是一脸的茫然和不情愿,像是被父母硬塞过来的,对一切都无所谓。 汤学谦一个个地登记,一个个地安排。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接待考生,而是在伺候一群祖宗。 这些人聚在一起,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哎,听说了吗?这次就五个名额,怎么来了二十多个人?” “人多分著才好玩嘛。反正最后是谁,不都定好了?” “也是,我爸都安排好了,让我来体验一下生活。” 各种议论声,毫不避讳地传进汤学谦的耳朵里。 他只能装作没听见。 就在这时,刘清明走了进来。 他一出现,原本嘈杂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了不少。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位年轻的乡长身上。 刘清明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墙边,將一张刚刚列印好的a4纸,“啪”地一声贴在了墙上的公告栏里。 动作乾脆利落。 “这是本次考核的考场纪律和流程安排。” 刘清明转过身,扫视了一圈在场的考生。 “我只说三点。” “第一,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开考,迟到十五分钟,取消资格。” “第二,考试期间,手机等所有电子设备上交,发现夹带,取消资格。” “第三,任何形式的作弊,一经发现,不但取消资格,我们还会將情况通报给市纪委和你们各自的推荐单位。” 他的话说完,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那个叫周莉的女人第一个忍不住了,她嗤笑一声。 “刘乡长是吧?你这是在嚇唬谁呢?一个乡镇的考试,还惊动市纪委?你以为你是谁啊?” 刘清明没有理会她的挑衅。 他的视线从周莉脸上移开,落到那个叫孙鹏的男人身上,又看了看其他人。 “我的话,说完了。各位可以先去招待所休息,熟悉一下环境。”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留下的,是一屋子的错愕、愤怒和不安。 他们本以为这只是一场走过场的旅行。 没想到,这个年轻的乡长,居然要来真的。 嚇唬谁呢? 第298章 这就是你们说的公平? 乡政府大礼堂被临时改造成了考场。 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每张桌子上都贴著考生的名字和考號。 最引人注目的,是架在礼堂四个角落的摄像机。 黑洞洞的镜头对著考场,机器上“清江省电视台”的字样,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气氛庄严肃穆。 昨天还囂张跋扈的考生们,此刻都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 省电视台全程录製,这阵仗,谁还敢造次? 第一场,笔试。 於锦绣和几名工作人员將密封的试卷袋当眾拆开,分发下去。 这些题目,是刘清明特意拜託林雪找了市里重点中学的几位骨干教师出的,內容紧扣现行教材,更侧重於教学案例的分析和课程设计。 杜绝了一切死记硬背和矇混过关的可能。 孙鹏拿到试卷,只扫了一眼,脑子就“嗡”的一声。 什么“如何针对山区留守儿童的心理特点设计一堂主题班会”? 什么“请结合新课程標准,为小学三年级语文《燕子》一课设计一份创新教案”?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他根本无从下笔。 他想抬头看看別人,可摄像机的红灯一闪一闪,像一只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另一边的周莉,情况更糟。 她拿著笔,在草稿纸上乱画,一道题都看不懂。 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在这一张薄薄的试卷面前,毫无用处。 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静和李默。 张静拿到试卷后,只是略作思索,便开始奋笔疾书,字跡清秀,条理清晰。 而那个皮肤黝黑,看起来有些木訥的李默,更是下笔如有神。他多年的乡村代课经验,让他对这些问题有著最深刻的理解。 两个小时后,铃声响起。 收卷。 就在眾人以为可以鬆一口气的时候,刘清明走上讲台。 “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本次笔试將当场批改,当场公布成绩。”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话音刚落,几位从县里请来的老师就走进了礼堂,在旁边的侧厅里开始流水线阅卷。 考生们被要求留在原地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煎熬。 周莉的脸色越来越白,手心全是汗。 孙鹏则不停地喝水,眼神飘忽不定。 不到一个小时,成绩出来了。 於锦绣拿著一张红榜,走到礼堂门口的公告栏前,用图钉“啪”的一声钉了上去。 所有人一拥而上。 第一名:李默,92分。 第二名:张静,89分。 …… 名单拉到下面。 孙鹏,61分。 周莉,60分。 两个人的分数,踩著及格线,堪堪过关。 而他们身后,还有七八个名字,直接被划上了红叉。 笔试一轮,就刷掉了近一半的人。 周莉看著那个刺眼的“60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孙鹏则是死死地盯著榜首那个叫“李默”的名字,想不通一个土包子,怎么能考这么高分。 “下面进行第二场考核,情景模擬教学。”刘清明的声音再次响起。 考场被布置成了一间简陋的乡村教室。 十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坐得歪七扭八,他们是乡里小学最调皮的一群学生。 孙鹏是第一个上场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衬衫,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他在城里学的那一套开始讲课。 “同学们好,今天我们来学习一首古诗……”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就举起了手。 “老师。” “这位同学,请讲。”孙鹏故作儒雅。 “你讲的这个我们听不懂,也没见过,有什么用?”男孩的声音清脆响亮。 全场哄堂大笑。 孙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读书当然有用!可以考大学,可以去大城市!” “我不想去大城市,我就想在家放牛。”另一个孩子喊道。 “你……”孙鹏语塞,彻底乱了阵脚。 场面无比尷尬。 第二个上场的是周莉。 她吸取了孙鹏的教训,一上台就挤出甜美的笑容。 “小朋友们好,我是周老师,你们可以叫我莉莉姐姐哦。” 她穿著名牌连衣裙,脚踩著高跟鞋,和这间土教室格格不入。 她想去摸一个女孩子的头,表示亲近。 那个女孩子却像是受了惊嚇,猛地一缩,手里的泥巴“不小心”蹭到了周莉白色的裙子上。 一道黄色的污渍,格外显眼。 “啊!”周莉失声尖叫起来,再也维持不住偽装的亲和。 她指著那个孩子,声音尖利:“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没教养!知道我这裙子多少钱吗?” 教学,彻底中断。 那个被骂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整个教室瞬间乱成一锅粥。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接下来,是有著三年乡村代课经验的李默。 他一上台,没有急著讲课本。 他用本地的方言,唱起了一首孩子们耳熟能详的童谣。 “月光光,照地堂……” 孩子们立刻被吸引了,跟著他一起拍手唱了起来。 气氛瞬间活跃。 他用河里的石头,山上的野果,给孩子们讲什么是加减法,什么是自然。 复杂的知识点,被他讲得生动有趣。 最精彩的,是张静。 她讲的是一堂物理常识课。 一个最调皮的男孩,故意把一张纸折成飞机,朝著她扔了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发火。 张静却笑了。 她弯腰捡起那架纸飞机,走到男孩面前。 “这个飞机能飞多远?”她温和地问。 男孩愣住了。 “想不想让它飞得更远,更高?”张静继续问,“学好今天的物理知识,老师就教你,做一个能飞出教室的飞机。” 一句话,瞬间化解了危机。 那个捣乱的男孩,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好奇和嚮往。 整个过程,高下立判。 那些关係户们的拙劣表现,成了最好的反面教材。 最后一项,心理访谈。 刘清明亲自担任主考官,於锦绣和一名县教育专家坐在他旁边。 轮到周莉时,她的情绪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刘清明的问题很简单,像是在拉家常。 “为什么想来云岭乡当老师?” 周莉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爸说有了编制好操作。” 这句大实话,通过桌子上的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 所有人都听见了。 苏清璇马上示意。 省电视台的摄像师,立刻给了她一个特写。 考试全部结束。 最终的成绩排名,很快被统计出来,张贴在了公告栏上。 前五名当中,李默、张静等三人是凭真本事考上来的。 周莉等另外两人赫然在列。 而孙鹏之流,全部名落孙山。 孙鹏看著公告栏,身体都在发抖。 李默、张静等人有真材实料,又有背景,他不敢多说什么。 但周莉那个蠢女人,明显比自己还废材。 凭什么! 张鹏马上找到於锦绣,质问:“这就是你们说的公平?” 於锦绣无奈地低声道:“张公子,我们也没办法,上头有压力。” “哼,什么压力,比谁家的官儿大唄?” 於锦绣说:“这话可不敢说,都是领导。”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等著瞧。” 他猛地转身走开,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號码。 他几乎是吼著对著电话那头喊道: “舅舅!他们是玩真的!我被刷下来了!” “他们搞区別对待,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第299章 新千年的第一场网暴 电话那头,是外甥压抑不住的怒吼。 清南市教育局,副局长钱通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啪!” 他猛地將话筒砸回电话机上,巨大的声响让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钱通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玩真的? 区別对待? 没把他放在眼里? 好一个刘清明!好一个云岭乡! 他了大价钱,託了多少关係,才把这个不爭气的外甥塞进名单里,指望著拿个乡镇编制当跳板,以后再慢慢运作。 现在,全泡汤了。 不仅泡汤了,还当著省电视台的面,被一个乡长给公开处刑了。 这丟的不是孙鹏的脸,是他钱通的脸! 他拿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手指飞快地拨出一个號码。 “老陈,是我,钱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钱局,什么事这么大火气?” “你家那闺女,这次考得怎么样?”钱通开门见山。 “別提了,刚打电话哭了一通,说被人欺负了,考了个倒数,被刷了。” “我家那小子也一样!”钱通的音量拔高,“这事儿不对劲!一个乡镇考试,凭什么刷掉我们市里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钱局,你的意思是?” “孩子能力不行,我们认。但这次,是他们故意搞鬼!”钱通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这是程序不公!是黑幕!” “黑幕?” “对!就是黑幕!你马上联繫其他十几个落选的家长,我们碰个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电话掛断。 钱通又拨了几个號码,说辞大同小异。 半个小时后,一个由落选者家属组成的“维权小组”就在线上建立起来。 他们利用某浪的本地区聊天室功能,搞起了小团体。 聊天室里,钱通率先定下了调子。 “各位,事情很清楚了。我们的孩子不是输在能力上,是输在了云岭乡的潜规则上。那个姓刘的乡长,联合省电视台,演了一齣戏,目的就是要把我们的人都刷下去,安插他自己的人!” 立刻有人附和。 “没错!我儿子说,那个笔试第一的叫什么李默,就是个乡下代课的土包子,他凭什么考92分?这里面没猫腻谁信?” “还有那个张静,听说也是刘清明从別处找来的,都是託儿!” “那个周莉凭什么能上?就凭她乾爹是组织部的焦副部长?这不就是明摆著看人下菜碟吗?谁的官大谁就上,我们这些不上不下的就活该被当垫脚石?” 钱通看著聊天室里的言论,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把水搅浑。 把火烧大。 “大家注意,统一口径!”钱通在聊天栏里打字,“我们要拿考上的周莉开刀,隱晦地点出她的背景。咬死一点:考试程序不公,题目有陷阱,考官有偏向,结果被內定!” “刘清明和省台记者苏清璇,就是这次黑幕的两个主角!”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要求市里成立调查组,重审这次考核!” 当晚,清南市本地最火的几个网络论坛,几乎在同一时间,被一篇篇帖子刷屏。 《惊天黑幕!乡镇教师招聘竟成乡长一手遮天的工具!》 《省台记者与乡长勾结,一场为关係户量身定做的骯脏选拔!》 《公平何在?一个代课老师如何碾压重点大学毕业生?》 帖子的內容,极具煽动性。 “笔者作为一名此次参加云岭乡教师考核的落选者家属,怀著无比悲愤的心情,向大家揭露这场考核背后的真相。乡长刘清明,利用职权,与省台某苏姓女记者沆瀣一气,设立大量超纲、偏门的『陷阱题目』,其目的就是为了將我们这些来自市里,没有『硬后台』的考生全部刷掉!” “据我儿所说,那个笔试第一名李默,不过是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標准的乡村代课教师,试问,他何德何能,能考出全场最高分?这背后若没有提前泄题,没有考官放水,谁会相信?” “更可笑的是,他们还请来了省电视台全程录像。各位,你们以为这是为了公平吗?错了!这恰恰是他们最高明的地方!他们用摄像头来作秀,来堵住所有人的嘴,演出一场『程序正义』的大戏!而镜头之外,真正的交易早已完成!” “为什么那个在模擬教学中丑態百出的周莉能上岸?因为她背后的人,刘乡长得罪不起!而我们,就成了这场权力博弈的牺牲品!” 帖子下面,各种评论如潮水般涌来。 有不明真相的网友被瞬间点燃了怒火。 “我就说嘛,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有什么公平!” “这个刘乡长,看起来年轻,手段倒是挺黑的。” “查!必须严查!把这种害群之马揪出来!” 舆论,被彻底引爆。 第二天一早,一份由钱通牵头,十几个落选者家属联名的“陈情书”,被送到了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桌上。 这份陈情书,措辞严厉,要求彻查云岭乡教师招聘中的“严重违规舞弊问题”。 更绝的是,这份陈情书的抄送单位,赫然列著:市长汪明远办公室、市纪委、市委组织部。 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大,把刘清明架在火上烤。 …… 云岭乡。 乡政府办公室主任汤学谦,听到电话里的消息。 冷汗顺著额角就流了下来。 黑幕?勾结?一手遮天? 这些词,每一个都像是一把刀子。 他不敢耽搁,立刻跑到乡长办公室。 “乡长!出事了!出大事了!”汤学谦的声音带著哭腔。 “慢慢说,天塌不下来。”刘清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您快看看市里的论坛吧!全是骂我们的帖子!说我们这次考核是黑幕,说您……说您和苏记者……”汤学谦说不下去了。 刘清明一摊手:“乡里又没有电脑,怎么看,你不如直接说,骂我们什么?” “太难听了,都说您和於副乡长內外勾结,徇私舞弊,公然作假。” “就这?” “这还不严重。”汤学谦急了,“这要是传到纪委的耳中,您就麻烦了。” 纪委,刘清明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 还真有点麻烦。 “不理他们。” “可是……可是他们这是顛倒黑白,胡说八道啊!市里如果有领导打电话来问,这……这可怎么办啊?”汤学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让他们闹。”刘清明淡淡地说,“闹得越大越好。” “乡长?”汤学谦彻底懵了。 “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刘清明掛断了电话,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走到窗边,看著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只是对方的反应,比他想的还要激烈,还要愚蠢。 没想到,这帮蠢货,居然还知道利用方兴未艾的网际网路。 这年头,电脑和网络都远没有普及。 那也就意味著,能用上万把块一台电脑,几千块一个月网络费的。 全是有钱...... 以及有权的人。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给苏清璇发了一条信息。 “鱼儿们比我想像的更急躁,网已经撒下去了。” 信息刚刚发送成功,手机就响了起来。 一个座机號码,归属地是清南市政府。 刘清明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的男性声音。 “刘清明,我是汪明远。” 刘清明心里一动,终於等来了。 “汪市长。” “干得不错。”汪明远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交给我。“ 刘清明掛掉电话,心里疯狂吐槽。 赶紧结束这屁事吧。 尽tm浪费时间。 第300章 乾爹 清南市,铂金公寓顶层。 奢华的水晶吊灯下,光可鑑人。 周莉裹著一条白色的浴巾,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还带著水汽和昂贵沐浴露的香气。 她赤著脚,白生生的小脚丫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一步步走向沙发。 沙发上,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焦作仁正端著一杯红酒,悠閒地晃动著。他年近五十,头髮乌黑,脸上看不到太多皱纹,显然保养得极好。 “爸爸。”周莉坐到他身边,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声音腻得能拉出丝来。 焦作仁放下酒杯,揽住她的肩膀,手顺著光滑的皮肤滑下。 “怎么了,我的小宝贝,谁惹你不开心了?” “还不是那个云岭乡!”周莉撅著嘴,在他怀里拱了拱,“那个破地方,又穷又土,连个洗澡的热水都没有。那个姓刘的乡长,还摆著一张臭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她开始添油加醋地描述考试的“委屈”。 “他搞的那个什么考试,题目怪得要死,谁会啊?还有那些乡下的小孩,又脏又没礼貌,把我新买的裙子都弄脏了。” “最可气的是,那个姓孙的,他舅舅不是教育局的钱副局长吗?居然被刷下去了!那个刘清明,根本不把我们市里的人放在眼里!” 焦作仁听著,脸上带著宠溺的笑。他捏了捏周莉嫩滑的脸蛋。 “好了好了,不就是去乡下待几天吗,就当体验生活了。” “我才不要体验这种生活!”周莉撒著娇,“爸爸,你最有本事了,你什么时候把我调回市里啊?我一天都不想在那个鬼地方待了。” 焦作仁被这声“爸爸”叫得心头火热,他很享受这种扮演全能角色的游戏。 “急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一个乡巴佬乡长,还能翻了天?他搞得再热闹,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他点了点周莉的鼻尖。 “最后,名单上不是有你的名字吗?这就够了。” 周莉立刻破涕为笑,搂住他的脖子,送上一个香吻。 “我就晓得爸爸最厉害了!那个钱副局长就不行,连自己外甥都保不住。” 焦作仁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 “钱通?他算个什么东西。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还到处嚷嚷,嫌不够丟人。”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放心吧,编制已经到手了。等这阵风头过去,最多半年,我就找个由头,把你调回市直的单位。到时候,谁还记得云岭乡这点破事。”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无数次权力运作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无非是个想搞点“新政”博眼球的愣头青。这种人他见多了,一开始有点衝劲,碰几次壁,吃几次亏,自然就老实了。 程序正义?公平公正?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这些都是笑话。 周莉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爸爸,你真好。” 她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浴巾的边角悄然滑落。 焦作仁喉咙动了一下,感觉体內的火焰被彻底点燃。 他正准备將怀里的“女儿”抱起,进行下一步的“亲子活动”。 就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很特別,是他专门为几个人设置的。 焦作仁的动作停住了,脸上的温存和欲望瞬间褪去,化为一种凝重。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陈部长。 他的顶头上司,市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陈东。 焦作仁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这么晚了,陈东用私人手机打过来,绝对没有好事。 他推开怀里的周莉,示意她安静。 周莉被他突然变化的脸色嚇了一跳,乖乖地拉起浴巾,缩到沙发角落,大气都不敢出。 焦作仁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变得无比恭敬。 “陈部长,您好,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电话那头,没有半句寒暄。 陈东冰冷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接捅了过来。 “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在家,部长。”焦作仁的心猛地一沉。 “我刚去电你家,你爱人说你在加班。”陈东的声音微沉,“云岭乡教师招聘的事情,你清楚吗?” 来了! 焦作仁心里咯噔一下,但嘴上还在硬撑。 “知道一些,部长。就是一个乡镇的正常招聘工作,听说那个新来的刘清明乡长,搞得动静挺大,还请了省电视台。” 他试图把事情定性为刘清明的个人行为。 “动静大?”陈东冷笑一声,那笑声让焦作仁的头皮发麻。 “现在动静大到我这里来了!大到市委何书记和汪市长的案头了!” 陈东的音量陡然拔高。 “钱通牵头,十几个落选的干部家属,联名写了封陈情书!今天一早,就送到了市委!抄送单位写著市长办公室、市纪委、还有我们组织部!” “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的?你上不上网?市里的论坛都快炸了!几百条帖子,都在骂我们清南市的教师招聘是黑箱操作!” “说我们组织部推荐的人选,就是看谁的关係硬,看谁的官大!焦作仁,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让组织部的牌子往哪儿搁!” 陈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焦作仁的胸口。 他彻底懵了。 他以为钱通那些人,最多就是私下抱怨几句,或者找找关係,看看能不能把事情压下去。 他万万没想到,这帮蠢货,居然敢把天给捅破! 联名告到市委书记和市长那里?这是不要命了吗? “部长,我……我不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他的声音开始发乾,“钱通他们……他们也太乱来了!” “乱来?”陈东的语气更加冰冷,“他们为什么敢这么乱来?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的影子?那个叫周莉的,是不是你打的招呼?” 焦作仁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部长,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陈东粗暴地打断了他,“我现在命令你,立刻,马上,和那个叫周莉的女子断绝关係,乾爹!你可真有爱心,这都什么时候了,林城和省里的风暴,你没感觉到吗?还敢瞎搞!” “明天一早八点钟,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记住,我要的是事实,不是你编出来应付我的故事!” 焦作仁握著手机,手心全是黏腻的汗水。 他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几句。 “还有,”陈东似乎准备掛电话,但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补充道,“对了,就在一个小时前,汪市长办公室的秘书,亲自给我打了个电话。” 焦作仁的心臟骤然停跳了一拍。 汪市长…… “他要我,”陈东的语速很慢,一字一顿,“明天去他那里匯报工作。” “作仁同志啊……” 陈东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喊了他一声。 “你想让我怎么说?” 电话,掛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焦作仁还保持著接电话的姿势,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陈东最后那几句话,在反覆迴响。 汪市长……亲自过问…… 刘清明……当初可是陈东亲自护送上任的! 这……尼玛,为什么档案上只轻描淡写地写了他曾经在省委办担任一个普通的科员? 调到云州市委办,也只是个副科长。 难道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 一个从省里下放的年轻人,就算有点背景,怎么可能直接通天到市长那里? 而且还是新来的,那位年轻的过份的汪市长! 旁边的周莉,看著焦作仁煞白的脸,嚇得魂不附体。她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怯生生地问: “爸爸……怎么了?是……是陈部长吗?他……他说什么了?” 焦作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他看著身边这个年轻貌美,此刻却满脸惊恐的女人。 这张脸,刚才还让他慾火焚身。 现在,他只觉得无比刺眼。 “爸爸”? 他第一次感觉,这个称呼不是享受,而是一种致命的讽刺。 这不是一个可人的玩物。 这是一个隨时会引爆的炸弹。 不…… 不对! 一个恐怖的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突然串联起了一切。 省电视台的摄像机,不是为了作秀,而是为了留下铁证。 那场看似儿戏的公开考核,不是为了搞新政,而是为了筛选出最拙劣的“演员”。 钱通那些人的联名上告,不是愚蠢的匹夫之勇。 网上那场声势浩大的舆论风暴,也不是偶然。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天衣无缝的局! 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他根本不是在被动防守。 他是在主动进攻! 他故意把周莉这样明显不合格的人放进名单,就是为了引爆矛盾。他算准了钱通那些失利者会不甘心,会闹事。他甚至可能在暗中推波助澜,把事情闹大,闹到所有人都无法收场! 他用钱通这把刀,砍向了自己。 他用这场所谓的“黑幕”,將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包括他焦作仁,全都拖下了水,放在了市委领导和全清南市网民的聚光灯下。 而他自己,却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坚持原则、对抗黑恶势力的改革先锋,还得到了市长的亲自“垂询”。 好狠的手段! 好深的心机! 焦作仁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玩弄於股掌之上的愤怒和寒意。 他,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在清南市经营多年,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 今天,却被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当猴耍了。 他的推开周莉,颤抖地拨出一个號码。 ”乾爹,我,作仁啊。“ 第301章 没有一个简单的 铂金公寓里,焦作仁心事重重。 烦躁的心情让他无处发泄。 只能拿女人出气。 等到天亮的时候,他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在沙发上。 空气里还残留著周莉的香水味,以及某种不知名味道。 抽完一根烟,提上裤子,焦作仁扔下一句,急匆匆地推门而去。 “我先走了,以后不一定常来,有机会再联繫。” 今天他还有一关要过。 地上这个他曾经视若珍宝的娇躯,在一夜之间,似乎完全失去了吸引力。 他急了。 输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乡长。 输得一败涂地,连自己怎么输的,都是在最后一刻才想明白。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对方不是在考试,是在钓鱼。 而他焦作仁,就是那条自以为是的、咬鉤的大鱼。 …… 清晨,市委大院。 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內,气氛凝重。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著两份东西。 一份是钱通等人联名递交的《陈情书》。 另一份,是秘书连夜整理出来的网络舆情报告。 何群一言不发,一夜之间,网络上居然出现这些东西。 在这个年代,政府根本没有对付此类舆情的经验。 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清南市的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 市长汪明远推门走了进来。 他手上也拿著一份文件。 “何书记。” 汪明远將自己列印出来的报告,轻轻放在何群的桌上。 这份报告,比秘书整理的要详细得多。 上面用红色的笔,清晰地標註出了几个关键的网络id,以及它们集中发帖的时间段和ip位址归属。 何群的动作停了。 他拿起汪明远的报告,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这位年轻的市长,有备而来。 “明远同志,有什么看法?”何群儘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 “舆论是把双刃剑。”汪明远站得笔直,“他们想用这把剑,来攻击一个坚持原则的乡长,来胁迫市委。”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也可以用这把剑,来刮骨疗毒,好好整顿一下全市的干部风气。” 刮骨疗毒? 何群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好大的口气。 这是要收拾谁吗? 他审视了一眼对方,年轻,太年轻了。 这位市长,竟然显得比他的联络员还要年轻。 两相对比,何群顿时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 “事情要调查,这是肯定的。但不能操之过急,要考虑稳定。” “清南市,经不起大折腾。” 这句话,是一种表態。 更是一种委婉的反对。 汪明远笑了笑:“何书记知不知道,省台的一个摄製组,此刻就在云岭乡?” 他知道,何群这种在地方上盘踞多年的老干部,最看重的並不是什么“稳定”。 而是上级有关部门的看法。 那意味著,在进步的关键时刻,会不会有什么阻碍。 任何可能造成这种阻碍的因素,都是何群不能容忍的。 “省台?他们去云岭乡干什么。” “上次市局配合邻省公安解救了一批妇女儿童,省台想做个专题报导。” 何群敏感的神经就是一动。 “那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应该知道了,而且我听说他们还录下了考核的全过程。” 何群顿时感觉到了不妙。 “我觉得市长的意见很有道理,清南市的一些歪风斜气,是应该要改正了。” “感谢何书记的支持。”汪明远平静地回应,“我想在下次常委会上提出来,您看可以吗。” “就这么办吧。” 何群说:“我约了陈部长,先听听他的意见。” 汪明远適时告辞离开。 与此同时。 一辆黑色的普桑车里,焦作仁正闭目养神。 他要去组织部,去见陈东。 去接受一场註定不会愉快的审判。 他已经想好了说辞,准备把所有责任都推出去,上演一出苦肉计。 但他的心里,依然没有底。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一部很少使用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的號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的、雌雄莫辨的电子合成音。 “杨主任让你稳住,他自有安排。” 一句话,说完就掛断了。 焦作仁握著手机,整个人瞬间僵住。 杨主任! 林城市人大主任,杨嘉铭! 那是他真正的后台,是他这些年能够顺风顺水的最大依仗!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衝散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杨主任出手了! 那个小乡长,那个新来的市长,他们再厉害,还能大得过杨主任? 焦作仁的腰杆,瞬间就挺直了。 他立刻调整了心態,脑子里飞速盘算著新的应对策略。 有了杨主任这句话,他不再是被动挨打,他有了底气! 20分钟后。 组织部,部长办公室。 陈东坐在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看著焦作仁。 “说吧,怎么回事。” 焦作仁一脸的痛心疾首和懊悔。 “部长,我错了!我检討!” 他先给自己定了性。 “这次的事情,我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我太相信钱通他们了,他们找到我,哭诉自己的孩子在乡下受了委屈,说考试不公平。我当时也是爱护干部心切,就想著帮他们关心一下,了解一下情况。” “我承认,我是给云岭乡那边打了个招呼,但只是出於关心,绝对没有施压的意思!” “我万万没想到,钱通这帮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在网上胡说八道,还敢联名写信告到市委!他们这是在给我上眼药,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部长,我被他们蒙蔽了!我糊涂啊!” 他声情並茂,把一个“被下属坑害”“关心则乱”的老好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责任,全部推给了钱通。 自己,只是一个“工作失察”。 陈东冷冷地看著他表演。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焦作仁的额头,开始渗出细汗。 他摸不准陈东在想什么。 许久,陈东才缓缓开口。 “回去,写一份深刻的检查报告。” “至於这件事的性质,等候市委的调查结论。” 焦作仁心里那块大石头,终於落了地。 检查报告,意味著內部处理。 等候调查,意味著事情被拖了下来。 只要拖下去,杨主任就有足够的时间去运作。 “是,部长!我一定深刻反省,认真检查!” 他如蒙大赦,恭敬地退出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陈东出现在何群的办公室。 两人是老搭档,市长这个位置,陈东也是渴望过的。 但是林城上下的一系列变幻来得猝不及防。 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等到原市长被一举拿下。 他们想要来运作。 上头突然空降了一位年轻干部下来。 他们也只能作罢。 陈东倒没有太多不满。 毕竟组织部也是核心部门。 里面的头头脑脑他还没有料理清楚。 但是他不动。 下面的人就动不了。 这便是所谓的“牵一髮而动全身”。 “老陈,组织部被人点了名,事情恐怕要曝到省里。” 陈东点点头:“我知道,已经和焦作仁谈过了。” “他怎么说?” “避重就轻,有恃无恐,怕是也在等什么信號。” 何群一阵头大,好不容易走了一个王系的市长。 又来个来头不小的汪市长。 市里这些刺头,也是一个赛一个地有后台。 他突然想到汪明远那个诡异的笑容。 “汪明远提出上会,你怎么看?” “他要朝哪些人下手?” “財政局是肯定的,政府不掌握钱袋子,就和书记不掌握常委会一样。” 陈东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根烟,自顾自点上火:“恐怕还有教育局吧。” “嗯,导火索怎么可能不处理?”何群说:“这次教编事件,涉及到了市里七八个单位的头头脑脑,让他碰一下也好。” 陈东说:“组织部这边,听你的。” 何群吐出一个烟圈:“汪明远是个有野心的,这次从省里要来了七百万美元的订单,他应该是想要做一番成绩,只要不过份,市委应该还是支持他,省长上次过来调研,已经批评了我们不思进取,这是个信號啊。” “书记,你由著他们闹,我以为你是要搞汪明远,原来也是顺水推舟。” 何群笑了笑:“搞下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云岭乡那个刘乡长,就是上头要你亲自护送的那个刘清明,来头也不小,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啊。” 陈东哈哈大笑:“那又怎么样,你还不是稳坐钓鱼台。” 正说著,电话机响了。 两人止住笑,何群接起来:“我是何群。” “嗯,嗯,好的,杨主任,我们一定认真调查。” 放下电话,陈东诧异地问他:“杨嘉铭?” 何群点点头:“看吧,有人坐不住了。” 林城三巨头之一的人大主任一出手。 事情又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呢? 第302章 有图有真相 焦作仁走出组织部大楼,感觉正午的阳光都温和了许多。 他坐进车里,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而是掏出手机,拨通了钱通的电话。 “老钱,是我,你们在搞什么,搞到我头上,我倒了你们有什么好处?” 电话那头的钱通,声音里透著一股焦躁:“尼玛,你女儿过关了,我外甥落选了,不就是你身份重,好说话吗?” “现在事情搞大了,我们都要倒霉。”焦作仁的语气十分不耐烦,“这是愚蠢。” “呵呵……我们又没拿上教编,老焦,这事你办得不地道,也別怪別人,有意见的可不只我钱通。” “这事已经被市委盯上了,你们要是继续闹。”焦作仁打断他,“別怪我不讲情面。” “情面?”钱通冷哼一声:“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一起施压,你一转眼就投了,现在跟我讲情面?” “算了,我不跟你讲这么多。”焦作仁靠在后座上,慢条斯理地指导,“你们不要再攻击组织部,更不要提市委。把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云岭乡,对准那个姓刘的乡长。”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就咬死一点,考试程序不透明,考核標准不公开,他刘清明任人唯亲,搞一言堂!明白吗?要『有理有据』,扮演好受害者的角色。” “什么意思,这事还有缓?” “听我一回,我们要是干起来,只会便宜別人,放心,这么大点事,捅不天上去,如果你们听我的,我保证,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钱通那边沉默了几秒,隨即恍然大悟:“我懂了,焦部长!您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掛了电话,焦作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杨主任已经出手了。 他焦作仁,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那个姓刘的小子,还有那个新来的汪市长,就陪你们玩玩。 钱通得到了他的明確暗示,胆气顿时壮了百倍。 他立刻召集了那十几个干部家属,传达了新的“精神”。 “大家听我说,焦部长那边已经稳住了!现在,我们要加大力度!” “怎么加大?”有人问。 “光在清南市的论坛上骂没用,动静太小!”钱通一拍大腿,“要闹,就闹到全国人民都晓得!” 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钱,拍在桌上。 “我找了专业的人,钱办事!把咱们清南市教师招聘的『黑幕』,发到全国性的论坛上去!省城的天涯、猫扑,都给我安排上!” “就让全国的网民都看看,一个有背景的乡长,是怎么欺负我们这些老实人的!” 一时间,山雨欲来。 《震惊!边远乡镇的惊天黑幕,数十名考生泣血控诉!》 《权力的小小任性:一个乡长的遮天手段!》 《23岁正科,你敢信?》 《清南市,谁来为我们的孩子主持公道?》 一篇篇更加煽情的帖子,如同病毒一般,开始在各大网络平台疯狂扩散。 水军下场,评论区被带起了节奏,无数不明真相的网友被煽动,开始跟风咒骂。 清南市的舆论压力,达到了顶峰。 市长办公室。 汪明远看著秘书刚刚送来的舆情监测报告,数据曲线像火箭一样向上飆升。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拿起桌上的办公电话,直接拨了出去。 电话没有打给市委书记何群,也没有打给组织部长陈东。 “清璇吗?我是汪明远。”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干练清脆的声音:“明远哥哥。” 汪明远没有寒暄,只说了一句话。 “清璇,你手上的东西,可以適当地放一放了。” 苏清璇在那头停顿了一秒。 “我明白了,马上办。” 汪明远放下电话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来刘清明的声音。 “媳妇儿,我嫉妒了,你都没叫过我哥哥。” “別闹,工作呢。” ...... 汪明远失笑地摇摇头。这小两口,工作调情两不误啊。 他都说不清楚是羡慕,还是嫉妒。 *** 半个小时后。 省电视台下属的一个,几乎没什么人关注的官方网络帐號,突然在本地论坛上发布了一个图文帖子。 帖子的標题平淡无奇:《一场乡镇教师招聘中的两个“特殊”考生》。 帖子下面有个连结,是一段不长的音频文件。 这是原始的现场录音。 前半段,是周莉。 她站在讲台上,面对下面一群五六年级的小学生,神情紧张,语无伦次。 “同学们,今天……今天我们讲……讲这个……”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举手:“老师,黑板上那个『版』字,你写错了,少了一点。” 周莉的脸瞬间涨红。 另一个小女孩站起来:“老师,你刚才说太阳围绕地球转,我爸爸说,是地球围绕太阳转。” 周莉张口结舌:“这个……这个是相对的嘛……” 尷尬的场面,让屏幕前的所有人都抠出了三室一厅。 音频后半段,是钱通的外甥,孙鹏。 他在面试环节,翘著二郎腿,一脸的不耐烦。 考官问:“如果学生不服从你的管理,你怎么办?” 孙鹏嗤笑一声:“不服管?那就让他爹妈来管。我舅舅是教育局的,哪个敢不给我面子?” 囂张跋扈,溢於言表。 与之相配的是一幅幅定格的大特写。 每一幅都 没有任何引导性的评论。 但它就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沸腾的舆论场里轰然引爆。 发布不到一个小时,转发量破万。 之前那些义愤填膺的帖子下面,风向瞬间逆转。 “我靠!我瞎了!这就是他们口中『被黑幕』的优秀考生?” “那个女的连小学生的常识题都答不上来,她怎么教书育人?太阳围著地球转?她当地心说还没破產吗?” “那个男的更牛逼!『我舅舅是教育局的』,看看这嘴脸!他舅舅是钱通?懂了,全懂了!” “我收回我之前骂刘乡长的话,我道歉!这种货色要是能当老师,我孩子寧可不上学!” “黑幕?这他妈要是没黑幕,这种人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我严重怀疑他们笔试是怎么过的!” 就在舆论反转到最高潮的时候。 一个匿名的id,在所有相关的热帖下面,精准地贴出了一份名单。 名单製作得非常简单,就是一张表格。 但上面的內容,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维权”家属代表信息及考生情况】 钱通,市教育局副局长。外甥孙鹏,笔试成绩62分(倒数第三),面试表现:囂张跋扈。 李青山,市財政局办公室主任。儿子李强,笔试成绩58分(倒数第五),面试表现:一问三不知。 …… 焦作仁,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乾女儿”周莉,笔试成绩55分(倒数第一),面试表现:缺乏基本常识。 …… 一份名单,整整齐齐,罗列了十几个“维权家属”的姓名、单位、职务,以及他们孩子的真实分数和排名。 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瞬间剥下了所有人偽善的面具。 之前还在网上哭天抢地、控诉不公的“受害者家属”,此刻,他们的名字和官职,被清晰地钉在了网际网路的耻辱柱上。 全网,一片死寂。 隨之而来的,是更加山呼海啸般的愤怒! “原来是官官相护,没分到赃,就掀桌子了!” “焦作仁?组织部副部长?乾女儿?呵呵,信息量有点大啊!” “查!必须严查!这已经不是招聘黑幕了,这是赤裸裸的腐败!” 组织部,副部长办公室。 焦作仁正端著一杯刚泡好的大红袍,悠閒地刷著手机,等待著舆论进一步发酵,给市委造成更大压力的好消息。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秘书脸色惨白,举著几张刚刚列印出来的a4纸,手都在抖。 “部……部长……您快看!” 焦作仁眉头一皱,正要呵斥秘书的失態。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几张纸上。 是网络截图。 有那个三分钟的现场音频里,“女儿”娇媚的声音,是那样的陌生。 一点也不像昨夜在自己身上婉转承欢的样子。 还有那份让他魂飞魄散的名单。 他的名字和周莉的关係,被用红色的粗体字,醒目地標註了出来。 “乾女儿”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在他的瞳孔里。 手一抖。 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他的裤子上。 他却毫无知觉。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直衝头顶。 他不是钓鱼的猎手。 他才是那条被送上砧板的鱼! 不,他甚至不是鱼。 他是引爆这一切的那个,炸药包! 就在焦作仁失魂落魄之际。 汪明远的第二通电话,再次打给了苏清璇。 “清璇,可以放出第二段音频了。” 很快,那个省台的官方帐號,更新了第二个帖子。 这次,是笔试第一名李默和第二名张静的图片和原始音频。 图片里,那个叫李默的女孩,虽然衣著朴素,神情紧张,但她讲起课来,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和孩子们互动自然,充满了热情。 那个叫张静的男孩,面对刁钻的提问,回答得体,不卑不亢,展现了扎实的专业功底。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两个帖子一前一后,有图有音。 在当今的网络环境下。 就是真相。 而所谓的“黑幕”,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钱通、焦作仁等人,从“悲情的受害者”,彻底沦为了“以权谋私”的小丑。 帖子最后还留了个鉤子。 下一帖,关於年轻干部的提拔內幕 《猫腻还是破格?》 敬请期待。 *** 市长办公室。 汪明远放下电话,看著窗外清南市的天空,云淡风轻。 他对身后的秘书淡淡说道: “通知下去,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市长办公扩大会议。” “议题是,『关於优化我市干部队伍建设及招考流程』。” “请市纪委、组织部、教育局、財政局主要领导,列席会议。” 第303章 你居然有网名 乡政府的临时办公室里,苏清璇正在反覆观看刚刚录製好的採访视频。 刘清明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 看得出来,苏清璇对这次的工作无比投入。 她不是播音主持科班出身,进入省台后,一直在拼命学习。 她的出身,註定了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人用放大镜审视。 做得好,是理所应当。 做得不好,那就是靠背景。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更想证明自己。 终於,苏清璇按下了暂停键,转头看向刘清明。 “你觉得我这次採访怎么样?” “很不错。”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你是不是不太客观?”苏清璇皱了皱眉,“我现在不需要你的夸奖,我需要意见,我要提高。” 刘清明笑了。 他想起了前世的苏清璇,那个站在聚光灯下,冷静、专业、光芒万丈的省台一姐。 眼前的她,还带著几分青涩,却已经有了未来的雏形。 “你的颱风可以再稳一点。”刘清明收起笑容,认真地给出建议,“问题的角度很犀利,但有时候可以更柔和,特別是面对小勇这样的採访对象,要时刻注意保护他。” 苏清瞧不知道,刘清明此刻心里对比的,是十年后的她。 她只是认真地听著,不住地点头。 在正式採访小勇之前,她对每一个问题都做了精心的设计。 既要揭露真相,又要儘可能地避免让那个可怜的孩子受到二次伤害。 为此,她和刘清明还特意带著小勇去乡里的小卖部,买了他最想吃的零食,陪他玩了一下午。 几天的相处下来,小男孩已经从心里接纳了这个漂亮的“大姐姐”。 第二天的正式採访,为了不让小男孩紧张,镜头做了巧妙的隱藏,拾音器也布置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苏清璇就像一个知心姐姐,温柔地引导著小男孩。 “小勇,告诉姐姐,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因为……因为我不肯叫那个陌生人爸爸,他打我。” 小男孩的声音很小,带著一丝怯懦。 “还有呢?” “因为我早上起晚了,他罚我不准吃饭。” “因为我不会餵猪,他也打我……” 小男孩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甚至有些模糊的记忆,讲述著一件件令人髮指的暴行。 连一旁久经考验的摄像师,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刘清明站在角落,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苏清璇强忍著泪水,用依然平静和温柔的声音,进行著下一个提问。 “小勇,可以……可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拉起了自己的上衣。 那瘦小的背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旧伤叠著新伤,像一条条丑陋的蜈蚣。 “疼吗?”苏清璇的声音在颤抖。 “疼。”小男孩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疼死了。” 苏清璇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把將小男孩拉进怀里,紧紧地抱著他,两人相拥而泣。 现场的工作人员,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採访在高潮中结束。 事后,刘清明对她说:“你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 “真的?”苏清璇的眼睛还有些红肿。 “真的。”刘清明肯定地回答。 就在这时,汪明远的电话打了进来。 苏清璇接起电话,语气恢復了职业的干练:“明远哥哥。” 刘清明在一旁听著,等她掛了电话,立刻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媳妇儿,我嫉妒了。” “別闹,工作呢。”苏清璇还在整理採访素材。 “现在工作结束了,可以闹了。”刘清明凑了过去。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好吧,一个称呼而已,嫉妒什么呀。” “我不喜欢你说话的时候那个神態。”刘清明一本正经,“都拉丝了。”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吃醋了呀。” “不管。”刘清明板著脸,“我要扼杀一切不確定因素。” “你想怎么扼杀?”苏清清好笑地看著他。 “不准再这么叫他。” 刘清明以为她会反驳或者解释,没想到苏清璇乾脆地点头:“好。” 这下轮到刘清明愣住了:“『好』是什么意思?” “好就是我答应你了。”苏清璇的嘴角带著一丝狡黠,“我以后只叫他『哥』,满意了吧?” “那你该叫我什么?”刘清明追问。 苏清璇眨了眨眼,故意拖长了声音:“清明……弟弟?” 刘清明的脸瞬间黑了:“认真点。” 苏清璇抿嘴一笑,不再逗他:“我现在叫不出口。” 刘清明也没有再勉强她。 他不是真的吃醋,只是心里有些怪怪的。 重生以来,他身边的很多人和事都变了,现在的苏清璇,也和前世那个冰冷的她完全不同。 这究竟是好是坏,他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两人调笑了一会儿,气氛异常轻鬆,两人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甜甜的恋爱,无论是刘清明还是苏清璇。 都是第一次。 想到她和汪明远的谈话內容。 刘清明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平时还上网?” “我又不是老古董。”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上网衝浪还是会的。” 原来早在大学时代,网际网路的雏形就已经在校园里出现。 聊天室成为陌生男女交流的一种工具。 在学生中很快流行起来。 国外的即时聊天软体出现得更早。 国內的仿版也很快推出。 99年某讯正式推出oicq,由於版权问题。 千禧年,也就刘清明重生的那一刻。 这款软体改名为:qq。 筑就起网际网路的第一个神话。 刘清明朝她一伸手:“拿来呀。” “什么?” “qq號啊。” 苏清璇有些意外:“你有?” “你是想问我有號,还是有网?”刘清明反问。 “两样都是啊。” “好吧,我都没有。”刘清明坦白,“你有时间帮我申请一个吧。” “我记住了。”苏清璇点点头。 “你网名叫啥?”刘清明的好奇心上来了。 “不告诉你。” “不会是『轻舞飞扬』那么土吧?”刘清明猜测。 在那个年代,这类网名几乎是文艺女青年的標配。 苏清璇只是笑,就是不说话:“就不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反正迟早会知道。”刘清明也不在意。 “那得等你们云岭乡通网吧。” “快了。”刘清明看著窗外,语气变得深远,“第一次网际网路浪潮来了,隨著电脑价格的不断下降,网络费用的持续下调,到年底,我国的网民数量就將突破三千万。”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网络的力量会越来越大,它將成为一种新的媒体,彻底改变人们的生活。像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会越来越普遍。” 苏清璇听得很认真,她深有感触地点头:“我也感觉到了,真到了那一天,可能造假的成本,只需要一句话。” “很对。”刘清明讚许地看了她一眼,“新闻学的魅力,会最大化地体现。珍惜吧,人人都是主持人的时代到来后,你就该下岗了。” “骗人。”苏清璇嗔了他一句,心里却在思考他话里的深意。 “你什么时候去山上?”刘清明换了个话题。 “明天早上吧,一天时间不知道够不够。” “正好。”刘清明说,“明天我去东山村,农科所的专家来搞板蓝根种植试验田,我得去接待一下。” “我嫂子那个项目呢?”苏清璇问。 “林雪他们在接设备,种鹿还有一周从东北运过来。”刘清明说,“到时候你还在的话,可以来看看。” “太好了!”苏清璇的眼睛亮了,“梅鹿啊,我一定要看看!” “等路修通了,我准备把养殖和旅游一起搞起来。”刘清明开始描绘他的蓝图,“也许,真得可以在山下开一间农家乐,吸引城里人来玩。” “嗯!”苏清璇被他的想法点燃了,“你想想,到时候,又可以看动物,又可以吃小龙虾,这不特色旅游就来了?” “不错,还知道特色旅游。”刘清明笑道。 苏清璇傲娇地一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我爸是谁。” 刘清明轻声说:“我要去工地盯著,晚上一起儿吃饭。“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304章 雷声大雨点小 清晨,市政府办公大楼。 三號会议室里,气氛肃杀。 被点名列席会议的几个单位领导,早早就到了。 市教育局副局长钱通,坐立不安,不停地用纸巾擦著额头的汗。 他旁边的財政局办公室主任李青山,脸色发白,一杯茶水已经见了底。 唯有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焦作仁,还维持著表面的镇定。 他端坐在椅子上,腰杆挺得笔直,只是偶尔跳动的眼皮,出卖了他內心的不平静。 上午九点整。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汪明远准时步入。 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直接站到了发言台前。 他身后的高处掛著一条红幅,上面贴著几个大字。 “关於优化我市干部队伍建设及招考流程专题会议”。 汪明远没有看任何人,开门见山。 “今天请各位来,是討论两个问题。” “第一个,本位主义。第二个,人情往来。” 他的话音不高,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震,纷纷抬起头来。 “財政局,去年市里拨给乡镇的教育专项补贴,有三个乡镇的款项,为什么迟迟没有到位?” “財政局长来了没有?” 局长应声站起说:“市长说的问题我有责任,我检討。” 汪明远一摆手:“我不要避重就轻的检討,我要解决办法,这件事情是哪个具体经办的?” 一旁的张副局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说:“是我在管,情况有些复杂,这三个乡......” 汪明远冷冷地盯著他:“这三个乡,包括了云岭这个贫困乡吧。” 张副局长汗如雨下:“是...是的。” “程序走了三个月?”汪明远打断他,“一笔几万块的款子,需要你们財政局从上到下盖十几个章?我看不是程序复杂,是人情没走到位吧?” 財政局的三位领导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汪明远的矛头转向了另一个人。 “教育局的同志来了没有。” 钱通浑身一震,赶紧站起身:“我们局长去了市里开会,嘱咐我代表局里聆听市长的指示。” “去年全市中小学教师的调动,为什么城区学校超编严重,乡镇学校却缺了几十个老师?你们的师资调配,是按需分配,还是按关係远近分配?” 钱通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再也忍不住,大声申辩起来:“汪市长,您不能这么说!我们教育局人手紧张,工作量大,有些情况……有些情况是歷史遗留问题!”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话锋一转,直接把火引向了云岭乡。 “说到招考,我更有话要说!这次云岭乡的教师招聘,问题就很大!我外甥,名牌师范大学毕业,笔试面试都参加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刷下来了!这难道就公平吗?” “对啊!”李青山等人立刻附和,“我儿子也是,兢兢业业准备了那么久,凭什么说不行就不行?” “就是!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我们要求重新审查招聘结果!” 几个相关的干部家属纷纷站起来,七嘴八舌地诉苦,矛头全部对准了云岭乡的招聘。 有人更是阴阳怪气地加了一句:“听说这次有个笔试倒数第一的,面试却过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路。” 一瞬间,所有人的余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焦作仁。 焦作仁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这群蠢货! 昨天电话里刚跟他们说过,不要攻击组织部,要对准刘清明。 现在,他们却当著市长的面,把他也拖下了水。 真是一群愚蠢的傢伙。 他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 承认周莉有问题?那他这个分管领导的责任就跑不掉。 否认?网络上那段音频和名单,早就把他的脸皮撕得乾乾净净。 他只能坐著,感受著无数道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汪明远静静地看著他们表演,等会议室里的嘈杂声小了一些,他才不急不缓地开口。 “说完了?” 他抬手,对身后的秘书做了一个手势。 “既然大家对网络上的事情这么关心,那我们就再看一段材料。” 汪明远示意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齐千帆招招手。 两名干警在会议室当中的投影仪上一顿操作。 很快,大屏幕上就显示出一张张的图片 钱通那张肥胖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中央。 他对面坐著一个瘦小的男人。 画面上,钱通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现金,推了过去。 一张接一张,像是幻灯片,记录下了整个过程。 警察又打开一台录音机, 钱通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 “……光在清南论坛骂没用,动静太小!” “给我发到全国性的论坛上去!省城的天涯、猫扑,都安排上!” “就说那个姓刘的乡长任人唯亲,搞一言堂,有背景,欺负我们老实人!” “钱要在刀刃上,把水搅浑,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时间不长,不到一分钟。 播放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钱通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变成了一片灰白。 他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之前还在附和他的几个人,此刻全都低下了头,恨不得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齐千帆向眾人介绍。 “跟钱通同志交易的这位『网络人士』,姓张,南方人,就职於某报,擅长利用新出现的网际网路做为媒介,在一些门户网站上刊登鼓动“自由化”的文章,受到公安机关的关注,最近他又流窜到了中部各省,一直在我们的监视中。” “我们对他依法传唤,他很配合,还交代了详细的转帐记录。” 说著,秘书將一份列印好的银行流水单,和几页签了字的口供,轻轻放在了市纪委书记的桌前。 “王书记。”汪明远看向纪委书记,“钱通同志,身为国家干部,出资僱佣省外人员,造谣誹谤基层干部,恶意攻击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企图通过舆论施压,达到个人目的。” “这个证据,够不够立案標准?” 纪委王书记扶了扶眼镜,拿起那份材料,只看了一眼,便重重地放在桌上。 “够了!” 他站起身,对著门口的方向一挥手。 两名一直等在门外的纪委工作人员立刻走了进来,径直走向钱通。 “钱通同志,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钱通猛地惊醒,他疯狂地挣扎起来。 “不!不是我!是焦作仁!是他让我这么干的!是他!”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 两名工作人员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强行將他往外拖。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一幕震慑住了。 就在钱通被拖到门口的瞬间,他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死死地盯著脸色惨白的焦作仁。 他歇斯底里地大吼: “焦作仁!你別得意!杨主任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 “你和周莉那点破事,市里谁不知道了!我进去了全部给你交待出来。” 吼声在走廊里迴荡。 钱通被拖走了。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焦作仁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汪明远將一份文件发到眾人手上。 “这是我草擬的《清南市公职人员招考及干部选拔任用信息公开试行办法》,现在,我们討论一下这个。” 有了钱通这个生动的例子在前,汪明远的办法很快在政府办公会议上通过。 市委书记办公室,市政府工作会议的经过,一五一十地送到这里。 陈东有些诧异:“就搞了一个钱通?不像他的作风啊。”何群摇摇头:“你没看出来?这位汪市长所谋者大。” 陈东困惑道:“杀鸡儆猴?” 何群还是摇摇头:“不一定,现在还看不透。” 不多时,电话响起。 何群接起。 “何书记,我是汪明远。” 何群马上换上笑脸:“汪市长,工作还顺利吗?” “我想向您匯报一下。” 何群点点头:“可以,我在办公室等你。” 汪明远又说:“另外,我提议召开常委会,討论这次事件的处置事宜。” 何群看了陈东一眼:“等你过来我们谈。” 放下电话,何群笑了笑:“看到没有,人家所谋者大呀。” 陈东也反应过来了,汪明远没有採取过激策略。 让市纪委的人过度参与,只是想走组织程序。 也是发出一个信號。 他此次不是为了打击异己,而是想更好的开展工作。 这个举动,比他雷厉风行地抓住这个错误横扫政府各个部门。 还要可怕。 因为那正是何群和陈东想要看到的。 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新市长。 並不只有过硬的背景。 还有老辣的手段! 第305章 权力博弈 市委书记办公室里,烟雾繚绕。 何群的面前,放著一份刚刚结束的市政府工作会议纪要。 陈东坐在侧面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汪明远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起身。 “何书记,陈部长。”汪明远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办公桌对面坐下。 何群將手里的菸蒂在菸灰缸里摁灭,抬起头:“明远同志,今天这个会,开得很有水平嘛。” 一句话就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汪明远对此毫不在意:“谈不上有水平,只是想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政府部门,归根结底还是要讲效率,讲纪律。” 他顿了顿,话锋直指核心。“比如財政局的拨款流程,一个乡镇的教育补贴,在局里能转上三个月。这不是效率问题,这是纪律问题。市里的决策,到了下面就变成了人情关卡,这个风气,不能长。” 何群从烟盒里弹出一根烟递过去,没有接话。 汪明远接过来,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点上。 他知道,这是对方需要一个消化的时间。 陈东在一旁冷眼旁观。 他是何群的盟友,並不是简单的上下级关係。 市委书记掌握组织人事权,也是惯例。 钱通被带走,焦作仁被当眾打脸,现在火直接烧到了財政局。 这个新来的市长,每一步都踩在清南市官场最敏感的神经上。 汪明远没有继续穷追猛打,而是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轻轻推到何群面前。 “何书记,您看看这个。” 何群拿起来,陈东也凑了过来。 文件不厚,没有一个字的黑材料,全是数据。 標题是《关於清南市財政支出效率与全省平均水平的对比分析报告》。 报告里用图表和翔实的数据,列出了清南市近三年来,各项財政拨款,从市级下发到最终执行单位的平均用时。 教育、农业、基建,每一项都用红色的线条標註出来,旁边则是一条代表全省平均水平的蓝色线条。 每一项,清南市的红线都远远高於全省的蓝线! 数据惨不忍睹,结论只有一个:財政局的工作效率,已经严重拖了整个清南市的后腿。 报告的最后,附了一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总结:“財政系统流程冗长,审批环节权责不清,存在严重的不作为现象。” 何群的指节,无声地收紧。 这份报告,比一百份检举信的杀伤力都大。 这是否定整个財政局领导班子的工作,更是直接打他这个市委书记的脸。 因为在此之前,財权也掌握在他手里。 “明远同志,你这是有备而来啊。”何群放下报告,语气平静。 “我只是想把工作干好。”汪明远回答得滴水不漏,“纪委的调查,可以有重点,有范围。钱通的问题是孤例,我们不能因为个別人的错误,就搞得人人自危,影响了干部队伍的稳定。” 何群听懂了。 汪明远在告诉他,他可以不深究钱通背后的人,不把焦作仁彻底拉下马,甚至可以让纪委的调查范围仅限於钱通一人。 作为交换,他只是要一个“令行禁止”的財政局。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偏偏让何群无法拒绝。 汪明远手里握著“网络”和“公安”这两张王牌,他如果反对,那就等著纪委入局吧。 如果清南市纪委不作为,汪明远可以直接上报林城。 容不得何群推三阻四。 陈东在一旁適时地开了口,像是在为何群解围,实则是在助攻。 “何书记,组织部前段时间也做过调研。財政局的班子,这几年確实思想有些僵化,工作魄力不足,是需要注入一些新鲜血液,更新换代了。” 台阶已经铺到了脚下。 何群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明远同志作为政府一把手,对財政工作有想法,这是对市委负责,对清南市的发展负责,市委原则上是支持的。” 一场没有硝烟的权力交接,就在这几句暗语中,默契地完成了。 汪明远像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名单,放在桌上。 “这是我个人关於財政局班子调整的一些不成熟的建议,请何书记和陈部长把把关。” 何群拿过名单。 財政局长建议调任市人大任一閒职副主任,常务副局长平调,空出的局长和常务副局长两个位置,汪明远推荐了两个人选。 一个是林城市財政局预算科的科长,另一个则是局里一个边缘化的老资格副局长。 何群对第二个人有印象,业务骨干,派系色彩不浓,是典型的技术型官僚。 汪明远这一步很高明。 一新一熟,迅速稳定局面。 至於下面的股级干部。 就不需要他来考虑了。 他把名单递给陈东。 陈东看完,沉吟道:“汪市长提的这两个人选,业务能力是过硬的。不过,局长的人选,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从上级直接提市局的一把手,组织上怎么看我们清南市?” 汪明远笑了笑:“陈部长的顾虑有道理。我只是个提议,具体人事,还是要由市委来定夺。” 何群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拿过笔,在名单上划掉了那个县里的副局长,写上了另一个名字。 “我看,现任的张副局长,虽然之前工作有些失误,但態度还是端正的,让他代理局长,先干一段时间看看。常务副局长的位置,就按汪市长的意思办。” 汪明远笑了笑:“这个人选,是高市长给我的建议,何书记如果有异议,我试著沟通一下。” 何群和陈东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如此。 汪明远是空降干部,怎么可能在清江省有多少人手? 直接从林城调人,对方肯定对他心怀感激。 又討好了一把高焱。 真是好算计啊。 陈东马上开口:“这位同志,我看还是很有能力的,何书记,我让组织部的人与他谈个话,再决定好不好?” 何群点点头:“我尊重组织部的意见。” 汪明远说:“张副局长在这次事件中也有关联,还是放一放的好,免得群眾有意见。” 双方都做出了微小的让步,最终的方案就此敲定。 “那就这么定了。”何群站起身,“我建议,儘快召开常委会。议题就两个,一是通报钱通事件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二是討论通过財政局的人事调整方案。” 焦作仁的问题,被心照不宣地从议题里抹掉了。 “我同意何书记的提议。”汪明远也站了起来。 事情谈完,汪明远便告辞离开。陈东送他到门口,回来后,看著何群。“书记,这个汪市长,不简单。” 何群重新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京城来的,能简单吗?他不是来斗气的,是来做事的。这样的人,比那些只会搞小动作的,可怕多了。” 坐进车里,汪明远紧绷的身体才略微放鬆。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刘乡长。” 云岭乡政府办公室里,刘清明接到电话时还有些意外。“汪市长。” “乡里的教育专项补贴,下周一之前,会全部到帐。”汪明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好干,別再让人抓到把柄。” 电话掛断。 刘清明握著手机,站在窗前。 汪明远只说了两句话,却透露了海量的信息。 拨款到位,意味著市里那场因为招聘风波而起的爭斗,已经有了结果。 汪明远不仅解决了问题,还藉此机会,很可能已经將手伸进了財政局这个关键部门。 自己当初在云岭乡点起的那把火,竟然真的撬动了整个清南市的权力格局。 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天下午,市委办正式下发了召开市委常委会的通知。 清南市所有科级以上的干部,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风暴似乎过去了,但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洗牌,才刚刚开始。 常委会召开的前一夜,晚上十点。市委书记办公室的灯还亮著。 组织部长陈东敲开了何群办公室的门,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书记,刚接到林城那边的电话。” 何群抬起头。 陈东压低了声音:“是杨主任的秘书亲自打来的。” 第306章 隔山打牛 陈东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何群抬起头,手里的笔没有放下。 “哪个杨主任?” “林城市人大主任杨嘉铭同志。” 何群把笔放在桌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里。 杨嘉铭,林城市委常委、人大主任,林城政坛的三驾马车之一。 排名在市委书记萧云海和市长高焱之下的三號人物。 去年的那场政坛大地震中,杨嘉铭从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不降反升,因为他也是前任老书记的旧人。 与卢东升一系牵涉不大。 不光如此,在调任林城市委副书记之前,他还在清南市有过不短的任职经歷。 杨嘉铭留在本地的旧势力可不只焦作仁一个。 市委常委里,起码有两个与他有瓜葛。 陈东继续说:“秘书没多说,只说杨主任很关心清南市最近的工作,特別是干部队伍的稳定问题。” “干部队伍的稳定?”何群重复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 “对。”陈东点头,“原话是,稳定压倒一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搞得干部队伍人心惶惶。” 何群说:“这是什么意思?” “不好说,杨主任还暗示,事情不宜扩大化,如果牵涉太多人,会影响到上级的看法,如果我们不作为,林城市纪委或许会介入。” 意思就是,要么到此为止,要么一锅烩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 菸灰缸里,菸头堆积。 何群没有说话,陈东也没有再开口。 两人都清楚,这通电话的核心,不是什么“干部队伍稳定”,而是焦作仁。 杨嘉铭在用他的身份,向何群施压。 但问题是,焦作仁不同於钱通,他並没有搞事情。 只是打了个招呼,让自己的关係户拿到了一个教编指標。 严格来说,这连违纪都算不上。 杨嘉铭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许久,何群才开口:“汪明远那边,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电话是直接打到我这里的。” “嗯。”何群应了一声,没有再问。 他拿起桌上的內线电话,拨给了自己的秘书。 “小李,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召开市委常委会。” 放下电话,何群看向陈东:“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陈东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 “书记,杨主任那边……” “兵来將挡,水来土掩。”何群的语气很平淡,“天,塌不下来。” 陈东没再说什么,带上门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何群一个人。 他没有急著走,而是又点燃了一支烟,走到窗边。 窗外是清南市的夜景,万家灯火。 杨嘉铭的电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他不是在商量,也不是在建议,而是在下命令。 他要保焦作仁。 何群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脸。 他在逼我做选择。 是顺从林城的人情,还是支持新来的市长? 这已经不是財政局的人事问题,而是清南市未来权力格局的走向问题。 他站了很久,直到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 何群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一个號码。 “汪市长吗?有个事和你通个气,是这样的.....” ……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清南市委常委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市委常委悉数到场。 气氛庄重,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无形的紧张。 何群坐在主位,环视一圈。 汪明远坐在他的左手边,神情自若,仿佛今天只是一个普通的会议。 “同志们,今天召开常委会,主要有两个议题。”何群清了清嗓子,会议正式开始。 “第一个议题,由市纪委王书记,通报关於市教育局原副局长钱通同志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的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 纪委书记王光明翻开面前的文件,开始宣读。 內容並不复杂,钱通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挪用公款,性侵女教师,事实清楚,证据確凿。 “……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並报市委批准,决定给予钱通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王光明念完,合上文件。 何群开口:“同志们有什么意见?” 没有人说话。 钱通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没有任何討论的余地。 “既然没有意见,那这个议题就这么定了。举手表决吧。” 一只只手臂举了起来。 全票通过。 “好。”何群点头,“下面进行第二个议题。关於调整市財政局领导班子的方案,请组织部陈东同志,向大家介绍一下情况。” 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 这才是今天会议的重头戏。 所有人都想看看,新来的市长和市委书记,在这场交锋中,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 陈东打开文件,声音平稳。 “根据市委市政府的工作需要,以及近期干部考察情况,组织部经研究,並徵求了汪明远同志的意见,提出以下人事调整建议。” “建议免去谭宏梁同志市財政局党组书记、局长职务,调任市人大財经委副主任委员。”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极轻微的骚动。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个结果被正式宣布时,还是让在座的常委感到惊讶。 財政局的一把手,就这么拿下了? 谭宏梁是何群一手提拔起来的干部,现在说动就动,说明何群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所有人都看向汪明远。 汪明远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著。 他在开会前,已经和何群通过气。 来自上层的压力,让两个本该是对手的人,暂时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他清楚,拿下钱通只是第一步。 他本来只想把火控制在一定范围內,不想搞得满城风雨,影响大局。 但杨嘉铭的电话,改变了一切。 那位老领导显然不这么想,他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陈东的声音还在继续。 “建议任命林城市財政局预算科科长韩世杰同志,为清南市財政局党组书记、局长。” “建议任命原市財政局副局长郭昂同志,为市財政局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局长。” 一个从上级空降,一个从內部提拔。 一新一熟,一个萝卜一个坑,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是汪明远的方案。 何群全盘接受了。 陈东介绍完毕,合上文件,看向何群。 何群没有立刻让大家討论,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放下茶杯的瞬间,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心都跟著提了一下。 他们以为何群会就此打住,开始走投票程序。 但何群没有。 他看向陈东,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常委,语气淡然。 “关於財政局的人事调整,大家先酝酿一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在討论这个方案之前,我们先议一议另一件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 何群的目光落在纪委书记王光明和组织部长陈东身上。 又与汪明远碰了碰。 “关於市政府秘书长焦作仁同志的问题,大家也议一议吧。”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每个常委的脑子里炸响。 焦作仁? 不是说好了,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吗? 钱通处理掉,財政局换人,事情就算了结了。 怎么又把焦作仁提了出来? 而且是在这种场合! 汪明远也有些意外,他看向何群,对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瞬间就懂了。 何群这是在变招。 杨嘉铭的压力,他一个人扛不住,也不想一个人扛。 他要把这个压力,原封不动地,传导到整个常委会上。 他要把皮球,踢给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要看看,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谁会跳出来反对,谁会保持沉默,谁又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这是一个阳谋。 也是一次残酷的政治甄別。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脑子都在飞速运转。 支持,意味著得罪林城的杨嘉铭。 反对,意味著得罪市委书记何群和新来的市长汪明远。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何群却没打算给他们太多时间。 “组织部先说说看法吧。”何群点名了。 陈东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作为组织部长,又是何群的亲信,他的发言至关重要。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一位坐在末位的常委,市委统战部长,一个即將退休的老同志,顶著压力开口了。 他可不是何群的人。 “何书记,我个人认为,杨主任的指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竟然真的有人敢接这个话茬! 这位统战部长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说:“焦作仁同志,在工作上或许有些急躁,但本质不坏。我们处理干部,要本著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是不是可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叩叩叩!” 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急促地敲响了。 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么重要的会议,谁会如此冒失地直接敲门呢? 第307章 又来? 何群的秘书推开门,神色有些慌张。“何书记,各位领导,外面……” 不等他说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 是刘清明。 他穿著一身朴素的夹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 会议室里所有常委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一个乡长?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敢出现在这里? 何群的脸沉了下去,他没有看刘清明,而是把视线转向了汪明远。 这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汪明远仿佛没有察觉到何群的不快,他站起身,语气平和地解释道:“何书记,各位常委,我认为,既然今天的会议要討论云岭乡教编事件造成的影响,那么把当事人刘清明同志请过来,听一听来自基层的最直接的声音,是必要的,也是恰当的。” 话说的滴水不漏。 何群心里的火气在升腾。 必要?恰当? 既然必要,为什么事先不通气? 这就是明目张胆地搞偷袭! 这是在市委常委会上,不是乡镇的座谈会。汪明远这是在破坏规矩。 可他偏偏无法反驳。 汪明远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如果自己拒绝,倒显得心虚,好像害怕这个乡长说出什么来。 尤其是在刚才,统战部长刚刚跳出来替杨嘉铭说话,自己正准备借著焦作仁的问题敲山震虎,汪明远却直接把“山”给搬了过来。 何群压下心头的不悦,冲门口的秘书挥挥手,示意他把门关上。 然后,他看向刘清明,开口道:“既然来了,那就说说吧。刘乡长,把你知道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常委会匯报一下。” “是,何书记。” 刘清明迈步走进来,径直站到长方形会议桌的一端。 他没有座位,就那么站著,像一个等待审判的被告,又像一个准备发起衝锋的士兵。 汪明远將自己面前桌上的麦克风,轻轻推向刘清明。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刘清明拿起麦克风,试了一下音,然后开口了。 “各位领导,云岭乡这一次的教编指標考核风波,之所以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在上级的压力下,不得已造成的。” 一句话,石破天惊。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上级的压力?什么上级? 他一开口,就把责任的矛头指了上来。 何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敲了敲桌子:“刘乡长,注意你的用词。据我所知,市里没有任何一位领导,给你们云岭乡施加过什么压力。你自己的回函里也写得很清楚,这次招聘,要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现在出了问题,怎么能把责任推到上级身上?” 何群的语气有点重。 刘清明却像是没听出来,他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何书记,您说的没错。但有些压力,不是文件,也不是命令,而是一个个电话,一声声『关心』。对方打著组织的招牌,用关切的口吻,询问我们工作的进展,我们一个偏远乡镇,怎么可能拒绝组织上的『善意』?” “组织”两个字,他咬得特別重。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在座的常委,谁不明白这套路? 怪不得最后入选的那两个人,一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標准,一个连粉笔字都写不好,原来根子在这里。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示。 何群的脸色更加难看。 刘清明这是在指著所有打过招呼的人的鼻子,说他们以权谋私。 “你继续说。”何群的声音冷了下来。 刘清明点点头,他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 “在说这次的教编指標之前,我想先向各位领导匯报一下我们云岭乡的教育现状。”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些或审视、或轻蔑、或好奇的表情,他都尽收眼底。 “云岭乡,是清南市最偏远的乡镇,也是唯一的贫困乡。我们乡的中心小学,应有適龄学生一千二百多人,但有编制的老师,只有六个人。学校现有学生不到五百人,失学率达到了60%!老师们天天打报告,想调走,想进城。我们留不住人,因为我们没有编制,给不了他们一个稳定的未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长此以往,我们云岭乡的孩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失学。我这个乡长,就算把路修得再好,把產业搞得再红火,只要有一个孩子因为没有老师而上不了学,我就是失职,就是无顏面对云岭乡的父老乡亲,更无顏以对组织的培养和期望。” 会议室里,有几个常委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身体。 刘清明的话,像一记记耳光,抽在他们脸上。 他们为了自己的人情,为了那些不相干的关係户,动用权力去抢夺的,正是这些贫困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连何群都觉得有些尷尬。 他清了清嗓子:“这个情况,我们了解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刘清明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刚才说的,是我们乡的现状。现在,我来说说这五个教编指標的来歷。” 他顿了顿,拋出了一个问题。 “各位领导,应该还记得,不久前,省长到我们清南市来调研,第一站,就到了我们云岭乡。” 眾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他们当然记得。 刘清明继续说道:“那次,省长当著市里和乡里所有干部的面,问我,有什么困难没有?” “我说,省长,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给我们云岭乡派几名有编制的老师,让孩子们不至於失学。” “省长当时回答我,他说,教师他那里没有,但他可以让省教育厅的领导研究一下,看看怎么能帮助我们解决这个实际困难。” 刘清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著眾人。 会议室里,已经有人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就在省长调研结束一个星期后,我们乡党委,就收到了来自省教育厅的正式公函。” 刘清明的声音陡然提高。 “公函里明確指出,为解决云岭乡作为革命老区、贫困山区的教师缺编问题,经省厅研究决定,特批给云岭乡五个『戴帽子』的教编指標,专项用於补充云岭乡中心小学的师资力量!”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省教育厅直接下发的指標? 何群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著刘清明:“你说什么?这五个指標,没有经过市教育局,是省里直接发到你们乡的?” “对。”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省长和省厅的领导担心,这么宝贵的指標,在下发的过程中,会被某些不怀好意的人截留、漂没,所以,才会以公函的形式,直接发到我们云岭乡党委。” 何群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猛地转头看向汪明远。 汪明远的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仿佛他也是第一次听说。 但何群不信! 这绝对是汪明远和这个刘清明串通好的! 他终於明白,汪明远为什么敢在常委会上直接掀桌子,为什么敢无视杨嘉铭的压力,把焦作仁的问题摆上檯面。 因为他的背后,有著省里的意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市长和书记的权力斗爭,这是省里更高层级的博弈,在清南市这个小地方的投射。 汪明远,这个人畜无害的年轻市长。 究竟想搞什么! 何群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凉。 那位一直沉默的统战部长,此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刚才还在拿杨嘉铭的指示说事,可现在,刘清明直接把省长搬了出来。 人大主任再大,大得过省政府的一把手吗? 汪明远见火候差不多了,他看著刘清明,开口问道:“刘乡长,你刚才说,这是『戴帽子』指標,具体是什么意思?” 刘清明解释道:“所谓『戴帽子』指標,就是专岗专用,定向定编。这五个指標招录的老师,档案必须在省教育厅备案,省厅会定期派人下来检查,如果发现人不在岗,或者有任何调动,这个编制指標,会立刻被收回。同时,还要严肃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会议室里又是一阵交头接耳。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 一个教编之所以金贵,不仅仅是因为它是事业编,更重要的是,在这个时代,它是可以转为行政编的,这才是它真正的价值所在。 可现在,省教育厅给这个指標戴上了一顶摘不掉的“帽子”,还加上了定期检查和追责的紧箍咒。 这就意味著,这个指標的流动价值,几乎为零。 谁还愿意为了这么一个只能在山沟沟里待一辈子的指標,去搭上自己的人情和前途? 风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还在盘算著如何向何群施压,保下焦作仁,卖杨嘉铭一个人情的常委们,此刻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 汪明远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刘乡长,现在这件事已经被捅到了网上,造成了很不好的社会影响。省里,有没有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点上。 刘清明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 “就在两个钟头前,我接到了省教育厅人事处处长的电话。他通知我,如果清南市里,不能儘快给出一个明確的、令人信服的调查结果,他们將派出联合调查组,进驻清南,彻查此事。” 何群心里一惊:“省里真的这么说了?” 刘清明举起手机,屏幕亮著,通话记录清晰可见。 “我的通讯记录可以证明,这通电话,就发生在两个钟头前。我相信,纪委的同志,可以很轻易地核实这通电话的真偽。” 何群等人的脸,火辣辣的。 他们当然不敢去查刘清明的手机,更不敢在常委会上,去质疑一个乡长当眾撒谎。 因为没人担得起这个责任。 就连汪明远,看著刘清明那坦荡真诚的表情,心里也泛起一丝波澜。 他知道刘清明有后手,却没想到后手这么硬,这么绝。 “既然这样,”汪明远看向何群,“何书记,我认为,我们今天的会议议题,需要做一些调整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王光明,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 他举起手机,向何群示意:“何书记,单位的急电,我出去接一下。” 何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王光明快步走出会议室。 汪明远没有理会这个插曲,他继续说道:“我提议,常委会立刻通过决议,马上成立由纪委、组织部、监察局组成的联合调查小组,对云岭乡教编事件展开全面调查。我们必须拿出態度,拿出一个明確的结果,给省里一个交代。不能等到上级认为我们不作为,直接派人下来,那样,我们所有人都被动了。” 何群心里有些犹豫。 他担心这样一来,会把事情彻底闹大,让局势失控。 汪明远看出了他的顾虑,补充道:“何书记,我们的原则不变。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调查的目的,不是为了把谁一棍子打死,而是为了查清事实,给省长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群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只能点头:“那好吧,等王书记回来,我们再具体討论一下调查组的人员构成。” 五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王光明走了进来,他的脸色很复杂,甚至可以说是古怪。 何群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光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坐下,而是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 “纪委刚刚接到群眾举报。” 何群皱眉:“纪委接到举报,有什么稀奇的?” 王光明摇了摇头,表情凝重。 “这封举报信,举报的人,有些特殊。” “谁?”何群追问。 王光明抬起手,没有指向在座的任何一位常委,而是直直地指向了还站在会议桌旁的刘清明。 “他,云岭乡乡长刘清明同志。” 满室皆惊。 第308章 图穷匕现 王光明的话,一石激起千层浪。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瞬间被压抑的嗡嗡声取代。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著,从惊愕的王光明脸上,最终匯聚到了刘清明的身上。 有震惊,有疑惑,有不解,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这反转来得太快,太猛烈。 汪明远放在桌下的手,骤然握紧。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无耻的打法。 在教编指標这件事上,他们已经输了,输得体无完肤。省长和省教育厅两座大山压下来,他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既然在公事上扳不倒,那就从私德上,从廉洁上,对刘清明这个人,发起最致命的攻击。 只要把刘清明打倒,他这个把刘清明带到常委会上的市长,同样要承担责任。 何群胸中的鬱气一扫而空。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不急不缓。 他看向纪委书记王光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王书记,既然有同志实名举报,那就把举报信的內容,当著各位常委的面,念出来吧。” “我们党的原则,是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同志。” “是,何书记。” 王光明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宣布。 “举报信第一条: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涉嫌利用职权,收受巨额贿赂,侵吞集体资產。” “具体指控:刘清明在处理腾飞矿业公司退还给云岭乡的七座小煤矿过程中,利用这些煤矿的所有权,向市里国有银行贷款六百万用於修路,而在实际操作中,该帐户由刘清明同志一手掌握,乡里任何人都不得插手,这是违反財务规定的。” “同时,刘清明经乡党委会討论决定,与邻近的河口乡达成合作协议,联合开发新的矿脉,其中是否有利益输送,或是侵吞集体资產的情况,望查证。”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六百万! 在这个年代,对於一个偏远贫困乡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更何况,还牵扯到违规贷款和利益输送。 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干部万劫不復。 王光明没有停顿,继续念道:“举报信第二条:刘清明同志个人作风存在严重问题。” “举报信称,刘清明与云岭乡分管文教卫生的副乡长於锦绣,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係,超越了正常的同事界限。两人关係曖昧,在乡政府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於锦绣同志的家庭因此破裂,其前夫曹某某,曾因此事当眾在乡政府门口与二人发生肢体纠缠,其影响极其恶劣。” 这一条念完,之前替焦作仁说话,被刘清明一番话懟得灰头土脸的统战部长,腰杆都挺直了。 他瞥向汪明远,那表情里充满了挑衅。 看你还怎么保他! 王光明停顿了片刻,从记忆里找出最后一条。 “举报信第三条:刘清明同志滥用职权,工作方式简单粗暴。” “举报信称,刘清明在处理东山村与神台村的村民纠纷时,曾使用暴力,亲手殴打村民杨二,致其受伤。事后,刘清明还利用乡派出所,对杨二进行威胁恐嚇,在云岭乡造成了恐慌情绪,严重破坏了党群干群关係。” 三条指控。 一条经济犯罪,一条道德败坏,一条滥用职权。 条条见血,条条致命。 宣读完毕,王光明坐在座位上,不再开口。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封举报信的內容给震住了。 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举报,这是要把刘清明往死里整。 汪明远没有去看任何人,他只是看著刘清明。 他想从那个年轻的乡长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或者愤怒。 但他失望了。 刘清明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扎根在岩石中的青松,仿佛王光明刚才念的那些,都与他无关。 何群抓住了这个机会,他感觉自己重新掌控了整个会议室的节奏。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 “同志们,情况大家都听到了!” “触目惊心啊!一个乡长,竟然敢如此胡作非为!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作风问题,而是可能涉及到了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 何群的声调陡然拔高,他转向刘清明,厉声质问: “刘清明同志!对於举报信上的这些指控,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你有什么可以辩解的吗?” 不等刘清明回答,何群立刻转向了纪委书记王光明,直接下达了命令。 “王书记!我提议,根据组织程序,立即对刘清明同志採取措施,进行隔离审查!必须把问题查清楚,给我们清南市的干部队伍,清除害群之马!” “隔离审查”四个字一出口,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这可不是简单的谈话、问询。 一旦启动隔离审查,就意味著问题已经被定性,人身自由將受到限制,政治生命基本就走到了尽头。 这是最严厉的组织措施之一。 统战部长立刻附和:“我同意何书记的意见!问题这么严重,性质这么恶劣,必须严肃处理,隔离审查是必要的!” 其他几个常委,有的低下头,假装研究文件,有的端起茶杯喝水,不敢与汪明远对视。 无形的压力,如潮水般向汪明远涌来。 所有人都想看,这位年轻的市长,是要为了保一个下属,跟市委书记彻底撕破脸,还是会选择明哲保身,弃车保帅。 汪明远的拳头,在桌下捏得咯咯作响。 他正要开口。 “何书记。”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紧张气氛。 是刘清明。 他终於开口了。 他拿起汪明远推给他的那只麦克风,对著话筒,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不需要辩解。” “在纪委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我相信组织,相信纪委,会给我一个公正的结论。” 他的態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辩解?不反驳? 这是放弃抵抗了? 何群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胜利者的姿態。 他认为刘清明这是被嚇破了胆,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束手就擒。 “好!態度还算端正!”何群一锤定音,“那就……” “不过,”刘清明打断了何群的话,“在接受组织调查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向各位领导请教一下。” 何群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你还有什么问题?” 刘清明没有理会何群的不悦,他继续说道:“关於举报信的第一条和第二条,我相信纪委的同志会调查清楚。我现在只想说第三条,关於我殴打村民杨二的事情。” 他的话锋一转,看向了坐在末位,一直没有说话的市委常委、副市长兼公安局长齐千帆。 “齐副市长,我想请问,市局的档案库里,是不是有一个叫杨二的人的案底?”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怎么会突然问公安局长? 齐千帆抬起头,他之前一直像个局外人,此刻却成了全场的焦点。 何群忍不住呵斥道:“刘清明!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明远也有些不解,但他没有说话,他选择相信刘清明。 齐千帆没有理会何群,对著话筒,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何书记,各位常委。关於举报信里提到的第三点,刘清明同志殴打村民杨二一事,市局確实有相关的备案。” 何群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有备案就好。 这说明举报信的內容,是经得起查证的。 “既然有备案,”何群追问道,“那是不是证明,刘清明確实动手打了人?”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齐千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迷惑了。 只听他继续用那种平铺直敘的语调说道:“备案里写得很清楚。刘清明同志確实对杨二使用了强制措施。但那不是殴打,而是抓捕。” “抓捕?”何群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何书记,关於举报信里的第三点,殴打村民杨二,市局有备案。” 何群的火气又上来了:“有备案又如何?打了人就是打了人!难道还有什么隱情不成?” 齐千帆没有被他的气势所迫,他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失声的话。 “杨二的真实身份,是强x妇女的现行犯,刘乡长只是制止犯罪而已。” 齐千帆看著王光明:“王书记,你们不会连杨二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就贸然下了定论吧?” 何群脸色一变,看向王光明。 王光明摇摇头:“举报信的具体內容还需要核实,不过纪委的同志认为,其中的很多情况,並非空穴来风,还是要请刘清明同志一一解释清楚。” 一直没有开口的汪明远说道:“那就走组织程序,鑑於举报材料中存在的爭议,为了防止打击报復,和偏听偏信,我建议,马上向林城市纪委上报,请他们派出工作组,对包括刘清明同志在內的所有问题,做出调查。” 何群惊讶地看著他,这是要掀桌子吗? 第309章 大山里的罪恶 苏清璇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贫穷。 苍云山区,神台村。 泥泞的山路,低矮的茅草屋,还有那些衣衫襤褸、面黄肌瘦的孩童。 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种灰暗的、死气沉沉的氛围里。 她们一行人的到来,像是一滴彩墨,滴进了这潭死水。 苏清璇身上那套最普通的职业套装,此刻也显得格格不入。 她终於体会到於锦绣之前的提醒。 神台村的村支书带著几个村民在村口迎接。 看到苏清璇,几个村民的嘴巴都张成了“o”型。 在他们眼中,於锦绣已经是天仙般的人物,可跟眼前这个女人一比,简直就是小姐身边的丫鬟。 云岭乡派出所所长沈从新,带著几名干警,一路护送。 村民们看到警察,神情立刻变得紧张和畏缩。 苏清璇看出了他们的拘谨。 她对於锦绣说:“让沈所长他们別进村了,留在村口吧。” 於锦绣把话转达过去。 沈从新却只同意了一半。 “警察可以不进村,但我必须跟著。” “为什么?”苏清璇问。 “刘乡长亲自交代的,我不能违背。”沈从新回答得乾脆利落。 苏清璇没再坚持。 这个男人,总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用他的方式守护著自己。 於锦绣向村支书说明了来意。 村支书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事不光彩。 当初,几乎是其他村子联合起来,帮著刘乡长,才把他们村给压下去。 光是被解救走的妇女儿童,就让村里损失惨重,到现在还有人在背后骂骂咧咧。 於锦绣提醒他:“老支书,这是刘乡长给你们村的机会。只有正视过去,才能重新上路。” 村支书一想到刘清明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又想到他许诺的美好愿景,只能硬著头皮去做村民的工作。 “苏记者,於委员,要不去村委会坐坐?”村支书客气道。 “不了。”苏清“璇直接拒绝,“带我去一家人看看。” “哪一家?” “就是之前囚禁妇女的那一家。” 於锦绣看了她一眼,这个女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和村支书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地点了点头,带著她们往村里走去。 苏清璇的工作正式开始了。 她要从另一个角度,解构这个被大山掩盖的罪恶。 她告诫自己,她只是一个主持人,一个记录者,不该有任何预设立场。 但当那些村民,在她的镜头前,或小心翼翼,或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时,她的情绪还是被点燃了。 “不买媳妇,我们怎么办?这穷山沟,谁愿意嫁过来?”一个头髮白的老头,对著镜头毫不避讳。 “她是了钱的!跑了,我们的钱不就打水漂了?抓回来有什么不对?”一个中年汉子,梗著脖子反问。 “我们对她不错了,给她饭吃,给她地方住,还让她生了娃,她还想怎么样?”一个妇女抱著孩子,满脸的委屈。 他们把买卖妇女儿童,说得那么地理所当然。 把强x和虐待,说得那么的顺理成章。 苏清璇的拳头在身侧攥紧。 这一刻,她深刻地体会到了刘清明的心情。 她是真的想狠狠地揍这些村民一顿。 她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按照事先设定好的流程,继续提问,把他们最真实、最丑陋的想法,全部暴露在镜头前。 於锦绣全程陪同,心里不住地感嘆。 刘乡长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爱人,工作起来,同样魅力十足。 她明明胸口在剧烈起伏,却依然能用平静的口吻,引导著被採访者,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 直到最后一个採访对象。 就是虐待小勇的那家人。 面对那家人的女主人,苏清璇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起伏。 “小勇身上的伤,是你打的吗?” “那孩子不听话,就得教训。”女人满不在乎地回答。 “他只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了钱买来的,就是我家的!不听话就得打!” 苏清璇的眼圈红了。 她见过小勇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 对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下如此重手,这已经不是人,是畜生。 採访结束。 苏清璇让摄像师关掉了机器。 她对一旁的於锦绣说:“我觉得很悲哀。” 於锦绣沉默。 “这些人,根本不值得同情。”苏清璇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冷意。 “刘乡长也这么说过。”於锦绣轻声说,“他当时骂了我们所有人,说我们都是帮凶。” “难道不是吗?”苏清璇反问。 她的质问,像一把刀子。 “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也不是第一天这么干。你们乡里,你们镇上,不可能不知道。你们却听之任之。” “你们明知道那些女人孩子,靠自己根本逃不出这座大山,你们又做了什么?” 於锦绣的脸颊有些发烫。 “我不为自己辩解,我確实什么都没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苏记者,你要明白,基层的很多事情,远比你想像的要复杂。” “在刘乡长来云岭之前,这里的一切,都被一张无形的网控制著。那些妇女儿童,就算侥倖逃出了大山,逃到了乡里,你猜结果会是什么?” 於锦绣看著她:“大概率,还是会被送回来。你相信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 她无法想像。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苏清璇说,“你们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刘清明一个人身上。他也只是一个人。” “可他不一样。”於锦绣的语气里,带著一种近乎崇拜的情绪,“他会让人感觉到一种力量,一种希望。他让你相信,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 “你们会累死他的。”苏清璇脱口而出。 於锦绣还想说什么。 村委会里那台老旧的电话,突然刺耳地响了起来。 村支书走过去,接起电话。 “餵?……餵?找谁?”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嘈杂。 村支书听了一会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在哆嗦。 他拿著话筒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於……於委员……” 他转过头,看著於锦绣,像是见了鬼一样。 “不……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於锦绣心里咯噔一下。 村支书结结巴巴地,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刘乡长……刘乡长他……他被市里的人抓起来了!” 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村委会里炸响。 苏清璇和於锦绣,两个女人,同时僵在了原地。 第310章 刘清明的背景浮出水面 汪明远的话,打破了长久以来两人之间的默契。 但何群並不认为,是自己首先打破了这份默契。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书记掌控常委会,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人囂张。 “汪明远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何群的怒意就写在脸上,“把我们清南市內部的问题,捅到林城市纪委去?你是觉得我们清南市的纪委是摆设,还是觉得我们这套班子,连自己內部的问题都处理不了?”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迴荡,充满了压迫感。 “你这是在激化矛盾!是不顾组织的形象!你想让整个林城,甚至整个省里,都来看我们清南市的笑话吗?为了一个乡长,你要让我们整个清南市的领导班子,在上级那里失分,我很怀疑你的动机呀?” 这一番话,既是质问,也是扣帽子。 统战部长立刻跟上,义愤填膺地说道:“何书记说得对!汪市长,你这么做太不顾全大局了!这会严重影响我们清南市的形象和班子的团结!” 汪明远没有被这股气势压倒。 他迎著何群的怒火,语调平静却字字清晰。 “何书记,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这不是家丑,这是关係到我们党组织程序正义,关係到一个干部清白的大事。” “正因为举报信的內容性质恶劣,牵扯重大,所以才更需要一个绝对公正、不受任何本地人情关係干扰的调查环境。由上级纪委介入,成立联合调查组,既是对刘清明同志负责,也是对我们所有常委负责。” 汪明远顿了顿,话锋变得更加锐利。 “这怎么能叫丟脸?查清楚问题,还干部清白,这叫实事求是。反倒是捂著、盖著,害怕上级来调查,那才真的会让人怀疑,我们是不是心里有鬼,是不是在保护什么人。” “你!”何群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汪明远这番话,直接把他的动机剖析得一乾二净。 你不是说顾全大局吗? 那我就把问题上升到组织原则和程序正义的高度。 你越是阻拦,就越是证明你害怕调查。 会议室里,气氛凝固到了冰点。 几个何群的亲信还想开口帮腔,却被汪明远那番话堵得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而另外几个一直保持中立的常委,则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彻底当起了泥塑菩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这种时候,谁开口谁就是炮灰。 整个僵局的中心,刘清明,从始至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他越是沉默,就越像一面镜子,照得何群一方的声色俱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对峙中,公安局长齐千帆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不是电话,是信息。 齐千帆原本也和其他中立派一样,垂著头,不想捲入纷爭。 但这条信息,让他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毛。 他看了一眼信息內容,隨即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方不断刷新的后台数据。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他举起了手。 这个动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何书记,汪市长,”齐千帆的声音打破了会议室的爭吵,“抱歉打断一下。市局网监的同志,刚刚发现了一个紧急情况,我认为有必要立刻向各位常委匯报。” 紧急情况?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紧急情况”都可能成为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何群不耐烦地问道:“齐局长,有什么事不能等会议结束再说?” “恐怕等不了,”齐千帆的语调很沉稳,“就在我们开会的这段时间,网络上关於云岭乡教编事件的热帖下面,出现了一个新的帖子。而且,它的热度正在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急速攀升。” 网络舆情! 何群的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 他知道,自己看不见的战场上,对方又出招了。 “什么帖子?”何群追问。 “我希望耽误一点时间,让人搬台可以上网的电脑进来。” 何群冷静下来,现在双方有些剑拔弩张,趁此机会缓和一下气氛也好。 他点点头,让秘书赶紧去办。 会议暂时中断,眾人纷纷交头接耳。 何群看了一眼汪明远,对方神色凝重。 似乎想到了什么,匆匆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他看著汪明远的背影欲言又止,这件事发展到现在。 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干部问题。 而是將两个班子之间的矛盾,摆到了台面。 一直以为,汪明远初来乍到,不会过於急切地爭夺权力。 对方也是这么做的。 何群本打算,让他先掌握一部分政府部门,比如份量很重的財政局。 但如果让林城市纪委介入,事情就无法控制在小范围之內了。 这是何群不愿意看到的,也是他大发雷霆的原因。 但汪明远的態度,让他有些不把握。 难道,这位市长已经按捺不住。 想要借这个机会,与自己分庭抗礼了吗? 何群的確有些忌惮对方的背景。 中央的空降干部,多少都是有些关係的。 但对於远在清江省的一个县级市。 关係越深,越有大炮打蚊子的无力感。 他才不信,有什么天大的关係,会直接关照到一个县里来。 那也太掉价了。 因此,他並不十分在意。 常委会就是书记的禁地,容不得失控,否则他的威信何在? 他的秘书很快返来,后面带著两名工作人员,他们抱著显示器、机箱、键鼠和其他配件。 就在会议室的一角安装起来。 刘清明已经退到了边上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著他们摆弄。 厚重的crt显示器,沉重的机箱,都是这个时代最前沿的科技。 几个人足足搞了20分钟才把网络搞定。 等到熟悉的网络界面出现在屏幕上,秘书让两名工作人员出去。 “书记,好了。” 何群点点头,对齐千帆说:“齐副市长,你可以继续了。”齐千帆接过滑鼠,点出那个帖子,对著屏幕,一字一顿地念出了帖子的標题。 “《猫腻还是破格?二十三岁乡长的非典型成长史》。” 这个標题一出,会议室里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它没有直接反驳,而是用了一个问句,一个极具引导性的標题,瞬间就將之前“贪腐乡长”的形象,扭转到了一个充满爭议和话题性的方向。 何群的脸色不愉:“帖子里写了什么?” 齐千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电脑屏幕转向了纪委书记王光明,又转向了何群。 “帖子很长,详细罗列了刘清明同志从警校毕业到今天的所有履歷。但我认为,各位领导只需要看一张图就够了。” 齐千帆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失声的话。 “帖子里附带的第一张图片,就是刘清明同志身穿警服,胸前掛著二等功奖章的证件照。” 二等功! 对於一个和平年代的警察来说,这是何等的分量! 这足以碾碎任何关於“背景”的猜测,足以证明其个人能力和突出贡献。 这张照片,被他放大到屏幕上,眾人纷纷围过来。 其实这个消息,何群是知道的,组织部长陈东也知道。 但其他常委,並不一定知情。 何群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刘清明。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齐千帆的下一句话,又是石破天惊。 “而且,何书记,”齐千帆抬起头,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经过我们技术部门的紧急追踪,这个新帖子的发帖ip,来源地……是省城。” 省城! 何群脸色微变,刘清明来自省委办,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自省城的网络支援。 那就不简单了。 这年头可没有水军的概念。 能拿到这么详细的资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会不会,刘清明的背后,还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在关注著清南市的这场常委会! “对不起,上了个厕所,开始了吗?” 汪明远匆匆进来,把门关上。 看到屏幕上刘清明的警察照。 汪明远微微一笑,他转向了脸色煞白的纪委书记王光明。 “王书记,”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看来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比起一封藏头露尾、连杨二身份都搞不清楚的匿名举报信,这个图文並茂、有理有据的帖子,是不是更值得我们纪委的同志们,去关注一下,去调查一下呢?” 王光明被汪明远问得满脸通红。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纪委办案,讲究的是快、准、狠。 接到举报,尤其是这种涉及干部作风和经济问题的举报,第一时间採取措施控制当事人,防止串供或销毁证据,这是標准流程。 可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 谁能想到,一个偏远乡镇的年轻乡长,履歷背后竟然藏著二等功和省城ip这种惊天动地的东西? 核实举报人身份? 开什么玩笑!一封匿名信,怎么核实?他们连那个所谓的“杨二”是男是女,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现在,汪明远把这个问题血淋淋地摆在了常委会上。 你王光明,是按流程办事,还是鲁莽行事,甚至是……別有用心? 每一个选项,都是一个巨大的坑。 何群出声解围:“王书记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我们先不要纠结这个问题。电脑不是要来了吗?先把网上的帖子內容搞清楚再说。” 齐千帆操控著滑鼠,將帖子从头到尾,缓缓向下拉动。 《猫腻还是破格?二十三岁乡长的非典型成长史》 巨大的標题下,是刘清明那张掛著二等功奖章的警服证件照。 英气逼人,功勋在胸。 这张照片,无声地宣告著一切。 帖子正文以一种极为冷静客观的口吻,用时间线的形式,清晰地罗列出刘清明的所有履歷。 “刘清明,男,二十三岁。毕业於清江省警官学院侦查系。” “同年,进入林城市公安局高新分局城关镇派出所,成为一名普通民警。” “在入职后的第一次110巡逻任务时,刘清明同志临危不乱,以果断地出击保护了当事人,贏得上级嘉奖。” “730特大贩毒案的侦破过程中,刘清明同志化装侦查、深入虎穴,以大无畏的勇气面对穷凶极恶的毒贩,拿到关键性的情报,一举破获了清江省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贩毒案,荣立个人二等功、集体一等功。” ……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段文字里蕴含的血与火所震撼。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履歷了,这是一部英雄史诗。 一个和平年代的二等功,分量有多重,在场的人都清楚。那是拿命换来的! 之前还在为何群帮腔的统战部长,此刻张著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之前说的什么?“不顾全大局”? 跟一个臥底毒巢、九死一生的功臣谈大局? 他的脸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抽了无数个耳光。 何群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这些事情有些在档案上记载,有些並没有那么详细。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哪里是什么官场新秀,这分明就是一个从刀山火海里杀出来的猛人! 然而,投影上的文字,还在继续向下滚动。 更让他心臟加速的內容,出现了。 “因『715大案』中的卓越贡献,刘清明同志被破格提拔,调入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工作。” “在省委办工作期间,刘清明同志保持了一名人民警察的警惕性和原则性,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他发现时任省委某领导存在以权谋私、收受巨额贿赂的重大犯罪线索。” “面对足以决定自己政治前途甚至身家性命的抉择,刘清明同志没有退缩,更没有选择同流合污。他將自己搜集到的初步证据,通过秘密渠道,直接上报给了中纪委督查室。” “最终,铁证如山,该省领导应声落马,清江官场为之一清。” “而作为扳倒巨贪的『有功之臣』,出於一种眾所周知的体制內规则,为了『保护』他也为了『避嫌』,刘清明同志被『提拔式下放』,空降到了我们清南市,这个全省最贫困的云岭乡,担任乡长。” 轰! 如果说二等功是震撼,那这段文字,就是一枚在会议室里引爆的政治核弹!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扳倒一个省级领导? 秘密渠道上报中纪委督查室? 何群终於明白了。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刘清明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能坐上乡长的位置。 他也终於明白,汪明远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刘清明,不惜在常委会上跟自己彻底撕破脸。 这根本不是什么派系斗爭,也不是什么意气之爭。 汪明远是在保护一个政治符號! 一个敢於挑战权威、维护组织纯洁性的英雄! 那么问题来了,是谁,想用一封捕风捉影的匿名信,去对付这样一个人物? 何群感觉一阵烦躁,这件事情越来越离奇了。 事情已经不再局限於刘清明本身,而是挑起了清南市党政班子的內斗! 帖子的结尾,带著凌厉的质问, 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现在,请允许我问一句。” “这样一个有功之臣,一个不惜得罪省级领导也要维护正义的年轻人,如今,仅仅因为想要给贫困乡的孩子们爭取几个教师编制名额,就被人扣上了贪污腐败、作风败坏的帽子。” “究竟是谁,在害怕他?” “又是谁,想把他这样一个英雄,彻底踩死在泥潭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们清南市的这片天,到底还是不是党的天下?!” 最后一句质问,振聋发聵! 就在这死寂之中,汪明远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何群,而是环视全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洪亮声音说道: “同志们!现在,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 “网络上的这个帖子,內容是真是假,我相信,以我们公安系统和组织部门的能力,可以轻易核实!” “一个臥底毒巢、九死一生的二等功臣!一个为了维护党的纪律,不惜得罪上级领导的正直干部!” “我们清南市的领导班子,不仅没有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保护他,反而要在他为了贫困乡的教育事业奔走呼號的时候,仅仅凭著一封来歷不明、荒谬可笑的匿名举报信,就要对他进行隔离审查?”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磅礴的正义感。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是在寒了我们所有真心实意为人民办事的干部的心!” 说完,他转过身,直面脸色已经变成灰白色的纪委书记王光明。 “王光明同志,我再问你一遍!” 汪明远的语调陡然拔高,如同利剑出鞘。 “你们纪委,在收到这封举报信之后,到底有没有对举报人的身份和动机,进行最最基本的初步核实?!” “还是说,你们仅仅凭著信上那几句漏洞百出的谎言,就准备对一位为党和人民立下汗马功劳的二等功臣,採取强制措施?!” “你告诉我,你们的党性在哪里?原则又在哪里?!” 王光明被他连珠炮的气势所压倒,一时有些语塞。 “我……我们……” 他“我们”了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承认没核实,是失职。 承认核实了还这么做,是瀆职,甚至是陷害! 他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汪明远不再理会已经精神崩溃的王光明,他把矛头,直接转向了僵坐在椅子上的何群。 “何群同志!” 他第一次在正式场合,称呼何群为“同志”,而不是“书记”。 这个称呼上的微妙变化,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认为,现在我们常委会首要的任务,已经不是討论如何调查刘清明同志了!” 汪明远的声音斩钉截铁。 “而是要立刻调查这封举报信本身!这是赤裸裸的诬告!是卑劣无耻的陷害!更是对我们党纪国法和组织原则的公然挑衅!这是一种严重的政治迫害!” 他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著何群。 “我提议,常委会立刻改变议题!马上成立由市纪委、市公安局、市委组织部联合组成的专案组,彻查这封诬告信的来源、传播途径、以及它背后的幕后黑手!” “我们必须把这颗隱藏在我们清南市干部队伍里的毒瘤,给揪出来!挖出来!晒在太阳底下!” “给刘清明同志一个交代!给我们清南市所有的干部一个交代!” 何群却没有王光明那般虚弱,他摆摆手。 “汪市长,你不要这么激动,坐下討论?” 汪明远的气势顿时被他打消了,只能依言坐下。 何群温和地说道:“这件事你指责纪委的同志没有道理嘛,他们接到举报信,是一定要按制度处理的,叫来当事人询问,也是应有之义,哪里就谈得上打击报復了。” 汪明远马上接道:“对不起,我出言过激,请王书记不要放在心里。” 王光明訕訕道:“也是我们著急了一些,市长的批评很对。” 何群说:“这样就对了嘛,我们对於刘清明同志是了解的,可不是每一个群眾都了解呀,我们是有责任,给予刘清明同志一个组织结论的嘛,这也为了他的成长著想,汪市长,你说呢?” 汪明远心里暗道了一声,老狐狸。 “何书记,你的意思,还是要审查?” 何群说:“把信上的事情说清楚,我看还是有必要的。” 汪明远脸色沉下来,一把手动用自己的权利。 要求举手投票的话。 在常委会,是有绝对优势的,他阻止不了。 刘清明突然站起来说:“我可以接受审查,但我希望纪委的同志不要上什么手段,搞屈打成招这一套。” 汪明远马上接话:“我想这是正当的要求,我愿意亲自监督,以防出现意外,书记这样可以吗?” 何群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办,汪明远的联络员突然举手。 “报告书记、市长,突发情况,很紧急,请你们看看。” 第311章 诬陷乡长,我扛匾跪政府! 汪明远的联络员,一名年轻的秘书,几乎是撞开会议室的门衝进来的。 他的脸上满是惊慌,呼吸急促,连礼节都顾不上了。 “报告书记、市长,突发情况,很紧急,请你们看看!” 何群正被汪明远和刘清明联手將得下不来台,心中本就有火,此刻见秘书如此失態,当即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 “不是……书记,您还是自己看吧!”秘书指著窗外,声音都在发抖。 会议室里的气氛,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再次变得诡异。 所有人都顺著秘书手指的方向,朝走廊外的大窗户看去。 何群皱著眉,第一个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汪明远紧隨其后。 其他常委,包括一直站在角落的刘清明,也都跟了过去。 当他们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俯瞰楼下的市委大院广场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市委大院门前那片平日里空旷的广场,此刻,竟然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人山人海。 粗略看去,至少有上千人。 而且,从几条主要的街道入口,还有更多的人流,像一条条溪流匯入江海,正源源不断地朝著市委大院这边涌来。 这些人,大多衣衫襤褸,脸上带著风霜的痕跡。 他们有的扛著锄头,有的提著扁担,像是刚从田间地头赶来。 他们的衣著,与整洁的市委大院格格不入。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闹事的暴戾,没有上访的悽苦,而是一种令人费解的、坚毅的沉默。 他们不喊口號,也不喧譁,只是静静地聚集在那里,目光齐齐地投向市委大楼。 这无声的聚集,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吶喊,都更具压迫感。 “这……这是怎么回事?”统战部长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里带著一丝恐惧。 “哪来这么多人?他们要干什么?” “看样子,像是……农民?” 几个常委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安。 群体性事件! 这是所有地方官员最头疼,也最恐惧的噩梦。 何群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刀,死死地盯住了刘清明。 “刘清明!”何群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的怒火,“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你竟然敢煽动群眾,围攻市委?你好大的胆子!” 这顶帽子,扣得又快又狠。 如果罪名坐实,刘清明就算有天大的功劳,也得被一擼到底,永不敘用。 汪明远立刻站到了刘清明身前,挡住了何群的视线。 “何书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情况,稳住局面!” 刘清明从汪明远身后走出,平静地迎上何群的目光。 “何书记,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做过任何煽动群眾的事情。我相信他们,就像他们相信我一样。” “相信?”何群冷笑一声,“他们现在就堵在市委门口!这就是你所谓的相信?” 就在这时,公安局长齐千帆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 “书记,市长,”他掛断电话,快步上前,“是下面派出所的报告,广场上聚集的群眾,全部来自云岭乡!” “他们的来意也问了,说是要来市里,为他们的刘乡长请愿!” 云岭乡! 为刘清明请愿! 这两个信息,如同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心上。 何群的愤怒,瞬间变成了惊疑。 他想不通,一个上任才几个月的年轻乡长,何德何能,能让全乡的百姓自发地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心所向了,这简直就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拥戴! “胡闹!”何群重重一拍栏杆,“简直是胡闹!” 楼下的情况,已经变得紧张起来。 大批的警察被紧急调动过来,在市委大院门口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警灯闪烁,气氛肃杀。 工作人员拿著高音喇叭,开始向人群喊话,试图劝说他们离开。 “各位乡亲,请大家保持冷静!不要聚集!有什么问题可以派代表来谈……” 然而,人群对喇叭里的喊话置若罔闻。 他们只是沉默地站著,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何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走!下去看看!”他大手一挥,率先向楼下走去。 汪明远看了刘清明一眼,两人跟了上去。 一行人快步下楼,来到了市委大院的铁门后。 隔著冰冷的铁柵栏,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外面每一张质朴而坚毅的脸。 何群深吸一口气,对著身边的市纪委书记王光明命令道:“王书记,你去!告诉他们,对刘清明同志的调查,是正常的组织程序,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同志,让他们赶紧散去!否则后果自负!” 王光明硬著头皮,走上前去。 他清了清嗓子,对著外面的人群高声说道:“乡亲们,我是市纪委的王光明。关於刘清明同志的问题,我们组织上正在进行核查,这是正常的程序,请大家相信组织,不要在这里聚集,影响正常的办公秩序……” 他的话还没说完,人群中就走出了几个人。 为首的,正是东山村的村支书,甘新华。 他身后跟著几个其他村的村干部。 甘新华看著王光明,声音洪亮地说道:“王书记!我们不相信什么程序!我们只相信我们的眼睛!” “我们来这里,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来为刘乡长作证的!” “举报信上说的那些事,全都是胡说八道!是诬陷!” 另一个村支书也站出来喊道:“对!刘乡长贷款修路,每一分钱都在了路上!那条路,我们全乡人都能作证!” “说刘乡长作风问题,更是放屁!於副乡长的前夫是个什么东西,全乡谁不知道?那是刘乡长和於副乡长救了她!怎么就成了作风问题?” “还有打人!刘乡长打的是人吗?他打的是强x犯!是畜生!我们神台村的人,都可以作证!” 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吶喊,穿透了铁门,迴荡在市委大院上空。 何群等一眾常委,听得面面相覷。 情况,似乎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 王光明被村民们的气势顶得有些发懵,他下意识地搬出了官腔,带著一丝威胁的口吻说道:“你们这样做,是非法聚集!是在给刘清明同志施加压力!你们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只会害了他,让他更加被动!”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的情绪。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我们不信!” “你们当官的官官相护,我们不信!” “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 突然,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起。 “都让一让!”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头髮白,身形却依旧挺拔的老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他走到了最前面,直面著铁门后的王光明和何群等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老人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猛地撕开了自己身上那件破旧的褂子,露出了古铜色的上身。 那具苍老的身体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有刀伤,有弹片留下的痕跡,像是一幅记录著血与火的地图。 仅是这些伤疤,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紧接著,老人弯下腰,从地上举起了一块厚重而不规则的木板。 那木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上面似乎刻著字。 王光明脸色一沉,不悦地喝道:“老同志,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搞这一套!” 老人没有理他,只是用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块板子,是当年在战场上,我的老首长亲手授予我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今天,我就把它放在这里!” “如果你们非要冤枉一个为我们老百姓办实事的好乡长,那这块板子,我不要了!你们就把它收回去吧!就当我老头子,当年没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没为这个国家卖过命!” 说完,他双手举著木板,重重地就要往地上一摔! “等等!”汪明远急忙出声制止。 “陈叔,不要!” 刘清明大喊 一声。 老人的动作停下来,却又做了一个更让人震惊的举动。 他双膝落地,两手高举。 把那块木板举过了头顶。 王光明也感觉到了事情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凑近了铁柵栏,仔细地朝著那块木板上看去。 昏暗的光线下,木板上那几个用刀刻出来的字,显得格外深邃。 当他看清那四个字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那块饱经风霜的木板上,苍劲有力地刻著四个大字—— 国家柱石! 第312章 他不够,那我们呢? 国家柱石!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市纪委书记王光明的心头。 他整个人都懵了。 何群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 群体事件,这是地方主官的噩梦。 一个处理不好,他的仕途就会蒙上巨大的阴影。 “王光明!那老头在搞什么名堂?”何群压著火气问。 “什么木板?上面写的什么?” 王光明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道:“书记,看样子……像是一块旧木板,上面刻著『国家柱石』四个字。” “好像是……战爭年代,部队里发的。” “国家柱石?”何群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什么意思?组织上什么时候发过这种东西?”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常委们。 眾人面面相覷,都是一脸茫然。他们这个级別,谁也没听说过这种形式的荣誉。 这玩意儿,是真是假? 就在这时,刘清明从人群后挤了出来,站到了冰冷的铁柵栏前。 他一出现,外面原本有些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著,山呼海啸般的喊声响起。 “刘乡长!” “是刘乡长!” “刘乡长出来了!” 上千人的呼喊,匯成一股声浪,衝击著在场每一个官员的耳膜。 刘清明朝著人群用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人群很快就静了下来,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充满了信任与期盼。 他看向为首的甘新华,开口问道:“老支书,你们怎么来了?” 甘新华黝黑的脸上满是焦急,他大步上前,隔著铁门说:“刘乡长!我们听说你被市里抓起来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我今天上午去乡卫生院接陈二奇出院,想著顺路去乡政府问问,农科院的专家啥时候能到。结果乡政府的陶丽梅说,你一早就被市里叫走了。” “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可刚出乡政府大院,我就接了个电话,说你被市里扣下要审查了!” 甘新华越说越激动:“这怎么能行!你为了我们云岭乡,得罪了多少人,我们心里都有数!他们这是要给你下黑手啊!” “我马上就给各村打了电话,大伙一听,全都坐不住了!云岭乡十四个村,有一个算一个,都认你这个乡长!谁敢动你,我们全乡都不答应!” “我们商量了一下,每村先来一批人,来市里给你请愿!给你作证!” 甘新华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陈二奇。 “我回卫生院把这事儿跟陈二叔一说,他当场就火了,非要跟著一起来。临走前,还从他那个宝贝木箱子里,把这块板子给拿了出来。”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谁给你打的电话?”他追问道,“告诉你我被抓了?” 甘新华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个男的,没说他是谁,说完就掛了。” 刘清明瞬间感觉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起。 这事有点不对头! 整个事件,似乎已经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滑落。 或许从举报自己开始,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老支书,”刘清明的声音有些发紧,“全乡的人,不会都来了吧?” 甘新华一脸理所当然:“那不好说!反正我们东山村,得到信儿的,至少来了一半!拦都拦不住!” 一半! 刘清明倒吸一口凉气。 东山村一个村就来了一半,那全乡十四个村,按这个比例,岂不是要来上万人! 上万农民围堵市委! 这已经不是群体事件了,这是政治风暴! 他身后的市委书记何群,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刘清明!”何群的怒吼声传来,“你还想狡辩什么?裹挟群眾,对抗组织审查!你好大的胆子!” 这顶帽子扣下来,刘清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不等刘清明说话,外面的甘新华等人先不干了。 “我们不是来对抗组织的!我们是来反映情况的!” “我们就是想告诉你们,刘乡长是个好官!你们不能冤枉他!” 跪在地上的陈二奇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著何群,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你们凭什么审查刘乡长?他犯了什么法?就因为他想让我们这些穷哈哈过上好日子?” 刘清明急忙劝道:“陈叔!你快起来!地上凉,你身上还有伤!” 陈二奇倔强地摇著头,眼眶泛红。 “乡长,你別管我。” “我们这帮老骨头,当年豁出命去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后辈们,让老百姓能挺直腰杆,过上好日子吗?” “解放这么多年了,我们云岭乡还是那个穷样子!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你,带著我们修路,搞养殖,眼瞅著日子有盼头了,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他们把你给毁了!” 老人举起手里的木板,对著铁门內的官员们怒吼。 “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了,也没什么牵掛!就想在闭眼之前,看到乡亲们能吃饱穿暖,能脱贫致富!” “今天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非要冤枉清明!那我这块牌子,也没用了!你们拿去!或者当著我的面,一把火烧了它!” “就当我陈二奇,为我们党、为我们的国家,这血白流了!” 这番话,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何群等人都被震住了。 他们虽然不认识这块木板,但老人的决绝和悲壮,却让他们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一直沉默的市长汪明远,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悄悄对自己身后的联络员低声吩咐了一句。 联络员点点头,迅速转身,快步离去。 就在这时,公安局长齐千帆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接完电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快步走到何群身边。 “书记,情况不妙!通往市区的几条主干道上,都发现了从云岭乡方向开来的大批拖拉机和农用三轮车,上面都拉满了人!正在朝我们这边赶!” “必须马上想办法!不然人会越来越多!” 何群的怒火终於压不住了,他指著刘清明,厉声喝道:“刘清明!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让清南市的天翻过来!” 甘新华等人再次激动起来。 “不关刘乡长的事!” “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你们要是敢动刘乡长,我们跟你们没完!” 王光明沉著脸走了上来,试图控制局面。 “各位乡亲,我再说一遍!不管你们的来意是什么,在这里非法聚集,就是违法!请你们立刻散去!刘乡长的事情,组织上自有公断!” 他又对跪在地上的陈二奇说:“老人家,你快起来吧,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没用的。” “没用?”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狠狠刺进了陈二奇的心里。 老人浑身一颤,双目赤红,猛地將手中的木板摔在地上! “他们说我没用了!” 他仰天嘶吼,声音悲愴。 “老首长啊!他们说我没用了!说你给我的这块板子,没用了!” 人群中,又一个身影蹣跚走出。 那是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他的右臂袖管空空荡荡,在风中摆动。 他走到陈二奇身边,什么话也没说,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老哥哥,我陪你。” 说完,他用仅有的左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把通体黝黑的菜刀! 刀身在阴沉的天色下,泛著森冷的光。 王光明勃然大怒:“你想干什么?放下武器!在市委门前持械行凶,这是重罪!” 人群中,又走出了第三位老人。 他没有跪下,而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那块写著“国家柱石”的木板,用袖子仔细地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轻轻地放回到了陈二奇的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陈二奇的另一边,缓缓跪下。 这位老人,身上穿著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土布军装,头上戴著一顶破旧的八角帽。 他手上什么也没拿,只是在他的胸前,別著一枚小小的,早已经失去光泽的的五星徽章。 三个老人,並排跪在市委大门前。 一个手举功勋木板。 一个手持断臂菜刀。 一个身穿旧时军装。 这无声的画面,带来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衝击力。 王光明已经有些压不住火了,他指著那个持刀的老人:“我警告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 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只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刘清明。 王光明愤怒地甩开他:“你干什么?!”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那个独臂老人手里的菜刀。 王光明一愣,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凑近了铁柵栏,仔细朝那把菜刀上看去。 那把菜刀的刀身上,似乎刻著字。 因为年深日久,字跡已经有些模糊。 他努力地辨认著,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出来。 “民……” “族……” “英……” “雄……” 当最后一个“雄”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时,王光明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边上还有一行小字。 xx题。 第313章 女神登场,大杀四方! 民族英雄!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道闪电,在王光明的心上炸开。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市委书记何群的脸,已经黑得如同锅底。 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失控。 群体事件,这是地方主官的政治坟墓。 一个处理不好,他的仕途就此终结。 何群强压著心头的怒火,转向汪明远。 “汪市长,现在该怎么办?” 汪明远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也没有应付这类事件的经验,书记还是你指示吧。” 何群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这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吗?你究竟想要怎样?” 汪明远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何书记,搞这种事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何群一噎。 他想了想,確实如此。 出了这种规模的群体事件,党政两级领导,谁也跑不掉,都要被追责。 汪明远不可能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何群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再次转向事件的源头。 “那你去劝劝刘清明!”他几乎是命令的口吻,“让他以大局为重,不要再聚集群眾了!一旦出现踩踏事件,他的前途就完了!” 汪明远点了点头。 “我试试吧。” 他走到刘清明身边,隔著铁柵栏,看著外面黑压压的人群。 “你搞的这么大阵仗,想过怎么收场吗?” 刘清明皱著眉头。 “这难道不是你搞出来的?” 汪明远哼了一声。 “搞搞清楚,这些村民都是云岭乡的,我有这么大號召力吗?” 刘清明沉默了。 他当然不傻,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裹挟群眾,对抗组织,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扛不住。 汪明远继续说道:“事情总要解决,你打算怎么办?” “劝他们回去,还能怎么办?”刘清明说。 汪明远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 “没有一个满意的结果,他们是不会回去的。” 刘清明感到一阵头痛。 “现在很麻烦,就算我们想,他们也很难办。” “为什么?”汪明远问。 刘清明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句让汪明远愕然的话。 “因为我媳妇儿,你妹妹来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几个扛著摄像机,举著话筒的人,正费力地从人群中挤进来。 摄像机上,那“清江省电视台”的台標,异常醒目。 何群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省台记者都来了! 这一下,就算自己想把盖子捂住,也再无可能了。 一个穿著干练职业装,留著短髮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正是苏清璇。 她身后跟著於锦绣,还有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民。 他们是路程最远的,现在才刚刚赶到。 当看到市委大院前人山人海的景象时,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里三层,外三层,几乎將整个市委大院包围得水泄不通。 齐千帆已经把全市能调动的警力都调了过来,一百多个警察在数千甚至可能上万的群眾面前,如同汪洋中的几片小舟,只能勉强维持著秩序,防止踩踏事件的发生。 苏清璇隔著铁柵栏,与刘清明交换了一个眼神,里面有担忧,也有坚定。 她又衝著汪明远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然后,她立刻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机位架好!从高处拍全景!注意,把那几位跪著的老人家拍进去!” 她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在嘈杂的环境中极具穿透力。 摄影师立刻开始工作。 苏清璇的注意力,很快就落在了跪在最前面的三位老人身上。 她让摄影师给每一位老人都拍了特写。 陈二奇手中那块写著“国家柱石”的木板。 独臂老人高举的那把刻著“民族英雄”的菜刀。 还有那位身穿旧军装的老人,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 每一个特写,都充满了无声的衝击力。 拍完素材,苏清璇將话筒递向了旁边的甘新华。 “这位乡亲,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苏清璇。请问你们今天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 甘新华对著镜头,毫不怯场,大声说出了他们来的原因。 “我们是云岭乡的村民!我们来,是为我们的刘乡长请愿的!” “我们听说他被市里的人冤枉了,要审查他!我们不服!” 苏清璇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她为自己的男人感到骄傲。 她又问道:“那这三位老人家,为什么会跪在这里?” 甘新华的表情变得肃穆起来。 “是他们自愿的。他们说,要为刘乡长爭取更多的关注。” “我们云岭乡是革命老区,从大革命开始,就有很多前辈为了今天的好日子,拋头颅,洒热血。这三位老人家,就是其中的代表。” 甘新华指著陈二奇。 “陈二叔,是我们村一个普普通通的护林员,一辈子无儿无女,也从没说过自己的过去。如果不是今天为了刘乡长,我们谁都不知道,他有这样一块功勋牌匾。” “在我们乡,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的人。国家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上战场,不怕死。和平了,他们就回到村里,当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们永远不会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向政府请愿。” 这番话,质朴,却充满了力量。 不仅感动了苏清璇,也让周围所有听到的人,为之动容。 採访完村民,苏清璇拿著话筒,径直走到了铁柵栏门前。 她將话筒对准了门內的市领导们。 何群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步,一把將汪明远推到了前面。 汪明远倒也坦然,面对镜头,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沉声说道: “感谢各位乡亲,感谢这位记者同志。今天,你们给我,给我们清南市所有的干部,都上了一堂生动的爱国主义教育课。” “我没有想到,在我们清南市,还有这么多默默无闻的革命前辈。” “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向你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感谢你们,在半个多世纪前,为了国家独立,民族解放,流血牺牲,才换来了我们今天的新华夏。” “也请你们相信我们,我们的党,还是半个世纪前那个党,一定会带领人民群眾,过上更好的生活!” 汪明远的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態度,又安抚了情绪。 但苏清璇並不打算就此罢休。 “汪市长,群眾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还刘清明乡长一个清白。我想请问,市里为什么会在没有任何徵兆的情况下,对刘乡长採取强制措施?” 汪明远顿了一下,说道:“市纪委接到群眾举报信,声称刘清明同志在工作中,可能存在三大问题,市委本著负责任的態度,请他来做个说明。” “三大问题?”苏清璇追问,“具体是哪三大问题?” 汪明远把身后的市纪委书记王光明拉了出来。 “具体情况,还是请我们市纪委的王书记来说明吧。” 王光明被推到台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硬著头皮,將举报信里那些所谓的“罪状”,当著省台的镜头,复述了一遍。 “举报信里主要讲了三个问题,第一,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涉嫌利用职权,收受巨额贿赂,侵吞集体资產。第二条,刘清明同志个人作风存在严重问题,与乡里的某位女干部关係不清不楚,受到其丈夫的追打。第三,刘清明同志滥用职权,工作方式简单粗暴,涉嫌殴打村民。” 他话音刚落,苏清璇的质问就紧隨而至。 “王书记,我想请问,你们在没有进行任何前期调查和证据核实的情况下,仅仅凭藉一封匿名的举报信,就要对一名乡镇主官进行审查,这符合组织程序吗?” 王光明额头开始冒汗。 “我们……我们也只是想请刘乡长过来,把情况说明一下。” 苏清璇的声音陡然提高。 “难道不应该是谁主张,谁举证吗?为什么举报人可以藏在暗处,却要让被举报人自证清白?这是哪家的道理?” 王光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支吾道:“我们……我们还在研究……” 苏清璇不再理他,她將话筒直接对准了躲在人群后的何群。 “市委书记同志!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今天把刘乡长扣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刘清明站在不远处,看著自己的女友在镜头前大杀四方,將新闻学这门武器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心中感慨万千。 这才是她,这才是那个前世光芒万丈的苏清璇。 何群被省台记者当眾点名,避无可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正绞尽脑汁,想著该如何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 就在这时,市委大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剎车声和急促的警笛声。 人群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面推开。 十几辆绿色的军用卡车,风驰电掣般地衝到了广场边缘,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停住。 车门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军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呆住了。 第314章 新的匹配机制 省城云州,省委大院,书记楼七楼。 林崢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清江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少將。 自从林城一別,两人除了在常委会上点头示意,再无私下会面。 林崢对这位在关键时刻给予过自己巨大帮助的军方將领,抱有相当的尊重。 他主动从办公桌后站起身。 “司令员同志,欢迎你呀。” 贺宏烈抬手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林崢伸出手,与他有力地握了握。 “林书记,您太忙了,我一直想来匯报工作,总是找不到机会。”贺宏烈脱下军帽,放在待客区的茶几上,在沙发上坐得笔直。 “那我更加欢迎了。”林崢亲自给他倒了杯水,“部队的事情,需要我们地方上做什么,都可以跟我讲。” 贺宏烈接过水杯,“年底的拥军活动,省政府和地方各级政府给了部队很大支持。一年一度的徵兵和退伍安置,也得到了地方上的大力协助。在清江省,特別是在您的领导下,军地关係十分和谐,群眾的拥军热情高涨,我们很满意。” 林崢摆了摆手,“还是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清江省经济不发达,政府经费有限,我知道有些地方,委屈部队了。” “已经很好了。”贺宏烈说,“还有一个月就是汛期,中央指示我们,要做好打大仗的准备。我今天来,是代表省军区所有部队表个態,有任何需要,部队都能隨时出动,听从省委的调遣。” “那就太好了。”林崢的神色严肃起来,“这件事很重要,你不来,我也是要同你商量的。这个月的例会,我们就会把防汛任务布置下去,地质、水文、天气各个部门要密切配合,从现在开始就要进入战时状態了。” “明白。”贺宏烈点头。 清江省是全国防汛重点地区,每年都会有类似的动作。 去年的730行动中,林崢用的理由就是抗洪演习。 从而得以神不知鬼不觉得调动部队。 在林城一举拿下黑道大佬张志强的头马屠虎。 从而为破获四海集团打开了一个缺口。 不过。 林崢看著他,感觉他今天来,似乎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还有別的事情?不要紧,都可以说。” 贺宏烈沉吟片刻,开口道:“是有一个情况。刚刚接到林城军分区的顾司令员报告,清南市发生了村民集体上访事件。” 林崢的动作停了一下。 贺宏烈继续说道:“其中有位跪在政府门口的老人,很可能是组织上找寻了多年的战斗英雄。” 战斗英雄! 这四个字的分量,让林崢的神色瞬间郑重起来。 “司令员请稍等,我打个电话。”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直接拨给了自己的大秘方慎行。 “小方,你马上了解一下,清南市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刻向我匯报。” 他的语气让方慎行心里一凛,马上答应下来。 放下电话,林崢转向贺宏烈,“请详细说一下,这位战斗英雄的事跡。” …… 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也在关注著清南市的情况。 大规模群体事件,按规定是要逐级上报的。 但下面的政府,往往抱著侥倖心理,总想著先把事情压下来,或者先处理,再轻描淡写地匯报,以免被上级批评。 除非事情闹到压不住,或者需要上级单位支援,他们才会第一时间上报。 对於这些官场积弊,吴新蕊心知肚明。 她得到消息,並没有第一时间介入。 情况不明,原因不清,过早表態並不合適。 但这不代表她不关注。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苏清璇,就在清南市。 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手头所有的公务,直到中午吃饭的时间,才抽出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没有打给女儿,也没有打给刘清明或者汪明远。 她清楚,这个时候,这三个人一定都忙得焦头烂额。 她打给了自己的丈夫,新成集团董事长,苏玉成。 电话很快接通,苏玉成温和的声音传来。 “在吃饭?” “还没打上来。”吴新蕊说,“有件事问问你。” “清南那件事吧,我已经知道了。”苏玉成似乎早有预料。 “什么情况?”吴新蕊问。 “我只知道很多村民聚集在清南市委大门外的广场上,人数非常多。我的人跟著小璇,她是从山上的一个村子下来的。这次聚集的村民,都来自刘清明管的那个乡。” “云岭乡?”吴新蕊想起来了。 “对,就是被你们列入税费改革试点的那个乡。” 苏玉成对这个乡印象深刻。 正是这个乡的矿难瞒报事件,直接导致了新成集团全面退出清江市场。 吴新蕊的思维何等敏锐,她第一时间就抓住了重点。 刘清明又出事了。 她问:“你估计,村民人数有多少?” 苏玉成沉默了一下,给出了一个让她心惊的数字。 “我的人告诉我,成千上万。” 吴新蕊的心猛地一紧。 上万人的群体事件,这绝对是特大事件了。 “老苏,让你的人赶紧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苏玉成有些奇怪,“下面没有上报?” “他们可能还在怀著侥倖心理。”吴新蕊的声音冷了下来,“我必须了解事情的走向,以免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可不想再弄出什么大新闻,让中央再一次记住清江。” “交给我,你安心吃饭吧,记得吃药。”苏玉成叮嘱道。 “嗯。” 吴新蕊掛断电话,她的大秘段颖敲门进来,手里提著一个保温食盒。 段颖將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在小茶几上,又將药片和温水杯放到她手边。 “省长,可以吃药了。” 吴新蕊放下文件,站起身,拿起药片和水杯,將药服下。 她习惯性地又想拿起文件,准备一边吃饭一边工作。 段颖跟了她几个月,早已了解她的习惯,正准备递上筷子。 吴新蕊的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 她想起了刘清明对自己的那个“要求”。 她接过筷子,却把手边的文件递给段颖。 这个动作让段颖愣了一下。 吴新蕊说:“以后我吃饭的时候,儘量不工作。” 段颖接过文件,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 领导怎么突然转了性儿? 吴新蕊自己也觉得有些新奇。 专心吃饭,不用思考工作的感觉,对她来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平时需要十到十五分钟才能吃完的饭,今天五分钟就一扫而光。 她发现,这样似乎也並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甚至感觉胃口都好了一些。 刚放下筷子,吴新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接起电话,是苏玉成的。 “查到了。村民去市里,是为了给刘清明请愿。” 吴新蕊一怔,“什么?” “刘清明被清南市纪委调查了。有人举报他有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村民得到消息,就全都跑到了市里。想不到,这小子在乡里,居然有这么大的號召力。” 吴新蕊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不对,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他不会这么衝动。” “有问题?”苏玉成问。 “当然有问题。”吴新蕊的语气很肯定,“体制內的事情你不懂,这种事绝对不能这么干,这是授人以柄,裹挟民意对抗上级组织,这是很严重的错误,会丟了前途,刘清明不会这么蠢。” 苏玉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怀疑,是有人在害他?”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吴新蕊反问。 苏玉成嘆了一口气,“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恐怕这背后,大有人在。” 吴新蕊立刻反应过来,“汪家?” 苏玉成却说出了一句让她心头髮冷的话。 “只怕,还有苏家。” 第315章 传奇 清南市委大院外的广场,已经彻底失控。 人太多了。 从云岭乡各个村子赶来的拖拉机、农用三轮车,堵塞了通往市中心的几条主干道。 交警根本无法疏导。 人流匯聚在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看不到尽头。 周围看热闹的市民越退越远,將整个广场的核心区域都让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队绿色的军用卡车,缓缓驶来,在广场外面停下。 十几辆军车的车门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跳下车。 他们看到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也都有些不知所措。 为首的一辆越野车上,坐著林城市军分区司令员,顾岭大校。 他没有贸然下车。 他先是拿起通讯设备,向林城市委通报了清南市的紧急情况。 101看书.com全手打无错站 然后,他又接到了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的直接指示。 “不要介入地方局势,你们的任务,是寻找目標人物,確保他的安全。” “是!” 顾岭放下电话,命令战士们原地待命。 他只带了两名卫兵,挤进了水泄不通的人群。 村民们看到穿著军装的军人,先是一阵骚动,隨后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解放军来了!” “解放军同志来给我们做主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顾岭快步走入人群。 正拿著话筒,试图维持秩序的苏清璇迎了上去。 “同志你好,我是省电视台记者,请问你们来这里是……” 顾岭对她点点头,开门见山:“我们接到上级通报,这里可能有一位组织上寻找了多年的战斗英雄。上级派我来看看。” 苏清璇愣住了。 她立刻追问:“所以,你们不是清南市政府请求来驱散人群的?” “那怎么可能?”顾岭断然否认,“部队调动有严格的程序,我们没有接到任何这样的命令。” 苏清璇的心定了下来。 她指著人群的最前方。 “顾司令员,你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那里。” 她將顾岭和卫兵引到跪在最前面的三位老人面前。 顾岭一眼就看到了跪成一排的三位甲老人。 他的动作一滯。 当他看到陈二奇抱在怀里的那块木板时,他立刻蹲下身。 他没有去碰那块木板,而是轻声问道:“老人家,您好,我是林城军分区的。能不能把这块匾,给我看一看?” 陈二奇看到他们这一身装束,眼皮抬了抬,也不多话。 他直接將手里的木板扔了过去,气呼呼地说:“你们来得正好!把它收回去吧!他们说,这玩意儿没用了!” 顾岭像是捧著一件绝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接住木板。 他仔细端详著上面那四个深刻的字。 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苏清璇也蹲在他身边,不解地问:“顾司令员,这上面的字,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 顾岭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覆確认著木板的材质,还有刻字的笔法。 许久,他才抬起头。 “如果我没猜错,这块匾,是当年志司首长亲手题的。能得到这块匾的,一共也没有几个人。” “志司?”苏清璇重复了一遍,隨即反应过来,“抗美援朝?” “对。”顾岭点头,“获得这份荣誉的其他人,我们都陆续找到了。只有一位,至今下落不明。组织上只查到,他在退伍后没有返回原籍,而是隱姓埋名,从此失去了所有踪跡。那个年代,户籍制度不完善,线索一旦断了,就如同大海捞针。” 苏清璇转头,重新审视著陈二奇。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守著一片林子的孤僻老人。 老人却像是说一件別人的事,淡淡地开口:“打完仗,回到家乡,亲人都没了。村里的人,一个也不认得。我留在那,不是给他们添麻烦吗?” 旁边的甘新华听得目瞪口呆。 “老哥!你……你当年到我们村,只说你年轻时在这里打过游击,熟悉山里。原来你……你还是部队上退下来的?” 陈二奇说:“这里埋著我的老队长,我的老战友。我想著,给他们看看坟,扫扫土,免得时间长了,没人记得。” 甘新华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你什么都不要,就只要进山当个护林员!你瞒得我们好苦啊!” “要不是刘乡长今天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块牌子。”陈二奇嘆了口气,“唉,有什么用呢?现在不是打仗的年代了。” 顾岭却郑重地问:“老人家,您是不是姓陈?” 陈二奇摆了摆手:“你不用问了。我知道你们在找谁。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二奇,是我的老家名。在部队,我叫陈北上。” 陈北上! 当这三个字从老人口中说出。 顾岭猛地站起身,身体挺得笔直。 他对著跪在地上的陈二奇,敬了一个最標准、最用力的军礼。 “老英雄!我们可算找到您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离铁柵栏门很近,这边的对话,门內的市委市政府干部们,也听得清清楚楚。 老英雄! 这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何群、汪明远、王光明等人的心上。 他们目瞪口呆。 刘清明也听得真真切切。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在村民眼中孤僻独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老人,竟然真的是一位战斗英雄! 而且,是一位让军分区司令员亲自前来寻找,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战斗英雄! 顾岭敬完礼,立刻上前一步,双手要去搀扶陈二奇。 “老英雄,快起来,地上凉。” 陈二奇这次没有拒绝。 跪了这么久,他的老寒腿確实有些受不了。 上级来人了,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他借著顾岭的力站起身,却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两位老人。 “別光看我呀。这两位老哥哥,也都是讲究人。” 顾岭一愣,赶紧又转向那位独臂老人。 当他看到老人手里那把黝黑的菜刀时,他整个人悚然一惊。 他凑近了,仔细看那刀身上刻著的字。 “您……您这把刀……这上面的字,难道是……” 独臂老人却若无其事地將菜刀往腰间一別,用那只空荡荡的袖管拍了拍。 “么啥,家里传下来的,就是一把切菜刀。” 顾岭不敢多问。 这把刀的来歷,他隱约猜到了。 如果真是那一把,那眼前这位老人的身份,可能会比陈北上还要惊人。 他又去搀扶最后一位穿著旧军装的老人。 老人头髮白,身上的灰色土布军装打满了补丁,头上的八角帽倒是稍微新一点。 老人扶著他的手站起身,指了指头上的帽子。 “帽子是后头做的。当年的那顶太招摇,怕被白狗子抓到,烧了。” 顾岭的视线,落在了老人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上。 他凑近了,仔细辨认著徽章的样式和上面的磨损痕跡。 他的呼吸再次停滯。 “您老……您老这枚……这不会是……红星章吧?” 老人挺起胸膛,脸上满是无法掩饰的骄傲。 “这是当年在苏区,毛委员亲手授给我的!” 第316章 可恶,又让他装到了 红星勋章! 伟人亲手授予! 这几个字,不光让顾岭目瞪口呆。 也让所有听到的人震惊不已。 他整个人都麻了。 红星勋章是什么概念? 那是土地革命战爭时期,授予有特殊功勋的红军指挥员和战斗员的最高荣誉! 能拿到这枚奖章的,哪一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我党我军最宝贵的財富? 这枚徽章,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一段活著的传奇! 铁柵栏门內,清南市委的一眾领导,包括市委书记何群,全都听傻了。 他们虽然不清楚这枚徽章的具体分量,但“毛委员亲手授予”这几个字,已经足够让他们心惊胆战。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群体事件了。 这也不是普通的战斗英雄。 这是活著的歷史,是走过来的丰碑! 何群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感觉自己的政治生涯,正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走向悬崖。 苏清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只是想来给男朋友撑个腰,竟然会撞上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新闻。 三个老人,三件信物。 国家柱石! 民族英雄! 红星勋章! 任何一件拿出来,都足以轰动全省,甚至全国。 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些影像资料的珍贵价值。 隨著国家经济的好转,一些新的政策正在逐步酝酿。 其中就包括了对革命有功之臣的优恤优抚。 再过几年,中央会正式確立国家级別的奖励机制,民政部门也一直在落实这些革命先辈的福利待遇。 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甘於平淡的革命先辈,从民间被发现。 他们的事跡,也会隨著网络和媒体的传播,为世人所知。 苏清璇立刻对身后的摄影师做了一个手势。 “赶紧!把三位老英雄手里的东西,都给我拍大特写!” “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摄影师也激动起来,立刻调整焦距,將镜头对准了那块木板、那把菜刀,还有那枚已经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 林城军分区司令员顾岭,比她还要激动。 他原以为,今天能找到组织上寻觅多年的战斗英雄陈北上,就已经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没想到,还有更大的收穫。 这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一个军分区司令员能够处理的范畴。 顾岭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走到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拨通了省军区司令员贺宏烈的电话。 “报告司令员!我是顾岭!” 他的声音里,带著无法抑制的激动。 “目標人物已经找到!確认是陈北上同志!” “但是!现场还有更重要的情况!除了陈北上同志,我们还发现了另外两位老英雄!其中一位,持有红星奖章!” 电话那头的贺宏烈,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顾岭的听筒里,传来了一道威严而急促的命令。 “原地待命!控制好现场!確保三位老英雄的绝对安全!我马上向省委林书记匯报!你等我的命令!” “另外,省军区的部队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到达,现场不能出现任何事故,你要负起责任来!” “是!” 顾岭放下电话,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这件事,已经惊动了清江省的最高层。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三位突然曝出惊人身份的老英雄吸引时。 汪明远悄悄拉了一把身边的刘清明。 两人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人群后面,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有个机会。”汪明远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我们必须抓住,把这件坏事,变成好事。” 刘清明看著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快速分析眼前的局势。 “我可以保证,这一切都不是我的主意。”刘清明首先表明自己的立场,“我不会这么干。至於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我也不知道。” 他怀疑清南市的任何一个人,那些因为教编事件而对自己忌恨的人。 但没有任何头绪,汪明远似乎比他更想解决问题。 “我大概猜到是谁了。”汪明远的话,让刘清明心里一惊。 “我家老爷子,可能是幕后推手之一。” “或许,还有苏家的人参与。”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汪家?苏家? 他完全无法理解。 “他们希望我娶小璇。”汪明远继续说道,“想要拆散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毁了你。让你背上一个煽动群眾,对抗组织的罪名,你的政治生命就彻底完了。” “他们以为,这样一来,小璇会对你死心,吴省长和三叔会对你失望。” 刘清明愕然地看著他。 “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官场斗爭了,这涉及到京城顶级豪门內部的博弈。 汪明远把这种事情告诉自己,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你误会。”汪明远看著他,“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小璇。以前不想,现在,就更不想了。”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眼神真挚、言语诚恳。 “如果我真的喜欢小璇,我会和你公平竞爭,让她自己选。而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汪明远的坦诚,让他感到意外。 但他並不敢全信,这傢伙太强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刘清明问道。 “第一,解决你的问题。”汪明远竖起一根手指,“让市纪委,现场办公!当著所有群眾和省台记者的面,洗清你的冤屈!” “第二。”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云岭乡的群眾,不是来为你请愿的。他们是护送三位老英雄来市里,接受他们应有的荣誉!与你没有任何关係!” 刘清明被汪明远的思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能这样操作? 把一场即將失控的群体性事件,硬生生扭转成一出“英雄归来,万民拥戴”的正能量大戏? 这手腕,这急智,简直匪夷所思。 “这……能行吗?”刘清明有些不確定。 “只能这样操作!”汪明远斩钉截铁,“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扭转这次事件的性质!否则,你我都脱不了干係!” 刘清明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那你还得说服何书记他们。” “汪家和苏家搞出这么大的事情,除了要整你,客观上也想为我扫清障碍。”汪明远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我当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刘清明有些不解:“你才刚当上市长,就算何群因为这件事下去了,也轮不到你接任市委书记吧?” “我为什么要让他下去?”汪明远反问,“我要的是权力畅通,不是那个位子。何群这种平庸之辈,坐在书记的位子上,才更有利於我的发挥。” “现在,我当著省台记者的面,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保住了清南市、林城市、乃至整个清江省的脸面。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刘清明看著他,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你真阴险。” 汪明远笑了笑:“所以,別当我的敌人。” “我不想当任何人的敌人。”刘清明说,“除非他非要视我为敌。” “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汪明远说,“我也是这个理念。” 刘清明立刻退后一步:“別,我对男人没兴趣。” “行了,別贫了。”汪明远推了他一把,“你赶紧去跟小璇商量一下,统一口径。我去找他们谈。” 刘清明知道,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他对汪明远的急智和手腕,感到由衷的佩服。 这种老道辛辣的官场伎俩,的確不是他这个官场菜鸟能够想得到的。 如果没有汪明远,今天自己,可能真的就栽在这里了。 他拿出手机,快速地给几十米外的苏清璇发了一条简讯,把汪明远的计划和盘托出。 苏清璇正在指挥摄影师拍摄,感觉到手机震动,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简讯內容不短,信息量巨大。 她看完简讯,抬头,隔著攒动的人头和冰冷的铁柵栏,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对她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动作。 苏清璇立刻明白了。 她收起手机,脸上恢復了职业的冷静。 她转身,快步走到了东山村的村支书甘新华身边。 “老支书,你们是真心想要帮刘乡长吧?”苏清璇问道。 “那肯定啊!”甘新华拍著胸脯,“不然我们放下农活,跑这么远来干嘛?刘乡长可是我们云岭乡的大恩人!” “但是,你们现在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害他。”苏清璇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甘新华的头上。 “什么?”甘新华嚇了一跳,“姑娘,你这话是啥意思?我们怎么会害刘乡长?” “你们这么多人围在市委门口,组织上会怎么看?”苏清璇解释道,“他们会认为,是刘乡长在背后鼓动你们,用群眾来对抗上级的审查。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就算最后查明他是清白的,他的前途也彻底完了!你们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吧?” 甘新华的脸,瞬间就白了。 “那……那不能啊!刘乡长是好干部,组织上可不能这么看他!” “给你们打电话,通知你们来市里的那个人,他的目的,就是要毁掉刘乡长!”苏清璇一针见血。 “我们……我们这是帮了倒忙?”甘新华急得直跺脚。 “现在补救,还来得及。”苏清璇压低声音,“老支书,你马上去跟其他村的带头人商量一下,让大伙儿统一口径。” “就说,你们今天下山来市里,是为了护送陈叔他们三位老英雄,来找组织,接受表彰的!至於来市委门口,只是顺路,想来看看刘乡长。” 甘新华是聪明人,他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一眼柵栏后面的刘清明。 刘清明坚定地点点头。 “我懂了!我懂了!”甘新华再无半分疑虑,“你们放心!我这就去找他们商量!保证把话带到!” 说完,他立刻转身,挤进人群,去找其他村的村干部们“串供”去了。 *** 另一头,汪明远重新走回到了铁门后。 市委书记何群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看到汪明远,不等对方开口,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起来。 “汪市长,到底怎么回事?萧书记刚刚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语气很严厉!说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省里领导的关注!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我们两个,都要负主要领导责任!” 汪明远一脸无奈:“事情是怎么搞出来的,常委会上有会议记录。组织上总不能偏听偏信,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吧?” 何群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当然知道,自己急於给刘清明定罪,有失偏颇。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关键是怎么解决!你有没有办法?” “我就是来听书记指示的。”汪明远把皮球踢了回去,“您是班长,是我们的主心骨。这种时候,您得拿个主意啊。” 何群哪来的主意,他现在只想把锅推掉,不管谁来接都行。 “实在不行……”他犹豫著说,“让市纪委出个面,向群眾说明一下,就说是他们搞错了?先把人劝走再说?” 汪明远立刻摇头。 “不行。纪委的形象和权威还是要维护的。举报信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不能因为外部有压力就直接否定。那以后纪委的工作还怎么开展?是不是以后群眾一堵门,我们就要放人?” “那你说怎么办!”何群的火气上来了。 “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汪明远说,“实在不行,就让纪委现场办公吧。把事情当著所有人的面调查清楚,给群眾一个交代,也还刘清明同志一个清白。” “这样能行?”何群还是不放心,“如果查清楚了,群眾还不答应,非要追究我们的责任,怎么办?” 汪明远看著他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心中暗生鄙夷。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何书记,您是市委书记,代表著市委的最终决定。您一旦出面,可能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何群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 “对呀!”他果断决定,“要不然,汪市长,你来代表市委市政府,出面向群眾说明情况吧!” 汪明远故作迟疑:“我出面,恐怕……王书记那边会有意见。” 何群立刻瞪了一眼站在旁边,一直不敢说话的市纪委书记王光明。 “组织上现在决定,授权汪明远同志,全权代表市委市政府,负责解决这次群体事件!你们有没有意见?” 几个常委早就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哪里会有意见,纷纷表示赞同。 王光明更是巴不得,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汪明远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好吧,既然是组织的安排,我坚决服从。” 拿到了事情的绝对主导权,汪明远不再拖延。 他大步走到紧闭的铁柵栏门前,对著门口的警卫,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命令。 “把门打开!” 门卫惊呆了。 何群等一眾常委,听到他的话,动作整齐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开门? 外面可是有上万情绪激动的群眾! 这门一开,万一局面失控,人潮涌进来,他们的生命安全都可能受到威胁! 但何群嘴上却大声说道,像是说给所有人听:“汪市长现在代表市委!一切行动,听他的命令!” 沉重的铁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一道鸿沟,就此消失。 汪明远整理了一下衣领,第一个迈步走了出去。 刘清明和公安局长齐千帆,紧隨其后。 三个人,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走向黑压压的人群。 颇有一种,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 刘清明跟在汪明远身后,心里暗暗吐槽。 又被这傢伙给装到了。 第317章 现场审查(八一特別篇) 汪明远的身后,是洞开的铁柵栏门,和一群面色不自然的市委常委。 他的面前,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人群,和三位刚刚被確认了传奇身份的老英雄。 苏清璇迎了上来,她身后的摄像机红灯闪烁,忠实地记录著一切。 她笑吟吟地看著汪明远和刘清明,很职业地开口。 “汪市长,刘乡长。看来清南市政府是准备正面回应群眾的关切了?” 汪明远对著镜头,从容不迫。“市委市政府委派我,前来了解群眾的需求。更重要的,是看望大家,尤其是这三位功勋卓著的老英雄。” “那么群眾所反映的,关於刘清明同志的问题,政府会如何作答呢?”苏清璇追问。 “我身后的刘清明同志,是我党的好干部。”汪明远说,“我们绝不允许他受到任何不白之冤。群眾的意见,我们很重视。现在,我们就共同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们打算怎么解决?” “市纪委將按照举报信上的內容,逐一核实,现场办公。”汪明远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由刘清明同志当面作答。这样,如何?” 苏清璇没有立刻回答。“我说了不算,我要问问群眾的呼声。” 她转过身。 人群前,甘新华已经跟几个村的带头人通了气,他们几人排眾而出,与汪明远等人遥遥相对。 苏清璇將汪明远的话转述了一遍。 甘新华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们今天下山,本来是为了送三位老英雄,把他们平平安安地交给国家。既然碰上了这事,我们作为云岭乡的群眾,当然不希望刘乡长被人冤枉。他是个好干部!” “那政府提出现场解决,你们同意吗?” “我们必须在这儿看著!亲眼看著!”甘新华说。 “那是当然。”苏清璇说,“有些事情,可能还需要你们作证呢。” “那我们同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双方达成协议。苏清璇儼然成了现场的主持人。 在汪明远的示意下,市纪委书记王光明黑著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走了上来。 他手里捏著一封信,也不多废话,直接对著刘清明发问。 “举报信第一条:云岭乡乡长刘清明,涉嫌利用职权,收受巨额贿赂,侵吞集体资產。” “具体指控:刘清明在处理腾飞矿业公司退还给云岭乡的七座小煤矿过程中,利用这些煤矿的所有权,向市里国有银行贷款六百万用於修路。而在实际操作中,该帐户由刘清明同志一手掌握,乡里任何人都不得插手,这是违反財务规定的。” “同时,刘清明经乡党委会討论决定,与邻近的河口乡达成合作协议,联合开发新的矿脉,其中是否有利益输送,或是侵吞集体资產的情况,望查证。” 王光明念完,抬起头。“请刘乡长就上述问题,做出解答。” 刘清明上前一步,站到所有人面前。 他说:“云岭乡的六百万修路资金,的確是以七座小煤矿作为抵押贷款而来。这笔钱,按照乡党委的决议,专款专用。掌握这个帐户的人,除了我,还有乡財政所的財会人员。他们负责记录每一笔收支情况,乡里有详细帐目可查。” “也就是说,现在无法当场查证?”王光明抓住了这一点。 “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去乡里查帐,又不远。”刘清明说。 “我们会去查。那么与河口乡的合作中,你有没有违规违法?” “当然没有。”刘清明说,“合作才刚开始,一分钱的利益都还没见到,哪来的利益输送?再说了,这件事我谈成之后,就交给了乡里专门的工作组,后续负责人另有其人,与我无关。” 王光明手上没有任何证据,对刘清明的回答,只能认下。 他没有停顿,继续念道:“举报信第二条:刘清明同志个人作风存在严重问题。” “举报信称,刘清明与云岭乡分管宣传、劳务的副乡长於锦绣,长期保持不正当男女关係,超越了正常的同事界限。两人关係曖昧,在乡政府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於锦绣同志的家庭因此破裂,其前夫曹某某,曾因此事当眾在乡政府门口与二人发生肢体纠缠,其影响极其恶劣。” 他刚一读完,刘清明还没开口,甘新华等人先炸了。 “放屁!镇上的人哪个不晓得,那个姓曹的就不是个男人!自己窝囊,天天在家啥活不干,对於宣传又打又骂!於宣传但凡跟个男的说话,他都当人家是姦夫!这不是纯纯的诬陷吗?” “不要吵!一个一个来!”王光明喝止道。他对刘清明说:“你有什么可说的?” “你也听到了。”刘清明说,“於副乡长的前夫,怀疑过乡里所有的男人,可能还包括公猫公狗。所谓的肢体纠缠,是因为那天他在乡政府门口,公然殴打党员干部,我出手制止。这件事,派出所有口供,此人现在已经被移交检察机关提起公诉。乡里,也有目击者可以为我作证。” 刘清明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有好几个人举手。 “我看见了!那天我在场!是姓曹的先动手打於宣传的!” “对!刘乡长是拉架,是做好事!”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抱著一个孩子,从人群中勇敢地站了出来,正是於锦绣。 她抱著小勇,脸上没有半分怯懦。“我前夫的所作所为,乡里人都清楚。他现在坐牢,也是罪有应得。这一切与刘乡长毫无关係,我们只是工作上的同志。再说了,刘乡长才来我们乡里多久?我怎么可能与他『长期』保持不正当关係?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王光明脸色铁青,无奈地宣布:“经查证,第二条內容不属实。” 他又拿起举报信,开始宣读第三条。 “举报信第三条:刘清明同志滥用职权,工作方式简单粗暴。” “举报信称,刘清明在处理东山村与神台村的村民纠纷时,曾使用暴力,亲手殴打村民杨二,致其受伤。事后,刘清明还利用乡派出所,对杨二进行威胁恐嚇,在云岭乡造成了恐慌情绪,严重破坏了党群干群关係。” 这件事,就更简单了。神台村的村支书就在现场,他直接站出来作证。 “放他娘的狗屁!杨二当时要欺负那个女娃娃!刘乡长那是为了制止犯罪,才不得已出手的!派出所抓了人,马上就送到市局去了,说是要配合调查人贩子的案子。刘乡长人一直留在村里,怎么可能去威胁恐嚇?” 王光明看向刘清明:“刘清明同志,是这样吗?”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刘清明只回了八个字。 王光明说:“那好。现在只剩下修路帐目一事,我们的人已经赶往云岭乡。一旦有了结果,就能確定最后的结果。” 此言一出,甘新华又不干了。“刘乡长不可能贪污!修路那阵子,他天天待在工地上,工钱都是他亲手发到我们手里的!你们不能这么怀疑好人!” 眼看群眾又要激动,刘清明赶紧出声。“老支书,不要紧,让他们查。我们等等就是。” 汪明远適时地站了出来。“王书记,既然这样,是否可以认为,举报信上的大部分內容,都属於诬衊?” 王光明含糊道:“目前来看,大部分內容確实不属实。” “那么这件事,我们先放在一边。”汪明远立刻接过话头,转向人群,提高了音量,“今天最主要的工作,是欢迎云岭乡的乡亲们,护送三位老英雄回家!我代表清南市委市政府,欢迎你们的到来!” 有了之前的铺垫,群眾的对立情绪被大大降低。 陈二奇三位老人看到刘清明被当场洗清冤屈,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汪明远伸出手,他们都给予了回应。 就这样,一场剑拔弩张的群体事件,在汪明远和甘新华等人的共同努力下,硬生生扭转成了“万民拥戴,英雄归来”的正能量大戏。 就在气氛逐渐融洽之时,又一队绿色的军用卡车,呼啸著驶到广场外围。 车门打开,一队队士兵跳下车,迅速列队。 带队的部队首长,正是708团团长武怀远。 看到成建制的解放军,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武怀远带著队伍,大步进入广场。 刘清明认得他,也认得这支部队,正是参与了多次行动的王牌部队,武警机动师。 他们昂首挺胸,步履整齐,带著一股铁血肃杀之气。 武怀远身前,一名旗手將一面鲜红的旗帜高高挑起。 旗帜上,绣著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汉江模范连”。 看到这面旗子,一直沉默不语的陈二奇,身体突然猛地一震。 他瞬间站得笔直,浑浊的眼中,热泪夺眶而出。 武怀远带著队伍在眾人面前排成数列,他与另一名指挥员站在队伍最前面。 面对三位老人,开口问道:“请问,哪一位是陈北上同志。” 另外两人將陈二奇推出来,陈二奇的眼睛依然牢牢盯著那面旗帜。 武怀远大声喊道:“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老连长好!” “老连长好!” “老连长好!” ...... 一百多名战士整齐地呼喊声。 在市委广场的上空久久不息。 第318章 谁是最可爱的人 老连长好! 这三个字,像惊雷,在广场上空炸响,久久迴荡。 陈二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面在风中招展的红旗。 “汉江模范连”。 五个字,像五把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的心里。 武怀远大步上前,在陈二奇面前三步处站定,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 “报告老连长!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第128师708团,奉命前来迎接您回家!我是咱们6连第29任连长武怀远!” 陈二奇的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颤巍巍地,想要去触摸那面旗帜。 武怀远立刻示意旗手上前一步。 陈二奇的手,终於抚摸到了旗帜上那粗糙的刺绣。 他像是在抚摸自己失散多年的孩子。 “这面旗……这面旗……”他哽咽著,泪水顺著脸上的沟壑滑落,“阵地上,全连一百多號战士,前前后后补充了五十多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4个。” “我上去的时候是副排长,下来的时候成了连长,第3任连长,我的老连长,被美国鬼子的炮火炸断了双腿。” “他拖著半截身体,在阵地上爬来爬去,指挥我们反击。” “临死前,他把连里的文件、名册和战士们的遗书交给我,说一定要带回去。” “他说,北上啊,6连交给你了,阵地不能丟。” “50个小时,我们打退了敌人三十多次集团衝锋,谁会数次数啊,只知道一轮又一轮,打不完的敌人,扔不完的手雷。” “美国佬的炮火把阵地犁了一遍又一遍,好多人的身体都给炸散了,怎么也拼不完整......” “这面旗子是后头授勋时补发的,原来那面找不到了,我们撤得太快,把他们都留在了阵地上,都留在了那边,一个也没带回来......” “我以为……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 老人的哭声,让整个广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悲壮的一幕所震撼。 苏清璇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铁柵栏门內,何群等一眾市委常委,脸色煞白。他们终於意识到,自己今天到底捅了多大的篓子。 老人用颤抖的声音,讲述了近半个世纪前那场光荣而惨烈的阻击战。 他没有讲自己有多么英勇,杀了多少敌人,得了多少荣誉。 只是不断地重复,一百多名战友的遗体,没有来得及收殮,留在了敌人的土地上。 在老人的心里,这是一种何等的煎熬。 刘清明很想上前告诉他,再过十多年,祖国就將与那边进行谈判。 一批又一批烈士的遗骸,將被共和国用最高等级的礼仪接回国。 不管过了多少年,党都不遗忘他们。 为华夏打响自强之枪的英雄儿女。 “最可爱的人”! 讲到最后,陈二奇抹了一把泪水。 胸中的鬱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他嘆了一口气说:“唉,人老了,就喜欢想著过去那些事,想著下去以后看到他们,告诉他们,我们打的仗没有白打,他们的血没有白流,我们的祖国现在已经强大起来,没有再敢欺负我们了。” 武怀远含泪向他表示:“老连长,请放心吧,我们会越来越好。” 陈二奇摇摇头:“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一天,靠你们了。” 说罢,他拿起那块牌子,摸著上面的字。 “志司首长题的这块匾,不是给我的,是给我那些牺牲的战友的,你们来了也好,把它收回去吧,它属於6连。” 说罢,不容分说地將它放到了武怀远的手中。 转头看著另外两名老人。 “我这点事也就这样,老哥哥,说说你们的事吧。” 苏清璇赶紧把话筒移过去,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个音符。 那位独臂老人,默默地从腰间解下了那把黑黝黝的菜刀。 他將菜刀横在胸前,用那只空荡荡的袖管,轻轻擦拭著刀身。 “我这把刀,有来头了,当年老总带著我们闹革命,啥武器也没有,就一人两把菜刀,砍翻民团、黑皮和白狗子,拉起一支队伍。”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咱们的队伍不断地壮大,从红军变成了八路军,敌人也从果军变成了小鬼子。” 老人没有说下去。 “那会儿子弹精贵,一名战士能有五发子弹,就是主力部队,一发子弹不能消灭一名敌人,那就是浪费。” “很多时候,子弹打光了,衝锋號一响,端起枪衝出去,和鬼子拼刺刀。” “我记得那次战斗,是为了保卫指挥部,我们一个连加上警卫排,硬扛鬼子一个大队。” “我们那仗没你那么惨,鬼子火力也没美国佬猛。” 老子微笑著说道:“我们打光了子弹,鬼子发起了衝锋,我们的军號也响起来,连长带著我们反衝锋。” “我眼里全是明晃晃的刺刀,鬼子拼刺技术很好,很多时候我们要一换一,甚至二个换一个。” “我们连不怵他们,个个都是好样的,我当时已经杀红了眼,刺刀捅进一个鬼子的身体,不知道卡在了哪里,那个小鬼子没有死,鼓著眼睛就这么看著我,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时候,一把军刀劈过来,我想都没想,挥手就去挡,结果就成这样了。” 老子挥动空袖子,继续说道:“那会也不觉得疼,只是急了,我用另一只手,拔出背后的菜刀,吼了一声就衝上去。” “那个鬼子军官没想到我还能动,就愣了一下神,被我一刀劈在脸上,我当时也没多想,拔出刀又衝过去。” “一个又一个鬼子倒下了,最后我也倒下了,事后我才知道,那一仗我这把老傢伙,砍翻了9名鬼子,其中一个中佐、两个少佐。” “鬼子大队长被我砍死了,政治部的表扬信是这么说的,该同志不畏牺牲,英勇顽强,一举消灭敌人的指挥中枢,是导致这场胜利的关键因素。” “这是我这辈子最光荣的一次,全军通报表扬,老总赶到医院,对我说,有啥愿望,他都满足我。” “我说,您给我题个字吧,我回去掛上。” “老总就给了题了这四个字,我想来想去,纸不好保存,不如刻在刀身上,就是它。” 现场一片死寂。 那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切菜刀,此刻在眾人眼中,仿佛变成了一件绝世凶器,带著无尽的杀伐之气。 独臂老人一脸轻鬆地讲完,用完好手臂捅捅边上最后一位。 “老哥哥,你呢?” 最后,是那位穿著旧军装,戴著八角帽的老人。 他挺起胸膛,指著胸前那枚早已失去光泽的五星徽章。 “我不如两位哥哥精彩。” 嘴上谦虚,老人脸上却满是骄傲。 “那是一反,中央苏区第一次面对敌人的大规模重兵围剿。” “毛委员制定了游击战术,在运动中消灭敌人。” “我们的部队,分路穿插,不断地调动敌人,寻找战机。” “刚开始,大伙有些想不通,又不打,又不跑,在敌人身后钻来钻去,不少人想不通” “后来,我们终於把敌人的一个师分离出来,说是分离,他们离最近的部队也只有半天的路程。” “上面下决心虎口拔牙,要在敌人的援军到来前,吃掉这个师。” “我们100团就扎在这个口袋上,三军团和一军团合作,拿下了这个硬茬子。” “而我们100团,活捉了这个师的师长。” “打完仗,毛委员来到我们阵地上,兴口吟了一首诗。” “战后表彰大会,第一次发给战士们勋章,毛委员亲手把它別到我的胸口。” “他说,小鬼呀,好好干,我希望你立下更多的功劳呀。” “他说的话,我一直都记得,他说,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 三位老人,三段传奇。 每一段,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淌出来的歷史。 苏清璇的镜头下,广场彻底沸腾了。 现场的群眾,无论是来请愿的村民,还是看热闹的市民,无不为之动容。 汪明远抓住了这个时机。 他大步走到三位老人和镜头前,声音洪亮。 “我代表清南市委市政府,在此郑重宣布!” “市委市政府决定,將为三位老英雄,举行最高规格的表彰大会!” “三位老英雄的事跡,將永远载入清南市的史册,供后人瞻仰!” 说完,他转向了铁门后,面如死灰的何群。 “何书记,您说呢?” 所有镜头,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全部集中到了何群身上。 何群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他能说什么? 他敢说什么? 在这样的大势面前,任何一点迟疑,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復。 他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 “我完全同意汪市长的决定!市委,坚决支持!” 他彻底失去了对整个事件的主导权。 就在此时,一辆轿车飞速驶来,在人群外停下。 几名市纪委的工作人员匆匆下车,为首的正是纪委书记王光明派出去的核查小组组长。 他快步穿过人群,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脸色铁青。 他走到汪明远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汪明远点点头,然后对眾人说:“大家静一静!关於刘清明同志的调查,有结果了!” 现场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王光明。 王光明清了清嗓子,展开手里的文件,当眾宣读。 “经市纪委派员前往云岭乡財政所紧急核查,关於云岭乡修路专用的六百万资金,帐目清晰,手续齐全,每一笔支出都有据可查,与刘清明同志个人无任何经济关联。” 此言一出,甘新华等人立刻高呼起来。 “我们就说刘乡长是清白的!” 王光明没有理会,继续念道。 “综上所述,关於举报信中对刘清明同志的三条指控,经现场调查和核实,均为不实信息,系恶意诬告!” “市纪委將对诬告者,展开进一步调查,严肃追究其法律责任!” 结论一出,再无悬念。 刘清明的冤屈,被彻底洗清。 云岭乡的村民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们高喊著“刘乡长”,声音匯聚成一股洪流。 一场即將失控的群体性事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硬生生变成了一场迎接英雄、澄清真相、万民拥戴的正面宣传大会。 苏清璇的镜头,將这歷史性的一幕,永远定格。 刘清明站在人群中,看著欢呼的村民,看著身边的三位传奇老人,看著不远处意气风发的汪明远。 就在这时,又一队军车赶到现场,刘清明看到。 从第一辆大切诺基下来的几名军人,每个人的肩膀上。 都扛著闪闪发光的金星! 第319章 真相背后 省城云州,省委书记办公室。 吴新蕊在下班前赶到这里,林崢一直在等她。 事情在清南市的广场上发酵,此刻已经传到了这里,並且还在朝著更高的层面蔓延。 林崢没有过多的客套,招呼她入座。 “林书记,”吴新蕊开口,“省政府刚刚收到林城市政府发来的消息匯总,详细解释了发生在清南市的……” 她原本想说“群体事件”,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群眾下山行为的始末,事件已经得到控制,群眾在军警的帮助下有序离开,没有造成踩踏和混乱,没有人员伤亡。” 林崢点点头,表情平静。 “我也接到了中央的消息。” 他的话让吴新蕊的心提了起来。 “军委派出的工作组,乘军机赶赴林城,已经於一个半钟头前落地,此时可能已经到达清南市了。” 林崢看著她,继续说道:“带队的是总政治部副主任,周继先上將。” 吴新蕊一愣。 上將?总政治部副主任? 怎么会惊动中央,还派来这样一位人物? “不要担心,”林崢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是好事。” 吴新蕊心里一松。 “三位老英雄的事情?” “嗯,”林崢頷首,“这件事还处在保密范畴之內,不过基本上可以肯定,云岭乡是革命老区,走出过不少革命先烈,也有不少人退役后回到家乡,选择了默默无名。” 他停顿了一下。 “只不过恰巧被这次事件所影响,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吴新蕊蹙眉:“这件事,会不会对刘清明產生不利的影响?” 林崢说:“从中央的反应来看,没有提到云岭乡党委和政府对事件有什么瓜葛。清南市方面应该採取了什么措施,主导了事件的走向。”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小聪明。”吴新蕊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屑。 林崢笑了笑:“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否则,派下来的就不是军委工作组,而是纪委调查组了。” 吴新蕊沉默片刻,下定了决心。 “书记,我有个情况要向您匯报。” 林崢收起笑意,示意她说下去。 “这件事有点复杂,”吴新蕊组织著语言,“我夫家在京城有些名望,他们与另一门汪家,有一个约定,涉及到小女的婚姻。” “但这件事,並未被我和我爱人承认。小女现在另有对象。” “他们为了拆散这对恋人,策划了这起事件,想要毁掉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林崢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刘清明?” 吴新蕊的身体微微一震,她没想到林崢会直接点出这个名字。 “林书记您……” “令爱来过我家作客,”林崢打断了她的话,“与刘清明一起。” 一句话,解释了所有原委。 吴新蕊的心彻底沉静下来。 “此前,我爱人已经明確拒绝了这次联姻,”她继续说道,“或许是这个原因,让他们採取了极端的作法。” 林崢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深不见底。 “把生活矛盾上升为政治事件,这是不允许的。”他的声音平静,却暗藏深意。 吴新蕊赶紧表態:“我也是这个態度。” “那好。”林崢看著她,“清江人民不允许他们为一己私利操弄政治。吴新蕊同志,请你转告你爱人,这就是我的態度。” 吴新蕊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我和我爱人都与京城那个苏家没有关係,也不允许他们乱来。” “那好,那我就放心了。”林崢点点头。 吴新蕊又问:“军委工作组的接待方面,省政府要不要出面?” “我先问问,我们隨时沟通。” “好的。” 吴新蕊站起身,告辞离去。 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关上,林崢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变得一片肃穆。 他没有去拿桌上的红色电话,而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部黑色的手机。 他熟练地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继先,我是林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姐夫,我在林城。” “军分区小招?”林崢问。 “瞒不过你这个地头蛇啊。”男声带著笑意。 “身份確认了?” “嗯,三位老人都確认了,想不到这个小小的云岭乡,竟然臥虎藏龙。” 林崢说:“我也没想到,相信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 “他们都上了年纪,”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感慨,“如果再过个十年二十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世人眼中了。” “是啊,”林崢应道,“我准备以此为契机,在全省开展一场摸底调查,相信还会有收穫。” “嗯,总政首长也有这个思路,你们地方政府能主动参与,那就更好了。” “现场没有出乱子吧?”林崢换了个话题。 “三位老人家很激动,情绪不太稳定。他们似乎很欣赏地方上的一位年轻人,都在说,不是为了他出头,他们永远都不会亮出自己的身份。” 林崢说:“我晓得这位年轻人,他和跃民有些渊源。” 电话那头的男声陡然变得有些高亢。 “他不会就是救了跃民那个年轻人吧?” “就是他。”林崢確认。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隨即传来压抑著怒气的声音。 “这么好的干部,你们应该予以保护!如果地方不要,我们要!” “我是刚刚才晓得这个事的,相信我。”林崢安抚道。 “看看吧,”男声的火气消了些,“这次可能没有机会去见大姐,你帮我带个好。” “那你也应该见见跃民,他就在林城,他很想念舅舅。” “我也很想看看跃民,好,我来安排。” 结束通话,林崢没有放下手机,又拨出了另一个號码。 电话接通,他沉声说道:“齐老,事情搞清楚了,是这样的……” …… 另一边。 吴新蕊走出省委大院的“书记楼”,坐上了自己的专车。 秘书段颖轻声问她:“省长,回家吗?” 吴新蕊“嗯”了一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她睁开眼,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苏玉成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老苏,”她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他们这次做得太过分了,我不能原谅。” 苏玉成沉默了一阵,只回了四个字。 “我支持你。” 吴新蕊掛断了电话。 段颖从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这位以强势著称的女上司,眼神冷漠脸色凌厉。 那张俏丽的容顏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两者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和谐的统一。 这样的吴新蕊,才是传闻中那位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女强人。 第320章 姐姐,我不想努力了 云州市,江北区。 一家高档会所的vip包房內,灯光曖昧。 苏玉成放下手机,看了眼对面沙发上的侄子苏灿。 苏灿正满不在乎地晃著酒杯,对三叔凝重的脸色视而不见。 “你们这次,错得太离谱了。”苏玉成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刚刚结束和妻子的通话,吴新蕊的態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决绝。 “省里的反应很强烈,”苏玉成继续说,“你们只是成功地激怒了省一和省二。清江,不会再欢迎苏家,还有汪家。” 苏灿“切”了一声,把酒杯重重放下。 “鬼他妈知道会成这样?”他一脸晦气,“一个穷得底儿掉的破地方,哪儿蹦出来那么多老傢伙?都这岁数了,怎么他妈还不死?” 苏玉成冷笑起来。 “苏灿,你爷爷,也是你口中这个岁数的老不死。你是在诅咒他吗?” 苏灿被噎了一下,脖子一梗。 “那些老东西,也配和我爷爷比?” 苏玉成看著他,就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慢慢说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离家来外面打拼,是多么正確的一个选择。” 苏灿听出了话里的疏离,心里不爽。 “三叔,你这么急著跟苏家撇清,不就是因为你老婆发跡了?別忘了,你不管怎么样都姓苏。苏家真有什么不好,你又能好到哪里去?”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说的不错。”苏玉成点头承认。 他身体微微前倾。 “所以,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苏家,还能左右一个省长的决断?別忘了,我爱人的年龄,有很大的优势。”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最好想清楚,能不能承受得住她的怒火!” 苏灿的面色终於变了。 他想起了那个在家里都不苟言笑的三婶,想起了她在清江省的地位。 他挤出笑脸:“三叔,都是一家人,何必说得这么生分呢?” “我已经不欠苏家什么了。”苏玉成站起身,“你们再想怎么样,不要算上我。” 他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没有回头。 “滚回你的京城去吧。你的智商,不適合在外面混。” 包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苏灿的脸在红蓝交错的灯光下,一阵青一阵白。 他抓起桌上的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操!” 他喘著粗气,摸出手机,拨通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你三叔怎么说?” “爸,他已经不认我们了!”苏灿恨恨道。 “你肯定又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带著责备,“跟你说了多少次,收起你的脾气!那是清江,不是京城!你得罪他们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了。这次的计划失败了,你跟汪叔说一下。”苏灿的语气颓败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嘆息。 “唉,这件事我本来就有保留。就算成了,也未必能促成明远的婚事,反而极有可能激怒你三婶。你们,太莽撞了。” “明远哥非小妹不娶,我们只能这么办。”苏灿辩解道。 “你回来吧,我想办法缓和一下两家的关係。” “爸,”苏灿有些迟疑,“三叔的口气,他老婆……那边,可能会有动作。” “当初我们苏家没有第一时间接纳她,她有怨气很正常。但不管怎么样,她也是苏家的媳妇。你不要再做什么刺激她的事,赶紧回来。” “行,我走。” 结束通话,苏灿烦躁地抓了抓头髮。 他衝著空无一人的门口怒吼:“人呢?都给爷进来!” …… 清南市。 夜已经深了,一家还在营业的北方饭店里,终於飘出饭菜的香气。 汪明远、刘清明和苏清璇三人围坐一桌,饿得顾不上说话。 把几千名云岭乡的群眾安全送走,又处理完后续事宜,已经是晚上十点。 三个人都是前心贴后背,还好饭店老板认识汪明远这位市长,特意给他们开了小灶。 几口热菜下肚,苏清璇才活了过来。 汪明远看著她的吃相,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黑歷史不要提呀。”苏清璇嘴里塞著东西,含糊不清地说。 刘清明好奇地问:“你那会儿有多胖,能让他记了二十年?” 苏清璇瞪了他一眼:“小孩子不都那样?你很感兴趣吗?我胖给你看看?” “別,”刘清明立刻投降,“我吃的是你的顏,又不是你的心灵。” “肤浅。” “难道你不是?我要不是三分之二高富帅,你会理我吗?”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会。” “你看,”刘清明摊手,“你也是个肤浅的顏控。所以我们才是天生一对。” 汪明远再也听不下去了。 “喂喂,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我当个人了?” 两人异口同声,默契十足:“是啊是啊。” 汪明远一脸无奈:“合起伙来气我是吧。” “嫂子马上下乡了,”苏清璇赶紧转移话题,“她去省城接设备,说是明天就到。” 汪明远点头:“我知道,她告诉我了。” 刘清明嘆了口气:“希望这样的破事不要再发生了。我就想安安生生干点事,怎么就那么难呢?” “体制里,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汪明远说,“一把手简单,越高层的单位越简单。所以,我们才需要不断地进步。” “我体会到了。”刘清明深有感触。 汪明远沉默了一下,忽然说:“对不起。” 苏清璇一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今天这事,跟我有关。” 刘清明和苏清璇都停下了筷子。 苏清璇看著他:“哥,我们早就说清楚了。就算没有刘清明,我也不会嫁给你。” 刘清明在一旁补充:“我能证明。” 苏清璇甜甜地看他:“你这么相信我呀?” 刘清明心里想,我当然相信,因为我知道剧情。 嘴上却说:“对呀,你上哪儿找比我更帅的男朋友去?” “打住!”汪明远敲了敲桌子,“说正事呢。” 两人这才转过头来。 汪明远表情有些尷尬:“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我爸,还有你爷爷他们搞出来的。” 苏清璇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们到底想干嘛?”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你家里,我说的话?”汪明远提示道。 苏清璇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对了,你说你非我不娶……所以他们就要拆散我们?” “对。”汪明远点头,“他们以为,陷害刘清明,让他失去前途,你就会离开他。叔叔和吴姨也会因此討厌他。在他们的观念里,刘清明如果失去体制的身份,你们的爱情也会无疾而终。” 刘清明转头问自己的女朋友:“如果我不是干部了,你就不爱我了是吗?” “我爱你的时候,你只是个小科员。”苏清璇认真地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刘清明笑了。 苏清璇又转向汪明远,一字一句地说:“哥,你可以告诉他们。就算刘清明坐了牢,我也会等他出狱,然后嫁给他。就算他当不了干部,还有一个新成集团在等著他接管。” 汪明远看著她决然的样子,苦笑了一下。 “行,我知道怎么说了。” 他站起身,看著刘清明。 “从明天开始,不会再有人成为我们的障碍。” 他顿了顿,像是对自己宣布。 “三十岁前,我要上副厅,成为丈夫和父亲。” “太好了!”刘清明立刻接话,“我又有一根大腿可以抱了!”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姐姐,我不想努力了。”刘清明作势要往她身上靠。 苏清璇一脸嫌弃:“滚,我才不要你。” “苏清璇,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啊!” 汪明远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夜风微凉,他拿出手机,想打给女友。 手机却先一步响了起来。 是父亲的號码。 他接通电话。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明远,放弃苏家那丫头吧。我为你找一个更好的。” 汪明远脚步一顿。 “爸,我不想再重复一遍。除了她,我谁都不要。” “你怎么就那么犟呢!你这样会毁了你自己的……” 汪明远没有听下去,直接掛断了电话。 他翻出通讯录,拨出了另一个號码。 电话接通,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 “小雪,我想你了。” 第321章 有那么一位神通广大的贵妇人 这场席捲清南的风波,在官方文件中,被定义为“五月事件”。 事件平息后,清南市的天,悄然变了。 市委书记何群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 他面前放著一份省委组织部的通报文件。 文件上的措辞严厉,直指清南市委在“五月事件”中反应迟钝,处置不力,存在严重的不作为问题。 其实他自己知道,这种说法是避重就轻。 常委会上,他其实是乐见其成的,王光明对於刘清明的追究。 符合程序,但不符合常识。 这就是清南市体制对於刘清明这个刺头的一次反击。 但是结果谁也没有想到。 当云岭乡成千上万的群眾出现在市委广场时。 他很震惊。 因为群体事件,一定会让他在上级组织那里丟分。 但同时,他也深信,刘清明这个做法。 是自取死路! 可一切都隨著三位老人的惊天一跪。 而改变了。 直到现在他也没想通,一个穷困潦倒到省內闻名的贫困乡。 怎么会出现三位上达天听的战斗英雄? 他们的功绩,他们的资歷。 应该是京城圈子里的一员才对啊。 何群根本不相信,有人会真正淡泊名利。 所有的这类动作,在他看来,不过是政治场上的以退为进。 搏一个虚名而已。 但当军区司令员亲口证实对方的身份后。 何群震惊了。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样一群人。 他们在革命时期拋头颅洒热血,毫不畏惧。 在革命成功后归隱乡里,甘愿当一个默默无名的农民! 这样的情操,只出现在书本上。 曾经被他嗤之以鼻。 从心底里认为是一种愚蠢的行为。 现在,同样被他嗤之以鼻。 凭这样的资歷,登上高位。 难道不是更有用? 假如他们现在还留在体制內。 谁敢让三位老人下跪去保一个小小的乡长? 手下的一个电话就能达到目地。 这才是官场真諦! 然而,一切的恶果,都让他成为这个事件中。 最大的受害者。 至少他本人是这么认为的。 省里的文件措辞极为严厉。 可想而知,省领导有多么地震怒! 尤其是他本人,作为市委一把手,被要求做出深刻检討,並“全力支持汪明远同志的工作”。 这最后一句,才是最致命的。 它等同於剥夺了他对市政府工作的干涉权,將权力天平彻底推向了那个年轻人。 何群一言不发,將文件收进抽屉。 接下来的清南市市委常委会上,汪明远当仁不让地发表了讲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同志们,『五月事件』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也暴露了我们工作中存在的很多问题。” “思想僵化,观念陈腐,不思进取,这些都是阻碍清南发展的顽疾。” 他环视一周,在座的常委们,有的低头记录,有的面色凝重。 “从今天起,市里要成立改革领导小组,我亲自担任组长。” “財政局,工商局,农业局……凡是涉及到经济发展的部门,都要拿出具体的改革方案。三天之內,我要看到东西。” 主管財政的副市长有些震惊,他咳嗽一声。 “汪市长,改革是好事,但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市里財政紧张,很多工作……” “钱的问题,有办法想办法,没办法创造办法。”汪明远打断他,“省里批准了我们一笔七百万美元的外贸订单,服装鞋帽加工,我准备邀请沿海的客人来咱们清南考察,与市里的相关企业洽谈合资。” 七百万美元!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个数字,对贫困的清南市来说,无异於天文数字。 “我的计划是,整合全市现有的服装厂、纺织厂,成立一家大型股份制集团公司,承接这笔订单。” “以此为龙头,带动包装、物流、印染等上下游產业。我要在清南,打造一个完整的轻工业產业链。” 汪明远的蓝图,让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惊。 这个年轻人,不光有背景,更有手腕和野心。 何群坐在主位上,脸色平静,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知道,自己已经拦不住了。 於是在汪明远象徵性地徵求他的意见时。 何群给予了毫不保留的支持。 一二把手达成一致,什么决议都不会有任何问题。 人事方面也完全按照他的想法表决通过。 会议结束,汪明远第一个走出会议室。 回到市政府马上又召开了政府工作会议。 向政府部门的头头脑脑宣布了常委会上的新决议。 那些盘踞在一把手位置上的人,无不是低头耷脑。 他们消息灵通,已经得到了准確的结果。 知道自己即將被边缘化的下场。 那些被提拔的年轻的副局长刚好相反,他们被汪明远破格提拔,此刻正是意气风发。 隱然形成了新的政府领导层。 老牌的局长处长们看著这一幕,神色复杂。 清南市,至此正式重新洗牌了。 汪明远,正式確立了自己的主导地位。 *** 省电视台,12號演播厅。 苏清璇站在聚光灯下,从容自信。 她主持的专题报导《清江直击》正在录製。 第一期节目,就是打拐专题。 她和团队深入一线,採访了被解救的妇女儿童,也採访了办案的公安干警。 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那些不寒而慄的罪恶內幕,通过她的讲述,呈现在全省观眾面前。 节目播出后,反响空前热烈。 省台的电话几乎被打爆。 苏清璇这个名字,一夜之间名动清江。 紧接著,第二期节目,《寻找英雄》。 通过巧妙的剪辑,云岭乡三位老英雄的故事被搬上荧幕。 节目播出时,恰逢南海局势紧张,全国上下爱国情绪高涨。 这期节目,像是点燃了乾柴的火星。 不光在省內引起轰动,甚至被央视看中,剪辑后以专栏的形式播出。 苏清璇的形象,又在全国一炮而红。 录製结束,她脱下高跟鞋,揉著脚踝。 助理小跑著过来:“清璇姐,台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好。” 台长办公室里,烟雾繚绕。 “小苏啊,坐。”台长脸上全是笑意,“你的节目,火了!央视那边都打电话来要人,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才不去呢,我是咱们清江人。” 苏清璇一丝犹豫都没有,她对京城只有一个感觉。 离得越远越好。 “你的態度让我很感动啊。”台长掐灭菸头,“台里决定,把你的节目调到周五晚上的黄金档。另外,给你成立独立的製作小组,人手、设备,你来提!” 苏清璇心中一喜。 这意味著,她在省台,有了真正的独立製作权。 这不比去央视吊车尾强多了? 走出办公楼,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刘清明的电话。 “大明星,忙完了?”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调侃声。 “去你的。”苏清璇笑了,“你才是大忙人,亲爱的刘乡长。” “在电视上看到你的风采,真是我见犹怜啊。” 苏清璇笑得不行:“没文化別乱用成语。” “好吧,姐姐,你真是风采依旧。” “滚!” “我媳妇儿是那样的光彩照人。” 苏清璇美滋滋地一扬下巴:“这还差不多。” “说正事,我这边也准备大干一场了,你哥给了我最大的支持。”刘清明说。 “你俩別打起来,我就安心了。” “那,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哥打起来,你帮谁?” 苏清璇犹豫了:“你们不会打起来的。” 刘清明却不由她和稀泥,问:“上次你问我,如果咱爸出事,我会怎么做,我是怎么回答的?媳妇儿,我们之间不能有假话,也不能敷衍对方。” 苏清璇轻声说:“帮你。” 刘清明满意了,说:“放心,媳妇儿,真有那一天,我让他一招。” 苏清璇说:“我信你。” “你什么时候再来呀?我好想你。”刘清明的话语变得温柔。 “下周吧,製作小组刚刚成立,事情多。”苏清璇说,“嫂子约我一块儿,到时候去山里转转,听她说,风景可好了。。” “没问题,到时候我给你们当嚮导。” 掛了电话,苏清璇看著车窗外的城市夜景。 嘴角不自觉得流露出一丝笑意。 幸福原来就是这个感觉呀。 *** 云岭乡政府。 刘清明拿著市里下发的文件,再次走进了赵元佐的办公室。 “赵书记,关於在全乡推广小龙虾养殖项目的文件,市里已经批下来了。” 赵元佐神色复杂地看著这个年轻的乡长。 “五月事件”他虽然没有推手,但结果,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刘清明越来越强势,他这个乡党委书记,逐渐沦为橡皮图章。 对於一把手来说,是很难受的一件事。 但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对方背景雄厚。 黄吉发那种地头蛇,连三个回合都没走到。 直接送进了监狱,又赶上严打,判了20年! 韩志诚有个当副市长的叔叔,结果呢? 叔侄被一併拿下,一个罢官去职黯然收场。 另一个,数罪併罚直接死刑! 这个结果,让赵元佐手都在发抖。 他的真得怕了。 这个年轻人,完全不讲武德。 你和他讲体制,他跟你讲法律。 你和他讲规则,他跟你讲原则。 正得发邪! 却又无可奈何。 忘了,就连於锦绣那个打遍全乡无敌手的男人。 也被这个年轻的乡长胖揍一顿之后送进了监狱。 15年有期徒刑! 结果一出,全乡譁然。 打自家媳妇儿,居然犯法? 而且判得比强x还要重! 这场生动的普法课,比任何说教都用。 传说,现在那些有过家暴歷史的男人,都在祈求媳妇儿的原谅。 以免被告上一个“违背妇女意愿”的重罪! 乡镇干部的惊天一拳。 竟然一举能扭转社会风气? 那可不是一个干部能轻易做到的? 刘清明就是做到了。 从他到乡里,用乾脆利落的手段,解决东山村和神台村绵延了百年的恩怨开始。 赵元佐就认定了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但一路走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还是看走了眼。 好在,几次关键性的转折点,自己都投了赞成票。 也没有使什么绊子。 他收回思绪,看了一眼刘清明手上的文件。 “专业的东西我也看不懂,你做主吧,我同意。”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个態度,马上笑道。 “书记英明,这事做好了,咱们乡能有一个稳定的財政收入,群眾也能有个比外出打工更好的选择。” 赵元佐见他不给自己撒烟,无奈地掏出一包蓝芙蓉,扔给刘清明一根。 说来也怪,有点想念黄吉发那廝的芙蓉王了。 刘清明也不矫情,接过来点上。 “乡长,这又是小龙虾养殖,又是板蓝根种植,又是养鹿,会不会铺得太大了?” 刘清明早有想法,解释给他听。 “我是这么想的,板蓝根有期,先走一波,与市里的製药厂达成供应协议,可以给山上的几个村子打个样。”“山下水源不愁的村子,养虾搞水產,做成咱们乡的特色。” “梅鹿可是个好项目,养殖加旅游,同时还能开发苍云山的各种资源,空有宝山光受穷,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赵元吉吐出一个烟圈,说:“你有思路就行,我就怕你铺得太大,咱们乡经不起折腾。” 刘清明说:“书记放心,我心里有数。” “那好,上个会,通过了就执行吧。” “都听书记的。” 这么多事情要同时铺开,他一个人累死了也办不到。 上了党委会,就会进行任务分派,刘清明依然会把重心放到修路上面。 600万的投资,他交给谁都不会放心。 多少人等著挑这个错呢。 只能自己亲自盯著。 其余项目的前期对接,也就是个接待任务。 並不会马上涉及到资金。 交给其他人问题不大。 还能用这个办法,把更多人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当领导,不能只自己干活。 得会用人。 这是林书记对他的谆谆教导。 刘清明现在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他现在光是工地和东山村两头跑,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否则上次女朋友主动投怀。 他都没有动,除了尊重。 身体上的疲累其实也是一个原因。 他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给女友一个一般般的体验。 有损哥们威名。 结束会议,刘清明盘算著是去一趟山里,还是回到工地上。 刚走出大门,一个小小的身影飞也似地扑过来。 刘清明习惯性地將男孩接住,顺手转了一个圈。 男孩的身体凌空飞转,嘴里“咯咯”笑出声。 “小勇,跟哥哥去工地玩,讲好,不要乱跑,工地很危险的。” 进入六月,小学校放假了,男孩现在天天被刘清明带在身边。 两人的关係也是突飞猛进。 小勇懂事地点点头,可能是由於黑暗的经歷,他並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野。 这也是刘清明放心带著他的原因。刘清明將男孩放到横樑上,骑著自行车出门。 男孩一双小手紧紧抓著前梁,飞速的感觉让他异常兴奋。 上路没多久,主街上迎面驶来一辆底盘高大的越野车。 竟然是一辆国內十分少见的jeep wrangler。 在云岭乡这种地方,突然看到这样一辆硬派越野车,刘清明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更让他惊奇的是,车前的牌照上。 赫然掛著京a! 就在两车交错的瞬间,越野车后座打开的车窗。 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 那是一位打扮精致雍容华贵的妇人。 看到刘清明车上的男孩。 突然容失色,红唇微张,发出一声清丽而尖锐的叫声。 “小勇!” 第322章 离別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女子的声音,穿透了云岭乡街道上嘈杂的人声。 刘清明手上猛地用力捏住剎车。 “吱——”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自行车的前轮钢圈被剎车皮紧紧抱死,缓缓停转。 刘清明伸出右腿,稳稳地撑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將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槓停住。 横樑上的小勇也听见了那声呼喊,他小小的身子一僵。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 那辆线条硬朗的jeep wrangler一个急剎,不顾规矩地横停在了大街中央,瞬间堵住了本就不宽的道路。 车还没完全停稳,后座的车门就被猛地从里面推开。 一截套著黑色丝袜的笔直小腿先伸了出来,尽头是一双在阳光下闪著光的亮金色细高跟鞋。 高跟鞋踩在地上,有些不稳。 车门后,一个丰腴的身影闪了出来。 女子身材高挑,却不显瘦弱。 一头乌黑的长髮被一个精致的髮夹束在脑后,几缕髮丝垂在脸颊边。 她上身是一件粉色的半袖衫,胸部饱满,与她纤细的腰身形成了惊人的对比。 下身是一条白色绣百褶裙,裙摆及膝,露出一双匀称修长的小腿。 腿上裹著的黑色丝袜,让她的皮肤更显白皙。 她长著一张秀气的鹅蛋脸,额头光洁,下面是一对青黛般的柳叶眉,眉梢很长,在尾部微微下垂。 鼻樑高挺,鼻尖却带著一点点俏皮的上翘。 她的上唇很薄,下唇却丰润饱满,牙齿洁白。 整个人透著一股江南水乡般的温婉气息,只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藏著化不开的忧鬱。 当她的视线与男孩对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忧鬱都化为了狂喜和激动,水汪汪的眼眸里,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小勇呆呆地看著她,小嘴微微张开。 他认出她了。 “妈妈!” 男孩大喊了一声,声音里带著委屈和思念,挣扎著就要从自行车横樑上往下跳。 刘清明赶紧弯腰,一把將他抱了下来,稳稳地放在地上。 小勇一落地,就张开双臂,像一颗出膛的小炮弹,飞快地朝著女子跑了过去。 “小勇!” 女子已经泣不成声,一边喊著儿子的名字,一边迎了上去。 她不敢跑得太快,脚下的高跟鞋让她踉蹌了一下,但她毫不在意,最终半蹲下身子,將飞奔而来的小勇紧紧地、紧紧地抱进了怀里。 她不敢相信,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著儿子的后背和头髮,仿佛要確认这不是一场梦。 镇子里的居民和来往的行人纷纷围了过来,对著这辆京城牌照的豪车和打扮时髦的母子指指点点。 “哎,这不是乡政府收留的那个娃吗?” “可不是嘛,说是被人贩子拐来的。” “他妈找来了?看这气派,不像一般人家啊。” “京城来的车,能是一般人吗?” 议论声中,大家看著这感人的一幕,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都知道乡里这个可怜的娃,一直没人来认领,公安局发了协查通报也石沉大海。 都以为这孩子要成孤儿了,没想到,亲妈竟然真的找上门了。 这时候,越野车上又下来两个人。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身高体壮,国字脸,穿著一件熨烫平整的短袖衬衫,面相威严,一看就是体制人。 副驾驶下来一个更年轻些的男人,戴著一副金丝眼镜,穿著短袖t恤,文质彬彬。 两人看著抱在一起的母子,脸上都带著欣喜和放鬆。 刘清明把自行车的脚撑架好,没有立刻上前打扰,他静静地看著,直到那对母子的情绪稍稍平復。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对小勇说:“小勇,你认识她吗?” 男孩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转过头,然后主动牵起女人的手,走到刘清明面前,用还带著哭腔的声音说:“清明哥哥,她是我妈妈。” 刘清明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太好了,小勇,你可以回家了。” 女人粉面含泪,站起身,对刘清明微微躬身:“是您救了我的儿子?” 刘清明摇摇头:“是公安局的同志们救了小勇,我只是恰好在乡里,帮忙带了他几天。你们去派出所办一下手续,核对信息,今天就能带他走了。” 小勇却不肯放开妈妈的手,另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刘清明的裤腿。 “清明哥哥,我捨不得你。”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再次蹲下来,与小勇平视,声音放得无比温柔:“哥哥也捨不得小勇。这样吧,小勇回家以后,要记得给哥哥写信,好不好?” 小勇不说话,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小声说:“嗯。苏姐姐说下次来要带我出去玩,我突然不见了,她会不会难过?” 刘清明轻轻拍著他的背:“我会告诉苏姐姐,我们的小勇找到妈妈了,她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真的吗?” “真的,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你高兴。小勇自己不高兴吗?” 小勇抬起头,用力点头:“高兴呀,我又找到妈妈了。” 女人看著一大一小亲密的样子,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下来。 旁边那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轻声安慰她:“大嫂,我们总算是找到小勇了,这是天大的喜事,你应该高兴。” 女人哽咽著点头:“我高兴,我真的高兴。” 刘清明又安慰了小勇一会儿,才站起身,牵著他的小手,把人交到女人手上。 “去派出所办手续吧,我让我们乡政府的同志带你们过去。” “清明哥哥,你不带我们去吗?”小勇仰著头问。 刘清明说:“哥哥还有工作要做。” 他转身,对著人群外一个乡政府的办事员招了招手。 “陶丽梅,你过来一下。” 陶丽梅小跑著过来:“刘乡长。” “你带这几位同志去派出所,找沈所长,就说孩子家长来了,让他们核对信息,办交接手续。” “好的,乡长。” 小勇被妈妈牵著手,一步一回头地看著刘清明。 刘清明只能站在原地,对著他挥挥手,脸上保持著微笑。 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派出所的方向,他脸上的笑容才垮了下来。 他迅速转身,跨上自行车,朝著与派出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苍云山工地的方向骑去。 与小勇相处的日子不长,但那份感情却是真的。 骤然分別,他心里堵得难受。 这个孩子,总会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前世那个同样可爱懂事的儿子。 刘清明不喜欢这种分离的场面,他心里想著,等到自己晚上下了班,小勇他们一家,应该早就离开这个穷乡僻壤了吧。 这样也好。 工地上,热火朝天。 进入六月,清江省的雨水明显多了起来,全省都进入了防洪防汛的关键时期。 云岭乡虽然没有大江大河,但山里的山洪和泥石流却是每年都要提防的灾害。 刘清明最担心的,就是连绵的降雨和潜在的灾害会严重耽误修路的工期。 “刘乡长,你又来啦。”省建院派来的陈工看到他,笑著打招呼。 “陈工,这天气,我心里不踏实啊。”刘清明递过去一根烟。 陈工摆摆手,自己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放心吧,刘乡长。这些气候因素,我们在设计勘探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考虑进去了。桥樑的桩基打得很深,路基的排水系统也做得非常到位,只要不是百年一遇的特大山洪,这条路稳如泰山。” 听到专家的保证,刘清明稍稍放了心。 陈工吸了口烟,继续说:“说起来,你们乡的这批民工,素质是真不错。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一个个都肯吃苦,也肯动脑筋。不像有些地方的,磨洋工,偷奸耍滑。这才多久,他们现在已经能独立干出质量很高的活了。” 刘清明心中一动,这正是他想听到的。 “陈工,那您看,如果以这批人为班底,搞一个我们乡自己的工程公司,能不能申请到相应的施工资质?” 陈工看了他一眼,笑了:“这些文件,要是民营公司去申请,条条框框多,可能还有点难度。但你们是乡里牵头,搞的是集体企业,那性质就不一样了。公对公,有什么问题?到时候我帮你们在院里问问,出具一些技术证明,问题不大。” 刘清明秒懂。 人家这是在主动示好,肯帮忙了。 能和省建院这种级別的单位搭上关係,好处可太多了。 这绝对是修这条路带来的巨大附加收益。 “那可太谢谢您了,陈工!这事要是能成,我们云岭乡的乡亲们,可就多了一条吃饭的路子!” “互惠互利嘛。”陈工笑道。 刘清明像往常一样,在工地上转了一圈。 他看著甘宗亮正带著东山村的村民们在浇筑桥墩的混凝土,指挥得有模有样。 正如陈工所说,这群曾经只会在地里刨食的庄稼汉,现在干起活来越来越熟练,一招一式,已经有了几分老师傅的风范。 甘宗亮本人,更是每天都跟在施工方的项目经理屁股后面,学技术,学管理,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 他在村民中的威望本来就高,这段时间作为刘清明亲自指定的工地负责人,也切实承担起了一个带头人的作用。 这正是刘清明想要看到的结果。 晚饭时间到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吃饭。 刘清明端著饭盒,坐到甘宗亮身边。 “宗亮,干得不错。” 甘宗亮嘿嘿一笑,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都是乡长您给的机会。” 刘清明把刚才跟陈工的对话,以及自己想成立建筑公司的打算,跟甘宗亮说了一遍。 甘宗亮听得两眼放光,他放下饭盒,激动地说:“乡长,我愿意干!我这辈子,除了打架就是种地,从没想过还能干这么有意义的事。修路,这是给子孙后代积福的大好事!我喜欢干这个!” 刘清明笑道:“光喜欢可不行,得有担当。公司要是成立了,你就是第一任经理,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您放心!我保证把活干得漂漂亮亮的!”甘宗亮拍著胸脯。 刘清明又开玩笑说:“现在有信心娶小芳了吧?” 提到心上人,甘宗亮的脸竟然红了,他咧嘴一笑:“嘿嘿,已经下定了。等这条路修通,我们就结婚。” 刘清明一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到时候,你们的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甘宗亮郑重其事地说:“刘乡长,您不光是我们的乡长,更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小芳说了,我们结婚那天,一定要请您来当我们的证婚人!” 刘清明愣了一下,隨即欣然答应:“行,我当!” 一天的工作结束,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刘清明骑著车,慢悠悠地回到乡政府。 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小龙虾养殖、板蓝根种植、梅鹿养殖,每一项都需要他亲自把关。 可没想到,刚到乡政府大院门口,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小勇竟然在乡政府大院的门口等著他,他妈妈和那两个男人就站在不远处。 那辆霸气的jeep wrangler,安静地停在路边。 看到刘清明,小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飞奔过来。 刘清明跳下车,张开双臂,將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怎么还没走?”他问。 女子走过来,脸上带著一丝歉意和无奈:“刘乡长,这孩子不肯走,非说要再见您一面,跟您当面告別。”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抱著小勇,柔声说:“小勇,男子汉大丈夫,说再见就要乾脆点。” 小勇搂著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清明哥哥,等我放假了,一定来找你和苏姐姐。” “我等你。”刘清明郑重承诺。 他抱著小勇,把他送上车。 然后,他才对站在车边的女子说:“小勇这次经歷了一番苦难,心理上可能会留下一些阴影。回去以后,你们一定要多时间陪伴他,最好是全家人一起,带他去游乐园,去郊游,多接触一些开心的事。千万不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他会害怕。不过,小勇很勇敢,他一定会很快恢復过来的,他是个好孩子。” 女子握住刘清明的手,眼眶又红了。 “刘乡长,派出所的同志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了。是你的坚持,才让小勇有机会摆脱那个村子。你知道吗,我们为了找小勇,几乎走遍了北方的每一个省,我们都快绝望了,根本没想到,他会被人贩子卖到这么远的清江省。” 女子流著泪说:“刘乡长,你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刘清明连忙想要把手抽回来,推辞说:“我真的没有做什么,这只是我作为一个党员干部,应该尽的职责。” 女人却握得很紧,她自我介绍道:“我姓谢,叫谢语琴。刘乡长,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 这话的分量很重。 刘清明看了一眼车后座,小勇正睁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他说:“我確实有一个要求。” 谢语琴立刻说:“你说。” 刘清明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说道:“好好照顾小勇,不要再让他走失了。” 谢语琴愣住了,她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乡长乾净而真诚的脸,隨即释然地笑了笑。 “也对,大恩不言谢。刘乡长,我们走了。” 几个人都上了车。 刘清明对著车窗里的小勇挥了挥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小勇,再见。” 越野车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缓缓启动,匯入夜色之中。 刘清明站在原地,直到那两盏明亮的车尾灯,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第323章 总算消停了 六月,除了即將到来的汛期,还有一个全国性的大日子。 高考。 刘清明特意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叮嘱弟弟刘小寒放平心態。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满是喜悦,说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工作。 通讯大卖场的生意依旧火爆,每个月的分红连创新高。 省城的第二家专卖店於上个月底开业。 又迎来了新的利润增长点。 家里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 基本上不需要他再担心什么。 掛了电话,刘清明觉得,至少目前为止,自己的这次重开。 已经接近完美。 周末,云岭乡也迎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从东北採购的种鹿,终於运抵了苍云山。 在山腰处平整出来的土地上,梅鹿人工养殖基地正式掛牌。 林雪和她的团队,一头扎进了紧张的科研工作里。 苏清璇从省城赶了过来,说是要探班,其实是想见男友。 刘清明便拉著她,一起上了山,去看那些漂亮的生灵。 “哇,好漂亮!”苏清璇趴在围栏上,看著草地上那些悠閒漫步的梅鹿,两眼放光。 这些动物姿態优雅,身上的斑点如同繁星,对女人的杀伤力確实巨大。 林雪穿著一身乾净的工作服,在一旁笑著解释:“这些都是精挑细选的优良品种,很温顺的。” 她拿来一把清草,递给苏清璇。 “可以喂喂它们。” 苏清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一头小鹿凑过来,轻轻舔舐著她掌心的饲料。 痒痒的感觉让她咯咯直笑。 “刘清明,你快看!” 刘清明靠在栏杆上,看著女友开心的侧脸,也跟著笑了起来。 山里的空气清新,阳光灿烂,身边是心爱的姑娘和可爱的动物。 这样的日子,真好。 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间的寧静。 眾人循声看去,竟然是一辆嘉陵125。 黑色的摩托车突突著,沿著新修的土路,开上来。 车子停稳,汪明远摘下墨镜。 他穿著一身短袖t恤,与之前一本正经的体制官员判若两人。 林雪却毫不惊奇地迎上前去。 “你来了。” “嗯,我让他们把我们的爱车运来了,正好適合走这条路。” 刘清明牵著女友的手走过去:“真酷,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形象。” 林雪吃吃笑著说:“他在学校里还是运动健將呢。” 苏清璇却想到了什么,对刘清明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你该有辆摩托才对。” “不好吧。”刘清明有些犹豫:“不適合我扎根基层的朴素人设。” 汪明远却说:“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有什么事情,它总比单车强。” 苏清璇直接拍板:“就这么定了,我让老苏订一辆,你喜欢进口的还是国產的?” “你要买给我啊?” 苏清璇无所谓地说:“嗯,刚好收到一笔分红,存著也是存著。” 刘清明轻轻嗅了一口说:“软饭真香。” 苏清璇红著脸打了他一下。 “汪市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当然是为了你嫂子。” 汪明远搂著女友的腰,摆出一个酷酷的姿势说:“妹子,给你哥和嫂子拍一张。” 苏清璇撇撇嘴:“晚了,我现在不做记者了。” “没事,下次我带台相机来。” 汪明远搂著林雪走过去,对刘清明说:“有好消息。” “教编的人选定了?” 汪明远说:“嗯,教育局批了。” “太好了,我就盼著有新的老师来咱们乡。” 四人两两一组,往养殖基地走去。 汪明远说:“三个名额,留给在乡中心小学干了多年的那几位民办老教师。另外两个,给上次考核成绩最好的两个人。” 汪明远顿了顿,又补充道:“新校舍和教师宿舍的设计方案也批了,下周就能动工。顺利的话,孩子们秋季开学,就能用上新教室。” 这確实是天大的好消息。 刘清明真心实意地说:“我代表云岭乡的乡亲们,谢谢汪市长。” “別急著谢,还有呢。”汪明远看著远处的苍云山,说:“市里的轻工业基地项目,已经跟沿海的投资商谈妥了。服装鞋帽加工,搞一个大型加工基地。” 他转过头,看著刘清明。 “我给你们云岭乡,爭取到了三百个用工名额。” 三百个!刘清明和苏清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讶异。 如果加上云州合资工厂的那一千个,意味著,云岭乡的剩余劳动力问题。 基本上就算是解决了。 这可是压在刘清明心头的一块石头。 他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五月事件』的处理结果,也下来了。”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这才是今天真正的正题。 “腾飞公司,完了。”汪明远说得轻描淡写。“经过省市联合调查组的彻查,他们瞒报的安全生產事故,不止你们云岭乡这一起。再加上偷税漏税,非法开採,官商勾结,桩桩件件,都是重罪。” “公司的採矿许可证被吊销,法人代表和主要管理层全部被捕,还处以了巨额罚款。基本上,就是破產了。”刘清明沉默不语。 他知道,腾飞公司是苏家在清江省的一大財源,这下被彻底给斩断,也意味著苏家的残余势力被赶出了清江省。 汪明远看了一眼苏清璇,见她毫无所动。 又对刘清明说:“不光是他们。我们汪家,也被组织上点了名,提出严肃批评。” “我大哥,因为这件事,至少要耽误一年。”汪明远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清明脑子飞速转动:说:“两件事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前者倒是很有咱妈的风格。不过,她现在还够不到京城吧?” 汪明远摇了摇头。“你想错了。这次,主要是林书记发力。” “林书记?”刘清明是真的吃惊了。 “对。”汪明远说,“省一號和省二號联手,態度出奇地一致。这个面子,谁都得给。所以,我们两家,都挨了一下不轻不重的板子。” 他看著刘清明,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我在最后关头,把局面控制住了,这个处罚,只会更重。我自己,也得跟著倒霉。” 刘清明听完,突然笑了。 他看著汪明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这么说,咱妈还真给力啊。” 这话一出,旁边的苏清璇立刻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叫你胡说八道! 汪明远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 他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们都小看你了。” 他直视著刘清明。“吴省长的反应,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毕竟,谁动她的女儿,她肯定会发飆。” “但是,林书记的震怒,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他知道汪明远在点他什么。 刘清明只是笑了笑,说:“也许林书记只是单纯地爱护年轻干部呢?” 汪明远见他不承认,也不勉强。 “汪家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我爸他们也算得到了一个教训,至少在清江省,他们不会再搞什么。” 苏清璇说:“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把嫂子带回去啊?” 林雪顿时面色緋红,汪明远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说:“下个月。” 林雪一愣,说:“太急了吧。” 汪明远说:“我妈因为我这事,都急病了,下个月,他们的耐心也该耗尽了,我估计,我就是带只母耗子回去,他们也会同意。” 林雪咬著牙打了他一下:“你才是耗子呢。” 汪明远哈哈大笑,能解决这件事,他是真的高兴。 苏清璇也很高兴,刘清明却没她那么乐观。 四人一前一后,苏清璇看出他的神情不对,问:“你在担心什么?” “林雪没我的哄人本事,又是在这种情况下,等於是强迫他们接受。” 刘清明摇摇头说:“她嫁进汪家以后,日子不会轻鬆。” 苏清璇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担心。 好不容易来一趟,刘清明可不想影响女友的心情。 安慰她说:“你哥情商高,应该会考虑到这些问题,不会委屈了林雪。” “但愿吧,我现在明白,你的心情了。” 刘清明看著女友绝美的侧脸,轻声说道:“你就说我脸皮厚唄。” 苏清璇笑得不行:“难道不是吗?” “反正我不管,我赖上你了。” 刘清明笑嘻嘻地说:“谁让你夺去了我的初吻,你得对我负责。” 苏清璇红著脸打了他一下:“不要脸。” 两人腻歪了一阵,苏清璇想到了什么:“刘清明,其实我知道,没有我妈,你一样能出头,你根本不需要靠谁,而且,林书记对你这么好。” 刘清明嘆了一口气说:“但是,没有你,我的努力毫无意义。” 苏清璇轻轻地“嗯”了一声,靠在他的胸口,眼中有泪光闪动。 第324章 希望的田野 苍云山脚下,东山村的坡田被整治得焕然一新。 原来的荒地,如今被划分成一块块整齐的田垄。 绿油油的秧苗,在阳光下舒展著叶片,带著一股草药特有的清香。 这就是云州农科院经济作物研究所,为东山村引进的板蓝根种植项目。 负责这个项目的,是所里的专家杨光汉教授。 刘清明能请动这尊大佛,自然也少不了他过去在省委办积攒下的人脉。 那位曾经的云州一秘,即便下放到了乡里,影响力依然存在。 杨教授的团队四月份就来考察过。 他们採集了土壤和水源样本,最终確定,苍云山区的自然环境,非常適合板蓝根的生长。 进入六月,他们开闢的这片试验田,已经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刘清明拉著苏清璇的手,沿著田埂慢慢走著。 不远处,东山村村长甘如柏,正带著村里一群上了年纪的妇女和老人,围著一个戴草帽的老者。 老者就是杨光汉教授。 他正拿著一株秧苗,用带著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仔细讲解著分株和除草的要点。 村民们听得聚精会神。 苏清璇看著这副场景,觉得很新奇。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药材种植项目?” “嗯,板蓝根。”刘清明说,“抗病毒的,用途很广,市场需求量大。” 他看著那些绿色的秧苗,心里也充满了希望。 这片绿,代表著东山村未来的收入。 苏清璇弯下腰,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叶片。 “感觉这里的空气都带著一股药味,闻著很舒服。” “杨教授说,这里的气候和土质,种出来的板蓝根,有效成分含量会比其他地方高一些。” “那不是能卖个好价钱?” “理论上是这样。”刘清明笑著说。 两人正说著,甘如柏看见了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汗水,但精神头很足。 “乡长,你来了!” “来看看大家。”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技术都掌握了吗?” 甘如柏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差不多了,杨教授教得细致,我们都记著呢。就是有些老伙计,手脚慢一点。” 杨光汉教授也走了过来,他摘下草帽,扇著风。 “刘乡长,你这片地选得好啊。” 老教授的脸上带著科研人员特有的兴奋。 “我看了这几天的长势,比我们所里试验田的数据还要好。只要后期管理跟上,今年肯定能有个好收成。” 刘清明说:“那都得感谢杨教授您和您的团队,没有你们,我们就是捧著金饭碗要饭。” 这话让杨教授很受用。 他摆摆手说:“我们搞农业科研的,最高兴的就是看到技术能落地,能真正帮到农民。” 苏清璇在一旁听著,对刘清明又多了一层认识。 他不仅能和汪明远那样的官场新贵谈笑风生,也能和这些田间地头的专家、村民打成一片。 这种无缝切换的本事,確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几人正聊著,田里传来一阵爭执声。 “我不干了!这活儿太熬人了!” 一个头髮白的老人,把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天天猫著腰,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为了那一亩三分地几百块钱,不值当!” 甘如柏脸色一变,立刻就要发作。 “三叔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乡长和教授都还在这呢!” 老人脖子一梗,毫不畏惧。 “在就在!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们种了一辈子玉米洋芋,什么时候这么费劲过?再说了,这玩意儿种出来,卖给谁去?別到时候白忙活一场!” 他这话一出,周围几个正在干活的老人也都停下了手,窃窃私语起来。 显然,这个问题,是大家心里共同的疑虑。 甘如柏气得脸都涨红了。 “乡长早就跟我们开会说过了,这是致富项目!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信?我们信了一辈子,也没见发財!”三叔公哼了一声,“除非乡长现在就告诉我,这东西一斤能卖多少钱,谁来收!”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苏清璇有些担心地看了刘清明一眼。 这种最朴素,也最直接的质问,最是难办。 你跟他讲前景,讲规划,他听不进去。 他们只认实实在在的钱。 刘清明却没生气,他冲甘如柏摆了摆手,示意他別急。 然后,他走到那位三叔公面前,也跟著蹲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递了一根过去。 “三叔公,累了吧?” 老人接过烟,没好气地说:“乡长,你別跟我来这套,我就想知道,这汗水,流得值不值。” 刘清明帮他点上火。 “值不值,不能我说了算,得您自己心里有数才行。” 他拿起地上的一株板蓝根秧苗。 “您老种了一辈子地,您看这苗,长得壮不壮?” 三叔公抽了口烟,瞥了一眼:“是挺壮实。” “杨教授是省里有名的大专家,他说我们这儿的水土好,种出来的药材,药效也比別的地方好。您信不信专家的?” 三叔公沉默了。 农民对技术人员,有一种天然的敬畏。 刘清明继续说:“您担心的,无非是销路问题。怕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最后烂在地里,对不对?” “对!”三叔公把菸头往地上一扔,“以前乡里也搞过別的,开始说得天乱坠,最后呢?还不是让我们自己拉到集市上卖,根本没人要!” “这次不一样。”刘清明说得斩钉截铁。 他站起身,看著所有停下活计的村民。 “我跟大家交个底。” “在请杨教授来之前,我就拿著咱们云岭乡的土壤报告和水质检测报告,跑了一趟省城。” “我没去找市场上的小药贩子,我直接去了云州製药厂。” 村民们听到“製药厂”三个字,都竖起了耳朵。 “我跟他们的採购科长、生產厂长都见了面。把我们的优势,掰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刘清明顿了顿,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我们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等咱们第一批药材收穫,通过他们的检验之后,我们就会签订正式的採购合同。” 他看著三叔公,一字一句地说。 “他们承诺,只要我们的板蓝根品质达標,全部以市场价收购。不需要我们拉去卖。” “这叫订单农业。我们只管种好,他们负责收。销路的问题,我来解决。如果卖不掉,我个人掏钱,把大家的损失补上!” 这番话,如同一颗定心丸。 整个田间,一片寂静。 村民们脸上的怀疑和迷茫,渐渐变成了惊讶和喜悦。 市场价! 全部收购! 乡长个人担保! 这三个承诺,任何一个都分量十足。 三叔公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甘如柏激动地走上前:“乡长,你咋不早说啊!” 刘清明笑了笑:“事情没完全落定之前,我不想说大话。现在,我有九成把握。剩下的一成,就看咱们自己,能不能把这地种好,把品质提上去。” “能!肯定能!” 三叔公猛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镰刀。 “乡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要是再不好好干,就不是人了!” 他衝著还愣著的村民们吼了一嗓子。 “都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想偷懒是不是!” 人群中发出一阵善意的鬨笑。 村民们又重新弯下腰,干劲比刚才足了不知多少倍。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被刘清明化解於无形。 苏清璇站在一旁,全程看著。 她心里有些震动。 她见过刘清明在酒桌上周旋,见过他在案发现场指挥,也见过他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 但今天,这个蹲在田埂上,用最朴实的语言和农民交心的刘清明,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著迷。 这才是真正的基层工作。 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画蓝图。 而是要真正走到田间地头,去倾听,去解释,去解决一个个最具体,最实际的问题。 杨光汉教授也走过来,对刘清明竖了竖大拇指。 “刘乡长,你这一手,比我讲十堂技术课都管用。” 老教授感慨道:“农民心里不踏实,技术再好,他也提不起劲。你把他们的后顾之忧解决了,这项目,才算是真正活了。” 刘清明谦虚地说:“让您见笑了。” 苏清璇走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我以前总觉得,做这些事很麻烦。” 刘清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以苏家的能量,想扶持一个地方,直接砸钱、上项目就行了,简单高效。 “砸钱是最简单的办法,但也是最没用的办法。”刘清明轻声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要做的,是带著他们自己动起来,让他们知道,靠自己的双手,也能过上好日子。这个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苏清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看著那些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看著他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 她好像有点明白,刘清明为什么放弃省委办的青云路,选择来到这个穷乡僻壤了。 在这里,他的每一分努力,都能看到最直接的回报。 这种成就感,或许是任何职位都无法给予的。 她把头轻轻靠在刘清明的肩膀上。 “刘清明,你真厉害。” 刘清明被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別这么说,我脸皮薄。”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 “你脸皮还薄?”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田野里充满了劳作的生机和草药的清香。 刘清明觉得,这样的下午,比在任何豪华的办公室里都更让人心安。 他拿起一把锄头,走下田埂。 “三叔公,这块交给我,你歇歇。” 老人有些懵,他又不是怕累。 甘如柏会意地拉了老人一把说:“乡长让你歇歇就歇歇,来陪我抽杆烟。” 苏清璇好奇地看著男友捲起裤脚下了田。 “你还会干农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刘清明此时扛著个锄头、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条白毛巾。 头上戴了顶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草帽。 衬著他健壮的身体。 活脱脱一个农民的模样。 看著男友有些黝黑的脸庞。 苏清璇突然心里一疼。 刘清明咧开嘴,露出八颗大白牙。 “大小姐,想不想体验一把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苏清璇直摇手:“你这个大骗子,又想捉弄我。” 刘清明笑著说道:“不真正干过,你永远不知道,农业是怎么回事,农民究竟有多累多苦,他们的付出和收穫有多少地不对等,也不会真正了解,种板蓝根,会不会增加农民负担。” 苏清璇蹲在田埂上,看著男友在烈日阳光下挥汗如雨,听著他真挚的话语。 突然明白他的用意。 乡镇干部,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朴实。 男友之所以受到全乡群眾的爱戴。 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乡下不是浪漫轻鬆的田园诗意。 而是汗水落地一摔八瓣的辛苦劳作。 是身体力行地走入群眾。 理解他们,成为他们。 感动归感动,她没有跳下去帮他干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苏清璇突然想到,新的课题。 如果用摄影机纪录这个贫困乡的变化。 可能对他们来说更有意义。 第325章 虾稻双生 苏清璇看著男友在田间劳作的身影,心里有了新的想法。 一个小时后,刘清明才从田里上来。 他脱下草帽,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全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苏清璇站起身,小腿居然有些麻。 “是不是很无聊?” 刘清明关切地问,苏清璇嫣然一笑:“你认真干活的样子,真帅。” 刘清明抬抬胳膊:“別凑太近,有味。” 苏清璇却不在乎,挽著他的胳膊说:“我妈经常说劳动的味道很香,我现在知道了。” 刘清明笑道:“结果是汗臭味是吧。” 苏清璇也笑道:“她要在这里,肯定更喜欢你了。” 甘如柏和三叔公几个村里的老人,早就被他这股劲头折服了。 乡长不是来作秀的,是真的会干,也是真的肯干。 “乡长,歇歇吧,剩下的我们来就行。”甘如柏递过来一壶凉茶。 刘清明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壶,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他看著重新变得干劲十足的村民们,对甘如柏说:“中午就在你们村里吃了,別搞特殊,家常便饭就行。另外,我请了两位客人,市里的领导,也一起来尝尝你们的手艺。” 甘如柏一听有市领导要来,顿时有些紧张。 “市里的领导?那可得好好准备!” “不用。”刘清明摆摆手,“就吃点特色的。对了,前几天我让你们收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都养在清水塘里,吐乾净泥了。”甘如柏立刻会意。 刘清明点点头:“一会儿你们去梅鹿养殖基地,叫上林技术员和她男朋友。” 甘如柏答应一声,赶紧找人去叫。 他们俩回到东山村村委会,刘清明把自己脱得赤条条地,就穿了条短裤。 站在院子里,苏清璇拿了个水勺,舀起水缸里的水浇在他身上。 汪明远和林雪手牵手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你俩这是干嘛了,一身的汗?” 汪明远笑著打趣:“妹子,村子里好玩吗?” 苏清璇笑著同他们打个招呼,说:“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 林雪说:“是啊,也和我想像中有些偏差。” 刘清明一边洗身体一边说:“还是因为太穷了,你等富裕了再来看,你们要的诗和远方、田园风光都会有。” 汪明远也含笑点头:“看到你折腾的这些场面,我有点相信你的话了。” 汪明远今天穿得比较休閒,一件白色的polo衫,卡其色的裤子,但身上那股子矜贵的气质,在黄土朝天的村子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出。 林雪则是一身简单的运动装,长发扎成马尾,清爽又干练。 “刘清明,我和小雪本来都要吃饭了,你把我们叫过来,村有席吃?”汪明远半开玩笑地说道。 简单擦乾身体,刘清明换了件乾净衣服,哈哈一笑,走上前去。 “干部下乡不能在群眾家里吃喝,这是我定的规矩,席你就別想了,我这可不是普通的饭,是请你来考察我们云岭乡的新项目。” 他领著两人走进村部旁边一户农家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乾净净。一张大圆桌摆在院子中央的葡萄架下。 厨房里,刘清明系上围裙,走到一个大铁锅前。 砧板上已经切好了各种配菜,准备了一些佐料。 这些佐料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 刘清明熟练地打开一桶菜油,咕嘟咕嘟倒进锅里。 等到油温起来,他將一大堆佐料倒进去。 锅里“刺啦”作响,一股辛辣霸道的香气,瞬间钻进所有人的鼻子里。 “好香啊!”林雪忍不住讚嘆。 苏清璇正坐在桌边,帮著摆放碗筷。她看著汪明远和林雪,笑著打招呼:“你们过来看。” 汪明远看著这一幕,感觉有些奇特。 堂堂清南市长,和省报记者,还有农科院的专家,竟然会坐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农家院里,等著乡长亲自下厨。 而这位乡长,不久前还是省委办的大秘书。 “刘清明,你做的什么?”苏清璇好奇地凑到厨房门口。 “马上就好。” 片刻之后,刘清明端著一个巨大的搪瓷盘子走了出来,重重地放在桌上。 盘子里,是满满一堆通体火红,油光鋥亮的东西。 正是小龙虾。 六月份的小龙虾,个头已经相当肥美。经过大火爆炒,浸润在红油和香料里,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虾?”林雪作为农科院的专家,一眼就认了出来,“克氏原螯虾,一般叫它小龙虾。” “林专家好眼力。”刘清明解下围裙,在桌边坐下。“今天就请大家尝尝我们云岭乡的最新特產,麻辣小龙虾。” 汪明远来自北方,对这种东西相当陌生。 他看著那红彤彤的一大盘,带著甲壳,不知道该如何下口。 “这东西……能吃?”他问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苏清璇也有同样的疑虑。她虽然是云州人,但平时也很少接触这种江湖菜。 “当然能吃,而且好吃得很。”刘清明拿起一只,熟练地开始示范。 “看好了,这叫手剥小龙虾。” 他左手捏著虾身,右手抓住虾头,轻轻一扭。 “第一步,把头拧掉。讲究点的,可以吸一下里面的虾黄,很香。” 他没吸,直接把虾头扔到一旁的空盘子里。 “第二步,从腹部把壳捏碎,然后从两边一剥。” 完整的虾肉,就这么弹了出来,白嫩q弹,还冒著热气。 他把剥好的第一只虾,蘸了蘸盘子里的汤汁,没有自己吃,而是直接递到了苏清璇的嘴边。 “尝尝,我的挚爱。” 当著汪明远和林雪的面,苏清璇脸颊微微一红,但还是张开嘴,把那块虾肉吃了下去。 辛辣,鲜香,紧接著是浓郁的蒜香和十三香的复合味道,在口腔里瞬间爆炸开来。虾肉的口感紧实弹牙,非常鲜美。 “唔……好吃!”苏清璇眼睛一亮,就连一向不怎么吃辣的她,也觉得这个味道可以接受。 汪明远看著刘清明和苏清璇之间亲昵的互动,没有作声。 他学著刘清明的样子,也拿起了一只小龙虾。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拧虾头的时候,用力过猛,连带著扯出了一些虾肉。 剥壳的时候,更是被虾壳上的小刺扎了一下手。 林雪在一旁看著,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汪明远倒也沉得住气,尝试了两次之后,总算剥出了一块还算完整的虾肉。 他也学著刘清明,把虾肉蘸了汤汁,递到林雪面前。 “林雪,你尝尝。” 林雪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过来吃了。 “味道確实不错。”她给出了专业的评价,“而且从虾肉的紧实度来看,这些小龙虾的生长环境很好,水质应该很乾净。” 刘清明笑了。 “看来我们的新项目,初步得到了专家的认可。” 他对汪明远说:“汪市长,你也尝尝。这可是我未来打算在全乡推广的致富项目,你作为市长,得帮我把把关。” 汪明明自己剥了一只,放进嘴里。 浓烈的麻辣味,让他这个北方人瞬间皱起了眉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苏清璇赶紧给他倒了杯凉茶。 “怎么样,汪市长?够劲吧?”刘清明问。 汪明远喝了口茶,才缓过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拿起一只,这次他適应了许多,慢慢地品尝著。 “味道很特別,很刺激,鲜香麻辣,有嚼头。”他放下手里的虾壳,用餐巾擦了擦手,恢復了市长的姿態。 “刘乡长,你跟我说实话,搞这个东西,你有多大把握?”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 这不是一顿饭好不好吃的问题,而是一个產业能不能做起来的问题。 刘清明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汪市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晚上最喜欢干什么?” 汪明远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看电视,或者去歌舞厅?” “那是以前了。”刘清明摇摇头,“以后,会是三五好友,坐在街边的大排档,点上一大盆这个,配上冰啤酒,一边吃,一边聊,这会成为一种新的社交方式。” “就凭这个?”汪明远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东西吃起来这么麻烦,还弄得满手是油。能被大眾接受?” “市长,你这是精英思维。”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指出,“你觉得麻烦,但对普通人来说,这个『麻烦』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就像嗑瓜子一样,享受的就是那个过程。” 他指著桌上那盘小龙虾。 “这东西,有几个特点。第一,成癮性。麻辣鲜香,吃了还想吃。第二,社交属性。没人会一个人点一盘小龙虾,它天生就是为聚会而生的。第三,它足够便宜,养殖成本低,普通老百姓消费得起。” 苏清璇和林雪都听得入了神。 她们没想到,一盘简单的小龙虾,在刘清明嘴里,竟然能分析出这么多道道来。 刘清明继续说道:“我不是在赌它能不能被群眾接受,我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给我们的村民信心,也是想给市里信心。” 因为这件事,在前世,已经被反覆证明过了。 “我们云岭乡,穷,山多地少。种粮食,永远发不了財。种板蓝根,是个路子,但不能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这个小龙虾,就是我准备的第二个篮子。它对水质和环境要求小。我们乡里那些没人要的洼地,废弃的河道,水塘,全都能利用起来。这是变废为宝。” 汪明远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刘清明描绘的这幅蓝图,很有诱惑力。 而且,刘清明的思路非常清晰,完全不像是一个拍脑袋想出来的点子。 “你说的这些,是你的推测。市场是需要数据支撑的。”汪明远还是保持著谨慎。 “当然。”刘清明点点头,“所以我没急著全乡推广。我先在山下的几个临水村搞了试验田,不,应该叫试验水塘。吃完饭,我带你们去看看。” 这顿饭,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 一大盘小龙虾,被四个人吃得乾乾净净。 汪明远和苏清璇的吃相,从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练,也证明了这东西的魔力。 饭后,刘清明带著三人,一路散著步下山。 云岭乡除了东山村、神台村等少数几个依山的村子。 其他村子都地处水网地带,主要农作物是水稻。 除了田地,还有不少荒滩、边角地。 刘清明带他们去的就是一片荒滩,原本长满了杂草。 现在,已经被挖成了一个个相连的水塘。水质清澈,还能看到水底的水草。 几位穿著防水裤的技术人员,正在水塘里忙碌著。 他们也是云州农科院的研究员。 “汪市长,林专家,你们看。”刘清明指著这片养殖区。 “这里总共是三十亩水面,我们採用的是『稻虾共作』的生態养殖模式。上面种一季水稻,下面养两季小龙虾。互不耽误,还能互相促进。” 一位技术人员从水里捞起一个地笼。 地笼里,几十只活蹦乱跳的青壳小龙虾,正在挥舞著大钳子。 “市长,你看,这就是我们的成果。”技术员兴奋地说,“这里的环境太好了,山泉水,没有污染。长出来的小龙虾,个头大,活力足。我们检测过,各项指標都远超標准。” 林雪走上前,拿起一只小龙虾仔细观察。 “確实是好虾。刘乡长,你们这个项目,从技术上来说,完全可行。”她给出了肯定的结论。 汪明远看著这片初具规模的养殖区,又看了看那些活力十足的小龙虾,心里的疑虑,已经打消了大半。 他不是一个思想僵化的人。 刘清明提出的前景,林雪给出的技术肯定,再加上眼前的事实。 他知道,这个项目,或许真的能成。 “成本呢?一亩地的投入和產出,算过没有?”汪明远问道。 “算过了。”刘清明递过来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材料,“虾苗成本,饲料成本,人工成本,我都做了详细的测算。按照目前我们和云州几家大排档谈的收购价,一亩水塘的纯利润,至少是种玉米的十倍以上。” 十倍! 这个数字,让汪明远都感到了震惊。 他接过材料,仔细地看了起来。 苏清璇站在一旁,看著自信满满的刘清明,又看看一脸严肃研究材料的汪明远。 她突然觉得,刘清明身上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无论是解决村民的销路疑虑,还是说服市长支持一个全新的產业。 他总能找到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好。”汪明远看完材料,抬起头。“刘乡长,我代表清南市,支持你的这个项目。” 他做出了决定。 “市里可以支持你们的项目,帮助你们进行推广,只有一件事你要提前想好。” “市长请讲。” “销路问题,必须彻底解决。我不想看到,我们把虾养出来了,最后却卖不出去,坑了老百姓。”汪明远郑重地说。 “这是底线。”刘清明点头,“我不仅要把它卖出去,还要把它卖成我们云岭乡,乃至清南市的一张新名片。” 阳光下,他的脸上,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第326章 尘埃落定 半个月后,林城市公安局大礼堂。 “202连环杀人案”有功人员表彰大会,在这里隆重举行。 红色的幕布,庄严的警徽,台下坐满了穿著各色制服的警察。 肩上的警衔,胸前的资歷章,都在灯光下闪著光。 空气里瀰漫著一种肃穆而又激动的气氛。 刘清明坐在后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他今天穿了一身便装,一件简单的短袖衫,深色长裤,装束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他不是来领奖的,也不是来观礼的领导。 他只是以案发地领导爱邀而来的一名观眾。 前排的领导席上,刘清明看到了不少熟人。 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总队长李同光,林城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马胜利,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陈锋,清南市局局长齐千帆等等都在。 刘清明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一身白色职业套裙的苏清璇正在布置机位。 这么大的事,省电视台作为省內主要媒体。 又怎么可能错过。 眼睛瞄著女友身影的刘清明突然被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 “徐婕。” 她穿著一身崭新的警服。 短髮修剪得更加利落,身姿笔挺,像一棵小白杨。 几个月不见,她已经完全康復了。 那个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微弱的女孩,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现在的她,是英姿颯爽的女刑警。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徐婕笑吟吟地看著他,眼神清亮。 “刘哥。”她在刘清明身边停下。 “恢復得不错。”刘清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嗯,已经完全好了。”徐婕的气质变了,变得愈加沉稳。 “我听说了,你现在是清江省警察学院进修班的学员?”刘清明问。 “嗯,刚去报到没多久,这次是专门请假回来参加表彰会的。”徐婕点头。 刘清明笑了笑:“那按辈分,你现在是我的学妹了。” 徐婕也露出一丝笑意,很浅,但很认真。 “学长,我会努力的。” “努力什么?” “努力超过你。” 刘清明看著她,本就不多的柔弱被彻底洗掉,勇敢被放大,沉淀下来的是一种坚韧。 “你已经超过我了。”刘清明认真地说道。 作为一个警察,她用生命去践行了誓言。 这份勇气,值得所有人尊敬。 徐婕没有再说话。 她也看到了正在认真工作的苏清璇。 “苏姐姐换工作了呀。” “嗯,从报社调到省电视台了。” 徐婕说:“我在电视上看到她了,学院组织我们学习中央精神,用的就是她的节目。” 刘清明在徐婕的脸上,看不到羡慕,只有欣赏。 他知道,都过去了。 “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徐婕露出一个微笑:“刑侦真得好难学,不过我会努力的。” 刘清明说:“原来你说的超过我,是指这个啊。” “是啊,刘哥,你的成绩真耀眼,当初不应该分到城关所的。” “没关係,都是过去式了,我现在干得也不错呀。” 徐婕的笑容更加灿烂:“对,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能干得好。” “所以,你一定会超过我的,因为我不会在进步了。” “嗯,我去前面了,再见。” “再见。” 徐婕离开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她是今天的主角。 刘清明看著她矫健的身姿。 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大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上台,宣读嘉奖令。 马胜利作为林城市局的代表,上台发言。 他的声音洪亮,带著特有的穿透力。 “……『202连环杀人案』的成功告破,是我市公安战线的一次重大胜利!它充分体现了我们的公安干警,不畏艰险,勇於牺牲的战斗精神……” 马胜利的发言稿写得很官方,但他的情绪是真的。 这案子,压在他心头太久了。 如今尘埃落定,他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发言的最后,他脱稿了。 “在这里,我还要特別感谢两个人。一个,是用生命为代价,是为我们提供关键线索的徐婕同志,另一个,就是直面危险,一举抓获罪犯的,云岭乡的民兵同志们!” 他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下面,有请云岭乡东山村民兵营长,甘宗亮同志上台领奖!” 甘宗亮的名字被念到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坐在民兵代表的区域,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旁边的神台村民兵队长推了他一把:“亮哥,叫你呢!” 甘宗亮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崭新的迷彩服。 这是他这辈子穿过最体面的衣服。 他同手同脚地走上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上。 礼堂很大,灯光很亮,台下黑压压的全是人。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省公安厅长鲁明,亲自走上前。 鲁明脸上带著和煦的笑容,和他握手。 “好样的,小同志。” 甘宗亮的手又黑又糙,布满了老茧,和鲁明那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握在一起,他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领......领导好。”他嘴里只会说这三个字。 鲁明把一本红色的荣誉证书,和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章,交到他手里。 个人二等功。 闪光灯不停地亮起,记录下这一刻。 甘宗亮捧著证书和奖章,站在台上,像个木头人。 他黝黑的脸上,是一种混杂著激动、紧张、还有不知所措的神情。 这是整个云岭乡的光荣。 更是他甘宗亮,一个山里农民,一辈子都无法想像的高光时刻。 刘清明坐在台下,看著这一幕,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为甘宗亮感到高兴。 这个朴实、正直的汉子,值得这份荣誉。 苏清璇带著省电视台的摄影团队,正在进行现场摄製。 摄像机的镜头,稳稳地对准了台上的甘宗亮。 可她的余光,却一直落在身旁的刘清明身上。 她的心里,有些可惜,又有些骄傲。 可惜的是,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是警察。 否则,今天站在台上的,接受最高荣誉的,理应是他。 “202案”最大的功臣,是他。 是他,从蛛丝马跡中锁定了嫌疑人。 是他,制定了引蛇出洞的计划。 是他,在最危险的时刻,和凶手贴身肉搏。 是他,把自己的功劳,全部给了別人。 给了牺牲的战友,给了並肩作战的同事,甚至给了这些淳朴的村民。 这是何等的胸怀。 苏清璇觉得,自己的眼光真是太毒了,一眼就找到了这个当初还只是个普通民警的傢伙。 他身上的光芒,比台上所有的灯加起来,还要耀眼。 这种光芒,无关身份,无关职位。 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这让她更加心动。 隨著一个又一个单位和个人上台。 尤其是排在前面的徐婕,苏清璇给予了多角度的特色。 串词更是不吝褒赏。 她知道,徐婕的进步,是刘清明愿意看到的。 这个小姑娘的身上,实际上承载著刘清明的警察梦。 她像刘清明一样,正直、勇敢、不怕牺牲。 值得被这个时代所推崇。 颁奖仪式结束,领导们先行离场。 马胜利和齐千帆没有走,径直朝刘清明这边走了过来。 “你小子,躲在后面干什么?”马胜利一巴掌拍在刘清明肩膀上。 “马局,我就是一个乡镇干部,来凑凑热闹。”刘清明笑著站起来。 “狗屁!”马胜利骂了一句,“这功劳簿上,第一页就该写你的名字。” “马局,你再说我可就跑了。”刘清明摆摆手,“功劳是大家的,你们进步,我比什么都高兴。” 齐千帆也走了过来,对著刘清明点点头。 “刘乡长,最近在乡里工作还顺利吧?” “托齐局的福,一切都好。” “有什么需要市局支持的,儘管开口。”齐千帆的话说得很实在。 他心里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只是个乡长,但能量大得很。 暴露出来的就有身边这位马局长,对他言听计从,而且十分护短。 这样的人,鬼才会去得罪,结交都结交不上呢。 “一定一定,以后少不了麻烦齐局。”刘清明客气道。 几个人正聊著,甘宗亮捧著奖章和证书,像个孩子一样跑了过来。 “乡长!”他激动得脸都红了。 “乡长,俺……俺领奖了!”他把证书递到刘清明面前,像是献宝一样。 “看见了,二等功,厉害!”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给咱东山村长脸了,给咱云岭乡长脸了。” “这都是乡长你给的!”甘宗亮说的是大实话。 没有刘清明,他现在可能还在號子里蹲著,哪有今天的风光。 “胡说,这是你自己拼出来的。”刘清明纠正他,“是你和弟兄们,用命换来的。回去之后,把奖金分给参与行动的民兵,晚上在村里摆几桌,我请客。” “哎!好!”甘宗亮用力点头。 马胜利看著他们,心里感慨万千。 刘清明这小子,不管在哪个位置上,都能干出名堂来。 在警队,他是破案的尖刀。 到了乡下,他就是百姓的主心骨。 这样的人才,离开警队,真是天大的损失。 但他又没办法。 这是上面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行了,你们聊,我还有个会。”马胜利说完,又看了一眼苏清璇,“苏记者,今天辛苦了,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马局客气了。”苏清璇微笑道。 人群渐渐散去。 大礼堂里恢復了安静。 刘清明和苏清璇並肩走出去。 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心里会不会有点失落?”苏清璇问。 “失落什么?” “看著他们领奖,而你只能在台下看著。”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著她的眼睛。 “媳妇儿,我现在是云岭乡的乡长。我的战场,在田间地头,在穷山恶水。我的功劳簿,写在老百姓的米缸里,写在他们的腰包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看到甘宗亮拿到那个二等功,我比自己拿奖还高兴。因为那意味著,我们云岭乡的人,走出去,能挺直腰杆。” 苏清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 这个男人,总能说出一些让她心头震动的话。 “走吧,不是说要去给咱妈匯报工作吗?”刘清明拉起她的手。 “嗯。” 苏清璇反手握紧他。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这个男人选择了一条更难走的路。 但她也知道,他一定能在这条路上,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而她,会一直陪著他。 第327章 坚冰消融 进入七月的林城,空气中开始瀰漫著湿热的水汽。 清江的水位,隨著上游连绵的雨季,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上涨。 省长吴新蕊的专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林城市委大院。 她这次来,是为了主持一年一度的防汛工作指导会议。 清江之险,险在林城段。 这里地势复杂,河道蜿蜒。 每年进入六月,这里都是全省防汛工作的重中之重。 持续的降雨让清江水位不断上涨,一旦逼近甚至超过警戒线,沿岸百万军民的神经都会绷紧。 確保大堤安然无恙,是她这位新任省长肩上,又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林城市委会议室,气氛严肃。 吴新蕊坐在主位,面无表情地翻看著手里的文件。 市委书记萧云海、市长高焱,还有林城军分区司令员顾岭,分坐两侧。 匯报正在进行。 “省长,截至今天上午八点,清江林城段最高水位已达28.5米,距警戒水位仅差0.8米。”市长高焱的额头微微冒汗,“我们已经启动了二级应急响应,全市一万三千名防汛抢险队员全部到岗到位,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查。” 萧云海接著补充:“市委已经下发紧急通知,要求沿线各级党组织发挥战斗堡垒作用,党员干部必须冲在第一线。物资方面,我们储备了草袋五十万条,木桩十万根……” 军分区司令员顾岭言简意賅:“报告省长,驻林城部队已经完成集结,舟桥部队和工兵团隨时可以投入抢险。我们有信心,保证人民生命財產安全。” 党、政、军,三方匯报完毕。 吴新蕊合上手里的文件,抬头。 “准备工作做得不错,但不能掉以轻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天气预报说,未来三天还有一轮强降雨。最危险的时刻,还没有到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外面阴沉沉的天。 “防汛工作,不能只坐在会议室里。我要去大堤上看看。” “是!”萧云海和高焱立刻起身。 一场紧张的现场视察,隨即展开。 “202案”的表彰大会也落下了帷幕。 刘清明和苏清璇,在“红磨坊”订了包厢。 还是上次那个,临江,清净。 吴新蕊到的时候,菜刚刚上齐。 她脱下外套,递给隨行的大秘段颖,吩咐秘书和司机去另一间房用餐。 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妈,约你一次可真不容易,段姐连我也要排队。”苏清璇递过去一杯温水,“有没有可能,洪水里那个已经被冲走了,我其实是你捡来的?” 吴新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有可能,听说现在可以做那个脱氧核核酸检测,改天约一个?” “哟,脱氧核核酸都知道,怀疑很久了吧。”苏清璇立刻反驳。 “对呀,老苏一直压著,我没好意思提?”吴新蕊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 苏清璇被噎了一下。“那还等什么呀,吃完饭,人民医院走起!” “行啊,不去的是小狗。”吴新蕊打量著女儿身上那件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 “我是小狗,某人是什么呀。”苏清璇毫不示弱。 吴新蕊撇撇嘴:“不一定喔。” 刘清明坐在一旁,安静地给两人布菜。 他已经习惯了这对母女的相处模式。 针尖对麦芒,句句带刺。 比起几个月前那种冷冰冰的疏离,现在的互懟,反而充满了生活气息。 吴新蕊不再理会女儿,把话题转向了刘清明。 “小刘,工作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板蓝根项目已经走上正轨,小龙虾的养殖也得到了市里的支持。”刘清明言简意賅地匯报:“梅鹿基地正在建设中。” “我主持的那条公路,已经完成三分之一的路段建设,极有可能提前通车。” 吴新蕊表示满意:“讯期来了,山里容易爆发山洪和泥石流,要做好群眾的安全转移工作。” 刘清明悉心受教:“回去就召开党委会,传达您的指示精神。” 吴新蕊把水杯放到桌子上,摆摆手:“我就是提醒你一句,你们肯定有准备了吧。” “第一次碰上,经验不足,您要多批评。” 苏清璇不满了。“妈!我们是出来吃饭的,不是来做工作匯报的,你查户口呢?” 吴新蕊夹了一块鱼肉,细细地剔掉鱼刺,放进自己碗里。 “你要有小刘一半踏实,我就放心了,你说你们整天在一起,怎么也不互相影响呢?” “基因问题呀!”苏清璇提高了音量,“要不要,顺便让刘清明也验验,没准你们才是母子呢。” 刘清明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吴新蕊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手。 “不用验,小刘也叫我妈?你不服?” 苏清璇被噎了一下,只能无能狂怒地攻击一只鸡翅膀。 吴新蕊得意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干了这么长时间,对基层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话题转得很快,也很突然。 刘清明心里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难,想干点实事,都是各种阻碍,我是深刻地体会到了,您当年的艰辛。” 吴新蕊看著刘清明,“喔,乡党委书记不太支持你的工作?” “工作上,有些不同意见是正常的。”刘清明回答得很圆滑。 “哼。”吴新蕊轻哼一声,“不同意见?无非就是守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们的乡镇,充斥著这样平庸的干部,我很理解你的心情。”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云岭乡平静的表象。 “所以,你更需要团结同志,把阻碍变成助力。”吴新蕊说,“做事要讲究策略。团结大多数,孤立一小撮。乡里的班子,你要抓在自己手里,除非实在过不去,否则不要轻易展开政治斗爭,这是减分项。” 刘清明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吴新蕊远在省城,对云岭乡的情况,竟然了解得这么清楚。 每个名字,每个职位,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关心了,而是在实实在在地为他铺路。 “那种老油条,你不用跟他硬碰硬。有些事,你要学会借力打力。”吴新蕊点到为止,“比如藉助上级单位,你说十句,可能都没有明远说一句顶用。” 这些话,刘清明听进去了,他知道,这是吴新蕊从政多年的心得。 正在一点一点地教自己。 他心中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 吴新蕊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苏清璇咕噥一句:“嫌我笨唄。” “你现在的脑子萎缩严重,不要隨便插话。” 这话一出,刘清明终於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清璇怒意上涌:“你们......你们合伙欺负我。” 刘清明赶紧伸手过去握住她:“妈只是说,你现在恋爱脑,没別的意思。” “那不还是说我笨嘛。” 吴新蕊看著小两口的亲密样子,突然感嘆了一声。 “清璇,你是个有福的。” 刘清明马上接口:“压力给到我了。” 苏清璇“扑哧”笑起来:“好吧,笨就笨点,不用脑也挺好。” 吴新蕊摇摇头:“清明,你这次立功,却没有受奖,心里是不是想不通?” 刘清明说:“我本来也没想立功,组织上把功劳留在云岭乡,这就是对我的工作最大的肯定。” 吴新蕊说:“这个態度就对了,路修完了,明年回省城吧,继续给我当秘书。” “啊。” 此言一出,两人都惊到了。 刘清明当初是开过玩笑,说大不了回去给吴新蕊当秘书。 但他真没想过,这事能行。 苏清璇警惕地开口:“妈,你想干嘛?” “你觉得我想干嘛?” “爸说过,刘清明跟著你,影响不好,你不会又想害他吧。” 吴新蕊被女儿气笑了,说:“你这脑子还是不要开口了吧。” 刘清明已经反应过来了,拍拍女友的手。 “咱妈在让我选择呢。” 吴新蕊说:“你怎么想?” “我答应了乡亲们,一定要带他们致富,我希望能完整地结束这个任期。” 吴新蕊点点头:“很踏实,不过有时候该爭取的时候要爭取,你不能指望在每一个地方工作,都有像我和林书记这样的人始终关注吧。” 刘清明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我会记住您的话。” 吴新蕊拍拍他的手说:“期待你早日回省城。” 苏清璇说:“干嘛老是让他回省城?” 吴新蕊笑而不答。 刘清明凑过去,小声说:“回去提亲啊。” 苏清璇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第328章 青涩的爱情 01年7月的第二个周一,林城下起了小雨。 雨丝细密,斜斜地织成一张网,笼罩著整座城市。 刘清明把苏清璇那辆红色的桑2000停在路边,降下一点车窗,潮湿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 林城市一中校门口,已经挤满了等待考生出场的家长。 五顏六色的雨伞连成一片,在灰濛濛的雨天里,像水面上漂浮的色块。 校门上方,那条巨大的红色横幅被雨水浸透,顏色愈发深沉。 “2001年全国高考一中考点”,一行白色的仿宋体大字,在雨幕中格外醒目。 这是高考的最后一天,最后一科考试即將结束。 刘清明看著那些焦灼等待的脸庞,心里盘算著一些数字。 他记得很清楚,这一年,全国高考人数是四百五十四万。 最终录取的,是二百六十八万。 录取率百分之五十九。 这个数字,比起五年前不到百分之三十的录取率,几乎翻了一倍。 这是大学扩招政策推行的第三年。 这也意味著,等小弟刘小寒大学毕业,他將要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就业竞爭压力。 大学生的“铁饭碗”正在被一点点砸碎,虽然还没有到十几年后“三千块招不来农民工,却能招来大学生”的地步,但苗头已经显现。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得提前为他谋划。 “叮铃铃——” 刺耳的电铃声划破了雨幕,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结束了。 校门口的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著校门里面张望。 维持秩序的保安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人潮,像开闸的洪水,从校门里涌了出来。 青春的面孔上,表情各异。 有人把书本捲成一团,奋力拋向天空,发泄著压抑已久的吶喊。 有人和身边的同学紧紧拥抱,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更多的,是带著一种茫然的轻鬆,漫无目的地隨著人流往前走。 刘清明推开车门,撑开伞,也匯入了人群。 他在人群中搜寻著,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刘小寒。 大半年不见,弟弟的个子好像又躥高了一截,肩膀也宽阔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单薄的少年模样。 他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背著一个黑色的双肩包。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激动或喧闹,只是安静地走著。 在他的身边,还跟著一个女生。 女生扎著一个清爽的马尾,穿著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很乾净。 是她,冯轻悦。 去年在七中门口,自己从混混手里救下的那个女孩。 刘清明举起手,朝弟弟的方向挥了挥。 “小寒!这边!” 刘小寒听到了喊声,扭过头来,当他看到刘清明时,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他跟冯轻悦说了句什么,女生朝刘清明的方向看了一眼,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向了另一边,她的父母正在那里等她。 刘小寒快步跑了过来,挤到伞下。 “哥!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意外。 “来接我们家的大功臣啊。”刘清明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弟弟被雨水打湿的头髮,“走,上车说。” 两人挤进红色的小车里。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摆动。 他没有问“考得怎么样”这种蠢话。 考完了就是考完了,结果如何,都已成定局。 追问,只会增加不必要的压力。 “想好了吗?”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问。 “想好什么?”刘小寒还有些没从考试结束的状態里回过神。 “去哪个城市,读哪所大学?”刘清明问得很直接,“还有,喜欢什么专业?” 这是比考试成绩更重要的问题。 人生的路口,选择比努力更关键。 刘小寒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想去沪市。”他终於开口。 “沪市?”刘清明有些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弟弟一直是个恋家的孩子,之前从未提过想去那么远的城市。 “嗯。”刘小寒点点头,语气很確定。 “专业呢?” “计算机。” 这个答案,倒是让刘清明很欣赏。 现在正是国內网际网路產业起飞的前夜,无数的机会和財富,都埋藏在这个新兴的行业里。 弟弟能有这个眼光,很好。 “不错的选择。”刘清明肯定道,“沪市的大学计算机专业不如京城吧,不过未来的发展前景也很好。” “哥,你怎么知道前景好?”刘小寒好奇地问。 “猜的。”刘清明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这句话一问,他就知道,小弟发挥不错。 都敢想像沪市的重点大学了。 他把车子匯入主干道的车流,然后状似无意地提起。 “你想去沪市,是因为刚才那个女同学吧?”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刘小寒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他把头转向窗外,看著飞速倒退的街景,嘴里小声地辩解:“不……不全是。” “那就是有一部分是了。”刘清明不打算放过他。 兄弟俩大半年没见,上次见面还是过年的时候,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弟弟的成长动態。 刘小寒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塞进座位里。 “她……她学习很好,说想考復旦。”声音细若蚊蝇。 刘清明心里瞭然。 原来是这样。 挺好。为了喜欢的人,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去同一个城市,追逐同一个梦想。 这是青春里,最美好的事情之一。 “行啊,小子,有追求。”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目標是好事,哥支持你。” 得到哥哥的肯定,刘小寒似乎放鬆了一些。 他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哥,你……你不反对?” “我反对什么?”刘清明反问,“你们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只要不耽误学习,还能互相促进,这是好事。再说了,你是我弟,只要你做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哥都支持你。” 这番话,让刘小寒彻底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谢谢哥。” “跟我还客气。”刘清明把车开到一个路口,停下等红灯。 他看著弟弟脸上褪去青涩的轮廓,心里一阵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不点,一转眼也到了情竇初开的年纪。 “对了,爸妈知道吗?” 刘小寒摇摇头:“还没说。” “嗯,估完分,有把握了再跟他们说。沪市的消费高,学费也贵,得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刘清明提醒道。 “我知道。” 刘清明没有在这个事情上纠结,家里现在的经济条件不错。 刘小寒现在一个月的零钱有五百块,比他刚当警察的工资还高。 不过他了解弟弟,不是一个喜欢消费,也不是喜欢攀比的人。 只要不比別人差,心理上没有什么落差就行。 再说了,在沪市谈恋爱。 是需要成本的。 绿灯亮了。 车子重新启动。 刘清明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他换了个轻鬆的口吻。 “行了,不说这些了。现在你是自由身,彻底解放了。饿了吧?想吃什么,哥带你去。” “什么都行。”刘小寒好奇地看著车里的装饰:“哥,这车是你的?” “你嫂子的。” 刘小寒笑道:“难怪我说怎么这么多装饰品呢。” “哪天让你们见一面。” “嫂子一定很漂亮吧。” 刘清明透过雨幕,看到林城商业大厦墙体上的大屏幕。 正好出现了女友的主持节目。 他不由得一笑:“你的小女友也很漂亮啊。” 刘小寒脸上一红:“还没答应呢。” “校园爱情是最纯真的,好好享受吧。” 刘小寒“嗯”了一声,一脸的嚮往。 “那就去吃火锅吧,热热闹闹的,给你去去身上的湿气,也庆祝一下。” “好!” 车子拐了个弯,朝著市里最热闹的那家火锅店驶去。 雨,还在下。 但车里的气氛,却因为兄弟间的谈话,变得温暖起来。 第329章 山雨欲来 刘清明最终没能等到机会將女友介绍给家里人。 七月中旬,隨著强降水的到来,一场特大暴雨席捲了整个清江省。 电视新闻里,省台的当家旦苏清璇穿著一身连体雨衣,站在波涛汹涌的清江大堤上。 她身后的背景,是灰黄色的江水,和一排排穿著橙色救生衣的武警战士。 “这里是林城清江大堤3號哨位,我身后就是奔腾的江水。截至今天下午四点,清江水位已经达到35.5米,超警戒水位0.2米。目前,省市两级防汛指挥部已经启动一级应急响应,十万军民正严防死守,確保大堤安全……” 苏清璇的播报沉稳有力,但没人注意到,她握著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 省长吴新蕊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她的临时办公室,就设在林城市防汛指挥部。 市长高焱的嗓子已经完全沙哑,白色的运动鞋完全看不出模样,裤腿上全是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市局在马胜利的带领下,全市所有的公安干警全部取消休假,上街维持秩序。 整个林城,都进入了临战状態。 警报,同样在清南市拉响。 云岭乡政府的小会议室里,烟雾繚绕,气氛压抑。 乡党委书记赵元佐慢悠悠地抽著烟,看著窗外瓢泼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几十年没见过了。山里的情况,不乐观啊。” 刘清明刚从市里赶回来,市长汪明远只对他提了一个要求。 “清明同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云岭乡十四个村,尤其是山里的那几个村,绝对不能出人命!这是死命令!” 刘清明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拍。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组织山里村庄的村民转移。” 赵元佐吐出一个烟圈,抬了抬眼皮。 “刘乡长,你刚来,不了解情况。让村民们离开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涉及到安置,吃喝,还有他们家里的那些罈罈罐罐,猪牛羊。搞不好,会出乱子。” 刘清明反问:“赵书记,是乱子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赵元佐被噎了一下,掐灭了菸头。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工作要做得细,不能搞一刀切。是不是可以先动员一部分,比如住在危房里的,地势特別低洼的?” “现在整个山区都是危险地带!”刘清明站了起来,“山洪和泥石流,一旦爆发,根本不给你反应的时间。等到那个时候,就全完了!” 他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乡干部。 “我建议,立即召开乡党委会议,形成决议。所有乡干部,全部分配到村,不准回家,不准休假。由村干部配合,对苍云山山体范围內的东山村、神台村等七个村庄,进行强制性撤离。所有撤离村民,暂时安置在乡政府和中心小学的校舍里。” 副乡长兼宣传委员於锦绣立刻表態:“我同意刘乡长的意见。神台村那边我负责,我马上就过去。” 派出所所长沈从新也说:“我们派出所全员待命,可以协助乡里进行人员转移。” 赵元佐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 汪市长刚刚才在电话里强调过,人命关天。 如果云岭乡出了人命,他这个一把手,是要负上主要责任的。 “好吧。”赵元佐不再多想,“就按刘乡长的意思办,各个村都要去,有问题电话沟通,我就守在乡党委,散会,马上行动!” 会议室里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打电话,安排车辆,乱成一团。 刘清明没有停留,他抓起桌上的雨衣,对身边的民兵营长甘宗亮说:“老甘,叫上你的人,跟我走!” 大雨让修路不得不停工,所有民兵只能先返回村里。 甘宗亮也带著东山村和神台村的人准备上山。 “回村!” 於锦绣跑了过来,她头髮扎起,脸上没有化妆,显得很乾练。 “刘乡长,我跟你一起上山。” “行,你小心点,別逞强。”刘清明没有劝阻,他一个人又不能分身。 甘宗亮很快赶来:“我们准备好了!” “走,骑车回去!” 一行人骑著单车就往山上亍,在这种天气下,汽车都未必好用。 才出乡政府不远,柏油路就到了尽头。 前面的山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完全变成了黄色的泥浆河。 他们形成单列,摇摇晃晃地在泥泞中行进。 有些地方完全被暴雨衝垮了,只能扛著车淌过去 刘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路边的山体,能看到一道道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巨大沟壑。 一些地方的泥土和石块已经鬆动,混著杂草和树根,摇摇欲坠,隨时都有可能塌方下来。 “骑慢点!注意安全!”刘清明对著前面大喊。 连帽雨衣下的视线不断被雨水挡住,视野越来越小。 又往前骑了不到两公里,前方一棵水桶粗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巨大的树冠和枝干横亘在路上,彻底挡住了去路。 “下车!”刘清明扔掉自行车,第一个跳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几个人都跳下车,冒著倾盆大雨,从车上拿出工具。 “砍!” 甘宗亮抡起斧头,狠狠地劈在树干上,木屑混合著雨水四处飞溅。 刘清明和另外几个民兵则用铁锹和铲子,清理著缠绕在树干上的藤蔓和碎石。 於锦绣的裤腿上已经沾满了泥水,雨水顺著她的脸颊往下淌。 她一句话都没说,捡起一根断裂的树枝,默默地帮忙把一些小石块和烂泥巴拨到路边。 甘宗亮一边砍,一边骂:“他娘的,这鬼天气!存心跟我们过不去!” 没人接话,只有斧头砍进木头的闷响,和沉重的喘息声。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终於在大树底下,硬生生清理出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狭窄通道。 这条路要保证上千群眾下山,必须打通。 所有人都累得快要虚脱,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上车!继续走!”刘清明抹了一把脸,下达了命令。 车队小心翼翼地从树干旁擦过,继续在泥泞中挣扎。 又过了將近一个小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他们才终於抵达了东山村的村口。 村支书甘新华和村长甘如柏已经等在了那里。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披著老旧的雨衣头戴草帽,满脸愁容,不住地朝村口眺望。 “刘乡长,你们可算来了!”看到刘清明跳下自行车,甘新华像是见到了救星,快步迎了上来,“这雨下得人心慌啊!村后头的山,我听著好像有响动。” “老支书,別说了,马上组织村民撤离!一户都不能留!”刘清明直接下令,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然而,劝说工作比他想像中要困难得多。 村里的大喇叭已经喊了半天,但响应者寥寥。 很多村民,特別是那些老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土地。 故土难离的情结,刻在他们的骨子里。 他们捨不得家里的几只鸡,几头鸭,捨不得那头能耕地的老黄牛,更捨不得那几件用了几十年的老家具。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家里!”一个头髮白的老大爷拄著一根竹拐杖,堵在自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口,態度异常强硬。 甘宗亮上去劝:“七叔公,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吧,山要塌了!留在这里危险啊!” “塌了就塌了!我活了八十岁,够本了!我哪儿也不去!” 另一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正抱著村干部的大腿,哭天抢地。 “我不能走啊!我家的母猪刚下了十一只崽,粉嘟嘟的,眼睛都还没睁开。我走了,谁来餵它们?它们会饿死的呀!” 哭声,喊声,爭吵声,混杂著雨声,让整个村子乱成一锅粥。 刘清明走到那个老大爷面前,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穿透了雨幕。 “大爷,您听我说。房子倒了,政府给您盖新的,比这个更结实。猪没了,我们按市场价赔钱给您买。可要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看著老人浑浊但固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继续说:“您要是信得过我刘清明,就跟我下山。我向您保证,只要人在,以后什么都会有的。您这辈子经歷的风浪比我多,这个道理,您比我懂。” 他又转向那个哭泣的大婶:“婶子,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猪崽没了,我们心疼,可您要是出了事,您的家人怎么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人都平平安安的,这点损失,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很快就能挣回来!” 他的话,很朴实,没有大道理,却带著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老大爷沉默了,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戳了戳。 那个大婶的哭声也小了下去。 甘宗亮趁热打铁,用本地话大声地劝说著乡亲们。 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村民们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有人开始默默地收拾一些贵重物品和换洗衣物,准备下山。 一户,两户,三户…… 越来越多的人家熄了灯,锁上门,扛著小包,牵著孩子,匯入到村口的撤离队伍中。 刘清明看著长长的队伍在村干部的引导下,开始朝著山外转移,心里稍稍鬆了口气。 他转身问村支书甘新华:“老支书,村里还有人吗?都通知到了吗?” 甘新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喘著粗气说:“都通知了,我跟如柏两个人,带著民兵一户一户敲的门,应该……应该都走了。” 刘清明还是不放心,语气加重了一些:“再想想?我要的是一户不剩!再確认一遍,不能有任何遗漏!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是是是,我再去看看!”甘新华不敢怠慢,转身就要再去巡查。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帮忙组织队伍的甘宗亮,突然想起了什么,黝黑的脸庞瞬间失去了血色。 “坏了!” “怎么了?”刘清明心里猛地一紧。 “梅鹿养殖基地!”甘宗亮的声音都在发颤,大喊出来,“林技术员她们还在山上!” 第330章 生死考验 “基地里还有人!”甘宗亮的声音微微发颤,“林技术员她们还在上面!一共三个人!两天前村里还给他们送过东西。” 刘清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林雪。 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老支书,这里交给你和於副乡长!组织村民继续撤离,一个都不能少!於乡长,神台村那边,也是一样的办法,带他们下山,安置好每一个人!” 於锦绣刚想说“我跟你去”,看到刘清明不容置喙的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她知道,这种时候,服从命令比表达关心更重要。 “好!你放心!”於锦绣重重点头。 “甘宗亮,再叫上两个最熟悉山路的民兵,跟我走!”刘清明抓起刚才扔在地上的自行车。 “乡长,车上不去了!林子里的路更危险!”甘宗亮喊道。 “那就跑著去!”刘清明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扔,转身就朝著更深的山里衝去。 甘宗亮咬了咬牙,点了两个精壮的年轻人,吼道:“跟上!” 四个人,四道身影,瞬间消失在风雨飘摇的夜色里。 通往山顶的路,根本不能叫路。 那是一条被山洪冲刷出来的陡峭水道,混杂著泥沙、断枝和滚落的石块。 每一步踩下去,泥浆都没过脚踝,冰冷刺骨。 狂风卷著暴雨,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们脸上,生疼。 “小心脚下!”刘清明一边攀爬,一边回头大喊。 他的声音刚出口,就被狂暴的风声撕得粉碎。 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被雨水从高处冲刷下来,带著呼啸声,擦著一名民兵的肩膀滚了下去。 那个年轻的民兵脸都白了,腿一软,差点滑倒。 “抓紧旁边的树!”甘宗亮一把拽住他,自己也差点失去平衡。 刘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现在停下来,或者后退,都和前进一样危险。 现在雨水还没有成形,一旦爆发山洪,就危险了。 他们必须要爭分夺秒,用最快的速度衝上山顶,然后带著人下来。 “都跟紧我!不要掉队!” 他不再保留体力,手脚並用,像一只壁虎,贴著湿滑的山道向上奔跑。 雨水模糊了视线,汗水浸透了衣衫。 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进了一口冰冷的刀子。 不知道跑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当他们终於看到山顶养殖基地那圈简陋的铁丝网时,四个人都已经到了极限。 养殖基地里亮著一盏昏黄的灯,在狂风暴雨中,像一只隨时会熄灭的萤火虫。 刘清明一脚踹开用木头做的简易大门,冲了进去。 养殖场的棚屋里,一个穿著蓝色雨衣的女孩在桌子前整理文件。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拿著工具,试图加固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棚顶。 正是林雪和她的团队。 “林雪!”刘清明喊了一声。 林雪猛地回头,看到浑身是泥的刘清明,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刘乡长!你们怎么来了!” “別废话了!马上跟我下山!”刘清明衝到她面前,语气急促。 又一名年轻的女技术员从棚顶上跳下来,一脸为难:“乡长,走不了啊!这十几头种鹿,都是从东北好不容易运来的,每一头都金贵得很!还有这刚出生的小鹿,淋了雨,现在都发著烧,根本经不起折腾。” “马上走!一块赶下山去!”刘清明打断她的话:“动物有灵性,能感知危险,如果不行就放了它们。” “可是……” “没有可是!”刘清明打断他,“山洪要来了!整个东山村的人都在撤!你们留在这里等死吗!” “林组长,你说呢?” 林雪点点头:“你们赶紧打开木栏,带它们下山。” “那你呢?” “我马上走,这些研究资料很珍贵,必须都带上。” “什么时候了还顾这些。”刘清明盯著他的眼睛,“你也走!” “快走!”刘清明不再犹豫,一把拉住林雪的手腕,“老甘,你们三个,帮他们赶鹿,能带出几头就带出几头,赶不动的就不要了!快!” “好!” 甘宗亮和另外两个民兵跟著两名技术员,衝进柵屋,打开所有的木栏,十几多头大小小的梅鹿,泛著惊恐的眼神。 很自觉得跑出棚屋,都不需要他们驱赶,一头接一头地往山下跑,动作敏捷而灵活。 “给我一分钟。” 林雪手忙脚乱地收拾著资料,把他们装进厚厚的文件袋。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不远处的山体传来,脚下的地面都跟著震动了一下。 两人的脸色一变。 “是山体滑坡!”。 刘清明上前一把夺过林雪手里的袋子,不由分说地塞进一个抽屉里。 “等结束了再回来取!” 林雪没有坚持,她知道,就算自己带著也未必能保得住。 “还有一只,等等我。” 她转身跑进里屋,刘清明跟进去一看。 屋里单独隔出的一间木栏里,臥著一只小鹿。 林雪抱起小鹿,刘清明取下掛在衣架上的雨衣。 为她披上。 就这么耽误的一小会功夫。 他俩已经落在了队伍最后面。 刚走出不到一百米。 “轰隆隆隆——” 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沉闷的,而是震耳欲聋的咆哮。 仿佛整座大山都被激怒了。 刘清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他们刚刚离开的养殖基地后方,那片黑漆漆的山体,像是活了过来。 无数的泥土、石块和被连根拔起的巨树,裹挟著雷霆万钧之势,形成一道几十米高的洪流,从山顶倾泻而下。 那不是滑坡,而是整座山垮了! “趴下!” 刘清明用尽全身力气,將林雪死死地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天崩地裂。 泥石流的巨浪擦著他们几十米外的地方奔腾而过,巨大的声音就在耳边。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后背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五臟六腑都错了位,一口血涌上喉咙,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 只有那恐怖的,持续不断的轰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毁天灭地的声响,终於渐渐远去。 世界又恢復了暴雨和狂风的声音。 刘清明挣扎著抬起头,吐出一口带著泥沙的血水。 他怀里的林雪,已经被嚇得浑身僵硬,但因为他的保护,並没有受什么伤。 那只小鹿,却在她的怀里好奇地睁著眼睛。 “你……你怎么样?”林雪的声音带著颤抖。 “没事。”刘清明摇了摇头,试图站起来,但后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又跌了回去。 他环顾四周。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 他们刚才走过的那条下山的路,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不见底,还在流淌著浑浊泥浆的巨大沟壑。 那道沟壑,像一道天堑,將他们和山下的世界,彻底隔绝。 甘宗亮他们,不见了。 “老甘!老甘!”刘清明用尽力气大喊。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雨声。 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们被困住了。 “別喊了,省点力气。”林雪扶著他,声音里带著一丝冷静,“我们得找个地方躲雨,不然会失温的。” 刘清明喘著粗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说得对。 在这样的环境下,失温比受伤更致命。 他强忍著背后的剧痛,在林雪的搀扶下,一点点往旁边挪动。 刘清明努力回忆,上次进山的时候,他是走过这条路的。 之后也多次进山考察,熟悉这里的地形。 两人找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下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凹陷,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蜷缩在里面,勉强能挡住一些风雨。 刘清明靠著冰冷的石壁,雨水顺著头髮滴落。 他拿出手机。 当然没有信號。 他只是想看看时间。 晚上七点。 他试著打开手电筒,对著山下的方向晃了晃,但浓密的雨幕吞噬了一切光亮,他知道这是徒劳。 “他们……会没事的,对吗?”林雪抱著小鹿,轻声问。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问刘清明,又像是在问自己。 “会的。”刘清明的声音沙哑但肯定,“老甘他们熟悉路,跑得快,应该在泥石流下来之前就过去了。” 他这么说,是为了安慰林雪,也是为了安慰自己。 甘宗亮他们无比熟悉这座山,一定有办法逃出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雪又问。 “等。”刘清明只说了一个字。 等雨停。 等天亮。 等救援。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周围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雨水。 远处的山体,时不时还传来令人心悸的垮塌声。 林雪把怀里的小鹿抱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 刘清明能感觉到,身边女孩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他默默地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湿透,但还算厚实的雨衣,披在了林雪和小鹿的身上。 “你……”林雪想说什么。 “別说话。”刘清明打断她,闭上了眼睛,开始保存体力。 他知道,一场艰难的生存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必须活下去。 带著她,活下去。 第331章 刘清明失踪了 天色彻底黑透,瓢泼大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云岭乡政府大院里,灯火通明。 临时搭建的雨棚下,安置著从各个村庄撤离下来的村民。 乡干部和民兵们正在分发著热水和刚煮好的薑汤,空气里瀰漫著潮湿、泥土和食物混合的味道。 一切都在紧张中有序地进行著。 突然,院子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雨幕,紧接著,一群黑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甘宗亮,他浑身像是从泥浆里捞出来的,脸上黑一道黄一道。 他身后跟著两个同样狼狈的民兵,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技术员。 在他们身后,还跟著十几头惊魂未定的梅鹿。 这些平日里温顺的动物,此刻挤作一团,发出不安的低鸣。 於锦绣正在给一个孩子擦脸,看到他们,立刻丟下毛巾迎了上去。 “甘宗亮!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目光飞快地在几人身上扫过,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心猛地一沉。 “刘乡长呢?” 甘宗亮嘴唇哆嗦著,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旁边那个女技术员先开了口,声音里带著哭腔:“刘乡长……刘乡长和林组长,落在后面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嘈杂的院子里瞬间引爆。 正在喝薑汤的村民们全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啥?刘乡长没下来?” “咋回事啊?刘乡长人呢?” 人群开始骚动,气氛瞬间变得紧张。 甘宗亮终於缓过劲来,一把抓住於锦绣的胳膊,声音嘶哑:“於乡长,我们刚下山没多远,山就塌了!整座山都塌了!我们回头看,路已经没了,全被泥石流冲断了!” 於锦绣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你说什么?路断了?” “全断了!”甘宗亮吼道,“根本过不去人!” 院子里炸开了锅。 一个白髮苍苍的老大爷,正是之前堵著门不肯走的“七叔公”,他把手里的搪瓷碗重重往地上一摔,发出刺耳的声响。 “刘乡长是为了救我们这些老骨头才上山的!现在他有危险,我们不能干看著!” “对!不能干看著!” “我们上山找人去!” 之前那个抱著干部大腿哭喊母猪下崽的大婶,此刻也红了眼圈,大声喊道:“算我一个!我男人以前是採药的,熟悉山路!” 村民们的情绪被点燃了,一个个站了起来,群情激愤。 就连老支书甘新华也想带人去找。 “都別乱!”於锦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大声喊道,“现在上山就是送死!天这么黑,雨这么大,谁都別衝动!” 她转向甘宗亮:“老甘,你带人守住院子,安抚好大家的情绪,绝对不能让他们出去!” “於乡长,那你呢?” “我带人去看看!”於锦绣抓起一件雨衣,“我就到山脚下,看看情况。你们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甘宗亮一把拉住她:“我跟你去!那条路我熟!” “还有我们!”另外两个跟著下山的民兵也站了出来。 於锦绣没有拒绝,她点了几个熟悉情况的村干部,又叫上派出所所长沈从新,一行十来个人,拿著手电和绳索,再次衝进了茫茫雨幕。 他们根本走不了多远。 昔日上山的路,已经彻底消失。 眼前是一片狰狞的景象。 巨大的泥石流像一条黄色的恶龙,撕裂了山体,留下了一道几十米宽,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 浑浊的泥浆夹杂著断裂的树木和巨石,还在不断地翻滚咆哮,发出沉闷的轰鸣。 手电筒的光柱射过去,被黑暗和雨水吞噬,根本看不到对岸。 空气中瀰漫著土腥气。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们。 在这种毁天灭地的自然伟力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 “回……回去吧。”沈从新艰难地开口,“这里太危险了,隨时可能再次垮塌。我们过不去的。” 甘宗亮跪倒在泥地里,用拳头狠狠地捶打著地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於锦绣站在沟壑边缘,雨水顺著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知道,沈从新说的是对的。 可是,刘清明就在山上。 在那个被黑暗和死亡笼罩的孤岛上。 她对著漆黑的对岸,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刘清明——!你听得到吗——!” 回答她的,只有风雨的呼啸和泥石流的轰鸣。 良久,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得可怕。 “回去。向市里报告情况,请求支援。” …… 清南市防汛指挥部。 市长汪明远双眼布满血丝,他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一个个紧急情况从下面报上来,他需要不停地做出决断和部署。 秘书匆匆走进来,递上一份刚收到的电报。 “市长,云岭乡的紧急报告。” 汪明远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 当他看到“东山村发生特大泥石流,上山组织撤离的刘清明同志失联”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刘清明,这个名字他印象很深。 他继续往下看。 “……同时失联的,还有省农科院下派的技术员林雪同志……” 汪明远的动作停住了。 林雪。 他手里的报告被捏得变了形。 办公室里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汪市长?”秘书小心翼翼地问。 汪明远没有回答,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號码。 “接林城市政府。” 放下电话,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又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出一个號码,编辑了一条简讯,发送了出去。 简讯的內容很简单。 “刘清明与林雪在云岭乡东山村因泥石流失联,生死不明。” …… 林城市,清江大堤。 苏清璇刚刚结束一段现场连线,她脱下湿透的雨衣,接过助理递来的热水,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连续两天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疲惫到了极点。 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到了那条来自汪明远的消息。 嗡的一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清璇姐?你怎么了?”助理被嚇了一跳。 苏清璇像是没有听到,她抓起车钥匙,疯了一样冲向停在不远处的小红车。 “清璇姐!你去哪儿啊!” “省防汛指挥部!” 她发动汽车,猛地一踩油门,採访车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在泥泞的道路上划出一道弧线,朝著市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省防汛指挥部里,气氛比清江大堤还要凝重。 吴新蕊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神情严肃地听取著各地匯报。 “报告省长,清江上游水位仍在上涨,已超过应急水位……” “报告省长,大堤西围出现內涝,一些地段出现管涌,需要紧急补漏……” 一个又一个好或不好的消息传来。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门被猛地推开。 苏清璇冲了进来,她头髮凌乱,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泪痕,哪里还有半点金牌主播的冷静和沉稳。 “妈!” 她衝到吴新蕊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刘清明……刘清明他出事了!” 吴新蕊的眉头蹙了一下,但她没有当眾失態。 她扶住情绪激动的女儿,对旁边的秘书段颖说:“这里交给你,有任何情况隨时向我匯报。” 她拉著苏清璇,走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休息室。 “坐下,慢慢说,怎么回事?” “他失联了!”苏清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在清南云岭乡,发生了泥石流,他和……他和一个女技术员,被困在山上了!生死不明!” 吴新蕊的心也沉了下去。 刘清明失联。 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洪水。 也是连续多日的暴雨。 苍云山的山洪爆发,泥石流咆哮而下。 失联,基本上就意味著死亡! 她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声音依旧保持著镇定:“清璇,你听我说,不要慌。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 她看著女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刘清明不是普通人,他有能力,有智慧,更有运气。他一定能挺过去。” 这话像是有某种魔力,让苏清璇崩溃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 吴新蕊站起身,重新恢復了省长的身份。 “你在这里等著,哪里都不许去。” 她走出休息室,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个人情绪,只有属於决策者的果决和威严。 她走到地图前,拿起一部直通军区的红色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我是吴新蕊。”她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响彻整个指挥部。 “清南市发生地质灾害,我请求部队的支持。“ “吴省长,我是贺宏烈,708团已经赶到林城,我让他们立即出动一个营,携带全部救援装备,由团长武怀远亲自带队,以最快速度,赶赴清南市,执行抢险救人任务!” “贺司令员,感谢你们的支援!” 吴新蕊放下电话,目光再次投向地图上“云岭乡”那三个小字。 心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充满朝气的笑容。 她默默告诉自己。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第332章 林雪出了意外 第二天,刘清明在一种好闻的香甜气息中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並不是在苏清璇的闺房,而是在林雪的怀抱里。 一头小鹿正好奇地用鼻子在他身上拱来拱去,湿漉漉的,带著一股草木的气息。 他动了一下,林雪也醒了。 她的脸颊近在咫尺,能看清细微的绒毛。 林雪的脸瞬间红了,但她没有立刻弹开,而是先看了一眼刘清明的状態,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你昨天晚上抖得太厉害了,我怕你失温感冒。”她的话语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技术问题,“用身体接触是保持体温最有效的办法。” 刘清明没有说话。 他当然清楚这个道理。在极限环境下,任何一点矜持和尷尬,都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 “谢谢你。”他低声说。 “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林雪关切地问。 “没事了。”刘清明回答。 其实,后背被巨石擦过的地方依然传来阵阵刺痛,像是要裂开一样。 但现在顾不上这些了。 他挣扎著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外面的雨还在下,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雨点打在岩石上,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他知道,救援队不可能在一两天內过来。这条被泥石流衝出的天堑,就算是专业的队伍,在天气没有好转之前也束手无策。 他们必须自救。 才能坚持下去。 失温是第一道关卡。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林雪当机立断,用这种原始的办法为他取暖,他现在恐怕已经高烧不退了。 第二个问题,是食物。 他们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体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必须在彻底耗尽体力之前,找到一个安全的避难所,找到吃的。 “我们现在怎么办?”林雪抱著小鹿,也坐了起来。 她把问题拋给了刘清明。在这样的绝境里,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刘清明脑中飞速地转动,將自己对这座山的记忆全部翻了出来。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跟我走。”他挣扎著站起来,“不要掉队。” 林雪没有问要去哪里,只是点点头。 她把自己身上的那件雨衣脱下来,递给刘清明。 “你穿著。” 刘清明也没有推辞。他现在是唯一的战斗力,不能倒下。 他穿上自己的雨衣,拉上拉链,一头衝进了茫茫的雨幕之中。 林雪抱紧怀里的小鹿,紧紧地跟了上去。 山路难行。 他们必须避开那条恐怖的泥石流沟壑,向著山林更深处走去。 刘清明凭著记忆,选择了一条相反的山脊。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被雨水浸泡后,又滑又软,一脚踩下去,泥水就没过脚踝。 他不敢走得太快,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同时还要回头观察林雪的状况。 “跟紧我的脚印走!”他喊道。 林雪咬著牙,抱著小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隨著。 那只小鹿倒很安静,似乎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乖巧地缩在林雪怀里,只是偶尔探出头,用清澈的眼睛看看周围。 他们走了很久。 时间在雨中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疲惫和寒冷。 林雪的体力渐渐不支,脚步开始踉蹌。 刘清明停下来,从她手里接过小鹿。 小傢伙不重,但对已经体力透支的林雪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还能坚持吗?” “能。”林雪喘著气,回答得很乾脆。 他们继续前进。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雪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一头撞在了刘清明坚实的后背上。 她以为他又要停下来休息。 “到了。”刘清明的声音传来。 林雪抬起头,顺著他的方向看过去。 在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居然静静地立著一幢小木屋。 木屋的结构很简单,用粗大的原木搭建而成,屋顶铺著厚厚的茅草,在风雨中透著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这是护林员老英雄陈二奇在林中的居所。 上次为了围捕杀人犯,刘清明曾经来过这里一次。 在被困住的那一刻,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地方。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两人加快了脚步,衝到木屋前。 刘清明推了一下木门。 门没有上锁,吱呀一声开了。 陈二奇老英雄去了京城,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两人赶紧走了进去。 屋里的一切都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个木凳。墙角还有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火塘。 刘清明把小鹿放在地上,立刻开始检查屋子。 他找到了火塘边堆放的乾柴,还有一盒受了潮但还能用的火柴。 他熟练地架起木柴,划了好几次,终於点燃了一小撮引火的乾草。 火苗升起,很快將乾柴引燃。 一盆温暖的火焰在屋子中央跳动起来,驱散了寒意和潮气。 橘黄色的火光照在两人苍白的脸上。 “快,把湿衣服脱下来烤乾。”刘清明说。 他自己先脱掉了湿透的外套和衬衫,只留下一件背心,然后把衣服架在火塘边。 林雪犹豫了一下,也背过身,脱掉了湿漉漉的外衣,露出里面的內衣。 和大片的肌肤 刘清明已经低下头,专心地烤著火。 林雪心里一暖。 这个年龄比自己还要小的大男孩,让她的恐惧和不安一下子消散无影。 两人一鹿,围坐在火盆前,谁也没有说话。 屋外的风雨声似乎被隔绝了,屋里只有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这种沉默,在温暖的环境里,反而生出一种莫名的尷尬。 为了打破这种气氛,刘清明主动开口。 “你是林城人,又是华农大毕业的,是怎么认识汪明远这个京城子弟的?” 他没有八卦的特性,不过多了解一点对方也没有坏处。 林雪拨弄著火堆,轻声说:“我本科是在京城念的,研究生才考回了华农大。” “原来是这样。”刘清明瞭然。 “明远和我不是一个学校。”林雪继续说,“那时候他是他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我们两校搞联谊活动,就那么认识了。” 林雪的脸上不自觉得流露出一个笑容,校园的爱情总是纯真而甜蜜的。 她简单讲述了两人认识的过程,林雪的顏值妥妥的校级別。 在90年代“独木桥”式竞爭机制下的大学校园里。 肯定会吸引男生的注意。 这个年代,大部分爱情,都是始於顏值的相互吸引。 还没有前世那种过於功利的目地。 “你了解了他的家世,会不会有压力?”刘清明问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 火光跳动,映在林雪的脸上,忽明忽暗。 “当然有。”她没有迴避,“我有好几次都想结束这段感情。我知道,他家里人不可能接受我这样的家庭出身。” 林雪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我也不希望明远因为我,和他家里闹得不愉快。” “那为什么还继续?” “是他的执著。”林雪嘆了口气,“他很坚持,甚至为了我,主动申请到清南来工作。他的这种態度,给了我继续下去的勇气。” 刘清明沉默了。 汪明远,那个骄傲自信的男人,竟然也有如此执著的一面。 “林雪,如果你一直抱著这种想法,以后会很难过。”刘清明说。 “我知道。”林雪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明远……他骨子里其实很强势,他很爱我,但有时候,他那种爱也会让我很有压力,有点......难以承受。” “这或许就是你吸引他的原因。”刘清明分析道,“你们的性格是互补的。经营得好,也许会有长久的发展。” “也许吧。”林雪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確定。 刘清明在这个姑娘身上,看到了一点苏清璇的影子。 她们的身上,都带著一种面对强大外力时的危机感和不安全感。 但两人又是截然不同的,苏清璇倔强、决绝。 林雪温柔、理性,她们共同的特性是善良。 聊完了自己,林雪忽然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我姐姐对你的印象很深。” “林冰?”刘清明有些意外。 “嗯。她说你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是一个难得的好警察。” “评价这么高呀。”刘清明笑了笑:“你姐也很正直。在715专案组里,她是少数几个愿意帮我的人。” “不。”林雪摇了摇头,“我姐说,你的那种特质,很难让女人不喜欢。我想,苏清璇就是这样被你吸引的吧。” 她顿了顿,补上了一句。 “只不过,这种特质,也很容易伤人。”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刘清明一下。 他想起了苏清璇,想起了徐婕,甚至想起了於锦绣。 屋子里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 刘清明站起身,开始在屋里翻找起来。 “先找点吃的,我们得补充体力。” 屋子不大,除了床和一些简单的家具,墙角堆满了各种物资。 陈二奇是护林员,一般一个月左右下一趟山。 山下也会经常送东西上来。 所以这个屋子,最不缺的就是食物。 一袋袋自家种的米,供销社的麵粉肯定是考虑他的口味,还有不少调味料。 靠窗的一角甚至还掛著一大串风乾的腊肉,已经变得又干又硬。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太好了!”林雪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刘清明取下腊肉,用小屋里备著的水洗了洗,切成薄片。 林雪则找到了锅,淘米准备煮饭。 两人开始默契地配合,准备著这顿绝境中的晚餐。 刘清明把腊肉片和米一起放进锅里,架在火上煮起了腊肉饭。 很快,米饭的香气和腊肉的油香混合在一起,在小小的木屋里瀰漫开来。 那只小鹿也闻到了香味,凑过来,用头蹭著林雪的腿。 飢饿让两人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饭煮好了。 刘清明把锅端下来,给林雪盛了一碗,自己也盛了一碗。 没有菜,就是一碗简单的腊肉饭,但在他们看来,却是无上的美味。 两人坐在火塘边,大口地吃了起来。 风雨飘摇的山林深处,这间小木屋,这盆温暖的火,这碗滚烫的饭,构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避风港。 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林雪刚吃了几口,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嘴。 她放下碗,衝到门口,对著屋外剧烈地乾呕起来。 刘清明心里一惊,立刻放下碗跟了过去。 “怎么了?是不是著凉了?” 他以为是淋了雨,又受了惊嚇,肠胃出了问题。 林雪吐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刘清明的问题,眼神里却透著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惊慌,有迷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她回到火塘边,呆呆地坐下,看著跳动的火焰。 “林雪?”刘清明追问。 林雪沉默了很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上个月……没来例假。” 刘清明愣住了。 林雪抬起头,看著他,清晰地说道: “我想,我多半是怀孕了。” 第333章 你妹贵姓? 木屋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跳动的火焰,燃烧木柴的噼啪声,屋外持续的雨声,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林雪那句话而变得遥远。 “我想,我多半是怀孕了。” 刘清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绝境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失温,飢饿,野兽,伤口感染。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一个。 怀孕。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 他看著林雪苍白的脸,那张脸上交织著惊慌、迷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惶恐。 一个未婚的年轻姑娘,在这样的绝境里,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刘清明无法想像。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责任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不能让她出事。 绝对不能。 屋子里的沉默令人窒息。 林雪说完那句话,就垂下头,双手紧紧地抱著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刘清明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打破了屋里的僵局。 他没有去安慰,也没有去追问。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任何语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需要做点什么。 必须做点什么。 他走到墙角,那里放著一些护林员陈二奇留下的杂物。 他找到了一个空的塑料饮料瓶。 又在桌子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把剪刀。 他把瓶子从中间剪开,然后在瓶底用剪刀尖戳出密密麻麻的小洞。 林雪抬起头,不解地看著他忙碌。 刘清明没有解释,他走到火塘边,从燃烧剩下的木柴里捡出几块已经烧透的木炭,用石头砸成粉末。 他又从屋角找了一个乾净的布袋,里面装著一些细沙。 他把细沙和木炭粉,一层一层地铺在戳了洞的半个瓶子里。 一个简易的过滤器就做好了。 “你在做什么?”林雪终於开口。 “做个过滤器。”刘清明回答,他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修理一件工具,“水缸里的水不知道放了多久,直接喝不安全。” 他看了她一眼。 “特別是你现在,不能吃坏肚子。” 林雪的心猛地一颤。 他没有追问孩子是谁的,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只是用最实际的行动,承担起了一份责任。 刘清明把做好的过滤器架在一个盆上,又拿起另一个盆,走到门口,推开门,去屋檐下接雨水。 冰冷的雨丝混著风灌了进来,林雪打了个哆嗦。 很快,刘清明端著大半盆雨水回来了。 “你来弄,把水一点一点倒进去,过滤一遍。”他把盆递给林雪。 林雪接过盆,看著他。 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大男孩,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座可以倚靠的山。 她点点头,开始专心地过滤雨水。 刘清明则转身,披上那件还没完全乾透的雨衣。 他拿起门后靠著的一柄三齿铁叉,又提起一个空木桶。 “我出去一下。” 林雪立刻紧张起来:“外面雨这么大,还有山洪,你別出去了!” 她指了指墙角的米袋和作料。 “我们有吃的,够我们坚持很久了。” “光吃米可不行。”刘清明摇摇头,语气不容置喙,“没有蔬菜,没有新鲜的蛋白质,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现在你可是双身子。”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得对你负责,否则怎么去见清璇他哥。” 这句话,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林雪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眼眶有些发热。 “那你……小心一点。”她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如果太危险,就马上回来,別冒险。” 林雪知道,儘管表现得十分坚强,可刘清明背上是有伤的。 “放心。”刘清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很快回来。”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之中。 木门被关上,屋里又只剩下林雪和那只小鹿。 她听著刘清明的话,从里面把门閂插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雪过滤完了水,又把过滤好的水倒进锅里,架在火上烧开。 她做完这一切,就搬了个凳子,坐到小木屋唯一的窗户边,透过模糊的玻璃,不停地向外张望。 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跡象。 风声在林间呼啸,像是野兽的咆哮。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害怕。 怕刘清明出事。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如果他回不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抱著小鹿,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觉得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一个模糊的身影,终於出现在雨幕的尽头。 是刘清明! 林雪几乎是跳了起来,衝到门口,手忙脚乱地拉开门閂。 刘清明浑身湿透,雨水顺著他的头髮和脸颊往下淌。 他看到女孩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惊喜,咧嘴一笑。 “看我抓到了什么?” “快进来!”林雪拉著他的胳膊,把他拽进屋里。 刘清明把手里的木桶“哐当”一声放到地上,將铁叉靠在墙上。 林雪蹲下身,朝桶里看去。 她惊喜地叫出声来。 木桶里,几尾巴掌大的鱼正在水里游动,甩著尾巴,溅起水。 “鱼?” “嗯。”刘清明脱下雨衣,拧著水,“大水把山涧里的鱼都衝到一些回水湾里了,一个个笨头笨脑的,特別好抓。” 林雪却摇摇头:“鱼最机警了,水里有一点动静都会被嚇跑,肯定是你厉害。” 她的话语里带著一丝佩服。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再爭辩。 “光有鱼还不行,我再去弄点野菜,咱们晚上喝鱼汤。”他说著又要往外走。 “我跟你一起去!”林雪立刻说,“我认识野菜,我是学这个的。” 刘清明想了想,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屋里。 “行,那就在屋子附近,不走远。” 两人再次衝进雨里。 林雪果然是专业的。 她在木屋周围的石缝里,草丛中,很快就辨认出好几种可以食用的野菜。 马齿莧,灰灰菜,还有一种她也叫不上名字的。 两人采了一大捧,很快就回了屋。 晚饭的准备工作,充满了某种奇妙的温馨感。 刘清明负责杀鱼,刮鳞,处理內臟,动作麻利得像个专业的厨子。 林雪则负责清洗野菜,把烧开的水倒入锅里。 两人分工合作,默契十足。 刘清明把鱼放进锅里,加上薑片和水,架在火塘上慢慢地熬。 很快,一股浓郁的鲜香,开始在小小的木屋里瀰漫开来。 奶白色的鱼汤在锅里翻滚著,香气扑鼻。 林雪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你好会做饭啊。”她好奇地问。 “练出来的。”刘清明一边看著火,一边说。 “怎么练的?” “小时候家里穷,我爸妈都是双职工,没时间管我们。”刘清明说得很平淡,“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很多时候,我们兄弟俩独自在家,做饭洗衣服,都是我必须要做的事,因为爸妈工作回来很累,我不想让他们还要给我们做饭,刚开始也不行,慢慢跟著我妈学,也就勉强能入口吧。” 刘清明只说了一半实话,大部分厨艺,其实是结婚之后练出来的。 林雪听著,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 “我姐也是这么带我的。”她轻声说,“我爸妈工作也忙,从小就是我姐给我做饭,送我上学。” 两人聊著各自的童年,气氛轻鬆了不少。 鱼汤熬好了,刘清明把野菜放进去,稍微烫了一下,就盛了两大碗出来。 奶白色的鱼汤,配著碧绿的野菜,看著就让人食慾大开。 “尝尝。” 林雪接过碗,小心地吹了吹,喝了一小口。 鲜美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太好喝了!”她由衷地讚嘆。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心满意足。 温暖的鱼汤下肚,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抚慰了紧张的神经。 吃完饭,刘清明收拾了碗筷。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屋外的风雨声更大了,衬得这间小木屋愈发像一个温暖的港湾。 新的问题,也隨之而来。 两人要休息了。 可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一张用原木搭成的,铺著厚厚稻草的单人床。 床上,也只有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开口:“你睡床,我睡地上,被子也留给你。” 他去屋里寻找,看看有没有报纸之类可以铺在地上的。 可惜老英雄似乎不喜欢流媒体。 也不喜欢纸媒,屋里连本《大眾电影》都没有。 更別说《知音》、《读者》这类高知艺术类书籍。 林雪拦住了他。 “不行。” 她看著他:“地上那么潮,你的背上还有伤。你要是睡地上,晚上会疼得睡不著,可能明天就会发炎溃烂。” 她看得很清楚,屋里除了这张床,连几把能拼起来当床的椅子都没有。 如果被子给刘清明垫在地上,她就只能和衣而睡,在这山里的夜里,不生病才怪。 “我没事,我身体好,扛得住。”刘清明坚持。 “我说了不行。”林雪的態度也很坚决,“我们……我们都在床上睡。” 说完这句话,她的脸颊控制不住地发烫。 刘清明也愣住了。 在一张床上? 和一个刚刚才告诉自己怀孕了的姑娘?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尷尬。 “这……不合適。”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相信你。”林雪垂下眼帘,轻声说。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刘清明心里的锁。 他想到昨天晚上,也是这个姑娘,毫不犹豫地用身体为自己取暖。 他想到自己的背伤,確实不能再受凉。 他更想到,她现在是两个人,更需要一个温暖舒適的环境。 “好。”他最终点了点头。 两人各自背过身,脱掉外衣,只穿著贴身的衣物。 刘清明先躺了上去,儘量靠在床的最外侧,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外面。 林雪犹豫了一下,也慢慢躺了下来。 床很窄。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轮廓和传来的温度,能闻到她发间好闻的香气。 他敢肯定,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两个人,都僵硬得像块木头。 谁也睡不著。 “刘清明。”黑暗中,林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嗯?” “你……你警察当得好好的,为什么不当了?” 她想找个话题,来驱散这种令人手足无措的尷尬。 刘清明沉默片刻,把怎么从林城调到省委办的经歷,和后来被下放到云岭乡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 他隱去了其中最凶险的政治斗爭,只说是工作调动。 “也好。”林雪听完,轻声说,“警察太危险了。” “我妈就老说我姐,干法医这个职业,连个男朋友都不好找。她说哪个正常男人愿意自己的女朋友天天跟尸体打交道。” “那你姐怎么说?”刘清明问。 “我姐一点也不在乎。”林雪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佩服,“她说她就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何必为了男人委屈自己。” “你姐的思想很超前。”刘清明评价道。 “是啊。”林雪笑了笑,“我表妹就总说她,『姐,等你老了看你怎么办』。” “老了去养老院唄。”刘清明隨口接道。 “我姐也是这么说的!”林雪有些惊讶,“你怎么跟我姐想的一样?” “然后我那个小表妹就说,『养老院?人家每周都有家里人来看,送吃的送喝的,陪著聊天。你呢?一个人孤零零的,到时候可怎么办?』,然后我姐就不说话了。” “你这个表妹,真是人小鬼大。”刘清-明也笑了。 “她可不就是。”林雪说,“现在的女孩子,早熟得很。她才读高二,感觉什么都懂了,比我还通透。” 刘清明脑子里,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个模糊的念头,毫无徵兆地跳了出来。 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表妹……在林城上高中?” “不是啊。”林雪回答,“她家在省城,读的是省里的重点,云州一中。” 云州一中。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清明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翻过身,面对著林雪。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林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嚇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刘清明,你……你怎么了?”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紧张和不解。 刘清明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个荒唐的,却又似乎无比合理的猜测,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成型。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问出口的话,还是带著无法掩饰的颤抖。 “你表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確认自己的猜测。 “她……不会姓张吧?” 第334章 前世迷案 黑暗中,林雪的呼吸顿住了。 她被刘清明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她问,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 刘清明没有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固执地,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压抑著一种林雪听不懂的情绪。 “你表妹,是不是姓张?” “是啊……”林雪下意识地回答,“你怎么会知道?你……你认识我表妹?” 轰! 这个“是”字,像一颗炸雷,在刘清明的大脑里轰然炸开。 所有纷乱的线索,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了起来。 张。 张寧。 他前世的妻子。 刘清明的记忆,瞬间被拉回到了那段早已尘封的过去。 他想起来了。 张寧的母亲,他的前丈母娘,的確姓林。 他也想起来了,张寧不止一次跟他吐槽过家里的亲戚。 “我那个大表姐,都三十好几了,还不结婚,也不谈恋爱,整天跟尸体打交道,我姨妈都快愁死了。” “我还有个表姐,学什么的畜牧,一天到晚往山里跑,比我还野。” 大表姐,法医,三十多岁,不结婚。这说的不就是林冰吗? 那另一个表姐,学畜牧,往山里跑的…… 不就是现在躺在自己身边的林雪吗! 刘清明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 为什么林冰在专案组的时候,会对初来乍到的自己另眼相看。 肯定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帅。 难道也是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或许,在那场他喝得酩酊大醉、几乎断片的婚礼上,他们早就见过一面。 林冰和林雪,作为新娘张寧的表姐妹,肯定出席了。 只是他当时根本没有记住。 可这些,都不是关键。 最关键的是,他清楚地记得,在他和张寧的儿子三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让他此刻想起来,就不寒而慄的事。 有一天,他正在外地谈一桩焦头烂额的生意,接到了张寧的电话。 电话那头,妻子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哭泣。 她说,她的表姐出事了。 被杀了。 当时的他,生意缠身,焦头烂额,只是安慰了几句,就让张寧自己带著儿子先回清江奔丧。 事后,他忙得不可开交,妻子也只是沉浸在悲伤中,他没有,也忘了去细问。 他甚至忘了,张寧当时说的,到底是哪个表姐。 是那个当法医的大表姐,还是这个学畜牧的二表姐? 现在,他知道了。 林冰活得好好的,还在林城当她的法医科主任。 那么,当年那个被杀害的…… 刘清明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刘清明?” 林雪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他混乱的思绪。 “你怎么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伤口发作了?”她担忧地问,似乎想爬起来看看他的后背。 “我没事。” 刘清明几乎是立刻按住了她,强迫自己从那段冰冷的记忆中挣脱出来。 他必须找一个理由。 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我好像听你姐提起过。”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编造著谎言。 “听我姐说?”林雪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嗯,有一次在市局,我路过她们办公室,好像听到你姐在跟同事聊天。”刘清明让自己的语气儘量显得隨意,“就说她那个在省城读高中的小表妹,老拿她单身的事情开玩笑,我当时就听了一嘴,好像提到了姓张。”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 林雪果然不信。 “不可能。”她直接否定道,“我姐那个人,你跟她也接触过,她从来不跟外人说家里的事,更別说拿这种事跟男同事閒聊了。” 刘清明心里一沉,但脸上依旧保持平静。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或者听岔了。”他含糊地应付了一句,然后翻过身,背对著她,“睡吧,很晚了。” 他用行动,强行中止了这个话题。 林雪看著他宽阔的后背,虽然心里充满了疑云,但见他似乎不愿再多说,便也沉默了。 屋子里,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林雪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她奔波劳累了一天,又经歷了怀孕的衝击,精神和身体都早已到了极限,很快就睡著了。 可刘清明,却毫无睡意。 他睁著眼,看著黑暗中木屋的房梁,脑子里一团乱麻。 林雪,为什么会死? 他努力回忆著前世的细节。 儿子三岁那年,他和张寧是04年结的婚,那一年,应该是07年,或者08年初。 那个时候,云岭乡还没有这个梅鹿养殖项目。 林雪也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当时在哪?在云州?还是在別的什么地方搞她的研究? 还有汪明远。 如果按照正常的轨跡,林雪会不会和汪明远结婚? 如果她嫁给了汪明远,那就是京城汪家的儿媳妇,身边怎么可能没有安保力量?怎么会在清江这种地方,被人杀害? 难道,是车祸?或者別的意外? 刘清明的心里,充满了无数的谜团。 前世的他,和张寧的娘家关係很淡薄,除了结婚,几乎没有往来。 他对林雪的死,只停留在“被杀”这两个字上,其余一概不知。 不。 不对。 刘清明猛地想起了什么。 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很久的细节。 那是在他和张寧离婚前,两人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他记得,张寧通红著眼睛,对他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话。 一字一句,如同烙铁,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里。 “刘清明!我受够了!我不想像我表姐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死得不明不白!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清明脑中的所有迷雾。 不是意外,不是普通的抢劫杀人。 而是一桩悬案! 一桩连汪家和警方都搞不清楚真相的命案! 刘清明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转过身,借著火塘微弱的光,看著身边沉睡的林雪。 她的眉头即便是睡著了,也微微蹙著,似乎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那张苍白的脸上,还带著一丝未褪去的惶恐。 怀孕。 凶杀。 这两个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词,此刻却诡异地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繫在了一起。 他之前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这个在绝境中发现自己怀孕的姑娘,让她和孩子能平安地走出这片大山。 可现在,这份责任,变得无比沉重。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山洪、野兽和未知的危险。 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一个看不见的,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会夺走她生命的凶手。 他必须救她。 不仅仅是救她出这座山。 而是要彻底改变她死亡的命运。 屋外的风雨,似乎更大了。 火塘里的火苗,早已经熄灭。 屋里不通风,不能通宵这么烧,会中毒。 刘清明慢慢地闭上眼睛。 意识渐渐模糊。 心里一个声音在吶喊。 草,贼老天,你是玩我吗? 突然,他听到门栓发出轻微的响动。 刘清明驀地睁开眼,耳朵悄然竖起。 神台一片清明。 第335章 搏杀 门栓发出轻微的响动。 刘清明驀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身体没有动,但每一寸肌肉都瞬间绷紧了。 神台一片清明。 不是风,也不是雨水打在木门上的声音。 那是一种金属摩擦木头的,细微的、持续的刮擦声。 有人在外面。 他身边的林雪还在沉睡,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清晰可闻。 刘清明不敢去想,自己介入之后,林雪的命运轨跡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偏移。 她现在遭遇的山洪,她腹中的孩子,还有门外不请自来的访客,这一切是不是预示著,那个前世的悲剧,已经提前上演?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挪动身体。 木床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 “嗯……”林雪被惊动了,在睡梦中囈语了一声,翻了个身。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停下所有动作,侧耳倾听。 门外的声音也停了。 过了十几秒,那刮擦声又响了起来。 刘清明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將身体移到床边。 他俯下身,凑到林雪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醒醒,別出声。” 林雪的身体僵了一下,隨即醒了过来。 黑暗中,她感觉到了刘清明身上传来的极度紧张,那种冰冷的气息让她瞬间清醒。 “怎么了?”她用同样的气音问,里面带著一丝睡意未消的茫然和恐慌。 “別说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刘清明低声命令。 林雪虽然不清楚状况,但她本能地选择相信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连呼吸都放轻了。 刘清明赤著脚,踩在冰凉的泥土地上。 他躡手躡脚地走到墙边,摸到了白天靠在那里的钢叉。 冰冷的铁器握在手中,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他走到门后,將耳朵贴在门板上。 雨声很大,但两个男人的对话,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都在?”一个声音问。 “附近就这一间屋子,没跑。”另一个声音回答,显得很有把握。 刘清明心里一沉。 北方口音。 不是乡里的民兵,也不是救援队。 这么大的山洪,他们是怎么上来的? 除非……他们一直就在寻找机会。 这个念头让他后背发凉。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山洪把所有人都困住了,他们的目標会不会是在梅鹿养殖基地? 在那里,他们会直接下手? 刘清明脑子里飞速旋转。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 “屋里没动静,应该睡死了。” “赶紧的,弄开门,办完事还得想办法下山呢。” “不敢太使劲,怕把人惊醒了。” “这门没从外面锁,肯定是从里面拿东西顶住了。试试能不能直接挑开门栓。” 刘清明用心听著,始终只有两个人的声音。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暗处还有没有第三个人。 他后退两步,双手紧握钢叉,身体微微下蹲,摆出了一个隨时可以发力的姿势。 一截细长的刀尖,从门板中间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 刀尖很稳,准確地找到了门栓的位置,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上挑动。 刘清明屏住呼吸,看著那根木製门栓被缓缓抬起。 “咔嗒。” 一声轻响,门栓被完全挑开。 在它落地的瞬间,一只手从门缝里伸进来,稳稳地抓住了它,没有让它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著,房门被缓缓地拉开一道缝。 一个黑影,侧著身子,慢慢地挤了进来。 就是现在!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腰腹发力,双臂猛地向前一送。 手中的钢叉化作一道乌光,精准地刺了出去。 这个动作幅度很小,而且迅猛。 对方刚从有微弱天光的屋外进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內,眼睛还没適应黑暗,根本来不及反应。 “噗!” 一声闷响。 黑影只觉得腰间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棍捅了进去。 刘清明一击得手,毫不恋战,手腕一抖,立刻將钢叉抽回。 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 “啊!” 男子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捂著腰部踉蹌后退。 他身后的同伴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急忙问了一句:“怎么了?” 受伤的男子想说话,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剧痛和恐惧让他无法组织语言。 刘清明不等他开口,踏前一步,手中的钢叉再次刺出。 这一次,目標是对方的大腿。 “噗嗤!” 钢叉再次穿透皮肉,刘清明又是一抽,飞快地拔了出来。 男子再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浑身抽搐。 门外的同伴这才反应过来。 屋里有人!而且已经动手了! 他下意识地想往里冲,但屋內漆黑一团,根本看不清攻击者在哪里。 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同伴跪在地上,生死不知。 “妈的!”他咒骂一声,伸手抓住受伤同伴的胳膊,试图將他拖出这间该死的屋子。 刘清明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像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身体猛地从黑暗中躥出。 手中的钢叉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避开了地上那人的身体,狠狠地扎向第二个人的胸腹。 “呃!” 那人吃痛,闷哼一声。 他的反应也极快,鬆开同伴,双手闪电般地抓住了钢叉的铁桿,不让刘清明抽回去。 刘清明一拔之下,竟然没有拔动。 他当机立断,不再回抽,反而將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双臂上,变拔为捅,猛地向前一送! 那人本来也在用力往后拉扯钢叉。 两股方向相反的力道瞬间结合在一起。 “嗤啦——” 钢叉的尖头,带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直接从那人的后背透了出来! “吼!” 那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剧痛之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猛地向后挣脱。 刘清明顺势鬆开了手。 那人也是个狠角色,胸前插著一柄钢叉,竟然就这么转身,踉踉蹌蹌地向屋外跑去。 刘清明没有追。 他弯腰,从墙角的柴火堆里摸出一把砍柴刀,警惕地盯著第一个倒在地上的男子。 那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倒在地上,只能发出微弱的哀嚎。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迅速瀰漫了整个狭小的木屋。 刘清明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確认屋外没有第三个人的动静。 他这才走上前,捡起地上那人掉落的匕首,然后倒提著柴刀,用刀背,狠狠地砍在男子的后颈上。 男子身体一僵,彻底软倒下去。 刘清明探了探他的鼻息,確认只是昏迷,便拽著他的脚,將他拖进了屋子深处。 他先把房门关好,用一根木柴重新顶上,然后找来捆柴草的绳子,將男子的手脚牢牢缚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鬆了口气。 “刘……刘清明?” 林雪带著颤抖的声音,从被子里轻轻响起。 “他们……是什么人?” “不要看,也不要问。”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睡你的觉,有我。” 林雪听话地把头重新缩回了被子里,但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刘清明划亮火柴,点燃了桌上那盏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亮起,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地上的惨状。 从门口到屋子中央,拖出一条长长的、暗红色的血跡。 地上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寸头,面相凶悍,但此刻因为失血而脸色惨白。 刘清明知道,自己那两下,第一下捅穿了肾臟,第二下伤了大动脉。 他现在也没有任何急救条件,只能撕开男子自己的衣服,胡乱地在他腰间和大腿的伤口上包扎了一下,希望能减缓失血的速度。 或许是疼痛,或许是失血后的寒冷,地上的男子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看到灯光下刘清明的脸,瞳孔骤然一缩。 “你怎么……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他的声音嘶哑乾涩。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谁派你们来的?” 男子把头扭向一边,不说话。 刘清明也不著急,自顾自地蹲下来,看著他。 “汪家?” 男子没有反应,像一截木头。 刘清明换了个名字:“苏家?” 男子的身体依旧没有动,但他的眼皮,却在听到这个姓氏的瞬间,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刘清明的眼睛。 他心里有了答案,但脸上不动声色。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刘清明继续问。 男子依旧沉默。 “你们在山下的镇子里,听到了我们失踪的消息?”刘清明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天一亮,就冒险上了山?为了这点任务,连命都不要了。他们到底给了你们多少钱?” 男子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刘清明的话。 刘清明笑了笑。 “不说就不说吧。”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反正回头我把你交给警察,就说这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你……你胡说!”男子终於忍不住,惊恐地抬起头。 “我是胡说啊。”刘清明摊了摊手,语气轻鬆,“可是,你觉得你的僱主,会信你,还是信我手里的证据呢?” 男子死死地盯著他,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你別得意!”他咬著牙说,“你们跑不了的!” 刘清明心里一凛。 “你们还有人?” 他突然明白了,那个被他捅穿的同伙,不是单纯地逃跑。 “你的同伴是去叫人了?” 男子闭上嘴,脸上却露出一丝狰狞的冷笑。 刘清明不再多说,快步走到床边。 “林雪,我们可能要马上离开这里。” 林雪立刻从被子里露出脑袋,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很镇定。 “我听到了,我听你的。” 两人迅速地穿好衣服和雨鞋。 然而,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收拾任何东西,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 踩在泥水里的声音,又多又乱,正从四面八方,朝著这间小木屋包围过来。 刘清明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下意识地將林雪拉到自己身后,手里紧紧握住了那把沾血的柴刀。 地上的男子听著外面的动静,发出了低沉而阴冷的笑声。 “哈哈……我说了,你们跑不了了。” 第336章 刘清明你嚇死我了 绝境。 屋外的脚步声,密集而杂乱,像死神的鼓点,从四面八方敲打过来。 地上的男子,听著这催命的声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笑声。 “我说了……你们跑不了了……” 这笑声,比窗外的风雨更让人心寒。 刘清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走到地上的男子面前,弯下腰。 然后,他举起手中的柴刀,用刀背,对著那人的后颈,乾脆利落地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 笑声戛然而止。 男子身体抽搐了一下,彻底没了动静。 “林雪,过来!”刘清明低喝。 他吹熄了桌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 屋子,瞬间重新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把桌子拖过来,顶住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林雪心中的恐惧。 林雪什么也没问,立刻从床上爬下来,摸索著找到那张唯一的方木桌。 两人合力,將木桌拖到门后,然后用力將它掀翻。 桌子腿朝外,死死地抵住了单薄的木门。 “还不够。”刘清明说。 林雪立刻明白了,她转身冲向墙角,那里堆著半袋他们从养殖基地背回来的米。 袋子很沉,她一个姑娘家,根本拖不动。 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往前拱。 刘清明走过去,单手就將米袋拎了起来,重重地压在倒放的桌面上。 他又把屋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两张木凳,几捆柴火,全都堆了上去,在门后筑起了一道简陋却坚固的防线。 做完这一切,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两人粗重的喘息,和屋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些人已经到了门口,將这间小木屋团团围住。 黑暗中,刘清明將那把沾血的柴刀,塞进了林雪的手里。 “拿著。” 林雪的手在发抖,冰冷的刀柄让她打了个哆嗦。 “我……我怕……”她的声音里带著哭腔。 “我知道你怕。”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如果我倒下了,你什么都不要管,就往后山跑,別回头。” 他顿了顿,继续说:“他们是来要我们命的,对你,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留手。所以,你也不能留手。谁靠近你,就用这个砍他。” 林雪的呼吸一滯。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著自己平坦的小腹。 孩子。 这个词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软弱和恐惧。 她用力地攥紧了刀柄。 “我听你的。”她咬著牙说。 她又摸索著走到水缸边,拿起了那个舀水的木勺。 一手是刀,一手是勺。 这就是她全部的武器。 她背靠著墙,紧紧跟在刘清明身后,像一只护崽的母兽,摆出了战斗的姿態。 两人屏住呼吸,听著屋外的动静。 没有人说话。 也没有人砸门。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突然。 “咣!” 屋门被人从外面重重地推了一下,整个木屋都跟著晃了晃。 门后的桌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但总算扛住了。 林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粗糲的男声在门外响起,带著一丝疑惑。 “咦?怪了,刚才明明看到屋里点了灯啊,怎么这会儿黑了?” 紧接著,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刘清明和林雪都无比熟悉的声音,带著焦急和关切。 “刘乡长!刘乡长!你在里面吗?” 刘清明浑身一震。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声音……是甘宗亮! 他身后的林雪也是喜出望外,差点叫出声来,被她死死地捂住了嘴。 不是敌人! 是援兵! 刘清明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於鬆懈下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对著门外大声回应。 “甘宗亮!是你吗?” “是我啊!刘乡长!” 门外的甘宗亮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大喜过望,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太好了!我们可算找到你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 刘清明和林雪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挡在门口的东西一件件挪开。 搬开柴火,扶起凳子,拖走米袋,最后再合力將桌子翻过来,重新摆好。 刘清明这才拉开了门栓。 “吱呀——” 房门被拉开。 火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两人苍白的脸。 屋外,人影绰绰。 甘宗亮高举著一支火把,站在最前面,他身后,跟著几个东山村的民兵,人人手里都拿著手电或者火把,將这片小小的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后面还有人,正陆续赶过来。 雨雾中,到处都是微小但清晰的光亮。 一股强烈的情绪衝击著他的大脑。 让人难以平静。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 “刘乡长!” 村民们看到刘清明,全都激动地大喊起来。 可刘清明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个招呼。 一个身影就从人群中飞快地冲了出来,带著一股风雨和熟悉的香气,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刘清明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低下头,看著怀里那张熟悉的脸,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怎么来了?” 苏清璇紧紧地抱著他,仿佛要將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著,带著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 “刘清明……你嚇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刘清明伸出手,也用力地抱紧了她。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显得多余。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將脸埋在她的发间。 天塌下来,他也不在乎了。 过了好一会儿,苏清璇才像是猛然醒觉,她挣脱刘清明的怀抱,红著眼睛,转身去拉他身后的林雪。 “嫂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林雪摇了摇头,眼圈也红了:“清璇。” 刘清明这才缓过神来,他看向甘宗亮,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你们了。” 甘宗亮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 “不辛苦!乡长你没事就好!”他挠了挠头,“我们本来昨天下午就想上山的,但是雨实在太大了,天又黑,怕出事。等到今天天一亮,部队的人到了,我就赶紧带著他们上山来找你们了。” “部队?”刘清明一愣,“部队的同志也来了?” “刘主任。” 一个沉稳的男声从甘宗亮身后响起。 人群分开,一个穿著连帽雨衣,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 火光下,那张坚毅的脸庞,赫然是武怀远。 刘清明很是意外,赶紧上前伸出手。 “武团长,你们怎么来了?来得这么快!” 武怀远有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言简意賅。 “省里的命令,我带了一个营来清南市支援抗洪抢险。刚到乡里,就听到你和林研究员失踪的消息,我立刻就带上特务连上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刘清明一番,“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吧?”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没事,多谢武团长。”他侧过身,“正好,有个人要交给你们。” 他带著武怀远进了屋。 武怀远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刘清明重新划亮火柴,点燃了那盏煤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屋里的惨状一览无余。 地上的血跡,墙角的男人。 “啊!” 苏清璇跟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但她毕竟是跑法制新闻出身的记者,见过不少血腥场面,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只是脸上写满了担忧。 “这……这是怎么回事?” 林雪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这个人……他想杀了我们。” 武怀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快步走到那个昏迷的男子身边,伸手在他脖颈处探了一下。 “还有呼吸。” 他回头下令:“卫生员!过来给他处理一下!” 这次上山搜救,他们做了最坏的准备,隨队军医和急救设备都带上了。 立刻,就有一名背著医药箱的士兵上前,熟练地剪开男子的衣服,开始检查伤口,进行紧急救治。 武怀远站起身,看著刘清明,表情严肃。 “刘主任,到底怎么回事?” 刘清明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清璇,平静地说:“没什么,他受人指使,想要我的命。” 林雪一愣,但什么也没说。 苏清璇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她死死地盯著地上那个凶手。 “他伤著你了?” “没有。”刘清明摇头。 “你背上还有伤!”林雪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说,“快让医生给你看看!” 苏清璇一下子急了,抓住刘清明的手,声音都开始发颤。 “伤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就是一点擦伤,真的没事。” 刘清明开口安慰她,可话刚说出口,就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连续的奔波,失血,搏斗,再加上精神的高度紧张与骤然放鬆。 他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终於发出了抗议。 他晃了一下,身体一软,直直地向后倒去。 “刘清明!” 苏清璇惊呼一声,连忙张开双臂,將他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第337章 活下来的感觉真好啊 刘清明睡得很沉。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眼皮还有些重。 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医院白。 他挪动了一下脑袋,脖子有些僵硬。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清丽的眼睛。 床边坐著一个很年轻的女子,长得很美。 看到他醒过来,那双眸子里跳动著喜悦的光芒。 她轻声开口,“刘警官,你醒了?” 刘清明整个人都愕然了。 刘警官。 自从他调到省委办,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叫过自己了。 不对,还有一个。 刘清明看著这张有几分熟悉的脸,有些不確定地问,“冯轻悦?” 女孩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是我,你还记得我?” 她往前凑了凑,“你记不记得,你在七中门口救过我?” 刘清明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他感到困惑。 “可我那时候蒙著脸。” 冯轻悦说,“是小寒说的。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你的出现,就像……就像……” 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適的词。 “就像大话西游里那个一样。” 刘清明打断了她,“打住。我是警察,救你们是应该的,不用像什么。” 冯轻悦吐了吐舌头,“我姐也说,你救过她。你是个好警察。” “我现在不是警察了。”刘清明纠正她。 “我知道,”冯轻悦点头,“那也是好人。” 刘清明换了个话题,“你姐还好吧?” “备考呢。” “听我弟说,你考得不错。” “我估分估得还行,”冯轻悦的脸上带著一丝期盼,“如果是去年的分数线,应该能上重点。” “恭喜你了。” “谢谢。” 刘清明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寒带我来的,”冯轻悦老实回答,“他说你受伤了,我正好也想见见你,当面谢谢你。” 刘清明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 “我睡了多久?” “两天吧,我听护士说的。” 两天。 刘清明明白了,这里是林城人民医院。 他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冯轻悦比她姐姐的性格要活泼一些,弟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这姑娘虽然家境贫寒,却被保护得很好,人很单纯。 在校园里,这是个优点。 正聊著,病房的门被推开。 刘小寒提著一个开水瓶走了进来,看到刘清明醒了,脸上也是十分高兴。 “哥!你醒了!” 他快步走过来,放下水瓶。 “我马上去叫医生。” 很快,一个穿著白大褂的医生带著护士走了进来。 他仔细地给刘清明做了一个检查,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问了几个问题。 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 只是后背还有些痛。 医生告诉他,后背是大面积的撕裂伤,缝了很长的口子,恢復之后,可能会留下一道疤。 刘清明並不在乎。 男人身上有点疤算什么,反正他也没有打赤膊的习惯。 医生的话让他放心不少。 医生又嘱咐他要好好休息,注意饮食,便带著人离开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刘小寒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开口说,“爸妈来看过好几次,妈哭得眼睛都肿了。” 刘清明端著水杯,心里有些惭愧。 “都是我不好,还要让他们操心。” 刘小寒咧嘴一笑,想让气氛轻鬆点。 “嫂子我见到了,哥,你眼光真好,好漂亮。” 刘清明看了冯轻悦一眼,姑娘的脸颊有些泛红,低下了头。 刘小寒像是没看见,继续说,“我通知嫂子了,她应该马上就到。” 刘清明喝了口水,润了润乾涩的喉咙。 “你呢?考得怎么样?” “我估了570分,”刘小寒有些不確定,“不知道够不够。” 刘清明不记得01年清江省的一本线,不过这个分数,应该够了。 他又问,“咱们市里怎么样了?” “没下雨了,”刘小寒说,“我来的时候听广播说,上游的水库在泄洪,城里的水位应该很快就会退去。” 刘清明鬆了一口气。 看来三年前那次特大洪水的教训,让整个清江省都准备得相当充分。 之后的几年,林城都没再出什么大事。 他这颗悬著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半。 心情也隨之好了起来。 不多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苏清璇冲了进来。 刘小寒很机灵地叫了一声,“嫂子。” 苏清璇脸都没红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她此刻的眼里,只有病床上的刘清明。 刘小寒拉了一把身边的冯轻悦,两人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清明看著她。 女友那张绝色的容顏上,写满了憔悴,眼瞼也微微肿著。 他心里嘆息了一声。 “我没事。”他说。 苏清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只是咬著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刘清明伸出手,想去拉她。 “別嚇我,我真没事。” 苏清璇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 “刘清明,你个大骗子。” 刘清明嚇了一跳,以为自己昏迷的时候又说了什么梦话。 他刚要开口解释。 苏清璇却带著哭腔说,“你伤得那么重,你怎么活下来的?” 刘清明把她轻轻拥入怀里,感受著她的颤抖。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呀。” 苏清璇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嫂子说,你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你怎么那么傻呀。” 嫂子? 刘清明心里一动。 她指的是林雪。 他不动声色地问,“那你嫂子有没有告诉你,她已经怀孕了?” “我知道。” 苏清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她告诉我的,她也进了这家医院,身体检查的时候查出来的。我哥在照顾她。” 汪明远。 他不知道怎么怎么说。 鬆开手,捧著她的脸,认真地问。 “抓到的那个人,死了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 “没有,武团长说,你下手很有分寸,避开了要害。卫生员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什么也不肯说,公安的人正在审。” 刘清明放心下来。 只要人活著,就有办法让他开口。 不过武怀远也会撒谎是他没想到的。 自己那两下,根本没留手。 对方不知道有多少人。 他哪敢托大。 没死,应该是对方体格强壮。 生生扛住了。 刘清明没有再追问细节,他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姑娘,掺和进那些家族恩怨的破事里。 他轻抚女友纤细的身子,闻著熟悉的香味。 活下来的感觉真好啊。 鬼才想去冒险。 苏清璇收住了哭声,从他怀里仰起头。 “你知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你失踪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我在发现下不了山的时候,我也害怕。” 刘清明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苏清璇吸了吸鼻子。 “可是,刘清明,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是追到地府,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傻瓜。” 刘清明笑了。 “有你在,我哪捨得死啊。” 他凑近她,压低了声音。 “你还没嫁给我呢。” 苏清璇的脸红了,轻轻打了他一下。 “你要快点好起来。” “我知道。” 刘清明握紧她的手,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一出院,就去向咱妈提亲。” 他的话音刚落。 “吱呀”一声。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一个清冷而威严的女声响起。 “你说什么?” 第338章 吴省长居然爆粗口 与此同时。 林城人民医院的另一间病房里,气氛同样压抑。 林雪倒在汪明远的怀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压抑地啜泣著。 整整一天两夜的可怕经歷,让她真正面对了生死。 直到此刻,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这个一向坚强的姑娘,才终於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汪明远一下一下地轻抚著她的后背,不停地安慰她。 他详细地询问了他们脱险的经过。 当听到他们被来路不明的杀手在深夜偷袭,差一点就双双被害时,汪明远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是说,刘清明提前发现了不对,设下了埋伏?” 林雪点点头,声音还带著哭腔。 “嗯,他很警醒。我们把门堵死了,他打晕了一个,外面的人看迟迟没有动静,才退走的。要不是他,我……我可能就……” 她不敢想下去。 她抓紧了汪明远的手,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们的孩子……差一点就没了。” 汪明远抱著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他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抱著自己的爱人。 过了许久,在男友的不断抚慰下,林雪的情绪总算平復下来。 她虽然没有受什么外伤,但巨大的惊嚇和精神衝击,让她疲惫到了极点,很快就在汪明远的怀里沉沉睡去。 汪明远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病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他站在床边,看著她苍白而恬静的睡顏,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疼惜。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病房。 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窗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 “明远哥。” 汪明远压抑著心头的滔天怒火,声音却出奇的平静。 “苏灿,你在哪儿?” “我在云州,有事?” “我不管你在哪儿,”汪明远的语气变得冰冷,“来林城,有事找你。” 说完,他便直接掛断了电话。 *** 门外那道清冷而威严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亲昵。 刘清明刚说出口的话,也一下子噎了回去。 他怀里的苏清璇,身体瞬间僵硬。 两人缓缓地,转过头去。 门口站著一个女人。 一身得体的黑色套装,衬得她身姿挺拔,气质卓然。 正是吴新蕊。 她的身后,跟著秘书段颖,手里提著一个果篮。 吴新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著女儿还赖在刘清明的怀里,不满地挑了下眉。 苏清璇虽然不怕她,但也知道这是病房,有些不好意思。 她触电般地从刘清明怀里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妈……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也挣扎著想坐得更直一些,牵动了背后的伤口,让他咧了咧嘴。 他赶紧打招呼。 “省长,段姐。” 吴新蕊走了进来,將手里的公文包放在床头柜上。 段颖也把果篮放下,冲刘清明笑了笑,便安静地站到了一边。 “身体怎么样了?”吴新蕊开口,声音很平和,透著一丝关怀。 “我没事了。”刘清明回答,“乡亲们都安顿好了吗?有没有伤亡?” 他心里还惦记著云岭乡的事。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神情更加柔和了一些。 “云岭乡是这次清南市受灾最重的一个乡,但是,没有一人伤亡。” 她顿了顿,补充道。 “你功不可没。” 刘清明连忙谦虚地表態:“这都是我的工作,是乡里干部和村民们齐心协力的结果。没有出事就好,没有出事就好啊。” 吴新蕊说:“我刚从市里过来,听了匯报。河口乡的灾情比你们云岭乡要轻得多,却有九个人失踪,现在还没找到。” 她看著刘清明,继续说:“两相对比,高下立判。你的工作,很出色。我听说,你是在最后转移山上群眾的时候,被泥石流困住的?”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对不起,省长,我又以身犯险了。您批评我吧。” 吴新蕊却摇了摇头。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 “你是乡长,而且是党员干部。群眾有危险,你当然应该衝锋在第一线。我批评你什么?” “我要表扬你。刘清明,你做得很好。” 这话一出,旁边的苏清璇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吴新蕊立刻瞪了过去。 “苏清璇,你又作什么怪?” 苏清璇吐了吐舌头,一点也不怕她。 “没有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你当年生下我以后,是不是看都没看我一眼,也是对著你的领导,说出这番话的?” 这话像一根针,轻轻扎了吴新蕊一下。 她愣住了,片刻后才轻声说。 “我没有不看你。” 苏清璇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妈,我不是在怪你。” 她走到刘清明床边,看著他。 “刘清明的表现,让我想起了你。一个党员干部,就应该这样做。我在云岭乡,看到了无数被他救下来的百姓,他们提起他,眼睛里都是光。那一刻,我为他感到骄傲。” 吴新蕊有些意外。 她看著女儿,发现她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讥讽。 “你……你真这么想?” 刘清明也侧过头,在苏清璇耳边轻声说。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也別双標好不好?” 苏清璇瞪了他一眼,又对她母亲说。 “我崇拜她,和我埋怨她忽略我,这是两回事。“ 吴新蕊听得心都发颤:“清璇,你说什么?” “好话只说一遍,没听到活该。” 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段颖姐,我们走,我去给他弄点吃的,下麵条吧,方便。” 说完,她就拉著段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还体贴地把门给带上了。 把空间,留给了屋里剩下的两个人。 吴新蕊看著女儿离去的背影,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还是刘清明先开了口。 “省长,清璇她……其实一直都很崇拜您。” 他斟酌著词句。 “她总说,您虽然算不上一个完美的母亲,但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干部。” 吴新蕊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一直以为,女儿对自己充满了怨恨。 没想到,在女儿的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她的眼眶有些湿润,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將那点柔软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重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说正事。到底怎么回事?我听部队的同志说,你们遇到了杀手?” 刘清明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 “是的。有两个杀手,想要杀了我们。” “针对你?”吴新蕊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好说。从他们的行动来看,更像是要把我和林雪,两个人都杀掉。” 吴新蕊是何等敏锐的人物。 她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汪家,还是苏家?” 刘清明没有隱瞒自己的猜测。 “我抓到了一个活口,公安那边正在审,但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看他的反应,像是苏家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更深层的推测。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两家都在幕后。毕竟,我和林雪都死了,对他们两家来说,才是最乾净利落的解决方案。他们才会安心。” “王八蛋!” 吴新蕊气得俏脸生寒,罕见地爆了一句粗口。 这句粗口,把刘清明都听得一愣。 吴新蕊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我也是从乡镇一步步干上来的,说两句粗话,没什么稀奇吧。” 刘清明连忙点头。 他发现,自己这个传闻中铁腕强势的准丈母娘,其实也有著非常感性的一面。 这种平时表现得过於理性的女人,偶尔流露出的真性情,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反差。 “好好休息。”吴新蕊站起身,语气恢復了省长的威严与果决。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刘清明看著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鼓起勇气,轻声叫了一句。 “谢谢,妈。” 吴新蕊正准备转身离去的身体,顿住了。 她回过头,脸上绽开一个发自內心的笑容,宛如冰雪初融。 “嗯。” 第339章 哥哥打弟弟,很合理吧 吴新蕊的离去,带走了病房里最后一丝属於官场的严肃气息。 刘清明靠在床头,心里还在回味著她那句带著笑意的“嗯”。 这声“嗯”,意义非凡。 吴新蕊很忙,能抽出时间亲自来人民医院看他,绝不仅仅因为他是苏清璇的男朋友。 也不会因为自己因工受伤。 她作为省领导前来探望一般地作秀。 这种程度的“以权谋私”,已经是她突破原则的极限了。 从她的態度来看,至少在她这里,自己和苏清璇的婚事,再无阻碍。 刘清明心里一阵火热,开始畅想如何攻克苏家最后,也是最难的那道关卡。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刘清明以为是苏清璇回来了,抬头一看,却愣住了。 进来的人,既不是马胜利那样的林城熟人,也不是於锦绣那样的云岭乡干部。 居然是河口乡的乡长,祁卫国。 刘清明有些愕然,叫了一声:“老祁,你怎么来了?” 祁卫国一脸的晦气,头髮乱糟糟的,眼窝深陷,像是几天没合眼。 他几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上还带著一股雨后的泥土味。 “我们乡里有几个干部受了伤,送到这家医院抢救。”他声音沙哑,带著浓浓的疲惫,“我刚才听护士说,还有一个乡长也受伤住院了,我寻思著整个清南市,除了我,就你们云岭乡受灾最严重,就一路打听著摸过来了。果然是你小子。” 刘清明心里一暖,问:“我听说,你们乡失踪了九个人?” 祁卫国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那口气里,满是无力和挫败。 “找到了两个,死了一个。” 刘清明说:“老祁,你也別太自责,我知道你肯定尽力了。” “尽力?”祁卫国苦笑一声,摆了摆手,“我们乡就在苍云山边上,离得比你们云岭乡远多了。往年也闹过水灾,就算有伤亡,也从来没这么惨过。可这一次……你刘清明是露了大脸,我老祁是丟大人了。” 他的话里,透著一股子酸味,但更多的是对现实的无奈。 刘清明正色道:“我不在乎什么露不露脸。我只在乎乡亲们有没有事。我不能让他们好日子还没盼到头,就先把命给丟了。我不答应。” 祁卫国怔怔地看著他,看著这个几乎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年轻人。 看了半晌,他自嘲地一笑。 “你觉悟比我高,干得也確实比我好。我老祁,佩服。” 刘清明说:“別这么说,各有各的干法。你在河口乡这些年,也是踏踏实实做事的。” “没用了。”祁卫国颓然地垂下头,“这次,我怕是要挨处分了,撤职都有可能。” 刘清明安慰道:“不至於吧。人还没找全,继续找啊,说不定还有生还的。” “嗨,难了。”祁卫国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失踪的那六个,坐在一辆大发车里,直接遇上了泥石流。车和人,估计都埋到山底下去了,凶多吉少。” 刘清明沉默了。 这种情况,生还的可能性確实微乎其微。 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大发麵包车的核定载客就是六人,一般情况下,很少会坐满。难道是拉客的黑车? 但他看祁卫国这副模样,也不好再细问。 就在这时,祁卫国的手机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也不避讳,就坐在床边接起了电话。 “喂,我祁卫国。”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祁卫国的脸色先是一喜,但隨即又迅速灰暗下去,比刚才还要难看。 “唉……好好收敛遗体,等家属过来认领吧。” 他摁掉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瘫坐在椅子上。 刘清明不用问也猜到了,大概是那六个人,有结果了。 祁卫国喃喃自语,像是在对刘清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回乡的路上,偏偏就遇上了泥石流,一个都没跑掉。六条人命啊,还都是……” 刘清明听出他话里有话,问:“不是乡里的村民?” “不是。”祁卫国摇了摇头,声音里带著哭腔,“是市里下来我们乡开巡迴法庭的。一个主审法官,一个法官助理,两个书记员,加上一个司机,一个法警。整整一个审判组啊!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呀!” 刘清明彻底明白了。 他终於明白祁卫国为什么会如此丧气。 村民遇难,他这个乡长责任重大,但终究是天灾。 可市里的司法干部在他的辖区內因公殉职,这问题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他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转念一想,如果这次出事的是华农大派到养殖基地的几名技术员,自己恐怕比祁卫国还要崩溃。 至少,汪明远肯定得和自己拼命,从朋友变成最狠的敌人! 祁卫国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在病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叨著:“不行,我得马上去处理。还要……还要想想怎么跟市里交代,你好好休息。” 他甚至没等到走出病房,就又开始一边往外走,一边拨打电话。 “喂,老张,是我……对,人找到了,都……都去了。你那边准备一下,法官助理叫什么?宋暖是吧。书记员一个叫姚依依,一个叫陈曦?唉……都是些朵一样的年纪啊,我可怎么跟她们的父母交代……” 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那充满痛苦和自责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病房里,重新恢復了安静。 门没有关。 一道靚丽的身影接踵而至。 苏清璇回来了。 她手里端著一个大碗,脸上红扑扑的,挺翘的鼻樑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在楼下的小厨房里忙活完。 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一股熟悉的饭菜香气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残留的压抑。 刘清明看去,碗里依然是鸡蛋青菜面,汤色清亮,几片碧绿的青菜衬著金黄的荷包蛋,热气腾腾。 是熟悉的味道。 刘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没有去接碗,而是伸手,轻轻捧住了苏清璇端著碗的手。 “媳妇儿,你对我真好。” 苏清璇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嗔了他一眼:“別贫,饿了吧,快吃。” 刘清明“嗯”了一声,这才从她手里接过面碗,又接过一双筷子。 他用筷子挑起一根麵条,却没有往自己嘴里送。 苏清璇愣愣地看著他:“怎么了?不好吃?” 刘清明摇了摇头,柔声说:“张嘴。” 苏清璇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张开了小口。 刘清明小心地將那根麵条送到她嘴里。 苏清璇吸溜一声吃了进去,嚼了两下,有些好笑地说:“你干嘛?怕我给你下毒啊?” 刘清明还是摇摇头。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出了一句让她瞬间目瞪口呆的话。 “苏清璇,生日快乐。” …… 与此同时。 林城一家顶级私人会所的vip包房里。 汪明远独自坐在巨大的皮质沙发上,手里捏著一杯轩尼诗,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光线將他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 他平静地抿了一口酒,眼神却阴沉得可怕。 不多时,包房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一个穿著哨的年轻人搂著一个浓妆艷抹的女子走了进来,他脚步虚浮,满身痞气。 看到汪明远,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明远哥,什么事这么急,把我从省城叫过来?” 来人正是苏灿。 汪明远抬起头,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视线落在他身边的女伴身上。 “让她出去。”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带著一股沉沉的压力。 女子顿时有些不依,拽著苏灿的胳膊撒娇。 苏灿捏了捏她的脸蛋,笑著说:“乖,出去等我,男人谈正事呢。” 女子不情愿地跺了跺脚,转身扭著腰出门了。 苏灿隨手把门关上,大喇喇地在汪明远身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举起杯子,想和汪明远碰一下。 “来,明远哥,什么事慢慢说。” 汪明远没有拒绝,拿起自己的杯子,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但他没有喝酒,而是將酒杯放回桌上,淡淡地开口。 “你找的人?” 苏灿喝酒的动作一顿,隨即咧嘴一笑:“嗨,为事儿啊?哥,你也不想想,你那点事,能瞒过谁呀?” 汪明远看著他,淡淡地说:“所以,还有汪家的事?” 苏灿歪歪嘴,斜瞥了他一眼。 “明远哥,我知道你重情义,捨不得你那个小女友。可她是什么出身?咱们这种家庭,年轻的时候玩玩也就罢了,你不会真想把她娶回家吧?你们家老爷子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 汪明远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 “所以,你们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直接动手,帮我解决『麻烦』?” “不然呢?”苏灿理直气壮地说,“你是要往上走的,这种事情,能不沾就別沾。无声无息,消失在洪水里,你就当是天收吧。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再说了,这也是你们家老爷子的原话。” 汪明远端详著他,缓缓开口:“苏灿,你真当我是你哥吗?” 苏灿奇怪地看著他:“那当然了!从小到大,我就服你一个!你家老大我都不服。我一直都认为,你才应该是汪家未来的当家人!” 汪明远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我也一直当你是我弟弟。”他加重了语气,“亲弟弟。” 苏灿大喜过望:“那还说什么呀!来,走一个!” 他端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 汪明远却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小酒杯,伸手拿起了桌上那瓶还剩下一大半的轩尼诗。 苏灿有些不解:“哥,没必要吹瓶子吧,这洋酒后劲大……” 他的话还没说完。 汪明远动了。 他握著瓶颈,手臂抡起一个半圆,反手一瓶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苏灿的脑袋上。 这昂贵的酒瓶异常结实,不像啤酒瓶那样应声而碎。 “砰!” 一声闷响。 苏灿挨了这一下,整个人都懵了,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著他的额头流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他才感觉到剧痛,猛地发出一声惨叫。 “啊!” 汪明远隨手扔掉那瓶沾著血跡和酒液的昂贵酒瓶,瓶子在地毯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仿佛只是拍掉了一些灰尘。 他看著捂著头在地上抽搐的苏灿,平静地说: “哥哥打弟弟,很合理吧。” 第340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灿头上的伤口,很快被会所里的医务人员处理好了。 鲜血被擦拭乾净,缠上了一圈厚厚的白色纱布,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带来的那个女人,从头到尾都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看到苏灿头破血流的样子,她嚇得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整个处理过程中,苏灿倒也硬气,除了最开始那声惨叫,之后便一声不吭。 他只是用一种阴沉的,带著恨意的表情,死死地盯著汪明远。 等医务人员收拾好东西,躬身退了出去。 苏灿才冲那个女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滚出去。” 女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厚重的包房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空气中瀰漫著一股血腥味和浓郁的酒气。 苏灿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纱布,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明远哥,你行啊。为了一个女人,对我下这么重的手?” 汪明远坐在沙发上,姿態没有丝毫变化。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拿起之前那张擦过手的纸巾,慢条斯理地叠好,放在菸灰缸里。 “你应该庆幸,她和孩子都没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否则,就不是一瓶子的问题了。” 苏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微微有些错愕。 “她没死?” 汪明远抬起头,静静地看著他。 “你好像很失望。” “不是,”苏灿连忙否认,但表情出卖了他,“我就是……有点意外。” 汪明远继续说:“你胆子也真够大的。派出去的人,连个信儿都没传回来,你就敢在省城里天酒地,跟没事人一样?” 苏灿又恢復了那副满不在乎的痞气。 “嗨,多大点事儿。两个外地人而已,失手了,或者被抓了,能怎么样?他们敢咬我吗?再说了,我又没亲自干什么,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汪明远轻轻“呵”了一声。 “苏灿,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云州叫到林城来吗?” “知道。”苏灿恶狠狠地说,“不就是为了砸我一瓶子吗?你他妈是真下死手啊!” “那是其一。”汪明-远说,“不打你这一顿,我对不起她。” 苏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汪明远对面的沙发坐下,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灼烧著他的喉咙。 “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还想杀了我?” “我不杀弟弟。”汪明远说。 苏灿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感觉脑袋上的伤口又开始抽痛。 “我操,你可真是我亲哥,我爸都没这么打过我。” “我希望这一次,你能长个教训。”汪明远说。 “知道了,你的女人,碰不得。”苏灿没好气地回答。 “不是。” “那是什么?”苏灿不解地看著他。 汪明远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那么平静地看著苏灿,那种穿透一切的审视,让苏灿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总觉得,汪明远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愤怒,转而变成了一种深深的怜悯? 就在苏灿忍不住想再开口问一句的时候,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不是会所的服务员。 而是一群穿著制服的警察。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面容刚毅,气场十足。 他径直走了进来,身后跟著几名年轻的警员,动作干练,一看就是精锐。 男人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头上缠著纱布的苏灿身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证件,亮了一下。 “林城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陈锋。你们谁是苏灿?” 苏灿正憋著一肚子火,看到警察闯进来,顿时炸了。 “你他妈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敢这么硬闯进来?” 陈锋没有理会他的叫囂,只是確认了一遍。 “你就是苏灿?” “是老子我,怎么了?”苏灿跋扈地仰著头。 陈锋冲身后的两名警员一偏头。 “銬上。” 苏灿彻底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敢在这里直接动手。 两名警察快步上前,一左一右,瞬间就扣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拧。 苏灿还没来得及反抗,整个人就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咔嚓”一声脆响。 冰冷的手銬,锁住了他的手腕。 “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我!”苏灿趴在昂贵的地毯上,疯狂地挣扎,大声嘶吼。 陈锋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语气冰冷。 “苏灿,你涉嫌多宗刑事案件,现在是主要犯罪嫌疑人。我们依法对你实施强制措施,请你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刑事案件?” 苏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但心底却猛地一沉。 他瞬间想到了云岭乡那几个外地人。 难道……他们把自己供出来了? 不可能! 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 他惊恐地转过头,看向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汪明远。 “明远哥!你报警了?” 汪明远摊了摊手,表情显得很无辜。 “我只是把你从云州叫了过来。警,可不是我报的。” “我操你妈!”苏灿终於明白了。 这是个套。 汪明远把他从云州骗到林城,就是为了让林城的警察抓他! 陈锋一摆手。 “带走。” 两名警察毫不客气地將苏灿从地上架起来,就往外拖。 苏灿剧烈地挣扎著,嘴里不乾不净地骂著。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到了害怕。 这件事要是坐实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明远哥!救我!你得救我啊!”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汪明远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下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放心,我会告诉你爸的。” 苏灿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被警察硬生生地拖出了包房,绝望的喊声在走廊里迴荡,然后渐渐远去。 陈锋没有立刻离开。 他当然认得汪明远这位清南市的新贵市长。 “汪市长,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陈锋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著公事公办的严肃,“我们马局,今天下午被吴省长叫过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听说,清南市的高书记和萧书记,也没落著好。” 汪明远点了点头。 “我明白,他的头是我砸的。” 陈锋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什么。他不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那好,汪市长,我先走了。有需要的话,我们还会再来找您了解情况。” “隨时可以。” 陈锋转身离去。 包房里,重新恢復了安静。 汪明远看著地毯上那滩已经变成暗红色的,混杂著酒液和血跡的污渍,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从小就无比熟悉的號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一会被接通。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微微有些上位者的矜持。 “明远?” “爸,是我。” “哦,明远啊。”男子的语气缓和下来,“这个时候,有什么事吗?我听说清江省暴雨,你们清南市那边没出什么问题吧?” “还好,问题不大。”汪明远说。 “那就好。”男子说,“这次抗洪救灾,是个机会,你要好好表现。这对你以后的履歷,有好处。” 汪明远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口。 “我表现得怎么样,您还不清楚吗?” 电话那头的男子顿了一下。 “……什么意思?” “您別告诉我,您没有一直派人盯著我?”汪明远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压抑的冰冷。 男子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语气里带著一丝被戳穿的恼怒。 “那也是为了你好!” “杀人,也是为我好?”汪明远一字一句地问。 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 压抑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爭吵都更让人窒息。 最终,还是汪明远的父亲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里压抑著滔天的怒火。 “你以为你能骗过我们?我们就配合你演这场戏,成全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你自己当年怎么说的?非苏家女不娶!我们现在帮你排除障碍,我们做错了吗?” 汪明远感觉自己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胸口发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自己早就亲手埋下了这颗雷。 “原来……我才是始作俑者。”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苦涩。 “你知道就好!”他父亲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的那些风流韵事,我们早就一清二楚。也只有你自己,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们都以为你只是年轻,玩玩而已,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那个女人,主动申请去清江那么个小地方!” “汪明远,你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个官员!既然选择了走这条路,就要遵守这条路的规则!那个女人,她能带给你什么?除了无穷无尽的麻烦,什么都没有!” 见汪明远不说话,他父亲继续用一种说教的口吻说道。 “一个人要想走得远,走得高,就不能有软肋。她现在,就是你最大的软肋。我们是在帮你,帮你拔掉这根刺!” “你们成功了。”汪明远的声音很轻。 “那就好。”他父亲似乎很满意他的“醒悟”,“好好准备一下,和苏家联姻的事情,可以提上日程了。毕竟,你和苏家姑娘从小就有感情基础。” “你们成功地激起了我的逆反心理。”汪明远打断了他的话。 “汪明远!”他父亲的声调猛地拔高,“你现在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別说这种幼稚的话!” “对,我不是小孩子。”汪明远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我在小孩子该叛逆的时候,一直表现得乖巧懂事,就是为了得到你们一句表扬。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那样。” “明远,你现在是一个市长,一个官员!” “我首先是一个党员。”汪明远说。 “別跟我说这些空话大话,很幼稚!”他父亲呵斥道。 “你也是个党员。”汪明远的声音不大,却无比清晰,“你有多久没读过党章了?去好好看一看,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你们信奉的那一套,哪一条符合党员的標准?” “你……” “党员干部,党员在前,干部在后。”汪明远继续说,“你现在所崇尚的那些东西,拉帮结派,利益交换,视人命如草芥,这些都是我们的先烈不惜拋头颅洒热血也要埋葬的东西。你们现在把它们重新捡了起来,还反过来跟我讲什么体制,讲什么规则。爸,你不觉得很噁心吗?” 他父亲气得说不出话来。 “明远,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激动,不要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他试图缓和气氛。 汪明远却冷笑一声。 “以前在京城的部委里,我也和你们一样,以为体制就是这么个东西。可是下来之后我才发现,你们崇尚的那一套,只会毁了这个国家。” 他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没错,她……或许是我的软肋。但她和我们的孩子,也將是我这辈子人生的意义。我要保护她们,也要保护这个国家里,那些需要被保护的普通人民。” “爸,你不止我一个儿子。大哥比我更適合继承你们的期望。” “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繫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终於感到了恐慌。 “汪明远!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汪明远说,“以后,汪家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们的资源,你们的人脉,都留给大哥吧。我希望我们能好聚好散,不要给我一个大义灭亲的机会。” “明远!明远你听我说!”他父亲的声音彻底乱了,带著一丝哀求,“这件事,我承认,是我们做得欠考虑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是,我们真的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很激动,我能理解!这样,等你冷静下来,我们父子俩再好好谈一谈,好不好?” “不用了。” 汪明远无比清晰地说出了最后七个字。 “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见。” 说完,他毅然决然地掛断了电话,將手机揣回兜里。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推开门。 外面,阳光灿烂,天清气朗。 第341章 和天龙人竞爭,好有难度 人民医院的普通病房里,苏清璇的美眸亮晶晶的,她看著刘清明,满是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刘清明说:“我还知道,你从六岁起就再也不过生日了。因为吴省长在那一天,爽了约。” 苏清璇的表情凝固了。 “我妈告诉你的?” “当然不是。”刘清明摇摇头,“我是警察出身,想查一个人的户籍信息,並不困难。” “骗人,警察局还能记载我从六岁不过生日?” 刘清明老实交待:“咱爸告诉我的。” 苏清璇的脸颊上,那点因为忙碌而泛起的红晕,慢慢褪了下去。 她的情绪也低落下来。 “你既然知道我从来不过生日,为什么又要提起。” 刘清明把面碗往她那边又推了推。 “那是你遇到我之前。” 苏清璇沉默了片刻,才小声说:“其实我並不排斥过生日,只是后来习惯了。反正,也没人在意我。” “傻瓜。”刘清明伸手,想去摸摸她的头,但手上还沾著麵汤,只好作罢。 他说:“我敢肯定,伯父一定在乎你。他只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触到你的痛处,才没有刻意去做。” 苏清璇抬起头,很认真地看著他。 “刘清明,你不要可怜我。我从小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学习好,工作也顺利。这世上有多少人比我强?” 刘清明点点头,赞同道:“你少说了一点。” “什么?” “你还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老天都看不过眼,一定要让你生在洪水里,在家庭关係上出点么蛾子,不然就太逆天了。” 苏清璇被他这番歪理逗得情绪好了许多。 轻轻捶了他一下:“你才祸国殃民呢。” “你已经让我不想早朝了。” 苏清璇笑得不行。 她甜丝丝地说:“嗯,所以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让我的人生完美。” “完美大小姐,许个生日愿望吧。”刘清明说。 苏清璇看看手里那碗普普通通的鸡蛋面。 “对著一碗麵?” 刘清明摇摇头:“是对著你最爱的男朋友。” 苏清璇的脸颊又红了。 她当真放下碗筷,合起双手,闭上了眼睛。 灯光下,她的睫毛长长的,在眼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刘清明看著她这副娇俏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柔软。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睁开眼睛。 “好了?”刘清明问。 “嗯。” “我们一起吃麵。” 两个人,一碗麵,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地吃完了。 刘清明抽出纸巾,拥著她的娇躯,一边给她擦嘴,一边说:“今天不凑巧,等我出院了,给你补办一个。要有仪式感,有蛋糕,有蜡烛。不然对不起你那天的苦心。” 苏清璇仰起头,靠在他怀里。 “刘清明,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不一定。” 苏清璇怔住了。 刘清明继续说:“如果你不要我了,我会恨你,就不会再对你这么好了。”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胳膊,紧紧抱住他。 “我只有你,我不会不要你的。” “记住你的话。”刘清明在她耳边说,“你敢不要我,我就去咱妈那里告你的状。” 听到“咱妈”两个字,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轻声说:“刘清明,我知道,你嘴上说著不干涉我的家事,却一次又一次地在帮我们化解。我也知道,我嘴上说不恨她,可缺失的母爱,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心里总会有一些芥蒂。” “我只希望,將来我们结婚的时候,都能得到双亲的祝福。”刘清明抚摸著她的头髮,“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遗憾。但我也会尊重你的感受,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苏清璇把脸埋进他怀里,闷闷地说:“刘清明,我怎么那么爱你呀。” *** 两人正腻歪著,病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汪明远阴著脸走了进来。 苏清璇嚇了一跳,赶紧从刘清明怀里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 “哥,嫂子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汪明远点点头:“她睡了。” 他走到病床前,看著桌上空空如也的面碗,对苏清璇说:“妹子,能帮哥也弄点吃的来吗?我好饿。” “好,你等著。” 苏清璇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了病房。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 刘清明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坐吧。你把她支出去,是苏家的事解决了?” 汪明远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他看著刘清明,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刘清明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打住。”他连忙摆手,“我们又不是在演韩剧,说事情。” “我说的就是事情。”汪明远说,“这次的事情,是两家联手乾的。他们想要除掉你和小雪,再撮合我和清璇。” 刘清明並不意外。 “猜到了。” “主持的是苏家的苏灿,小璇的堂哥。”汪明远继续说,“已经被送进警察局了。” 刘清明想了想,说:“判不了吧。” “很难。”汪明远承认,“抓到的那几个人不会开口,就算开口,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所以我给他找的不是谋杀的罪名,是別的。至少让他身上背上案底,算是一个教训。” “也只能这样了。”刘清明说,“你这么干,在家里很难做吧。” “他们触碰了我的底线。”汪明远说,“我只能用最激烈的反应,让他们看到我的决心。” “他们真能死心吗?” “不能。”汪明远回答得很乾脆,“所以,我和汪家断绝关係了。” 他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从今天起,我不是汪家人,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再动小雪。” 刘清明彻底愕然。 他看著眼前这个男人,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你是个狠人。” “其实这样也好。”汪明远自嘲地笑了笑,“小雪今后不必看我那些家人的眼色。否则,就算她进了汪家的门,日子可能也不会好过。与其那个时候再来后悔,还不如一次断乾净。” 刘清明说:“我想,汪家在清江省的资源本来就不多吧。” “汪家的主要政治资源在北方,经济上也以京沪为主,辐射不到清江。”汪明远坦然道,“我有自己的人脉,也有自己的能力。吴省长能做到的,我凭什么做不到?我汪明远,以后就是自己的资源。” “28岁的正处,30岁以前肯定能上副厅,35岁正厅,40岁副部,50岁以前正部。”刘清明看著他,缓缓说道,“到时候,汪家得倒著求你进门。林雪只要生下一男半女,又是妥妥的正部夫人,他们哪里还敢给她脸色看?” 汪明远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鬱气一扫而空。 “我就知道你懂我!” 刘清明也笑了:“最烦你们这些天龙人,完全不给普通人活路啊。” “刘清明,你普通吗?”汪明远反问,“你已经走上快车道了。说不定,你会走到我前面去。” “那是肯定的。”刘清明毫不谦虚,“你没有的资源,我有啊。这都不能追上你,那我有什么资格娶清璇?” “我就喜欢你的自信。”汪明远站起身,“加油吧,真到那一天,我可不会放水。” “放心,我也不会。” 汪明远走到房门前,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 他突然听到身后刘清明问他。 “如果,我和林雪都回不来,你会为她报仇吗?” 汪明远的身形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拉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苏清璇的声音。 “哥,面做好了,你不吃吗?” “给我。”是汪明远的声音,“我拿去小雪房里吃,不打扰你们了。” 刘清明靠在床头,微微一笑。 这个毫无血缘关係的哥,还真有点意思。 第342章 捐款也敢动 林城人民医院没能留住刘清明太久。 第三天,刘清明就办了出院手续。后背的伤口还没拆线,扯动一下就疼。 苏清璇不同意,但她也知道,云岭乡那边的工作,才是他心里的头等大事。 她只能一遍遍地叮嘱,注意伤口,別逞强。 刘清明一一应下,坐上了返回云岭乡的班车。 车子驶出林城市区,路况就变得糟糕起来。 大雨虽然停了,但山洪和泥石流留下的痕跡触目惊心。 道路多处被冲毁,到处都是塌方的土石和倒伏的树木。 抢修的工程队正在日夜不停地工作,但进度依然缓慢。 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走了四个多小时。 当车子终於顛簸著开进云岭乡政府大院时,天色已经擦黑。 刘清明刚一下车,就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於锦绣。 几天不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满是疲惫,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腰杆也挺得笔直。 “刘乡长,你回来了!” 看到刘清明,於锦绣快步迎了上来。 院子里还有一些乡干部和自发前来帮忙的乡亲,看到刘清明,都围了过来。 “刘乡长回来了!” “乡长,你的伤没事吧?” “乡长,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有主心骨了!” 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真切的关心和依赖。 刘清明心里一热,他摆摆手。 “我没事,皮外伤。大家辛苦了。” 他看向於锦绣,“这几天,乡里情况怎么样?” 於锦绣言简意賅地匯报。 “赵书记被市里叫去开会了,还没回来。乡里的情况基本稳定,多亏了解放军的同志,帮了大忙。省里和全国各地送来的救灾物资很充足,保证了安置点乡亲们的吃喝。” 刘清明点点头,这和他预想的差不多。 於锦绣顿了顿,又说:“现在洪水退了,乡亲们情绪有点急,都想回家看看。特別是山上的,惦记著地里的庄稼和家里的房子,要不是我们拿你受伤的名义一直压著,估计早就坐不住了。” “不能让他们回去。”刘清明立刻说,“山体被洪水泡了这么久,土质疏鬆,隨时可能发生二次滑坡。现在回去太危险了。” “我也是这么说,但他们不听。”於锦绣有些无奈,“乡长,这事儿,还得你亲自去说,他们才信。” “好。”刘清明没有犹豫,“我先去看看物资,然后就去安置点。” 他放下自己的行李,跟著於锦绣走向了临时改建的物资仓库。 仓库是乡政府的礼堂改的,里面堆满了成箱的方便麵、矿泉水、被和衣物。 一车车的物资从全国各地运来,上面贴著各种各样的捐赠標籤。 “心系云岭,共渡难关。” “云岭加油!” 刘清明看著这些物资,心里感慨万千。 在今天之前,云岭乡只是个在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偏僻小地方。 可灾难发生后,无数素不相识的人向这里伸出了援手。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力量,一家有难,八方支援。 刘清明看得很仔细,他隨手拿起一本登记册翻看。 “於副乡长,你干得很好。”刘清明由衷地讚许道。 登记册上,物资的品类、数量、来源、入库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於锦绣的脸微微一红,有些激动。 “刘乡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做得好就是做得好。”刘清明把册子放下,又问,“捐款呢?都统计好了吗?” “统计好了。”於锦绣点头,“乡財政所的陈会计在负责这事。” “让他过来一下。” 很快,一个五十多岁,头髮有些白的男人被叫了过来。 他叫陈满仓,是乡財政所的老会计,在乡里干了一辈子,为人老实本分。 “刘乡长。”陈满仓有些拘谨地打招呼。 刘清明点点头,直接问:“陈会计,我跟你交代个事。所有接收到的捐款,必须设立专用帐户,专款专用。每一笔钱的进出,都要有详细记录,並且定期公示,確保所有钱都用在灾民身上。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挪用,明白吗?” 他的语气很严肃。 这是救命钱,是高压线,谁也不能碰。 陈满仓听了,脸色却变得有些为难。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刘清明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了?有困难?” 陈满仓低下头,小声说:“乡长,这个……恐怕有点……” “有什么就直说。”刘清明的语气重了些。 陈满仓被他这么一问,额头上冒出了细汗。 他犹豫了半天,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递了过去。 “刘乡长,您自己看吧。” 刘清明接过纸条,展开。 是一张乡政府的拨款审批单。 上面龙飞凤舞地签著两个字:赵元佐。 审批事由一栏写著:充作乡党政办公行政经费。 而在金额那一栏,一个刺眼的数字跳进了刘清明的视线。 七十万。 刘清明拿著那张纸条,久久没有说话。 旁边的於锦绣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书记怎么能动这笔钱!” 陈满仓一脸苦相。 “赵书记说,乡里財政困难,抗洪救灾也了不少钱,需要周转。让我先从捐款里拨七十万出来,等市里的拨款下来了再补上。” “胡闹!”於锦绣气得发抖,“救灾的钱,怎么能拿去当办公经费!这是挪用!” 刘清明却很平静。 他看著陈满仓,问:“什么时候批的?” “就……就您去市里住院那天。” “钱已经转走了?” “转了。”陈满仓点点头,“赵书记催得急,当天就办了。” 刘清明懂了。 这不是挪用,这是分赃。 赵元佐趁著他不在,趁著局面混乱,第一时间就把手伸进了钱袋子。 所谓的“行政经费”,不过是个幌子。 这七十万,恐怕早就进了某些人的口袋。 他心里涌起一股寒意。 外面,是无数解放军战士和救援人员在拼命。 是全国人民的无私援助。 而在这里,本该是救灾第一线的乡干部,却在监守自盗,发国难財。 “陈会计。”刘清明开口,声音很冷,“这张批条,你还有复印件吗?” “有,我……我留了个底。”陈满仓小声说。 “很好。” 刘清明把那张薄薄的纸条小心地折好,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於锦绣看著他,担忧地问:“乡长,你打算怎么办?” 刘清明没有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对陈满仓说:“这件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就……就於副乡长刚看到了。” “管好你的嘴。”刘清明看著他,“今天我没问过你任何事,你也没给过我任何东西。” 陈满仓连连点头。 “我明白,我明白。” 刘清明不再多说,迈步向仓库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直。 於锦绣连忙跟上。 “乡长,你去哪儿?” “去安置点。”刘清明说,“安抚乡亲们的情绪,这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他好像已经把那七十万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但於锦绣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过去。 刘清明,从来不是一个会忍气吞声的人。 以前对赵元佐的尊重,只是尊重组织制度。 从来都不是尊重那个人! 第343章 全面主持工作 安置点设在乡中心小学,操场上搭满了蓝色的救灾帐篷,密密麻麻。 刘清明还没走进校门,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飞了进去。 “刘乡长来了!” “刘乡长回来看我们了!” 帐篷里的人纷纷涌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瞬间就把不大的校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脸上,带著劫后余生的惊惶,也带著看到主心骨的期盼。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著他们。 这些都是云岭乡最朴实的乡亲。洪水衝垮了他们的房子,淹没了他们的田地,夺走了他们一年的收成。 他心里沉甸甸的。 “乡长,我们的房子都没了,以后可咋办啊?”一个老婆婆哭著喊道。 “是啊乡长,地里的庄稼全完了,下半年吃啥呀?” “乡长,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人群的情绪有些激动,七嘴八舌的,现场乱糟糟的。 於锦绣想上前维持秩序,被刘清明伸手拦住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人群的最前面。 他没有用喇叭,只是提高了音量。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有力。混乱的场面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著他。 刘清明环视一圈,重点看了看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东山村和神台村的村民。 “我知道大家心里急。”刘清明开口,“家没了,地淹了,换谁谁都急。我理解。” “但是,光急没用。” 他指了指操场上堆积如山的救灾物资。 “大家看看这些东西,吃的,穿的,盖的。哪来的?全国各地送来的。我们云岭乡遭了灾,全国人民都在帮我们。省里、市里,也都在盯著我们。” “有国家给我们撑腰,有全国人民的帮助,我们怕什么?” 他的话很简单,很实在。 乡亲们的情绪平復了一些,但脸上的愁容还在。 刘清明继续说:“我知道大家最担心的是什么。是房子,是地,是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他看向那个哭泣的老婆婆。 “大娘,你放心。倒掉的房子,政府给你们修,我带头给你们修!” 他又看向那些为庄稼发愁的汉子。 “损失的庄稼和家畜,这笔帐我记著。等把家园收拾利索了,我带你们把损失的钱,一分一分地赚回来!” “我刘清明,今天在这里给大傢伙儿立个军令状。只要我还在云岭乡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户受灾的乡亲流离失所,饿著肚子!” 话音落下,人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镇住了。 承诺修房子,承诺带著赚钱。这不是空话,这是实实在在的保证。 人群里,一个黝黑健壮的汉子挤了出来。是东山村的民兵营长,甘宗亮。 他扯著嗓子,对著所有人大喊。 “乡亲们!咱们云岭乡,啥时候有过这样的乡长?” “洪水来了,哪个干部不是往安全地方跑?只有刘乡长,他往咱们山上跑!” “在东山村,他让咱们老弱妇孺先走,自己带著人顶在最后面,差点被泥石流埋了!这样的乡长,从来没有过!” “现在,刘乡长回来了,身上还带著伤,他不说自己的委屈,先想著咱们的房子和地。这样的好乡长,咱们不信他,还能信谁?” 甘宗亮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燃了乡亲们心里的那点火苗。 “对!我们信刘乡长!” “乡长,你说咋干,我们就咋干!” “我们都听你的!” 喊声此起彼伏,匯成一股巨大的声浪。乡亲们脸上的愁苦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希望和干劲。 刘清明抬手,往下压了压。 等声音渐渐平息,他才开口。 “好,既然大家信我,那就听我的安排。” “从明天开始,咱们不等不靠,自己动手,重建家园!” “我把工作分一下。山下的村子,受灾相对轻一些,道路也通了。这部分的重建工作,由咱们的於副乡长负责。” 他看向於锦绣,於锦绣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我,”刘清明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亲自负责最困难的几个村子。东山村,神台村,还有其他几个在山上的村子。” “第一步,就是要把路打通。路通了,物资才能运上去,重建才能开始。” 他看向甘宗亮。 “亮子,你把你们村,还有神台村的青壮年都组织起来。明天一早,跟我上山,咱们先把路给清出来!” “是!乡长!”甘宗亮挺直了胸膛,大声应道。 “其他人,也不能閒著。”刘清明又对其他人说,“清理自家周边的淤泥,整理还能用的东西。妇女同志们,组织起来,负责后勤,给大傢伙儿烧水做饭。” “每个人都动起来,每个人都出份力。咱们自己的家,要靠自己的手建起来!” “好!” “就这么干!” 乡亲们的热情被彻底调动起来。 刘清明看著眼前这一幕,心里那块因为七十万捐款而结成的冰,悄然融化了。 这才是他该做的事。 只要人心不倒,希望就在。 ……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云岭乡政府大院里已经人声鼎沸。 刘清明带著甘宗亮和一百多个青壮年,扛著铁锹、锄头,拿著砍刀,准备上山。 於锦绣带著另一队人,去清理山下村庄的道路和河道。 整个云岭乡,像一台沉寂许久的机器,在刘清明回来的这一刻,重新轰鸣著运转起来。 乡长亲自带头干活,这个消息本身就是最强的动员令。 受灾的群眾不再只是待在安置点里唉声嘆气,他们纷纷行动起来。有力气的去清理路障,没力气的就在后方送水送饭。 泥泞的道路上,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刘清明后背的伤口还没拆线,汗水浸湿了纱布,一阵阵地刺痛。但他一声不吭,抡起铁锹,铲起塌方的泥土,动作一点不比身边的壮劳力慢。 甘宗亮看在眼里,几次想劝他歇歇。 “乡长,你身上有伤,这些粗活我们来干就行了。” “没事。”刘清明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早一天把路通了,山上的乡亲们就能早一天回家。” 他不是在逞强,他是要做个样子。 他这个乡长干了,別人才会跟著干。 一天的重体力活下来,所有人都累得筋疲力尽。但看著被清理出来的一段段道路,每个人脸上都带著笑。 这是希望。 当刘清明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乡政府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那里。 车牌號是清南市號。 车门打开,一个穿著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是清南市委组织部的部长,陈东。 刘清明愣了一下。 当初他来云岭乡上任,就是陈东亲自送来的。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刘清明赶紧迎了上去,顾不上自己一身的泥。 “陈部长,您怎么来了?” 陈东看著他这副模样,不但没有嫌弃,反而露出一丝讚许。 “小刘,辛苦了。”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动作很亲切。 “我来,是宣布一个任命。”陈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只听陈东缓缓说道:“经市委组织部研究,並报请上级批准,决定任命刘清明同志,为云岭乡党委代理书记,兼云岭乡乡长,全面主持云岭乡的工作。” 刘清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代理书记?兼乡长?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赵书记呢?” 陈东看了他一眼,话说得很平淡。 “赵元佐同志,组织上另有任用。他有別的工作。” 別的工作?刘清明立刻就明白了。 赵元佐,出事了。 那七十万的捐款,终究是没能捂住。 他没有再追问,这是官场的规矩。 他立正站好,郑重地表態:“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组织上的期望。” “嗯。”陈东点点头,“你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组织群眾搞好灾后重建。市里很看好你,汪市长也很关心云岭乡的情况。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向市里提。” 刘清明心里雪亮。 他头上这个“代”字,能不能去掉,什么时候去掉,就看这次灾后重建的工作,他干得怎么样了。 这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机会。 送走陈东,刘清明站在院子里,晚风吹过,带著一丝凉意。 他摸了摸上衣口袋,那张薄薄的批条还在。 现在,这张纸条已经用不上了。 他想了想,骑上乡政府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槓自行车,往乡西头的家属院骑去。 赵元佐的家就在那里。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送一送。 赵元佐果然已经回来了,家里的灯亮著。 刘清明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赵元佐,他看到刘清明,脸上没有太多意外。 “小刘啊,快进来坐。” 他已经换下了一贯穿的那身衣服,穿了件宽鬆的家居服,整个人都鬆弛了下来,也苍老了许多。 屋里没开电视,很安静。 他的爱人不在,大概是已经提前去哪里了。 “赵书记。”刘清明还是用原来的称呼。 “还叫什么书记。”赵元佐自嘲地笑了笑,给刘清明倒了杯水,“以后都是市里的同事了。” 刘清明本来以为,赵元佐即便是被调离,也会去个不错的单位。 没想到,赵元佐自己说了出来。 “市农机局,局长。” 刘清明心里一动。 农机局,是市农业局下属的一个二级局,副科级单位。 赵元佐的行政级別没变,还是正科。 但从一个乡的党委书记,变成一个二级局的局长,这就是明晃晃地降职。 而且是降到了一个几乎没有实权的养老位置。 这手笔,不像是一般的处理。 刘清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平心而论,赵元佐虽然格局不大,一心只想混日子,但確实没给他使过什么太大的绊子。 这个人,只是没什么担当,能力也有限。 洪水来了,他想的不是靠前指挥,而是躲去市里开会。 捐款到了,他想的不是怎么用到灾民身上,而是先挪出来“周转”。 这样的人,在太平时节或许能混下去。 但在一场大灾面前,他的无能和贪婪,就暴露无遗。 市里拿掉他,是必然的。 这背后,有汪明远的手笔,甚至可能有更高层,吴省长的意志。 刘清明心里清楚,自己现在成了云岭乡真正的一把手,这背后,同样是这些力量在推动。 赵元佐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嘆了口气。 “也好,也好。我早就想进城了,在乡里待了一辈子,也待够了。以后不用再为这些修路、防火、计划生育的破事操心了。” 他的话里,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刘清明站起身。 “赵书记,你什么时候走……我们送送你。” “我知道你为了什么而来。”赵元佐也站起来,他看著眼前的年轻人,主动伸出了手,“钱没有发下去,退回乡財政的帐上了,也幸亏这样,我才没有犯下更大的错误。” 刘清明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我知道了。” 赵元佐放开手,说:“送就不必了,我对不起乡亲们,还是別为难他们吧。” 走出赵元佐的家,刘清明骑上车,慢慢往乡政府赶。 从现在开始,这里一切。 都在自己的肩上了。 第344章 腾飞的翅膀 赵元佐走后的第二天,刘清明抽个空。 召开了他主持的第一次乡党委全体会议。 会议室里,依然烟雾繚绕。 乡里的几个主要干部都到齐了,王中顺、於锦绣,老会计陈满仓,还有派出所所长沈从新,都坐在下面。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著一种复杂的情绪。 一夜之间,城头变换大王旗。 这个年轻的男孩,自从来到云岭乡。 一路干掉了多少人啊。 如今终於站到了最高点。 刘清明没有说任何关於赵元佐的题外话,他直接切入正题。 “今天叫大家来,就说一件事,灾后重建。”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件事。第一,通路。第二,安居。第三,復產。” “路不通,什么都进不来,什么都干不成。这是头等大事。” “房子倒了,乡亲们没地方住,人心就不稳。这是根本。” “地毁了,牲口没了,不想办法恢復生產,明年大家吃什么?这是长久之计。” 他的话很短,很直接,没有一句废话。 在座的都是乡里的老人,听惯了长篇大论的报告,这种开会方式,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我做个分工。”刘清明继续说。 他看向於锦绣。 “於副乡长,你任副总指挥。山下几个受灾较轻的村子,道路疏通、清淤、防疫,全部由你负责。需要人手,直接从安置点调配。需要物资,直接跟陈会计对接。” 於锦绣站起来,乾脆地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王主席,你坐镇乡党政,给我们保驾护航。” 王中顺矜持地点点头:“我听书记的。” 刘清明对他十分客气:“你是老同志,有你坐镇,我们心里踏实。” 王中顺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赵元佐时代也好,之前的书记也好。 从来没有人这么尊重过自己。 刘清明点点头,又看向甘宗亮和沈从新。 “最硬的骨头,我来啃。” “东山村、神台村,还有几个山边边上的村子,通往外界的路被彻底冲毁了。我亲自带队,目標是用最快的时间打通这条生命线。” “亮子,你负责组织青壮年劳力。沈所长,你的人负责维持秩序和沿途警戒,防止有人趁乱闹事。” 甘宗亮和沈从新同时站起来:“是!乡长!” 不对,甘宗亮马上改口:“是!书记!” 刘清明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现在是代理书记,叫什么都行。” 他环视一圈。 “各位,从现在开始,云岭乡进入战时状態。我只有一个要求,所有人,都给我动起来。谁在这个时候掉链子,別怪我不客气。” 会议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散了。 但整个乡政府大院里的气氛,彻底不一样了。 之前是混乱中的一丝希望,现在,是目標明確的巨大动力。 乡亲们的热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听说刘乡长要亲自带人上山开路,根本不用甘宗亮挨个去动员。 安置点里的青壮年,乌泱泱地全来了。 自带铁锹,自带砍刀,甚至有人把家里唯一没被冲走的锅都背来了,说要在山上给大傢伙儿做饭。 刘清明继续带著他们清理路障,一支由一百五十多个精壮汉子组成的开路队,浩浩荡荡地向大山深处进发。 他扛著铁锹走在最前面。 “云岭乡青年突击队”的旗帜就竖立在工地上。 几个村子的青壮年分成多支小队,以劳动竞赛的方式。 你爭我夺、你追我赶。 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將上山的路清理出来。 当最后一处塌方被清理乾净,看著蜿蜒通向山外的土路时,所有人都累得瘫倒在地。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掛著笑。 道路打通,重建工作立刻进入第二阶段。 刘清明马上组织人手,进入各个村子,挨家挨户统计房屋的受损情况。 每一户的房子是全倒了,还是半倒,是地基受损,还是墙体开裂,都要详细记录在案。 这是下一步规划重建的基础。 一事不烦二主,省建院的陈工带著自己的团队几,拿著各种仪器在几个受灾最严重的山村进行了仔细的勘测。 两天后,一份详细的评估报告送到了刘清明手上。 陈工的结论很明確。 东山村和神台村做为受灾最重的两个村子,村里的房屋大面积倒塌。 如果全部按照標准建筑,即砖混结构来重建。 所需的资金量不小。 他们的建议是,与其费时费力把建筑材料运上山。 还不如在山下重建一个新村落。 报告的最后,给出了一个建议:原址重建经济价值为负,建议整体搬迁。 整体搬迁。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刚刚燃起希望的村民们,一下子就炸了锅。 “什么?要我们搬走?” “凭什么!我家的地就在这里,祖坟也在这里,搬到哪儿去?” “不搬!死也不搬!我生是东山村的人,死是东山村的鬼!” 刚刚平復下去的情绪,再次变得激动起来。 故土难离。 这四个字,刻在每一个农民的骨子里。 让他们放弃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重建工作,瞬间陷入了僵局。 刘清明连续开了几次村民大会,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但效果甚微。 老人们跪在地上,求他不要让他们离开。 年轻一些的,虽然知道有危险,但一想到要离开家乡,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也是满心的抗拒。 就在刘清明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他。 林雪。 她浑身都是泥,头髮乱糟糟地粘在脸上,原本清秀的脸庞上满是疲惫。 “你的身体……”。 “刘清明,我没事了,医院检查结果,胎像稳定,我自己也会小心的。” 林雪更掛念自己的项目。 十几头种鹿全部存活下来。 基地虽然没保住,不过好在初创阶段。 並没有购置昂贵的科研设备。 损失反而是几个项目中最小的。 “正好,我们在商量村子搬迁的事情,你们也听一下。” 林雪听他讲了一遍,点点头:“村里太穷了,山上的环境也不好,如果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下山来,至少再发生这种灾害,不用那么紧张。” 刘清明说:“我也是这个打算,全国的捐款加上省里的救灾款,选择异地重建,可能是一个更好的方案,不过村民的乡土观念太重,没几个人愿意搬。” “怎么可能,以你现在的威望,他们都敢下山走上30公里去市政府请愿,一定是方法不对。” 林雪想了想,说:“你要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愿景,要看得到,而不是空口白话。” 刘清明被她一提醒,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站了起来。 “林雪,谢谢你。”他兴奋地说道:“实景图,我怎么没想到呢。” “你是当局者迷,別忘了,给我的鹿场搞个规划,我要换个地方,之前的那个选址有问题,不够安全。” 林雪也在认真地琢磨,刘清明说:“还有,加强安保措施,我准备建立一支护林队,每天都要进行巡逻。” “你怕他们再来?”林雪说:“明远和我讲了,他为了我,断绝了和京城的关係,我想他们不会再来了。” 刘清明说:“我从来不相信他人的保证,我只相信自己。” “也好,我们本来也要增加人手,光靠几个技术员可不行。” 林雪也怕了那天的遭遇,天灾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人祸。 她可是嚇得不轻。 刘清明决心已定,马上找到陈工,请他帮忙出几张图。 建筑设计图和实景图都要,並给予一定的报酬。 这种好事,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而且刘清明要求並不高,这些图不是拿来施工的。 而是用来pua的。 很快拿到图样。 刘清明叫来於锦绣:“於副乡长!马上通知所有村干部和村民代表,半小时后,在礼堂开会!紧急会议!” 半小时后,乡政府大礼堂里坐满了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刘乡长又有什么新安排,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清明走上台。 他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直接拉开身后的墙壁上的红布,露出一幅幅硕大的图样。 上了色的实景图十分漂亮。 村民们看著那排列整齐的房子,像是城里人的住宅小区。 都有些不明所以。 “我知道,大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刘清明开口,“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我们不能拿自己的命,拿子孙后代的命去赌。” 台下又开始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所以,我不要求大家搬到外面去。”刘清明的话锋一转,“我们不离开云岭乡。我们只是换个更安全的地方,建一个更好的家。” 他指著一幅幅的图片。 “我提一个新方案。把这次受灾最严重的东山村、神台村,还有其他几个山村,合併在一起。就在这个地方,我们建一个全新的村子!”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云岭新村』!” 全场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呆了。 建一个新村? 一个老人站了起来,他是神台村的老支书。 “刘乡长,这……这怎么行?地怎么办?各家的宅基地怎么办?这得多少钱啊?” 他的问题,也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资金我们来解决,省里的灾后重建拨款和全国各地的捐款,我们会做一个详细的规划。宅基地,当然要从新村的房屋占地面积里面扣,咱不能占集体的便宜吧。”刘清明回答。 他看著台下那一双双或疑虑、或期盼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我向大家保证,这个新村,不是简单的把大家挪个地方。” “大家看看,统一风格的房屋,通电、通水,这些都只会比山上的更好” “山下有学校、有卫生所,有个头疼脑热,生个娃,都方便,孩子上学也不用走山路。” “最重要的是,”他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你们的田地,就在山上,每天早起去田里劳作,晚上回村,也就是多走几步路,咱们会怕走路吗?” 甘新华起身说道:“庄稼人,多走几步路算啥,只是这么好看的屋子,白给我们建?” 刘清明说:“乡里所有的村子,今后都將统一建房,让所有人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当然,现在我们不宽裕,只能建这种小平房,等以后你们有了钱,还可以翻修改建,造那种小洋楼,那才是真漂亮呢。” 甘如柏“呵呵”一笑,说:“我们东山村的人,相信刘乡长,你说咋办就咋办。” “你这个老东西,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 几个村代表相互调侃,气氛轻鬆起来。 刘清明知道,他们都心动了。 农民就是这样子,你只有让他们看到好处,他们才会甘心跟隨。 刘清明本身的信誉,就是最好的保障。 他手上的资金有限,搞不出前世那种“新农村”的標准。 一家一幢平房,造价也不会太高。 否则,他也没办法。 就算这样还得精打细算。 这个项目一旦立项。 还能把乡里原来规模不大的红砖厂、预製板厂和沙石场给盘活。 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经济增长点。 东山村带了头,其他的村子也不甘落后。 谁不知道,刘乡长从来没有食言过。 毕竟看到这么漂亮的实景图,谁不想住进新房子呢? 山里的一切又不会跑,祖坟就在那里,多走几步路的事。 田地也在那里,还是多走几步路的事。 而新房子,却是实实在在的。 政府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 傻子才会拒绝呢。 而对於清南市政府来说,避免了在山上搞建设。 节省一大笔成本。 又可以增加一个不小的土建项目。 这都是可以算进年终gdp统计的呀。 就这样。 一个三方共贏,不知道谁输的方案。 在清南市政府工作会议上得到批准。 七月底,第一支建筑队开进了云岭乡。 在乡政府重新规划的空地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建设。 时间很快进入八月。 刘清明在乡政府接到家里的电话,弟弟刘小寒考了592分。 超过他的估分整整20分。 只不过,这个分数没能进入他心心念念的復旦,而是被蜀都省的电子科大录取。 刘清明倒是觉得这个结果没什么不好,在他的劝说下。 刘小寒放弃了復读的打算,开学后就会离家。 虽然有些遗憾,但嚮往的大学校园,更容易让处於青春期的少年迷醉。 只不过,对於刘清明来说,他也得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作为去年清江省向中央推荐的全国十杰候选人。 刘清明在第二轮筛选就被淘汰。 没能进入最终名单。 女友告诉他,落选原因还是因为去年他的硬实力不够。 明面上的成绩只有一个公安部的二等功。 赴京那事,虽然与他有关,却不能算是成绩。 反而是今年,他的工作成绩,要出彩得多。 省委宣传部已经决定,將他列入明年的候选名单。 衝击01年的全国十杰。 对於这个结果,刘清明並不十分在意。 重生已经够逆天了,他更愿意低调做人。 这份淡然,也贏得了更多人的尊重。 毕竟那可是全国性的荣誉啊。 一旦进入档案,得少走多少路? 殊不知,比起这些东西。 刘清明更关注一件大事。 01年九月,华夏完成了最后一轮入世谈判。 至此,从“復关”到“入世”。 华夏整整用了15年,才加入世界贸易这个大家庭。 刘清明知道。 华夏经济的腾飞,开始了! 第345章 轻工为王 九月之后,整个云岭乡都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灾后重建的號角,吹遍了每一个山坳。 在新一届乡党政班子的带领下,云岭乡两万多群眾,发动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八十五。 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到处都是劳动的號子。 通往市里的公路在拓宽加固。 “云岭新村”的安置房一排排拔地而起。 乡中心小学的新校舍,也在无数双手的努力下,砌起了崭新的红墙。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 清南市轻工业园区。 彩旗飘扬,人声鼎沸。 第一批入驻园区的企业,在今天正式开工。 市长汪明远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发表讲话。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清南市的轻工產业,將是未来市財政的一大增长点。” “隨著產业链的不断完善,市里將会著力打造上下游,从生產原料到运输途径,都將不断地降低生產成本。” “再加上我们本身就具有的劳动力低成本优势,清南轻工,一定会在国际市场上,贏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未来,市委市政府將全力营造更好的营商环境,降低审批手续、简化审核项目、优化企业申报流程、进一步保障合法经营,让政府为企业做好服务。” “我本人,將定期开通市长热线,直接与各位企业家面对面,解决你们的问题。” 汪明远的讲话,得到了台下应邀而来的企业家们的一致认可。 他们用长时间的热烈鼓掌,对这位年轻市长的理念表示支持。 刘清明站在人群的后方,看著台上的汪明远。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京城来的贵公子,確实有自己的一套。 思路清晰,眼光长远,能力很强。 他这一趟来市里,是来送人的。 云岭乡的第二批劳务输出人员,一共三百人。 她们將进入这些刚刚开工的服装厂、鞋帽厂和箱包厂。 由於这些企业对工人的要求,这批劳务人员,全部都是女工。 仪式结束,汪明远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下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刘清明,对他招了招手。 “上车说。” 汪明远现在很忙,讲完话剪完彩,就得赶去下一个地方。 刘清明跟著他上了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囂。 “灾后重建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汪明远揉了揉眉心,问道。 “很顺利。”刘清明回答,“『云岭新村』的主体工程完成了百分之七十,已经有一半左右的受灾村民搬进了新居。” “配套的水、电、排水、排污等工程也完成了一半多,再有两个月,应该就能全部竣工。” 汪明远点点头:“到时候,我去看一看。” “欢迎市长视察。”刘清明说。 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对了,嫂子现在肚子应该有些明显了,她对工作热情太高,你还是要去劝一下。” “养殖基地的工作已经上了正轨,有技术员和工人,她不用天天都待在山上。” 汪明远嘆了一口气:“她现在,喜欢那些鹿,多过喜欢我。” “怎么会?” 说到这个汪明远就很无奈,虽然云岭乡隔得不远。 可路还没修通,每次去都要走上好几个小时。 他又不个清閒的人。 做为一市主官,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自从人民医院一別。 已经两三个月没见了。 更要命的是。 山上连手机信號都没有。 想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或是发个简讯关心一下。 都没有机会。 汪明远苦笑道:“我们现在退回到鸿雁传书的时代了。” 刘清明说:“那你也得多关心关心她,孕妇的情绪很容易不稳定。况且你们只领了证,连个婚礼都还没办。” “我们商量好了,等孩子满月,一块儿办。”汪明远说。 “也好,省了我一次红包。”刘清明开了个玩笑。 汪明远看他一眼:“你们呢?什么时候向小璇求婚?”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只搞定了一半,最困难的那座山头,还没攻下来呢。” 汪明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 “老丈人肯定不待见你,你得主动点。” “我打算再进一步,就去提亲。”刘清明说。 “正科是低了点,你老是待乡下,也不適合现在结婚”。 汪明远听懂了。 “你今年的成绩不错,省里和市里都看在眼里。经过这段时间的工作,组织上认为,你的代理书记就可以转正了。” 顿了顿,他又问。 “对於乡长的接替人选,你有什么意见?” 这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 刘清明没有犹豫:“於锦绣吧。” “这个女同志有能力,也有热情,对乡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我比较倾向於她。” 汪明远对於锦绣有印象,那是个干练的女干部。 他点点头:“你们乡党委先討论一下,形成决议,然后报上来。” “好。” 车里的气氛沉默了片刻。 刘清明主动开口:“市里晚上是不是要招待这些企业家?” 汪明远看了他一眼:“你想来蹭饭?” “那倒不用。”刘清明说,“我有別的想法。” “哦?” “我们乡的第一批小龙虾成品,已经加工好了,正在往市里运。”刘清明说,“我想在晚上的宴会上,来一次推广,看看市场前景。” “这些都是大老板,他们的胃口刁。如果他们也觉得好吃,那就算是个活gg了。” 汪明远失笑。 “你呀,真是个人精,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算计。” 刘清明说:“那市长是答应了?” “清南的特色美食不多,你这个算一个,挺好。”汪明远说,“晚上我让秘书联繫你。” “谢谢市长。”刘清明喜出望外。 两人约好了送货的地点和时间。 车子开到一个公交站口,刘清明让司机停了车。 “市长您忙,我先下去了。” “去吧。” 刘清明下了车,看著黑色的奥迪匯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刚准备去坐公交车,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著“挚爱”两个字。 刘清明接起电话。 “媳妇儿,下班了?”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无比兴奋的声音:“没,在做新闻呢。” “这么高兴,有好选题?” “签字了!” 刘清明一愣:“签什么字?” “哎呀!”苏清璇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嗔怪,“就是那个呀!你一直以来最看重的那个!” 刘清明还是没反应过来:“咱爸答应把你嫁给我了?” 苏清璇脸一红:“脑子里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想你呀。” 刘清明笑著说道:“到底签了什么?” 苏清璇甜甜地一笑:“傻瓜。” “华夏,正式签字,加入wto了!” 第346章 政府採购 十二月的清南市,夜晚已经有了寒意。 清南大饭店,本市唯一的三星级宾馆,今晚灯火通明。 主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清南市轻工业园区第一批入驻企业的开工仪式晚宴,正在这里举行。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来自沿海发达地区的商人老板,身家不菲。 一道道精美的菜餚流水般端上桌。 当服务员將一盘盘红彤彤、香气四溢的小龙虾端上来时,宴会厅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桌上的老板们面面相覷。 这种东西,在他们老家,是田埂水沟里的小玩意,上不了台面。 一个戴著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人夹起一只,看了看,又放下了。 “汪市长,这是我们清南的特色菜?”他笑著问主位上的汪明远。 汪明远放下筷子,拿起麦克风。 “各位老板,这道菜,不是什么名贵菜式。” “它来自我们清南市最贫困的一个乡,云岭乡。” “今年夏天,云岭乡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乡亲们的房子倒了,地也毁了。这位,”他伸手指向人群后方的刘清明,“我们的云岭乡代理书记刘清明同志,带领乡亲们不等不靠,搞生產自救,在田里养起了这个小龙虾。” “今天,是他们第一批成品出塘。我自作主张,把这道菜搬上了各位的宴席。一是想让大家尝个鲜,二是想请各位见多识广的老板,给我们这些受灾的百姓出出主意,看看这东西有没有销路,能不能帮他们渡过难关。” 汪明远的话说得很诚恳,没有一点官腔。 在座的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市长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一道菜了,这是政治任务,是给市政府面子。 气氛立刻活跃起来。 “原来是扶贫项目,汪市长有心了。” “早就听说云岭乡的灾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復生產了,了不起!” “刘书记年轻有为啊!” 讚扬声此起彼伏。 刚才那个放下龙虾的中年人,第一个戴上手套,剥开一只,將虾肉蘸了蘸料汁,放进嘴里。 他眼睛一亮。 “嗯,味道不错!肉质很紧实,比我们那边水沟里的要好得多。” “是吗?老张,你可是美食家,你都说好,那肯定差不了。”旁边的人也跟著动起手来。 一时间,宴会厅里只剩下剥虾壳的“咔嚓”声和满足的讚嘆声。 “好吃!” “这个麻辣味,够劲!” “確实不错,下酒一流。” 这些讚扬,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场面话,很难分辨。但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刘清明端著酒杯,穿梭在各个酒桌之间。 “王总,您尝尝,给我们提提意见。” “刘书记太客气了。这虾味道很好,我们公司旗下正好有几家连锁餐厅,可以考虑引进。”一个胖胖的老板说道。 刘清明心中一喜:“那太感谢王总了。我们的產量还不大,但品质绝对有保证。” “品质是关键,销路嘛,都是朋友,我帮你推荐推荐。” “谢谢王总。” 另一桌,一个做服装出口的老板问:“刘书记,你们这个虾,能保证稳定供应吗?价格怎么样?” 刘清明回答:“李总,目前我们是第一批,供应量肯定有限。但我们整个乡都在推广养殖,明年开春,產量会有一个大的提升。至於价格,绝对公道,我们是想打开市场,不是想赚快钱。” “好,有想法。回头你给我个联繫方式,我让採购跟你对接。” 刘清明来者不拒,態度谦卑,言辞恳切。一圈走下来,已经加了好几个老板的联繫方式,也得到了不少口头订单。 这些老板的人脉圈子,可以辐射小半个华夏。 就算他们说的是违心之语,只要话从他们嘴里传出去,那就是最好的gg。 宴会结束时,汪明远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刘清明没什么应酬,反倒很清醒。 他扶著汪明远,在一眾人的簇拥下走出饭店。 “市长,我送您回去。” “好。”汪明远点点头,靠在了他身上。 车子直接开往市政府的宿舍楼。 这地方刘清明很熟,现在他来市里开会或者办事,只要是过夜,基本都歇在这里。 汪明远的宿舍是个套间,给他留一间房很方便。 到了宿舍楼下,夜风一吹,汪明远清醒了不少。 两人上了楼。 刘清明熟门熟路地找到蜂蜜,给汪明远冲了一杯。 “谢谢。”汪明远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刘清明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顺手打开了电视。 晚间新闻正在播放。 画面里,是华夏代表团在多哈签署文件的场景。播音员的声音庄重而激动。 “……经过长达十五年的艰苦谈判,今天,华夏正式获准加入世界贸易组织……” 汪明远也走了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著电视画面。 他开口说:“我还在团中央工作的时候,咱们和美国最关键的那轮谈判正在进行。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压力非常大。最后还是首长拍了板,一力推动,才有了今天。” 他的语气里带著感慨。 “是啊,十五年,太不容易了。”刘清明说。 一个时代,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轻工业,真的要起飞了。”刘清明看著汪明远,“你的眼光很准。” 汪明远喝完杯子里的蜂蜜水,把杯子放在茶几上。 他看著刘清明,很认真地说道:“来帮我吧。” 刘清明一愣。 隨即反应过来,他笑了笑:“晚了,我有清璇了。” 汪明远抬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说正事呢。我是说,你这届乡党委书记干完,来市里帮我。” “管轻工业。”他补充道。 刘清明这次是真的有些意外。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汪明远靠在沙发上,“我要在清南干出成绩,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你,就是我最看重的人。明年,我应该能接任市委书记。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干。” 这个邀请,分量很重。 意味著刘清明將直接进入汪明远的核心圈子,成为他在清南市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刘清明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有些犹豫。 汪明远看出了他的想法:“怎么,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刘清明说,“只是,我才刚刚在云岭乡打开局面。新村在建,產业也刚起步,我不想半途而废。” 他心里憋著一股劲。要把云岭乡带出一个新模样。 “我理解。”汪明远点点头,“在基层干满两年,对你也是好事,履歷完整,以后往上走,根基更稳。” “这样,你安心在乡里干。我给你两年时间。”汪明远伸出两根手指,“两年后,我希望看到一个全新的云岭乡。到时候,你再来市里帮我。” 刘清明心里一热:“好。” “云岭乡的潜力很大。”他很有信心地说,“我有把握,两年內,把它做到全市乡镇的前五名。” 汪明远笑了:“行,我等著看。”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搭上了去林城的长途汽车。 小龙虾的项目,关係到云岭乡大部分行政村的村民收入,必须成功。 清南市的市场太小,他必须走出去。省会林城,是他的大本营,也是他开拓市场的第一个目標。 到了林城,他直接给马胜利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马胜利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 “老弟,到林城了?在哪儿,我派车去接你。” “不用了老马,我直接去局里找你。” “行,我等你。” 半小时后,刘清明站在了林城市公安局长办公室的门口。 马胜利大笑著迎了出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老弟,可算把你盼来了!” 刘清明打量著他,马胜利瘦了不少,以前的啤酒肚都快没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焕发。 八月份,马胜利正式出任林城市公安局长,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 “马哥,你这是减肥成功了?”刘清明打趣道。 马胜利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那是,现在每天都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以前以为这辈子就到头了,没想到峰迴路转,感觉自己还能再奋斗二十年。” “行啊,理想远大。”刘清明也笑了,“这是奔著省领导去了。” “以前哪敢想。”马胜利给他倒了杯茶,“现在嘛,自然是『胜利在前方,革命斗志高』了。”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寒暄过后,刘清明说明了来意。 “……就是这么个情况,想请马哥帮忙牵牵线,看看林城这边的餐饮市场。” 马胜利听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突然笑了。 “老弟啊,你光想著那些饭店酒楼,是不是忘了一个大头?” 刘清明琢磨了一下。 “大头?” 他一时没想明白。 “你这思路,还是停留在个体户层面。”马胜利说,“你那个虾,走市场零售,能卖多少?不稳定,价格还容易被压。” “那马哥的意思是?” 马胜利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机关食堂。” 刘清明脑子里灵光乍现。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政府採购!这才是最大,最稳定的市场! “就说我们市局,几百號人吃饭,我这个局长现在就能拍板,先给你订下一部分。”马胜利说得斩钉截铁。 刘清明有些顾虑:“这……不太好吧?会不会有人说閒话?” 马胜利哈哈大笑起来:“刘老弟,你还是这么谨慎。这点事算个屁!別说我在这里头一分钱好处不拿,就算拿了,谁敢说三道四?” 他现在的地位,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刘清明点点头,心里踏实了。 “那行,我先送一批过来给食堂试试菜。要是大家都能接受,我们再签单子。不能让马哥你难做。” “行,都听你的。”马胜利摆摆手,“光一个市局还不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指著不远处的两栋大楼。 “看到没,市委大院,市政府大楼。那两个地方的食堂,才是大头。要是能把他们的单子拿下来,你那点虾,根本就不够卖。” 马胜利转过身,看著刘清明。 “而且,机关採购,价格可跟市场不一样。稳定,量大,回款也快。” 刘清明眼中放光。 政府採购啊,那才是金光大道。 第347章 环保先锋 马胜利的提议,十分及时。 为他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政府採购,可不光是电脑和网络。 吃食才是一个大头。 只要能进入机关食堂的採购名单,就等於拿到了官方认证的“优质產品”標籤。 以后再向市场推广,只要標明专供市委市政府机关食堂? 这就是最强核的质保书。 “老弟,想通了?”马胜利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懂了。 “想通了,马哥,你这一句话,真是点醒梦中人。”刘清明由衷地说。 “你就是太正了,有时候脑子转不过弯。”马胜利拍拍他的肩膀,“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但丑话说前头,东西的品质,你得给我保证。別让我这老脸没地方搁。” “放心吧马哥,要是吃出问题,我这乡书记不干了,亲自上门给您赔罪。”刘清明立下军令状。 “行,有你这句话就行。” 事情谈妥,刘清明没有在马胜利那里多待。 说干就干,他直奔林城市政府。 他要求见市长高焱。 高焱是林崢书记的大秘出身,算是林系人马。 两人同一个阵营,又是上下级关係,这份香火情愈发紧密。 刘清明在云岭乡做出来的成绩,也被高焱所肯定。 秘书通报之后,很快就让他进去了。 高焱的办公室很简洁。 他本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得年轻,从秘书到主官,气质到形象都完全不一样了。 整个人看上去很儒雅、一副知识型干部的风范。 “刘清明同志,请坐。”高焱起身,主动伸手和他握了握。 “高市长,您好。” 两人落座,秘书送上茶水。 “灾后重建搞得不错,我原来还有点担心,现在放心了。”高焱开门见山。 “市长过奖了,我只是做了点分內的工作。”刘清明很谦虚:“您是担心我急於求成,不顾实际情况大干快上吧?” “有这个考虑,现在看来是多虑了。”高焱问:“这次来林城,是有什么事吗?” 刘清明也不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 “……我们乡搞了个小龙虾养殖,算是灾后自救的一个產业。这次来,就是想给这小龙虾找个销路。” 高焱听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一个乡党委书记,亲自跑到市里来推销农產品。 这年头,这种事情太罕见了。 高焱推了推眼镜,看著刘清明:“你这个一把手,倒是不嫌弃,亲自跑销售,怎么想的?” “没办法,乡亲们都指著这个过冬呢。我不跑,谁跑?” 刘清明说得很实在,他这么干,也是参考了后世的文旅部门一把手亲自直播带货。 只要能有gdp,落点面子算什么?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在这个时代。 可谓石破天惊。 但在锐意改革的人眼里,又是一种突破。 高焱就是这样的一位官员。 他是秘书出身,照理不可能一步到位地级市的政府主官。 但林崢手下没人,又急於掌控局势。 他只能赶鸭子上架。 撑起了林城的这一大摊子事。 从务虚到务实,高焱过去的经歷也逼著他適应和改变。 林崢不需要一个老实守成之人。 他需要开疆拓土。 才能对得起林书记的期望。 高焱点点头,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你这路都还没完全修好,就想著出货了,会不会太急了点?”高焱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报告高市长,路是关键。原计划明年三月才能完工的通乡公路,施工队上下一心加班加点,预计可以提前两个月完工,也就是说,下个月就能提前通车。所以销路的事情,必须提前准备。” 刘清明继续说:“我们乡里准备根据订单量,来决定明年开春的养殖规模。我得先来市里探探路,心里才有底。要是盲目扩张,最后卖不出去,或者只能贱卖,那最受伤的还是养殖户。” 高焱的脸上露出了讚许的神色。 “不错,考虑得很周全。实事求是,是我们工作的基本准则。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那市长您可得多支持支持我们。”刘清明顺势说道。 高焱笑了:“你小子,还会顺杆爬。” 他沉吟片刻,做了决定。 “这样,市政府机关食堂这边,我打个招呼,让他们跟你对接,先签订一个採购协议。” “太感谢高市长了!”刘清明大喜。 “先別急著谢。”高焱的表情严肃起来,“事情我可以支持,但有一点,卫生和安全问题,你必须给我保证。几百上千人吃饭的地方,要是吃出了问题,我第一个就要追你的责。” “市长放心,我们的小龙虾都是在稻田里人工养殖的,水质和饲料都有標准,比野生的乾净卫生得多。出塘前我们自己也做了检测,绝对没问题。当然,极少数对河鲜过敏的体质,那种情况除外。”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 高焱相信了他的话。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號码。 “喂,我是高焱,秘书长吗?云岭乡的刘乡长会去你那里谈一项救灾扶持项目,具体你们自己谈,我不干涉。” 掛了电话,他又看著刘清明说:“光一个市政府还不够。” 他拿起另一个电话,直接拨给了市委书记萧云海。 “萧书记,您好,我是高焱。有个事跟您匯报一下。” 电话那头的萧云海不知道说了什么。 高焱继续说:“是这样,云岭乡的刘清明同志您有印象吧?对,就是那个代理书记。他们乡里搞了个扶贫项目,养殖小龙虾,品质很不错。我想著,能不能让市委机关食堂也採购一部分,支持一下基层的工作。” 刘清明坐在一旁,心里有些紧张。 萧云海这个人,他没打过交道。 这种事,人家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推脱。 没想到,高焱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行了,萧书记那边也同意了。”高焱放下电话,“估计他连小龙虾是什么都没问。” 刘清明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知道,这不是卖他刘清明的面子,也不是卖小龙虾的面子,而是高焱的面子,更是林崢书记的面子。 “高市长,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把云岭乡发展好,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高焱摆摆手。 刘清明再三感谢,告辞而去。 他看著刘清明离去的背影,想起了什么。 他再次拿起电话,这次,是打给省委书记林崢的。 “林书记,您好,我是高焱。没打扰您吧?” “……是这样,有个情况想跟您匯报一下。清南市云岭乡的刘清明,今天来我这里了。” “对,他亲自来给乡里的农產品找销路,一种叫小龙虾的水產品。” “我觉得,他这种放下架子,主动为民办事的务实態度,很值得我们广大基层干部学习。” 电话那头的林崢似乎笑了。 高焱也笑了:“他下一步要去省城,我估计,八成还得去『骚扰』您。” 林崢在那边说:“哦?那我还真得好好尝尝,这个小龙z虾到底是个什么味道,能让他这么用心。” “味道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他这份心,很难得。” 林崢笑了笑:“你这么说,对於林城明年的经济指標,我就可以放心了。” …… 办妥了林城的事,刘清明马不停蹄,搭上了去省城云州的长途汽车。 到云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晚上六点多。 他刚下车,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小红车停在不远处。 苏清璇穿著一件米色的风衣,俏生生地站在车边,头髮又长长了不少,挽成一个髮髻扎在脑后。 少了一份当记者时的干练清爽,多了一份主持人的知性优雅。 看到刘清明出来,她挥了挥手。 刘清明三步並作两步走过去,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 “媳妇儿,想死我了。” 刘清明张开双臂,拥美入怀。 “我也是。” 两人没有过多的亲密动作。 苏清璇现逐渐成为公眾人物,需要注意形象。 刘清明放开她,苏清璇看到他放在地上的行李。 “这个桶里是什么?” “给咱爸咱妈带的上门礼,不能空手去吧。” “其实,你能来就很好了,我妈不挑的。”。 “他们不挑礼,我更不能不讲礼。” 许久未见,颇有些小別胜新婚。 刘清明將行李放进后备箱,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苏清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我爸妈今天都在家,做了饭等你。对了,我现在基本都回家里睡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今晚,还是可以去我那个宿舍睡。” 刘清明一听就懂了。 这说明,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俩的关係,又进了一大步。 “好。”他应了一声,心里暖暖的。 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开进了省委大院。 二號別墅灯火通明。 两人进门时,苏玉成和吴新蕊果然已经坐在餐厅里。 桌上摆著几样家常菜。 “叔叔,阿姨。”刘清明礼貌地打招呼。 他手里还提著一个大桶,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你这带的什么?”苏玉成好奇地问。 刘清明把桶盖打开,满满一桶鲜活的小龙虾,正在张牙舞爪。 “我们乡里的特產,给叔叔阿姨尝个鲜。” 苏玉成一看,笑了:“这个我认得,小龙虾嘛,我在南方吃过,味道很特別。” 吴新蕊也认出来了。 她在云岭乡调研时,见过这东西,当时还吃过刘清明做的。 “原来是这个呀,我也吃过,味道还可以。”苏清璇说。 “那行,我来做。”刘清明捲起袖子,“这道菜,我最拿手。” 他提著桶进了厨房,苏清璇也跟了进去。 吴新蕊和苏玉成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刺啦”的爆炒声,一股浓郁的香辣味道飘了出来。 没过多久,刘清明端著一个巨大的盘子出来了。 红彤彤的小龙虾堆成了小山,上面撒著翠绿的葱和洁白的蒜末,色香味俱全。 “爆炒红油小龙虾,请叔叔阿姨品尝。” 苏玉成胃口大开,让保姆拿了瓶好酒。 他亲自给刘清明倒了一杯。 “来,尝尝。” 刘清明戴上手套,熟练地剥开一只,將虾肉递给苏清璇,又剥了一只,放进自己的碗里。 苏玉成也学著他的样子剥开一只,蘸了蘸汤汁,放进嘴里。 “嗯!好吃!”他讚不绝口,“比我在外面饭店吃的味道还好。” 这顿饭,因为这盘小龙虾,气氛变得格外融洽。 酒过三巡,吴新蕊放下了筷子。 她看著刘清明,问道:“你这次来省城,是为了推销这个小龙虾?” 刘清明摇摇头。 “阿姨,说实话,以我们云岭乡现在的交通和物流条件,还不足以把这么鲜活的东西辐射到省城。” “那我来省城,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哦?”吴新蕊有了兴趣。 “我想和云州製药厂谈谈合作,收购我们乡里种植的板蓝根。” 吴新蕊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 她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 “上次你托明远带话,让我多关注环保方面的研究。今天你当面跟我说说,为什么会提醒我这个?” 这件事她早就想问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刘清明放下酒杯,表情变得严肃。 “阿姨,我们刚刚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这意味著,我们將全面融入全球市场。” “根据我们入世谈判时达成的协议和做出的承诺,未来几年,华夏在环保、劳工权益等方面的標准,会逐步向国际看齐。许多过去我们不重视的规定,都会变成强制性的国家標准,甚至法律。” “我个人判断,环保產业,在未来十年,会是一个巨大的风口。谁能提前布局,谁就能掌握主动权。” 他看著吴新蕊,眼神透著强大的自信。 “您现在是省长,如果能从现在开始,就把环保工作作为清江省的一个重点来抓。几年之后,当国家开始强力推行环保政策时,我们清江省就已经走在了全国前列。这份远见,对您未来的仕途,会有巨大的加分。” 客厅里很安静。 苏玉成和苏清璇都停下了动作,看著刘清明。 吴新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她的內心,却掀起了波澜。 刘清明说的这些,其实中央已经有了考虑。 但没有一个人达到刘清明的认识高度。 这完全是一种战略性的预判。 她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把你的想法,整理一下,写成材料送上来,交给小璇或是段颖都可以。” 第348章 耸人听闻 吴新蕊的这个表態,代表了她对刘清明的高度认可。 这意味著,刘清明关於环保產业的构想,將以书面材料的形式,直接进入省长的决策视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建议,而是有可能成为清江省未来政策走向的一次重要吹风。 刘清明心里清楚,吴新蕊接受了他的观点。 这顿饭,到这里,已经吃出了远超一盘小龙虾的价值。 他点点头:“好的,阿姨。我回去就整理,儘快交给您。” 苏玉成在一旁看著,没有插话。 这个小伙子,总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出惊人的能量。 从最初的基层民警,到省委办秘书,再到下放的乡书记。 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每一步,也都伴隨著常人难以想像的波澜。 他现在已经不再把刘清明当作一个普通的年轻人看待。 这是一个能够和吴新蕊在战略层面平等对话的人物。 苏清璇不满地看了母亲一眼,夹了一块排骨放到刘清明的碗里。 “快吃吧,菜都快凉了。” 她对这些宏大的话题不感兴趣,她只关心刘清明有没有吃好。 刘清明笑了笑,把排骨吃了。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轻鬆起来。 吴新蕊又问起了一些云岭乡的具体情况,比如新村建设的进度,村民们的安置问题,以及过冬的物资准备。 刘清明都一一作了回答。 他的回答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显然对全乡的情况了如指掌。 吴新蕊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点头。 “看来,省里把你放到云岭乡,是一步好棋呀。”她最后评价道。 “没有组织上的支持,我一个人又能干什么呢?”刘清明说:“我现在只能对两万多云岭乡的百姓负责。” “你的工作態度是对的,在什么位置,负多大责任,不要掺和不属於自己的领域。” 吴新蕊的眼里满是欣赏,对於刘清明这样聪明的年轻人,她愿意给予更多的提点。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一大盘子小龙虾被四个人一扫而光。 吃完饭,保姆收拾了碗筷,端上了水果和茶。 一家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閒聊。 吴新蕊的心情很好,这从她泡茶的动作就能看出来,从容不迫,带著一种閒適。 刘清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看著吴新蕊,试探著开口。 “省长,其实我们乡里扩大板蓝根的种植面积,还有一个原因。” 这个称呼的转变,让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从家庭閒聊切换到了工作模式。 苏清璇正在削苹果的手停了一下。 苏玉成也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吴新蕊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动作没有变化。 “说来听听,什么原因?”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在一份外文刊物上看到一篇文章。” 他必须为自己的信息来源找一个合理的出处。 “文章里提到,国外,特別是一些西方大国,从去年开始,陆续发现了几种以前从未见过的未知病毒。” “这些病毒的特点是,有一定的潜伏期,传播途径也还不完全明確。” “目前国外的科研机构正在加紧研究,但在有效的治疗和预防手段出来之前,传统的中医药,或许能起到一定的预防和辅助治疗作用。”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掛钟的轻微摆动声。 吴新蕊慢慢放下茶杯,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的意思是,华夏,也有可能出现这种未知病毒?” 她的声音很平稳,但每一个字都透著分量。 苏清璇忍不住了,她把水果刀往果盘里一放,踢了刘清明一脚。 “你別嚇我啊。” 苏玉成也皱起了眉头,他常年在世界各地跑,对国外的情况比一般人了解。 “不会吧,没听说有什么大的疫情。一些地方性的小流感,每年都有,不至於这么严重。” 刘清明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吴新蕊。 他要说服的,只有吴新蕊一个人。 只要她信了,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 “省长,我们刚刚加入世贸组织,国门会越开越大。未来,我们和世界各国的交流只会越来越频繁,人员往来,货物流通,都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在这样的背景下,病毒的跨境传播,可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一旦病毒在国內出现,而我们又没有任何准备,您想一想,会不会在民眾中引发恐慌?甚至,是社会性的恐慌?”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吴新蕊没有立刻说话。 她靠在沙发上,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滑动。 苏清璇和苏玉成都不敢出声了。 他们知道,这是吴新蕊进行高速的运转时的一个习惯动作。 过了许久,吴新蕊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閒適。 “我今年上半年去欧洲考察的时候,確实听到过一些类似的新闻。当时没有太在意,以为只是西方媒体的夸一贯伎俩,喜欢用夸大其辞来博眼球。” 她看著刘清明。 “现在想想,你说的,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刘清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他最担心的,就是吴新蕊完全不信,甚至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別有用心。 现在看来,吴新蕊的政治敏锐度和信息接收渠道,远超他的想像。 这事,有门。 前世,清江省在那场席捲全国的疫情中,虽然不是最严重的地区,但也遭受了不小的衝击。 医疗资源挤兑,物资短缺,社会秩序一度陷入混乱。 如果这一世能提前做些准备,哪怕只是多储备一些物资,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大作用。 “省长,清江省地处中部,不是沿海那样的主要对外口岸。我个人判断,如果病毒真的传入,第一波衝击,大概率会先从沿海的发达地区开始。” “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宝贵的窗口期。” “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间,提前做一些预防性的准备。” “比如,防护服、消毒水、口罩这些最基础的医疗防护物资。一旦疫情爆发,这些东西一定会成为最紧俏的商品,价格飞涨都买不到。” “如果我们能提前储备一部分,到时候,就不至於手忙脚乱,措手不及。” 刘清明的话说完,吴新蕊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郑重。 她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刘清明描绘出的这幅景象,依然让她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公共卫生问题,这关係到整个社会的稳定。 突然,吴新蕊站了起来。 动作很快,很果断。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 苏清璇被嚇了一跳。 她看看自己的母亲,又看看刘清明,完全没搞明白状况。 “妈,怎么了?刘清明就算说错了话,您批评他就是了,干嘛要赶他走啊?” 她以为母亲是生刘清明的气了。 刘清明却反应了过来。 他立刻拉住准备起身上前理论的女友。 “清璇,別乱说。” 他看向吴新蕊,沉声说:“妈是要我跟她走。” 苏清璇更糊涂了。 “走?去哪儿啊?这都几点了?” 吴新蕊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眼神示意刘清明跟上。 刘清明猜到了她的意图。 “我猜,是去林书记家拜访吧。” 吴新蕊走到女儿面前,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 “没脑子就少开口。” 苏清璇捂著额头,脸颊泛红,小声嘀咕。 “谁跟你们似的,一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苏玉成此刻也完全明白了妻子的意图。 他迅速起身,走到客厅的酒柜前,从里面拿出一瓶包装精美的茅台酒,塞到刘清明手上。 “空著手上门,不合规矩。” 刘清明接了过来。 吴新蕊已经走到了门口,拿起了电话,开始拨號。 省委大院里,一號別墅和二號別墅离得並不远,走路也就几分钟的事。 但这种级別的邻居,平时是绝少私下走动的。 公事,有办公室。私事,更要避嫌。 除非,是遇到了必须立刻当面沟通的,天大的事。 吴新蕊很清楚,如果刘清明说的是真的,那这件事,就远远超出了她一个省长能够独立决策的范围。 必须,也只能,立刻向省委书记林崢匯报。 而且,必须带著刘清明这个信息源头一起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林书记,您好,我是吴新蕊。这么晚打扰您,实在抱歉。” …… 一號別墅里,林崢刚刚看完一份文件。 接到吴新蕊的电话,他確实感到意外。 他知道刘清明今晚会去吴新蕊家吃饭,甚至也做好了刘清明可能会找个机会过来拜访的心理准备。 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吴新蕊亲自带著刘清明,在这个时间点,要上门来。 这只有一个解释。 有事情。 或者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商量。 而且这件事,必须有刘清明在场。 林崢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 会是什么事,能让一向稳重的吴新蕊,做出如此不合常规的举动? 他对著电话说:“新蕊同志,不要这么客气。你们直接过来吧,我也正好想和你谈谈。” 掛了电话,林崢走到窗边,看著不远处二號別墅的方向。 夜色深沉,星空璀璨。 第349章 还是小看了 夜色下的省委大院,安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一號別墅和二號別墅之间,不过是几分钟的步行距离。 这段路,刘清明却走得格外漫长。 这是去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他第一次,重新踏入省委书记的家门。 吴新蕊走在前面,步履沉稳,没有半分迟疑。 刘清明提著那瓶茅台,跟在后面。 走到一號別墅门口,站岗的警卫已经接到了通知,敬了个礼,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客厅的门也打开了,一个温和的妇人站在门口,正是林崢的妻子周雪琴。 “大姐,这么晚打扰了。”吴新蕊先开口。 “周姨好。”刘清明跟著问候。 周雪琴脸上带著笑,先让吴新蕊进了门,然后才拉住刘清明的手臂。 “小刘,你可真是稀客,好久没上我们家门了。”她的嗔怪里带著亲近。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手里的酒都觉得重了几分。 “现在去了基层工作,离省城远,很少有机会过来,对不起周姨。” 周雪琴瞥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心里有事,不好意思上门吧。” 刘清明老老实实地点头:“有点。” 周雪琴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客厅的吴新蕊,压低了声音对刘清明说。 “你下次来,把女朋友一起带来,那就不算冒昧了。” 刘清明一愣。 吴新蕊也听到了这句话,脚步微微一顿。 女儿什么时候和省委书记的夫人有了这份交情? 她这个做母亲的,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她走进客厅,林崢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正等著她。 “新蕊同志,快请坐。”林崢主动伸出手。 两人握了握手。 刘清明跟进来,恭敬地叫了一声:“林书记。” 周雪琴对林崢说:“你们谈工作,我去准备茶水和果切。” 她说著就走向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吴新蕊和刘清明在主沙发上坐下,正对著林崢。 林崢的视线落在了刘清明放在茶几上的那瓶茅子上。 “小刘,你这是准备拿瓶酒来贿赂我?” 刘清明脸上一热,连忙解释。 “书记,这是省长家的,我过来得急,没来得及准备。” 林崢摆了摆手。 “什么都不拿最好。现在的风气,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带坏的。” 吴新蕊在一旁接话,脸上带著笑意。 “书记,他来我家,可没空著手。带了一大桶水產,还亲自动手,做了一顿菜给我们吃。” 林崢来了兴趣。 “哦?不会是小龙虾吧。” 吴新蕊也有些意外:“书记也知道小龙虾?” 林崢笑了。 “高焱跟我提过。说你这个乡长,来省城之前,先去了一趟林城,到处推销你们乡里的小龙虾,都把业务推销到市委市政府的机关食堂去了。” “我当时还在想,他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来省委省政府推销了。” 林崢和吴新蕊都笑了起来。 刘清明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哪敢向省里推销。就是去高市长那里,也只是想试试水,看看市场能不能接受这个东西。” 林崢收住笑,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你能放下身段,为了贫困乡的农產品销路,亲自去搞市场推销,我觉得这是件大好事。” “要是我们的干部,都能有你这个劲头,贫困乡的面貌,一定会有一个大的转变。” 吴新蕊看了刘清明一眼。 这件事,刘清明在饭桌上可没提。 她也很好奇。 “刘清明,为了给老百姓卖农產品,一家一家地上门去推销,说实话,我当年下乡的时候,也做不到你这样。你是怎么想的?”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知道,这是一个匯报工作的好机会。 “其实想法很简单。我们现在搞经济改革,核心就是要市场化。市场化的一个主要特徵,就是营销手段层出不穷。很多时候,產品品质本身,反而成了次要因素。” “云岭乡那个地方,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就算地里能长出金子,埋在深山里,也没人知道。” “所以我对云岭乡的规划,就是分三步走。” “第一步,先修路,把基础设施建起来。” “第二步,打造有特色的养殖基地,推出市场上有需求,但竞爭小,利润又比较高的农產品,比如小龙虾,比如板蓝根。”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销售。我会带领乡里的干部,为农民在生產、运输、销售这一系列环节里提供帮助,甚至是保驾护航。不能让农民辛辛苦苦一年,最后东西卖不出去,打了水漂。” “我亲自去市里推销,就是想给乡里的干部们带个头,做个样子。乡长都能去跑业务,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坐在办公室里?”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销售的才能,但我想,人人想办法找路子,就能形成一种工作的环境,咱们的风气会不会有所改变,群眾看到干部为自己忙前忙后,会不会有所触动?干群关係能不能缓和呢?” 刘清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咱们乡现在是没钱,要是有钱,我还会上报纸、上电视台打gg。把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我就不信,云岭乡摘不掉贫困的帽子。” 林崢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讚许。 他靠在沙发上,身体放鬆下来。 “我们有些干部,总把『深入群眾』掛在嘴上。可是呢,就算是下去调研,也是前呼后拥,警车开道。进到普通百姓家里,那户人家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连要说什么台词,可能都提前演练过。” “我们的干部啊,別说让他们去当个推销员了,就是让他们在面对群眾的时候,不要板著那张脸,给个笑脸,他们很多人都做不到。” 吴新蕊適时地接过话头。 “林书记,云岭乡现在正在试行一个干部包村制度,我觉得效果不错,也想请您听听他的匯报。” 林崢看向刘清明。 “哦?这件事,你上次好像跟我提过一嘴。具体效果怎么样?” 刘清明回答道:“书记,我就说一点。前段时间,我们乡遭遇了一场重大的泥石流灾害。在灾害发生时,因为干部包村,责任到人,我乡的干部都能各司其职,在最短的时间內,完成了群眾的转移工作,没有落下一名群眾,没有出现一例伤亡。” “我认为,这个制度,在提高干部责任心和执行力方面,是有一定的可取性的。” 吴新蕊补充道:“我看过他们的灾后工作报告,在这次抢险救灾中,党员干部的带头作用非常显著,很多干部都是冲在第一线。这一点,值得我们在全省范围內进行探討。” 林崢点了点头。 “干部制度的改革,確实是我们当前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如何提高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变被动工作为主动服务,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我想,云岭乡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示范。” 刘清明谦逊地说:“我们做得还很不够,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有益的尝试,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我们就要肯定。”林崢看著刘清明,“你下到基层这段时间,工作成绩很出色。前两天,省委办还有同志建议,把你调回机关来。” “这个建议,被我否决了。” “我认为,你在基层,更能发挥你的才能。机关的事务繁多,人际关係复杂,只会限制你的能力。” 吴新蕊也说:“林书记,我还打算让他再在下面锻链两年,回来帮我呢。” 林崢笑了笑。 “这个嘛,就怕他自己还有別的想法。我们这些当领导的,还是不要替年轻人过度安排了。” 刘清明坐在那里,听著清江省的一號和二號人物,当著他的面,討论著他的前途去留。 这种感觉,非常不真实。 他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却被两艘巨轮夹在了中间。 周雪琴端著茶水和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打破了客厅里这种奇妙的氛围。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她把茶杯一一放到三人面前。 “谢谢大姐。”吴新蕊端起茶杯,没有喝,而是把它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她看向林崢,表情变得郑重。 “林书记,其实今天这么晚带小刘过来,主要是有一件非常重要,也可能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立刻向您匯报。” 林崢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吴新蕊,又看了一眼刘清明。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工作探討,微微变得有些凝重。 “你说。”林崢只说了两个字。 吴新蕊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刘清明刚才在饭桌上说的那番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从外文刊物上的文章,到未知病毒的出现,再到世贸组织背景下的传播风险,以及可能引发的社会恐慌。 她讲得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著沉甸甸的分量。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掛钟的滴答声。 林崢静静地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去看刘清明,而是看著面前的茶杯,似乎在研究茶叶的形状。 刘清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林崢这种级別的人物,见过的风浪太多了。寻常的危言耸听,根本不可能打动他。 甚至,他可能会怀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的动机。 是为了推销云岭乡的板蓝根,而故意夸大其词? 这个念头一旦在林崢心里形成,那自己的政治生命,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过了很久,林崢才抬起头。 他没有问刘清明信息的来源,也没有质疑这件事的真假。 他只是看著吴新蕊,问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你的判断呢?” 吴新蕊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倾向於有可能的,我们把工作做在前头,没有坏处。” “这件事,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赌不起。” “就算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我们最多也就是多了一些钱,多费了一些精力。但这个代价,和可能发生的社会动盪相比,微不足道。” 林崢又沉默了。 他拿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热气,但没有喝。 刘清明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林崢信不信,直接决定了这件事的走向。 吴新蕊看出了林崢的疑虑,她继续说道。 “书记,这件事,我们可以不做,也可以当做不知道。毕竟,这只是一个年轻人从一份外文刊物上看到的消息,当不得真。” “但是,万一,我说的是万一,事情真的发生了。到时候,清江省因为毫无准备而陷入混乱,第一个被问责的,是省政府,是我这个省长。” “而最终承担这个政治责任的,是您,是整个省委。” “所以,我今天必须把刘清明带来。因为这个信息是他提供的,您必须当面听到。” “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借这个由头,做一些预防性的措施。” “比如,以应对秋冬季节可能出现的流感为名,在全省范围內,对医疗系统进行一次全面的排查和整顿。” “清查一下我们的药品储备、物资储备,看看到底有多少家底。对於缺少的防护服、口罩、消毒水这些基础物资,进行统一的採购和储备。” “这笔钱,由省財政出。就算最后病毒没有来,这些物资也不会浪费,可以分发到各地的医院和卫生所去。就当是,我们提前进行了一次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实战演练。” 刘清明在一旁听得心悦诚服。 他只能看到病毒和疫情,只能想到储备物资。 而吴新蕊,却能从这件事里,看到整顿医疗系统、强化政府职能、进行应急演练的政治契机。 这就是格局的差距。 林崢终於放下了茶杯。 他看著刘清明。 “小刘,你经常会说一些惊人之语。但从事后的结果来看,你的判断,几乎没有出过错。” “这一次,我同样选择相信你的判断。” 他又转向吴新蕊。 “新蕊同志,你的想法很好。把一个潜在的危机,转化为一次提升我们治理能力的机会。这件事,就按照你的思路去办。” “省委这边,会全力支持。需要开什么会,发什么文件,你直接让政府那边拿方案出来。” “钱的问题,明天让財政厅的同志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儘量不增加財政预算。” 林崢站了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这件事啊,我会向中央匯报,卫健委在这方面经验欠缺,正好补上一课。” 吴新蕊也站了起来。 “好,书记,那我等您电话。”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吴新蕊提出,到林崢拍板,前后不过十几分钟。 刘清明站在一旁,看著眼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只是在饭桌上提了一个可能性,而这个可能性,在此刻,已经即將转化为整个清江省的省级行动。 这就是顶层决策的效率和力量。 林崢打完电话,又走了回来。 “新蕊同志,事情不要再扩散,以免引起恐慌。” 吴新蕊马上答应下来,两人握手告別。 林崢最后看向刘清明说:“跃民明年去京城读书,他的选择多少受到你的影响,平时多和他交流,你们年轻人,互相帮助,共同成长,我和他妈妈都很高兴。” 周雪琴也走过来,慈爱的说道:“小刘,不要把这里当成书记的家,就当成一个普通长辈的家,常来坐坐好吗?” 刘清明连连答应,让一旁的吴新蕊都有些吃惊。 两人这是真当刘清明子侄一般在看待啊。 原来省委的那些传闻,其实是真的。 第350章 指点迷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光柱。 刘清明睁开眼睛,鼻尖是熟悉的馨香,属於女友的味道。 当然,女友依然在省委大院那边住。 他坐起身,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六点整。 刘清明没有赖床,迅速起身,洗漱,换上运动服。 每天早上的五公里,已经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跑完步回到家,果然看到苏清璇坐在小餐桌旁。 “昨天睡得好吗?”苏清璇回头,脸上带著甜甜的笑。 “不好,没有你,我孤枕难眠。” 刘清明换了鞋子,伸过去想去亲她,被苏清璇一脸嫌弃地避开。 “一身汗。” “我先洗洗。” 刘清明迅速冲了个凉,出来之后,苏清璇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 刘清明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餐桌上摆著热气腾腾的牛奶,煎得金黄的鸡蛋,还有几片烤麵包。 “你的手艺?” 苏清璇傲娇地一扬下巴:“不然呢,田螺姑娘?” “那我可太幸福了。” “快吃吧,不然要凉了。”苏清璇已经坐好,正等著他。 刘清明坐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胃里暖洋洋的。 他看著对面的苏清璇,心里充满了柔情。 他凑过去,在苏清璇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媳妇儿,你真好。”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那你得对我更好。”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表情认真。 “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疼你。” 苏清璇哼了一声,带著一点小女儿的娇蛮。 “刘清明,你要是敢骗我,我咬死你。” 刘清明笑了。 “媳妇儿,你乾脆可爱死我算了。” 两人甜甜蜜蜜地吃完早饭。 苏清璇拿起车钥匙。 “走吧,我送你去云州製药厂。” “好。” 坐上那辆红色的小车,苏清璇一边开车一边问。 “昨天晚上,见林书记还顺利吗?” “很顺利。”刘清明简单地回答。 “他和你妈妈,都同意了那个方案。” 苏清璇没有再追问细节,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她打听。 她换了个话题。 “云州製药厂是省里最大的国营製药厂,听说里面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你自己去,行不行?”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刘清明捏了捏她的脸。 “这点小事,就不麻烦夫人了。” “看为夫杀他个七进七出。” 苏清璇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德性。” “那我下班了来接你。” “好。” 车子在云州製药厂气派的大门前停下。 刘清明推开车门。 “那我去了。” 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製药厂的大门。 门口站著两个穿著制服的门卫,表情严肃。 刘清明走上前。 “同志,你好。” 其中一个门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开口问。 “有事?” “我想找一下採购部门的负责人。” “哪个部门的?” “负责药材原料採购的。” 门卫从门房里探出头。 “有预约吗?” “没有。”刘清明老实回答。 “我从乡下过来,想跟厂里谈谈合作。” 门卫一听是乡下来的,脸上的表情就淡了许多。 “没有预约,见不了。” “那能不能麻烦你打个电话,帮忙通报一声?”刘清明耐著性子说。 “我们云岭乡有一批质量很好的板蓝根,想向厂里推销一下。” 门卫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领导忙得很,哪有时间见你们这些推销的。” “你在这里登记一下吧,回头有需要了,我们会联繫你。” 刘清明看了一眼他递出来的登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但很多都已经泛黄了。 这本子,怕是几年都没人翻过一次。 他知道,这不过是敷衍。 “同志,你看,我大老远跑一趟不容易,就帮个忙,打个电话问问。” 刘清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了过去。 门卫瞥了一眼,没接。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赶紧登记,別在这里妨碍我们工作。” 刘清明碰了一鼻子灰。 他站在门口,看著高大的厂门,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昨天晚上,他还在省委一號別墅,和清江省的一號二號人物谈论著可能影响全省的大事。 今天,他却被一个国营大厂的门卫,轻而易举地挡在了门外。 这种落差,让他哭笑不得。 早知道就让苏清璇送自己进来了。 清江省电视台记者的名头,肯定比他这个云岭乡乡长的身份好用得多。 可现在再打电话把女朋友叫回来,为了这么点事,他拉不下这个脸。 他走到一旁,拿出手机,翻找著通讯录。 在云州,他也不是一个人都不认识。 胡金平? 市委一秘。 一个电话,別说製药厂的採购经理,就是厂长也得出来迎接。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为这点小事动用胡金平,太浪费了,也显得自己没本事。 他的手指往下滑,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姜新杰。 云州市公安局局长。 刘清明按下了拨號键。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哪位?” “姜局,我,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姜新杰愣了一下,隨即爆发出热情的笑声。 “哎呀,是刘主任!你可是稀客啊!在哪儿呢,我现在就过去接你!” 刘清明听著他这股热情劲,就知道这事有门儿。 “姜局太客气了,我就是来云州办点小事。” 姜新杰何等精明,一听就明白了。 这是遇上事了。 不然刘清明不会在上班时间,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刘主任遇到麻烦了?说,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 刘清明把自己在云州製药厂门口被门卫刁难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姜新杰一听,火气就上来了。 “什么东西!敢把刘主任你晾在外头!反了天了!” “刘主任你去药厂有事?” “是有点事,我们乡里种了些药材,想找他们的採购经理谈谈销路。” 姜新杰在电话那头想了想。 “刘主任,你等我五分钟。” 说完,他就掛了电话。 刘清明拿著手机,有点不明所以。 五分钟? 他想干什么? 不到五分钟,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一辆白色的三菱帕杰罗,闪著警灯,呼啸而来。 一个漂亮的甩尾,直接横著停在了製药厂的大门口,把进出的路堵得严严实实。 车门打开,姜新杰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刘清明看著这阵仗,迎了上去。 “姜局,你这是?” 姜新杰大步走过来,脸上带著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华子,抽出一支递给刘清明。 “来,刘主任,陪我抽一根。” 刘清明接过来,心里虽然不解,但也没多问。 姜新杰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我这车,开到这里,突然就坏了,你说巧不巧?” 门口的门卫看到一辆警车把大门给堵了,嚇了一跳。 他跑出来,正想呵斥,却看清了车牌,也看清了从车上下来的姜新杰。 市公安局一把手的座驾,他还是认识的。 他嚇得一个字都不敢说,连滚带爬地跑回门房,哆哆嗦嗦地开始打电话。 姜新杰看都没看他一眼,对刘清明说。 “刘主任,其实我打个电话,厂里就有领导出来接你。” “不过,既然他们敢这么对你,那就不能只打个电话了事。” “这叫敲山震虎。” 刘清明吐出一口烟圈。 “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好?” 姜新杰笑了。 “我的车坏在路上,有什么影响不好的?谁敢说个不字?” 刘清明心里暗自感嘆。 幸亏现在不是自媒体时代,不然这事,高低得上个热搜。 “姜局亲自跑一趟,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两人就这么站在厂门口,吞云吐雾,閒聊著。 刘清明不是官场菜鸟,他很清楚,姜新杰搞出这么大动静,亲自赶过来,绝不仅仅是为了帮他出气。 这是在卖他人情。 而卖人情,自然是有所求。 一个市公安局长,有求於他这个小小的乡长? 求的,当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背后的关係。 姜新杰知道他跟苏清璇的关係,也知道苏清璇的母亲是谁。 所以,他才会一直客气地叫自己“刘主任”。 果然,姜新杰抽了半支烟,话头就转了。 “刘主任,苏记者现在可是大名人了,成了省台的主持人,好久没来咱们市局指导工作了啊。” 刘清明笑了笑。 “姜局,有话不妨直说,你把我当朋友,我也把你当朋友。” 姜新杰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喜色。 “刘主任快人快语,那我就不绕弯子了。” “刘主任第一时间想到我姜某人,我很高兴,这说明刘主任没把我当外人。” “我確实有一件事,想请刘主任指点迷津。” 刘清明摆摆手:“姜局太客气了,指点谈不上,我们互相探討。” 姜新杰嘆了口气。 “刘主任,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局长前面,还掛著『代理』两个字。” “现在虽然去掉了,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以前燕刚锋在的时候,兼著副市长,还进了常委,在市里说话有分量,谁都指挥不动咱们市局。” “我倒不是想跟他比,可没有这个兼任,很多工作不好开展啊。” “我怕辜负了吴省长当初的期望。”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姜新杰这是在向自己表忠心,把自己当成了吴新蕊的人。 同时,他也担心,吴新蕊高升之后,会忘了他这个当初提拔起来的人。 他想要进步,想拿到燕刚锋当初的位子,进入市委常委,但又找不到门路。 这是想让自己在吴新蕊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姜局放心,吴省长对你的工作,是认可的。”刘清明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官场上的事,你也知道,想要更进一步,光有领导认可还不够,还得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姜新杰精神一振。 “刘主任,请你多多指教!” 刘清明弹了弹菸灰。 “我记得,当初在市委常委会上拿下燕刚锋之后,吴书记还在云州的时候,给市里布置过一个任务。” “后来情况有变,吴书记上调省里,黄市长接任书记,这件事,是不是就耽搁下来了?” 姜新杰皱著眉,努力回忆。 当时事情太多,他又是刚刚接手公安局,千头万绪,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 “什么任务?” “市局配合铁路公安,对火车站周边的治安,进行一次联合整治,並形成长效机制。” 刘清明提醒道。 “我记得,铁路公安方面,好像一直在跟市里协调,但你们市局这边,应该没有积极应对吧?” 姜新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份文件!”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当时事情一多,我又是刚刚接手,一忙起来,就把这事给忽略了!” “太感谢你了刘主任!要不是你提醒,我根本想不起来这茬!” 刘清明笑了笑。 “现在想起来也不晚。” “这件事,是跟铁路方面搞好关係的一个机会,这事如果能成,你们公安系统的工作就是成绩,如果一时半会成不了,你也可以去向黄书记匯报,明白吗?” “我懂了。”姜新杰脱口而出。 他瞬间就全明白了。 吴新蕊上调省政府之前,最后一项重点工作,就是为了火车站的搬迁,跟铁道部方面进行的商谈。 现在,这个工作,落到了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的肩上。 火车站周边的治安,一直是老大难问题,也是搬迁工作的一个阻力。 如果他现在主动牵头,把这个老大难问题给解决了,不仅是完成了吴省长当初交办的任务,更是为黄书记现在的工作扫清了障碍。 这一招,一箭双鵰,既能向吴省长表功,又能获得黄书记的赏识。 这才是正確的进步之路! 听起来很简单,但如果刘清明不说。 他一时半会儿是想不到这上面去的。 甚至於,市局一直对铁路方面的橄欖枝不感冒。 会不会影响到人家对市里的观感。 人为地製造障碍。 那不是给黄书记添堵吗? 姜新杰看著刘清明,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个年轻人,不光是背景深厚,这份政治头脑,实在是太厉害了。 “刘主任,事情办完了,请务必给我一个面子,让我请你和苏小姐吃顿饭!” 姜新杰激动地说道。 刘清明摆了摆手。 “姜局言重了,我们是朋友,互相帮助是应该的,我不能马上答应你,还得问问她的意见。” “明白。” 姜新杰並指望他一口答应,但自己这个態度必须要亮出来 姜新杰心情大好,一支烟还没抽完,就看到厂里跑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一个五十多岁,头髮有些稀疏,脑门鋥亮,正一边跑一边用手帕擦汗。 姜新杰用下巴隨意地一指。 “最前面那个,就是厂长蔡国强。” “你直接跟他谈,比找什么狗屁经理有用得多。” 话音刚落,蔡国强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 “哎哟,姜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你看这事闹得,有什么事咱们进去说吧。” 蔡国强的態度,让刘清明以为他欠了姜新杰一百块钱那么多。 姜新杰却没有给他这个面子,一指刘清明。 “我被晾在外头无所谓,可你们的人,居然给刘主任脸色瞧,你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刘清明知道,姜新杰是为了给自己撑面子,好让之后的谈判,占据有利地位。 政府办点事都这么难,但这就是现实。 你要么用钱开路,要么用权去压。 否则,就只有被一个门卫欺负的份! 第351章 女人,你在玩火 蔡国强一听,心头一跳。 刘主任? 哪个刘主任? 云州姓刘的领导不少,可值得姜新杰这个公安局长亲自开车堵门来撑腰的,他一个也想不起来。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转向刘清明,脸上堆满了歉意的笑。 “哎呀,这位领导,您看这事……都怪我们管理不严,有眼不识泰山。” “我叫蔡国强,是厂里的副厂长,主管市场这一块的。您怎么称呼?” 刘清明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蔡厂长客气了,我叫刘清明。” “刘主任,是我们不对,我向您道歉。”蔡国强姿態放得很低。 他回头,对著门房里那个已经嚇傻了的门卫厉声吼道。 “你!给我滚出来!” 那个门卫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从门房里挪出来,低著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厂长……” “你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去財务结工资,滚蛋!”蔡国强声色俱厉。 这一下处理得又快又狠,既是给姜新杰一个交代,也是给刘清明一个交代。 门卫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差点瘫倒在地。 他只是个看大门的,仗著国营大厂的身份,平时对外面来推销办事的人颐指气使惯了,哪想到今天踢到了铁板,而且是这么硬的一块。 丟了这份工作,他一家老小怎么办? 刘清明开口了。 “蔡厂长,算了。” 蔡国强一愣,看向刘清明。 “他也是按规矩办事,可能態度是差了点,但罪不至此。” 刘清明不想把事情做绝。 彰显自己的大度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砸了一个普通人的饭碗。 “给他个教训就行了,开除就不必了。” 蔡国强是个人精,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意思。 这是在卖他一个人情。 他也不是真的想开除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不过是做个姿態而已。 现在刘清明给了台阶,他当然顺势就下。 “既然刘主任替你求情,今天这事就先记下!” 他指著门卫的鼻子骂道。 “再有下次,你自己捲铺盖滚蛋!还不快谢谢刘主任!” 那门卫如蒙大赦,对著刘清明连连鞠躬。 “谢谢刘主任!谢谢刘主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刘清明摆摆手,没再理他。 姜新杰在一旁看著,心里对刘清明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有背景,有头脑,还懂得收放自如,恩威並施。 这样的人,前途不可限量。 “行了,老蔡,既然刘主任大人有大量,这事就算过去了。” 姜新杰拍了拍蔡国强的肩膀。 “我还有个会,就不进去了。刘主任今天来,是找你有正事,你可得给我招待好了。” “要是刘主任在你们厂里受了半点委屈,我可饶不了你。” “那是,那是!姜局您放心,都是朋友,您看我的表现吧!”蔡国强拍著胸脯保证。 姜新杰又转向刘清明,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 “刘主任,那我就先撤了。事情办完,千万別忘了我那顿饭。” “姜局慢走。”刘清明点点头。 姜新杰跳上他的帕杰罗,警灯一收,发动车子,一溜烟地走了。 来的时候惊天动地,走的时候悄无声息。 这份人情,刘清明算是结结实实地欠下了。 看著警车消失在街角,蔡国强才长出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对刘清明的態度愈发恭敬。 “刘主任,咱们进去说,外面热。” “好。” 蔡国强领著刘清明,穿过气派的大门,走进厂区。 身后的门卫,还站在原地,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蔡国强的办公室在办公楼三楼,面积不小,装修得也很气派,红木的办公桌,真皮的沙发。 “刘主任,您请坐。” 蔡国强热情地招呼刘清明坐下,又亲自去饮水机旁给他倒水。 “別,蔡厂长,我自己来。”刘清明客气道。 “那哪行!”蔡国强把一个一次性纸杯递到他面前,“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一个女秘书听到动静,从外面探进头来。 “厂长,有什么吩咐?” “去把我的好茶叶拿出来,给刘主任泡一壶。”蔡国强吩咐道。 “是。”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就放在了刘清明面前的茶几上。 蔡国强在刘清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搓了搓手,试探性地问道。 “刘主任,不知道您今天大驾光临,是有什么指示?” 他还是没搞清楚刘清明的来路,只能先用“指示”这种词。 刘清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蔡厂长,你太客气了。我不是什么领导,当不起指示两个字。” “我今天来,是想跟咱们製药厂,谈一笔生意。” “谈生意?” 蔡国强彻底愣住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是上面哪个部门的领导下来视察,或者是哪个实权单位的子弟,可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来谈生意的。 能让姜新杰亲自出马撑腰的生意人? 这…… “对,谈生意。”刘清明放下茶杯,“我是清南市云岭乡的乡党委书记,我叫刘清明。” “乡党委书记?” 蔡国强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了刘清明一番。 太年轻了。 这年纪,当个乡镇一把手,倒不是没有可能。 可一个乡党委书记,跑来云州製药厂推销东西?还惊动了市公安局长? 这事怎么看怎么透著一股诡异。 “刘书记,您……您是来推销我们乡的土特產?”蔡国强小心翼翼地问。 “差不多吧。”刘清明笑了笑,“我们云岭乡,今年种了一批板蓝根,品质非常好。我想著,咱们云州製药厂是省里最大的中成药生產企业,肯定需要大量的原材料,所以就自己上门来问问。” 蔡国强听完,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搞了半天,真是个推销员。 只不过,这个推销员的级別有点高,是个正科。 而且,后台硬得嚇人。 他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板蓝根,这是最大眾的药材,利润空间有限。 厂里有自己固定的供应商,合作多年了,价格和质量都稳定。 按理说,这种小生意,他一个副厂长根本不会过问。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 这是姜新杰亲自送上门来的人。 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原来是这样。”蔡国强脸上露出笑容,“刘主任亲自登门,这是看得起我们云州製药厂。” “既然是姜局的朋友,那也就是我蔡国强的朋友。” “这个主我做了,你的板蓝根,我们收了!价格方面,就按照市场价,保证不让乡亲们吃亏。” 他想得很简单,一个乡能种多少板蓝根? 几亩?几十亩? 撑死了百十来亩。 这点量,他吃下来,就当是给姜新杰一个人情,不了几个钱。 刘清明听他这么爽快,心里也很高兴。 “那就多谢蔡厂长了。” “不过,我希望的,不仅仅是这一次的合作。” “哦?”蔡国强挑了挑眉。 “我希望能和云州製药厂,达成一个长期的合作协议。”刘清明说道。 “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们云岭乡的种植面积和產品品质,都是一流的。” 蔡国强皱起了眉头。 长期合作? “你们乡……种了多少?” 他开始觉得,事情可能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不是你家亲戚种的?” 刘清明摇摇头:“我家不种地,这是我们乡里的扶贫攻坚项目。” “那你们乡,一共种了多少亩?”蔡国强追问。 刘清明伸出一根手指。 “目前规划的,第一期,一万亩。” “一……一万亩?” 蔡国强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洒出来几滴。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主任,你刚才说多少?” “一万亩。”刘清明重复了一遍,“全部种植板蓝根。” 蔡国强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著刘清明,像在看一个疯子。 “刘主任,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一万亩板蓝根?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整个清江省,一年也消化不了这么大的產量!” “你们把这些全种出来,卖给谁去?” 他觉得这事太荒唐了。 一个乡,搞一万亩板蓝根,这不是胡闹吗? 刘清明表情平静。 “市场的问题,我们已经考虑过了。” “我们希望,云州製药厂能把这一万亩的產量,全部吃下去。” “全部?”蔡国强瞪大了眼睛,“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厂一年的板蓝根颗粒產量是固定的,用不了这么多原材料。买回来,都得烂在仓库里!” “我知道。”刘清明点点头,“所以,我们还有一个补充方案。” “什么方案?” “你们只管开足马力生產,生產出来的板蓝根颗粒,如果卖不掉,我们云岭乡,將以生產成本价,全部回收。” 蔡国强彻底懵了。 他活了五十多年,在国营厂里干了三十年,从来没听过这么离奇的生意。 一个乡政府,委託製药厂生產药品,卖不掉还自己兜底? 图什么? “刘主任,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蔡国强忍不住问。 “为了让云岭乡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刘清明回答得坦然。 蔡国强一个字都不信。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也没有这样的傻子。 这个年轻的乡镇干部,行为举止,处处透著诡异。 可他偏偏又不像是在说谎。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疑虑,从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蔡厂长,你可以看看这个。” 蔡国强將信將疑地接过来。 文件抬头是红色的“清南市云岭乡人民政府”。 內容是关於在云岭乡建立万亩中药材种植基地,並与云州製药厂进行定向合作的申请报告。 下面盖著两个鲜红的大印。 一个是云岭乡人民政府的公章。 另一个,是云岭乡党委的公章。 党政联席会议通过,一把手二把手都签了字。 这说明,刘清明说的,都是真的。 这不是他个人的行为,而是整个云岭乡的官方行为。 蔡国强的手微微发抖。 他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既然是公对公的行为,那他就不需要去探究对方的动机了。 他需要考虑的,只是这件事对云州製药厂,有没有好处。 答案是,有,而且是天大的好处。 云岭乡的这个方案,等於把所有的风险都自己扛了。 製药厂只需要负责生產,稳赚不赔。 生產出来的药品,能卖掉,就是利润。 卖不掉,云岭乡按成本价回收,药厂也没有任何损失,顶多就是赚了一笔加工费。 这样的好事,打著灯笼都找不到。 “刘主任,你这个……”蔡国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蔡厂长,这个协议,对你们製药厂来说,没有任何风险。我希望,我们能儘快把它签下来。”刘清明说道。 蔡国强不再犹豫。 他猛地站起身,按下了桌上的內线电话。 “喂,让採购科的王主任,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立刻!马上!” 掛了电话,他对刘清明说。 “刘乡长,你稍等,我们马上草擬合同。” 不到三分钟,一个地中海髮型的中年男人就敲门进来了。 “厂长,您找我?” “老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清南市云岭乡的刘书记。” “刘书记,这位是我们採购部的王经理。” 两人简单握了手。 蔡国强把事情的经过,简单扼要地跟王经理说了一遍。 王经理听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跟蔡国强一样,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厂长,这……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蔡国强一瞪眼,“刘主任带著乡党委和政府的决议来的,这是公事!你马上根据他的要求,擬一份採购协议。” “就按照我刚才说的,一万亩板蓝根原材料,市场价收购。成品药,如果销售出现困难,由云岭乡卫生院按成本价全部回购!” “是,是,我马上去办!”王经理不敢再多问,拿著文件匆匆出去了。 办公室里,气氛变得轻鬆起来。 蔡国强亲自给刘清明续上水,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刘主任,你可真是……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蔡厂长过奖了,我们也是为了发展乡镇经济,到处拜码头,你不要见怪就好。” 两人正聊著,刘清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蔡厂长,还有个事想问问你。” “你说。” “鹿茸,你们厂收不收?” “鹿茸?” 蔡国强眼睛瞬间就亮了。 如果说板蓝根只是让他觉得这笔生意很稳妥,那“鹿茸”两个字,就像是一道闪电,直接劈中了他的神经。 板蓝根这种大眾药材,利润有限,厂里也就是维持生產线,赚个辛苦钱。 可鹿茸不一样! 那是名贵中药材,是高端保健品的黄金原料! 市场有多大,利润有多高,他这个搞市场的副厂长,心里一清二楚。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原料稀缺。 野生的早就被列为保护动物,禁止捕猎。市面上流通的,只有东北一些地区人工养殖的,但那点產量,分到全国那么多家药厂和保健品公司,无异於杯水车薪。 谁能掌握稳定的鹿茸货源,谁就能在高端滋补品市场站稳脚跟。 “收!当然收!”蔡国强激动地站了起来,身体前倾,紧紧盯著刘清明。 “刘主任,你们乡……有鹿茸?” 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刘清明笑了笑。 “不是现在有,是將来会有。” “我们云岭乡,在云州农科所的技术支持下,已经建成了梅鹿养殖基地。” “如果一切顺利,明年下半年,第一批鹿,就可以割头茬茸了。”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蔡国强兴奋地一拍大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刘乡长!你早说啊!你这哪里是来谈生意的,你分明就是我们的財神爷啊!” 他看刘清明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碍於姜新杰的面子,不得不应付。 那么现在,他是发自內心地把刘清明当成了贵客,当成了能给厂子带来巨大利益的合作伙伴。 刘清明不慌不忙地从公文包里,又拿出几份文件。 一份是清南市政府关於同意云岭乡建立梅鹿养殖示范基地的批文。 一份是云州农科院畜牧兽医研究所出具的技术合作协议和可行性报告。 资料详实,数据充分,公章齐全。 蔡国强接过来,看得两眼放光。 这事,靠谱! 太靠谱了! “刘主任,这个鹿茸的合作,我们也要!”蔡国强斩钉截铁地说。 “只要你们的鹿茸品质达標,有多少,我们收多少!价格绝对让你满意!” 刘清明点点头:“价格好说,我同样希望,能签订一个长期稳定的战略合作协议。”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蔡国强现在对刘清明是言听计从。 一个能搞定万亩板蓝根种植,还能建起梅鹿养殖基地的乡长,这能量,已经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当即拍板。 “你们乡这可不只是鹿茸,鹿血、鹿骨也都是很好的原材料啊。” “刘主任,我看这样,我们乾脆把合作范围扩大一点。” “除了板蓝根和鹿茸,以后我们厂里需要的其他药材,只要你们云岭乡能种,我们都优先从你们那里採购!全部以市场价收购!” “我们云州製药厂,和你们云岭乡,结成战略合作伙伴!” 这个决定,等於为云岭乡的百姓,找到了一条稳定而长远的致富路。 以云州製药厂的需求为导向,进行规模化、订单化种植。 销路不愁,价格稳定。 刘清明此行的目的,至此,已经超额完成。 他终於为云岭乡,找到了最適合它的发展方向。 那就是依託云州製药厂这个大靠山,打造一个规模化的中药材种植基地。 將来,就算云州製药厂一家吃不下,还可以去省內外寻找新的客户。 要知道,未来五年,云州製药厂將发展成云州製药集团,生產规模扩大十倍不止。 而云岭乡也將发展成特色药材种植大乡。 搭上这波腾飞的翅膀。 隨著国家越来越富强,大健康產业,医药保健品行业,必將迎来黄金髮展期。 云岭乡的未来,將一片光明。 …… 从云州製药厂出来,已经是中午。 蔡国强热情地非要留刘清明吃饭,被他婉言谢绝了。 手里拿著两份厚厚的合作协议,特別是与对方达成战略伙伴关係。 刘清明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他打了个车,直奔高新產业园区。 於惠嫻的办公室里。 当刘清明推门进去的时候,於惠嫻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 主体办公楼已经竣工,生產车间也基本上落成。 一期工程投產,通过了市里的验收。 她穿著一身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一头黑长直显得既成熟又嫵媚。 看到刘清明,她对著电话说了几句,便掛断了。 她转过身,笑盈盈地看著刘清明。 “刘主任今天这是中了多少彩票,人还没到,喜气就先飘进来了。” 刘清明哈哈一笑,在沙发上坐下。 “於总说笑了,我这辈子是发不了財了。” “为什么?”於惠嫻饶有兴致地问。 “因为我已经准备,把我的一生,都献给党和人民了。”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 於惠嫻愣了一下,隨即脸上的笑容收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刘主任,你是个好官。” 刘清明摆摆手:“我正在努力,希望能改变你的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於惠嫻给他倒了杯水。 “好官,比贪官更有利於经济发展。” 於惠嫻“咯咯”地笑了起来,枝乱颤。 “我的想法,已经被你改变了。” 她坐到刘清明对面,身体微微前倾。 “像你这样的干部,我希望越多越好。” “一定会的。”刘清明说。 两人閒聊了几句,於惠嫻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上个月,我们鸿飞科技,已经和云州市政府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 “云州市將会以市属的几家电子厂为主体,我们多家呆企出技术和资金,共同成立一个全新的电子產业园,主要生產电脑的液晶显示屏和其他配件。” 刘清明点点头:“你们可真是会掐时间。咱们国家入世谈判一成功,你们的合同就签了。如果谈不成,这个项目是不是就得一直拖著?” 於惠嫻也不隱瞒,坦然承认。 “当然。商人嘛,投资之前,肯定要综合评估风险。” 刘清明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 “这个產业园,將来会成为鸿飞科技在全球供应链上,非常重要的一环。” “在云州建厂,既规避了国际贸易的潜在风险,又大大降低了生產和运输成本,还省掉了无数中间环节。” “於总,你们鸿飞,这是结结实实地吃到了华夏入世的第一波红利啊。好眼光。” 於惠嫻嫵媚地白了他一眼。 “刘主任,你的眼光也不差呀。” “早早地就能预见到这一点,並且推动项目落地。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呢。” 她话锋一转。 “今天过来,是来要求我兑现诺言的吗?”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什么都瞒不过於总的眼睛。那么,我可以认为,我们之前的那个协议,也正式生效了吗?” 於惠嫻身体又向前凑了凑,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进刘清明的鼻子里。 “那就要看,刘主任的诚意了。” 刘清明身体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拉开了一点距离。 “於总,不好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 “我有女朋友了。” 於惠嫻先是一怔,隨即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身体乱颤。 “刘主任,你想什么呢?”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 “我说的诺言,是你早就答应过的一顿饭呀,你这么不情愿,也不用把女朋友都搬出来吧?” 刘清明脸上有些发烫,只能无奈地“呵呵”两声。 女人,你在玩火。 第352章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刘清明当然不是为了一顿饭来找於惠嫻。 他来,是为了正事。 “於总,我们之前谈的那份意向性协议,现在是不是可以换成正式合同了?”刘清明开门见山。 鸿飞科技的项目正式落地,意味著他们之间的约定,也该兑现了。 一千个用工名额。 这对刚刚遭受过灾害的云岭乡来说,无异於一场及时雨。 这不仅能解决一千个家庭的生计,更能极大地稳定人心,巩固他这个乡长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和威望。 於惠嫻脸上的笑容不变,她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 “刘主任,你知道的,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千个名额,我可以给你们云岭乡。但是,我需要看到你们的诚意,或者说,你们能给我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表情认真。 “我们能带来的,是更低的管理成本,和更小的风险。” “哦?”於惠嫻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一千名工人,进了工厂,归你们管。但是,只要他们走出厂门,下了班,就归我们云岭乡政府来管。” 刘清明说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方案。 “我们会成立一个专门的管理小组,负责工人们下班后的生活、住宿,甚至是思想动態。如果出现任何纠纷、矛盾,或者意外,都由我们乡政府出面协调处理。” “於总,你可以算一笔帐。这样做,能为你们公司省下多少人力资源成本?能规避掉多少潜在的劳资纠纷风险?” “出了任何问题,你不用去面对一群情绪激动的工人,你只需要找我一个人。” “我,刘清明,就是你们公司和这一千名工人之间的唯一联络人,也是唯一的负责人。” 於惠嫻放下了咖啡杯。 她看著刘清明,脸上的嫵媚和轻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商人的审视。 刘清明提出的这个方案,精准地打在了她的心坎上。 对於一个大型企业来说,生產成本是成本,管理成本同样是成本,而且是极难控制的隱性成本。 数以万计的工人聚集在一起,就是一个小社会,吃喝拉撒,矛盾纠纷,每天都会有无数的事情发生。 这些事情,处理起来费时费力,稍有不慎,就可能演变成群体性事件,给公司带来巨大的损失和负面影响。 而现在,刘清明等於把这部分最头疼的管理责任,全部揽了过去。 乡政府出面管理,这本身就带有一种官方的权威性,比企业自己管理要有效得多。 这確实是天大的好处。 对於资本家来说,任何能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的举措,都是他们无法拒绝的。 “刘主任,你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於惠嫻终於开口。 “但是,我怎么保证你们能做到?” “我们可以把这一条,白纸黑字写进合同里。如果做不到,我们云岭乡愿意承担相应的违约责任。”刘清明回答得斩钉截铁。 於惠嫻笑了。 “好,我同意了。” 她站起身,朝刘清明伸出手。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刘清明也站起身,和她握了握手。 事情谈成,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轻鬆起来。 “既然合同签了,刘主任是不是该兑现承诺,请我吃顿饭了?”於惠嫻又恢復了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刘清明有些犹豫。 於惠嫻是什么人,他心里有数。跟这样的女人走得太近,未必是好事。 “於总,这顿饭肯定要请。不过今天……” “怎么?刘主任今晚有约?”於惠嫻步步紧逼。 “是的,约了女朋友。”刘清明乾脆地回答。 於惠嫻愣了一下,隨即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得枝乱颤。 “刘主任,你可真有意思。” 她摆摆手,“好了,不逗你了。今晚我没空,市政府那边有个招待宴会,我是主角,推不掉。” 刘清明鬆了口气。 “那我就不打扰於总了。” 他正准备告辞,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於总,今晚的宴会,黄书记会出席吗?” “当然。”於惠嫻理所当然地回答,“黄书记对我们这些外来投资商可是关心得很,三天两头就来嘘寒问暖,生怕我们受了委屈。” 刘清明点点头,心里有了数。 这位新上任的市委书记黄文儒,果然和吴新蕊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这样的领导,说不上哪种更好,但至少,会让投资商感觉很舒服。 “我正好也要去那边,送你一程?”於惠嫻拿起自己的手包。 刘清明想了想,没有拒绝。 “那就麻烦於总了。” …… 新府饭店。 云州最好的四星级饭店之一,距离省委大院不远,毗邻望月湖景区,是官方和商务宴请的首选之地。 苏清璇把她那辆红色的小跑车停好,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 她跟家里面打过招呼了,父亲苏玉成很开明,只是嘱咐她晚上早点回家。 她离得近,下班就直接过来了,订好了一个靠窗的包厢,安静地等著刘清明。 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在饭店门口停下。 苏清璇从包厢的窗户看出去,正好看到刘清明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 紧接著,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著职业套装,身材惹火的女人也走了下来。 那个女人,苏清璇有点印象,好像是鸿飞科技的那个呆湾高管。 两人站在车边,有说有笑地聊了几句,那个女人还伸手拍了拍刘清明的胳膊,然后才转身走进饭店大门。 苏清璇的眉毛弯了起来。 等到刘清明推开包厢门,她正端著一杯茶,慢悠悠地品著。 “刘清明,被我发现了吧。” 刘清明一头雾水,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发现啥了?” 苏清璇放下茶杯,一双明亮的眼睛看著他。 “你其实喜欢老女人。” 刘清明瞬间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你都看见了?” “你说呢?” “那是个呆湾商人,我们乡要在她们的企业搞劳务输出,刚谈完事。她来参加市政府的招待宴,就在楼上,顺路搭我一程而已。”刘清明赶紧解释。 苏清璇根本不理会他的解释,伸出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著。 “你拒绝了徐婕,因为她太年轻。” “你们乡里那个宣传委员,叫於锦绣的,比你大吧?” “上次在林城遇到的那个什么虹姐,也是。” “现在,车里这个,更不用说了。” “你还说你不是?” 刘清明看著她那副“我已经看穿一切”的促狭模样,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他懒得再解释,伸出长臂,一把將她搂进怀里,让她紧紧贴著自己。 “可问题是,最终我选了你呀。”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带著温热的气息。 苏清璇身体一僵,隨即就软了下来,脸颊也开始发烫。 她轻轻捶了他一下。 “刘清明,你坏死了。” 刘清明低头,循著那股熟悉的、让他心安的香气,从她的额头,一路吻到鼻尖,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苏清璇不再挣扎,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包厢门被轻轻敲响。 “您好,可以上菜了吗?” 两人才触电般地分开。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可以,上吧。” 苏清璇的脸红得能滴出水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髮,不敢去看刘清明。 菜很快就上齐了。 水煮鱼,辣子鸡,回锅肉,麻婆豆腐。 全都是刘清明喜欢吃的川菜。 刘清明心里一暖,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苏清璇碗里。 “媳妇儿。” “嗯?” “其实你高看了我,也看低了你自己。”刘清明喝了口茶,认真地说道。 “直到现在,我都感觉我在做梦,怎么就会找到这么完美的女朋友呢?”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 “要不你再掐我一下,我感觉好不真实。” 苏清璇的脸更红了,但心里却甜得冒泡。 她真的伸出手,在他胳膊上轻轻地掐了一下。 “我也是。”她低声说,“我一点都不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刘清明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牙籤筒,煞有介事地把它当成话筒,举到嘴边,还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舞台上的造型。 他看著苏清璇的眼睛,一开口,便是低沉而温柔的清唱。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顏,” “梦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这首歌,刘清明在前世听过无数遍。 可此时此刻,唱给眼前这个女孩听,却感觉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苏清璇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地忍著,才没让它掉下来。 “你不是说,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吗?”她带著一丝鼻音问。 “对呀。”刘清明坦然承认,“我对你,就是见色起意,然后不可自拔。” 苏清璇破涕为笑。 “骗人。第一次见到你,你对我可是爱搭不理的。” “因为我自卑呀。”刘清明说得理直气壮,“你太光彩照人了。你不知道,在那个夜市,当你从人群中走出来,说『我来吧』的时候,我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当时就在想,这是仙女姐姐下凡了吗?” 苏清璇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动人极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继续说,“后来我俩单独说话的时候,我的声音都在发抖,心跳得厉害。仙女姐姐就在我眼前,她的味道那么好闻,她的声音那么好听,她的眼睛让我不敢直视,她的举手投足都让我心猿意马。” “我紧张得连你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清璇咬著红唇,轻轻说:“我记得,你那天拒绝了我。” “你看,我达到目的了。”刘清明嘿嘿一笑,“我成功地让你,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察,有了深刻的印象。我承认,我是用了一点心机的。” 苏清璇看著他帅气的脸庞,摇了摇头。 “你一点也不普通。” 刘清明也好奇地问:“说真的,我一直不太明白,我哪一点吸引到你了?別告诉我是因为我能打啊。” “这也算一个。”苏清璇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其实,当陈锋告诉我,你在『金色年华』开枪打了张志强手下的时候,我就对你產生了兴趣。” “我在想,什么样的警察,敢在那种地方开枪?” “你让我,对正义,有了一丝希望。” 原来是这样。 刘清明点点头。 “那我呢?”苏清璇反问,“我有什么地方吸引到你了,不准胡说八道?” “那好吧。”刘清明回答,“你已经站在了绝大多数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生巔峰,却依然愿意为最底层的普通人发声。这一点,很戳我的心。” 苏清璇轻轻地说:“因为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高。我更羡慕你们家的氛围,每个人都活得那样真实,那样温馨。” “那是你没看到我爸妈为我们兄弟的学费发愁,为生活奔波,为多赚几块钱斤斤计较的时候。”刘清明说。 “我知道。”苏清璇说,“我从来没说过钱不重要。但是,有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刘清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看著苏清璇,忽然又笑了。 “所以,我有貌,你有財,我们不就是天生一对?”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白了他一眼。 “你这是明示要我买单啊。” “我就喜欢你的冰雪聪明。” 两人边吃边聊,气氛轻鬆又甜蜜,空气里都像是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刘清明很享受这种感觉。 两个人在一起,说什么都觉得甜。 互相把情绪价值给得满满的,这才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 吃完饭,苏清璇擦了擦嘴。 “我们去唱k吧。” “现在去?会不会太晚了?”刘清明看了看时间。 “放心,我爸会看时间的。”苏清璇俏皮地眨了眨眼。 刘清明牵起她的手,站起身。 “也罢,就依娘子所言。” 苏清璇顺势靠在他的胳膊上,仰著头看他。 “把你刚才那首歌,完整地唱给我听。” “还是不要了,一会儿你又该伤心了。” “这次不会了。”苏清璇坚持,“我喜欢听你唱。” “好。” 两人依偎著走出包厢,拐过走廊的转角。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戴著眼镜,气质儒雅。他身后跟著一个提著公文包的年轻人。 四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全都愣住了。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正是他刚刚还在和於惠嫻討论的,云州市新任市委书记,黄文儒。 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大秘胡金平。 黄文儒也停下了脚步,他先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刘清明。 紧接著,他的视线落在了刘清明身边的苏清璇身上。 脸上绽开出一朵灿烂的笑容。 第353章 Pretty Boy 黄文儒的突然出现,让俩人顿时站在了那里。 刘清明反应很快,立刻站定。 “黄书记。” 他叫了一声,同时用余光扫向旁边的胡金平,算作打了招呼。 苏清璇也停下脚步,挽著刘清明的手臂没有鬆开,只是轻轻喊了一声。 “黄叔叔。” 黄文儒的脸上带著一种温和的笑意,他先是看了看刘清明,然后视线落在苏清璇身上。 “早就听说你们两个在一起了,今天算是亲眼见到了。” 他说话不疾不徐。 “小苏,什么时候请你黄叔叔喝喜酒啊?”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红色,微微低下了头,没有作声。 刘清明接过了话头。 “我一定努力。” 黄文儒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我是提前离席,楼上的应酬太闹腾。既然碰上了,就一块儿走走吧。” 刘清明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点头,拉著苏清璇,跟在了黄文儒的身后。 一行人慢慢地走向饭店大门。 黄文儒的步子不快,像是在散步。 刘清明看了一眼胡金平,胡金平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確,他也不知道老板想干什么。 刘清明心里清楚,黄文儒绝对不是真的只想打听他们什么时候结婚。 那就是有事要说。 果然,刚走出新府饭店的大门,晚风带著一丝凉意吹来,黄文儒开了口。 “小刘,鸿飞科技那个项目,最终还是谈成了,谢谢你。” 这个消息,刘清明已经从於惠嫻那里听说了。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关键还是市里领导工作做得好。”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我还要感谢书记,为我们云岭乡爭取了一千个用工名额。” 黄文儒摆了摆手。 “你现在不是我的下属,不用向我匯报工作,也不必这么谦虚。” 刘清明立刻说道:“您永远是我的领导。” 黄文儒停下脚步,转头看著他。 “真心话?” “向毛主席保证。”刘清明答得乾脆。 黄文儒的脸上再次露出笑容。 “那我如果想让你来市里工作,你愿意吗?”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 黄文儒专门把他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清明迅速思考著,嘴上则问:“我就是一个小小的科级,一切听从组织安排。不知道书记您想让我去干什么?” 黄文儒回头看了一眼胡金平。 胡金平非常识趣,立刻后退了好几步,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站在路边等候。 苏清璇却没有动,依然挽著刘清明的胳膊。 黄文儒似乎也没打算避开她,他压低了声音。 “我打算,请你来市里的招商部门,帮帮我。” 招商? 刘清明一时有些没摸清路数。 黄文儒继续说:“入世之后,外贸的整体形势会有一个大的变化。对於各地市的经济发展数据,省里多半也会有新的、更高的要求。我的压力很大呀。” 刘清明瞬间通透了。 吴新蕊在云州当书记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亲自下场陪著这帮投资商喝酒吃饭。 黄文儒的风格,果然不一样。 “书记的意思我懂了。”刘清明组织著语言,“不过,昨天吴省长还特意跟我谈过,她希望我能在基层,完整地干上一到两届,不要半途而废。” 他倒是没有说假话,相信对方也听得出来。 “您也清楚,吴省长向来都非常重视基层工作经验,对我的期望也很高。” 黄文儒听完,脸上没有半分失望的表情,反而点点头。 “吴省长高瞻远瞩啊。你还年轻,多在基层积累工作经验,对你將来的成长有天大的好处。是我想得急切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今天说的话,依然有效。以后如果有机会,你可不要再推脱了。” 刘清明立刻表態:“只要老领导您有需要,我刘清明没二话。” 黄文儒很满意这个回答。 他转过头,朝远处的胡金平招了招手。 “你下班吧,我让小李送我回去就行。” 胡金平快步走过来,还想坚持一下。 黄文儒已经拂袖,走向了停在路边的一號车。 车门打开,他坐了进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胡金平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看著刘清明和苏清璇。 “什么情况?你俩这是打算私奔,被我老板抓了个现行?” 刘清明抬腿作势要踢他。 “去你的,你才私奔呢。” 胡金平嘿嘿一笑,心情看起来不错。 “说正事,明年二月我结婚,到时候记得来送钱。” 刘清明一听,也替他高兴。 “日子定了?” “嗯,正月初五。她妈专门托人算出来的,说是好日子。先在市里办一场,过几天再回我老家办一场。” 苏清璇在一旁笑著说:“小田还跟我保密呢,真不够意思。放心,到时候我们一定到。” 胡金平解释道:“她也不是有意要保密,最近忙疯了。家里盯著装修,还要看场地、试婚纱,我这边又没多少时间,里里外外全都是她在跑。”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姑娘,你有福了。” 胡金平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 “那是。我爸妈对她也特別满意,天天跟我念叨,要我以后好好对人家。” 刘清明问:“你们买房了?” “我们俩那点工资,哪买得起房。”胡金平说,“分的。市委办照顾我们这种双职工,特批了一套两室一厅,就在市委大院后边,市直机关宿舍区。” 苏清璇说:“那里呀,我知道,环境挺好的。” 刘清明心里感嘆,还是体制內好。 胡金平的工作年限从省委办下来就算,到现在快七年了。 当然,能分到这种钱都买不到的黄金地段,主要原因还是他市委一秘的身份。 胡金平撞了撞刘清明的肩膀。 “你呢?什么时候办?” 刘清明看了一眼苏清璇。 “还有一关没过呢,我正在努力。” 胡金平挤眉弄眼。 “肯定不是吴省长那一关。” 刘清明说:“你懂我。” 苏清璇听见了,轻轻哼了一声。 刘清明立刻转过头,换上一副討好的表情。 “媳妇儿,你说,怎么才能让咱爸点头啊?” 苏清璇低著头,踢著脚下的小石子。 “自己想。” 刘清明长长地嘆了口气:“唉,慢慢爬吧。” 胡金平习惯了他俩当眾撒狗粮,笑了笑把话题拉了回来。 “说真的,老板刚才跟你说什么,还得避开我?” 第354章 小小的教训 省委大院,二號別墅。 夜色已经深了,客厅里只留著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 阳台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寧静。 苏玉成放下手中的茶杯,走过去接起电话。 “餵。”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 “老三,是我,大哥。” “大哥,这么晚了,有事?”苏玉成问。 “苏灿被抓了,这事你知道吧?”男人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苏玉成走到阳台上,靠著栏杆,看向外面的夜景。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不是你那个好老婆!律师已经赶过去了,不知道是什么罪名,想请你劝劝三弟妹,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搞得这么难看。” 苏玉成沉默了几秒钟。 “大哥,第一,我不知道这事是不是新蕊做的。第二,就算是她授意的,她也有充分的理由。苏灿做了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放缓了些。 “这事……他的確是做得过分了些。等他回来,我会用家法好好处罚他。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这一次?” “我不知道。”苏玉成回答得很直接,“他现在心里一定满是怨毒。把他放出来,他会做什么,你能管得住?” 男人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恳求。 “我保证,我不会让他再踏进清江半步,这样总行了吧?” “爸的身体不好,如果听到这件事,如果气出个好歹,你也不会忍心吧。” 把苏家老爷子抬出来,苏玉成心知,自己还是无法真正置之事外。 但他也不敢完全答应:“我只能帮你问问,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掛掉电话,苏玉成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才走回客厅。 吴新蕊正坐在沙发上,戴著一副无框眼镜,认真地看著手里的一份文件。 他走过去,坐到妻子身边,好奇地凑过去看了一眼。 文件封面上印著一行字:《01-05年国家环保標准徵求意见稿》。 苏玉成开口道:“这份文件应该还没有公开发布吧?怎么跟刘清明之前提的意见是一个路数?” 吴新蕊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樑,轻轻嘆了一声。 “是啊,他的建议让我感觉,中央的决心可能比我们想像的都要强烈。或许,我真的应该重新考虑他的那个意见。” 苏玉成说:“这小子,身上总是藏著让人意外的东西。” 吴新蕊抬起头看他。 “你从来都不怎么关心我的具体工作,今天怎么回事?刚才的电话,是苏家打来的?” 苏玉成伸手,將她揽入怀中。 “大哥打来的,说小灿被警察抓了。这事,是你的授意?” 吴新蕊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寒霜。 “这件事你別管。他们触到了我的底线,不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还真以为我吴新蕊是可以隨便拿捏的?做梦!” 苏玉成看著妻子带著怒意的脸,反而轻轻笑了。 吴新蕊不满地推了他一下。 “你笑什么?” “小璇说你喜欢刘清明多过喜欢她这个亲女儿,现在看来,这话一点都不夸张。” “你懂什么!”吴新蕊说,“他想杀人,而且是两个。我如果对此不闻不问,下次他们还想干什么?是不是要直接闯到我办公室来?” 苏玉成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吴新蕊皱眉:“你可不要替他求情。” “我早就提醒过他,让他滚出清江,他不听,非要留下来搞事情。我也认为,是应该给他一个教训。”苏玉成说,“新蕊,你生气的样子,真美。” 吴新蕊的脸颊微微泛红。 “干嘛突然说这些肉麻的话。” “我只是很久没看到你为一件事这么生气了,感觉还挺特別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新蕊的表情又严肃起来,“毕竟是苏家的长孙。这次,幸亏没人出事,否则,你会天天看到我这个样子。” 苏玉成拍了拍她的背。 “生气归生气,彆气坏了身子,为了那种人不值当。” “你知道吗?”吴新蕊靠在他的肩膀上,“我一想到小璇打电话告诉我,刘清明失联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担心。如果刘清明真的回不来,小璇该怎么办?我了解我的女儿,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那个阴影。你说,我能不恨那些人吗?” 苏玉成搂紧了她。 “我知道,我也爱小璇。” “公安厅的初步报告我看过了。”吴新蕊说,“谋杀的证据链不够完整,定不了罪。但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加起来,也够他喝一壶了。判个两三年,苏家再在外面使使劲,活动活动,估计坐个一年半载就能出来。” 苏玉成心里有数,这已经是妻子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他没有再说什么。 …… 云州市第一看守所。 会客室里,光线惨白。 苏灿穿著一身蓝色的囚服,头髮被剃得很短,整个人显得憔悴又阴鬱。 他坐在铁栏杆的这一边,看著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是董凌霄,原四海集团的法律顾问。 四海集团覆没,他也跟著吃了掛落,被调查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过他精通法律,做事从来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任何过硬的证据,最终被免於处理,甚至利用自己的人脉关係,保住了律师执业资格。 “董律师,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苏灿的嗓音沙哑,透著不耐烦。 董凌霄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 “苏先生,我向市局申请了取保候审,但是被他们当场拒绝了。” 苏灿一拍桌子。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多少钱都行,必须让我出去!” 董凌霄扶了扶眼镜。 “苏先生,现在的问题是,没有人敢管你的事。” “什么意思?”苏灿问。 “我找了以前在市局的老关係,他们都说,你的案子是上面特別交代的,谁也说不上话。” 苏灿瞪大了眼睛。 “不可能!我三叔是苏玉成,我三婶是省长!” 董凌霄嘆了口气。 “苏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位吴省长亲自打了招呼呢?” 苏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嘴唇哆嗦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是我三婶……” “我想,我们现在应该把重点,放在如何减轻刑期上,来考虑接下来的辩护策略了。”董凌霄冷静地说。 苏灿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抓住面前的铁栏杆。 “董律师,麻烦你,你现在就给我家里打电话!让我爷爷想办法!我爷爷的话,三叔一定会听的!他一定会听的!” 董凌霄看著他近乎癲狂的样子,点了点头:“我可以试试。” 苏灿说:“有一个人可能是关键,他叫刘清明,是清南下面一个乡的乡长。” 董凌霄一愣:“你得罪的人是刘清明?” 苏灿的眼神有些躲闪:“可能吧,他覬覦我妹妹,我只是想给他个教训。” “明白了,你等著吧。” 说完,董凌霄站起身,朝外面的看守示意了一下,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铁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灿颓然地鬆开手,一屁股坐回冰冷的椅子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第355章 平平无奇的日常工作 第二天,刘清明便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他现在是云岭乡的党委书记,一把手,乡里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处理,根本没有时间在外面多逗留。 要不是这次去云州有几个重要的协议必须他亲自去签,他根本就走不开。 好在这一趟出差,收穫相当丰厚。 除了老丈人苏玉成那道关卡还没能完全攻克,其他的事情基本上都有了一个让人满意的结果,他的心情也因此颇为放鬆。 当他哼著一首英文歌走进乡政府大院时,几乎所有遇见他的工作人员都感觉到了他轻鬆愉快的心情。 於锦绣是第一个跑来敲他办公室门的人。 刘清明让她进来,顺手给她倒了杯水。 於锦绣坐下,脸上带著藏不住的好奇。 “书记,你刚才唱的歌真好听,还是英文的誒。” 刘清明很隨意地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回了一句。 “你也觉得好听吧?我爱人唱给我听的。” 於锦绣撇了撇嘴,拿起面前的茶杯。 “苏组长唱歌一定很好听。” 刘清明说:“你没听过她唱歌,但你一定听过她的声音,很好听。” 於锦绣说:“我当然听过了,电视上经常能听到。真羡慕她呀,能找到书记你这么好的伴侣。” 刘清明摆了摆手。 “有事说事,现在是工作时间。” 於锦绣立刻坐直了身子,收起了閒聊的姿態。 “书记,我就是来匯报工作的。” 刘清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吧,我听听。” 於锦绣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匯报。 “昨天,又有一批受灾的村民搬进了『云岭新村』。目前还留在临时安置点的,已经不足一百人了。按照现在的工程进度,预计下个月,剩下的人也都能搬进新家。” 刘清明点点头。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之一,听到这个进度,他心里踏实了不少。 “新村的建设进度要抓紧,但质量不能放鬆。另外,等村民全部搬进去之后,乡政府要立刻跟进,帮助他们完善新村的街道办选举工作,必须保证基层自治制度能够真正贯彻落实下去。” 於锦绣认真地记下。 “我明白了,书记。” 她翻了一页笔记,继续说。 “还有一件事,下个月,咱们乡通往外面的那条主干公路就要全线竣工了。关於通车典礼,您有什么指示吗?” 刘清明想了想。 “市里到时候肯定会有领导来剪彩,我们这边主要做好接待和组织工作就行。你通知一下,全乡十四个村,每个村出五名代表来参加典礼。这件事你来负责组织。” 於锦绣又记下一条。 “好的。对了,书记,我们乡和河口乡合作的那个採矿项目,前几天传来好消息了。” “哦?什么好消息?” “勘探队在那边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矿带,初步评估很有开採价值。河口乡那边已经准备打井,开始正式开採了。” 刘清明立刻严肃起来。 “好事是好事,但有一条必须强调,那就是生產安全。你马上派人过去,专门负责监管安全措施的落实。同时,要跟我们派过去务工的村民讲清楚,在没有看到完整、可靠的安全措施之前,他们谁也不准下井。出了事,再多钱都没用。” 於锦绣重重地点头。 “我明白,我马上去安排。” 她看著笔记本,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书记,乡亲们最近都在问,明年地里该种什么?今年咱们乡成了全省第一批免除农业税的地区,大伙的日子总算不那么难过了。一部分灾民又搬进了新居,对未来的生活,自然就有了更好的期盼。” 刘清明手指轻轻敲著桌面。 “没有了农业税,提留统筹也减少了很多,乡財政的压力进一步吃紧。我总不能在我接任书记的第一年,就让乡里干部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吧。” 於锦绣的表情也变得忧虑。 “可市里的银行,估计不会再借钱给我们了。” 刘清明笑了笑。 “没关係,这笔钱,不用找银行。” “那从哪来?” “河口乡会给。” 於锦绣的眼睛睁大了。 “河口乡?祁乡长?书记,那可是个有名的铁公鸡,让他拔毛比什么都难。”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 “他赖不了。这笔钱,是他在市里的政府工作会议上,当著全市所有乡镇一把手的面亲口保证的。” 於锦绣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喜色。 “太好了!书记,我正愁年底的帐怎么平呢。要是这笔钱能要来……” 刘清明打断她。 “你马上联繫祁乡长,让他务必在三天之內,把十万块钱打到我们乡的帐上。” 於锦绣被这个数字嚇了一跳,声音都变了。 “多……多少?十万块?” 刘清明肯定地点头。 “就是十万块,一分都不能少。他要是敢跟你打马虎眼,或者找藉口敷衍,你直接跟他说,你会拿著会议记录去找汪市长,让汪市长亲自去跟他谈谈这笔钱的问题。你放心,他会答应的。” 於锦绣激动得脸都红了。 十万块! 如果这笔钱真能全要来,乡里今年就能过个好年了。 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一旦能按时拿到工资,工作的热情和积极性肯定也会提高不少。 刘清明补充道。 “拿到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全乡老师们被拖欠的工资,全部结清。如果钱不够,也要优先保证他们,儘量让他们多拿一点回家过年。” 於锦绣连连点头。 “应该的,我这就去办!” 她合上笔记本,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 於锦绣刚走,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第二个来匯报工作的,是乡派出所所长沈从新。 他自从被派到云岭乡,亲眼见证了这个贫困乡,如何在刘清明的带领下,一步步地发生著改变。 这里的百姓,即使在经歷了洪水这样的重大灾害,家园被毁,农田被淹,也没有丝毫的沮丧和颓废。 恰恰相反,他们的斗志比以前更加高昂。 因为他们都相信,只要有刘清明带领著他们,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这是一种何等坚定不移的信念。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听到刘清明被市纪委带走调查的时候,一个两万多人的乡,居然有近万人自发地徒步几十里,走到市里去为他请愿。 沈从新走进书记办公室,刘清明立刻让他坐下。 经歷过前段时间的风波,刘清明现在实在有些害怕再搞出什么么蛾子。 他开门见山地问道:“老沈,乡里没什么事吧?” 沈从新马上回答。 “书记放心,什么事都没有。安置点的秩序井然,我派去的人回来都说,老百姓领救灾物资的时候,都老老实实地排队,没有一个人哄抢,让他们这些本地出身的警察都觉得很吃惊。” 刘清明说:“你別总把他们看成是刁民,只要我们真心为他们办事,他们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这是双向的。” 沈从新说:“那可不一定,书记,他们只服你。” 刘清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 “我做的並不多,大部分都是我的本职工作。说正事吧,有什么情况?” 沈从新见他不喜欢听吹捧,也就不再多言,他本身也不擅长这些。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匯报工作。 “市局这几个月,一直在全市范围內搞打击车匪路霸的专项活动。我们所也积极配合,端掉了好几个盘踞在咱们乡各个路口的窝点,打掉了十几个小团伙。”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村里的二流子,平时不务正业,游手好閒,专搞些流氓活动,村里人对他们也是怨声载道。有几个村子还是主动向我们举报的。在我们的劝说教育下,他们主动撤掉了私设的关卡。目前来看,成果还是很显著的。市局的齐局长打算把我们的经验写成一个专题报告,向林城方面匯报。” 刘清明说:“这是好事。具体怎么搞,你们跟市局商量著来。如果需要乡里出面配合,我们再开会研究。” 沈从新点点头,接著说起了另一件事,脸上带著明显的兴奋。 “书记,还有个事,特別有意思。” “哦?” “自从上次我们从人贩子手里解救了那批被拐的妇女儿童之后,咱们全乡十多个村子,几乎每个月都有村里人自己押著人贩子,来我们所里报案。” 刘清明也来了兴趣。 “效果这么好?” 他当初提出这个建议,也不过是想让村里和人贩子做出切割。 没想到,这些淳朴的农民,竟然把它当成了致富的路子。 “可不是嘛。我后来派人去打听,才知道,有的村子为了抓人贩子,还专门组织了人,故意在外面放出风声,说他们村偏僻,容易下手,把別的地方的人贩子都给骗过来了。” 沈从新越说越激动。 “书记您猜,过去这三个月,我们所一共接到了多少村民主动扭送来的人贩子?” “多少?” “四十七名!我们从这些人贩子的口中,又获得了两百多条有效线索,顺藤摸瓜,联合兄弟单位,一共解救了一百多名被拐的妇女和儿童!我们云岭乡派出所,这次很可能会被市里评优!” 沈从新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白纸黑字,谁也抹不掉。 自己作为派出所所长,肯定会立功受奖。 接下来,不就是升职加薪? 不对 是进步了吗? 刘清明也站起身,主动向沈从新伸出手。 “祝贺你,沈所长。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 沈从新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与他握了握手。 “书记,这都是您领导得好。我……我还是想跟著您干。”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 “也行。等下次开会,我向市里推荐,让你先进乡党委的班子吧。” 派出所所长兼任乡党委委员,这在基层本来就很普遍。 对沈从新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晋升,意味著他真正进入了云岭乡的决策层。 沈从新更加高兴了,连连表示感谢。 “谢谢书记!” 刘清明让他坐下。 “基层公安工作很繁重,你们也很辛苦。我向你保证,明年,你们所里的经费和器材,都会有一个提高。” 沈从新立刻保证。 “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在您的领导下,更好地开展工作,保卫云岭乡的一方平安!” 刘清明说:“那条通往市里的公路一开通,乡里的人员流动必然会大幅增加,人员的复杂性也会隨之加大。到时候,你们的担子会更重。” 沈从新说:“书记,我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保证完成任务!” 刘清明说:“其实,这也是一个发展的机会,不用太过担心。” 沈从新点点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书记,市里最近很关心我们乡的枪枝清理工作,三令五申,要求我们儘快拿出方案。这件事,您看?” 刘清明沉默片刻。 他当然清楚,这一天总会到来。 云岭乡各村民风彪悍,又有村斗的歷史。 上级政府对此应该很是头痛,生怕他们一言不合动了枪。 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这些力量在之前维持治安、对抗山匪时发挥了巨大作用,但从长远来看,也確实是有一些安全隱患。 “国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刘清明做出决定。 “这件事,我准备专门开一个政府工作会议,向所有的村干部传达市里的精神和国家的政策。到时候,你们派出所全力配合乡里的行动就行了。” 他心里也有些捨不得那些训练有素的民兵。 多好的苗子啊,可惜了。 但规矩就是规矩,他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而对抗国家的大政方针。 这一天也是迟早的。 第356章 权力的滋味 第二天,乡党委会议准时召开。 刘清明坐在主位上,面前的桌上只放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他环视了一圈会议室,乡里的几位党委委员都到齐了,一个个正襟危坐,等著他开口。 “同志们,开会吧。” 刘清明清了清嗓子,开始传达省里的最新精神。 “省里最近召开了经济工作会议,主要精神有五点。深化改革、持续发展、加入世界贸易的大家庭、不怕竞爭、奋起直追。” 他讲得不快,委员们听得都很认真,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 “对我们云岭乡来说,核心就是要抓住农村税费改革试点这个机会。要切实地减轻农民负担,解放他们的思想,鼓励他们搞多种经营,为他们外出务工创造条件。” “最终的目標,就是要因地制宜,发展我们自己的特色產业,提高乡亲们的收入,爭取早日摘掉贫困乡的帽子。” 这些话都是官样文章,大家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但从刘清明嘴里说出来,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回到乡里的第一天,刘清明听了一天的匯报,这就是一把手的日常。 会议、匯报,不断地拍板做出决定,为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负责。 刘清明第一次体会到了一言而决数万人命运的味道,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爽是爽,但也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因为如果错了,后果太严重,他都不敢想像。 好在公路即將完工,如今已经进入了扫尾阶段,不需要他再天天去盯著了。 讲完这些宏观政策,刘清明话锋一转。 “空话套话我就不多说了,下面,我说几件我这次去云州办成的实事。” 他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几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第一份,我与云州製药厂签订的战略合作协议。”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份文件上。 人大主席王中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刘书记,你说的是……云州製药厂?那个省內最大的国营厂?” “对,就是那个云州製药厂。”刘清明肯定地回答。 王中顺身体前倾,扶了扶自己的老镜,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刘清明笑了笑。 “没什么不可能的。他们需要原材料,我们需要销售渠道。我跟他们谈好了,从明年开始,我们乡负责为他们提供中药材板蓝根的种植和初加工。” 於锦绣的眼睛亮了起来。 “书记,你的意思是,我们乡亲们种的药材,他们厂里全收?” “没错,全收。”刘清明说,“协议上写明了,保底收购一万亩的產量。而且是保护价收购,价格只会比市场价高,不会比市场价低。” “一万亩!” 王中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让他彻底坐不住了。 “书记,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有了这份协议,我们还愁乡亲们不肯种地吗?这简直是把钱送到他们口袋里啊!” 於锦绣也激动地附和。 “是啊!书记你太牛了!只要我们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乡亲们肯定心甘情愿去开荒种地!” 刘清明抬手示意大家冷静。 “协议是有了,但后续的工作更重要。从明年春耕开始,我们要说服乡亲们,把那些坡田、沙壤地,这些以前看不上的边角料都利用起来,全部种上板蓝根。” 他看著在座的委员们。 “种得好、种得多的村子,年底的分成就会更高。乡財政可以拿出一部分钱,在种子、化肥这些投入上给予补助。我们还可以跟农户直接签订收购协议,乡里给他们托底,打消他们的后顾之忧。” “我协议上只签了一万亩,但如果我们种得更多,超出了这个数,我也能保证,把多出来的產量全部卖出去。製药厂,不止云州一家。” 他的话让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热烈起来。 在座的都是乡里的干部,他们最清楚这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云岭乡的经济有了一条稳定可靠的输血管。 这意味著乡亲们的腰包会鼓起来。 也意味著,他们这些乡干部的工资,以后再也不用愁了。 刘清明等他们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又拿出了第二份文件。 “这是第二份协议,关於小龙虾人工养殖的合作项目。” 他又拿出第三份。 “这是第三份,关於梅鹿养殖基地的合作项目。” 最后,他放下一张纸。 “还有这个,一千个外出务工人员的用工名额,定向输送到云州的几家大型工厂。” 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把在场的委员们砸得晕乎乎的。 他们看著刘清明,感觉这个年轻的书记身上笼罩著一层光环。 这些事情,隨便拿出来一件,都是能让他们吹嘘半年的政绩。 现在,刘清明一次性拿出来了四件。 王中顺感慨道:“书记,有了这些项目,我们云岭乡明年的经济数据,肯定不会再是全市垫底了。” “是啊,乡亲们的收入高了,乡財政自然就上去了。到时候,我们也能挺直腰杆说话了。”另一个委员说。 刘清明说:“大家有干劲是好事。但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他看向於锦绣。 “锦绣同志,那一千个用工名额的分配,就由你来负责。” 於锦绣立刻点头。“好的,书记。” 刘清明接著说:“分配的原则,我强调一下。不搞大锅饭,也不搞平均主义。” 一位资格比较老的委员迟疑地开口。 “书记,不搞平均主义,这……会不会让一些村子有意见?都是一个乡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刘清明看向他。 “张委员,我问你,之前搞灾后重建,是不是有的村子积极响应,干部带头干活?是不是也有的村子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等著乡里去救济?” 张委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刘清明继续说:“对待这两种村子,我们的政策能一样吗?如果一样,那不是寒了那些积极干事的人的心吗?以后我们乡里再有什么政策,谁还会听?” “我的原则很简单,谁听话,谁积极,谁对乡里的工作支持,名额就向谁倾斜。谁跟乡里对著干,那就一个名额都別想拿到。要把这个规矩立起来。” 他的话说得很重,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於锦绣心里清楚,这是一个得罪人的活,但她也明白,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她郑重地回答:“我明白了,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刘清明点点头,环视眾人。 “为了適应乡里接下来的发展新形势,我提议,乡党委增加一名委员。” 大家心里都有了预感。 “我推荐的人选,是乡派出所所长,沈从新同志。大家有没有意见?” 谁会有意见? 沈从新是刘书记的亲信,这是全乡都知道的事。 现在刘书记又给乡里拉来了这么多项目,威望正高,谁会在这时候跳出来反对? “我同意。”王中顺第一个表態。 “我也同意。”於锦绣跟著说。 “同意。” “没意见。” 提议全票通过。 会议的最后,刘清明站起身。 “同志们,饭已经一口一口餵到嘴边了。能不能吃下去,吃得好不好,就看我们自己了。散会以后,大家就去各自负责的片区,把这些好消息,传达给每一位乡亲。把他们的干劲,都给我鼓起来!” “是!” 委员们齐声应道,一个个走出去的时候,脚步都带著风。 刘清明没有立刻离开,他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坐了一会儿,才推著自己的自行车,走出了乡政府大院。 苏清璇给他订的那辆摩托车还没到。 他对这些身外之物並没有太多念想。有就用,没有也无所谓。 软饭吃著香,没有就吃稀饭,左右饿不死人。 他骑著车,朝著“云岭新村”的方向去了。 “云岭新村”建在镇子外面五公里的地方。 那一片地土壤贫瘠,不適合耕种,一直荒著,现在正好被用来建安置小区。 东山村、神台村等五个受灾最重的村子,將近四千人,都安置在这里。 这几乎是全乡五分之一的人口。 骑了二十多分钟,原本光禿禿的荒野出现在眼前。 但现在,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 一个巨大的工地拔地而起。 市里来的建筑队,正按照规划图纸,紧张地施工。 上百栋带著小院的平房已经建好,整齐地排列著。 大部分房子里已经住进了人。 刘清明刚骑进村口,就听到一阵密集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 这是农家搬新家时的必备项目。 鞭炮声在空旷的工地上迴荡,传出很远。 这声音,是农民的心声。 他们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们很高兴。 刘清明放慢了车速,看著那些崭新的房子,看著那些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看著孩子们在新修的水泥路上追逐打闹。 又一阵鞭炮声响起,离他更近了。 硝烟的味道瀰漫在空气里,一点也不呛人。 这尼玛才是“新农村”该有的样子啊。 刘清明的心里,成就感慢慢攀升。 自己辛苦的意义,不就在於此吗? 第357章 新时代的民兵 刘清明骑著自行车,在新修的水泥路上慢慢走著。 一进村口,就有眼尖的村民发现了他。 “刘书记来了!” 一声喊,像是点燃了引线。 很快,一栋栋新房子里都跑出了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纷纷围了过来,脸上都掛著笑。 “书记!” “书记,您来了!” 问候声此起彼伏。 东山村的村长甘如柏和村支书甘新华挤在最前面,两个人脸上红光满面,簇拥著刘清明,朝著村子中间的空地走去。 那里临时搭了个棚子,算是“云岭新村行政中心”。 “书记,您怎么来了?”甘如柏一边走一边问。 “过来看看大家,在新家里住得还习惯吗?”刘清明问。 “习惯!太习惯了!”甘如柏的声音很大,“政府给咱们建的这房子,又大又宽敞,还结实!比我们原来山上的土坯房好太多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好!” 刘清明点点头,又问村支书甘新华:“那平时下地干活,会不会不方便?离得远了。” 老支书甘新华是个实在人,他憨厚地笑了笑:“咱们是农家人,多走几步山路算得了什么。以前要是六点下田,现在提前一点,四五点钟上山就是了。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这点路不算事。” 其他的村民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书记,这点路不算啥!” “现在日子有盼头,浑身都是劲!” 从他们的回答里,能听出他们对现在的生活是真的满意。 政府出钱给他们盖了新房,解决了他们最大的难题,这点小小的麻烦,根本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刘清明打算去村民家里具体看看,听听更真实的声音。 甘如柏立刻说:“书记,正好,去亮子家吧!他家今天请客呢!” “甘宗亮家?”刘清明问。 甘新华在一旁补充道:“书记,亮子聘媳妇了!就是小芳那姑娘,彩礼都过了,两家正在商量婚期呢!” 刘清明一听,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 “这可是大喜事,得去看看,必须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著甘宗亮家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户人家门口与眾不同。 院门上贴著崭新的对联,窗户上贴著大红的“囍”字,在一排新房里格外显眼。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甘宗亮父亲爽朗的笑声。 听到外面的动静,甘宗亮的父母赶紧迎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刘清明时,两个人都愣住了,隨即脸上堆满了喜悦和侷促。 “刘……刘书记!您怎么来了!” “快,快请进!”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刘清明往院子里迎。 屋里的甘宗亮也听到了声音,快步跑了出来。 他身后还跟著一个姑娘,长得清秀,扎著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辫,看到这么多人,脸颊微微泛红。 “刘书记!”甘宗亮惊喜地喊道。 “来看看你们。”刘清明笑著说,他的目光落在甘宗亮身后的姑娘身上,“这位就是小芳姑娘吧。” 甘宗亮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 “对,她叫谢芳,是我对象。” 叫谢芳的姑娘跟著小声喊了一句:“刘书记。” “好,太好了。”刘清明真心为他们高兴,“准备什么时候办事啊?” 甘宗亮说:“刚跟她们家商量好,就等咱们乡通市里的那条公路一竣工,就办!” “那可是双喜临门啊!”刘清明笑道。 大家被迎进了屋子。 刘清明环视了一圈,屋里很空旷,除了几张桌椅和一张床,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他 们的家当都在洪水里毁了,这段时间靠著自己的劳动添置了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用品,但对一个要结婚的新家来说,还差得太远。 两家人的家境都差不多,这场婚礼,註定会很简陋。 但谢芳的脸上,没有一点嫌弃。 她只是安静地站在甘宗亮身边,能和他在一起,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刘清明心里感慨,这样的好姑娘,以后怕是越来越少了。 他问甘宗亮的父母:“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两位老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不太会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摆手,说没困难,没困难。 还是甘宗亮开口了:“书记,虽然现在家里东西少,但我们有手有脚,以后可以一点一点添置。只要有希望,什么困难都不怕。” 刘清明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太亏待人家姑娘。” 甘宗亮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家里所有的钱都用得差不多了,办婚礼的钱,还是村里大伙儿给凑的。” 刘清明听了,心里有了主意。 他对甘宗亮说:“路修得快,工程提前完工,按合同,施工队会有一笔奖金髮下来。这笔钱,乡里决定,大部分都奖给你们这些参与修路的民工。到时候,属於你的那一份,就当是我这个乡书记,给你们这个小家的启动资金吧。”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都安静了。 甘宗亮傻了。 甘父甘母和谢家的二老也全都愣住了。 谢芳抬起头,嘴唇微微颤抖,看著刘清明:“书……书记,真……真的吗?” 刘清明笑著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 屋子里瞬间爆发出欢呼声,所有人都为这对新人感到高兴。 趁著这股高兴劲儿,刘清明觉得,有些事,现在正是说出口的好时机。 他清了清嗓子,屋子里的笑声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大家对未来的日子,都有了盼头,这是好事。”刘清明缓缓开口,“路通了,我们跟外面的联繫就多了。咱们的好东西能卖出去,外面的好东西也能运进来。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 他看著在场的村民,继续描绘著未来的蓝图。 “像你们这些原来在山上的村子,可以利用那些坡田和沙壤土,大规模种植板蓝根。製药厂那边我已经谈好了,保底收购,价格只会比市场价高。” “梅鹿养殖基地也会继续扩大规模,每个村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条件加入进来。” “等这些產业发展起来,我们还要建加工厂,搞深加工,做出我们云岭乡自己的品牌。到时候,大家就不是光靠种地吃饭了,都是工厂的股东,年底等著分红就行。” 刘清明所描述的前景,让大家无比振奋。 如果说以前这些话还像是画大饼,但现在,公路即將修通,药材协议、养殖项目都实实在在地摆在眼前,所有规划都在一步步实现,怎么能让人不心生希望? 说到这里,刘清明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但是,时代在变,国家的政策也在变。我们要发展,就得跟上国家的步子。” 甘如柏和甘新华对视一眼,他们都是老党员,立刻感觉到了刘清明话里有话。 “书记,您有什么指示,就直说吧。我们都听您的。”甘如柏沉声说道。 刘清明点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甘宗亮身上。 “市里最近三令五申,要求对全市民间的枪枝,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理和收缴。这是国家的统一政策,早在几年前就开始了,现在轮到我们这里。这不是只针对我们云岭乡。”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刚才还满是喜庆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 甘宗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在座的几位,都是村里的民兵骨干,对枪的感情,外人很难理解。 那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他们的胆气,是他们对於国家最具象化的一种表现。 刘清明清楚地记得,那次进山围剿,民兵集结的时候。 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的那种精气神。 他们贫困,但也富有。 现在要他们交出去,就好像抽走了他们的主心骨。 甘新华开了口,声音有点低沉。 “书记,这些枪……可是村里的老辈传下来的。当年国家建立民兵的时候,说我们是保卫国家的最后一道防线,每个人都自觉地训练,我们不怕牺牲,什么也不怕,我们知道,国家不会忘记我们。” “是啊,书记。”另一个民兵也说道,“咱们虽然有枪,可从来没拿它干过一件坏事。都是用来保卫村子的。” 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犹豫和不情愿。 刘清明没有批评他们,他完全理解这种心情。 他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家用枪保卫家园的功劳,市里知道,我也知道。我刘清明,第一个替你们记著。” 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 “但是,时代不同了。以前,乡里穷,派出所警力不足,很多地方管不过来,所以需要大家组织起来,维持秩序,抓捕罪犯。这一点,没人会否认。” “可现在呢?通往市里的公路马上全线贯通,派出所的沈所长也跟我立了军令状,要加强巡逻,保卫全乡的平安。我们乡里马上要建药材基地,养殖基地,还要组织大家出去务工。大家以后的心思,要放在怎么赚钱,怎么过好日子上面。” “把枪留在手里,確实能让人心里踏实。但从长远来看,这也是个隱患。万一哪天因为一点小矛盾,擦枪走火,出了人命,那可就是天大的事。到时候,怎么办?” 他的话,句句在理,让原本还想辩解几句的村民,都沉默了。 刘清明看著他们,尤其是看著甘宗亮,继续说道:“我知道大家捨不得。我也捨不得你们这批训练有素的民兵。你们都是好样的。” “所以,我跟市里提了。枪,要按规定上缴。但是,我们云岭乡的民兵营,依然会保留!” “民兵营?”甘宗亮猛地抬起头。 “对,民兵营!”刘清明肯定地说道,“以后,你们的编制从村里转到乡里。你们当中的很多人依然是云岭乡民兵营的骨干!只不过,你们的战场,变了。” “以前,你们的战场是跟罪犯斗,跟洪水斗。以后,你们的战场,是跟贫穷斗!我要你们,在搞经济建设的战场上,继续当先锋,打头阵!” “谁家种药材种得最好,谁就是民兵標兵!谁家养殖搞得最出色,谁就是民兵模范!等咱们乡彻底摘掉贫困的帽子,家家户户都富起来了,你们就是最大的功臣!” “到那个时候,你们的荣誉,比现在手里这桿枪,要响亮一百倍,一千倍!” 刘清明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里迴荡,每一个字都敲在大家的心坎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刘清明描绘的这幅蓝图给震撼了。 是啊,时代变了。 刘书记说得对,真正的本事,是带领大傢伙儿过上好日子! 甘宗亮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是一种比刚才听到婚讯时更加明亮的火焰。 他站起身,走到刘清明面前,双腿一併,猛地敬了一个相当標准的军礼。 “书记!我明白了!” 他大声说道:“我,甘宗亮,第一个把枪交出来!我家的,还有我们民兵排的,我负责去说通,一把不留,全部上缴!” 他顿了顿,胸膛挺得笔直。 “请书记放心,我们东山村民兵,一定在新的战场上,继续给您当尖刀,打头阵!绝不给您丟脸!” 甘如柏和甘新华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书记,我们都听您的!” “对,我们交!” 刘清明看著甘宗亮,欣慰地点了点头。 “亮子,我没看错你。” 他接著说道:“路修完了,你们这批跟著干活的人,技术都练出来了。乡里打算组织起来,搞一个建筑工程公司。你来当这个带头人,怎么样?” 甘宗亮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张著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建筑工程公司的带头人?他? 巨大的惊喜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书记……我……我行吗?” “一定行!”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第358章 好好学习 甘宗亮那一声报告,鏗鏘有力,在屋子里迴响。 刘清明看著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甘宗亮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但他没有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而是看著刘清明,提出一个请求。 “书记,我们东山村民兵,想最后再搞一次训练。” 他的话里带著一丝恳求。 “交枪之前,让我们再穿一次武装,走一遍队列,打一次靶。就当是……跟过去告个別。”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能理解这份感情。对於这些把半辈子都和枪绑在一起的庄稼汉来说,那不只是一块铁,是荣誉,是责任,也是一种精神寄託。 直接收走,太冷硬了。 “可以。”刘清明同意了,“我批准了。不光是告別,也是为了让全乡的人都看看,我们云岭乡的民兵,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谢谢书记!”甘宗亮再次敬礼,然后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衝出了院子。 片刻之后,一阵急促而密集的敲锣声,划破了东山新村的寧静。 “鐺!鐺!鐺!鐺!” 这声音,是东山村最紧急的召集令。 泥石流来的时候,敲过。 进山剿匪的时候,敲过。 每一次响起,都意味著有大事发生。 一栋栋崭新的安置房里,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个身影从里面冲了出来。 正在吃饭的,放下了碗筷。 正在聊天的,停住了话头。 正在院子里拾掇东西的,丟下了手里的活计。 他们跑得很快,目標明確,朝著村子中间的空地匯集。 有的人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著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往腰间繫著武装带。 刘清明站在甘宗亮家院子里,看著手錶。 不到三分钟。 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自动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三百多人,鸦雀无声。 刘清明走出院子,甘如柏和甘新华跟在他身后,三个人都面色严肃。 队伍的最前面,站著一个姑娘。 是谢芳。 她也穿著一身武装,手里紧紧攥著一桿大旗。 旗帜是红色的,上面用黄线绣著几个大字:“东山村民兵营”。 旗帜在微风中展开,那几个字格外醒目。 她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羞涩,只有一种庄严。 甘宗亮跑到队伍前列,整理了一下队伍,然后转身,跑到刘清明面前。 “报告刘书记!东山村民兵营,应到三百三十九人,实到三百一十七人!队伍集合完毕,请您指示!” 刘清明上前一步,面对著整个队伍。 他看著这些朴实的脸,看著他们身上那股子不一样的劲头。 “稍息。” 刘清明开口了。 “同志们,战士们。东山村民兵营,成立於四十六年前。这四十六年来,你们守卫过村庄,抗击过洪水,抓捕过罪犯。你们多次得到上级的表彰,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也是一支光荣的队伍。” “我,刘清明,为曾经能与你们並肩作战,感到自豪。” 他的话,让队伍里不少人的胸膛挺得更高了。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结束一段歷史。这面光荣的旗帜,我们会永远传承下去。我们云岭乡的民兵营,会重新组建,会更加適应新的形势。” “你们当中的一部分人,会成为乡民兵营的骨干。而其他的人,也將在各自的岗位上,开始一场新的战斗。” “这场战斗,就是跟贫穷战斗!” “我们首先要摘掉云岭乡这顶贫困的帽子。我相信,凭著我们这股战斗力,一定能完成这个任务!” “所以,大家不必可惜,我们从来没有改变过,只是换了一个战场。” 刘清明说完,后退一步,向甘宗亮示意。 “开始吧。” “是!” 甘宗亮转身面向队伍,发出了洪亮的指令。 “全体都有!向左转!跑步……走!” “目標,乡人民武装部!” 三百多人的队伍,迈著整齐的步伐,在水泥路上跑动起来。 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安静的乡间小道上迴荡。 这个场面,很快就引来了镇上群眾的围观。 人们从街边的店铺里,从家里走出来,站在路边,看著这支队伍。 “这是……东山村的民兵?” “这么大阵仗,是干什么去?” “好多年没见过民兵拉练了,真带劲!” 队伍一路跑到了乡人民武装部的院子里。 在这里,他们领到了自己封存的武器。 当冰冷而熟悉的枪身回到手里时,很多民兵的手都颤抖了一下。 他们仔细地擦拭著,检查著,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眷恋。 隨后,在甘宗亮的带领下,队伍徒步进入了乡里的训练场。 最后一次武装训练,开始了。 五公里越野。 战术动作。 队列行进。 每一个项目,他们都完成得一丝不苟,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態。 最后是打靶。 枪声在山谷间迴荡。 脱靶的人很少。 每一次漂亮的亮相,都能引来围观群眾的阵阵掌声和欢呼。 训练结束了。 夕阳西下,给整个训练场镀上了一层金色。 最后的步骤,是上缴武器。 一张长条桌摆在训练场中央。 甘宗亮第一个走上前。 他把自己那支半自动步枪,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放下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然后,他后退,敬礼,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一个接一个的民兵走上前。 他们把枪放在桌子上。 有的人,放下枪后,还想再伸手摸一下,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有的人,眼圈红了。 一个头髮白的老民兵,把枪放在桌上后,没有马上离开。 他用粗糙的手,在枪身上来回摩挲著,就像在告別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泪水顺著他脸上的皱纹,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没有人催促他。 最后,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转身走回了队伍。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轻微的抽泣声。 武器上缴的工作,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陆续在全乡范围內完成。 云岭乡,是清南市最后一个完成这项工作的乡镇。 市里的一块心病,总算是解决了。 刘清明没有让大家沉浸在过去的情绪里。 他趁热打铁,立刻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了经济建设上。 乡政府的大礼堂,被临时改造成了培训中心。 刘清明专门从市里借来了投影仪、幕布和音响设备。 第一场培训,就是关於板蓝根种植的。 主讲人,是云州农科院经济作物研究所的杨光汉教授。 这位老教授,带著他的团队,已经在云岭乡待了大半年。 他们亲自开闢实验田,反覆试验,最终才確定了最適合云岭乡土壤和气候的种子,以及一整套科学的种植方案。 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 上千名来自各个村的农户代表,挤在一起。 东山村的民兵们,就坐在最前面。 他们放下了枪,现在要拿起锄头,在另一片战场上开疆拓土。 那些以前被认为是废地的山地坡田、沙壤土地,现在全都要变成宝贝。 刘清明看著台下那一双双眼睛,里面全是渴望。 那是对富裕的渴望,是对摆脱贫困的渴望。 杨教授站在台上,用带著口音的普通话,讲得深入浅出。 “……我们云岭乡的土质,偏沙性,透水性好,这对於很多作物来说不是好事,但对於板蓝根这种根茎类药材,却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明年开春,大家领到种子后,第一步就是深耕。土地要翻到三十公分以上,这样才能保证根系的生长空间……” 台下的村民们,听得格外认真。 很多人都带著本子和笔,把杨教授说的每一个要点都记下来。 这场培训,要持续一个半月。 杨教授和他的团队,不仅要授课,还要手把手地进行现场教学,培养出一批技术骨干。 刘清明定下的目標,是一万亩。 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需要所有人都动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场培训也在乡水利站的院子里悄然进行。 农科所的另一个团队,在教大家如何科学养殖小龙虾。 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冷,但也不適合放虾苗。 利用这段农閒时间,把技术学到手,是最好的选择。 梅鹿养殖基地的培训班,也吸引了不少人。 整个云岭乡,在上缴完武器之后,没有沉寂下来,反而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学习热潮中。 学习种药材的,学习搞养殖的,甚至还有一批年轻人,被乡里组织起来,在学习最基本的建筑技能,准备加入甘宗亮牵头的那个建筑工程公司。 每个人都像海绵吸水一样,疯狂地吸收著新的知识。 就在这股热火朝天的氛围里,於锦绣从河口乡那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她凭著一股韧劲,硬是从兄弟乡镇那里,要回来了十万块的帮扶资金。 钱一到帐,刘清明立刻拍板,优先发放拖欠了许久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和老师们的工资。 当大家拿到那份迟来的薪水时,整个乡政府都沸腾了。 压抑了许久的阴霾,一扫而空。 街道上,人们的脸上都掛著笑容。 整个云岭乡,都处在一种喜庆而热闹的氛围中。 在这样的氛围里,日历翻到了最后一页。 2002年,到来了。 第359章 大公无私汪明远 新年的钟声敲响,2002年到来了。 对於大多数华夏人来说,真正的大日子是二月份的春节。 但在云岭乡,所有人的节日都提前了。 一月二十二日,一个晴朗的日子。 连接云岭乡与清南市的公路,在这一天,正式竣工。 通车仪式被安排在公路的入口处,这里临时搭建了一个主席台。 清晨,天还没大亮,整个云岭乡就动了起来。 市长汪明远亲自带队,带来了市里半个领导班子的人。 仪式现场,人头攒动。 一百多名来自各村的村民代表,脸上洋溢著抑制不住的喜悦。 同样数量的建筑工人代表,站在队伍里,胸膛挺得笔直。 他们中的许多人,就是本地的村民,甘宗亮站在最前面。 省建院的技术人员团队,穿著整洁的制服,在一旁观礼。 市建公司的施工方代表,也早早到场。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乡里的锣鼓队,敲得震天响。 中心小学的学生们组成了演奏队,吹奏著欢快的乐曲。 八条一万响的长鞭炮,被长长的竹竿高高挑起,蓄势待发。 路口的另一边,是第一支准备通过的汽车队。 车上装满了云岭乡的產出,从山里的野味乾货,到准备送往市里各个机关食堂的鲜活小龙虾。 第一辆卡车的车头,掛上了一朵巨大的红。 车身两侧,悬掛著鲜红的条幅,上面写著一行大字:“云岭乡各界群眾向市委市政府献礼”。 早上九点整。 刘清明走上主席台,手里拿著话筒。 他看著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著那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 “我宣布,云岭公路通车仪式,正式开始!” 话音落下,雷鸣般的掌声瞬间响起,经久不息。 汪明远站起身,走到台前,从刘清明手中接过话筒。 他代表清南市委市政府,发表了讲话。 “同志们,乡亲们,朋友们!” 汪明远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会场。 “今天,我站在这里,心情非常激动。这条路,不仅仅是一条水泥路,它是一条希望之路,一条致富之路!” “这条路,是在云岭乡党委政府的领导下,不等不靠,自力更生,贷款六百万,歷时近一年,最终提前两个月完工!” 掌声再次响起。 汪明远抬手向下压了压。 “这个成绩,充分表明了,在强有力的领导下,我们的人民群眾能够迸发出多么强大的战斗力!贫困乡,也能够靠自己的能力,创造奇蹟!” “云岭公路的落成,將让我们这个曾经的省级贫困乡,彻底走上发展的快车道。因为你们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你们拥有成功的一切要素!市委市政府对你们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他的讲话,既肯定了乡党委政府的领导班子,又对普通群眾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照顾到了方方面面,滴水不漏。 一波又一波的热烈掌声,就是最好的回应。 刘清明没有去抢这个风头。 他等到掌声平息,立刻宣布:“下面,进行剪彩仪式!” 汪明远、刘清明、省建院的陈工、市建公司的经理,还有作为民工代表的甘宗亮,五个人並排站好。 甘宗亮拿著剪刀的手,微微发抖。 刘清明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一、二、三,剪彩!” 五把剪刀同时落下,红色的彩带断开,飘落在地。 瞬间,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云岭公路,正式通车。 仪式在热闹的气氛中结束。 汪明远没有马上离开,他留了下来,要听取云岭乡党委政府的工作匯报。 会议室里,汪明远坐在主位,刘清明和乡里的其他干部陪同在侧。 刘清明详细匯报了板蓝根种植、梅鹿养殖、小龙虾养殖以及建筑工程公司等几个项目的进展情况。 汪明远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地提问,每一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 匯报结束后,刘清明陪著汪明远,去参观刚刚落成的云岭新村。 看著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新房,看著乾净整洁的村道,汪明远不住地点头。 “异地重建,把四五个行政村合併成一个大的社区,这个想法很大胆。”汪明远说。 “也是被逼出来的办法。”刘清明说,“为了节约成本,也为了方便管理。” “我听说,你们把几个村的村委会都撤了,搞了一个新的自治机构?”汪明远问。 “是的,叫社区管理委员会,成员由村民自己选举產生,乡政府只进行指导,不干预具体事务。” “这么大的社区,几千口人,来自不同的村子,以前可能还有过节,现在住在一起,没有发生混乱吗?”汪明远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没有。”刘清明回答得很乾脆。 “为什么?” “主要得益於省里把我们乡作为第一批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地区。”刘清明解释道,“农民们身上的负担轻了,心里就敞亮了。他们知道现在的好日子是谁带来的,也知道该听谁的。” “只要我们基层的党组织能给力,带领他们往正確的方向走,他们自己就会主动站出来,保护这种来之不易的良好秩序。” 刘清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其实就是一种利益驱动。那些少数企图破坏秩序的人,根本不需要乡政府出手,就会被大多数人纠正。因为他破坏的,是所有人的利益。” 汪明远沉默了。 他看著刘清明,心里清楚,云岭乡的经验,说穿了其实就一个核心。 那就是有一个像刘清明这样优秀的党员干部,来当这个带头人。 这样的经验,在其他地方,基本上不具备可复製性。 对带头人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 但这並不代表,这个经验没有用处。 至少,它证明了一条路是可行的。 参观结束,汪明明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刘清明,两人单独交谈。 “林雪的预產期在四月中旬,还有三个半月。”汪明远先开了口。 刘清明点点头。 “她现在肚子有点大了,工作上还是那么拼。我希望你帮忙劝一下她,不要再这么累了。”汪明远说。 刘清明看著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劝?” “有些话,你来说,比我来说更有用。”汪明远坦言,“我必须要尊重她的事业,我不能让她认为,我会要求她为了家庭而放弃工作。” 刘清明心里笑了。 真是个滴水不漏的男人。 “你可真行。”刘清明说,“自己想立一个深情又开明的人设,让我去当那个不近人情的恶人。” 汪明远也不否认,他笑了笑:“你不干,我只能去找小璇了。让她以闺蜜的身份,帮著劝说。你自己选吧。” 这是直接的威胁。 刘清明知道,如果苏清璇出面,事情可能会更麻烦。 “行吧,我试试。”刘清明答应下来,“她的身体,也確实不能再这么劳累下去了。” 汪明远得到了满意的答覆,继续说道:“我们俩还要过一段分居的生活,孩子出生后,也暂时只能让姥姥姥爷帮忙带著。好在隔得不远,一周能见一次面,也不错了。” 刘清明说:“现在养殖基地的工作已经完全上了正轨,后续的技术培训工作,也不需要她再亲临一线了。我会劝她提前去清南市妇幼保健院待產,这样你们见面的时间也能多一些。” “那就太感谢了。”汪明远说。 “別光嘴上谢啊。”刘清明看著他,“来点实际的。” 汪明远立刻警觉起来:“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刘清明说:“我们乡去年受了灾,损失惨重。所以,今年的经济数据,不应该计入明年的考核。” 汪明远马上就懂了。 “你是准备,让云岭乡再戴上一年的贫困乡帽子?” “对。”刘清明回答。 汪明远看著刘清明,表情严肃起来。 “这样做,对於云岭乡来说,確实有一定的政策好处。但是对於你个人,没有任何好处,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刘清明说,“摘掉贫困乡的帽子,是很大的政绩。但对现在的云岭乡来说,弊大於利。我寧愿稳扎稳打,把基础夯实了。至於我个人,无所谓。” 汪明远深深地看著他。 “你很可能明年就不在这个岗位上了。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后来者做嫁衣,你也要这么做吗?” “是的,我决定这么做。”刘清明点头。 汪明远沉默了许久。 “好吧,你想清楚了就行。” 刘清明补充道:“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不管怎么样,云岭乡是在我的领导下开始起飞的,我相信,组织上能看到这一点。” 汪明远站起身,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我承认,在某些地方,你的確比我优秀。”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趁著还有时间,我要上山一趟,找个人给我带路。” 汪明远毫不客气,刘清明也只能叫来两名东山村的民兵。 顺便给山上的梅鹿养殖基地送一趟给养。 这傢伙,以权谋私都干得这么光明正大。 不像自己,现在只能电视里一窥女友的风采。 好气喔。 第360章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公路通车后的第三天,整个云岭新村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村口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简单的露天灶台,几口大锅里热气腾腾,燉著猪肉和萝卜,香气飘出很远。 几十张桌子从各家各户凑出来,拼在一起,铺上了红色的塑料桌布。 今天是甘宗亮和谢芳结婚的大喜日子。 刘清明到的时候,甘宗亮正穿著一身崭新的深蓝色外套,胸前戴著一朵大红,在人群里忙著招呼客人。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看到刘清明的车,立刻跑了过来。 “刘乡长,你可来了!” “大喜的日子,我能不来吗?”刘清明下了车,把一个红包递过去,“恭喜你,宗亮。” 甘宗亮连连摆手:“人来就行了,还拿什么东西。” “这是规矩。”刘清明把红包塞进他口袋里,“新娘子呢?” “在屋里呢,快请进。” 新房是云岭新村统一规划的二层小楼,收拾得乾乾净净。墙上贴著大红的喜字,屋里挤满了来看新娘的妇女和小孩。 新娘谢芳穿著一件红色的新袄,坐在床边,脸颊红扑扑的,看到刘清明进来,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刘清明笑著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婚礼仪式很简单,没有那么多繁文縟节。 吉时一到,村里的长辈主持著,让一对新人拜了天地,拜了父母。 最后,主持人高声喊道:“下面,有请我们云岭乡的刘清明乡长,为新人证婚!”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刘清明走上前。 他看著面前站得笔直的甘宗亮,和一脸幸福的谢芳。 “今天,我很高兴能站在这里,为甘宗亮和谢芳证婚。”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我和宗亮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这个小伙子,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正直,勇敢,有担当。修路的时候,他带著民兵队冲在最前面,从不叫苦叫累。” “我相信,他以后也一定能当一个好丈夫,撑起这个家。” 他转向谢芳:“谢芳是个好姑娘,勤劳,善良。宗亮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你们俩以后要相互扶持,孝敬父母,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代表云岭乡党委政府,祝你们新婚快乐,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话音刚落,掌声和叫好声响成一片。 甘宗亮激动地看著刘清明,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个红包是私人的。这个信封,是公家的。” 他把信封递给甘宗亮。 “这是乡里给你的新婚贺礼。” 甘宗亮愣了一下,接过来打开。 里面不是钱,而是一张盖著乡政府公章的纸。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任命书……兹任命,甘宗亮同志,为云岭乡劳动服务公司下属,建筑工程队队长……” 他念到一半就停住了,抬起头,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刘乡长,这……” 周围的村民也都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看。 刘清明提高了音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大家在修路的时候,都跟著市建公司的师傅们学了不少手艺。我们不能让这些手艺白学了。” “乡里决定,成立我们自己的建筑队。队长,就是甘宗亮。” “这支队伍,大概一百人左右,都是我们参加过公路修建的乡亲。以后,乡里会帮大家去申请正规的建筑资质。等我们有了资质,就可以去城里接工程,去外面挣大钱!” 这个消息,像是在滚油里倒进了一瓢凉水,瞬间就炸开了锅。 “我们也能有自己的建筑队?” “还能去城里接活?” “我的天,那不是能挣大钱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和憧憬。 甘宗亮拿著那张薄薄的任命书,手一直在抖。他知道这份任命的分量。这不仅仅是一个职位,这是全乡一百多个家庭的希望。 “刘乡长……我……我怕我干不好。” “你干得好。”刘清明说得很肯定,“修路的时候,你怎么带著大家乾的,以后就怎么干。你是大家选出来的民兵营长,大家信你。我也信你。” 甘宗亮的眼眶红了。 他旁边的谢芳,也用手捂住了嘴,眼泪在打转。 甘宗亮的老父亲挤过人群,走到刘清明面前,这个一辈子没向人低过头的庄稼汉,声音哽咽。 “刘乡长,我们老甘家……谢谢你,谢谢政府。” “老伯,快別这么说。”刘清明扶住他,“是宗亮自己爭气,是乡亲们自己努力。好日子,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干出来的。” 这场简朴的婚礼,因为这份意外的任命书,喜庆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婚宴开始,流水席摆开。 刘清明没有坐主桌,而是和一群建筑队的工人们坐在一起。 大家端著碗,围著他,问东问西。 “乡长,我们这个建筑队,啥时候能正式开工啊?” “不著急。”刘清明说,“先把架子搭起来,把规矩定好。安全是第一位的。开春之后,乡里会请市建公司的技术员来给大家做培训,等大家的技术都过关了,拿到了上岗证,我们再出去接活。” “那我们这段时间干啥?” “歇著?” “歇不住啊,浑身没劲。”一个壮汉憨笑著说。 刘清明也笑了:“歇不住就对了。活多的是。” 婚礼过后,整个云岭乡並没有因为即將到来的新年而鬆懈下来。 一股新的生產热潮,在各个村子迅速铺开。 南方的冬天不封冻,正是兴修水利的好时候。 刘清明在婚礼第二天,就召集了全乡的干部开会,布置了冬修水利的任务。 按照明年扩大种植规模的要求,所有的土地都需要重新规划。 有的村子负责平整土地,把零散的小块田地合併成大块,方便机械化耕作。 有的村子负责烧草开荒,把一些荒废的山坡地利用起来。 更多的劳动力,被投入到了开挖水渠和扩充河塘的工程中。 一时间,云岭乡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號子声、铁锹碰撞声此起彼伏。 刘清明每天都开著车,在各个工地上转。 这天,他在苍云山南麓的水渠工地上,看到两拨人停了工,围在一起吵吵嚷嚷。 於锦绣正站在中间,急得满头大汗,却怎么也劝不住。 刘清明把车停在路边,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看到乡长来了,爭吵的双方都安静了一些。 於锦绣连忙走过来:“刘乡长,是原来辛庄村和张家铺的村民,为了水渠的走向,吵起来了。” 原来,按照规划,新修的水渠要从原来上湾村的地界穿过,引水给下游的几个村子。 但辛庄村的村民觉得,水渠占了他们的地,以后用水方便了下游,他们自己却没得到足够的好处。 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小的村民代表站出来说:“刘乡长,不是我们不讲道理。这水渠从我们地里过,占的地最多,我们就要多分点水。凭什么我们出了力占了地,好处都让下游占了?” 张家铺的代表立刻反驳:“水是大家的,怎么就成你家的了?乡里的规划,就是为了大家好,你们怎么能只顾自己?” “我们怎么只顾自己了?地不是我们家的?” 眼看又要吵起来。 刘清明抬了抬手。 “都別吵了,听我说。” 他走到两拨人中间,看著那个辛庄村的村长。 “老古,我问你,你们现在是不是都搬到云岭新村去住了?” “是啊。” “那你们现在还分辛庄村、张家铺吗?” “……”村民代表不说话了。 “现在,大家都是云岭社区的居民。地,也是集体规划的。这条水渠修好了,是整个云岭新村社区的地都能受益。你只想著自己村里那几分地,有没有想过,下游的几百亩地要是旱了,大家的收成都会受影响?” 刘清明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 “水从这里来,流过你们这里,再到他们那里。这是一个整体。水渠修好了,大家的田都能浇上水。明年板蓝根多种一些,小龙虾多养一些,家家户户都能多挣钱。这个帐,你会不会算?” 他又说:“至於占地的问题,乡里会根据占用的面积,在年终分红的时候,给予统一的补偿。不会让任何一户村民吃亏。” “大家以前为什么穷?就是因为各顾各的,都想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形不成合力。现在路通了,人心也要通。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好局面,谁要是想因为一点私心,破坏这个局面,就是跟全乡的人民过不去。” 他的话说得不重,但道理很清楚。 村民们都不说话了,低著头,互相看著。 最后,还是那个辛庄村的古村长先开了口,他脸上有点掛不住。 “乡长,我们……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就是觉得……” “我懂。”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大家的日子刚有好转,心里没底,可以理解。但眼光要放长远一点。有乡政府在,有我刘清明在,就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老实人吃亏。” 他看向於锦绣:“锦绣同志,你记一下。今天这个事情,是个教训。我们基层干部,工作要做得更细致。要把政策给每一户村民都讲清楚,说明白。不能让大家心里有疙瘩。” “是,刘乡长。”於锦绣点头。 一场风波,就这么被化解了。 工地上,铁锹声又响了起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冬修工程进展顺利。 二月份,春节的脚步近了。 乡里的集市,一天比一天热闹。新修好的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货车和拖拉机多了起来。 城里运来的年货琳琅满目,乡亲们脸上都掛著富足的笑容,手里提著大包小包。 乡政府直到大年三十这天,才正式放假。 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刘清明回到乡政府宿舍。 他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他拿出一个半旧的旅行包,把衣服叠好放进去。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回家过年。 他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家家户户亮起的灯火,和不时在夜空中炸开的烟。 云岭乡的这个年,过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富足,都要有盼头。 刘清明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关上灯,锁好了门。 他走出宿舍,整个乡政府大院空荡荡的,只有走廊的另一边还亮著灯。 刘清明微微一愣。 那是林雪他们团队在镇上的居所。 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一个女声回答。 “请进。” 刘清明推开门,林雪挺著个大肚子在收拾行李。 “你怎么还没走?” 林雪回头看见他,笑了笑:“明远让我等他,结果他有个会,明天都未必能脱身,我在想是等呢,还是搭车去清南。” 刘清明说:“我要回林城,一块儿吧,你这样上路,让人怎么放心。” 乡政府有辆老拉达,如果在修路之前,刘清明根本不敢用它搭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 不过现在已经修好了公路,从云岭乡到林城,都是平坦的公路。 只是老车开得慢一点。 问题不大。 林雪点点头说:“我收拾一下。” 五分钟后,刘清明开著拉达载上她驶出乡政府的大门。 通车之后,他还是第一次体验自己督建的这条公路。 不得不说,新路就是舒坦。 “没两个月了,乡卫生院条件不好,万一要开刀,又得送你去城里,过完年,就回家待產吧。” 刘清明稳稳地驾驶著老车,行驶在平整的路面上。 林雪摸了摸肚子说:“明远应该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一直没说出口,真要在工作的时候生產,会给你们增添麻烦,我妈也劝我回林城生。” 刘清明顺势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农科院那边我去帮你请假,你们小组的工作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培训这种活,交给他们吧,总要让人家有个成长的空间嘛。” 林雪“嗯”了一声:“这次能到云岭乡工作,我很高兴,学到的东西,总算可以帮助村民了,怎么说呢,很有成就感。” “以后你也可以继续工作,我和云州製药厂签订了供应合同,他们对鹿茸的需求很大。” “我担心,没时间照顾孩子。” “你在犹豫,害怕回归家庭,有一天会失去工作能力,说到底还是担心他不能给你安全感是吧。” 刘清明看得很透,林雪没苏清璇那么有主见,否则不会屡次想要结束这段恋情,又屡次被汪明远拉回来。 林雪果然点点头:“我有些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为了你,与家里断了关係,你怕自己因此有压力?” 林雪说:“是啊,我不值得他这样做,如果以后他的仕途不顺,我会有负罪感。” 刘清明说:“所以你打算牺牲自己的事业,这样大家就扯平了?” “我是不是很傻?” “其实说到底,你还是认为自己和汪明远不平等,你一直自认为处於低位,这种不平衡,让你无所適从,不管他怎么做,都不会让你安心。” 林雪轻声说:“可是现在,我们已经结婚还有了孩子。” “所以,你为什么要纠结呢?你既不能打掉孩子,也不能与他离婚,那就一门心思往前走啊,以后怎么样,那是以后的事情,就算最后吵架分手离婚,也是一种因果,你说呢?” 林雪没有再说话,一个半钟头后,老拉达驶入清南市区。 刘清明刚要问,是不是把她放到市政府。 林雪突然开口:“你不是要回林城吗,送我回去吧,不要影响他的工作了。” 刘清明打了个方向盘,驶向出城的道路。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说话。 刘清明专心致志地开车,晚上九点半,他们终於看到了林城市区的灯火。 “哪里?” 刘清明开口问道,林雪说:“中山路,人民医院家属区。” “你父母是医生?” “我爸是人民医院神外副主任, 我妈是小学老师。” 刘清明“嗯”了一声,难怪林冰学了法医,林雪学了兽医。 多少算是家学渊源吧。 晚上十点左右,刘清明的老拉达驶入人民医院家属大院。 在林雪的指点下,停在一幢家属楼下。 林雪提前打了电话,门口站著一行人。 刘清明一眼认出那位身材高挑的林法医。 车子停稳,刘清明下车,与林家眾人打招呼。 林雪把他介绍给家里人:“这位是刘书记,今天多亏他送我回来。” “伯父、伯母好。” 刘清明礼貌一一打过招呼,林冰显然有些意外。 “刘警官?” “你好,林法医。” 刘清明伸出手与她握了一下。 “谢谢你送我妹妹回来。” “顺路,举手之劳,我也要回家了,再见。” 刘清明打开后备箱,將林雪的行李放下来。 正打算上车离开。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一路飞下来。 “2姐!” 刘清明身形一顿,拉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心跳得厉害! 第361章 从天而降的你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一路飞下来。 “二姐!” 刘清明身形一顿。 他拉开车门的手停在半空中。 胸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闷得他喘不过气。 这个声音。 太熟悉了。 熟悉到刻进了骨子里,哪怕化成灰,他都能分辨出来。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僵硬地转向楼道口的方向。 一盏昏黄的楼道灯下,一个影子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薄羽绒服,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全是青春的胶原蛋白。 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闪著喜悦的光。 那个精灵般的影子,带著一阵风,直直地朝著林雪扑过来。 就在她要撞上林雪的时候,林冰一把拽住了她。 “疯丫头,你想杀人啊。”林冰嗔怪著说,语气里却全是宠溺。 来人笑嘻嘻地停下动作,吐了吐舌头。 “我想二姐了嘛。” 林雪上前,拉住她的手,满脸都是笑意。 “让我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那当然,”女孩傲娇地一扬下巴,“我都一年没看到你了,你跑哪儿去了?也不回家。” 林雪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牵著她的手,走到了刘清明面前。 “小寧,给你介绍一下。” 林雪的脸上带著一种促狭的笑意。 “他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那位刘警官。” “你不是一直说,你很崇拜他吗?现在看到真人了。” 女孩“啊”地叫了一声,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在刘清明身上来回打量。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前世的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偽装。 张寧。 他爱了八年,也恨了八年,纠缠了一生的女人。 他曾以为,重生之后,他再也不会见到她。 他曾以为,他已经可以平静地面对过去的一切。 可当她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比记忆中更年轻,更娇俏,更充满生命力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那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爱与痛,在这一刻,疯狂地灼烧著他的灵魂。 林冰走了过来,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刘警官?” 她的话,让刘清明从失神中惊醒。 他深吸一口气,却感觉空气是那么稀薄。 林冰继续介绍道:“这是我小表妹,叫张寧,现在云州读高中。” 云州读高中。 刘清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是了,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上学。 他努力地想要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声音乾涩,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下一秒,张寧的动作,让他所有的防备都彻底崩溃了。 那个他想念了半生,也怨恨了半生的女孩,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牵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很小,很软,带著一丝凉意。 可是在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却像是一块烙铁,烫得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张寧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她只是仰著头,近距离地打量著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全是好奇和一点点毫不掩饰的欣赏。 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就在他的面前。 她呼出来的气息,带著少女特有的香甜,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 “警察哥哥,你好帅啊。” 她笑嘻嘻地说。 刘清明彻底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哭还是笑。 “哥哥”。 这个称呼,她曾经叫了无数遍。 热恋时,是甜腻的撒娇。 爭吵时,是委屈的控诉。 分手时,是决绝的告別。 他们曾经爱得那么深,恨不得把彼此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也曾经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彼此,恨不得对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甜蜜和痛感,同时席捲而来。 两种极致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衝撞,撕扯。 他想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感受她的温度,告诉她他有多想她。 他又想立刻转身逃走,逃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她,永远也不要再重蹈前世的覆覆辙。 就在他快要被这矛盾的情绪撕碎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女声,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寧寧,別胡闹!” 这个声音同样很熟悉。 刘清明循声望去,楼道口,一位气质优雅的中年妇人正缓缓走下。 她穿著一件深色的大衣,身姿挺拔,岁月似乎並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沉淀出一种让人心安的知性与从容。 林寧。 张寧的母亲,林冰的姑妈。 他前世的,丈母娘。 张寧的名字,就取自她的名和父亲的姓。 意谓两人爱情的结晶。 与记忆中的样子相比,眼前的林寧也要年轻许多。 她总是那样,说话轻声细语,却带著一种抚慰苍生的力量。 前世,当他和张寧闹矛盾时,她总是会站在他这边,温和地劝解。 张寧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点怕她这个母亲。 听到林寧的声音,张寧立刻鬆开了刘清明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还俏皮地缩了缩脖子。 林冰上前一步,向刘清明介绍。 “这是我姑妈。”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发出一点声音。 “阿姨,您好。” 林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平和中带著一种审视,但並不让人反感。 她打量了刘清明几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別在外面站著了,天多冷啊,上楼去坐坐吧,喝杯热茶。” 刘清明哪里还敢多待一秒。 他感觉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彻底失控了。 “不了,不了,阿姨。”他赶紧摆手,声音都有些发颤,“我家里人还等著我吃年夜饭呢,我得赶紧回去了。” 他找了一个最无法拒绝的理由。 “以后有机会,我再登门拜会。” 林雪也看出了他的窘迫,適时地开口解围。 “是啊,妈,姑妈,你们別留他了,让人家赶紧回家过年吧。” 她拉著张寧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我们快回家吧,我快饿死了。” 刘清明像是得到了赦令,迅速转身,拉开车门,几乎是钻进了驾驶室。 他不敢再看张寧一眼,也不敢再看林寧一眼。 他发动车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车子驶出大院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林家一行人正往楼上走。 那个穿著白色羽绒服的小丫头,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车子,脸上带著一丝疑惑。 林雪也回头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刘清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真是要命啊。 他开著那辆老拉达,飞快地驶离了人民医院的家属大院。 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 大年三十的夜里,林城的街道上空空荡荡。 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 家家户户的窗户里,都透出温暖的灯光,空气里瀰漫著饭菜的香气和若有若无的鞭炮硫磺味。 刘清明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冷风灌了进来,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刚才失態了。 非常失態。 林雪一定看出了什么。 甚至,林寧和林冰,可能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用手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她? 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想不明白。 前世的种种,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临海的一家小公司。 他刚刚事业小有起色,正在招聘销售。 她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简歷素净,证件照上的女孩乾净得能直击人的心灵。 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那份简歷,给了她五分钟的面试时间。 她很紧张,说话带著一点乡音,回答得也不专业。 可他就是听进去了。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清江人,算是他的老乡。 再后来,他们相爱,同居,创业,经歷了无数的风风雨雨。 他们曾经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也是伤对方最深的人。 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著,路灯一盏盏地向后退去。 刘清明的心,也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他必须接受一个事实。 张寧出现了。 带著他所有的过去,强行闯入了他正在努力经营的新生。 他该怎么办? 假装不认识? 可他们已经见了面,而且还是林雪的表妹。以后,见面的机会恐怕不会少。 坦然面对? 他做不到。 只要看到她那张脸,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离家还有两个路口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以为是家里人等急了打来催促的电话。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跳动著的两个字,让他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挚爱。 是苏清璇。 刘清明突然感到一阵心虚。 他不知道这股心虚从何而来。 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可刚刚与张寧的重逢,那份剧烈的情感衝击,让他面对苏清璇的时候,竟然有了一种背叛的感觉。 他在和过去纠缠不清。 而苏清璇,代表著他的现在和未来。 手机铃声固执地响著。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於摁下了接听键。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媳妇儿。”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清冷中带著一丝慵懒的声音。 这个声音,瞬间把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 “到家了吗?”苏清璇问。 “快了,还有几分钟就到了。”刘清明说,“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才到?我从乡里出发前给你打过电话,没人接。” “刚才在台里录一个春节特別节目,”苏清璇的声音里带著一点笑意,“喔,你在开车,看不到电视。” “我送林雪回林城,她挺著个大肚子,我不敢开太快,所以现在才到。”刘清明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林雪给我发简讯了,所以我没催你。” 苏清璇的话,让刘清明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吃完年夜饭了?”他问。 “嗯,刚吃完,正陪我爸妈他们看春晚呢,每年固定的家庭节目,无聊死了。”苏清璇抱怨著,但刘清明能听出她话里的温馨。 “老胡初五结婚,我可能初三到省城。”刘清明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然后,苏清璇用一种拖长了的语调说:“还要等三天才可以见到你呀。” 那声音里,带著明显的不满和一点点撒娇的意味。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媳妇儿,我一年没回家了,总得陪陪我爸妈。” 苏清璇在那头轻笑出声。 “傻瓜,逗你玩呢,我才没有那么想你。” 她嘴上说著不想,可那语气里的甜蜜,却怎么也藏不住。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看著前方不远处的家属大院。 “可我想你了。” 他说。 “有多想呀?”苏清璇追问。 “很想,很想。” “很想是多想?” 刘清明把车缓缓停在路边,看著不远处自己家窗户里透出的灯光。 他说:“就是看到家门了,却突然很想一脚油门,不管不顾,直接开到省城去见你的那种想。” 电话那头,苏清璇“吃吃”地笑个不停。 那笑声,清脆悦耳,驱散了刘清明心中最后一点阴霾。 “算你了。”她笑著说,“快回家吧,叔叔阿姨肯定等很久了,別让他们担心。” “好。” “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好,祝他们新年快乐。” “嗯。” 电话快要掛断的时候,刘清明轻声说了一句。 “媳妇儿,新年好。” 苏清璇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的声音说。 “刘清明,我爱你。” 电话掛断了。 车厢里又恢復了安静。 刘清明坐在驾驶座上,久久没有动。 他看著手机屏幕,上面还停留著通话结束的界面。 他险死还生。 感觉比苍云山的生死时速还要危险。 在他最迷惘,最痛苦的时候,是苏清璇的这个电话,把他从过去的泥沼里拉了出来。 他不能,也不应该再被过去所束缚。 重生一次,他有爱他的父母,有生死与共的兄弟,还有……一个他爱的,也爱他的女人。 他拥有了前世梦寐以求的一切。 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刘清明重新发动车子,缓缓驶入巷子口。 至於张寧…… 已经是路人了。 家就在前方,点著温暖的灯光。 第362章 过年休息不了一点 大年初一,刘清明没有睡懒觉。 他陪著父母,参加了一场特殊的会议。 “时代先锋”通讯大卖场的股东分红大会。 地点就在林城大饭店的宴会厅,这里被王秀莲包了下来。 当刘清明走进会场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主席台前面,用一撂撂崭新的百元大钞,堆起了一座红彤彤的小山。 钱不少,视觉衝击力十足。 刘清明完全没想到,自己当初拍脑袋想出来的这个生意,竟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母亲王秀莲站在台上,穿著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头髮盘得一丝不苟。 她脸上带著从容的笑,环视著台下坐满的警察家属们。 那个曾经在夜市里摆摊,受了欺负也不敢出声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带气场的商界女强人。 “各位股东,各位家属,大家过年好!” 王秀莲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 “去年,是我们时代先锋急速扩张的一年。我们利用斯达康省代这个独一无二的优势,把分店开遍了云州的每一个城市,並迅速向下辐射到了县城和乡镇。” “斯达康在云州的生產基地投產后,我们用最低的成本,最快的速度,抢占了市场。可以说,在清江省內,我们已经没有对手。”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这些警察家属们,脸上的激动和喜悦根本藏不住。 王秀莲抬手往下压了压,继续说道:“清江省的地理位置特殊,处於华夏的中心。我们的成功,也让周边的兄弟省份看到了机会。目前,我们已经和周边几个省的代理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她停顿了一下,提高了音量。 “所以,我们时代先锋,在零二年的目標是,占领中原,瞄准西北,布局西南,虎视沿海!” 全场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整整四十五个警察家庭,连同他们的亲戚家属,上百號人,都被这番豪言壮语点燃了。 台下的刘清明目瞪口呆,恍惚以为身处某销现场。 老妈居然有这天赋,前世白活了呀。 “王总是个好人。” 一旁的吴铁军边拍手边说,他是在王秀莲的早餐摊子上吃过饭的。 “她对我们警察的家属,十分照顾,小孩上托上学的问题也亲自过问,我爱人对她讚不绝口。” 这倒还真是王秀莲的特质,见不得別人受苦。 当年车间的“三八”红旗手,又回来了。 此时,台上的王秀莲笑了笑,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下面,有请我们林城市公安局的马胜利马局长,上台为我们宣布今年的分红方案!” 马胜利整理了一下西装,满面红光地走上台。 他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我宣布,分红仪式,现在开始!” “第一位,高新分局吴铁军同志,分红金额……” 马胜利每念出一个名字和后面的数字,台下就发出一阵惊呼。 吴铁军的爱人柳月娥面色微红,神情却十分骄傲。 在眾人的注目礼中上台,接过马胜利亲自送上来的一捆捆人民幣。 台下掌声如雷。 刘清明四下看了一眼,没有人拍照。 “放心,不会让外人进来。” 吴铁军小声说:“影响不好。” 刘清明笑了笑,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城最有势力的一群警察。 能让记者混进来? 被念到名字的家属,在眾人的注视下走上台,从钱山上领取属於自己的那一捆捆人民幣。 现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 警察们不会亲自上台,都抱著孩子,或者站在家属旁边,脸上是同样的激动。 刘清明为他们感到高兴。 这些都是曾经和他並肩作战的兄弟,他们的生活能得到改善,比什么都重要。 一个身影走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刘清明转过头。 “梁局。” 来人是高新分局的局长梁震。 梁震看著他,表情有些复杂。 “上次在七中门口,是你救了我女儿吧。” 刘清明说:“我是警察,这是我应该做的。” “总之,谢谢你。”梁震说。 刘清明问:“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当时蒙著脸。” 梁震说:“你弟弟,跟我闺女同班。他们现在在一个学校上大学。” 刘清明一愣。 梁媛也考上了电子科大? 他没太在意这件事,隨口说:“那挺好的,在学校里来去也能有个伴。” “我也觉得挺好。”梁震点点头。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迟疑了一下,又问:“今天小媛他们有高中同学聚会,你弟弟应该也去了吧。” 刘清明说:“嗯,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说了,去参加同学聚会,可能会晚点回家。” 梁震看著刘清明,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嘆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他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刘清明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 不过也没太在意,梁震就是这么个人。 刘清明也没达到能让他交心的地步。 很快轮到梁震家属,两人都中止了交谈。 分红仪式结束,会场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刘清明跟父母打了声招呼,提前离场。 他坐上了马胜利的车。 两人约好了,一起去市委大院,给市长高焱拜年。 这都是林系的人马,过年期间,肯定是要多走动,联络感情的。 市委大院二號楼。 高焱穿著家常的毛衣,正在家里等著他们。 他的夫人江婉,人如其名,是个温婉嫻静的女子。她晚於高焱半年调来清江,目前在一家商业银行担任营业部主任。 两人放下带来的礼物,江婉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客厅坐。 高焱与两人一一握手。 “新年好。” “高市长新年好,嫂子新年好。”马胜利连忙说。 过年期间,不谈工作,只拉家常。 高焱很放鬆地跟他们聊著天。 当听到马胜利说起今天分红大会的盛况时,高焱开玩笑说:“你们这个钱,来得也太容易了点吧。” 马胜利心里咯噔一下,背上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赶紧解释:“高市长,我们这都是报备过的,家属参与经营,我们这些当警察的,绝不插手。而且市局和分局的通讯器材採购,全都绕开了这家公司,绝对没有利益输送。” 高焱摆了摆手。 “老马,別紧张嘛。” 他笑著说:“这件事,林书记都知道,云州那边吴省长也有类似的构想。只要你们是合法经营,不以权谋私,赚来的钱就是你们的合法收入。” “能解决这么多困难警察家庭的问题,本身也是一件好事,是一次有益的尝试。你们的事跡,是上过党报的,不要这么害怕。” 马胜利这才鬆了口气,擦了擦额头。 “是,是我反应过度了。主要是,一下子看到那么多钱,心里有点发虚。” 高焱哈哈大笑。 “我们的改革,目的就是为了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你们这些先富起来的,不要忘了带动其他人,让更多的人受益。” 刘清明接话道:“高市长放心,我们这家店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帮助贫困人群,招收的员工也以这类人群为主。” “那就好。”高焱满意地点点头。 他转头看向刘清明。 “你什么时候去省城?” 刘清明回答:“初三。” 高焱说:“我今年走不开。一会儿有点东西,你帮我带给老领导。” 刘清明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 马胜利在一旁听著,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老领导? 高焱的老领导是谁?除了省委书记林崢,还能有谁? 刘清明可以隨便出入省委大院,还能替市长给省委书记带东西? 这关係…… 市里面一直有流言,说省委书记很看好刘清明。 可自从刘清明被下放到云岭乡那个穷山沟之后,这些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谁会把自己看好的人,扔到那种地方去? 可是现在,高焱亲口证实,流言非但不是假的,甚至还远远低估了事实。 刘清明和省委书记的关係,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像。 也超过了马胜利自己的想像。 高焱是林城的新贵,大年初一上门拜年的人能从他家门口排到大院外面。 留给刘清明和马胜利的时间並不长。 十五分钟后,两人便起身告辞。 出了门,马胜利的行程还没结束。 他得从市委书记萧云海开始,一路拜访到自己的顶头上司,市政法委书记。 刘清明就在车里等他。 平均一个人十分钟,等马胜利把该拜访的领导都拜访完,也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这两个多小时里,刘清明也没閒著。 他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 给亲戚,给朋友,给云岭乡的下属。 当马胜利终於拜访完所有人,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时,刘清明也刚刚结束和苏清璇的通话。 “走吧。”马胜利长出了一口气。 刘清明发动车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堆满的礼物,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马胜利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说:“这就是华夏的人情往来。你可以不干,但人家一定会记住。说不定哪天,就在什么事上给你使个绊子。” 刘清明说:“我懂。” “老弟,別嫌我囉嗦。”马胜利说,“就算你背景再深,有些人情世故也还是要跑的。因为人家可能挡不住你前进的步伐,但一定能增加你前进的难度。让你,或者是你的上级,付出更多的代价。这也是一种消耗。” 刘清明点点头:“老马,你真是门儿清啊。” 马胜利自嘲地笑了笑:“我以前也不怎么跑,觉得混到头了,也就那样了。只要我自个儿不想进步,谁也奈何不了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水涨船高,想要进步,你就得动起来。除非,你坐到了最上面那个位置。” 刘清明也笑了。 就算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不也一样要应付这些人情往来。 只是从上门拜访,变成了坐在家里,等著別人上门。 就像明天,马胜利就会坐在家里,等著他的那些属下来给他拜年。 两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疲惫。 趁著这个难得的空閒,他们约了高新分局的那批老兄弟。 梁震,吴铁军这些人。 这都是他们最可靠的班底。 关係是需要用心维繫的,否则再铁的兄弟,时间长了,情分也会慢慢变淡。 车子开到约好的饭店门口。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了车。 新年的鞭炮声,在不远处此起彼伏地响著。 过年对於他们来说,休息不了一点。 第363章 徐婕的蜕变 红磨坊的包厢里,暖气开得很足。 马胜利招呼著眾人落座,他今天是大出血,特意订了这里最大的包间。 来的人都是熟面孔。 高新分局的梁震、吴铁军,还有调到市局的谭仲源,刘清明都认识。 另外还有几名老警察,也都是各个分局的骨干人物。 可以说,整个林城公安系统的中坚力量,都匯集在了这个包厢里。 刘清明与眾人一一打了招呼,在吴铁军身边坐下。 桌上的菜还没上,只有些瓜子生之类的零嘴。 刘清明问了一句:“还不开席,等谁呢?” 马胜利嘿嘿一笑:“还有两位贵客,马上就到。” 吴铁军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扔给刘清明。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刘清明接过来一看,是十五块一包的金白沙。 他抽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 吴铁军也给自己点上一根,沉默地抽著,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刘清明看他这样,便问:“怎么了?一脸为难。” 吴铁军吐出一口烟圈,迟疑著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听听你的意见。” 刘清明开玩笑说:“这么严肃,借钱?” “刚分了红,我怎么可能缺钱。”吴铁军摇摇头,把声音压得更低,“局里人事科的人找我谈话了。” “嗯?” “问我想不想转岗。” 刘清明愣了一下:“老马想让你干嘛?去市局带刑警队?” 吴铁军摇了摇头:“不是市局。” “那是哪?” “省城。”吴铁军说,“云州市局想让我去他们那里,带经侦支队。” 刘清明“啊”了一声。 市局?姜新杰? 吴铁军说:“具体是谁提的我也不知道,就感觉很突然。省城我几乎不认识几个人,你帮我琢磨琢磨,这事靠谱吗?” 刘清明一时间还真不好判断。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 他想起之前去云州谈几个合作方的合同,姜新杰对自己异乎寻常的態度。 他心里冒出一个判断。 刘清明问:“老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吴铁军又抽了口烟,有些烦躁:“我知道这是个好机会,可我对经侦那块业务不太熟,怕去了干不好,给人家添麻烦。” 刘清明又问:“不是不愿意去?” 吴铁军说:“我爱人很支持,她觉得以后发展好了,对孩子有益处。” 刘清明点点头:“这样,我初三要去一趟省城,到时候帮你问问情况。” 吴铁军脸上露出一丝轻鬆:“好,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 坐在主位上的马胜利偏过头,正好听见他们的谈话,插了一句:“我的意见是老吴应该去,这是好事。” 刘清明问:“老马,你知道什么內幕?” 马胜利说:“省城的老薑,上次去省里开会的时候碰过一面。他跟我打听你的情况,我就顺便提了一嘴,谁知道他会看上老吴呢。” 吴铁军愕然:“马局,你怎么不早说啊,嚇我一跳。” 马胜利摊开手:“我也不知道人家是不是客气,这事没成之前我怎么说?万一说了没下文,不是让你空欢喜一场?” 刘清明这下基本明白了。 姜新杰这是病急乱投医,把路子走到自己这里来了。 这也从侧面说明,他在新任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那里,並没有得到明確的支持信號。 黄文儒现在是省委常委,云州的一把手,不再是吴新蕊的应声虫。 对於云州的公安系统,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恐怕连黄文儒的大秘胡金平都未必完全清楚。 刘清明又想到上次黄文儒对自己说的话,突然有个感觉。 那个老狐狸,不会是在给自己下套吧? 这些官场上的人,一个个心里都有八百个弯弯绕,一不小心就可能掉进坑里。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 两个女孩一起走了进来。 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干练。 另一个身材娇小,俏丽可爱。 正是法医林冰和刑警徐婕。 徐婕的到来,刘清明一点也不奇怪,他们这些老战友,每年过年都会想办法聚一聚。 但林冰会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马胜利用胳膊捅了捅他,低声说:“不认识了?专案组的同事。” 这么一提醒,刘清明明白了。 林冰是马胜利安插在715专案组里的人。 否则无法解释,715案最初並没有死人,为什么会有一个法医提前进入专案组。 而隨后不久,医院就发生了枪击案,现场勘验正是林冰负责的。 包厢里暖气很足,两女脱下厚重的大衣,露出了里面的穿著。 林冰是一身简约的毛衣长裤,显得知性。 徐婕却化了一个明妆,穿著一条淡紫色的长裙,少了几分警校学生的清秀,多了几分成熟和艷丽。 整个人的形象,和刘清明记忆中那个青涩的短髮小女警,完全不同了。 她和眾人笑著打招呼,最后才走到刘清明面前。 “好久不见。”徐婕笑著摆摆手。 刘清明说:“怎么样,在警官大学的学习还顺利吗?” 徐婕说:“课程有点难,不过我很有兴趣,肯定没问题的。” 刘清明点点头:“那就好。” 徐婕抿嘴一笑:“你就没別的话想跟我说了吗?这么硬聊。” 刘清明想了想,说:“我为你感到高兴。” 徐婕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她说:“我爸让我给你带个话,替他道个歉。上次他不该迁怒於你,我受伤的事,和你没有关係。” 刘清明说:“没事,为人父母的心情,我能理解。” 徐婕说:“说得跟你好像有孩子一样。” 刘清明笑笑:“我也是我爸妈的孩子嘛。” 徐婕歪著头打量他:“有没有感觉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 刘清明说:“头髮长了。” “还有呢?” “化妆了。” 徐婕追问:“有没有好看一点?” 刘清明老实地点头:“很漂亮。” 徐婕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开心地说:“这是我们化妆侦查课上学的。老师说,以后出任务,什么角色都要能扮演。你看我扮得像不像?” 刘清明连她想扮什么都不知道,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徐婕也没再为难他,转身去和其他人打招呼了。 她言笑晏晏,举止大方,甚至连老警察们开的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都能轻鬆接住,並且巧妙地回敬过去。 整个人的状態,完全变了。 林冰在刘清明身边的空位坐下。 “刘警官,很惊讶吧。” 刘清明说:“是啊,我快不认识她了。” 林冰说:“我是说我。” 刘清明马上反应过来:“哦,对,你怎么会来这里?” 林冰说:“我没有参股你们那个通讯大卖场,我家不算困难。但这事马局跟我提过,我很支持。” 刘清明问:“你俩又是什么时候关係这么好的?” 林冰理所当然地说:“一个专案组,就我们两个女的,关係当然得好一点。” 刘清明一听,这话没毛病。 他又想起一件事,问:“你妹妹这次回家,应该不会再下乡了吧?让她好好在家里待產。” 林冰说:“她自己有打算,说过完年就会去医院详细检查,听医生的专业意见。” 刘清明“嗯”了一声:“你想问我什么?” “不愧是警察,观察力就是敏锐。”林冰说:“我想知道,汪明远这个人,是不是很复杂?” 刘清明说:“他是你妹夫,你应该比我清楚,怎么反过来问我?” 林冰说:“你们不是熟嘛。” 刘清明摇头:“真不熟。不过从目前来看,这个人还行。” 林冰嘆了口气:“小雪那丫头,心思太重,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肯跟我们说,我有点担心她。” 刘清明说:“我跟她谈过,她对未来的生活有心理准备,你放心吧。” 林冰沉默片刻,突然又问:“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怎么回事?” “你的反应不对劲。” 刘清明说:“我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 林冰摇摇头:“可你的表情不是这样的。” 刘清明只能找藉口:“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有太多亲近。” 林冰狐疑地看著他,突然冒出一句:“你认识我姑姑?” 刘清明差点没从椅子上栽倒。 这位美女法医的思维也太跳脱了吧。 这都是哪跟哪? 他哭笑不得:“怎么可能,我连你姑姑叫什么都不知道。” 刘清明这下確定了,林冰今天就是来试探自己的。 好在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问题,出在一个高中女学生身上。 很快,饭店开始上菜了,眾人举杯,中止了各自的私聊,开始了吃喝这样的正事。 刘清明也暗自鬆了口气,生怕她再问出什么出人意料的问题来。 酒席上,气氛热烈。 马胜利作为东道主,频频举杯。 让刘清明再次感到意外的是,林冰和徐婕两位女士,也端起了装著白酒的杯子。 特別是徐婕,更是豪气干云,挨个敬酒,与桌上每一个男同事碰杯,而且杯杯见底,酒到即干。 那股爽利劲,看得刘清明目瞪口呆。 他是希望徐婕能走出来,可这改变,是不是也太彻底了点。 这简直是顛覆了人设。 马胜利都在旁边劝她:“小徐,悠著点,意思意思就行了,咱们不讲究。” 徐婕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笑著说:“马局,喝酒也是我们学习的一部分。以后执行任务,什么场合没准都得喝。在座的都是咱们自己人,是最好的老师,我这是提前演练。” 在座的老警察们自然都懂她话里的意思,纷纷叫好。 这么一来,场子被彻底炒热,这顿饭吃得十分尽兴。 散席之后,眾人都有些微醺。 两个女生坐上樑震的车回家。 上了车,徐婕靠在后座上,脸色有些发白。 林冰扶著她,轻声问:“难受吗?想吐就说一声。” 徐婕笑著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低声说了一句。 “结束了。” 林冰將她轻轻抱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那就好。” *** 马胜利照例把刘清明送回家,车在巷口停下。 刘清明与马胜利挥手作別,朝著家门的方向走去。 离著几步远,门突然打开了。 弟弟刘小寒当先走出来。 身后跟著冯轻悦。 两人之后,正在与父母说话的。 赫然是她姐姐冯轻窈。 第364章 这该死的魅魔体制 刘小寒正在与冯轻悦交谈著什么,一时没有发现他。 反而是冯轻悦,突然看到刘清明高大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她就这么看著他走近。 刘清明一边含笑和她打了招呼,一边扶住即將撞到自己的弟弟。 刘小寒被人这么一扶,转过头,惊喜地叫了一声。 “哥,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门口的冯轻窈和刘父刘母也转头看向了自己。 刘清明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对两姐妹说:“你们来了。” 冯轻悦轻声说:“我和小寒参加高中同学会,结束以后我姐来接我,想著顺便来你家拜个年,感谢叔叔阿姨的照顾。” 刘清明点点头,对父母说道:“太晚了,我先送她们回去。” 王秀莲说:“应该的,路上注意安全。” 刘小寒脸上带著一种莫名的兴奋,说:“哥,那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一溜烟跑回了屋里。 刘清明觉得弟弟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带著姐妹俩往外走。 从他们家所在的巷子到城西的瓦窑村,距离不近,走路是不行的。 出了巷子口,刘清明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 他本想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没想到冯轻悦的动作更快,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把他赶到了后座。 这个年代,治安不算最好。 刘清明还真不敢把这样一对姐妹单独留在计程车上,哪怕记下车牌號也不放心。 他只能打开后车门,和冯轻窈一起坐了进去。 车內空间狭小,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司机问明了地点,启动了计程车,车辆匯入林城的主干道。 再次面对冯轻窈,刘清明感觉很不自在。 上次那个莫名其妙的吻,让他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 车子平稳地行驶著,窗外的街灯一盏盏向后掠去。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打破沉默。 “决定了要考吗?” 冯轻窈说:“嗯,我准备了一年,打算今年报考,申请表在学校那里已经通过了。” 冯轻窈所说的考试,是省里的应届毕业生选拔任用考试,有一个通用的名称:选调。 选调製度由来已久。 改开以后,隨著高考制度的改革,中央作出决定,中央机关和地区各级机关,不再直接从应届大学生中招选人才。 这背后的根本原因,是大学扩招后,大学生的含金量降低,以及公务员制度的成熟等一系列因素。 隨之而来的大学生选调製度被中央一再完善,成为又一条充满机遇的道路。 闪著金光的康庄大道。 刘清明记得,前年,也就是他穿越过来的千禧年。 中组部出台了《关於进一步做好选调应届优秀大学毕业生到基层培养锻链工作的通知》。 这份文件,他在省委办工作的时候看到过。 这份文件,奠定了日后的选调生考试制度的基础。 所以,当冯轻窈决定走选调的路子时,他给予了支持。 而冯轻窈正是今年毕业。 选调考试会在毕业前举行,时间大概就在过完年之后不久。 刘清明为她感到高兴,说:“放心,你的成绩不错,一定能考上。” 冯轻窈说:“我会全力以赴。” 刘清明说:“那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成为同事。” 冯轻窈“嗯”了一声,说:“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来。” 刘清明觉得,有些话必须挑明,不能再產生任何误会。 他想了想,用一种轻鬆的口吻说:“那就加油,希望能赶上我的婚礼。” 话说出口,他感觉车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一下。 冯轻窈果然吃惊地看著他。 “是和苏记者吗?” 刘清明知道她俩见过面,这倒不奇怪。 他说:“对,就是她。” 冯轻窈“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刘清明看著她的侧脸,决定把话说得更透彻一些。 “轻窈,你还年轻,会有崭新的人生,会有美好的前程,也会有更好的选择。” “不要被一时的情绪左右,也不要有什么报恩的心思。”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好好走下去。” 他的话语很诚恳,是他內心的真实想法。 冯轻窈听完,慢慢转过头来。 她忽然朝刘清明这边靠近了一些,放低了声音。 这个姿势让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刘清明甚至能闻到她头髮上洗髮水的清香。 就在他下意识想要拉开距离的时候,听到了她的话。 “刘警官,你误会了。” “喜欢你的不是我,是我妹妹。” 刘清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是酒还没醒。 这是什么狗血的言情剧桥段? 他看著冯轻窈,脑子里一片混乱:“那你上次?” 冯轻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歉意:“那是感谢你的相救,我又没钱,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地衝击。 他定了定神,说:“你可千万別再这么干了,我怕周跃民打死我。” 冯轻窈反问:“他干嘛要打你?” 刘清明说:“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冯轻窈的回答再次让他意外:“怎么可能,我们只是认识,我不会在大学期间谈恋爱的。” 刘清明彻底无语了。 感情自己之前所有的判断,全是错的? 他理了理思绪,问:“那你妹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喜欢我弟吗?” 冯轻窈看了一眼前座的妹妹,確认她没有注意到后排,才轻轻说:“你弟弟喜欢的,是他们班另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和我妹是好朋友。” “你弟弟又靦腆,所以时常请我妹帮助传个话,送个小纸条什么的。” 刘清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梁媛?” 冯轻窈说:“是叫这个名字。” 刘清明感觉更加混乱了:“可他想考復旦,你妹不是考上了?” 冯轻窈说:“对呀,我妹和梁媛约好了考去沪市。后来梁媛的分数不够线,所以你弟为了她才报了电子科大。这事你不知道?” 刘清明心里有一万头神兽奔腾而过。 他心想,这么复杂的东西,我知道你妹呀。 不对,我不能知道你妹。 他压低了嗓子,说:“那也不行啊,我快要结婚了。” 冯轻窈掩嘴轻笑:“小姑娘心思单纯,被你救下后,起了崇拜之心,也就是一阵风,很快就过去了,没事的。” 刘清明总算理清了头绪。 “所以她接近我弟,是为了打听我?” 冯轻窈点头:“对啊。我当时发现的时候,也以为他们是一对,结果一问,居然是这样。” 她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们姐妹都受了你的恩,上门答谢也是应该的。” 刘清明连忙摆手:“不要再说这个了,我都快要崩溃了。” 冯轻窈看到他这副样子,笑得很开心,却又不敢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的。 虽然过程曲折离奇,但刘清明心里总算是鬆了一口气。 他可再也不想有什么不应该的情感纠葛了。 这种到处招惹桃的体质,真是要不得,难怪苏清璇心里不踏实。 冯轻窈也適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从隨身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 “其实这回上门还有一件事,这是去年年底出台的,你帮我看看合不合適。” 刘清明接过来一看。 是清江省委组织部、共青团清江省委下发的《关於做好选调生应届优秀大学毕业生充实干部队伍工作的通知》,文號是清组通字[2001]17號。 刘清明一边看,一边问:“你要考组织部还是共青团?” 冯轻窈说:“我想报考组织部,就是竞爭肯定很大。” 刘清明心里很感慨。 第一届扩招的大学生还有两年才毕业,这两年也是大学生含金量高的最后两年。 这两年的选调生,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省委组织部,是含权量极高的机关。 共青团,是进步最快的单位。 这两个地方,都是以后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好单位,基本上没有普通人的份。 不过,关係到人家的前途,刘清明不敢贸然给出结论。 他把文件还给她,说:“很好,既然下定决心了,就全力以赴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冯轻窈说:“谢谢你,刘警官。” 她看了一眼窗外:“我们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车子停在瓦窑村村口。 两姐妹下了车,朝他招了招手,並肩向家里走去。 刘清明並没有第一时间让司机离开,而是目送她们进屋,看到屋里的灯亮起,才叫司机调头。 对於这两姐妹,他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这是自己重生以来,所发生的最大变数之一。 至少她们没有香消玉殞,也都有了各自的人生。 至於冯轻悦那点小姑娘的心思,她姐姐都没当一回事,他自然更不会多想了。 他现在想的是,弟弟和梁媛? 难怪今天在饭局上,梁震看自己的表情那么奇怪,活脱脱一副便秘的样子。 原来那是老丈人的眼光。 啊。 第365章 坦白局 大年初三,天刚蒙蒙亮,刘清明就起了床。 他简单收拾了行李,与还在睡梦中的家人告別,只留下一张字条,便搭上了去省城的第一班车。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向后倒退,从熟悉的乡间小路,到县城的街道,再到宽阔的国道。 刘清明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人身边。 几个小时后,汽车缓缓驶入省城客运站。 刘清明走出车站,一眼就看到了马路对面那辆熟悉的小红车。 车前站著一个俏丽的身影。 苏清璇的头髮长了些,披在肩上,让她多了一分柔美和成熟的嫵媚。 她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风衣,里面是一件高领毛衣,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她正微笑著看著他,脸上的喜悦藏不住。 刘清明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向她走去。 他每走近一步,心跳就快一分。 绝色的容顏、黄金比例的体形、再加上一头日渐增长的披肩发。 比电视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女主持人还要光彩照人。 苏清璇眼里的男友,高大而帅气,即使没有穿警服,身上的正气依然凛洌。 男孩阳光、自信。 是她生命中的一束光。 就在他走到她面前,准备低头说些什么的时候,苏清璇先开了口。 “先进车里好吗。” 刘清明马上反应过来。 她现在名气越来越大,已经是公眾人物,在这里太过亲密確实不妥。 两人迅速钻进车里。 苏清璇很自然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刘清明发动车子,在女友的注视下驶出汽车站。 车子匯入车流,开过两个路口,还没上桥,他便將车子靠边停下。 苏清璇侧过脸看他,嘴角微微翘起。 “这么迫不及待呀。” 刘清明没有回答。 他直接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搂住她的头,堵住了她未尽的话。 这个吻来得直接而猛烈。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恨不得將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许久,直到苏清璇感觉呼吸不畅,轻轻推了推他,两人才分开。 苏清璇的脸颊泛红,慵懒地靠在刘清明的胸口,重复了之前的话。 “这么急呀。” 刘清明抱著她,低声说:“我们已经那么久没见,我好想你,一刻也等不了。” 苏清璇说:“我也是。” 刘清明继续说:“一想到等会去你家,还得矜持守礼,我就等不了了。” 苏清璇的脸更红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算你了。” 刘清明说:“你太美了,不这样做,我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苏清璇吃吃地笑了起来。 “嘴这么甜,肯定犯错了,说吧,又看上谁了。”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坐姿,说:“我见到张寧了。” 苏清璇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看著他。 “你要和我分手吗?” 刘清明说:“別闹,听我说完。” 他把送林雪回家,意外碰到小表妹张寧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二十四,她十七,你比她大七岁?” 刘清明点头:“对呀。” 苏清璇又问:“你高中的时候,她还在上小学?” 刘清明再次点头:“对呀。” 苏清璇瞪著他:“刘清明,你完了,你完了,你炼……啊!” 刘清明在她喊出来之前,伸手捏住了她的脸。 “胡说什么呀,我只想告诉你,我记忆中的这个人,只是个小女孩。” 苏清璇的眼珠子转了转。 “你不是喜欢老女人吗?” 刘清明认真地说:“我不喜欢老女人,也不喜欢小女孩,我只喜欢你。” 他坦然地面对著她的审视。 “媳妇儿,我想告诉你,我梦里的那个人,她不存在。正如你告诉我你哥的事情一样,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的隱瞒。” 苏清璇胸口起伏了一下,长出了一口气。 “嚇我一跳,我以为你要跟我分手呢。” “分你个头,我赖也要赖你一辈子。”刘清明邪魅地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苏清璇,你这辈子都休想逃离我的魔爪,认命吧,哇卡卡。” 苏清璇很配合地尖叫起来:“救命,谁来救救我。” 刘清明学著反派的腔调:“你喊吧,你喊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我的公主。” 苏清璇当真大喊:“破喉咙,破喉咙!” 刘清明嚇了一跳,赶紧一把捂住她的嘴。 “媳妇儿,你这样会把警察喊来的。” 苏清璇在他怀里笑得浑身发抖,肩膀一耸一耸的。 两人闹了一会儿,气氛彻底轻鬆下来。 刘清明说:“你哥嫂结婚的时候,你就会见到她了。” 苏清璇问:“她很漂亮对吗?” 刘清明说:“对,她很漂亮,但你更漂亮,所以我见异思迁了。” 苏清璇哼了一声:“渣男。” 刘清明说:“媳妇儿,你只准喜欢我一个渣男。” 苏清璇的声音柔和下来。 “刘清明,你以后都要像今天一样,別骗我。” 刘清明答应她:“当然,我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因为你现在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清璇问:“还有?”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小红车缓缓驶入车流,上了大桥。 “嗯,说个有意思的。” 他把弟弟刘小寒和冯家姐妹之间的乌龙事件当成笑话讲给了苏清璇听。 “我小弟一直喜欢他的高中同学,我还以为是冯轻悦,结果不是,差点闹了个大乌龙,是不是很有意思?” 苏清璇听完,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所以,你见到冯轻窈了?” 刘清明一愣:“你怎么知道?” 苏清璇一脸的理所当然。 “我又不是没见过她,如果我在那种情况下,也会爱上你。” 刘清明感觉有些尷尬。 “可惜,並没有。” 苏清璇点点头,说出了一句让他摸不著头脑的话。 “那是你级別太低。” 刘清明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苏清璇神秘地笑了笑。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刘清明更加疑惑了。 “我们不是回家?” 苏清璇说:“先去个地方,给你接风。” 刘清明一脸警惕:“你不是准备卖了我吧。” 苏清璇得意地一扬下巴:“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两人斗著嘴,苏清璇又一次当起了人形导航仪。 小红车在她的指引下,开到了一家本地菜馆前。 停好车后,刘清明问:“你还叫了谁?” 苏清璇说:“猜。” 刘清明想了想:“云州我就认识你们几个,难道是胡金平和小田?” 苏清璇说:“人家马上结婚了,正忙著呢。” 刘清明说:“万一你要搞个单身派对呢?” 苏清璇推著他往里走:“进去啦,別让人家等。” 刘清明见她口风这么严,也不再多问。 两人走进菜馆,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来到一间包房门前。 服务员推开门。 刘清明朝里面看去,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是他? 第366章 清江一姐背后的男人 包房里不止一个人。 男男女女,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桌上空空如也,显然是等人再上菜。 刘清明只认识其中一个。 在看清那人面孔的一瞬间,他的思绪被拉回了重生的那个夜晚,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715大案。 周跃民。 他看到了周跃民。 715那晚的周跃民,是一个偽装成普通人的大学生,带著年轻人的靦腆、热血,还有对警察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眼前的周跃民,却是一个偽装成大学生的贵公子。 他穿著剪裁合体的休閒西装,手腕上戴著一块看不出牌子但价值不菲的手錶,正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满是自信与从容。 身边同伴的提醒让他转过身来。 当他看到门口的刘清明时,脸上的从容瞬间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刘警官!” 周跃民喊了一声,椅子被他带得向后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完全没有理会,几步衝到刘清明面前,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这个拥抱太过用力,太过热情。 包房里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愕。 刘清明能感觉到周跃民身体传来的轻微颤抖,那是激动。 他拍了拍周跃民的后背。 “跃民,见到你太好了。” 刘清明开口说道:“我本来还准备晚上去你家拜访林书记。” 周跃民这才鬆开他,上下打量著他,脸上的喜悦没有丝毫减退。 “刘警官,原来你就是苏姐说的惊喜啊!” 刘清明反问:“苏姐?你们?” 苏清璇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包房里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她身上。 “苏姐。” “苏姐来了。” 眾人纷纷起身打招呼,恭敬中带著亲近。 苏清璇大大咧咧地一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她走到刘清明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对著所有人宣布。 “给大家介绍一下,刘清明,我男朋友。” 话音落下,包房里陷入了一瞬间的寂静。 隨后,各种表情浮现在眾人脸上。 有惊喜,有惊讶,有审视,还有掩饰不住的嫉妒。 周跃民“啊”了一声,张大了嘴巴。 “你就是传说中苏姐的男朋友?” 刘清明点点头,配合地说道:“我就是传说中站在你们苏姐背后的那个男人。”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伸手扯了周跃民一把,把他拉回人群中。 她对刘清明说:“给你介绍一下。” “周跃民,周公子,你已经认识了。”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周跃民,省委书记林崢的独子。 苏清璇走到周跃民身边一个文静女孩的旁边,拉起她的手。 “舒敏,省委舒书记家的老二。” 刘清明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名,省委专职副书记舒兴泰。 他是原组织部长,林崢上任后,他接替了省三號的位置,是林崢的铁桿心腹。 接著,苏清璇又拉过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羞涩的女子。 “向楠,向叔叔的女儿。” 向叔叔,宣传部长向前进。 苏清璇又指著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 “韦东强,韦部长的老二,他姐在国外,没赶回来。” 韦东强笑著说:“我姐要是在这儿,我才不来呢,不爱跟她玩。” 韦部长,新任的组织部长韦元魁,原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也是林崢一手提拔起来的。 苏清璇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諢,继续介绍下一个。 刘清明听著一个个名字,和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姓氏对应起来,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这个包房里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的父亲或者母亲,是清江省十三个常委中的一员。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林崢书记的基本盘! 苏清璇这是在干什么? 她是在为自己拓展人脉,是在把他拉进清江省最核心的圈子。 更有意思的是,这七八个年轻人里,有地位比苏清璇高的,比如省一號的独子周跃民。 有年龄比她大的,比如那个向楠,看起来已经快三十了。 但无论长幼,无论背景,所有人都叫她一声“苏姐”。 这个称呼,不是基於年龄,而是基於地位的认同。 苏清璇的母亲吴新蕊,是上一届的常委,如今是省长,是这个班子里的二號人物。 论资歷,她比这里大部分人的父母都要老。 论地位,仅次於林崢。 地位比她妈高的,只有林崢,可周跃民年纪又比她小。 年纪比她大的,父母的地位又不如她妈。 於是,苏清璇便成了这个圈子里当之无愧的“大姐大”。 名副其实的“清江一姐”。 因为周跃民刚才那个热情的拥抱,这些人原本带著审视和轻视的打量,此刻全都变得复杂起来。 苏清璇有男朋友这件事,在他们的圈子里早就不是秘密。 但刘清明这个人,却十分神秘,流传著各种版本。 大部分人都认为,他不过是凭著一张好看的皮囊,走了狗运,被“苏姐”看上,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可周跃民的反应,彻底推翻了这个猜测。 这个人,不仅是苏姐的男朋友,他和省一號之间,还有著不为人知的关係。 而且,看周跃民的態度,这关係匪浅。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刘清明也就有了应对的章法。 他上前一步,脸上掛著恰到好处的笑容,与眾人一一打招呼。 “大家好,认识你们很高兴。”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既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諂媚,也没有故作清高。 这些人虽然內心惊讶,但看在苏清璇和周跃民的面子上,全都给予了热烈的回应。 场面一时间还算融洽。 只有一个穿著衬衫的男子,从始至终都抱著胳膊,脸上带著一丝玩味。 等刘清明和眾人打完招呼,他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刘清明是吧?兄弟们都很好奇,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高就,什么级別啊?” 他这话一出,包房里刚刚热络起来的气氛瞬间降温。 所有人都看向他,又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还没说话,苏清璇先发作了。 她杏眼一瞪,斥道:“肖奇,你皮痒了是不是?” 叫肖奇的男子立刻换上一副討好的笑脸。 “苏姐,你別生气啊,我这不是帮大家问的吗?你看他们,谁不好奇?” 周跃民也沉下脸。 “轮得到你问吗?” 一句话,直接把肖奇给噎住了。 省一和省二混合双打,这谁接得住? 肖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站在那里很是尷尬。 两人这种不约而同的护犊子行为,让刘清明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但他不能真的就这么躺平,让女人和兄弟替自己出头。 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坦然地说道:“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然后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现在是云岭乡的乡长,没入常,正科。” 正科。 当这两个字说出口时,眾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了。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正科这个级別,几乎就等同於没有级別。 是上不了台面,至少是进不了这间包房的级別。 他们中隨便哪一个,家里的司机秘书,级別都比这个高。 就连一心向著他的周跃民,脸上都出现了一丝尷尬。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跃民,我们认识的时候,我连副科都不是,只是个小民警。” 周跃民瞬间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对!我们这些人,也没几个超过正科的。我到现在还只是个学生,有什么可牛的?” 他把矛头转向肖奇,毫不客气。 “拿老子的官位出来压人,就他妈这点本事?丟不丟人?” 苏清璇也很欣赏男友的表现,她接上周跃民的话,扫视全场。 “我以前从来不跟你们这种人混,没什么別的原因,就是看不起。” 她的话说得很重,很直接。 “我连我妈都看不上,想在我面前装逼,行啊,先混得比我妈好,再来跟我装。” 眾人纷纷开口。 “苏姐说的是。” “哪能呢,我们都是跟著苏姐混的。” 韦东强反应最快,他走过去,在肖奇后背上拍了一下。 “还不快给刘哥道歉!” 肖奇被周跃民和苏清璇连番敲打,早就没了气焰,此刻有了台阶,连忙借坡下驴。 他走到刘清明面前,低下头。 “刘哥,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自罚三杯。” 刘清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不在意地摆摆手。 “不是说给我接风吗?” 他提高了声音,打破了包房里略显凝重的气氛。 “菜呢?酒呢?再不上菜,我可要饿晕了。” 此言一出,包房里的气氛顿时彻底轻鬆下来。 眾人都笑了起来。 周跃民大声喊道:“服务员,上菜!把你们这最好的酒都拿上来!” 他整人的气质都完全变了。 刘清明一时间不明白,这个变化是好还是不好。 甚至有些前世那位周总的影子。 只是更加阳光。 更加开朗。 第367章 省內顶级权贵圈子 刘清明心里很清楚,苏清璇不是真的想让他结交这些官二代。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这个圈子,再通过他们的口,向清江省更低一层的权贵圈子宣告一件事。 刘清明,是她苏清璇的男朋友。 谁想动他之前,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住省长千金的怒火。 换作前世的自己,大概会愤世嫉俗地指责这些人不过是群靠著父母作威作福的蛀虫。 可现在,他自己也成了这个圈子里的既得利益者。 他不能昧著良心,既要又要。 连周跃民都懂的道理,他自然也懂。 更何况,刘清明是真的有点饿了。 这些人聚餐的地方,吃的东西,肯定差不了。 菜一上来,他就毫不客气地动了筷子。 烤得焦黄流油的羊腿,他直接上手撕下一大块,大口咀嚼。 旁边的刀叉,他看都没看。 “都吃啊,客气什么。” 他含糊不清地招呼著,活脱脱一派主人的架势。 “这个不错,挺嫩的,都尝尝。” 苏清璇就坐在一旁,脸上带著笑意,不停地给他布菜,给他添酒。 那副小媳妇的模样,看得包房里其他人目瞪口呆。 传说中脾气火爆,连亲妈都敢坑的“清江一姐”,竟然还有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周跃民倒是很欣赏刘清明的这种真性情。 他端著酒杯凑了过来。 “刘哥,早就想跟你喝一杯了,一直没机会。” 刘清明咽下嘴里的肉,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 “没办法,下乡扶贫去了。” 他喝了一口酒。 “上次去你家拜访,你正好在上学,没见著。” 周跃民说:“我最近在准备考研,比较忙。” 刘清明放下酒杯,拿起一块排骨。 “我以为你会直接走选调的路子。” 周跃民的脸上出现了一点郑重。 “是走选调,中央选调生,所以要先考研。” “京大?”刘清明问。 周跃民点头:“嗯,导师看过我的成绩,说问题不大。” 刘清明心想,你当然问题不大了,省委书记的独子考京大的研,导师敢说有问题吗? 嘴上却说:“那得提前恭喜你了。这个起点,毕业直接进中央部委,前途无量啊。” 周跃民似乎在寻求他的认可。 “刘哥,你觉得这条路行吗?” “太行了。”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答。 周跃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是那种得到肯定后的开心。 “等你有空去我家,我们再详细聊聊。” 刘清明点头:“行,就明天吧,我正好要去拜访林书记和周姨。” “太好了,我等你。”周跃民高兴地说。 两人在这边旁若无人地讲著小话,隔了一个座位的韦东强不乐意了。 他举著杯子喊道:“刘哥,你不能光顾著跟跃民玩啊,也理理我们啊。” 刘清明闻言笑了起来。 他放下手里的骨头,擦了擦手,站起身,端起了面前那杯不知道什么年份的拉菲。 反正挺贵的。 他第一个对准的,是自己的女朋友。 他举起杯子,对著苏清璇。 “第一杯,敬我最爱的人,感谢你的陪伴,祝你生活美满,婚姻幸福。” 苏清璇早就习惯了他的胡说八道,也举起杯子,笑著回敬。 “我谢谢你。祝你官运亨通,天天进步。” 旁边的人立刻开始起鬨。 “交杯酒!交杯酒!” “喝一个!喝一个!” 刘清明从善如流,真的伸出胳膊,与苏清璇喝了一个交杯酒。 在眾人的大笑和口哨声中,苏清璇的脸颊慢慢泛起了红色。 刘清明第二个找上了周跃民。 “跃民,祝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句小学生式的祝福语,让包房里再次爆发出一阵笑声。 周跃民也站起身,郑重地举起杯子。 “刘哥,祝你心想事成,早点把苏姐给收了。” 眾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两人碰了一下杯,各自饮了一口。 接著,刘清明看向韦东强。 韦东强立刻站了起来,抢先说道:“刘哥,祝你和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刘清明大喜。 “这话我爱听,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两人又是一碰杯,各自饮尽。 然后是下一个,再下一个。 他从男生敬到女生,一个不落。 最后一个,是坐在苏清璇另一边的向楠。 向楠很安静,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话。 刘清明走到她面前,举起杯子。 “向楠姐,很高兴认识你。” 向楠也站起身,双手捧著杯子,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谢谢你,刘清明。”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很郑重。 刘清明微微一愣,感觉这话里有话,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喝掉了杯中的酒。 一圈酒敬下来,大伙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气氛也变得真正热络起来。 刘清明观察了一下,这群二代里,真正不学无术的草包一个都没有。 这也难怪苏清璇会说,常胜那种货色,连他们圈子里的人都瞧不起。 两世为人,刘清明这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清江省最顶层的权贵圈子。 他清楚,这些人表面上客客气气,內心里眼高於顶。 今天之所以给他面子,完全是看在苏清璇和周跃民的份上。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他也没打算真的和这些人推心置腹,称兄道弟。 他现在混的是体制。 权力的游戏就是这样,你的每一次进步,都会换一个新的圈子。 没准哪一天,大家的圈子就真的重合了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他们最关心的两个领域。 一是体制內的升迁调动,二是商业上的投资风口。 苏清璇对这两样都不感兴趣。 她还有点担心刘清明一个乡镇干部,会接不上话,而尷尬。 结果,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刘清明应付得游刃有余。 舒敏说起家里想让她去金融系统锻链,正在犹豫去银行还是去证监会。 刘清明便说:“未来十年,国內资本市场会迎来一波大发展,去证监会,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对个人履歷帮助更大。” 韦东强聊起最近网际网路泡沫破裂,自己投的几个项目都亏了钱,正在发愁。 刘清明就说:“泡沫破裂是挤掉水分,不是行业死亡。现在抄底那些有核心技术和用户基础的公司,比如做即时通讯的,做电子商务的,未来回报会非常惊人。” 他有著前世二十年的记忆,隨便拋出一个观点,都能让这帮名校毕业的天之骄子震惊不已。 管你是斯坦福还是牛津,在他超越时代的认知面前,通通都要被打趴下。 这群二代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客气,到惊讶,再到后面的请教和信服。 就连之前挑衅他的肖奇,碰了几次钉子后,也彻底没了声音,只是在旁边默默听著。 刘清明这番表现,可是结结实实地给苏清璇长了一回脸。 韦东强满脸不可思议地问:“刘哥,你读的真是警官学校?不是社科院的博士?” 刘清明摆摆手,谦虚道:“瞎吹牛的,大家別在意。” 眾人哪里肯信。 他们纷纷表示,难怪苏姐会看上你,这是真有本事的人啊。 一场接风酒,在融洽无比的气氛中落下了帷幕。 眾人各自散去,离开前纷纷和刘清明交换了联繫方式。 周跃民最后走,又跟刘清明约了一次明天见面的时间,这才告辞。 豪华的包房里,很快只剩下刘清明和苏清璇两个人。 苏清璇整个人都快掛在了刘清明身上,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今天真棒!” 她捧著刘清明因为喝酒而有些发红的脸庞。 “你看到他们最后的表情没?一个个都傻眼了,不敢相信。” 刘清明笑道:“那当然,我可不能丟你的脸。” “我为你骄傲。”苏清璇认真地说。 “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刘清明也收起了玩笑。 苏清璇甜丝丝地说:“我以前真不爱跟他们玩,一个个蠢得要死,聊的话题也无聊。” 刘清明问:“你是怎么跟周跃民认识的?” “我们两家住得近,那天以后,周姨经常叫我去他们家玩。”苏清璇说,“后来我才发现,她那个不怎么在家的儿子,就是715案的周跃民,当时也嚇了我一跳。” 刘清明说:“我得知他真实身份的时候,也嚇了一跳。” 苏清璇问:“你那天在现场,开枪的时候,当真不知道他的身份?” 刘清明故作神秘地说:“其实我知道,我就是故意的。”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捶了他一下。 “说正经的。谁能想到,林崢书记的儿子,会姓周呢。” 刘清明感嘆:“是啊。说起来,如果不是我出现了,周姨肯定会想尽办法让你当她儿媳妇。” 苏清璇笑眯眯地说:“可以考虑哦。周跃民长得文质彬彬,没什么紈絝之气,还是个弟弟,我挺喜欢弟弟的。” 刘清明捏了捏她的脸。 “你是喜欢小奶狗吧。” 苏清璇拍开他的手:“我才不喜欢养狗呢,麻烦得很。” 刘清明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你之前说有事要告诉我,是什么事?” 苏清璇眨了眨眼:“你说哪一件?” “还有几件?” “两件事。”苏清璇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件,是关於周跃民的。我之前也以为冯轻窈是他女朋友,结果不是。” 刘清明点点头:“冯轻窈跟我说了。” 苏清璇好奇地看著他:“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刘清明一摊手:“这我哪敢问啊。” 苏清璇调侃道:“你是怕问了,人家姑娘会喜欢上你吗?” 刘清明想到了在办公室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乾咳了一声。 “唉,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 苏清璇笑得枝乱颤。 笑够了才说:“因为冯轻窈一直以为周跃民就是个普通学生,所以在他表白的时候,拒绝了他。” 刘清明“啊”了一声。 “可周跃民看著很正常啊,不像失恋的样子。” 苏清璇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因为他也没多喜欢对方啊。可能就是校园里一点朦朧的好感吧,被拒绝了,也就放下了。” 刘清明明白了。 周跃民现在既然决定了要走仕途,那另一半的选择就不可能再那么隨心所欲。 一个平民家庭出身的女孩,显然不是一个合適的选择。 这很现实,也很残酷。 “那第二件事呢?”刘清明问。 苏清璇收起笑容,正色道:“是关於向楠的。她一直想当面谢谢你,所以我今天才特意把她叫来了。她平时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的。” 刘清明想起了刚才敬酒时,向楠那句郑重的“谢谢你”。 “她谢我什么?” 苏清璇看著他,缓缓说道:“谢你,干掉了常胜父子。” 刘清明身体一震。 他猛然想起了当初胡金平那个八卦精,曾经跟自己提过的一件省城秘闻。 “难道她就是……被常胜祸害的那位?” 苏清璇沉重地点了点头。 “对。就是向楠姐。她因为那件事,很久都没走出来,还得了玉玉症。” 刘清明默然。 原来如此。 第368章 二人世界 两人离开包房,外面的冷空气让喝了酒的刘清明精神一振。 苏清璇发动了她那辆红色的小车。 车子匯入省城的车流。 “现在回省城,反而觉得不自由了。”苏清璇开口,手里握著方向盘。 “怎么说?” “你看,我们现在都不敢隨便在街上逛了。”苏清璇说,“要是被人认出来,肯定会被围观。” “可以戴口罩。”刘清明建议。 “那多奇怪啊,两个人戴著口罩在街上走,更引人注目。”她抱怨道,“还是在云岭乡好,想去哪就去哪,自在。” 刘清明笑了,他想起了多年以后。 全民戴口罩的盛景。 “再过一两年,就算是在云岭乡,你也不会这么自在了。” 苏清璇不解地问他:“为什么?” “因为云岭乡会富起来。”刘清明说,“到时候,乡亲们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打开电视就能看到你,他们会说,这不是电视上那个漂亮的主持人吗?”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车子都晃了一下。 “你就会贫嘴。” 刘清明看著她开心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心疼。 前世的她,大概很少有这样纯粹的快乐。 只能用冷漠把自己包裹起来。 成为人们眼里生人勿近的“冰山美女”吧。 这一世,他想让她一直这样笑下去。 车子没有直接去省委大院,而是开进了一个新建的高档小区。 苏清璇在电视台分的新宿舍就在这里。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装修得很精致,带著女性特有的温馨。 两人进了门,苏清璇踢掉高跟鞋,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刘清明关上门,也走了过去。 “把手机关了。”苏清璇说。 “好。” 刘清明拿出手机,按下了关机键。苏清璇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刘清明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 苏清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著,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音响,舒缓的音乐在房间里流淌。 “我们看碟片吧。”她说。 “看什么?” “隨便,你挑。” 刘清明走到电视柜前,翻了翻,都是些文艺片和经典老电影。 他隨便抽了一张放进影碟机。 居然是超级爆片《铁达尼號》 电影的片头开始播放,刘清明心思很沉稳。 这部片子,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没怎么看。 因为不喜欢这个文艺范儿。 但女友显然看过不止一次。 隨著剧情的推进,漂亮的眸子里,愈发晶莹。 他们就这么抱著,谁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苏清璇才开口。 “我曾经幻想过,与自己最爱的人一起看这部片子。” 刘清明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感觉怎么样?” 苏清璇仰起头,泪光顺著光洁的脸颊滑落:“还是很难受。” 刘清明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在席琳迪翁的歌声中,对她说出那句著名的台词。 “you jump i jump!” 苏清璇泪如雨下,让刘清明不得不感嘆。 这玩意对有点文青情结的女生杀伤力实在太大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就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度过。 没有工作,没有政治,没有那些复杂的人际关係。 他们聊著天,说著一些不著边际的情话。 刘清明用他前世记忆里的网络段子,把苏清璇逗得前仰后合。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墙上的掛钟时针指向了六点。 “该走了。”刘清明托起女友的手。 “去哪?”苏清璇还有些迷糊。 “去咱妈家吃饭呀。” 两人重新开机,穿好衣服,坐车去了省委大院。 二號別墅里,灯火通明。 开门的却是吴新蕊。 “妈。”刘清明很自然地叫了一声。 吴新蕊点了下头,脸上带著柔和的表情。“进来吧。” “我爸呢?”苏清璇问。 “他去京城了,有点事。”吴新蕊回答,“保姆我给她放假了,让她也回家过年。” 刘清明愕然,感情偌大的別墅里,只有她一个人? 好吧,现在是三个了。 刘清明换上拖鞋,把带来的礼物放在玄关。 “妈,晚饭我来做吧。” 吴新蕊还没说话,苏清璇就抢著说:“好啊好啊,让你尝尝清明的手艺,可好吃了!” 吴新蕊看了看刘清明,又看了看自己一脸期待的女儿。 “行,那今天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 刘清明脱下外套,捲起袖子,熟练地从柜子里找出一条围裙繫上。 “我给你打下手。”苏清璇也跟了进去。 厨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切菜的声音和两人嬉笑打闹的声音。 吴新蕊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著从厨房传来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家庭氛围,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刘清明的厨艺確实不是吹的。 他前世南下经商,为了省钱,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结婚后,更是被发扬光大。 他擅长的,恰好是清淡精致的南方菜系,正对苏清璇母女的胃口。 没过多久,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清蒸鱸鱼,板栗烧鸡,白灼菜心,还有一个菌菇汤。 色香味俱全。 刘清明歉意地说:“冰箱里只有这些,將就做了下。” 吴新蕊惊讶地看著他:“你这水平不低呀。” “开饭了!”苏清璇兴高采烈地宣布。 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 苏清璇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比我爸做的还好吃!” 刘清明谦虚道:“跟伯父比还差得远。” 吴新蕊也尝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才开口评价。 “你和老苏各有特色,我都喜欢。” 苏清璇立刻说:“你看,我妈吃了多少年老苏做的菜,她的评价最公正客观了。” 刘清明笑著对苏清璇说:“那我以后继续努力,一定让你也这么满意。” 苏清璇被他当著母亲的面调侃,脸颊一下子就红了。 一顿饭,在温馨融洽的气氛中吃完。 吃完饭,刘清明和苏清璇又主动包揽了洗碗和收拾厨房的活。 吴新蕊看著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想去给他们泡杯茶。 她走到茶几旁,拿起了茶叶罐,又拿起了茶壶,却发现自己对著这些东西,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年,当领导当惯了,生活上的事情都有人打理,她的这些基本生活技能,几乎已经退化为零。 就在她感到窘迫的时候,刘清明端著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吴新蕊的动作,很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 “妈,这种事怎么能让您来干呢?”他说,“有我们呢,您就坐著享福吧。” 他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吴新蕊的尷尬。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厨艺好,心思也足够细腻。 她回到沙发上坐下,心里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又多了几分满意。 很快,刘清明就泡好了一壶茶,苏清璇也收拾好了厨房。 三个人坐到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 电视里放著新闻,吴新蕊忽然开口。 “清明,我最近已经在推动环保方面的工作了。” 刘清明放下茶杯。 “妈,我觉得,目前这个阶段,可以先摆出一个姿態,把重视环保的形象建立起来。” “真正的发力,要等到几年之后,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大家对生活质量有了更高的要求,那个时候再全面推行,阻力会小很多。” “到那时,您今天的布局,就会成为极具前瞻性的决策,能让您在一眾竞爭者中,占据巨大的优势。” 吴新蕊静静地听著,然后点了点头。 “你说的有道理。” 她又问:“这次回来过年,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太累了,比上班还累。” “一天到晚,不是去领导家里拜年,就是在领导家里拜年的路上。” 吴新蕊被他的话逗笑了。 “等你以后也成了一把手,就能坐在家里,等著別人上门了。” 刘清明说:“这次来云州,除了看望您和林书记,我还准备去黄书记家里坐坐。” 吴新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黄文儒想挖你?” “您怎么知道的?”刘清明有些意外。 “我怎么会不知道。”吴新蕊说,“当初我还在云州的时候,本来是准备把你留给他当秘书的,也跟他通过气。后来出了变故,你不得不下乡,这件事才没成。他这个人,看准的人才,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刘清明说:“可我不想再干秘书了,我想去干点实事。” “他想让你去干什么?” “招商引资。” 吴新蕊沉吟了片刻。 “这个工作很锻链人,但也非常辛苦,而且务虚的东西少,对你快速提拔,帮助不大。不过,如果你自己真的感兴趣,去歷练一下,也是可以的。” “我知道了,妈,我会好好考虑的。” 两人的对话,苏清璇听得云里雾里。 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母亲和男朋友之间,有一种奇特的默契。 他们討论的话题,她插不上嘴,但她能看到,母亲越来越欣赏刘清明。 这种欣赏,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男朋友,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能力。 而是因为,刘清明本身,就拥有让吴新蕊这种级別领导认可的亲和力。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双商出眾”。 苏清璇的心里,充满了骄傲。 三个人就这么聊著天,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九点半。 刘清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適时地站了起来。 “妈,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苏清璇一听,立刻不乐意了。 “回去干嘛?就在这儿住下唄,反正家里房间多。” 吴新蕊却摇了摇头。 “清璇,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 看著女儿执拗的表情,吴新蕊无奈地把话挑明:“你们现在还没有结婚,清明住在这里,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苏清璇还想爭辩。 刘清明却拉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道:“妈说得对,一切都听妈的安排。” 苏清璇见刘清明都这么说了,只能无奈地撅起了嘴。 吴新蕊站起身。 “清璇,你去送送他。” “哦。” 苏清璇不情不愿地跟著刘清明走到了门口。 院子里,晚风清凉。 “干嘛不留下啊。”苏清璇小声抱怨。 刘清明牵起她的手,轻声说:“咱妈的顾虑是对的,她这是在保护你,她很爱你。” 苏清璇的脸颊一红,傲娇地扭过头。 “我知道,用你说吗?” 刘清明笑了笑,鬆开她的手。 “好了,快进去吧,外面冷。” “那你路上开车小心。” “放心吧。” 刘清明朝她摆了摆手,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苏清璇一直站在门口,看著他的车灯消失在省委大院的拐角处,才转身回了屋里。 吴新蕊站在客厅里,关掉电视机。 突然听到女儿说了一句:“我一个人怕黑。” 吴新蕊愣住了,苏清璇看了她一眼,说:“算了。” 吴新蕊眼中有些湿润,她想起来。 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带著女儿睡过觉。 一次都没有。 忙了一天,苏清璇有些累了,简单洗漱之后换上睡衣上了床。 房门突然被轻轻地推开,同样一身睡衣的吴新蕊出现在门口。 看著母亲手足无措的样子,苏清璇轻声说:“不知道怎么表达,直接上来吧,我要关灯了。” 第370章 好一个乖乖女 省委大院,另一幢別墅。 这里住的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韦元魁。 他今年五十五岁,距离副部级六十岁的退休年限,只剩下五年。 如果不能再进一步,他的仕途就到点了。 这个年纪,经不起任何错漏。 前年那场席捲清江的政坛地震之前,韦元魁其实没动过太多心思。 他连组织部一把手的位置都没敢想。 因为他不是卢系的人,前面排队的人太多,论资排辈,怎么也轮不到他。 可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暴,让卢系人马大面积坍塌。 所有人都看到了机会。 原组织部长舒兴泰,作为林崢书记的铁桿心腹,顺利上位专职副书记,坐稳了省三號的位置。 而他韦元魁,被推荐为组织部长的第一人选,並顺利通过组织考察,完成了仕途中最关键的一步。 人都是这样,走了第一步,就想走第二步。 要是五年之內能再进一步,人生就算圆满了。 当然,真到了那一步,会不会有別的想法,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准,还能去京城看一看呢? 过年过节,省委大院里最热闹的几幢別墅,除了省一號和省二號,就数他家。 就连省三號舒兴泰的门前,都比他家冷清。 不久前,舒兴泰还在拜年电话里调侃他,说自己总算能清閒一下,这迎来送往的累,就该你来受了。 韦元魁嘴上叫苦,心里却高兴。 这种累,谁受谁知道。 因此,当儿子韦东强打开房门时,韦元魁刚刚送走最后一位深夜来访的下属。 向组织靠拢,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你连门都不上,组织怎么能看到你的进步和忠诚呢? 韦东强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拉开拉环,“刺啦”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韦元魁看著儿子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一天到晚又去哪疯了?” 韦东强灌了一口可乐,打了个嗝。 “还能去哪,你又不让我出国。” 韦元魁的火气更大了。 “你但凡有你姐三分靠谱,我也不想管你。” 韦东强撇撇嘴,小声嘀咕。 “是啊,没我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你当年可能进步得更快呢。” “瞎说什么!”韦元魁的音量提了上来,“我们欠你的?” “我欠你们的。”韦东强把可乐罐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一副不想再谈的样子。 韦元魁气得想动手,韦夫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正好拦在两人中间。 她拍了拍韦东强的胳膊,柔声问。 “东强,你们最近是不是经常在一起玩?” 韦东强一脸无所谓。 “我朋友多,妈你说的是哪个?” “吴省长的闺女啊。”韦夫人说。 正准备回书房的韦元魁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你是和苏家那个丫头在一起?” “苏姐有男朋友了。”韦东强直接断了父母的念想,“爸,妈,你们就別做梦了,人家关係好著呢。” 韦夫人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什么来头?” “一个乡长。” 听到这个级別,夫妻俩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个跳板。 韦夫人更关心的是背景。 “哪家的孩子?” 韦东强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是周公子很挺他,为了他,还跟肖奇当场就別上了苗头。” “我跟你们说,那个场面,你们是没见著。肖奇就问了句那人在哪高就,周公子脸就沉下来了,苏姐更是直接开骂,说肖奇皮痒了。” “我说你们就別想了,我都怕苏姐,那脾气,谁敢惹。” 韦夫人嘆了口气。 “可惜了,多好的一个闺女啊。” 韦元魁却对另一件事来了兴致。 “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韦东强抓了抓头髮,努力回忆。 “周跃民让我们都叫他『刘哥』,他自己介绍说,叫……叫……对了,刘清明。” 韦元魁身体一震。 刘清明。 这个名字他知道。 这个名字,在省委组织部的后备干部档案里,是掛了號的。 “他还说什么了?”韦元魁追问。 韦东强想了想。 “哦,周跃民跟他约好了,说明天要去他家拜访。” “明天?”韦元魁確认道。 “对,明天。” 韦元魁沉吟片刻,对儿子下达了命令。 “那你明天上午,去一趟书记家,看看他什么时候到。” “我去?”韦东强指著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然是你去。”韦元魁的口吻不容置喙。 韦东强立刻苦著一张脸。 “爸,你饶了我吧。林书记和周姨,是我最怕的两个人,你这是要整死我啊。” 韦夫人也走过来,在儿子后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胡说什么呢?” 韦元魁板著脸。 “你懂个屁,这是为你好。” 韦东强撇了撇嘴,心里反驳:是为你自己好吧。 但他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第二天早上九点。 省委大院一號別墅门口。 韦东强不情不愿地提著一个精致的礼品盒,站在门前。 他身上那套笔挺的休閒西装,让他浑身不自在。 头髮更是被髮胶梳得一丝不苟,油光鋥亮,活脱脱一个教养良好的乖小孩。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被逼著主动上门找虐。 没想到,有人居然比他更早。 一號別墅的大门开著,一个女孩的背影正要走进去。 那身段,那套同样显得刻意正式的套装,让他觉得眼熟。 他赶紧追上去,试探著叫了一声。 “舒敏?” 女孩诧异地回过头。 可不就是省委副书记舒兴泰家的那个宝贝闺女。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对方的穿著打扮上看出了不寻常。 今天的舒敏,脱下了平日里的休閒装,换上了一身得体的女士套裙,长发也认真地束在脑后,脸上还化了淡妆。 韦东强心里暗自讚嘆,没想到,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傢伙,一副乖乖女的打扮,还挺好看。 舒敏上下打量著他,似笑非笑。 “你怎么来了?” 韦东强撇撇嘴,恢復了平时的腔调。 “你怎么上的门,我就怎么上的门。哪条规定只准你来,不准我来?” 舒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来找周阿姨,你呢?你来找谁?” “我找跃民哥,不行啊。”韦东强梗著脖子回答。 两人正斗著嘴,別墅的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周雪琴看到门口站著的两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哟,你俩约好了过来的?” “谁跟他约好了!” “谁跟她约好了!” 舒敏和韦东强同时扭过头,不看对方,嘴里却说著几乎一样的话。 周雪琴被他俩这副样子逗乐了,走上前,一手拉著一个,把他们带进了门。 “行了行了,別斗嘴了,快进来,来帮阿姨干点活。” 一进门,舒敏就愣住了。 “周阿姨,您亲自干活啊?” 周雪琴把手里的抹布递给她。 “我还亲自吃饭呢。” 客厅里,没看到林崢书记的身影。 只有周跃民一个人,穿著家居服,正拿著一块鸡毛掸子,在书架那边东擦擦,西扫扫。 看到进来的两人,周跃民也乐了。 “你俩约会啊?穿成这样。” 舒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跺了跺脚,一脸嫌弃。 “谁跟他约会啊,小屁孩一个。” 韦东强也不甘示弱。 “她?倒贴送给我都不要。” 舒敏气得抬脚就踢了他一下。 周雪琴笑著制止了两人的打闹。 “好了,都过来,帮阿姨把这里收拾一下,等会儿有客人要上门。” 两人立刻停止了互懟。 他们交换了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 一號別墅,省委书记的家,肯定是天天都有专人打扫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哪有什么需要他们这些小辈动手收拾的。 周阿姨这么说,这么做,分明是在向即將到来的客人,表达一种郑重的姿態。 这所谓的贵客,到底是谁? 两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省一號的夫人和公子,亲自打扫卫生来迎接? 难道是京城里下来的大人物? 不可能啊,真要是那种级別的人物,他们两家早就收到风声了。 那会是谁呢? 两人一边心不在焉地拿著抹布擦著桌子,一边偷偷交换著猜测的讯息。 韦东强觉得,这阵仗,怕不是要接待什么掌握著百亿投资的大老板。 舒敏却觉得,能让周阿姨这么上心的,多半是和周家关係匪浅的故交。 答案很快就要揭晓。 不多时,门铃声响起。 保姆快步走过去打开了门。 韦东强和舒敏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从打开的大门看进去,走进来一对璧人。 男的高大英挺,女的明艷动人。 可不正是昨天在酒桌上才见过,被省长千金苏清璇郑重推介的那个男人! 刘清明! 韦东强和舒敏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都毫无察觉。 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在酒桌上被肖奇拿级別说事,需要周跃民和苏清璇联手维护的男人? 虽然知道他会登门。 但值得书记夫人如此重视? 倒反天罡啊。 这个世界,是不是太疯狂了。 第371章 登门拜访 周雪琴走到台阶上,看著两个小情侣牵著手走上前,脸上是藏不住的欢喜。 刘清明和苏清璇停在台阶下,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周姨。” 周雪琴应了一声,示意旁边的保姆接过刘清明手里的东西,自己则走下台阶,一手牵过苏清璇,另一手也拉住了刘清明。 “跟我进去。” 她就这么把两人拖进了客厅。 对著里面还愣著的三个人,周雪琴宣布道。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今天的贵客。” 韦东强脑子转得最快,他立刻从震惊中恢復过来,脸上堆起笑容,快步上前。 “苏姐,刘哥,你们来啦。” 舒敏也马上反应过来,跟著叫了一声。 “苏姐好,刘哥好。” 苏清璇看著他俩这副打扮,有些惊讶。 “你俩……相亲呢?” 韦东强一听,连连摆手。 “千万別误会,苏姐你可別瞎说。”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舒敏。 “我就是想来周姨家蹭个饭,谁知道这么倒霉,会碰上她。” 舒敏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说得好像我多愿意见到你一样。” 周跃民才不管他们俩斗嘴,他几步走到刘清明面前,一脸喜悦。 “刘哥,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周雪琴放开两人的手,对刘清明说。 “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去餐厅那边看看,准备一下。” 刘清明客气地说。 “麻烦周姨了。” 周雪琴佯装嗔怪。 “你这孩子,怎么还这么生分。跟他们一样,別见外。” 刘清明点点头。 “嗯,那我今天就叨扰了。” 周雪琴满意地嗯了一声,转身朝餐厅方向走去。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鬆快了许多。 韦东强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哎哟,紧张死我了。” 苏清璇好奇地问。 “你俩这是怎么了?穿得这么正式,还被周姨抓来干活。” 舒敏走过来,亲热地拉住苏清璇的手,小声抱怨。 “还不是我妈,非要我过来看看,我都不知道要看什么。” 苏清璇瞥了一眼正和刘清明说话的周跃民,又看了看舒敏。 “肯定不是来看我的。” 韦东强赶紧接话。 “那也千万不要是看我。” 舒敏瞪了他一眼。 “滚。” 韦东强立刻很听话地“滚”到了男生那一堆。 他凑到周跃民和刘清明身边,正好听到刘清明在问。 “你最近没事吧?” 周跃民回答。 “我能有什么事?好得很。” 刘清明说。 “亏我还替你担心了一阵子,没事就好。” 周跃民咧嘴一笑。 “放心吧,我爸说,这样挺好的。” 韦东强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 “跃民哥,你怎么了?” 周跃民瞥了他一眼。 “没怎么,小孩子別瞎打听。” 刘清明却转向韦东强,直接开口。 “你家老爷子让你过来的吧?” 韦东强一愣。 刘清明继续问。 “想问什么?” 周跃民也觉得奇怪。 “韦东强,你爸认识刘哥?” 韦东强支支吾吾。 “我……我哪儿知道啊。我爸就让我过来看看,我也不知道看什么呀。” 刘清明心里透亮,却不点破。 这个级別的干部,哪一个不是满肚子弯弯绕绕。这是派儿子来探自己的底了。 不过他也无所谓。 苏清璇昨天在酒桌上的举动,已经把他的身份摆在了檯面上。再刻意低调已经没有意义,反而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测。 不如就给他们一个足够强大的印象,省得一天到晚有人想来试探,烦都烦死了。 几个年轻人在沙发上坐下,周跃民迫不及待地开口。 “刘哥,快跟我说说,基层工作到底怎么样?” 刘清明喝了口保姆刚端上来的茶。 “很复杂。” 他言简意賅。 “事多,人烦,还没什么成就感。” 他把自己在云岭乡处理的几件事简单地讲了讲。 他清楚,周跃民並不是真的想去基层受苦,只是想通过他,了解基层工作的真实性质。 这个年代网络不发达,信息渠道很闭塞。 周跃民既然有进入体制的打算,对此產生兴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刘清明也想看一看,在自己把情况说得这么糟糕之后,这位公子哥会不会打退堂鼓。 周跃民的脸上果然划过一丝失望,但並不明显。 刘清明继续说。 “我现在每天坚持跑步十公里,下乡就骑自行车,一天下来三十到五十公里是常事。人是黑了不少,身体倒是结实了,这可能是在乡下唯一的收穫吧。” 周跃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爸也跟我说,基层工作不容易。没想到,是这么个不容易法。” 刘清明说。 “这已经算好的了。等把所有事情的头绪都捋清,工作就会顺畅很多。我也是一路摸索过来的。” 周跃民的表情重新变得坚定。 “我也可以。”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背。 “你一定可以。” 他其实想说,以周跃民的起点,根本不需要从最基层的乡镇做起。 这多半是林崢书记的安排,想用最艰苦的环境来磨练儿子的心性。 当然,他是不会点破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自己也曾是父亲。 他们的谈话內容,让一旁的韦东强听得昏昏欲睡。 这些乡里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又插不上嘴,感觉如坐针毡。 刘清明注意到了他的坐立不安,主动问。 “小韦是吧?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韦东强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回答。 “我想出国,我老爷子不让。” 这么一说,刘清明就明白了。 这小子,没什么大的追求。 …… 与此同时,二楼的书房里。 林崢和省公安厅厅长鲁明相对而坐,面前的茶几上,一套紫砂茶具正冒著热气。 “老鲁,过去这一年,辛苦你了。”林崢亲自提起茶壶,给鲁明续上茶水,“清江的公安工作,在你的领导下,有了长足的进步,公安部那边都点名表扬了。” 鲁明端起茶盏,脸上带著笑意。 “我只是做了分內事。” 他顿了顿,又说。 “治安形势好转,经济工作在吴省长的带领下也是大有起色。你在中央那里交的这份答卷,我看至少是及格了,很不容易啊。” 鲁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想想去年,我们三个还在说,这事就算成了,对我们个人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如今再回头看,这结果,还真不好说。” 林崢放下茶壶。 “那是因为,今年才是最关键的一年。我现在,也不敢有丝毫的放鬆。” 鲁明点头。 “我懂。年底的党代会,就是你交卷的时候。我相信,中央一定会有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 林崢说。 “经济数据只要能稳住,不下滑,我倒是不担心。吴省长很有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鲁明附和道。 “是啊,吴省长搞经济確实有一套。我听说,中央对此也有很正面的评价。她有年龄优势,还有自身优势,再往上走一步,问题不大。” 林崢摆摆手。 “那是中央要考虑的事情。我只想在清江这几年,好好干完这一届,给清江人民留下一个好底子。” 鲁明身体微微前倾。 “老领导那边,怎么说?” 林崢摇了摇头。 “不太明朗。毕竟,今年是换届年,变数太多。” 鲁明却说。 “我看,未必是坏事。我倒是很乐观,老林,说不定,你能原地进一步呢。” 林崢笑了笑。 “清江省不是沿海开放省份,我不敢做此想。” 鲁明见他並没有一口否认,脸上多了一分探究。 “看来,上次的连夜进京,影响是积极的。” 林崢拿起茶盅,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不紧不慢。 “事在人为嘛。我也一直在检討自己过去的工作,但还是那句话,做事情,但求无愧於心。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往往会適得其反。” 鲁明深有感触地点头。 “有些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尤其是身处我们这个位置。” 林崢说:“但还是有很多能够坚守原则的好同志,好干部的。” 鲁明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很看好的那个刘清明,我也感觉很不错。要是他还在政法口,我倒是真想把他调到省厅来,放在身边好好培养一下。” 林崢摆了摆手。 “不止你想,高焱也动过这个心思,想调他去市里。可他是林城人,按照规定,到了一定级別,是需要迴避的。” 鲁明这才恍然。 “看来外界传言不假,你对他,是真的有长远规划。” 林崢没有否认。 “这个孩子很不错,有原则有能力。我只是希望他能有更好的成长空间。” 鲁明感嘆道。 “太可惜了,多好的一个警察苗子。” 林崢放下茶杯。 “再看看吧,路还长。” 他看著鲁明,忽然说。 “今天他会上门来拜年,你正好可以和他聊聊。这个年轻人,会很有意思的。” 第371章 选择困难症 林崢和鲁明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楼下客厅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让他们两个都停下了脚步。 客厅里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在没有长辈在场的空间里,他们言笑晏晏,尽情地交换著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那些看法里,有幼稚的地方,也有不少新奇的想法。 两人同时想起了那句话,“这个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究底是你们的。” 他们拾级而下。 林崢对鲁明说:“你家那小子,比跃民要大不少吧,怕是说不到一起去了。” 鲁明回答:“部队里就是这样,两三年回不了家是常事。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不要我们安排的婚姻,自己在部队上找了一个。我也不管了,隨他去吧。” 林崢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未必就是坏事。” 鲁明脸上露出一丝轻鬆:“是啊,我也乐得清閒。等退休了,给他们带带孙子,还能少操点心。” 林崢微笑不语。 他看到了被几个年轻人围在中间的刘清明。 不知道刘清明说起了什么,引得眾人都笑了起来,气氛异常轻鬆。 就在这时,刘清明也看到了从楼梯上下来的林崢和鲁明。 他立刻站起身。 “林书记。” 他又看到了稍后一步的鲁明,又叫了一声。 “鲁书记。”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客厅里其余四个人也立刻转过身,看见来人,原本鬆弛的身体都绷紧了。 “林叔叔。” “爸。” “鲁伯伯。” 称呼各不相同,但脸上的恭敬却是一致的。 两个长辈的出现,让客厅里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一下子回到了正常的家庭氛围之中。 不管林崢如何表现出和蔼,都不可能让这些年轻人真正地放鬆下来。 他们年轻,但不傻。 他们都清楚,自己今天坐在这里,不光是代表自己,更加代表了身后的父辈。 这一趟拜访,可不光是晚辈给长辈拜年那么简单。 就连刚才还吊儿郎当的韦东强,也收敛了所有表情,站得笔直,活脱脱一副乖巧懂事的大院子弟模样。 林崢走到沙发前,看著他们。 “刚才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刘清明略显迟疑,开口说:“没什么,就是隨便閒聊。” 周跃民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说了出来。 “爸,刘哥太逗了。刚才韦东强问他,怎么才能快速弄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学著刘清明的样子,继续说。 “刘哥说,让他把《刑法》从头到尾翻一遍,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全是路子。” 鲁明先是一怔,隨即马上反应过来,指著刘清明笑骂道。 “你这小子。” 林崢也笑了。 他看著几个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话糙理不糙。你们所有人,都要记住这个笑话。”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著不容置喙的分量。 “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周跃民、韦东强几个人立刻恭敬地站好,齐声答应。 “是,我们记住了。” 周雪琴正好从餐厅走过来,看到这一幕,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 “老林,孩子们玩闹呢,你一来就板著个脸,气氛都让你弄坏了。” 林崢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怪我,怪我。” 鲁明也在一旁打趣他。 “没办法,领导当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眾人这才发出轻笑,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午饭的饭桌上,气氛依然有些沉闷。 这不是一两句玩笑可以轻易消解的。 省委一把手的威势,除了周雪琴这个枕边人,其他人包括刘清明在內,都是感同身受。 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说没错。 这是每一个大院子弟从小就知道的生存法则。 大家都默默地吃著菜,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鲁明饶有兴致地打量著刘清明。 他们两人在730大案的表彰大会上见过一面,但也只说了一句话。 刘清明並不知道,715那天,正是眼前这位鲁书记,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省厅的王建国,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鲁明放下筷子,看向刘清明。 “小刘,喝酒吗?” 刘清明回答:“能喝一点。” 鲁明转向林崢。 “老林,光是我们俩喝有些无趣,不如让孩子们都来点?” 林崢微微頷首。 大过年的,周雪琴自然也不会阻止。 她起身去拿来了一瓶还没开封的茅台。 刘清明见状,主动站起来,从周雪琴手里接过酒瓶,熟练地打开。 他先是给林崢和鲁明倒满,然后看向其他人。 周跃民连忙摆手。 反倒是年纪更小一些的韦东强,把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 “刘哥,给我来点。” 刘清明给他倒了半杯,最后才给自己倒上。 他端起酒杯,站起身。 “林叔叔,周姨,鲁书记,谢谢你们长久以来,对我这个小辈的关照。我敬你们,祝你们新年好,身体健康。” 林崢、鲁明和周雪琴都含笑举杯。 其他的几个小的也连忙端起自己的杯子或者饮料。 大家一起喝了一口。 鲁明放下酒杯,感嘆道:“我家那口子去部队看儿子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是无聊。还是老林你这里热闹。” 林崢说:“我也差不多。跃民上学以后,家里就我和雪琴两个人,难得今天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 周雪琴接过话头。 “谁说不是呢。平时那些夫人们的聚会,她们喜欢的那些活动,我都不喜欢。可又不能不去,否则人家会说你目中无人,不合適。” 舒敏深有同感。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还是有份自己的工作好。” 韦东强插嘴道:“我妈倒是有工作,可人家接近她,也是有目的的。一样很无趣。” 苏清璇放下筷子,幽幽地说了一句。 “你们就知足吧。我要见我妈,得提前跟她的秘书预约。” 眾人闻言,都发出了轻笑。 林崢也不禁莞尔。 他看著苏清璇,带著几分歉意说。 “吴省长肩上的担子確实繁重了些。这件事,是我这个班长没做好,没能考虑周全。” 周雪琴连忙拉住苏清璇的手。 “孩子,没关係,周姨疼你。” 苏清璇立刻露出笑容。 “嗯,那周姨以后可不能嫌我烦,我没事就来找你。” 周雪琴拍拍她的手背。 “哪能呢,这么好的孩子,周姨喜欢还来不及呢。” 不得不说,酒確实是气氛的润滑剂。 这么一杯酒下肚,几句家常话一说,桌子上的气氛明显轻鬆了许多。 鲁明再次把话题引向了刘清明。 “小刘,我看了你在省委办时写的那份关於公安工作的看法,很有见地。说实话,我早就想找你好好谈谈了。” 刘清明客气地说:“那其实就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不成体系,您千万別在意。” 鲁明摆摆手。 “没关係,又不是工作匯报,就是思想交流嘛。” 刘清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崢。 林崢察觉到他的动作,对他微微点头。 刘清明这才放下心来,答应道。 “那我就冒昧了。希望我的一些浅见,不会影响到您的思路。” 吃完饭,眾人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 鲁明站起身,对刘清明说。 “小刘,陪我去阳台抽根烟?” 刘清明知道,真正的谈话要开始了。 他点点头,跟著鲁明走到了阳台。 鲁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华子,递给他一根。 刘清明接过来,没有先给自己点,而是拿起桌上的火机,先凑过去给鲁明点上。 烟雾繚绕中,鲁明开口了。 “京城那次,老林后来告诉我,所有的关键证据,都是你找到的。” 他吸了一口烟,继续说。 “我来到清江之后,查了一下当时的卷宗。你的人,只比对方早了一个钟头。我不明白,你怎么就能断定,她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到一个偏僻的乡下?” 刘清明说:“我不知道她会放在哪里。” “但我猜想,那是足以改变她和很多人命运的东西,她肯定会放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 “她是农村出身,后来去南方打过工,见识过发达地区的生活,也见识过人心的诡譎。她对城市里的人,始终抱有戒备心。哪怕是那个和她有过孩子的男人,她也未必完全信任。” 鲁明点点头:“这是犯罪心理学的內容,从对方的出身和经歷去分析她的行为模式。思路是对的。” 刘清明继续说:“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之所以能早上一个钟头,只是因为我请的人,离那个地方更近一些。双方的反应速度其实差不多,剩下的就是拼运气了。好在,运气在我们这一边。” 鲁明吐出一口烟圈。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刘清明说:“是的。我一直深信,邪不胜正。” 鲁明说:“但是这个过程,往往会很曲折。” 刘清明说:“所以我们的工作,要从制止犯罪,向预防犯罪转变。国家正在推行的『金盾工程』,就是一大步。引入计算机,建立数据中心,实现全国联网,从技术层面,加大犯罪分子的侦测范围。” “未来,我们还会依託网际网路,建立起从指纹到dna的全国样本库,让犯罪分子在犯案的第一时间就可能现形。” “隨著国家经济实力的增长,我们的技术设备会有一个质的飞跃。传统的侦查手段,会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面部识別和运动轨跡追踪所代替。刑侦会成为一门科技含量极高,技术手段过硬的综合性学科。心理学、痕跡学都会飞速发展。” “最终的目的,是无限提高犯罪的成本,同时降低犯罪的收益。到那个时候,我们的社会会越来越安全。人们不再惧怕在路上被抢走財物,也敢於在深夜出门活动。” 鲁明夹著烟的手停在半空,他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 “你说的这些,不是预言,是科幻。” 刘清明当然清楚,在这个时代,让人们想像这些事情,的確和科幻差不多。 如今还是飞车党遍地的年代,女人出门不敢戴金耳环,否则可能连耳朵都保不住,更別提夜里出门了,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別。 刘清明说:“但这正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標。我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而且不会太遥远。” 鲁明沉默了片刻,问:“那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 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答:“建立指纹和掌纹资料库。儘可能多地纳入普通群眾的样本,这是现阶段对於破案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至少要做到清江省內能够即时联网查找,以免错过黄金抓捕时间。” 鲁明说:“这需要很大一笔投入。” 刘清明说:“所以我说,要等到我们经济实力上去了,情况就会好转。但有些事情可以做在前面,比如培养相关方面的专业人才。警察学院可以提前设置相应的课程,聘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来授课,结合『金盾工程』的实施,把人才梯队先建立起来。” 鲁明掐灭了菸头。 “我记下了。你刚才说的,很有启发。” 他又问:“你们在清南市搞的那个打击车匪路霸的专项行动,现在有效果吗?” 刘清明回答:“效果显著。市里一些嗅觉敏锐的客商,已经开始关注我们乡里的变化。商人对安全环境的变化,是最为敏感的。” 鲁明说:“我想要一份详细的报告。” 刘清明说:“这件事是林城市局的马胜利同志牵头搞的,具体的报告,您可以向他要。” 鲁明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马胜利,也知道两人的关係。 刘清明在这个时候能提到他,说明他更愿意让自己的人进步。 这是一种极可贵的领袖品质! 他看著刘清明,忽然问出一个双方都没有想到的问题。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让你重新回到政法系统。比如,调到省厅的科技部门,来具体实施你刚才说的那些构想,你有兴趣吗?”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有些迟疑。 鲁明在林崢的家里说出这番话,是已经得到了林崢的首肯?还是仅仅是鲁明个人的意见? 说实话,刘清明並不是毫无兴趣的。 毕竟他很喜欢警察这个职业。 不得不说。 选择太多,也会让人烦恼。 哪怕是甜蜜的烦恼。 第372章 找个地方亲你 吃完午饭,刘清明和苏清璇便起身告辞。 周雪琴知道两个年轻人见一面不容易,也没有多留,只是拉著苏清璇的手,嘱咐她有空就常来家里玩。 “周姨,您放心,我肯定常来。”苏清璇笑著答应。 周雪琴又看向刘清明。 “清明,以后也別那么客气,就把这儿当自己家。” “好的,周姨。”刘清明点头。 周跃民、韦东强和舒敏三个人很识趣地没有跟出来送,他们都清楚,这个时候,是属於那两个人的独处时间。 刘清明和苏清璇並肩走出一號別墅,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 不远处就是二號別墅,吴新蕊一个人在家。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著那栋安静的別墅,问身边的女友。 “回家吗?” 苏清璇摇了摇头。 “不了。” 她挽住刘清明的手臂,轻声说:“昨天晚上我妈说了,她白天有接待任务,让我们自己安排。” 刘清明侧过头看她。 “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苏清璇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不告诉你。” 刘清明佯装要往二號別墅走。 “你不说,我就去问妈。” 苏清璇立刻拉住他,脸颊微微泛红。 “这就叫上了?” 刘清明理直气壮。 “反正你这辈子只能嫁给我,提前叫一声怎么了?” 苏清璇哼了一声,扭过头。 “不要脸,谁说我只能嫁你了?” 刘清明凑近她耳边。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你还敢移情別恋?” 他用一种抱怨的口吻说:“苏清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反驳道:“我还可以一个人呀。” 刘清明心里轻轻一颤,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著她的眼睛,声音放得很轻。 “除非丧偶。” 苏清璇的眸子亮晶晶地看著他,那里面有光在闪动。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他的嘴唇。 “不要在这里说呀。”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 “对,这里都没法抱你。” 两人相视一笑,走向车库。 坐上那辆熟悉的小红车,苏清璇系好安全带,转头问。 “我们去哪儿?”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车子缓缓驶出大院。 “找个地方亲你。” 苏清璇的脸瞬间就红了,她伸手捶了一下刘清明的胳膊。 “不准欺负我。” 刘清明单手握著方向盘,另一只手抓住她捶过来的小拳头,包裹在掌心里。 “晚了,你已经上了我的贼车。” 苏清璇双手抱在胸前,做出害怕的样子。 “你……你不会真的想欺负我吧?” 刘清明瞥了她一眼,故意说:“不然呢?我看起来像是正人君子吗?” 苏清璇瞪著他。 “你敢欺负我,我就……” 刘清明接口道:“你就怎么样?” 他慢悠悠地说:“放心,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苏清璇忽然凑过来,张嘴做出要咬他的样子。 “我就咬死你。” 刘清明哈哈大笑起来。 “媳妇儿,你这不是反抗,是诱惑。我本来还没这心思的,全让你给招出来了。” 苏清璇也忍不住笑了,靠在座椅上,笑得前仰后合。 “暴露了吧,你个大色狼。” 刘清明开著车,脸上也全是笑意。 “讲讲道理,你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坐在我旁边,我要是一点心思都没有,那肯定是有病啊,我的取向很正常。” 苏清璇笑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缩成一团,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刘清明无奈地摇摇头。 “媳妇儿,你还要笑多久?注意点形象,你可是名人。” 苏清璇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平復著呼吸。 车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只剩下引擎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轻声说。 “跟你说个事,不准笑我。” 刘清明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放心,我受过专业训练,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苏清璇又打了他一下。 “说正经的。” “好,你说。” 苏清璇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昨天……我第一次,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刘清明的心也跟著动了一下,他放缓了车速。 “和想像中一样吗?” 苏清璇轻轻“嗯”了一声。 “有些不同,但是……都很好。” 刘清明腾出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这样很好。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苏清璇反手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的手心里轻轻划动。 “都是因为你呀。是你的爱,让我愿意去跟过去和解。” 刘清明摇了摇头。 “你错了。” 他把车停在了一个僻静的路边,转过身,认真地看著她。 “是你自己善良的本性,让你不愿意永远活在怨恨里。就算没有我,这一天也迟早会到来。媳妇儿,这正是我爱上你的原因。” “你让这个世界,有了值得去爱的理由。你让我的人生,有了奋斗的意义。你让我始终不渝地相信,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应该被珍惜,被守护。” 苏清璇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知道,我没那么好。” 刘清明伸出手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意。 “姐姐你知道吗,你这样的人还谦虚,是不给普通人活路。” 刘清明的话没能说完。 他的嘴被苏清璇堵上了。 柔软的触感传来,带著一丝清甜的香气。 刘清明整个人都顿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自己。 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热烈地回应著。 车內的温度仿佛在升高,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片刻的温存。 两人分开,呼吸都有些急促。 刘清明拿起放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號码。 他按下接听键。 “喂,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子声音。 “请问是刘主任吗?我是董凌霄。” 刘清明愣了一下,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我们认识?” 电话那头的男子似乎笑了笑。 “您可能不记得了,我们见过一面。730那天晚上,在林城的白鹿门码头,我当时是四海集团的法律顾问。” 四海集团! 刘清明一下子想起来了。 何四海的那个智囊,那个在码头上一脸孤傲的男人。 “你这是在牢里给我打电话?”刘清明问。 男子明显顿了一下,才开口。 “不,我没有牵连进去。我现在是个普通律师。” 刘清明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可说。” 董凌霄並不在意他的態度,继续说。 “苏家委託我,为苏灿做辩护律师。我想找你谈谈。” 刘清明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不认识什么苏灿,也没有时间。以后,请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便不由分说地掛掉了电话。 苏清璇一直安静地看著他,等他掛了电话才问。 “谁呀?” 刘清明把手机扔回中控台。 “一个不相干的人。” 苏清璇却说:“苏灿,是我堂哥。” 刘清明发动车子的动作停住了,他转头看著她。 “所以,你想让我管?” 苏清璇坚定地摇了摇头。 “別管。” 她的態度很明確。 “我不想你和苏家產生任何联繫,一点都不想。” 刘清明看著她,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好。” 他重新发动了小红车。 苏清璇看著车子再次动起来,又问了一遍。 “我们现在去哪儿?” 刘清明看了她一眼,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刚才不是说了吗?” “找个地方,好好亲你。” 第373章 你的话,很贵 小红车最终没有开向她以为的宿舍,也没有去什么风景优美的地方。 而是直接过江,驶入了一片安静的小区。 苏清璇看著窗外熟悉的楼房,认出了这里是市直机关的家属区。 她转头看著刘清明,车子在一幢小楼下缓缓停稳。 “你准备在这里亲我?” 苏清璇的脸上带著一点疑惑,心里隱隱鬆了一口气。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侧过身看著她。 “傻瓜,逗你呢。” 他说。 “老胡明天结婚,他父母从西北老家赶过来了,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要办,我得去帮帮忙。” 苏清清璇恍然:“不说我都忘了。” “嗯。”刘清明点头,“约好的。” 苏清璇说:“那我是不是也该去田莉家看看?” 刘清明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倒不用,田莉是云州本地人,亲戚朋友多著呢,你现在过去,她反而不好安排。” 苏清璇没明白。 “为什么?” 刘清明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的身份摆在那儿,又长成这样,她要是郑重其事,明天婚礼上,谁是主角?” 苏清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傢伙是在拐著弯夸自己。 她也不著恼,反而笑了。 “行吧,那我就不给你添乱了。正好我也要去个地方办点事。” 她看著刘清明。 “晚上回家吃饭?” 刘清明说:“嗯,下午你办完事早点过来接我。我们先去超市买菜,晚饭我来做。” “好。”苏清璇乾脆地答应。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了车。 苏清璇也坐到驾驶位上,发动车子前,她降下车窗。 “餵。” 刘清明笑了起来,他俯下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 “晚上回家补给你。” 苏清璇的脸红了,她没再说话,一脚油门,小红车便驶离了小楼。 刘清明站在原地,目送著车子消失在小区的拐角,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敛。 他转过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楼。 胡金平的结婚报告被组织上批准后,就在这个小区里分到了一个套间。 三室两厅的大套间。 这待遇,显然不是因为他的工龄,更多的是因为他市委一秘的身份。 刘清明按照胡金平给的地址,走进单元门,坐电梯上了五楼。 电梯门打开,是一梯两户的格局。 都不用看门牌號,左手边那家的门上,贴著一个大大的红色喜字。 就是这里了。 刘清明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位妇人,面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一些,脸上带著风霜的痕跡。 “同志,你找谁?” 妇人开口,一口纯正的西北口音。 “阿姨您好,我找胡金平,我是他的同事,我叫刘清明。” 妇人一听是儿子的同事,脸上的警惕立刻变成了热络。 “哎呀,快进来,快进来。金平正在里头忙呢。” 她把刘清明让进屋里。 屋子里人不少,客厅里坐著、站著好几个人。 除了几位看起来是胡金平家人的长辈,还有几个年轻人,应该是市委办的同事。 其中不少人都认得刘清明。 “刘主任,您来了。” “刘主任好。” 一声声的招呼,让胡金平的父母都多看了刘清明几眼。 胡金平听到动静,从里屋快步跑了出来,脸上全是喜色。 他上来就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大刘,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刘清明笑了笑。 “废话,我在省城就交到你一个好朋友,你结婚我能不来吗?” 胡金平听了这话,心里感动。 他凑近刘清明,小声说:“说实话,我也是。” 这份情谊,在官场之中,显得格外珍贵。 胡金平拉著刘清明,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和亲戚。 “爸,妈,这是刘清明,我在这里最好的兄弟。” 胡金平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只是对著刘清明憨厚地点了点头。 他母亲则热情得多,拉著刘清明的手问长问短。 由於路途遥远,这次从西北老家过来的,只有胡金平的父母和两个关係最近的堂兄弟。 为了撑起男方这边的场面,胡金平只能请市委办的同事们过来帮忙充数。 刘清明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胡金平在省委办待的时间更长,认识的人更多。 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省委办那段经歷,他並不愿意过多回忆。 如果不是碰上了刘清明,他可能现在还在某个角落里躺平。 所以,他虽然也给省委办的旧同事发了请帖,但並没有指望他们真的能来帮忙。 刘清明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加入了帮忙的行列。 他前世结过婚,对这些流程不陌生。 这个年代结婚,还不流行婚庆公司一条龙全包。 大部分事情,还是要自己家里人亲力亲为,按照本地的习俗来。 清江本地的习俗不算特別复杂,但需要准备的琐事还是很多。 胡金平不是本地人,很多事情都不懂,全靠田莉娘家那边的人和市委办的同事们提醒。 刘清明来了之后,很快就成了主心骨。 他有条不紊地和大家一起,把明天婚礼的整个流程又重新敲定了一遍。 早上八点出发,去女方家里接亲。 车队怎么走,谁负责摄像,谁负责发红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婚礼现场选在云州市政府的接待宾馆。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顿酒席,宾馆那边估计最多只收个成本价。 胡金平这次结婚,就算他公开声明不收礼金,也没用。 光是那些想巴结他这个市委一秘的人送的礼,就少说能赚他好几个w。 忙活了一阵子,把事情都理顺得差不多了。 刘清明拉著胡金平,两个人躲到了阳台上。 “老胡,你这一收拾,还真有点新郎官的样了。”刘清明打趣道。 胡金平穿著一身新,脸上收拾得光溜滋圆,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顏值都提高了1.55个点。 “那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嘛。”胡金平也笑了。 掏出一包金芙蓉,递给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 刘清明吸了一口,问:“你家老板批了几天假?” 胡金平说:“五天。明天在这边办完,后天就得回老家再办一次,大后天就得赶回云州上班。” 刘清明有些诧异。 “这么赶?那蜜月不就没了?” 胡金平嘆了口气,吐出一口烟圈。 “我哪里走得开啊。” “小田那边没意见?”刘清明问。 “她妈说了两句,不过田莉有主意,帮我给挡回去了。”胡金平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刘清明说:“好姑娘啊,有心胸。” “嗯,我爸妈对她很满意。” 刘清明心想,能不满意吗? 零成本娶回一个本地的儿媳妇,人长得漂亮,工作又好,还这么通情达理。 再过二十年,这种好事上哪儿找去? 当然,胡金平现在进步神速,前途无量,女方家里也是有考量的。 这种事情,谁也不傻。 “大刘,你呢?明年能回省城吗?”胡金平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知道,听上面的安排吧。” 胡金平沉默了一下,说:“我明年,可能会提副处。” 刘清明並不意外。 “好事啊,恭喜了。” 胡金平却又嘆了口气。 “压力大啊。这一年多干下来,感觉神经都衰弱了。” 刘清明很理解。 市委一秘的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他自己当初给吴新蕊当秘书,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也是每天精神高度紧绷。 现在回想起来,吴新蕊几乎从来没有在下班时间找过自己。 多半,还是看在苏清璇的面子上。 黄文儒可不会对胡金平这么客气。 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急於做出政绩,那压力自然就全部转移到了胡金平这个大秘身上。 但刘清明也相信胡金平的能力。 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能迈上副处这关键的一步。 这就是待在领导身边的优势。 压力巨大,可一旦做出了成绩,或者说,让领导满意了,进步也是神速的。 “黄书记对你很满意,这是肯定的。”刘清明说,“再坚持干几年,到时候放下去,拿个有实权的位子,就会轻鬆很多。” 胡金平苦笑了一下。 “看到你,我就知道,这辈子都轻鬆不了。” 刘清明哈哈一笑。 “不一定,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又不是我。” 胡金平认同地点点头。 “这倒是,我也不可能像你那样去拼命。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了。” 两个人沉默著抽了一会儿烟。 刘清明忽然开口问:“黄书记对市局的姜新杰,是不是有看法?” 这个话题转得快。 胡金平愣了一下,隨即想了想。 “这事儿……怎么说呢。姜新杰当初是怎么上位的,你比我清楚。我家老板对他,始终不那么放心。” 他压低了声音。 “毕竟,他是常胜提拔起来的人。如果不是当初吴省长常委会上提了一句,这个公安局长的位子,可能早就换人了。” 刘清明心里有数了。 胡金平看著他,问:“怎么?姜新杰把路子走到你这里来了?” 刘清明点点头,没有隱瞒。 “上次来云州办事,遇到点麻烦。我怕打扰你,就找了他帮忙。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 胡金平一听,不乐意了。 “大刘,你这就糊涂了啊。咱们俩什么关係?你不来麻烦我,跑去找別人,这是没把我当朋友啊。” 刘清明心里一暖。 “你现在是大秘,一举一动都有人盯著,我不想给你添麻烦,还是要考虑一下影响的。” 胡金平把菸头按在阳台的栏杆上掐灭。 “別人的事,是要考虑影响。就算是我家亲戚,我也不会无原则地乱帮忙。但你刘清明不一样。” 他很认真地看著刘清明。 “你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你要是不找我,那就是不认我这个朋友。”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是我考虑不周了。” 胡金平这才舒展了眉头。 “这还差不多。你看,你当初不找我,现在不就麻烦了?” 刘清明说:“也不算麻烦,我就是顺便帮他问问情况。” 胡金平说:“怪不得姜新杰最近动作那么频繁,原来根子在你这里。” 刘清明说:“我也没说什么,就是靠著自己的想像,瞎指点了他几句。” 胡金平说:“他以前也想往我家老板跟前凑,但是不得法。最近搞的几项举措,倒是让我家老板颇为满意。老板对他的態度,应该是有鬆动了。” “黄书记有自己中意的人选吗?”刘清明问。 胡金平摇头。 “目前还看不出来。真要是有,应该早就该有动作了。” 刘清明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姜新杰这个人,比较活络,工作能力也还可以。黄书记要不要考虑一下,继续用他?” 胡金平看著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阳台上的风吹过,带著一丝凉意。 过了好几秒,胡金平才开口。 “你这句话,很贵。” 刘清明说:“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感觉这个人,可以交。” 胡金平懂了。 “就算真是这样,也得让他领你的情。” 他顿了顿,最后说。 “行了,我知道了。” 刘清明不再多说,胡金平这么说,事情就有谱了。 第374章 拒绝苏家的示好 下午四点半,一辆红色的小车准时出现在市直机关家属小区的门口。 胡金平一家人,还有市委办的几个同事,一起把刘清明送到了楼下。 “大刘,真的不留下来吃晚饭?”胡金平还在做最后的挽留。 “不了,说好了的。”刘清明摆摆手。 胡金平的母亲从屋里拿出一个布袋,硬要塞给刘清明。 “小刘啊,这是家里带过来的一点土特產,不值钱,你拿著尝尝鲜。” 刘清明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谢谢阿姨。” “客气啥,以后常来家里坐。”妇人满脸都是笑。 刘清明跟眾人告別,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苏清璇衝著车外的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胡金平拍了拍车窗,对刘清明说:“路上慢点。” “知道了。” 小红车启动,缓缓驶离了家属院。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到,胡金平一行人还站在原地,一直到车子拐弯,才看不见。 “你这个朋友,人不错。”苏清璇开口。 “嗯,是实在人。”刘清明说。 车子匯入主干道的车流,苏清璇问:“去哪儿?” “先去超市。”刘清明说。 车子很快在附近最大的一家超市停车场停下。 两人推著一辆购物车,走进了超市。 刘清明径直走向生鲜区,苏清璇跟在他身边,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平时很少来这种地方。 对她来说,吃饭问题,要么是单位食堂,要么是下馆子,偶尔自己动手,也是最简单的泡麵或者掛麵。 买菜这种事,她完全没有经验。 刘清明在一个蔬菜摊位前停下,开始认真挑选。 他拿起一颗西兰,看了看根茎的切口,又掂了掂分量,才放进购物车。 他又去挑西红柿,每一个都捏一捏,看看软硬程度。 苏清璇跟在后面,看著他熟练的动作,一句话也插不上。 她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 “你很会买菜?”她忍不住问。 “以前一个人生活,总得学著点。”刘清明头也不抬地回答,又拿起几根黄瓜。 苏清璇推著车,差点撞到旁边一个货架。 刘清明扶了她一把。“小心点。” “哦。”苏清璇吐了吐舌头。 一个推著婴儿车的年轻妈妈从旁边经过,多看了苏清璇几眼,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苏清璇立刻拉低了头上的鸭舌帽,把脸转向另一边。 刘清明有些好笑地看著女友,又菜又爱玩,贼头贼脑躲著人,生怕被人认出来。 “要不要戴个口罩?”他问。 “忘了带了。”苏清璇小声说,“早知道就不换岗了,当个名人真麻烦。” 刘清明说:“就算你不是名人,长成这样,走在路上不也一样招苍蝇?” 苏清璇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 “你才招苍蝇呢。”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点甜。 两人买了一大车菜,有荤有素,还有一些水果。 结帐的时候,收银员又多看了苏清璇几眼,不过大概因为她戴著帽子,一时也没敢確认。 把东西都放进后备箱,苏清璇坐进驾驶室,拍了拍胸口。 “总算出来了。” 刘清明坐上车,说:“走吧,去省委大院。” 小红车平稳地驶向省委大院。 二號別墅的灯亮著。 吴新蕊显然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茶。 看到刘清明和苏清璇提著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她站了起来。 “怎么买了这么多菜?” “妈,今晚我做饭。”刘清明把菜提到厨房。 吴新蕊看著他,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又要麻烦你了。” “您喜欢吃,我天天做给您吃都行。”刘清明说。 苏清璇在一旁换鞋,听到这话,开口道:“那前提是你得先调回省城才行。” 吴新蕊看了女儿一眼。 “小刘在基层,更能锻链人,更能出成绩。” 苏清璇嘀咕:“知道您有原则,不用老是强调。” “不懂就別乱说话。”吴新蕊说。 刘清明赶紧从厨房里探出头,对苏清璇说:“过来,帮我择菜。” 苏清璇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刘清明系上围裙,开始洗菜切菜,动作麻利。 苏清璇站在一边,拿起一根青菜,不知道从何下手。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刘清明问。 指的是她和吴新蕊的关係。 “那是昨天。”苏清璇把菜放下,理直气壮地说。 刘清明无奈地摇了摇头:“感情只能好一天啊?” 这对母女的关係,果然不是一天两天能彻底缓和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现在,也只是冰山融化的初期而已。 “那你出去看电视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刘清明说。 “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看著你。”苏清璇抱著胳膊,靠在门框上。 刘清明没再管她。 他今天买的菜,都是特意挑选的,很符合吴新蕊的口味。 清淡,但有味道。 一个多小时后,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都是很家常的菜,但火候和调味都恰到好处。 吴新蕊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 “嗯,很鲜。” 她又尝了尝別的菜,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小刘,你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苏清璇在一旁小声嘀咕:“光知道討好我妈。” 她的声音很小,但客厅里很安静,吴新蕊和刘清明都听见了。 吴新蕊又气又笑,放下筷子看著她。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姑娘?” 苏清璇说:“可能是在水里闷傻了吧。” 眼看母女俩又要开始日常互懟,刘清明赶紧开口转移话题。 他给吴新蕊盛了一碗汤,很自然地问:“妈,关於年底,您有什么准备没有?” 这个话题一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了。 吴新蕊端著汤碗的手停在半空,她看著刘清明,神情严肃起来。 “党代会?” 刘清明点了点头。 “清江省去年的经济成绩非常好,在全国都是排得上號的。今年如果能保持这个势头,甚至更上一个台阶,年底的时候,有可能再上一步。” 他顿了顿,接著说:“您做好准备了吗?” 吴新蕊的表情很平静,但刘清明能感觉到她內心的波澜。 “这件事,是林书记告诉你的?”她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我只跟您一个人说了。” 吴新蕊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喝了一口汤,把碗放下。 “我知道了。” 她看著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我明白,妈。”刘清明点头。 一旁的苏清璇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很识趣地没有追问。 她知道,他们谈论的是自己不该介入的领域。 这顿饭就在这种默契中结束了。 吃完饭,刘清明主动收拾了碗筷。 之后,就是家庭活动时间。 三个人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 吴新蕊会问一些刘清明在云岭乡的工作情况,刘清明捡一些能说的说了。 苏清璇则会分享一些採访中遇到的趣事。 刘清明很享受这样的氛围。 他知道,再过十几年,隨著智慧型手机的普及,这种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聊天的场景,会变得越来越少。 所有人都会低著头,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屏幕里。 科技的发展,究竟是拉近了人的距离,还是疏远了,真是一个说不清的问题。 他能做的,也只有且行且珍惜。 晚上九点半,刘清明起身告辞。 他开著那辆小红车,驶出了省委大院。 夜色已深,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少了很多。 刘清明开著车,脑子里还在回想著刚才和吴新蕊的对话。 他知道,自己的那句话,已经足够了。 吴新蕊是何等人物,一点就透。 她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並且会开始为此做准备。 车子拐过一个路口,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影就站在马路中间,对著他的车。 刘清明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踩了剎车。 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在距离那人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他以为是有人来寻仇。 车灯明晃晃地照著,那人缓缓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刘清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著西装,戴著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文质彬彬。 他认出了这个人。 董凌霄。 刘清明把车靠边停下,降下车窗。 董凌霄走了过来。 “刘主任,方便聊聊吗?” 刘清明看了看四周,指了指路边一家还在营业的咖啡馆。 “去那里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咖啡馆。 里面没什么客人,很安静。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各自点了一杯咖啡。 “你怎么找到我的?”刘清明直接问。 “我在政法口还有些朋友。”董凌霄慢条斯理地搅动著杯子里的咖啡,“您的车是苏小姐的吧?这辆车在云州很有名,想找到它的踪跡,不难。” 刘清明没有说话,等著他的下文。 “为什么非要找我?” “拿人钱財,替人消灾。”董凌霄说,“我是一个很有职业道德的律师。” “別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何四海的智囊,没少替他干黑活吧。”刘清明毫不客气。 董凌霄扶了扶眼镜,脸上没有一点情绪波动。 “如果他事事都听我的,不至於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放下咖啡勺,看著刘清明。 “我只替他处理一些法律上的问题,或者找找这方面的路子。他的其他事情,我知道一些,但基本上不参与。” “我怎么相信你?” “我们现在没有利益衝突,我没有任何道理要针对你。”董凌霄说。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那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 “苏家希望你放过他们这一回。”董凌霄终於说出了目的。 “这事又不是我乾的,我怎么放?” “我只需要你一个態度,有了你的態度,我才好去运作。” 刘清明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只说他得罪了你,具体干了什么,我不知道。”董凌霄回答。 “不知道你还敢来平事?”刘清明反问,“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你可以提条件,任何条件,我都可以去谈。”董凌霄说。 “如果我拒绝呢?” 董凌霄似乎预料到了这个回答。 “他的罪名並不重,最多坐个一年半载。我有把握,能让他在里面待不超过八个月。” “那不就得了,又不会坐多久。”刘清明说得轻描淡写。 “可他並不想坐这么久。”董凌霄说,“他希望是三个月,或者缓刑。” “如果我说不呢?”刘清明又问了一遍。 董凌霄的身体微微前倾。 “刘主任,我知道,你正在和苏清璇小姐谈恋爱。不要忘了,她也姓苏。你完全没必要与苏家闹僵,这对你没有好处。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和解的机会。” 刘清明笑了。 “那你搞错了。第一,此苏家非彼苏家。第二,不是我想闹僵,是他们要搞我。” “所以,和解吧。”董凌霄说,“你要在体制內走下去,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苏家对你来说,是个庞然大物。你完全可以让他们成为你的助力,而不是阻力。” 刘清明摇了摇头。 “你错了。苏家能成为我的助力,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他们不得不正视我。现在,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可能被他们真正看在眼里。”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如果我现在服了软,他们只会得寸进尺。相反,只有我的强硬,才会让他们有所顾忌。因为我会让他们知道,惹了我,就要付出他们难以想像的代价。” 董凌霄看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微微有些失神。 他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当刘清明还只是一个小警察的时候,四海集团的何四海对他来说,不也正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庞然大物吗? 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对方步步高升,而四海集团分崩离析,就连站在他们后面的省级干部,都被一锅端掉了。 这个年轻人,虽然年轻,但確实有囂张的资本。 刘清明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 “把我的话告诉他们。不管他们是谁,想整我,就要做好被我报復的准备。整不死我,就等著我去找他们。” 他说完,转身就走。 董凌霄也站了起来。 “我会把你的態度原话转告,刘主任。”他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们不会放弃的。” 刘清明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也不会。” 他推开咖啡馆的门,消失在夜色中。 董凌霄站在原地,看著他离开的方向,过了很久,才拿起了手机,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接通了。 “没谈拢。” “可能,我们都看错他了。” 第375章 体制人的婚礼 第二天,天还未亮,刘清明就已经起床。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在小区內的林荫道上跑步。 晨曦微露,空气清冽。 回到宿舍,他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深色的休閒西装。 下楼开车去了省委大院。 苏清璇也起来了,她选了一件同色系的上衣,配一条白色的长裙,头髮梳理得整整齐齐。 吴新蕊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手牵手站在一起的两个人,脚步停顿了一下。 她看著他们,脸上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这画面,让她想像不出以后,他们结婚的样子。 “路上开车小心点。”吴新蕊叮嘱道。 “知道了,妈。”刘清明应了一声。 两人出门,开著那辆小红车,匯入了早高峰的车流。 他们离开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轿车驶入二號別墅的停车场。 苏玉成从车上下来,他风尘僕僕,脸上带著疲惫。 他走进客厅,吴新蕊正坐在沙发上喝著早茶。 “女儿呢?”苏玉成问。 “刘清明带她去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了。”吴新蕊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苏玉成坐到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天,没有我陪著,是不是很难过?” 吴新蕊摇了摇头。 “白天要等著各路人马上门拜访,晚上有他们两个陪著,一点都不觉得闷。”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夜里,小璇愿意和我一起睡,我们聊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苏玉成愣住了。 “我才走了几天,你们俩就和好了?” 吴新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才发现,自己当年有多差劲。” “现在改,还来得及。”苏玉成安慰道。 吴新蕊的眼眶有点红。 “我错过了她太多的人生。我才知道,她第一次来例假,嚇得手足无措,身边没有我,只能去找保姆。” 她的声音里带著愧疚。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甚至不配她叫我一声妈。” 苏玉成嘆了口气,把妻子揽进怀里。 “那一次的事情,我也有责任。我当时正在处理一件重要的併购案,人不在家,也没有成为她的依靠。”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吴新蕊说,“如果她因为这些事情,心理出了什么问题,我真的不敢想。” “她很坚强。”苏玉成说,“她从来没有想过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引起我们的关注,反而逼著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哪怕因此让外面的人產生了很多误会。” 吴新蕊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我很庆幸。她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在看著我,让我不敢行差踏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女儿成就了我。” “所以,现在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吗?”苏玉成轻声说,“我们没有必要再纠结过去的种种,一切都向前看吧。” 吴新蕊点了点头。 “我知道。” 她坐直身体,看著丈夫。 “这次去京城,苏家那边怎么说?” 苏玉成没有打算瞒她。 “老爷子年纪大了,越发看重子孙后代。他一再哀求我,让我放苏灿一马。” 吴新蕊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们连一年半载都等不了吗?” “我没答应。”苏玉成说得斩钉截铁。 吴新蕊看著他。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难做。但是,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我没有任何权力替受害者去原谅他。” 她顿了顿,补充道。 “受害者是刘清明,还有一个无辜的女孩子。” 苏玉成知道,妻子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紧紧地將爱人抱在怀里。 *** 刘清明和苏清璇开车赶到了胡金平举办婚礼的宾馆。 宾馆门口掛著巨大的横幅,气球和彩带把一切都装点得喜气洋洋。 一个被装饰一新的大型会议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充满了热闹的气氛。 两人在签到台送上礼金,然后走进了大厅。 他们在观礼台下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苏清璇看著台上精心布置的背景,还有那些漂亮的鲜,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 刘清明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心里一动。 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將来咱们的婚礼,一定比今天这个更好。” 苏清璇转过头看著他。 “我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结婚时候的情景。” 刘清明有点意外。 “那你的学生时代,岂不是很无趣?” 苏清璇笑了。 “是很无趣。我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拼命地学习。那些男生偷偷塞给我的情书,我转头就会交给老师。” “后来呢?” “到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给我写了。她们都在背后说我是个变態。” 刘清明忍不住笑出声。 “我能证明你不是。你只是没有遇到我而已。” 苏清璇看著他,表情变得认真。 “是啊,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的出现。” 刘清明的心被这句话填得满满的。 “媳妇儿,你现在可以开始憧憬一下,自己婚礼的样子了。” 苏清璇这次没有脸红,反而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好,我回去好好想想。” 两人正甜甜蜜蜜地聊著天,等著婚礼开始。 刘清明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是黄文儒。 刘清明和苏清璇立刻站了起来。 “黄书记。”刘清明恭敬地叫了一声。 “黄叔叔。”苏清璇也跟著问好。 苏清璇很清楚,黄文儒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有话想和刘清明说。 她很识趣地开口:“我去后台看看新娘子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完,她冲两人笑了笑,转身把空间让给了他们。 黄文儒作为胡金平的顶头上司,是今天婚礼上身份最高的贵宾。 他能亲自来捧场,足以说明他对胡金平这个秘书的器重。 “黄书记,您对胡金平真是太好了。”刘清明说。 黄文儒笑呵呵地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我今天来这里,有一半是为了我秘书的婚礼,还有一半,是为了你。” “领导您说笑了。”刘清明也坐下,“您要是想见我,打个电话就行了,我肯定第一时间登门拜访。” “我不会那样做的。”黄文儒摇了摇头。 刘清明心里清楚,黄文儒这话里有话。 “那是您心疼我。” “小胡很好,各方面能力都很出色。”黄文儒话锋一转,“但我还是觉得很遗憾。当初,我一直以为,你会成为我的秘书。” “没办法,那时候犯了错误,我也很遗憾,没能跟在您身边学习。”刘清明说的是实话。 黄文儒看著他,突然问:“市局姜新杰那件事,是你给他出的主意吧?” 刘清明没有隱瞒,坦然承认了。 “是的。这事是我唐突了,会不会影响了您的计划?” 黄文儒摆了摆手。 “云州市局领导班子的人选,我的確有自己的想法。不过,姜新杰是吴省长提出来的,我总不好一上来就直接换了他。” 刘清明听懂了。 “吴省长那边您不用担心,她不会介意的。当初提拔姜新杰,也只是因为他是当时的第一候选人,程序上最合適。” 黄文儒点了点头。 “我知道吴省长不会介意。但我也知道,她很尊重你的意见。” 刘清明故作愕然。 “领导,您可太看得起我了。” 黄文儒笑著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整个清江省,谁还敢小看你呀。” 刘清明立刻反应过来,黄文儒指的是苏清璇那天的接风宴。 那场宴会透露出的信息,正在官场上慢慢发酵。 不过他也清楚,黄文儒现在已经是省委常委、云州市委书记,地位稳固,根本不需要对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他今天这番话,真正的用意,依然还是因为吴新蕊。 他只是假借自己的名义,向吴新蕊那边释放善意和尊重。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看破不说破。 “黄书记,方便的话,我想去拜访您,您看合適吗?” 黄文儒露出满意的笑容说:“不用麻烦新郎了,你直接给我打电话,你还存著我的电话吧。” “那当然,就想著万一有事找您开后门呢?” 刘清明的小小玩笑,让黄文儒更加高兴了。 拍拍他肩膀去了主桌,今天他也很忙。 胡金平的婚礼很快就开始了。 司仪在台上说著热情洋溢的开场白,新郎新娘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台。 刘清明坐在台下,目光却扫过整个宴会厅。 他看到,前来观礼的宾客,几乎囊括了云州市委市政府的所有中高层领导干部。 省委办公厅那边,自办公厅主任董智彬以下,也来了不少熟面孔。 这场婚礼的规格之高,令人咋舌。 坐在主桌的胡家父母和田家父母,两位来自西北的老人,显然被这个场面嚇到了。 他们穿著崭新的衣服,却坐得笔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表情十分拘谨。 而他们周围的宾客们,则在觥筹交错间,熟络地打著招呼,交换著信息。 整个婚礼,与其说是一场庆典,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交际场。 这就是体制內的人情世故。 或许自己结婚的那天,也是一样。 第376章 致富之路 参加完婚礼的第二天,刘清明便开车返回了云岭乡。 他这个乡里的一把手,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在外面逗留。 新的一年开始了,乡里的事情千头万绪,都在等著他回来拿主意。 通往市里的公路修通之后,最直接的好处就是物资流通得到了保证。 云州製药厂的原材料供应合同,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云岭乡的田间地头。 整个乡的春耕面积,直接扩大了百分之六十。 大量的坡地和沙壤地,都种上了板蓝根。 为了打消农户的顾虑,云岭乡供销合作社直接出面,与农户签订了保底收购的供销合同。 农村信用合作社则依据这份合同,为农户提供低息贷款,支持他们购买种子、化肥等农资。 一整套的配套措施,彻底解除了农户们的后顾之忧。 刘清明一回到乡里,就立刻召集了所有乡干部开会,督促他们下到村里去。 他要求干部们以现场办公的形式,为农户解决春耕中遇到的实际困难。 会议结束后,他把副乡长於锦绣单独留了下来。 “目前板蓝根种植这件事,就是我们云岭乡的头號大事。” 刘清明看著於锦绣,表情严肃。 “一万亩的种植面积,必须得到落实。所有的干部,一个村一个村地包干,全部签订责任书。” “完成得好的,年底我会向乡里申请,给予奖励。完不成任务的,不仅没有奖金,年终考核还要扣分。” “於乡长,这件事,我希望由你来抓总。” 於锦绣听到这个安排,愣了一下。 “书记,为什么看上我?” 她不是很明白刘清明的用意。 “別胡说八道,什么就看上你了。”刘清明打断了她的话。 於锦绣的脸微微一红:“干嘛那么紧张,我又不是说你看上我这个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能力平平,你为什么会提拔我当副乡长,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著她。 “因为你这个人,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比起那些只知道鱼肉乡里的坏份子,你至少还有点良心。”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在现在这个乡政府里,我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只能勉强用你了。” 於锦绣听著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 这算是夸奖吗? “真的吗?” “你要是不想干,我现在就可以去找別人。”刘清明作势要拿起电话。 “別!”於锦绣急忙说,“我知道了,我会好好乾的。” “一定要干好。”刘清明放下电话,“否则我这个书记,还得继续兼著乡长的活,太累了。” 於锦绣这才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了,书记,我马上去安排工作。” 女人说完,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充满了干劲。 刘清明看著她的背影,也在慢慢適应自己作为一把手的工作方式。 要团结同事,要信任同事,要做好一个班长,而不是一个事事亲为的兵。 在他年前谈成的三个项目中,板蓝根和养鹿算是一体两面,都属於药用价值的產业。 而小龙虾养殖,却是一个需要从零开始培养市场的项目。 这件事交给別人,他们既不懂,也不会做,只能刘清明自己来抓。 好在小龙虾正式上市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前期的市场布局已经开始初见成效。 清南市、林城市的党政机关食堂,作为第一批试吃单位,反馈非常良好。 一周一次的麻辣小龙虾供应,让那些本身就很讲究口味的公务员和党政干部们,一个个吃得意犹未尽。 很多人都在打听,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能吃到。 当听说供应量有限,一周只能吃到一次的时候,不少人还通过各种渠道向上反映,希望能够加大供应量。 除了机关食堂,市面上的餐饮行业,也开始了市场预热。 刘清明对这个前世红遍大江南北的国民美食,市场接受程度毫不怀疑。 在他的规划里,等到市场渐渐认可之后,云岭乡將对“云岭小龙虾”这一產品进行全方位的品牌包装。 通过举办诸如“小龙虾美食节”之类的活动,打造一张属於云岭乡自己的特色名片。 时间一晃,就走到了五月份。 云岭乡的第一批板蓝根药材,顺利通过了云州製药厂的验收,所有批次都被確认为优等品。 五月底,第一期三千亩的產量完成了交割。 拿到回款的农户们,个个兴高采烈。 其中占了一半多的东山村村民,更是激动得无以復加。 他们这辈子,从来没有一次性拿到过这么多钱。 整个“云岭新村”热闹得像是提前过年,家家户户的脸上都洋溢著笑容。 因为他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致富的希望。 刘清明在年前对他们许下的每一个承诺,都在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 刘清明特地来到“云岭新村”,和村民们分享这份喜悦。 村口的大榕树下,围满了人。 “刘书记来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村民们自动让开一条路。 年初的自治选举中。 原东山村村长甘如柏当选为“云岭新村”政务委员会主任。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他大步走过来,对刘清明表示欢迎。 “刘书记,大伙儿都等著你呢!”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手背。 “看大家这么高兴,我就放心了。” “高兴!怎么能不高兴!”一个村民大声说,“我活了五十多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票子!晚上睡觉都得抱著睡才踏实!”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刘清明也笑了。 他站到一块大石头上,对著所有人说:“乡亲们,今天只是一个开始。有了这个好例子,现在全乡的村民种植板蓝根的热情都非常高。” “乡里已经决定了,下半年扩大种植面积,咱们东山村的分配面积,也会扩大许多,大家准备好,迎接第二茬的丰收!”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刘清明等大家安静下来,又宣布了另一个好消息。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大家。咱们云岭乡劳务输出公司下辖的建筑队,已经通过了资质审核。就在上个月,他们在清南市的城乡综合建设工程中,拿下了好几个標的!” “这意味著,咱们村里除了种地,又有了一条新的出路。以后大家的日子,会越过越红火!” 村民们的掌声和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山谷。 同一时间,第一批成熟的小龙虾也正式面向市场。 开始稳定供应林城、清南两地的机关食堂和部分合作的餐饮行业,同样获得了市场的一致好评。 云岭乡的各项事业,都在欣欣向荣地发展著。 这天傍晚,刘清明处理完手头的公务,回到宿舍。 刚洗完澡,手机响了。 他拿起一看,是女友打来的。 两人现在每天晚上都会打一会电话。 还不能太长时间,电话费有点小贵。 “媳妇儿,想我没?” “才不想你呢。” 苏清璇的声音在御姐和甜妹之间切换自如:“你都没给我打。” “这不是怕你没下班嘛,节目调整以后,我都是跟著你的作息,这还不够啊?” “算你了。” 苏清璇喜滋滋地说:“嫂子生了。” 刘清明大喜。 “生了?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在林城人民医院。” “怎么样?” “母子平安。”女友说,“是个男孩,六斤八两。” 刘清明拿著电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走到窗边,看著黑暗中远处的青山影子。 又想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里。 好歹没有出事。 苏清璇还在说:“你不知道,他好小喔。” “羡慕不?” “不羡慕,我听她说,可疼了。” 刘清明说:“是啊,所以,母爱很伟大。” 苏清璇沉默了几秒说:“少来,休想骗我生孩子。” 刘清明哈哈一笑:“媳妇儿,放心吧,我才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们的二人世界呢。” 苏清璇说:“那不是別人,是咱们的孩子。” “如果是咱们的孩子,那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苏清璇说:“我哥赶过来了,你看,当了官,就会失去很多东西。” “媳妇儿,如果你生宝宝,我就是辞职也一定会陪在你身边。” “我可记下了,要是你没做到,看我怎么罚你。” 刘清明笑了笑:“都隨你。” 苏清璇突然反应过来:“好啊,你又套路我。” “那不叫套路,那叫水到渠成,该来的时候,他总会来的。” 苏清璇说:“还是不要了,你那么忙,我怕......” 刘清明说:“放心吧,交给我。” “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选题,台里通过了。” 刘清明说:“追踪报导我们乡扶贫工作的那个?” “对,上次报导打拐的时候,我就有这个构想,回来跟台里一说,他们也比较支持。” “这是好事啊,正好可以报导一下,我们乡在农村税费改革之后,农民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 苏清璇说:“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们台给你们乡的农產品,免费打个gg?” 刘清明说:“娘子懂我。” “那要看你表现了。” 刘清明確实有这么个想法,省报的报导,可比一般的gg效果要好。 这年头还不兴软广一说。 新闻节目的含金量相当高。 这么好的资源不用起来。 那不是白瞎了重生者的偌大优势? 再说,也挺长时间没见面了。 怪想的。 第377章 刘清明脑子透逗了 云岭乡的財政状况,正在逐步改善。 劳务输出公司名下的建筑队和採矿队,成了乡里最主要的两个財源。 尤其是与河口乡共同开发的苍云山矿井,產量稳定后,每个月都能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天下午,河口乡乡长祁卫国,亲自带队来到了云岭乡。 几辆车停在乡政府大院里,祁卫国从车上下来,身后跟著几个人,每个人都提著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 刘清明正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听到动静,走到窗边看了一眼。 他放下文件,走了出去。 “祁乡长,你这是什么阵仗?”刘清明看著那几个大包。 祁卫国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刘清明的胳膊。 “给你送钱来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人把几个大包放到了地上,拉开拉链,里面全是綑扎得整整齐齐的现金。 乡政府里进进出出的干部们,看到这一幕,都停下了脚步,伸长了脖子看。 “这是上半年的分红,你们乡派来的財务核对过了,一分不少。”祁卫国说得很大声。 刘清明看他那副样子,觉得好笑。 “直接走银行转帐不就行了,还省得点一遍。” “那不一样。”祁卫国一脸神秘,“现金堆在这里,感觉就不一样。” 刘清明点点头。 “確实不一样。” 他想起了过年时,“时代先锋”股东大会分红的场面,也是这样,现金堆成山。那种视觉衝击力,確实能提振人心。 “让財务去处理吧。”刘清明对秘书交代了一句,然后对祁卫国说,“走,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行,让他们慢慢点,咱们哥俩嘮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刘清明给他泡了茶,祁卫国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了一大口。 “还是你们这茶叶好喝。” “喜欢就带点回去。”刘清明说。 祁卫国放下茶杯,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刘清明一根。 刘清明接过来点上。 “谢了。” “咱们不说过个。”祁卫国掏出火给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烟圈。 “刘老弟,我听说你们乡那个水產养殖,搞得挺不错?” “刚开始,还在培育市场。”刘清明实话实说,“目前主要供应一些机关食堂,离赚钱还远著呢。” “怎么,你有兴趣?”刘清明问他。 祁卫国嘆了口气。 “我们乡,你也知道,比你们也就好一点,以前靠著几个小集体企业,日子还过得去。” “现在不行了,入世之后,市场竞爭太激烈。那些规模不大的厂子,根本拿不到订单。我得为乡亲们想条新出路啊。” 刘清明安静地听著。 乡镇企业的没落是必然的。 在改革开放初期,它们凭藉灵活的经营策略和政策扶持,红火了近二十年。 发展壮大的,会成为一方巨头。 停滯不前的,最终都会被市场淘汰。 祁卫国能在入世第一年就看到这一层,说明他这个人,脑子不笨,眼光也不差。 刘清明说:“我们乡是人的问题,条件差底子薄,领导不思进取,乡亲们只能受穷。” “是这理。”祁卫国点点他:“我看到你们乡里,路边开垦了不少田,那又是搞的什么名堂?” 刘清明笑了。 这种事根本瞒不住人,他也没想过要瞒。 “不是,是药材。” “药材?” “板蓝根。”刘清明直接告诉他,“今年的收成,已经全部卖给了云州製药厂。” 祁卫国手里的烟顿住了,他看著刘清明,满脸的不可思议。 “云州製药厂?省城那个国营大厂?” “嗯。” “老弟,你这路子可真够野的。”祁卫国咂了咂嘴,“那种地方,一般的乡镇干部,连大门都摸不进去。你这关係够硬啊。” 刘清明没有接这个话。 祁卫国又说:“种药材,倒也是个路子。不过,这东西风险不小。” “我们乡以前也试过,种黄芪。结果那年赶上大丰收,价格一落千丈,药材公司根本收不完,最后全烂在了地里。” “种粮食,好歹自己能吃,吃不完还能餵猪。种药材,一旦卖不掉,就是血本无归。” 刘清明点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所以,我不建议你们搞。” “云州製药厂那边,是以前在省里工作时认识的关係,人家看我面子,算是帮我一把。” 祁卫国皱起了眉头。 “我看你们乡种的面积不小啊,对方能全部吃得下?” 刘清明嘆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了祁卫国。 “这是我们跟药厂签的补充协议。” 祁卫国接过协议,低头看了起来。 当他看到其中一条款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如果云州製药厂因市场原因无法消化全部產能,云岭乡政府將以生產成本价回购所有成品药。 下面盖著鲜红的云岭乡人民政府公章。 以及云州製药厂的大红章。 祁卫国拿著那张纸,手都有些抖。 他抬起头,看著刘清明,像是看一个傻子。 “老弟,你……你这是在玩火啊!” “我以为我胆子就算够大了,你这……你这是不要命了!” 刘清明从他手里拿回协议,放回抽屉锁好。 他坐回沙发上,表情平静。 “没办法,想让乡亲们富起来,总得有人冒点险。” “这不叫冒险,这叫赌博!”祁卫国提高了音量,“万一销路不好,你拿什么回购?拿乡政府的办公楼去抵押吗?” “你这是为了政绩,把整个云岭乡都押上去了!” 刘清明苦笑一声。 “老祁,所以,你的这笔分红,对我们乡至关重要。” 他不能解释。 他无法告诉祁卫国,就在今年年底,一场席捲全国的疫情將在沿海地区悄然出现,明年春天就会彻底爆发。 到时候,板蓝根会成为比任何东西还要紧俏的硬通货。 现在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为了个人的政治前途,不惜一切代价,豪赌一场。 祁卫国摇著头,把菸头在菸灰缸里狠狠摁灭。 “这条路子太险了,我走不了。” 他又恢復了那副精明的样子。 “我还想著,要是你们有什么稳妥的经济作物项目,我们河口乡也跟著学学。现在看来,老弟你搞的全是野路子,我学不来。” 刘清明说:“等我有了钱,也学老哥你,搞点稳当的產业。” 祁卫国笑了笑,站起身。 “行了,钱也送到了,话也说完了,我该回去了。我们那边矿上还有一堆事。” “我送你。” 刘清明把他送到楼下。 財务那边已经把钱点清,正在办理交接手续。 祁卫国坐上车,摇下车窗,对刘清明说:“老弟,听哥一句劝,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著自己。稳一点,没坏处。” 说完,他便让司机开车走了。 刘清明看著远去的车队,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办公室。 祁卫国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件事,很快就在乡干部之间传开了。 不知道是谁把刘清明签了回购协议的事情捅了出去,一时间,乡政府里议论纷纷。 於锦绣第一个找到了刘清明的办公室。 她一进门,就关上了门,脸上满是焦急。 “书记,我听说,我们跟药厂签了回购协议?” “消息挺灵通啊。”刘清明抬头看了她一眼。 “书记,您怎么能签这样的协议呢?风险太大了!”於锦绣急得声音都变了。 “一万亩的板蓝根,要是全部滯销,我们乡財政根本承受不起!这会把我们拖垮的!” “一万亩只是协议面积。”刘清明语出惊人:“如果有可能,我想让这个数字翻上一番。” “你疯了?”於锦绣是真的急了,“现在外面都在传,说你为了出成绩,不顾实际情况,瞎指挥。” “让他们说去。”刘清明不以为意。 “可是……” “於乡长。”刘清明打断她,“你现在是副乡长,主要负责板蓝根种植这件事。你的任务,是把这件事落实好,而不是来质疑我的决定。” 於锦绣愣住了。 她看著刘清明,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乡里的老干部王中顺也敲门进来了,旁敲侧击地劝了半天,意思和於锦绣差不多。 刘清明耐著性子听完,把他送走了。 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 傍晚时分,他桌上的电话机响了。 刘清明拿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清南市市长,汪明远。 “清明,是我。” “汪市长,恭喜你呀。” 汪明远明显一噎:“是挺喜的,我也算老来得子了。” “瞎用成语,是喜得贵子。” 汪明远没功夫跟他瞎贫:“我听说,你跟云州製药厂签了个不平等协议?”汪明远的声音有些急灼。 “不能说不平等,只是一个补充条款。”刘清明解释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刘清明同志,你是不是最近吃多了板蓝根颗粒,脑子有点不清醒了?” 刘清明嘿嘿一笑说:“我们乡底子薄,不能走人家走过的路,那是死路。” 汪明远冷静下来说:“你怎么想的?” “板蓝根只是块敲门砖,我要把云岭乡打造成优质药材生產基地。” 汪明远明白了,说:“资金有困难吗?” 刘清明说:“和河口乡的矿產算是个稳定的財源,补上这个窟窿问题不大。” “你有数就行。” “所以我上次请你缓一年,就是为了这事。” 汪明远说:“好,这事我帮你想办法,但你也要抓点紧,財政上的事,扛不了太久。” 刘清明很感激说:“我儘快,谢了。” 第378章 千万巨款 云州製药厂,厂长办公室。 叶希圣把手里的合同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对面站著的人是原材料採购部的王经理,此刻正低著头,不敢说话。 “老王,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会签这样的合同。”叶希圣的声音不高,但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厂长,这……” “这份合同,是谁让你签的?谁给你的胆子?”叶希圣指著桌上的文件。 “是蔡厂长。”王经理小声回答。 “把他叫来。”叶希圣站了起来,在办公桌后来回踱步。 五分钟后,蔡国强走进厂长办公室。 “厂长,你找我?” “老蔡,这个合同是你把的关?” 蔡国强一看封面就知道是与云岭乡的那份协议。 “对,年前签的,第一批药材已经入了库,全部都是优等品。” 叶希圣请他坐下说:“可这样的合同,我们从来没有签过,风险很大呀。” “有那份回购协议在,我们厂没什么风险。” “如果云岭乡履行不了呢,这么大的损失找谁?” 蔡国强额头上冒出了汗。 “厂长,这位刘书记,他有市里的关係。” “什么了不得的关係?”叶希圣停下脚步,盯著他。 蔡国强把那天去云岭乡考察,市公安局局长姜新杰亲自陪同的事情说了出来。 “姜新杰?”叶希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市公安局的一把手,亲自为一个乡书记站台。 这件事,確实透著不寻常。 叶希圣想了想,回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市局的號码。 “你好,我是製药厂的叶希圣,我找你们姜局长。” 云州製药厂是市里的国营大厂,厂长的级別不低,接线员不敢怠慢,很快就把电话转接到了局长办公室。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叶厂长你好,我是姜新杰。” “姜局长,你好你好。”叶希圣客气了一句,“有个事情,我想向你请教一下。” 电话那头的姜新杰猜到了是什么事。 “叶厂长请说。” “云岭乡的刘书记,和我们厂签了一份板蓝根的供销合同,这件事,姜局长知道吧?” 姜新杰回答得很乾脆。 “知道。我只是负责牵个线,搭个桥,具体的商业合作,我不会干涉。” 叶希圣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这是在撇清关係。 “姜局的意思是,合同的具体內容,你並不清楚?” “合同有问题吗?”姜新杰反问。 “问题很大。”叶希圣说,“我们厂从来没有签过这样的合同,姜局长想不想听一听?” “也好。” 叶希圣便把云岭乡计划种植一万亩板蓝根,並且与药厂签订了兜底回购协议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姜新杰。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们厂的成品板蓝根颗粒和冲剂,在市场上的销售额是有限的,每年对原材料的需求,大概在三千亩左右。” “现在合同签的是一万亩,这么大的產量,一旦生產出来卖不掉,就会造成巨额亏损。这么说,姜局长明白我的意思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叶希圣以为姜新杰会找个藉口掛掉电话。 没想到,姜新杰开口问。 “你希望我做什么?” 叶希圣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姜新杰听到这件事,非但没有推諉,反而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这两个人的关係,有那么铁? 叶希圣定了定神,继续说:“我们厂的採购经理告诉我,他去云岭乡的时候,发现当地还在继续扩大种植面积。” “下半年的產量,可能远不止一万亩。”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著,我们厂必须全部收购。如果成品药销售不力,云岭乡政府將以生產成本价,全部回购。” “姜局长,你明白这个后果吗?” 姜新杰直接问:“如果按一万亩的產量计算,云岭乡需要多少钱来回收这些成品药?” “我们厂一袋二十包的板蓝根颗粒,市场售价是八块八,生產成本价大概在四块左右。” 叶希圣算了一笔帐。 “当地的板蓝根,亩產大约五百公斤,一亩地的药材能生產二百四十袋成品药。” “回收一万亩的產量,总金额接近一千万。” “姜局长,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担忧了吗?” 一千万。 姜新杰当然明白这个数字意味著什么。 云岭乡是个出了名的贫困乡,全乡一年的財政收入才多少? 一千万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 云州製药厂担心的,是到时候云岭乡根本拿不出这笔钱。 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双方都是公家单位,钱是国家的,可出了这么大的事,相关负责人的政治前途就全完了。 “叶厂长,你们签的那份合同,能不能复印一份给我?”姜新杰说。 叶希圣更吃惊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姜新杰还不退缩。 这哪里是关係好,这简直就是铁哥们。 “没问题。”叶希圣很爽快地答应下来,“我马上让厂办秘书给你送过去。” 掛了电话,叶希圣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说话。 这件事,似乎与他想像有的出入。 这位刘书记,似乎也不光是有一点点关係。 他突然想起最近市內的一些动向。 风头的主角,好像就是姓刘。 二十分钟后,姜新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了那份合同的复印件。 內容和叶希圣说的一模一样。 云岭乡承担了全部的风险,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人看到这份合同,都会认为刘清明疯了。 姜新杰当然不认为刘清明疯了。 但他担心,刘清明是不是为了一举拿下云州製药厂这个大客户,头脑发热,冒了一次险。 他本想直接给刘清明打个电话,提醒他一声。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 这样打电话过去,有些冒昧,两人的关係没到那份上。 他思考片刻,拿起桌上的警帽戴上,拿著那份合同复印件出了门。 “去市委。”他对司机说。 市委大楼。 市委书记黄文儒的大秘胡金平,看到姜新杰走进来,有些意外。 姜新杰最近经常来市委匯报工作,示好的意思很明显。 刘清明也特意为他说过话,胡金平对他的態度,自然与对別人不同。 “姜局,又来向黄书记匯报工作?”胡金平热情地迎上去。 “胡主任。”姜新杰和他握了握手,“有个事情,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向黄书记匯报。” 姿態放得很低,话却不直。 胡金平把他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给他倒了杯茶。 “姜局请坐。” “谢谢。”姜新杰坐下,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复印件,递给胡金平。 “胡主任,你先看看这个。” 胡金平接过来,以为是什么案件材料。 翻开一看,才发现是一份供销合同。 他本来没太在意,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云岭乡人民政府”的公章,和下面刘清明的亲笔签名。 他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姜新杰在一旁,把製药厂厂长叶希圣的担忧,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一千万”这个数字时,胡金平的脸色彻底变了。 在这个年代,一千万是一笔巨款。 更是一笔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乡镇,断送一个干部政治前途的巨款。 “胡主任,你看这件事,要不要向黄书记匯报?”姜新杰观察著他的反应。 胡金平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著手里的合同,脑子里飞速运转。 刘清明不是个鲁莽的人。 他敢签这样的协议,一定有他的道理。 胡金平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 他抬起头,对姜新杰说:“既然姜局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我帮你问问黄书记。” “正常的工作匯报今天肯定排不下了,早就排满了。” “这样吧,我看看中午吃饭前,能不能抽出五分钟时间。” 通常这个时间,黄文儒会去食堂自己打饭。 也会安排一些不太重要的会见。 或者是求个清静。 姜新杰大喜过望。 “那就太谢谢胡主任了!” 他本来的想法,是把这份复印件留给胡金平,由胡金平自己决定怎么处理。 只要把这个信息传递到了,他作为朋友的责任就算尽到了,也能给胡金平这位大秘留个好印象。 没想到,胡金平会这么给面子,直接帮他安排和黄书记的会面。 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姜局客气了。”胡金平摆摆手,“你这么为我兄弟的事情著想,我心里有数。” 姜新杰立刻就懂了。 说到底,这还是刘清明的面子。 安排好姜新杰的会面时间后,胡金平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心里还是不踏实。 他越想越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云岭乡党委办公室的號码。 “你好,我找一下你们的刘清明书记。” “请问您是哪位?” “市委办公室,胡金平。”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恭敬起来。 “胡主任您好,刘书记今天不在乡里。” “去哪了?” “不清楚,好像是出差了。” 胡金平掛了电话,心里更加不安。 他从自己的通讯录里,翻出了刘清明的手机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老胡?”里面传来刘清明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有公事?” “大刘,你现在在哪?”胡金平问。 “我在林城,有点事要办。” 林城? 胡金平愣了一下,隨即说:“你那份跟云州製药厂签的合同,姜新杰找到黄书记,要是你有什么困难,赶紧说一声。” 刘清明“喔”了一声:“这事啊,放心,没问题的,吴省长知道。” “行,那我就放心了,你可真能整活。” 刘清明说:“老胡,你有空的话,找个时间提醒黄书记一声,我听说南边可能有疫情,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胡金平嚇了一跳:“你说真的?” “我有路子,不过不要太过正式,提一嘴就行。” 越这么说,胡金平越是知道,刘清明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地提醒自己。 他说:“好,我知道了。” 第379章 生意大了,事就多 刘清明站在林城市电信局的大楼前,抬头看了一眼。 这地方他不熟,但办事的流程,他大概清楚。 为云岭乡加装通讯基站,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改善一个乡的通讯条件。 往大了说,这涉及到国企的年度规划和预算。 他先去了清南市,人家说这事得林城市局才能批。 於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林城。 走进业务大厅,他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 工作人员把他引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 “经理,这位同志是云岭乡的,想諮询一下加装基站的事。” 办公室里一个中年男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云岭乡?”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进来坐吧。” 刘清明走了进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好,我是云岭乡的刘清明。” “我姓钱。”钱经理点点头,“说吧,什么事。” 刘清明便把云岭乡的现状,以及对改善通讯条件的迫切需求,详细地说了一遍。 “我们乡现在正在大力发展经济,招商引资,通讯是基础。没有信號,很多事情都办不了。” 钱经理耐心地听著,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著。 等刘清明说完,他才开口。 “刘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 “但是,我们公司的基站建设,都是有年度规划的。” “今年的规划,去年就已经定下来了,现在临时要加,程序上很麻烦。” 刘清明说:“程序上的事,我们可以全力配合。只要能把基站建起来,需要乡里出什么文件,我们马上就办。” 钱经理笑了笑。 “这不是文件不文件的问题。” “云岭乡的地形复杂,山多,要实现全覆盖,成本很高。” “而且,你们乡常住人口不多,业务量上不来,我们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这个帐,不好算。” 又是这套说辞。 刘清明在来之前就预料到了。 公事公办,对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拒绝你。 “钱经理,帐不能只算经济帐,也要算社会效益帐。云岭乡是全省有名的贫困乡,改善通讯,也是一种扶贫。” 钱经理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扶贫当然重要,我们国企,肯定要承担社会责任。” “但是凡事都要按规矩来。” “这样吧,你的申请材料,先放在我这里,我提交上去,让上面研究研究。” 研究研究。 这四个字一出来,刘清明就知道,今天这事是谈不成了。 这就是典型的推諉。 他站起身。 “那好,就麻烦钱经理了。” “不麻烦,都是工作。”钱经理客气地站起来,却没有送他出门的意思。 走出电信局大楼,外面的阳光照在身上,刘清明却觉得心里有点冷。 正常办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难道非要拼关係,拼背景? 他不喜欢这样,但现实就是如此。 他走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翻到一个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清明?” “妈,是我。” “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乡里不忙吗?”王秀莲的言语里带著关切。 “我来林城办点事,遇到点麻烦。” “什么事?”王秀莲立刻问。 “我在电信局,想给乡里申请加装几个基站,人家不给办。” 电话那头的王秀莲沉默了一下。 “你在电信局门口等我,我马上过来。” “妈,你……” “別问了,等著。” 王秀莲说完就掛了电话。 刘清明拿著手机,站在路边,心里五味杂陈。 为这点事去马胜利,工作时间,他並不太愿意。 可没办法,不找关係事情就办不成。 云岭乡的发展,等不起。 大概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普桑轿车在路边停下。 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头。 “表弟!” 居然是他的表哥王华涛。 后座车门打开,王秀莲从车里走了下来。 她穿著一身合体的职业套裙,头髮盘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很乾练。 刘清明刚想开口叫一声“妈”。 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地从电信局大楼里冲了出来。 正是刚才那位钱经理。 “王总!王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钱经理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走到王秀莲面前,微微弯著腰。 王秀莲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向刘清明。 “儿子,你没事吧?” 刘清明摇摇头:“我没事。” 钱经理这才注意到王秀莲身边的刘清明,他愣了一下,隨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王总,这位……这位是您的……” “我儿子,来办点事,遇到了些困难,我过来看看。”王秀莲说得很平淡。 钱经理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他赶紧转向刘清明,態度和刚才在办公室里判若两人。 “哎呀,是刘同志!你看我这……事儿办得,你怎么不早说啊?” “王总,您看这事闹的,刘同志也没说他是您儿子啊。” 王秀莲拉著刘清明的手。 “什么事,跟妈说,妈给你想办法。” 刘清明还没开口,钱经理已经抢著说:“王总,刘书记,咱们进去说,去我办公室说。外面热。” 这时候,一口一个“刘书记”,叫得无比顺口。 与之前判若两人。 刘清明一路上见过太多这种人了。 生气都生不过来。 王秀莲点点头,和刘清明一起往里走。 王华涛熟络地跟钱经理打著招呼,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经理一路陪著笑,把他们往办公室引。 走在后面,王秀莲低声对刘清明说:“咱们的大卖场,现在是省电信公司的第一大客户。你大舅去邻省开拓市场了,省里的所有业务,电信都与我们交洽,他们现在也很看重这个业务。” 刘清明这才瞭然。 现在的电信,还没有长成前世的巨头,正和联通、移动杀得难分难解。 其实,在移动通讯这个领域,他还处於下风。 原来自己的母亲,已经成了这么重要的人物。 进了办公室,钱经理亲自给三人倒茶,双手奉上。 “刘书记,您看,刚才都是误会。” “您要是早说您是王总的儿子,我哪敢怠慢。” “基站的事,包在我身上!我马上就去跟主管领导匯报,特事特办!一定以最快的速度,帮云岭乡解决通讯难题!” 刘清明看著他前倨后恭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 一个乡党委书记,在人家眼里,还不如一个民营企业的老总。 这让他想起了在省內横著走的四海集团。 资本的力量,一旦膨胀到一定程度,確实会让人迷失。 他一手推动成立的这个“时代先锋”,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危险的苗头,必须警惕。 事情在王秀莲到场后,变得异常简单。 钱经理当场拍板,承诺不仅要为云岭乡加装基站,还可以根据需要加装多个,保证信號全覆盖。 这就是大人情了。 同时,他还主动提出,“时代先锋”可以在云岭乡开设一个专卖店,配合电信的业务推广。 刘清明对此乐见其成。 他家里的生意,能为乡里带来好处,只要不搞权力寻租,不搞强制摊派,就是一件好事。 小灵通下乡,也是个趋势。 毕竟,农村地区也是有这个需求的。 与费时费力的固话安装和申请。 这种成本不高的通讯工具,更吸引那些手里开始有点钱的人。 刘清明敢保证,明年的云岭乡,就会有这样的需求。 提前布局,没什么不好。 谈完事情,钱经理又恭恭敬敬地把他们三人送到楼下,一直送到车旁。 “王总慢走,刘书记慢走!” 普桑车缓缓启动,驶离了电信局。 车里,王华涛在前面开车。 刘清明和母亲坐在后排。 “妈,你现在真有总裁范儿了。”刘清明开著玩笑。 王秀莲白了他一眼:“臭小子,还不是被逼出来的。当初你们一个个都不肯出面,只能我这个老妈子上了。” “挺好的。”刘清明说,“家里不会再为钱发愁了,爸的心情也好多了。” “是啊,”王秀莲感嘆道,“你爸现在天天乐呵呵的,身体都好了不少。他还说,可不能好日子来了,他人先走了。” “那不能,您二老还没抱上孙子呢。” 王秀莲立刻来了精神:“你和苏记者,到底怎么样了?上次小寒说,他都叫人家嫂子了,也不带回家坐坐。” 刘清明笑著说:“人家上次不是已经来过家里了吗。” “那怎么一样?事定了,两家人也得坐下来商量商量。” “她妈同意了,她爸那边,估计问题不大。”刘清明没有对家里说过苏清璇的真实背景,怕嚇著她。 “我儿子这么优秀,肯定没问题。”王秀莲一脸骄傲。 车里的气氛轻鬆下来。 车子很快到了家门口的小巷子,王秀莲让王华涛把车开到总店。 自己带著儿子往家里走。 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刘清明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 “妈,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王秀莲看向他。 “什么事,这么认真。” “公司的事。”刘清明缓缓开口,“刚才在电信局,我看到了钱经理的態度。这让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我们的公司,能发展这么快,靠的是电信的业务,也靠著马胜利他们那些警察系统的关係。对吧?” 王秀莲点点头:“我知道,公司的股份,我们家占四成,警察那边占四成,还有两成在你那个苏记者名下。” “这就对了。”刘清明说,“这个公司,牵扯到很多警察家庭的生计,它不能出问题。我们可以不赚钱,但绝不能走歪路。” 他看了一眼表哥开走的那辆车的背影。 “公司做大了,规矩就要立起来。亲兄弟明算帐,更何况是亲戚。” “这辆车,是公司的吧?” 王秀莲说:“是,公司买的,说是商务用车。” “现在是表哥一直在开?” 王秀莲犹豫了一下:“他出门办事方便。” “妈,商场上无父子。这种事,丑话一定要说在前头。公是公,私是私,必须分开。不然今天是一辆车,明天就可能是別的。小问题不解决,將来就会酿成大问题。” 刘清明的话很重。 王秀莲是听得进去儿子话的人。 她很清楚,大儿子虽然年轻,但看问题比谁都透彻。 “你说得对。”王秀莲下定了决心,“这事是我糊涂了。我会找你大舅好好谈谈,把公司的制度完善起来。” 刘清明见母亲想通了,便不再多说。 他又和母亲聊了聊想在林城打开餐饮市场销路的想法。 王秀莲表示全力支持。 “林城餐饮协会的会长,我认识。改天我约他出来,你们见个面。” “王总现在人脉很广啊。”刘清明又开起了玩笑。 “臭小子,学会笑话你妈了。”王秀莲拍了儿子一下:“没大没小。” 母子俩聊著天,走进家里。 吃过午饭,刘清明没有多待。 他还有一件事要去办。 他打车去了林城人民医院。 住院部,妇產科。 刘清明提著一篮水果,找到了林雪的病房。 他敲了敲门。 “请进。” 他推门进去,看到林雪正靠在病床上,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的母亲正在给她餵汤。 “刘警官?”林雪的母亲看到他,有些意外。 “阿姨好,林雪。”刘清明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我来林城办事,顺路过来看看林雪。” “快坐快坐。”林雪的母亲热情地搬来一把椅子。 “妈,你先回去吧,我想和刘书记单独聊聊。”林雪对她母亲说。 林雪的母亲看了看刘清明,又看了看女儿,点点头。 “行,那我先回去了,晚点再给你送饭来。” 等母亲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恭喜,母子平安。”刘清明说。 林雪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谢谢。太疼了,真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现在当了妈,才知道我妈有多不容易。” “是的,母亲都很伟大。” “以前在基地,看那些母鹿生完孩子,舔自己的幼崽,觉得很奇妙。现在看到我自己的孩子,感觉这一刀,挨得值。”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 刘清明想起了前世的妻子,生孩子时也是剖腹產,也是喊著疼,也是说再也不生了。 一切都恍如昨日。 “乡里那只小鹿,长得很好,很壮实,你放心。”刘清明说。 “那就好。”林雪笑了。 “你感觉怎么样?”刘清明问。 他问的,自然不只是身体。 林雪垂下眼帘。 “明远对我很好,只要有空就过来陪我。我爸妈也是天天来,你看,我都吃胖了。” “那就好。”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和孩子。”林雪说。 刘清明还是不放心。 汪家和苏家,斗到了派出杀手这种地步,已经毫无底线可言。 生了儿子,就安全了吗? 那些所谓的大家族,最擅长的就是“去母留子”的戏码。 前世的林雪,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身边还是要有人陪著。”刘清明叮嘱道。 “嗯。”林雪应了一声,然后欲言又止,“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有什么事,是不能对你丈夫说的?”刘清明直接点破,“是牵涉到他的家庭了,对吗?” 林雪沉默了片刻,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她把信封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接过来,打开封口看了一眼。 里面是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没有银行的封条,粗略一看,至少有几万块。 “谁送来的?” “不知道。”林雪摇头,“前天我午睡醒来,它就放在床头柜上。我问了护士,问了我爸妈,都说不知道。” 刘清明把信封重新封好,放在桌上。 这应该是汪家的缓兵之计。 这算是道歉? 扯什么淡哪。 “告诉你丈夫吧。”刘清明说,“这种事,让男人来处理。” 林雪点点头,把信封收了起来。 病房里的气氛,因为这个信封,变得有些沉重。 就在这时,刘清明的手机响了起来。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寧静。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著两个字:挚爱。 是苏清璇。 他就在床前接通了电话。 “喂,清璇。”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清丽又带著无比兴奋的喊声。 “刘清明,你入选了!” 第380章 好事多磨 刘清明心里一喜,赶紧问。 “全国十杰?” “对,你入选了最后的名单。”苏清璇在那头肯定地说,“我们台长提前拿到了消息,还没有正式公布。” “这样啊。” 刘清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心臟还是不爭气地加速跳动。 这个奖,他去年就入围过一次。 结果因为千禧年的资歷和成绩不够,最终落选。 没想到,今年竟然真的评上了。 2001年,他在云岭乡的这一年,確实做了不少事。 年初带著村民抓捕了连环杀人案的凶犯,虽然因为职务变动,没能上公安部的立功名单,但这绝对是他乡长任上一桩耀眼的功绩。 为了抓捕凶犯,他还受了伤。 之后的一系列动作,带领村民修路,搞种植,搞养殖,在泥石流中救人,组织灾后重建。 每一件,都是实打实的成绩。 不过,全国那么多杰出青年,做出成绩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荣誉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可遇不可求。 现在既然得到了,他当然高兴。 “是不是高兴得说不出话了?”苏清璇在那头问。 “是啊,一直在电视上看別人得奖,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天。”刘清明由衷地说。 “我的男朋友,当然是最优秀的。”苏清璇的开心,隔著电话都能感觉到。 “我会继续努力,变得更加优秀。” “那是一定的。” 刘清明笑了笑,说:“媳妇儿,这下我总算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向咱爸正式提亲了。” 苏清璇在那头害羞地“嗯”了一声。 “正式的通知文件,可能很快就会送到你们乡里。到时候,你要上京去参加授奖大会。” “还要上京?” “对。而且台里已经决定了,把我给你做的那个专题报导,放到黄金时段播出,算是为你得奖预热。” “太好了。”刘清明说,“我就喜欢听你的声音。” 苏清璇为云岭乡做的一系列跟踪报导,完整记录了这个贫困乡,如何在刘清明的带领下,一步步摆脱贫困,走向致富之路。 这个报导,本来审核和播出没有那么容易。 现在刘清明得了这个分量十足的奖,省里市里少不得要树立典型。 这部专题片,正好就成了最生动的事跡宣传材料。 “一旦得奖,你接下来会受到持续的关注。各种採访、报告会,肯定少不了。”苏清清提醒他。 “那正好,以后咱俩都成了名人,谁也別嫌弃谁。” 苏清璇在那头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对了,我给你买辆车吧。我手上的钱,放著也是放著。” “又得奖又送车,双喜临门啊,我可太幸福了。”刘清明开著玩笑。 “说真的,你喜欢什么车?” 刘清明想了想,认真地说:“媳妇儿,我现在这个身份,不合適开小车。云岭乡那个地方,也不合適。谢谢你的好意,心意我领了。” “那……还是按以前说的办?”苏清璇问。 “摩托车没问题。” “行,你想要什么样的?” “不要进口的,就来一台普通的嘉陵125就好。”刘清明说。 云岭乡虽然修了路,但村与村之间的交通状况,依然谈不上多好。 很多地方,汽车进不去,下村工作,有辆摩托车確实方便很多。 他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 之所以现在才答应,是因为云岭乡今年的集体收入,肯定会有比较大的提高。 乡亲们的腰包也会鼓起来。 他这个乡长,这个时候骑一辆崭新的国產摩托车,不会显得太扎眼。 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全国青年標兵了,各方面的影响,还是要注意的。 两人又甜甜蜜蜜地说了一会儿话,刘清明才说自己在林城人民医院看望林雪。 苏清璇一听,便让他把手机给林雪。 两个女人聊了很久,才依依不捨地结束了通话。 林雪把手机递还给刘清明,眼睛里还带著惊讶。 “刘清明,你太了不起了。” 刘清明谦虚地摆摆手:“八字还没一撇呢,不一定能成。” 在正式的通知文件到达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变数。 他並不打算这么早就把这件事广而告之。 离开林城人民医院,天色已经不早。 刘清明给母亲王秀莲打了个电话。 半小时后,王秀莲开著那辆普桑,接上了他。 “事情办得怎么样?”王秀莲问。 “还行,跟林城餐饮协会的几个老板约好了,就在新开的那个『食为天』酒楼,晚上七点。” “行,我陪你一起去。”王秀莲直接说。 刘清明想在林城市场,推广云岭乡的小龙虾。 这件事,光靠他一个乡党委书记的身份,很难办成。 商人们逐利,没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谁也不会轻易冒险。 有王秀莲这个如今在林城商界颇有名气的人物出面说项,事情会顺利很多。 晚上七点,食为天酒楼,一个豪华包厢里。 刘清明和王秀莲提前到了。 很快,包厢门被推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王总,让您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来人是林城餐饮协会的会长,姓周,叫周大海。 “周会长客气了,我们也刚到。”王秀莲站起来,笑著和他握了握手。 她又指著身边的刘清明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刘清明,在云岭乡工作。” “哎呀,原来是刘书记,久仰大名,年轻有为啊!”周大海热情地伸出双手。 刘清明和他握了握手:“周会长过奖了。” 周大海身后,还跟著两个人,都是林城餐饮界有头有脸的老板。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眾人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秀莲便提起了正事。 “周会长,今天请大家来,是有点事想请大家帮个忙。” “王总您说,只要我们能办到的,绝不推辞。”周大海拍著胸脯保证。 他知道,王秀莲的“时代先锋”大卖场,是省电信公司的大客户,生意做得很大。 这样的人,他自然要结交。 王秀莲看了刘清明一眼。 刘清明便开口说道:“各位老板,是这样的。我们云岭乡,今年搞了一个特色养殖项目,养殖小龙虾。” “小龙虾?”周大海愣了一下,“就是河里沟里常见的那种带壳的虫子?” “对。”刘清明点头,“不过我们是人工养殖的,乾净,卫生,个头也大。” 另一个姓李的老板皱起了眉:“刘书记,这东西……能吃吗?我听说这玩意儿什么都吃,脏得很。” 这正是刘清明需要解决的观念问题。 他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解释:“李老板,您说的没错,野生的小龙虾,生长环境確实不確定。但我们云岭乡养殖的,完全不一样。” “我们专门开闢了乾净的水塘,用的都是山泉水,饲料也是特配的,保证无污染。” “最关键的是,这东西味道非常好。我们请专业的厨师研究了多种口味,麻辣、蒜蓉、十三香,每一种都別具一格。” 周大海还是有些犹豫:“刘书记,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但这毕竟是个新东西,林城的食客能不能接受,不好说啊。我们开门做生意,担不起这个风险。” 刘清明早有准备。 “周会长,各位老板,我理解大家的顾虑。” “这样,我先说一个事。前段时间,林城市委市政府的机关食堂,已经引进了我们的小龙虾,反响非常好。” 这话一出,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周大海和另外两个老板面面相覷。 机关食堂,那是什么地方? 能在那里上桌的菜,首先就得保证绝对的安全。 而且,能得到领导们的认可,说明这个东西的味道,確实不差。 这个事实,比刘清明说一万句都有说服力。 王秀莲在一旁適时地补充道:“我尝过了,味道確实不错。而且这东西吃法新颖,一群人围在一起,戴著手套剥虾,喝著啤酒聊天,很有气氛。我觉得,很適合做夜宵,或者当成特色菜来推。” 周大海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 他是个商人,有著敏锐的嗅觉。 新东西,意味著风险,也意味著机遇。 如果真像他们说的,这小龙虾能火起来,那谁先做,谁就能抢占先机。 “刘书记,你们的產量有多大?价格怎么说?”周大海开始问一些实际的问题。 “目前第一批的產量,每天供应林城市场几千斤没问题。至於价格,我们可以给各位一个最优惠的合作价,保证大家有足够的利润空间。” 刘清明把准备好的价格方案拿了出来。 几个老板凑过去看,一边看一边小声盘算著。 最终,还是周大海拍了板。 “行!刘书记,王总,我们信你们一次!” “这样,我们先不定死合同。我们几家店,先拿一部分货试著卖卖,搞一些推广活动。如果市场反响好,我们再签长期的供货协议,怎么样?” “没问题!”刘清明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已经达到了他这次来的主要目的。 只要能打开一个缺口,他就有信心让小龙虾在林城火起来。 事情谈成,接下来的气氛就更加热烈了。 一顿饭吃完,宾主尽欢。 在王秀莲的穿针引线下,刘清明与这几位餐饮老板,顺利达成了意向性协议。 云岭乡的小龙虾,总算是在林城这个大市场,找到了一个释放產能的出口。 第二天,刘清明告別了父母,回到了云岭乡。 生活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即將获奖的事情,每天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 上午,他会召集乡里的干部开个短会,安排一天的工作。 下午,他会开著那辆老旧的拉达,或者乾脆步行,在乡里到处转转。 他去了乡里分布在各个村的小龙虾养殖基地,看到一个个稻田或是水塘里,小龙虾长势喜人,心里很是欣慰。 他还去了梅鹿养殖基地,那只林雪接生的小鹿,已经长大了不少,跟在母鹿身边,活蹦乱跳。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乡里的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板蓝根的长势很好,绿油油的一片,充满了希望。 村民们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刘清明渐渐都快忘了得奖那件事。 这天下午,他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 乡办公室主任汤学谦敲门走了进来。 “刘书记,市里的电话。” 汤学谦把电话转接了进来。 刘清明拿起话筒。 “喂,你好。” “我是汪明远。” 电话那头,传来市长汪明远略带严肃的声音。 刘清明坐直了身体。 “汪市长,有什么指示。” “清明,有件事,你知不知道?”汪明远的话。 “市长请说。” “省里接到举报,说你为了搞政绩工程,在云岭乡盲目上马不切实际的种植项目,与云州製药厂签订高风险合同,可能会给乡里和市里的国有企业,造成重大的经济损失!” 刘清明一愣,这事情还真是说来就来啊。 第381章 又是举报,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刘清明拿著话筒,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这件事,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刻意隱瞒。 与云州製药厂的合同,乡里班子成员都知道,也在私下里有所担心。 回购条款確实是他力主加上的,但风险与收益,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再有几个月,年底一到,很多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 到时候,这份合同非但不是什么罪证,反而会成为他的一大功绩。 可偏偏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 刘清明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叠的buff已经够多了,省委书记的赏识,省长的看重,市委书记的关照。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人敢来找茬。 这简直就是为了製造麻烦而製造麻烦。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 衝著那个奖来的。 有人不愿意看到自己获奖。 不得不说,还是很有杀伤力的。 “市长,我需要去市里做个情况说明吗?”刘清明问。 电话那头的汪明远说:“举报信是直接递到省纪委的。这件事,清南市已经无权管辖了。” “省里会派调查组下来,应该是省、市、县三级联合调查组。” 刘清明的心里微微一动。 省纪委直接牵头,这个阵仗可不小。 “是哪家出的手?”刘清明直接问。 他想不出,在云州,除了汪家和苏家,还有谁有这个能量和动机,直接把事情捅到省里。 “不会是汪家。”汪明远回答得很乾脆,“我们家如果做,不会这么简单。” “也不应该是苏家。”他补充了一句,“他们现在忙著救苏灿呢,得罪你没有任何好处。” 刘清明心里有了数。 汪明远说得没错,汪家有汪家的骄傲,他们要动手,会选择更直接的方式。 苏家那边,隨著他和苏清璇的关係確定,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他背后捅刀。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另有其人。 刘清明不得要领也就不去瞎费脑子。 “我知道了。” “不要不当一回事。”汪明远提醒他,“这件事处理不好,不光是你那个全国荣誉的问题,更会影响你的前途。” “嗯,我会认真对待的。”刘清明应道。 汪明远没有再多说,他知道刘清明会很忙,便结束了通话。 办公室里恢復了安静。 刘清明放下话筒,靠在椅背上。 举报信的內容,无非就是那份合同。 一万亩板蓝根,近千万的回购金额。 任何一个不了解內情的人,看到这个数字,都会觉得他疯了,觉得他是在拿国家財產和乡镇的未来当儿戏。 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不轻。 他正思索著,手机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铃声格外急促。 刘清明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著“领导”两个字。 他立刻拿起来,摁下接听键。 “吴省长。” “怎么回事?”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没有半句废话。 刘清明把与云州製药厂签订供销合同的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漏掉任何细节,特別是那份兜底回购协议。 “原来是这样。”吴新蕊听完,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要签这个条款?” 在吴新蕊面前,刘清明没有任何隱瞒的必要。 “为了让乡亲们能安心种药材,为了让云岭乡能儘快脱贫。” “详细说给我听。”吴新蕊的声音已经柔和下来。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吴省长,上次向您说的那件事,正在慢慢变成现实。”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今年下半年到明年年初,南边可能会有一次比较严重的疫情。到时候,板蓝根这一类的抗病毒中成药,会成为非常紧俏的战略物资。” “我签这份合同,不是为了囤积居奇,发国难財。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提前做一些准备,掌握一部分主动权。” 电话那头,吴新蕊没有立刻说话。 刘清明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吴新蕊才开口。 “我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了一下,国外確实有一些关於不知名病毒的病例报告,但並没有引起大规模的关注。真的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只是防患於未然。”刘清明说,“就算最后证明,我的判断是错的,反应过度了。也好过因为准备不足,在疫情真正到来时手足无措,造成更大的损失。” “我们云岭乡的板蓝根,品质是全国顶尖的。与其让这些优质药材烂在地里,不如提前生產成成品药。到时候,无论是供应市场,还是作为战略储备,都有巨大的价值。” “道理是这个道理。”吴新蕊说,“可是,你现在需要一个能说服调查组的理由。一个过硬的理由。” “这次省纪委牵头的人,是第七监察室主任李海风。这个人你应该认识,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省长放心,我有分寸。”刘清明说。 吴新蕊在掛断电话前,忽然问了一句。 “你这么做,是想借著这件事,一次性把云岭乡的招牌彻底打响吧。” 刘清明笑了。 “我这点小心思,还是瞒不过您的眼睛。” “对,我就是要通过这件事,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云岭乡能种出最好的药材。我要让云岭乡的牌子,响彻全省,乃至全国。” 掛了电话,刘清明长出了一口气。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 刚放下茶杯,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好几次,都是未接来电。 號码是苏清璇的。 他赶紧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清明,你没事吧?”苏清璇的声音里满是担心,没有半点埋怨他没接电话的意思。 她说:“我就是担心你,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忙。” “媳妇儿,放心吧,我没事。”刘清明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儘量轻鬆。 “就算这次评不上,也没关係的。”苏清璇说,“你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优秀,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最棒的了。” “省里取消我的获奖资格了?”刘清明问。 “那倒没有。”苏清璇说,“不过,台里原定要播出的那个关於你的专题报导,临时被替换成了別的节目。” 刘清明瞬间就明白了。 这是一种保护性措施。 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官方媒体选择冷处理,避免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这很正常,他完全可以理解。 “媳妇儿,別为我担心。”他反过来安慰苏清璇,“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承担后果。这点小场面,嚇不到我。” “嗯,我相信你。”苏清璇说,“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云岭乡的那些老百姓。我……我再去跟台里爭取爭取。” “娘子。”刘清明忽然换了个称呼,深情地说,“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就什么都不要做。” “安安心心等著,看为夫如何大杀四方。”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被他这句不合时宜的玩笑话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我等著看。” 结束了通话,苏清璇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她站在电视台的走廊里,看著窗外。 有件事,她没有告诉刘清明。 就在刚才,省委宣传部那边传来消息,共青团中央已经收到了关於刘清明的举报材料。 因为存在重大爭议,刘清明今年的“全国十大杰出青年”资格,很可能会被取消,由候补名单里的人接替。 她捏紧了手机,转身向台长办公室走去。 第382章 关心则乱 省委大院,书记楼7层。 林崢的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文件翻动的声音。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 他刚刚匯报完工作,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刘清明身上。 “林书记,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向前进说。 “就是衝著那个全国荣誉来的。” 林崢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纪委的工作有其独立性,我们不便干涉。”他的声音很平稳,“认真调查,確保公平公正,这是省委对这件事的基本要求。” 在华夏政治权力结构中,隨著经济的发展,改开中暴露出越来越多的各类问题。 纪委的权重会不断增加。 到刘清明重生前的那一年,纪委书记在省委常委排名中已经达到了第四,仅次於三巨头。 也是五人会议中的固定一员。 清江省更是全国第一个以文件的形式,確定这个排名的省份,开了先河。 纪委工作越来越重要的背后,是中央对於腐败现象和违规违纪行为越来越低的容忍度, 是群眾对政治清明的渴望,社会环境对於公平性的要求。 而纪委工作的独立性也逐渐加重。 向前进嘆了口气。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就算最后查清楚了,证明了刘清明的清白,时间也耽误了。这个荣誉,对他来说太难得了,错过了,可能会是终身的遗憾。” 林崢没有立刻接话,他看著窗外的绿树。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 “评选名单,最后確定了吗?”林崢忽然问。 “还没有。”向前进回答,“但也快了。按照往年的惯例,九月份就要举行颁奖典礼,那么最迟七月底,这个月底,就要完成最终名单的审核和上报工作。”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是的,时间非常紧张。” 林崢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发出规律的声响。 “你们宣传部,之前是不是给刘清明拍过一个个人宣传片?” 向前进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 “不算是个人宣传片。是省电视台拍的一部纪录片,叫《云岭乡的致富之路》,主角虽然是云岭乡,但里面有大量关於刘清明同志工作的內容,效果上,可以看作是他的宣传片。” “嗯。”林崢点了点头,“这样,你安排一下,准备一份详细的材料,附上这部纪录片,以省委的名义,送到京城去。” 向前进彻底怔住了。 他有些不解地看著林崢。 “书记,您的意思是……向中央表明我们省里的態度?” 林崢摇了摇头。 “不是表明態度。” “这只是清江省委宣传部,按照评选规定,正常上报给评选工作组的推荐材料。” 向前进更疑惑了。 他心里想,共青团中央那边恐怕都已经收到了举报信,正在考虑要不要取消资格了,现在还上报这些材料,有什么用? 林崢看出了他的心思。 “评选工作组,有明文通知,取消刘清明的参评资格了吗?” “那倒是还没有。” “既然没有,那你们就做你们该做的工作。”林崢说得云淡风轻。 向前进的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他瞬间就懂了。 林书记这一手,太高明了。 不直接干预纪委调查,是讲原则。 在没有正式通知下来的情况下,继续按流程上报材料,是讲规矩。 可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强有力的態度。 它告诉所有人,尤其是在京城那些评委,清江省委对自己的干部有信心。 就算最后因为流程问题,刘清明真的选不上,这份详实的材料,这部製作精良的纪录片,也足以在中央那里给刘清明掛上號,留下一个极其深刻的印象。 对於一个年轻干部来说,这种来自组织上的硬性背书,或许比一个单纯的荣誉称號,价值更高,也更可贵。 “我明白了,书记。”向前进站起身,“我马上就去安排。” 他走出林崢的办公室,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挺直了不少。 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给了秘书。 “立刻通知省电视台,让他们马上准备好关於云岭乡和刘清明同志的所有宣传材料,包括那部纪录片,整理成最完整的档案,用最快的速度,今天之內,必须送到京城评选工作组去!” …… 省电视台。 台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台长接起电话,听著听著,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变得惊讶。 “是,是,向部长,我明白了。” “请您放心,我们马上落实,保证完成任务。” 掛了电话,台长沉思片刻,然后按下了內线。 “请苏清璇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几分钟后,苏清璇敲门走了进来。 “台长,您找我?” “坐。”台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苏清璇坐下,心里有些忐忑。 她刚刚才从台长办公室出去,现在又被叫回来,肯定是有什么变故。 “刚刚,省委宣传部的向部长亲自打来电话。”台长看著她,缓缓说道。 苏清璇的心提了起来。 “向部长下达了指示,要求我们把之前拍摄的《云岭乡的致富之路》纪录片,连同所有相关的文字和图片材料,整理打包,今天就派专人送到京城去。” 苏清璇的眼睛亮了。 “台长,这是不是说,事情有转机了?” 台长看著她兴奋的样子,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你也別太高兴了。” 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 “向部长在电话里提了一句,这是林书记的意思。” “但他也说了,省里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苏清璇脸上的光彩,又黯淡了下去。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只管按照领导的指示去执行,把该做的事情做到位。”台长解释道,“至於最后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可能有用,也可能只是白忙活一场。” 苏清璇沉默了。 她紧紧捏著自己的手指。 “这不公平。”她低声说,“他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就因为一封莫名其妙的举报信,就要被全盘否定吗?” 台长看著她,眼神里多了一点別的东西。 “小苏,在这个世界上,你首先要学会適应规则。” “你应该庆幸,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还有人在关心他,愿意为他做点什么。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清璇抬起头,看著台长。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压了下去。 “台长,您放心。” “所有的材料和宣传片录像带,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隨时可以送走。” “好,那你去办吧。”台长挥了挥手,“越快越好。” “是。” 苏清璇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她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著桌角那个已经用牛皮纸袋封装好的文件包,还有旁边那盘贴著標籤的录像带。 “死马当活马医……” “还有人在关心他……” 台长的话在她脑海里迴响。 她不甘心。 仅仅是把这些冰冷的材料送上去,够吗? 那些评委,每天要看多少份这样的材料?他们能从这些纷繁复杂的报告和数据里,真正看到刘清明在云岭乡付出了什么吗? 他们能看到那些老乡们脸上最真实的笑容吗? 他们能感受到云岭乡那片土地上正在发生的变化吗? 不能。 说不定,他们看到清江省的上报材料,在这种情况下,拆都会拆直接就扔进垃圾筒了。 作为亲歷者,作为这部纪录片的拍摄者,她最清楚,影像和文字能表达的,终究是有限的。 她看著那个牛皮纸袋,一个念头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 台长只说送上京,又没说送到哪里。 第383章 调查,又不是审查 第三天,省纪委的人就到了。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没有警灯,也没有响笛,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云岭乡政府大院里。 车门打开,下来四个人。 为首的正是李海风。 他穿著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表情严肃,不带一丝笑容。 刘清明和於锦绣等在门口,迎了上去。 “李主任,欢迎来云岭乡指导工作。”刘清明伸出手。 李海风和他握了一下,手很有力,一触即分。 “刘乡长,我们是来调查情况的,不是来指导工作的。”李海风的开场白就很直接。 刘清明点点头,並不意外。 “里面请,办公室都准备好了。” “不急。”李海风摆了摆手,“我们不进办公室,先去村里看看。” 这个要求让於锦绣等人都是一愣。 哪有调查组一来,不先听匯报,不安顿下来,直接就下村的。 “李主任,一路辛苦,要不先吃个便饭?”刘清明提议。 “不用搞什么接风宴。”李海风说,“工作餐就行,简单点。” 刘清明笑了。 “放心,绝对简单。就是我们乡自己养的小龙虾,配上大米饭,管够。” 於锦绣在旁边听著,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佩服。 都这种时候了,刘清明还不忘推销乡里的农產品。 李海风看了刘清明一眼,没再拒绝。 午饭就在乡政府食堂的小包间里吃的。 饭桌上,李海风和他带来的人几乎不怎么说话,只埋头吃饭。 刘清明也不主动找话题,气氛有些沉闷。 饭后,李海风擦了擦嘴。 “刘乡长,我们想去板蓝根的种植基地看看,你不用陪同,我们自己走走就行。” “好。”刘清明很乾脆地答应了,“我让办公室安排车。” “也不用。”李海风站起身,“我们自己有车。另外,不要提前通知村里,我们就想看看最真实的情况。” 说完,他带著人就走了。 看著桑塔纳消失在院子门口,於锦绣的脸上满是担忧。 “书记,这个李海风,来者不善啊。” “他是纪委的,当然不能和和气气。”刘清明回到自己办公室,给自己倒了杯水。 “可他连话都不跟你多说一句,直接就下去了,万一听到些不好的声音怎么办?”於锦绣跟著他走进来。 “听到就听到。”刘清明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做的事情,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云岭乡的老百姓,不怕任何人查。” 接下来的三天,李海风和他的调查组,真的就在云岭乡的各个村子里转悠。 他们没有固定的路线,走到哪儿算哪儿。 有时候在田间地头,跟正在劳作的农民聊天。 有时候去村民家里,坐在炕头上拉家常。 他们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板蓝根田,绿油油的叶子在风中摇曳。 他们也看到了农民们脸上那种发自內心的笑容,那是对丰收的期盼。 东山村的田埂上,李海风拦住了一个正在除草的老农。 “老乡,问你个事儿。” 老农直起腰,擦了把汗,黝黑的脸上都是朴实。 “干部,啥事?” “你们这板蓝根,种了多少亩啊?”李海风问。 “多哩!全村都种了,家家户户的。”老农咧嘴一笑,露出黄色的牙齿。 “是乡里强制你们种的吗?”李海风不动声色地问。 老农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你这干部咋说话哩?啥叫强制?” “刘乡长那是为我们好!他来之前,我们这路是啥样?坑坑洼洼,下雨就是一脚泥。种出来的东西,运不出去,全烂在地里。” “刘乡长一来,二话不说,先给我们修路!路修通了,又请来城里的技术员,手把手教我们种这药材。种子还没下地呢,他就跑出去给我们找好了买家,签了合同!” “跟著这样的干部,我们心里踏实!” 李海风点点头,又问。 “那你们就不担心吗?万一他为了自己的政绩,让你们种这么多,到时候卖不出去怎么办?他过两年就调走了,可你们怎么办?” 老农把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顿,生气了。 “你胡说!刘乡长不是那样的人!” “去年发大水,泥石流要衝下来了,是谁半夜三更上山,把我们一家老小都给背下来的?是刘乡长!” “他自己在山上被困了两天两夜,差点没命了!这样的干部,会害我们?” 旁边另一个村民也凑了过来。 “就是!刘乡长说到做到,从来不忽悠人!” “我们家家户户都跟乡里的供销社签了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们只管种,他们负责全收了,一分钱都不会少我们的!” 李海风一连问了好几个村子,找了几十个村民。 得到的答案,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一个人说刘清明半句坏话。 提起他,都是竖起大拇指。 乡政府办公室里,於锦绣每天都坐立不安。 “书记,他们到底在查什么啊?这都三天了,也不找你谈话,就在下面转悠。” “让他们查。”刘清明正在看一份关於小龙虾养殖的报告,头也没抬,“查得越清楚越好。你记住,告诉下面的人,不要去打扰他们,更不要告诉村民他们的身份,一定要让他们看到最真实的一面。” 於锦绣看著他。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被调查人。” 刘清明放下报告,笑了。 “我是被调查,又不是被审查,我怕个毛线。” 第四天上午,李海风终於结束了在村里的走访。 他回到了乡政府。 他没有去会议室,也没有去刘清明的办公室。 而是让乡政府办公室在后面的宿舍区,隨便找了一间空置的房间。 房间里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李海风让调查组的其他同志,分別去找於锦绣和其他乡干部谈话。 他自己,则亲自和刘清明谈。 房间里,只坐著三个人。 李海风,刘清明,还有一个负责记录的年轻干部。 气氛很严肃。 李海风先是按照程序,询问了刘清明的个人基本情况,履歷背景。 刘清明都一一作答。 这些程序性的问题问完,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记录员的笔尖停在纸上。 李海风看著刘清明,沉默了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问出了第一个真正的问题。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了刘清明的预料。 “刘清明同志,我知道你在这个乡有很大的能量,你曾经鼓动上万群眾进市里,替你站台。” 李海风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清晰。 “为什么这一次,你没有让他们出面,把我们堵在乡政府?” 咄咄逼人! 第384章 巧舌如簧 李海风的问题,完全出乎了刘清明的预料。 这个问题,何止是咄咄逼人,简直是不怀好意。 如果不是对李海风的为人有所了解,刘清明几乎要认为,他就是来整自己的。 可他不是。 那么他这么问,就有深意了。 刘清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表情没有变化。 “李主任,你说的这个情况,与实际情况有出入。”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李海风看著他,记录员的笔尖悬在空中。 “有什么出入?”李海风问。 “去年发生的『五月事件』,我个人是被人陷害的。”刘清明缓缓说道,“陷害我的人现在还在监狱里,等候法律的严惩。” “他们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卑鄙目的,在通知我前往市里的同时,就派人向村里散布我被市里审查的消息。” 刘清明看著李海风的眼睛。 “你可以去查一下这个时间节点。当时我们乡通往外面的路还没有完全修好,乡亲们进一趟城非常不容易,需要几个小时。” “但是,他们却能在我刚刚抵达市委,接受詰问的时候,就大规模地出现在市委大院门外的广场上。” “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记录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李海风没有立即说话,他似乎在思考刘清明这番话的逻辑。 过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 “我调查过这个时间,確实如你所言,存在疑点。” “但为什么不能是你事先安排,让村民们和你同时出发,你到市委,他们到广场,有意造成这一局面呢?”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 刘清明笑了。 “很简单。”他说,“我接到去市里的通知时,根本不知道市里某些人会针对我。我以为只是正常的工作匯报。” “除非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我无法提前安排任何事情。” 这个逻辑无懈可击。 李海风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逻辑上没有问题。” 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但我要提醒你,刘清明同志,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都不要煽动群眾,更不要利用群眾。” “这是原则问题。” 刘清明心中一动。 他瞬间就想通了。 李海风不是在质问他,而是在帮他。 “五月事件”虽然最后因为三位老革命的出现而戏剧性反转,但在官场上,这件事的影响並没有完全消除。 “煽动群眾、对抗组织”,这是一顶非常沉重的帽子。 即便组织上没有因此处罚他,但在很多不了解內情的人看来,刘清明就是一个胆大包天、敢於裹挟民意的刺头。 这种印象,会严重影响他未来的仕途。 李海风今天当著记录员的面,把这个问题挑明,让刘清明自己说出真相,並形成正式的谈话记录。 这等於是在官方档案里,为刘清明做了一次澄清。 看似是在审查,实则是在保护。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明的心情彻底放鬆下来。 他对李海风的观感,又深了一层。 这是一个真正的、有原则的纪检干部。 “感谢李主任的提醒。”刘清明诚恳地说,“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话。” 李海风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翻开了面前的另一份材料。 房间里的气氛,隨著这个话题的结束,变得不再那么紧绷。 “我们来谈谈第二个问题。”李海风说。 “你在与云州製药厂签订板蓝根收购合同的过程中,有没有存在违规行为?” 刘清明想了想。 “李主任,您能具体说说,什么样的行为算是违规行为吗?” “比如,我当天去製药厂谈合同,被门卫以没有预约为由,拦在了门外。为了能见到负责人,我联繫了一个在云州的朋友帮忙疏通了一下关係。” “这算吗?” 李海风摇了摇头。 “正常的市场行为,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之內。” 他盯著刘清明。 “我的问题是,你有没有以利益引诱,或者其他不正当手段,促使製药厂的相关负责人,签下这份对他们来说,並不『合理』的合同?” 刘清明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起来。 “没有。”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没有对製药厂的任何相关负责人,进行过任何形式的贿赂和利益暗示。” “那为什么云州製药厂会心甘情愿地签下这样一份,远超他们市场需求的收购合同?”李海风追问。 这个问题,才是这次调查的核心。 “因为这份合同,是我在充分考虑到我们云岭乡的实际情况,以及未来可能发生的问题之后,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刘清明说。 “具体说说。”李海风示意他继续。 “李主任,您这几天在村里走访,应该对我们乡的情况有所了解。” “我们乡,是掛了號的省级贫困乡。在我来之前,经济水平长期在全市、乃至全省垫底。” “群眾的负担很重,每年的年收入,注意,是年收入,不到五百块钱。很多人,甚至只有三百块左右。” 李海风点点头:“这个情况,我在与村民的交谈中了解过。触目惊心。” “是啊,触目惊心。”刘清明重复了一句。 “所以,他们对於改善生活、增加收入的渴望,比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强烈。” 刘清明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 “我作为乡政府的主要负责人,党和组织派我到这里来的首要任务,就是带领云岭乡脱贫致富。”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的工作就是失败的,也辜负了组织上对我的信任。” 李海风插话道:“你给自己的压力很大。会不会因此就想要急於求成,从而在决策上出现判断失误呢?” “就这份合同而言,並不存在判断失误的问题。”刘清明很肯定地说。 李海风扬了扬下巴:“你们乡的板蓝根种植面积,已经远远超过了云州製药厂根据市场占有率所能消化的份额。这会导致严重的滯销和產品积压,这还不是问题?”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说说,我为什么要推动签订这样一份合同。”刘清明说。 “难道不是为了一个耀眼的政绩吗?”李海风的问题依然尖锐。 “当然不是。”刘清明摇头。 “我们乡去年,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泥石流灾害。数千名群眾的家园,在一夜之间被洪水和泥石冲毁。” “灾后,在上级组织的支援和全国人民的捐款帮助下,我们进行了异地重建,就是您看到的那个『云岭新村』。” 李海风:“这个情况我知道,我也去新村看过了,建设得很好,群眾很满意。” “新村的建设是需要时间的。”刘清明继续说,“在落成之前,数千灾民只能暂时居住在帐篷里。当时正值夏秋之交,天气湿热。” “有句话,叫做『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当时,我们乡的临时安置点,確实出现了有一定传染性的病症,主要是呼吸道和肠道疾病。一时间,情况非常紧张,需要大量的抗病毒和抗感染药品。” “如果不是省卫生厅及时调集了一批紧急药品支援我们,后果不堪设想。” 李海风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他。 刘清明接著说:“有了这个前车之鑑,我就在想,与其等到问题出现之后,再去手忙脚乱地想办法,为什么不能把工作做在前面?” “所以,我在为全乡规划產业发展大计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药材种植这条路子。” “这份和云州製药厂签订的合同,您可以不把它看成是一份简单的农產品购销合同。” “那把它看成什么?” “您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份『委託生產』合同。”刘清明拋出了一个新颖的说法。 李海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喔?这个说法很新鲜。” “其实也不新鲜。”刘清明解释道,“来料加工、委託生產这些模式,在沿海地区十几年前就有了。”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云岭乡委託云州製药厂,利用我们的板蓝根,为我们生產成品药。” “我们需要战略储备药品,以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乡里的老百姓需要通过种植药材来增加收入,摆脱贫困。” “製药厂需要开工生產,维持运转,养活工人。” “这是一个三方共贏的合同。” 李海风的眼神渐渐发亮,神情也慢慢放鬆下来。 但他的问题依然十分尖锐。 “你的想法很有前瞻性。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无法迴避。” “你们乡的常住人口,加起来也就两万多人。你们需要储备价值一千多万的成品药吗?这说不通。”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刘清明坦然地迎著他的注视。 “所以,我们乡正在向上级主管部门,申请药品经营销售资质。” “市里,已经初步批准了我们的申请报告。” 这个消息,让李海风和旁边的记录员都愣住了。 “你们还想卖成品药?”李海风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为什么不呢?”刘清明反问。 “国营连锁大药房的路子,我们乡集体为什么不能走?” “我们有稳定的、成本低廉的原料基地,我们有合作的、资质齐全的生產厂家。我们把成品药拿回来,一部分作为战略储备,另一部分,完全可以面向市场进行销售。” “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药材销路的问题,还为乡集体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可持续的收入来源。这笔钱,又可以反哺到乡里的其他公共事业建设中去。” 刘清明一口气说完,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房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李海风低著头,似乎在消化刘清明刚才描绘的那幅蓝图。 一个贫困乡,不满足於仅仅是种植和出售原材料,而是要打通上下游,建立一个从种植、生產到销售的完整產业链。 这个思路,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乡长应该考虑的范畴。 过了很久,李海风才抬起头。 “也就是说,你签订这个看似夸张的合同,实际上是在下一盘大棋。” “第一步,是考虑到未来有可能出现的自然灾害,所做的药品战略储备。” “第二步,是通过申请销售资质,打通对外销售的渠道,为乡集体经济造血。” 刘清明点点头。 “是这样。” 李海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 “情况我们基本了解了。” 他站起身。 “你今天说的这些事情,特別是关於申请药品销售资质的问题,我们还需要向相关部门进一步核实。”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 刘清明也站了起来。 “好的,我隨时配合组织的调查。” 李海风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带著记录员,转身走出了房间。 刘清明站在原地,看著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一次调查。 还真有点意思。 第385章 做大做强 李海风带人离开后,云岭乡政府大院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 但很多人心里,那根弦依然紧绷著。 於锦绣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寧,时不时就往刘清明办公室的方向看。 可刘清明就像个没事人。 他该看文件看文件,该听匯报听匯报,甚至还抽空去了乡里的小学一趟,检查新粉刷的教室有没有异味。 调查组走了,但调查並没有结束。 李海风是个极其认真的人,刘清明说的那些话,他一定会派人去逐一核实。 无论是关於“五月事件”的细节,还是药品销售资质的申请进度,他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刘清明对此並不在意。 他相信事实,也相信李海风的为人。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乡里的劳务输出公司,下属的建筑队终於拿到了正式的从业资质。 这是刘清明早就布下的一颗棋子。 云岭乡要发展,离不开建设。 与其把钱都让外面的公司赚走,不如成立自己的队伍。 一来可以解决乡里富余劳动力的就业问题,二来也能把资金留在乡里,形成內部循环。 这支队伍的队长,正是东山村的民兵营长,甘宗亮。 下午,甘宗亮就带著一身的尘土,出现在了刘清明的办公室门口。 “书记,我来了。”他嗓门洪亮,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到了。 “进来吧。”刘清明放下手里的笔。 甘宗亮推门进来,在他办公桌前站得笔直,腰杆挺得像一桿枪。 “书记,咱们的队伍都准备好了,设备也调试过了,啥时候能开工?” 刘清明看著他黝黑的脸膛,和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笑了笑。 “別急,活儿已经给你们找好了。” 甘宗亮眼睛一亮:“真的?啥活儿?” “隔壁河口乡,那条运煤的公路,有些路段需要修补和加固。”刘清明说。 甘宗亮愣了一下:“河口乡的活儿?” “对。”刘清明点点头,“我已经跟他们的祁乡长打过招呼了,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工程量不大,价格也不算高,但对你们来说,正好合適。”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 “你们是新队伍,这是你们接的第一个工程,就当是练手了。” “书记,你放心!”甘宗亮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保证完成任务!” “我不担心你们完不成任务。”刘清明说,“你们这支队伍的骨干,都是之前跟著市里工程队修咱们乡公路的老手,技术上没问题。” “我要的是质量。”刘清明表情严肃起来。 “第一炮,必须打响,而且要打得漂漂亮亮。要把咱们云岭建筑队的名声,一下子就竖起来。” “我懂!”甘宗亮重重点头,“咱们不跟別人比快,就跟他们比好!用的每一袋水泥,铺的每一块沥青,都保证是最好的!” “这就对了。”刘清-明说,“也不要有太大的思想包袱,正常干就行,我相信你们的能力。” 看著刘清明信任的表情,甘宗亮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书记,你放心吧。就算是为了我家那口子,还有她肚子里那个娃,我也得拼了命干,多赚钱。” 刘清明闻言一怔,隨即大喜。 “確定有了?” “有了!”甘宗亮咧开嘴,笑容朴实又灿烂,“前两天刚去乡卫生院看过了,大夫说,三个月了。” “好啊!这是大喜事!”刘清明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胳膊,“恭喜你,要当爹了!” “这得谢谢书记你!”甘宗亮由衷地说,“要不是你,我们哪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这是你们自己努力的结果。”刘清明说,“好好干,等孩子出世的时候,咱们乡肯定已经脱贫了。” “嗯!” 甘宗亮带著满心的喜悦和憧憬,离开了办公室。 他要去召集自己的弟兄们,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他们要去干第一个属於自己的工程了。 看著他充满干劲的背影,刘清明也感到一阵欣慰。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成立建筑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步。 未来二十年,是华夏基础建设飞速发展的二十年,被后世称为“基建狂魔”。 建筑行业会一直保持著高景气度。 现在打好基础,等队伍成熟了,无论是独立出去成立公司,还是承包给个人,都是一条可以持续为云岭乡造血的路子。 送走甘宗亮,刘清明刚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桌上的老式电话机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 “是刘书记吗?我是云州製药厂的蔡国强。” “蔡厂长,你好。”刘清明说。 “刘书记,省纪委的人,今天上午来我们厂里了。”蔡国强的声音压得很低。 “哦?他们找你了?” “找了。”蔡国强说,“专门问了我们和你们乡签订的那份板蓝根收购合同的细节。” “你怎么说的?”刘清明问。 “我……我当然是实话实说。”蔡国强嘆了口气,“刘书记,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这份合同的金额超过一千万,採购量又远超我们厂的正常需求。省里的人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太正常了。” “他们翻来覆去地问我,是不是收了什么好处,或者有什么私下的协议。这让我怎么回答?” 蔡国强的抱怨,在刘清明的预料之中。 换做任何人,都很难相信,一家企业会心甘情愿地签下一份对自己来说,明显“不合理”的协议,背后没有任何利益输送。 “蔡厂长,你不要有顾虑。”刘清明说,“你只需要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就行了。我们的合同,每一个字都经得起调查。” “可问题是,真实情况说出来,他们也不信啊!”蔡国强有些激动,“刘书记,你能不能给我交个底,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们家是开药铺的?” 刘清明笑了。 “我家是卖手机的。” 电话那头的蔡国强明显愣住了。 “不过,我们乡,马上就要有自己的『药铺』了。”刘清明接著说。 “什么意思?” “我们乡正在向上级主管部门,申请医药药材和医疗器械的销售资质。” 刘清明的话,像一颗炸弹,在蔡国强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你们……你们乡要开药店?”蔡国强的声音都变了调。 “对。”刘清明肯定地回答,“而且不止是开药店那么简单。” “蔡厂长,你听我说。” 刘清明把自己的构想,清晰地传递给了对方。 “我们云岭乡,有最適合板蓝根以及其他各种药材生长的土壤和气候,这是我们的原料优势。” “你们云州製药厂,有成熟的生產线和技术,这是你们的生產优势。” “我们把原料种出来,委託你们生產成成品药。我们拿到成品药,再通过我们自己的销售渠道卖出去。” “从原材料种植,到成品生產,再到终端销售,这是一条完整的產业链。” “你想想,这中间能產生多大的价值?”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蔡国强在消化刘清明描绘的这幅蓝图。 一个贫困乡,居然有如此庞大的野心。 他们不满足於只做一个原料供应商,而是要打通上下游,自己做庄家。 “刘书记……”过了许久,蔡国强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你的意思是,我们两家,未来还会有更深入的合作?” “当然。”刘清明说,“这次的合同只是一个开始。等我们的销售资质批下来,我希望,能拿到你们云州製药厂所有成品药的区域销售代理权。” “除了你们厂,我还会跟省內,甚至省外的其他药厂谈合作生產。” “我们的目標,是把云岭乡打造成一个集优质药材种植、药品生產代工、以及终端销售於一体的医药產业基地。” “做大,做强。” 蔡国强彻底被镇住了。 他原本以为,刘清明只是个胆子大、路子野的乡干部。 现在他才发觉,对方的格局和眼光,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我明白了,刘书记,我完全明白了!”蔡国强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跟工作组的人说了!” “还有,关於销售代理的事情,我会立刻向厂党委匯报!我们马上起草一份正式的战略合作协议,这样,也能更好地应付……呃,配合工作组的调查。” “不是应付。”刘清明纠正他,“是光明正大地,接受组织的检查。” “对对对,是接受检查!”蔡国强连声应道。 掛了电话,刘清明靠在椅子上,长出了一口气。 有了云州製药厂的官方背书,纪委那边的调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论。 笼罩在云岭乡上空的疑云,即將散去。 他端起茶杯,准备喝口水润润喉咙。 可杯子刚到嘴边,口袋里的手机,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熟悉的省城號码。 省委大秘方慎行。 刘清明按下接听键。 “刘清明同志吗?我是方慎行。” 电话里传来的,方慎行沉稳的声音。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方慎行轻易不会直接给他打电话。 “方主任,您好。” “你现在立刻来一趟省城。”方慎行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 “出大事了。” 第387章 你急死我算了 掛断电话,刘清明靠在椅子上,將方慎行那句“出大事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方慎行是省委书记林崢的大秘,性格沉稳,能让他用上“急切”这个词,说明事情確实不小。 他没有耽搁,起身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突然想起调查组还在乡里,自己这个主要被调查对象就这么走了,程序上不合规矩。 他得先跟李海风打个招呼。 李海风的临时办公室设在乡政府招待所的一个房间里,刘清明过去的时候,他正埋头在一堆材料里。 “李主任。”刘清明敲了敲敞开的门。 李海风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有事?” “我刚接到省委办的电话,方慎行方主任打来的,让我立刻去一趟省城。”刘清明言简意賅。 李海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点点头。 “去吧。” 刘清明顿了一下,补充道:“我这边……需要请假什么的,还是你派个人跟著我一起?” “你是调查对象,又不是审查对象。”李海风的回答很直接,“我们有问题会来问你,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有什么顾虑。” 这话说的坦荡,也符合李海风的性格。 “那行,我去趟省城,可能过几天回来。” “去吧。”李海风摆摆手,又低下头去看他的材料,“別影响我工作。” 刘清明转身离开,心里有了底。 李海风不会跟你说工作,但会用自己的態度让你明白。 这事其实很清楚了,只是必须要走个程序。 这样的人,其实还蛮可爱的。 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召集了乡党委班子成员,开了个短会。 “同志们,临时有点急事,我要去一趟省城,具体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確定。” 眾人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 刘清明接著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乡里的各项工作不能停。特別是建筑队刚接了第一个活,药品销售资质的申请也在关键期,这两件事要盯紧了。”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我离开期间,由副乡长兼宣传委员於锦绣同志,全面主持乡里的工作。”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於锦绣,又很快移开。 这个任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却又在情理之外。 这段时间,谁都看得出来,刘清明在有意培养於锦绣。 很多重要的工作都交给她去办,很多关键的会议都让她参与。 要知道,两人去年还传出过緋闻,甚至闹到过市委去。 成为“五月事件”的一个引子。 现在这个任命,无异於向所有人明確了一个信號。 乡党委,很快就会向市里推荐她接任乡长一职。 同时也表明,刘清明內心坦坦荡荡。 对此毫无芥蒂。 於锦绣本人也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看到刘清明投来的信任的表情,她又把话咽了回去,郑重地点了点头。 “请书记放心,我一定守好家。” “好。” 刘清明交代完,便动身前往清南市,准备从那里搭车去省城。 在车上,他想了想,还是给胡金平拨了个电话。 这小子结婚之后,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性子收敛了不少。 如果不是有事,刘清明一般不会去打扰他。 电话很快接通。 “喂,大刘?这个点,有麻烦?”胡金平的声音带著笑意。 “什么叫有麻烦才找你?”刘清明没好气地说:“老胡,就不能是朋友间的单纯友谊?” “滚蛋,上班呢,说吧,啥事?” “跟你打听个事,顺便通个气。”刘清明说,“省纪委下来人查我,你知道这事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什么?查你?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胡金平的声音拔高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 “靠!”听筒里传来一句国骂。 胡金平很吃惊,他当年可是省委百事通、八卦小能手,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虽然现在不在省委,也没有时间八卦,但消息灵通,同样是一个合格的市委大秘必须拥有的技能。 否则领导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一问三不知,领导要你做什么? “是报復?”胡金平问。 “不知道,不一定是他们,我得罪的人挺多的,范围有点大。”刘清明说的是苏汪两家。 “市里一点风声都没有,说明上面要求严格保密了。”胡金平分析道,“云州製药厂我知道,前阵子还跟老板去考察过。这事严不严重?” “已经差不多查清楚了,问题不大。”刘清明说,“我是想问你,省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大事?”胡金平在电话那头想了想,“没听说啊。最近的一次常委会上,林书记对全省的发展表示了肯定,我们云州的经济指標也有增长,老板心情还不错。” “就这?”刘清明觉得这算不上“大事”。 “等等,”胡金平像是想起了什么,“真要说大事,你们云岭乡去年那个『五月事件』,不是搞得挺轰动吗?” “对,三位老英雄被接去京城住了两个月,还给他们落实了新的政策。”刘清明说,“不过老人家们对这些都不太在乎。” “我听说,”胡金平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让军委那边很受触动,已经开始在全国范围內推动对革命老前辈的寻找和优抚工作。而且,中央正在考虑,要不要设立一个国家级別的奖励机制,专门用来表彰那些为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的英雄人物。” 刘清明心里动了一下。 他想到了前世那个至高无上的荣誉,“共和国勋章”。 难道因为自己的出现,让这件事提前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整个国家而言,確实是一件真正的大事。 长途车一上路,信號就会时断时续。 刘清明只能先结束和胡金平的通话,一个小时后,长途车到达了清南市。 从这里开始,手机信號变得好了许多。 刘清明又拨通了苏清璇的电话。 “干嘛呢?”电话里传来女友清脆干练的声音。 “我准备去省城了。”刘清明说:“来接我。” “工作时间,你就是想让我来接你也没办法。”苏清璇回答得很乾脆。 別看她平时恋爱脑,工作起来其实很拼。 刘清明很了解这一点,但就是想逗逗女友。 “我太伤心了。”刘清明装出委屈的腔调,“在你的心目中,工作比我重要,你不爱我了。” “我是我妈生的。”苏清璇忽然说。 刘清明愣了一下:“dna结果出来了?” “笨蛋!”苏清璇在那头笑骂,“我的意思是,我妈就是个工作狂,我遗传了她的基因。” “那现在分手还来得及不?” “晚了,你这辈子已经是我的人了。” “苏清璇,我恨你。” 两人打情骂俏了一会儿,苏清璇才问:“说正事,你来省城是公干?” “我准备买束,上门向伯父提亲。” “別闹,我爸又不在家。” “好吧,是公干。”刘清明收起玩笑,“方秘书给我打电话,说省里有大事发生,让我立刻过去。” “大事?”苏清璇重复了一遍,“和你有关的大事,不就是『全国十杰』评选这一件?” “哦?那这是有门了,还是没门了啊?” “现在还不知道。”苏清璇说,“省委宣传部是按照程序把你的材料上报了。不过我们台长说,希望不大。京城那边已经进入终选程序了,人员基本都確定了,就等发文到各当事人所在的单位。” “这样啊,我好伤心。”刘清明嘆气,“本来还想借著这个荣誉去跟你爸提亲的,这下没戏了,看来你还得再等等才能嫁给我。” 苏清璇听他还能胡说八道,就知道他压根没事。 这个男人一向没心没肺,对这类荣誉其实看得並不重。 不过,听到这里,苏清璇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 她的声音停顿了。 “我想起一件事。” 刘清明等著她的下文。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 过了好几秒,苏清璇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著一种不確定。 “可这件事……照理来说,与你没什么关係呀。” “难道……” 她又停住了。 刘清明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苏清璇,你是懂断章的。“ “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刘清明对女友老是说半截话十分气愤,可又无可奈何,谁让她那么美呢,顏值就是正义。 “你急死我算了!” 第387章 原来是这样 女友苏清璇说得不清不楚,便又风风火火地掛了电话,刘清明拿著手机,心里那股不上不下的感觉更重了。 怀著这样的心情,他搭上了前往省城的长途客车。 下午时分,客车缓缓驶入云州客运总站。 站外人潮涌动,刘清明提著简单的行李下了车,环顾四周,並没有看到那辆熟悉的红色小车。 他並不意外,苏清璇工作起来就是个拼命三郎,这一点他很清楚。 正准备去路边打车,一辆黑色的普桑轿车却在他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刘清明不算陌生,但也不算亲近的脸。 省委办综合一处的副处长,韩忠平。 他竟然亲自驾车来接自己! 韩忠平满脸堆著笑,主动下车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小刘,方主任让我来接你。” 这个態度,让刘清明觉得有点不对劲。 在省委办的时候,韩忠平这个人很圆滑,对自己谈不上好,但也从没撕破过脸。 两人之间,更多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审视。 “麻烦韩处了。”刘清明点点头,坐了进去。 韩忠平关上车门,快步绕回驾驶座,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不麻烦,不麻烦,都是同事嘛。以前你在一处的时候,我这个当领导的,没怎么照顾好你,你可千万別放在心上。” 刘清明笑了笑:“韩处说笑了,你对我挺好的,我都记著呢。” 这话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反讽,韩忠平乾笑两声,没敢接话。 车子平稳地匯入车流。 “方主任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接待你。”韩忠平又找了个话题。 “那就辛苦韩处了。”刘清明应付了一句,直接问道:“不知道这次叫我上来,究竟是什么事?” “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韩忠平摇摇头,“不过我看方主任的心情不错,应该是好事。” 刘清明能感觉到,韩忠平的態度不只是客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諂媚。 这与当初在省委办时那种隱隱的敌视,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心里一动,决定探探底。 “韩处,你这是要高升了?” 韩忠平一愣:“哪里哪里,没影的事。” “不是要高升,怎么心情这么好?”刘清明说得很直接,“我记得我在处里的时候,你对我可没这么热情,更別说亲自来接我了。” 这话说得韩忠平脸上掛不住,尷尬地笑了笑。 “那时候是我眼光不好,没看出你的潜力,是我格局小了,老弟,你別跟我一般见识。” 刘清明听著这称呼从“小刘”变成了“老弟”,心里更觉得好笑。 “韩处,我现在级別可没你高,何出此言?” 韩忠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然后苦笑一声。 “老弟,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现在四十四了,提副处已经八年,再不进步,这辈子可能就要在这个位置上到头了。” 刘清明更不懂了:“韩处,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组织部的,也不认识组织部的人。” “老弟,你別开我玩笑了。”韩忠平的声音压低了,“现在省城里谁不知道,你马上就是吴省长的女婿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还有,”韩忠平继续说,“组织部韦部长的公子,过年那会儿在一次饭局上放了话,说谁要是跟你刘清明过不去,他都会记下来。老弟,你说,我能不怕吗?” 原来是这样。 刘清明总算明白了韩忠平態度大变的原因。 苏清璇这个年,可真是给他搞出了一堆“后遗症”。 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 这下好了,自己真成了別人口中“省长千金背后的男人”了。 “韩处,千万別这么说。”刘清明板起脸,“韦部长是讲原则的人,绝不可能做这种事。韦公子说的话,也当不得真。” “是是是,是我口误,是我不会说话。”韩忠平赶紧道歉,“我就是想……想跟你道个歉,以前在处里,都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原谅我?” 刘清明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韩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是因为我朋友的家世才向我低头,那你这骨气可真不怎么样。如果你说的是假的,那你就是在害我。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韩忠平被问得哑口无言。 “你说吧,老弟,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他几乎是在哀求了。 刘清明不想再跟他废话。 “停车。” “啊?”韩忠平嚇了一跳。 “我说停车,我自己打车去省委。” “別別別,老弟,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韩忠平急了,“你坐好,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多说。” 刘清明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不再理他。 凡事有利有弊。苏清璇和她母亲的善意,他心领了。但在別人眼里,自己这就成了吃软饭、仗势欺人的典型。 不过他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哪有好事占尽,一点干係不担的道理。 只是韩忠平这种人,纯粹是走投无路才来攀附,本性並没有变。 自己的人情,怎么可能用在这样不相干的人身上。 空口白话就想换个前程? 想p吃。 车子一路无话,很快驶进了省委大院。 车刚停稳,刘清明就推门下车,头也不回地朝办公楼走去。 他轻车熟路,直奔电梯。 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甭管职务大小,认识不认识,都十分热情地与他打招呼,点头示意。 韩忠平说得一点没错,自己这次,是在省委大院里真的出了名。 电梯上了七楼,综合一处办公室的门开著。 那些曾经的同事,一改之前的冷漠和平淡,看到他进来,纷纷围了上来。 “清明,回来了!” “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说一声,晚上一起吃饭啊!” 嘘寒问暖,递烟攀交情,弄得刘清明不胜其烦。 就在这时,方慎行的办公室门开了。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方慎行站在门口,看到被围在中间的刘清明,便招了招手。 “刘清明,进来。” 刘清明总算鬆了口气,快步走进方慎行的办公室。 门一关上,外面的喧囂立刻被隔绝。 方慎行指了指沙发,转身去给他倒了一杯茶。 “方主任,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刘清明接过茶杯,一口气问道,“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方慎行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不急,来都来了,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刘清明喝了一口热茶,感觉缓过来一些。 “林书记有客人?”他问。 方慎行看了一眼手錶:“向部长在里面匯报工作。” “那我等等。” 方慎行在他对面坐下,笑著问:“这次回娘家,感觉怎么样?” 刘清明苦笑:“有点意外。” “是不是感觉同志们的热情,让你受不了了?” “方主任你就別取笑我了。”刘清明把刚才在车上韩忠平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他一口一个求原谅,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得罪我了。你说这叫个什么事?” 方慎行哈哈一笑:“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的麻烦,换了別人,打破头都想要。” 刘清明点点头:“这倒是实话。” “虽然我来省委办的时间比你晚,但也猜得出来,韩忠平以前对你肯定没什么好脸色。”方慎行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长得比他帅?”刘清明开了句玩笑。 方慎行居然真的想了想,然后点头:“这是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你来之前,这层楼里就在传,你才是林书记真正看中的秘书人选。” 刘清明一怔:“我哪够格啊,这分明就是谣言。” “是谣言,也是真话。”方慎行说得很坦诚,“林书记亲口跟我说过,他的確很看好你,也动过让你跟在他身边的念头。” “那是林书记爱护我,抬举我。” “周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方慎行又补了一句。 刘清明立刻说:“那我就更不能这么想了。” 方慎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林书记这么看重你了。” “方主任,你可千万別这么说,我知道自己的斤两。” “好了,不逗你了。”方慎行把话题拉了回来,“叫你过来,的確有件大事。关於去年云岭乡的『五月事件』。”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 “你是主要当事人,最后事情的定性虽然变了,但我们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慎行继续说。 “难道是这件事又发酵了?还是有人想拿这事做文章?”刘清明问。 “三位老革命去了京城,得到了中央首长的亲切关怀。后来他们高风亮节,拒绝了组织上的一切特殊安排,坚持要回到云岭乡,继续之前的生活。这事你知道吧?” “知道。”刘清明说,“特別是陈二奇老前辈,无儿无女,就想在山里守著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谁去劝都不好使,我也没办法。” “是啊,老前辈们的心胸,我们自愧不如。”方慎行感慨道,“他们淡薄名利,不要待遇,功成之后毅然身退,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这件事,和三位老人家有关?”刘清明问。 方慎行点点头,表情变得郑重起来。 “央视报请中宣部批准,打算从今年开始,举办一个全国性的评选活动。” 他停顿了一下。 “他们在全国范围內筛选候选人,在咱们清江省,就在三位老革命当中,选中了陈二奇同志。”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可是,”方慎行话锋一转,“陈二奇同志向军委和中宣部的同志明確表示,他不会接受任何荣誉。” “他说,清江省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適获得这份荣誉。” 刘清明的心,怦怦直跳,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第388章 我就是你的工作 省委大院七楼,书记办公室的门紧闭著。 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向前进正坐在林崢对面,匯报工作。 “央视这次的评选活动,规格很高。推举委员会由社会各界的知名人士组成,各个省电视台、省报和其他媒体负责提出推荐人选,最后採取专家评议和大眾投票相结合的方式,得出最终人选。” 林崢手里拿著一支笔,听得很认真。 “什么评选?第一次搞吗?” “是的,首次评选。”向前进说,“央视方面把这次活动命名为『感动华夏年度人物』。” 林崢把笔放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感动华夏?这个名字可太大了,分量很重。有多少人能担得起这四个字?” 向前进將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林崢接过来,名单上一个个名字都很有分量,他甚至看到了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其中有呕心沥血的党员干部,也有一线屡破大案的普通民警。 有带领企业走向世界的民营企业家,甚至还有刚刚在国际赛场上打出名堂的篮球巨星。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各自的行业中做出了傲人的成绩,在社会上有著相当大的影响力。 “我们清江省推荐的名单,本来是云岭乡的那三位老革命。”向前进继续说,“省里討论后,决定选取其中一位作为代表。但是,老人家拒绝了。” “哦?” “他表示自己不需要任何表彰,但是推荐了另外一个人选。” 林崢的视线落在名单的最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刘清明?” “对,就是云岭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刘清明同志。”向前进肯定地答道,“他本来是今年『全国十杰』的人选,后来因为举报事件,京城那边用替补名单把他换掉了。” 林崢將手里的笔放下。 “如果这次推举,再次受到举报事件的影响呢?” “『感动华夏』的评选活动在国庆之后,到那时候,关於举报事件的调查结论应该已经出来了。”向前进答得很快。 林崢抬起头。 “你对刘清明这么有把握?” “我相信他经得起任何考验。”向前进的回答斩钉截铁。 林崢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如果这是宣传部的意见,我认可。” 向前进心里鬆了一口气。他这次来,確实带著几分试探的意思。 现在看来,省委大院里那个关於林书记对这个年轻干部有特殊感情的传言,是真的。 “那么下个星期,宣传部就会安排人手,为刘清明同志拍摄一部个人宣传片,连同事跡报告材料一起,送上京城。” “很好。”林崢点了下头,“样片出来之后,给我看一下。” “还有一个问题。”向前进问,“关於刘清明同志事跡报导的尺度方面,是不是都可以?” 林崢沉吟片刻。 “730案,可以提,但要模糊案件的性质和日期。至於別的,都可以报导。” “明白了。” 向前进又简单匯报了宣传部今明两年的工作重点,隨后便准备起身告辞。 林崢看了看表,对他说道:“刘清明同志应该已经到了,就在外面。你们直接谈一下,看看怎么安排之后的工作。” 向前进站起身,脸上是真诚的笑容。 “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下去一趟,没想到您已经全都安排好了。” 林崢也笑了。 “我也相信他。” …… 向前进拉开书记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外的方慎行和刘清明。 “向部长。”方慎行和刘清明几乎同时开口。 向前进伸出手,和刘清明用力握了握。 “林书记可是把你交给我了,走吧,去我那边坐坐。” 刘清明愣了一下,看向方慎行。 方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去吧,林书记还有別的会见安排。” 刘清明只好点点头,跟在向前进身后,离开了书记办公室所在的七楼。 宣传部的办公楼离得不远,向前进似乎也不急著回去,没有坐车,而是带著刘清明在省委大院里慢慢走著。 第389章 深度专访 五分钟后,一道靚丽的身影出现在刘清明面前。 苏清璇几乎是小跑著过来的,她用最快的速度结束了手头的採访。 就在刚才,台长亲自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告诉她,省台接到了省委宣传部的正式通知。 任务是立刻成立一个专门小组,为首届“感动华夏”清江省推举代表刘清明同志,製作一期个人专辑。 由她担任小组组长。 內容包括一期深度专访,还有一部事跡宣传片。 “你这傢伙,搞这么大动静,居然还瞒著我!”苏清璇上来就在他胳膊上轻轻捶了一下。 刘清明任由她捶,脸上带著笑。 “我也是刚知道。” “我一周前就听说这个评选了。”苏清璇的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骄傲,“台里开会的时候还討论过,说这次规格特別高,能入选的都是各个领域的顶尖人物。” 她接著说:“当时我根本没敢往你身上想,以为咱们省会推荐云岭乡那几位老前辈。” 刘清明说:“本来就是推荐老前辈,是陈二奇老爷子自己拒绝了。” “他拒绝了?”苏清璇停下脚步。 “对,他说他不需要任何表彰,然后把我推荐了上去。”刘清明说得平静。 苏清璇沉默了几秒,感嘆道:“他们那一代人,才是真正的革命者。不畏惧牺牲,也不追求名利。” 刘清明点头:“他们值得所有人敬重,国家也绝对不会忘记他们。”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未来的记忆。 大约在2015年左右,中央將会对国家奖励制度进行完善,设立包括“共和国勋章”在內的一系列荣誉,用来表彰那些为国家和人民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功勋模范人物。 那些默默奉献的老革命,终將被铭记在共和国的史册上。 “走吧,別站在这儿了。”苏清璇喜滋滋地挽住他的手臂,朝著电视台內部停车场的方向走。 “去哪儿?不是要採访,做节目吗?”刘清明问。 “正式採访当然要去摄影棚录製。”苏清璇白了他一眼,“不过在那之前,我作为总负责人,得先列出採访提纲,还得构思宣传片的脚本。这至少需要一天时间准备呢。” 刘清明算了一下时间:“那我不是要在省城待上两三天?” “当然了。”苏清璇的表情很得意,“你以为几个小时就能搞定?太天真了。” “我又没接受过这种专访,我哪知道流程。”刘清明说得很光棍。 “没关係。”苏清璇拍了拍他的手,“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採访对象,一切行动听我指挥。” 刘清明笑了:“行吧,反正迟早要落到你手上,就当是提前彩排了。” 苏清璇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挽著他的胳膊更紧了。 “我们现在可都是名人了。”她忽然说,“以后出门都不能隨隨便便上街了。”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嗯,准確地说,是我比你更出名。我可是要上央视的人。” “是啊是啊,大名人。”苏清璇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签个名唄?” 刘清明停下脚步,低头看著她。 “签哪里?”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挑衅地看著他。 “你想签哪里?” 刘清明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话。 苏清璇的脸瞬间红透了,她用力跺了下脚,嗔道:“流氓!” 两人来到停车场,上了苏清璇那辆红色的小车。 刘清明很自然地坐到了驾驶位上。 “现在去哪儿,苏大记者?”他发动车子,侧头问。 苏清璇嫵媚地看了他一眼,將鬢边的一丝垂髮拂到耳后。 “当然是去工作了。” 她顿了顿,接著说:“我得深入了解我的採访对象啊,你说,去哪里了解最方便呢?” 刘清明一打方向盘,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郑重其事地说,“为了工作,我只能牺牲一下自己了。” 在女友清脆的笑声中,红色小车匯入车流,朝著省电视台家属小区的方向驶去。 …… 与此同时,清南市云岭乡。 李海风在这里已经待了整整三天。 三天时间里,他带著省纪委的调查组成员,对那封举报信上提到的所有问题,进行了逐一查证。 他约谈了乡里的干部,走访了相关企业,亲自去核对了银行流水和合同细节。 甚至为了专业性,他还打电话向大学教授请教。 最终的结论,证明了那份標的金额高达千万的合同,並非举报信中所说的利益输送,而是一份能让云岭乡、投资方和村民三方共贏的优秀商业协议。 李海风拿著整理好的调查报告,在乡政府简陋的办公室里,拨通了省委书记林崢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言简意賅地將调查结果做了匯报:“林书记,调查结束了,举报內容不属实。” “云岭乡党委对於乡里的发展有一个通盘的计划,很大胆也很实用,村民们今年已经收到了第一笔收购款。” “他们发自內心地拥护党组织,刘清明同志在当地的威望很高,但他並没有利用这一点,阻挠我们的工作。” “相反,我们在田间地头,听到了农民的心声,我现在相信,云岭乡的新班子,是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一定能带领这里的群眾脱贫。” 电话那头的林崢,对此並不意外。 这个结果,在他决定派出调查组之前,就已经深信不疑。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派出李海风这位在省纪委出了名软硬不吃、对任何人都不会留情面的干將。 他要的,就是一个无可辩驳、能堵住所有人嘴的结论。 “辛苦了,海风同志。”林崢的声音很沉稳:“儘快回来,做一个详细的匯报。” 掛断电话,林崢靠在椅背上,心里却感到一丝可惜。 这封举报信,虽然最终没有对刘清明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恰好卡在一个关键的时间点,耽误了他评选“全国十杰”的机会。 2001年,是刘清明基层工作成绩最突出的一年,从破获大案到振兴乡镇,他的履歷堪称完美,入选“十杰”几乎是毫无爭议的。 错过了今年,明年未必还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对於一个年轻干部来说,荣誉称號不仅仅代表了个人的成绩,更是组织上进行破格提拔时的重要参考依据。 如果不是央视今年恰好举办了首届“感动华夏”评选,给了他另一个机会,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就將错失一个本该属於他的重要荣誉时刻。 那將是整个清江省委的损失。 既然已经无法挽回,林崢也不再纠结於此。 他收敛心神,准备处理接下来的工作。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他的大秘书方慎行快步走了进来。 “书记,国务院办公厅的电话,请您亲自接。” 林崢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接进来。” 片刻之后,他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响了起来。 林崢拿起听筒,声音沉稳。 “我是林崢。” 电话里传来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 “林崢同志。” 林崢的身体立刻坐直了,態度恭敬。 “首长。” 电话里的声音继续说道:“我看了一份材料,是关於上次到京城匯报工作的那位小同志的。他过去两年的工作很优秀嘛,为什么最后会取消他的评选资格?” 林崢闻言,心里一动,立刻就明白了对方说的是谁。 他马上回答:“报告首长,是因为在他评选的关键时期,省里接到了一封关於他的举报信,举报他所主导签订的一项经济合同,有违规操作的嫌疑。” 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事情有结论吗?” 林崢回答:“省里对此高度重视,立刻派出了省纪委的调查组。经过认真细致地调查,最终证实,那份合同不但没有任何违规之处,而且是一份能够实现三方共贏,帮助贫困乡镇实现经济腾飞的优秀商业合作协议。” “把你们的调查结果,立刻送到京城来。”电话里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要马上看到。” “是!我立刻安排!”林崢大声回答。 “对於优秀的年轻干部,我们要鞭策,更要保护。”电话里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我们的事业,需要这样的好干部。” “我记住了,谢谢首长的关心。”林崢由衷地说。 通话结束,林崢缓缓放下听筒,心中却起了波澜。 他很清楚,上次刘清明进京,给这位首长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也正因为如此,刘清明后来写的那份关於农村税费调查的报告,才能直达天听,並得到首长的亲手批覆。 但是,为了一个干部的评选资格问题,首长亲自打电话来询问,这在他过去的印象中,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位首长,从来不会为了某一个具体的人,如此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態度。 完全不是他的风格呀。 想到年底的党代会。 这是老人在用最后的时间,保护一位他看好的年轻人呀! 林崢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390章 战略合作 刘清明在云州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他並没有完全沉浸在即將到来的专访和宣传片拍摄中。 对於他来说,那些是锦上添的东西,而云岭乡的发展,才是他工作的根本。 配合苏清璇的工作任务,只是他此行的一部分。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脑子里有一张宏伟的蓝图。 未来二十多年,华夏的经济將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增长期。 国民收入会大幅度提高,隨之而来的是对生活质量,特別是健康问题的空前关注。 药品和保健品,將会形成一个无比庞大的市场。 云岭乡拥有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如果能抓住这个机遇,从最基础的优质药材种植开始,逐步涉足到成品药的委託生產,甚至打造自己的品牌,形成一条完整的產业链。 这才是真正能让云岭乡摆脱贫困,实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仅仅依靠一个云州製药厂,是远远不够的。 他的目標,是整个清江省,乃至全国的製药企业。 他要让云岭乡,成为优质药材的代名词。 思考清楚了方向,刘清明再次来到了云州製药厂。 这一次,他没有在门口被拦下。 门口的保安远远看到他的车,就立刻小跑著打开了大门,立正敬礼。 厂长办公室的秘书早已在楼下等候。 “刘书记,叶厂长和蔡厂长在办公室等您。”秘书的態度恭敬。 刘清明点点头,跟著他上了楼。 推开办公室的门,叶希圣和蔡国强都站了起来。 “刘书记,欢迎呀。”叶希圣主动伸出手,脸上带著热情的笑容。 这种热情,与上一次的公事公办截然不同。 叶希圣作为国营大厂的厂长,自然有些人脉。 省城那些二代圈子里的风声,或多或少都会传到他耳朵里。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位年轻的刘书记,背景深不可测。 更何况,那天刘清明一个电话就能叫来市公安局长姜新杰为他站台,这份能量,就足以让任何人不敢小覷。 “叶厂长,蔡厂长。”刘清明与他们一一握手。 “坐,快请坐。”叶希圣把他让到沙发上,自己则坐在旁边的单人位上,而不是回到办公桌后。 这个细节,表达出了足够的尊重。 “叶厂长,上次的事情,是我没有处理好,给你们厂里添麻烦了。”刘清明开门见山。 蔡国强接话道:“刘书记客气了,我们都理解。我听说,省里的人下去调查了?” 叶希圣也看著他,补充了一句:“纪委的同志也找我谈过话。我都是实话实说,刘书记不会怪罪我吧?” 刘清明摆了摆手,神情坦然。 “当然不会。那份合同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我们的合作,还继不继续?” 蔡国强立刻问:“那调查结果?” “调查还在进行中。”刘清明说得平静,“不过我相信组织会有一个公正的结论。” 他顿了顿,继续说:“当然,如果云州製药厂觉得有风险,不愿意继续和我们云岭乡合作了,我也能理解。我只能另外去找其他的合作厂家了。” 叶希圣心里咯噔一下。 去找其他厂? 他说得如此轻鬆,就证明这不是一句空话。 华夏这么大,製药厂多的是。 云州製药厂虽然是清江省最大的,但放眼全国,却算不上什么。 他们生產的產品,大部分都是专利过期的仿製西药和一些普通的中成药,可替代性非常强。 一旦云岭乡的优质原料被別的厂拿走,对他们来说才是真正的损失。 “刘书记,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叶希圣连忙开口,“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怎么会不愿意呢?没必要,完全没必要麻烦別人嘛。” 刘清明笑了笑。 “叶厂长愿意继续合作,那当然最好。” 他接著说:“所以我今天来了。我们这次种植板蓝根的试验,已经初步证明了云岭乡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潜力。下一步,我们计划扩大种植规模,並且引入更多的药材品种。甚至,我们可以按照合作方的需求,进行订单式种植。” 他看著叶希圣和蔡国强。 “这就是我之前和蔡厂长提过的,战略合作。” 叶希圣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战略合作?” “对。”刘清明点头,“我们提供稳定、优质、可溯源的原材料,你们进行深加工和市场销售。我们甚至可以探討更深度的合作模式,比如委託生產。” 蔡国强倒吸一口凉气。 委託生產? 那意味著云岭乡不满足於只做原料供应商,他们想拥有自己的產品。 叶希圣沉默了。 他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翻江倒海。 “我只是没想到,一个贫困乡,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魄力。”他由衷地感嘆。 刘清明说:“没办法,都是穷闹的。不自己想办法找出路,就只能祖祖辈辈受穷。” 叶希圣点头:“说的是啊。不过,还是得有刘书记您这样的带头人。为什么以前的云岭乡,就想不到这些办法呢?” 刘清明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直接问道:“那么,叶厂长对我们这个战略合作,有兴趣吗?” 叶希圣沉吟片刻。 “刘书记,这可是一个全新的尝试啊。” 刘清明说:“任何改革,都是从尝试开始的。其实在南方一些经济发达地区,订单式农业已经不稀奇了。只不过,像我们这样,以一个乡的规模,和一个大型国营药厂进行深度捆绑的,確实还很少见。” 叶希圣嘆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是啊。民营企业决策灵活,老板一句话就能定。我们国企不行啊,做个决定要层层上会,反覆討论。会上决定了,还要上报主管部门审批。这一来二去,黄菜都凉了。很多时候,大家就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他看著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更怕的,是辛辛苦苦栽了树,最后是为后来者做嫁衣。” 这是国企领导普遍的心態。 刘清明很清楚这一点。 他说:“叶厂长说的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困难。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另一面。” 他身体微微前倾。 “国企改革,是中央一直在关注,並且大力推动的大方向。这关係到整个国民经济的活力和社会稳定。在改革的道路上,任何一条被证明是成功的新路子,都是一份沉甸甸的成绩。” 他直视著叶希圣的眼睛。 “叶厂长,你觉得,这份成绩,难道不值得我们去爭取吗?” 叶希圣的心猛地一跳。 成绩! 对一个国企领导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有吸引力? 如果这个合作模式真的成功了,那他叶希圣的名字,就会和“国企改革创新典范”联繫在一起。 这不仅是经济上的成功,更是政治上的资本。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动摇。 “叶厂长,风险和机遇总是並存的。就看我们有没有抓住机遇的勇气。” 叶希圣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一些。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终於,他抬起头,朝刘清明伸出了手。 “刘书记,能和你这样有魄力的年轻干部合作,是我叶希圣的荣幸。我干了!” 刘清明也伸出手,与他有力地握在一起。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初步达成了这份战略合作的意向。 当然,具体的合作细节,还需要双方团队进行漫长而复杂的谈判,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敲定。 而且,叶希圣心里还有最后一丝顾虑。 他需要看到省纪委调查组,那份最终的、白纸黑字的调查结论。 …… 第二天。 李海风率领的省纪委调查组,从云岭乡返回了省城云州。 他们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將整理好的调查报告,呈送到了省委书记林崢的办公桌上。 几乎就在报告送达省委的同时,叶希圣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到了消息。 他的人告诉他,调查报告不仅完全否定了举报信中的所有內容,更是用详实的数据、大量的走访记录,高度评价了云岭乡和云州製药厂的合作协议。 报告中指出,这份协议是新时期下,乡镇企业与国营大厂合作的有益探索,是帮助贫困乡镇实现自我造血的创新模式。 报告还特別提到了刘清明。 说这个年轻的乡长,思路开阔,敢想敢干,一心为民,是基层干部中的优秀代表。 叶希圣悬著的心,终於彻底放了下来。 他立刻给蔡国强打了电话,让他马上组织一个专门的谈判小组,准备和云岭乡对接战略合作的全部细节。 与此同时,省委书记办公室。 林崢放下了手中的报告,靠在椅背上。 这份报告的內容,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刘清明的那些奇思妙想,那些超前的布局,让林崢都感到惊讶。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仿佛藏著一个无穷无尽的宝藏,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带来巨大的惊喜。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內线。 “慎行,你进来一下。” 很快,大秘书方慎行快步走了进来。 “书记。” 林崢將那份报告递给他。 “立刻把这份报告,连同附件,全部复印,要印的清晰。然后,你亲自安排一个最稳妥的人,今天就坐飞机,把东西送到京城去。” 方慎行接过报告,看了一眼封面,心里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份报告的分量。 “是,书记,我马上去办。” 方慎行转身离开,办公室里又恢復了安静。 第391章 意外和惊喜哪一个先到 从云州回来,刘清明便一头扎进了乡里的工作中。 夏末的暑气渐渐消散,今年的雨水不算多,也没有发生往年常见的山洪和泥石流。 乡里的庄稼长势喜人,田间地头一片绿油油的景象。 时间一晃,就到了九月。 秋高气爽,金色的丰收季即將拉开序幕。 云岭乡的空气里,开始瀰漫著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和期待。 村民们脸上的愁苦少了,笑容多了,见了面聊的都是自家地里的收成。 乡政府的会议室里,刘清明主持召开了全乡的秋收工作动员会。 “同志们,今年的秋收,和往年不一样。”刘清明环视著在座的乡干部,“我们不仅有粮食,还有小龙虾,还有更大规模的板蓝根。这是我们云岭乡產业化转型的第一场大考。” 他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从明天开始,所有乡干部,按照包村的分工,全部下到村里去。吃在村里,住在村里,问题解决在田间地头。” 人大主席王中顺清了清嗓子。 “刘书记,干部都下去了,乡里万一有什么紧急事务怎么办?还是得留几个人坐镇指挥部吧?” 刘清明直接打断他。 “没有指挥部。最大的指挥部,就在收货场,在老百姓的家里。” 他看向王中顺,態度坚决。 “王主席,我们的工作核心就是服务好老百姓的秋收。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们坐在办公室里,对得起谁?” 王中顺被噎了一下,没再说话。 宣传委员兼副乡长於锦绣站了起来。 “刘书记,我赞成。我们宣传口已经准备好了,会全程记录这次秋收。要把老百姓拿到钱的笑脸,把我们云岭乡的新面貌,都拍下来,这比任何空洞的口號都有说服力。” “好。”刘清明点头,“就这么定了,散会!大家回去准备,明天一早,我要在村里看到你们每一个人。” 秋收的大幕,正式拉开。 最先迎来丰收的,是稻田边的水塘。 经过一整个夏天的生长,第一批大规模养殖的小龙虾,终於到了可以捕捞上市的时候。 天刚蒙蒙亮,云岭新村所属的养殖塘边已经人声鼎沸。 结束工程,带著建筑队回来参加抢收的甘宗亮穿著防水裤,正站在塘边大声指挥著村民们起网。 “慢点!慢点拉!別把网给扯破了!” 一张巨大的渔网被缓缓拉出水面,网里全是活蹦乱跳的青壳小龙虾,在晨光下挥舞著大钳子。 “书记,你快看!”甘宗亮看到刘清明走过来,兴奋地用手捞起一只个头最大的虾,“这虾,壮实!城里人肯定喜欢!” 刘清明拿过来看了看,虾壳乾净,活力十足。 “今年的產量怎么样?” “好得很!”甘宗亮咧开嘴笑,“塘口的水质好,饵料足,比去年试养的时候强太多了!就这一网,就能装好几十筐!” 岸边,一辆辆印著清南市、林城市各大酒店招牌的货车早已排起了长队。 村民们將捕捞上来的小龙虾快速分拣、称重,然后装进带增氧泵的水箱里。 酒店的採购经理们围在一旁,个个脸上都带著满意的表情。 “老乡,快,这几筐我全要了!” “称好了吗?来,这里结帐!” 一个专门的结算点,採购员直接將一沓沓现金递到村民手上。 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拿著手里厚厚的一叠钱,手指都在发抖。他反覆数了好几遍,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刘书记……”他看到刘清明,激动得话都说不囫圇,“俺……俺养了一辈子鱼,从没见过这么多现钱……”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叔,这是你应得的。拿著钱,回家给嫂子扯几尺新布,给娃买点好吃的。” “哎!哎!”汉子用力点头,眼眶都红了。 一个林城来的採购经理凑过来,递给刘清明一支烟。 “刘书记,你们这的小龙虾品质是真的好,乾净,个头匀。以后有多少,我们酒店要多少!” 刘清明接过烟说:“市场反应还行?” “岂止是还行,王总把几次大型餐会放到我饭店,上这道油爆龙虾的时候,人人称颂,都说好吃。” 刘清明想到老妈在商场上的样子,微微一笑:“那可太好了。” “夜宵我们也准备推出麻辣、蒜香和十三香等多种口味的小龙虾,很受群眾的欢迎。” 那当然了,刘清明心想,嘴里说道:“放心,销路不愁,我们明年就敢继续扩大规模。大家有钱一起赚。” “那可太好了!可一定要优先满足我们的需求。” 送走了一车又一车的小龙虾,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乡里最大面积的土地上,板蓝根迎来了扩產后第一次大规模丰收。 放眼望去,成片的药材田一望无际。 全乡的劳动力几乎都动员了起来,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一排崭新的大型卡车,车身上喷著“云州製药厂”的蓝色大字,缓缓驶进了乡里专门开闢出的临时收货场。 製药厂的人直接在田边建起了一个临时的收购站。 穿著白大褂的技术人员带著专业的仪器,正在对农民送来的板蓝根进行抽样检测。 “含水量合格。” “有效成分含量达標,品质优等!” 旁边,是更加引人注目的结算区。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后面坐著製药厂的財务人员,桌上摆著成箱的崭新人民幣。 村民们用板车、拖拉机,把一袋袋刚挖出来的药材运到收购点。 过磅,质检,然后领到一张单据。 拿著单据去结算区,財务人员核对无误后,当场点出现金。 一个老婆婆推著一车药材过来,她的儿子和儿媳在后面帮忙。过磅称重后,她拿到了单据,颤巍巍地走到结算桌前。 “大娘,您这一共是三千七百八十五块钱。”財务人员微笑著,点出了一大叠钞票。 老婆婆看著那厚厚的一叠红色钞票,愣住了。 “这……这都是给俺的?” “是的,大娘,您点点。” 老婆婆伸出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摸了一下那叠钱,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当家的……俺们有钱了……” 整个收货场,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 数钱的声音,村民们惊喜的呼喊声,拖拉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最动人的丰收交响乐。 於锦绣带著乡宣传办的干事,拿著相机不停地按著快门,记录下这一个个珍贵的瞬间。 她看到不远处的刘清明,正帮著一个老大爷把一袋药材抬上磅秤。他的脸上沾了些泥土,但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 於锦绣举起相机,將这一幕定格。 夜幕降临,收货场灯火通明,收购工作还在继续。 刘清明忙了一整天,嗓子都快哑了。 他找了个稍微安静的角落,刚想坐下喝口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苏清璇打来的。 “媳妇儿,你的声音真好听?”刘清明接起电话,声音带著疲惫,但心情很好。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异常激动。 “刘清明!刘清明!刘清明!” “媳妇儿,知道你想我,我也想你,可这么叫,我会害羞的。” 苏清璇根本不理会他的调侃,声音带著一丝哭意:“刘清明!” “媳妇儿,你別嚇我,我胆小。”刘清明笑著说,“我先跟你说个高兴的事,我们乡里丰收了!小龙虾和板蓝根都卖疯了,老百姓拿到钱,都高兴坏了!” “我当然知道你们丰收了!你的事跡宣传片素材,我们台里都快堆成山了!”苏清璇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刘清明愣了一下:“什么好事让你这么激动?” “你还记不记得『全国十杰』的评选?”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记得。不是说因为那封举报信,错过了最后截止时间,没戏了吗?” 这件事,林崢书记还专门为他感到可惜。 他自己也早就放下了。 “本来是没戏了!所有人都以为没戏了!”苏清璇的声音里带著哭腔,但那是喜悦的哭腔,“但是!但是!就在刚才,团中央和全国青联联合公布了最终名单!” 她停顿了一下,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刘清明!有你的名字!你入选了今年的『全国十大杰出青年』!” 刘清明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站在田埂上,晚风吹过,带著泥土和庄稼的芬芳。远处村民们的欢笑声,变得有些遥远。 全国十大杰出青年。 他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国性顶级荣誉。 “餵?餵?刘清明?你还在听吗?你是不是高兴傻了?”苏清璇在电话那头焦急地问。 “……在听。”刘清明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是真的?” “当然啊,你高不高兴啊!这可是『全国十杰』!你是全国最好的十个人之一啊。” “我太高兴了。”刘清明缓缓吐出两个字,“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是你自己挣来的!组织和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苏清璇骄傲地说,“我们刚刚接到宣传部的通知,正式文件应该明后天就会送达云岭乡!” 刘清明转过身,看著远处灯火通明的收货场,看著那些数著钱,脸上洋溢著最质朴笑容的乡亲们。 “谢谢你,媳妇儿,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苏清璇甜甜地说:“我也想,你赶紧来吧。” “等秋收忙完吧。”他说,“我这里,现在离不开。” 他一边和女友聊著手机,一边朝著那片光明和喜悦,大步走去。 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惊喜哪一个先到。 第392章 血仍未冷 清江省电视台的当家旦,绝色主持人苏清璇站在田埂上,身后是广阔的药材田和忙碌的人群。 她对著摄像机,用清晰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读出了一段文字。 “夏天的小龙虾,秋天的板蓝根和粮食,组成了云岭乡零二年度丰收的主力。农民们在乡政府的带领下,辛勤劳作,终於看到了前景变成现实的这一天。” “他们收穫了一生都从未见过,甚至不敢想像的財富。国家又为他们减免了农业税,这意味著农民们的收入,扎扎实实进了自己的口袋。他们每一个人,再一次见识到了刘清明这个不同寻常的乡干部,切实的工作作风,他言出必行的高尚品质,他扎根基层,为农民著想的党员精神,都在深深地影响著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 这段开场白,拉开了宣传刘清明个人事跡的序幕。 苏清璇带来了她的团队,也带来了刘清明当选“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正式通知。 一份盖著红章的文件,由一名同行的省委宣传部干事,郑重地交到了刘清明手上。 “刘清明同志,恭喜你。”那名干事紧紧握著他的手,“这是咱们清江省的骄傲!省委宣传部决定,为你製作一个新的专题片,在你进京接受表彰之前,进行预热宣传。省台是上星的,你的事跡,会让全国人民都看到。” 刘清明拿著那份份量不轻的文件,看著不远处在镜头前从容自若的苏清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苏清璇一到云岭乡,便立刻投入了工作。 刘清明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秋收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板蓝根的收购量巨大,粮食的收割也全面铺开。各种问题层出不穷,需要他这个总指挥坐镇协调。 两个人虽然同在一个乡里,每天见面的时间却屈指可数。 有时候是清晨,刘清明从宿舍的床上醒来,苏清璇已经带著团队出发了。 有时候是深夜,刘清明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乡政府,苏清璇还在临时搭建的採访间里,整理著白天的素材。 他们偶尔能在收购场的食堂里碰上,扒拉几口饭,说不上三五句话,又被各自的事情叫走。 这天下午,刘清明正在协调几辆运粮车进场,远远看到一辆黑色的普桑车开了过来。 车牌號他认得,是清南市委的。 车门打开,汪明远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便服,脚上是一双运动鞋,看起来不像是来视察工作的。 “刘清明,你现在可是个大忙人啊。”汪明远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上的尘土。 “汪市长,你怎么来了?”刘清明有些意外。 “你搞出这么大动静,我能不来看看吗?”汪明远指了指远处热火朝天的场面,“顺便,祝贺你,当选全国十杰。” “谢谢。” 两人並肩站著,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不远处。 苏清璇正在採访那位领到第一笔药材款,激动得流泪的老婆婆。她蹲下身,耐心地听著老人家的讲述,神情专注。 “她很適合这份工作。”汪明远开口说道。 “是的,她一直都这样。”刘清明回答:“就算不是最喜欢的,也会全情投入,从不懈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看著人群中那个最闪耀的女子。 “刘清明。”汪明远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嗯?” “千万不要辜负她。” 刘清明转过头,看著汪明远。 “为什么这么说?” “小璇这个性子,外冷內也冷。一部分遗传了吴姨,一部分是她的经歷使然,很难让人接近。但她要是真动了情,就会不顾一切。”汪明远说得很慢,“那种感情,就像飞蛾扑向火焰,炙热,而且决绝。” 刘清明没有说话,他只是看著远处的苏清璇。 “你很幸运,走进了她的內心。”汪明远继续说,“所以,你要想清楚。如果承受不了那份炙热,就千万不要让她陷得更深。否则,会害了她,也害了你自己。” “你究竟在担心什么?”刘清明问。 汪明远把目光从苏清璇身上收回来,直视著刘清明。 “她不会接受你和別的女人有任何曖昧。一丁点都不能有。这么说,明白吗?” 刘清明觉得有些好笑。“废话,我也不会接受她和別的男人曖昧。” 汪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你现在,真的很像她的大哥。”刘清明说。 “我本来就是她大哥。”汪明远说,“否则,今天没你什么事。” 这话里带著一丝旧日的骄傲和如今的坦然。 刘清明的心里动了一下,他想到了另一个人。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担心林雪。” 听到这个名字,汪明远脸上的线条瞬间变得坚硬起来。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他一字一句地说,“在这个世界上,谁再敢动我妻子和儿子,谁就是我的死敌。哪怕他们姓汪。” 刘清明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他看著汪明远冷酷的面容,忽然感觉,这个人是天生就適合在体制里生存的。这份心性和果决,超越了绝大多数人。 刘清明自问,如果换成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也能做到保护家人。 但未必会有汪明远这么狠,连自己的家族都可以捨弃。 想到前世林雪的悲惨结局,刘清明只能在心里希望,汪明远这份决心,能够真正影响到那些远在京城的人。 “你这次入选全国十杰,也是我们清南市的一份荣誉。”汪明远转换了话题,气氛缓和了一些。 “我以前在团中央工作的时候,参与过两届十杰的评选工作。”他说,“这可是一份很重的荣誉,对你的仕途有巨大的助力。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破格提拔。也许我成为副厅的那一天,你已经是正处了。” “你想让我和你搭班子?”刘清明直接问。 “怎么样?干不干?”汪明远发出了邀请。 刘清明笑了。“高市长要我回林城,黄书记要我去省城,吴省长想让我去给她当秘书,林书记也希望我回省委办。现在,你又要我留下来。你说,我该怎么选?” 汪明远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你小子,还真是抢手。” “那当然了。”刘清明故作烦恼,“很难选啊,每一个选择都那么有诱惑力。” 汪明远却显得十分篤定。 “我知道你会怎么选。” “哦?”刘清明挑了挑眉,“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那是你还没有看清楚你自己的內心。”汪明远说。 “我的內心是怎样的?”刘清明问。 汪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指著眼前的这片土地。 指著那些掛著朴实笑容的农民,指著那一辆辆满载而归的卡车,指著那一片片从贫瘠变得金黄的田野。 “你內心真正希望的,是干实事。”汪明远说,“你看看云岭乡,在你来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这种亲手改变一切的成就感,是坐在办公室里画圈解决不了的。” 他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共產党人,就应该有这样的情怀。你说呢?”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 敢叫日月换新天。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海中的所有迷雾。 重生以来,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弥补前世的遗憾?报復曾经的仇人?还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这些似乎都是,但又似乎都不是全部。 他一直被推著往前走,被各种事件,各种人,推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享受过权力带来的便利,也体验过斗爭的惊心动魄。 但此时此刻,站在这片收穫的土地上,听著一个“二代”口中说出的这句充满理想主义的话,刘清明突然找到了答案。 他重生的意义,或许有更高远的目標。 是为了真正的理想而奋斗,是为了脚下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而付出一切。 这是一种夹杂著中年人的成熟,老年人的通透,却依旧燃烧著少年般热血的情怀。 他看著不远处的苏清璇。她结束了採访,正朝著这边走来。 夕阳的余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加上了金色的光环。 圣洁而美丽。 刘清明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的,他的內心就是这样。 他想和她一起,站在这片土地上,看著日月换新天。 就在此刻。 “明远哥,你来了。” 看到他俩站在一块儿,苏清璇把话筒递给助理,走过来。 “啪啪“ 汪明远一边鼓掌一边说:“很精彩的导语,你自己写的?” “嗯,我想,这篇报导,要突出云岭乡在他的带领下,发生的巨大变化。” 汪明远说:“这个主题不错,抓得很准。” 苏清璇说:“本来以为没戏了,谁知道会有这么大的惊喜,否则我早就完成了。” 汪明远说:“想知道为什么吗?” 苏清璇一下子来了兴致,刘清明也很想知道,怎么会有惊天反转的? 汪明远对著两人说道:“你们晓得,我以前是在共青团中央工作的,而“全国十杰”的评选,共青团中央正是发起人之一。” 苏清璇说:“所以你现在还有关係?” “肯定了,我那些年可不是白混的。”汪明远笑著说:“我给京城打了个电话,一位主持这项工作的同事告诉我。” 见他卖关子,苏清璇忍不住催道:“明远哥,快说嘛。” “他说呀,刘清明本来已经被排除在名单之外,由一名候选者替补,连通知都列印好了,结果就在最终確定的时候,接到了国务院办公厅的电话。” 苏清璇和刘清明相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已经知道了原因。 苏清璇当初將材料直接送到国务院办公厅,也只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並没有抱多大期望。 可谁能想到。 事情就这样反转了。 汪明远愕然地发现,自己的滔滔不绝。 已经成为小情侣的背景音。 好气喔。 第393章 难捨难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汪明远那辆黑色的普桑车,早已经消失在乡间公路的尽头。 他很识趣,没有留下来当电灯泡。 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乡间的小路崎嶇不平,白天车来车往压出的车辙印还在。 刘清明和苏清璇並肩走著。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田里的蛙叫和树上的蝉鸣。 这些声音在城市里是奢侈品,在这里却是寻常的背景。 忙碌了一天的农民们都回了家,炊烟渐渐散去,家家户户的灯火在远处亮起,星星点点。 “林雪出院了。”苏清璇忽然开口。 刘清明侧过头看她。 “带著孩子回了清南,我哥的宿舍挺宽敞的。”苏清璇继续说,“看样子,是打算在那边安顿下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刘清明“嗯”了一声。 “难怪他今天跑得这么快。”刘清明说。 “什么?”苏清璇没听懂。 “我说,要是你在家里做好饭等我,我也会归心似箭。” 苏清璇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他。 “我可记下你这句话了。”她说,“以后要是你左一个会议右一个工作,找藉口不回家,我就拿今天的话笑话你。” 刘清明也停下来,笑了起来。 “放心,再重要的工作,也没有你有吸引力。” 苏清璇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们俩要是都这么想,很快就会变成单位里的混子。” “混子就混子。”刘清明说得理所当然,“能和你在一起,每一分钟都是有意义的人生。” 苏清璇轻轻推了他一下。 “油嘴滑舌。这种话一听就是假的。” “可你喜欢听。” “我才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在笑?” “我没有。”苏清璇马上收敛了笑容,板起脸。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假话,但目的是为了让我开心,我这次就饶了你。”她大度地说。 刘清明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我对你从不说假话。” 他的手很暖,包裹著她的手。 “我梦话里的一切都向你坦白了。” 苏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看著两人交握的手。 “嗯,那我就当是情话了。”她的声音很轻,“不管真假,都好听。” 刘清明牵著她继续往前走。 “林雪的问题,是她太信任汪明远了。”刘清明忽然说。 苏清璇抬起头。 “我的问题,是你太不信任我了。”刘清明接著说。 苏清璇不解。 “我哪里不信任你了?” “你到现在还觉得我刚才说的是假话。”刘清明说,“难道在你心里,你和你哥才是月老牵下的红绳,我只是个半路杀出来,不小心把绳子弄断的那个天行者?” 苏清璇愣住了。 她了几秒钟才消化掉他这句话的逻辑。 然后她举起另一只手,捶了刘清明一下。 “你瞎说什么呀!” 她的脸颊发烫。 “我嫂子孩子都生下来了,你还说这种话。” “所以啊。”刘清明握紧了她的手,“你已经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 他凑近她一点。 “除非,你想去当小三。” “小三是什么?”苏清璇问。 这个词在零二年还很新鲜,不是人人都懂。 “就是第三者。”刘清明解释道,“专门破坏別人幸福家庭的那个小人,简称:“小三”。” “你才是小三!” 苏清璇的粉拳一下一下地捶在他的胸口。 她用尽了力气,可那点力道对他来说,和挠痒痒差不多。 刘清明也不躲,就站著让她捶。 “你才是,你们全家都是!”她气鼓鼓地说。 刘清明一把抓住她挥舞的手腕,將她拉进怀里。 “媳妇儿,你跑不掉的。” 他把她圈得很紧。 “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 “想换人,除非丧偶。” 苏清璇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立刻伸出手,捂住了刘清明的嘴。 “呸!呸!呸!”她连声说道,“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刘清明看著她紧张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 他拉下她的手,定定地看著她。 “知道不吉利就好。” “以后,就不要再诅咒我们的感情,知道吗,这种不信任,会一点点地侵蚀你的內心,最终毁掉我们的一切。” 苏清璇怔怔地看著他。 她从没想过,自己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在他听来,会是诅咒。 她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嗯。”她应了一声。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晚风吹过,带著田野里泥土和庄稼的气息。 “下个月,我要去京城参加表彰大会了。”刘清明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 “你们省台,应该也会派人过去採访吧?”他问。 “会派记者去。”苏清璇回答,“不过,我去不了。” 刘清明扶著她的肩膀,让她正视自己。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事情,让你对京城那个地方,还是有阴影?” 苏清璇摇了摇头。 “不喜欢是真的,但没有到不能去的地步。”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 “如果是跟你一起去,去哪里都好。只是台里有安排,这次的专题片后续还要我跟进,走不开。” 刘清明嘆了口气。 “我还以为,这次去领奖,能有你同行。” 他有些失落。 “一个人去,拿再大的奖,喜悦都得减半。” 苏清璇笑了。 “我会在电视上看的。我会守在电视机前,看我的爱人登上领奖台,我会为你骄傲。” 刘清明的心里暖洋洋的。 “你哥今天,正式邀请我去清南市上班了。”刘清明说。 苏清璇挨著他慢慢向前走。 “我知道他会这么做。” “你怎么想?”刘清明问她。 “我?”苏清璇看著天上的月亮,“我没什么想法。” “高市长想让我回林城,黄书记想让我去省城,吴省长说可以让我去给她当秘书,林书记也提过希望我回省委办。”刘清明一口气说出了一串名字。 “现在,你哥又想让我留在清南。” 他转头看著苏清璇。 “你说,我该怎么选?” 苏清璇安静地听著。 她知道,他说的这些人,每一个都代表著一条通往高处的康庄大道。 去哪里,都比窝在云岭乡这个小地方强。 “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苏清璇说。 刘清明皱起了眉。 “为什么?” 他显得有些不满。 “你就一点不盼著我回省城?我们离得近一点,不好吗?” 他追问。 “难道你不是那么爱我?所以分开也无所谓?” 苏清璇转过身,双手捧住他的脸。 她的手指很凉,贴著他的皮肤,很舒服。 “我爱你。” 她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郑重。 “我全心全意地爱著你。”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著他的脸颊。 “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知道,你的战场在哪里。” “我的爱人,我喜欢你在云岭乡的样子。我喜欢你为了那些农民,跟人拍桌子瞪眼睛的样子。我喜欢你站在田埂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 “你战斗的样子,是那样地让人著迷。” 刘清明的心,被她的话彻底填满了。 之前因为前途选择而產生的那些迷茫和烦恼,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他所做的一切,她都懂。 这就够了。 “小嘴太甜了。” 刘清明低下头,寻找著香气的来源。 “不亲一口,都对不起今天的月亮。” 他吻住了她。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田野里的蛙鸣和蝉声,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伴奏。 这是一个悠长而温柔的吻,带著丰收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拥抱著对方,难捨难分。 第394章 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上) ps:本书纯属虚构,所有人物都是剧情需要,请勿与现实对號入座,作者是不会认的。 十月上旬的京城,秋高气爽,空气里还飘散著节庆过后淡淡的喧囂。 刘清明站在清江省驻京办气派的大门前,手里捏著省委宣传部开具的介绍信。 这是他时隔两年,第二次来到这里。 与他同行的,还有省报记者孙毅和省电视台的记者叶雨晴。 加上摄影和其他工作人员,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採访小组,专门负责报导这次全国性的表彰大会。 孙毅曾在林城记者站工作,和刘清明有过一面之缘,算是个熟人。 叶雨晴则不同,她虽然没和刘清明打过交道,但作为省台的人,她对台里那位著名美女主持人苏清璇的男朋友,早就充满了好奇。 从登上飞往京城的飞机开始,叶雨晴的非正式採访就没有停过。 “刘书记,您和我们清璇姐是怎么认识的呀?”叶雨晴眨著大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刘清明正看著窗外的云层,闻言转过头。对於新闻从业者,他现在的原则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一支笔桿子,有时候能造成的麻烦,比一次工作失误还大。 “工作上认识的。”他回答得简单。 “就这么简单?”叶雨晴显然不信,“清璇姐眼光那么高,一般人她可看不上。您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旁边的孙毅咳嗽了一声,开口道:“小叶,別问这些私事。刘书记是去领奖的,我们是来工作的。” 叶雨晴吐了吐舌头,冲孙毅做了个鬼脸,但还是没放弃。 “刘书记,我听说您在云岭乡干得特別好,把一个穷乡僻壤带得快要致富了。给我们讲讲唄,这也是很好的新闻素材啊。” 这个话题,刘清明就愿意多说几句了。 他把云岭乡的梅鹿养殖项目,还有正在规划的生態农业,简单介绍了一下。 凡是涉及到具体工作,他都说得头头是道,但只要叶雨晴想把话题往他和苏清璇身上引,他就会巧妙地绕回工作上。 几次三番下来,叶雨晴不但没有討厌他,反而觉得这个男人很有分寸,懂得尊重女性。 一行人下了飞机,坐上驻京办派来接站的车,很快抵达了目的地。 驻京办副主任兼联络处处长陈爽,已经在大厅里等候。 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穿著得体的职业套装,依然那么成熟美艷,岁月仿佛无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哎呀,刘主任,可算把您给盼来了!”陈爽一上来就握住刘清明的手,用力晃了晃。 “陈主任,您太客气了。”刘清明微笑著回应。他记得这个女人,上次来京城办事时见过。 “不能叫刘主任了,应该叫刘书记才对。”陈爽马上改口,又觉得不妥,乾脆直接称呼,“省委办那边早就打过招呼,说您要过来,让我们一定得做好服务工作。林书记对您可是很关心的。” 她不经意间提到了省委书记,点明了自己消息的来源。 刘清明心中瞭然,嘴上只是感谢:“麻烦陈主任了。” 陈爽领著他们一行人去登记,然后分配房间。刘清明的房间是个单间,不大,但很乾净。 “刘书记,您先安顿一下。”陈爽把一个行程单递给他,“这是接下来几天的安排,您看一下。” 刘清明接过来。 “按照惯例,表彰大会的举办地在京城大剧院。除了咱们十位当选的代表,还有颁奖的领导,以及一千多名观礼的各界青年代表。” 陈爽继续介绍道:“整个过程会录製成一台晚会,之后在央视播出。所以,要求会比较严格。” “我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刘清明问。 “明天上午,会有人带您去做一个形象设计,主要是髮型和服装。下午是第一次彩排。”陈爽说,“后天是第二次彩排。大后天晚上,就是正式的表彰大会。”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您还有一个三分钟的发言,发言稿宣传部那边应该已经跟您对过了吧?您这几天最好能背熟。” “稿子我看过了,没问题。”刘清明点头。 “那就好。这几天您有什么需要,隨时打我办公室电话,或者直接找我就行。驻京办会派专车全程接送,我也会亲自陪同你们。”陈爽的態度无可挑剔。 “谢谢陈主任,您费心了。” 送走陈爽,刘清明关上房门。他走到窗边,看著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京城的繁华,与云岭乡的寧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號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 “到了?”苏清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嗯,刚到驻京办,安顿下来了。”刘清明说。 “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驻京办的陈主任很热情。” “那就好。”苏清璇顿了顿,“你们台里派来的那个叶雨晴,是不是挺能说的?” 刘清明笑了起来:“你倒是了解你的同事。” “她没为难你吧?” “没有,就是好奇心重了点。不过人还不错。”刘清明说,“放心,除了你,別的女人在我眼里都一个样。”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的轻笑声。 “油嘴滑舌。在京城那种地方,说话做事都注意点,別由著性子来。”她叮嘱道。 “遵命,苏记者。” “谁是苏记者,没大没小的。” “好的,媳妇儿。”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才掛断电话。听著她的声音,刘清明感觉自己在京城这个陌生环境里的那点浮躁,瞬间就平復了。 他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把那份发言稿又默背了一遍,然后关灯休息。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准时把他叫醒。刘清明换上运动服,下楼晨跑。 刚跑出驻京办大门没多远,就遇到了早起回来的陈爽。 “刘书记起得这么早?”陈爽有些意外。 “习惯了,每天都跑。”刘清明放慢脚步,与招手告別。 “难怪年纪轻轻就能做出这么大的成绩,光是这份自律,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陈爽由衷地说道。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接话。 绕著附近跑了一圈,回到驻京办。 刘清明回房冲了个澡,换好衣服下来吃早饭。 餐厅里,孙毅和叶雨晴他们已经在了。 “刘书记,早啊!”叶雨晴精神头很足,“今天就要去京城大剧院了,想想都激动!” 孙毅在一旁喝著粥,慢悠悠地说:“激动什么,我们是去工作的。注意纪律。” 吃完早饭,陈爽亲自带著他们,坐上了驻京办的一辆商务车,前往京城大剧院。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长安街上,刘清明看著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心中感慨万千。 前一世,他只是这个城市里一个不起眼的过客。 这一世,他却要走进那个代表著最高荣誉的殿堂之一。 京城大剧院造型独特,远远看去,像一颗巨大的明珠。 陈爽领著他们从工作通道进入,来到后台的接待处。 “您好,我们是清江省代表团的。”陈爽將介绍信递了过去。 接待处的工作人员接过文件,核对了一下名单,然后抬头看向刘清明。 “您就是刘清明同志?”一个年轻的女工作人员问道。 “我是。”刘清明点头。 “哇,您比照片上还年轻,还帅!”另一个女孩小声地对同伴说,脸颊微微泛红。 刘清明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工作人员很快为他们办好了证件。 孙毅和叶雨晴拿的是记者证,可以在指定区域活动。 而刘清明的,是一张印有他照片和名字的代表证,可以出入会场的所有地方。 “刘书记,我先带您去跟其他代表见个面,熟悉一下。”陈爽说。 穿过长长的走廊,他们来到一个休息大厅。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 陈爽一进去,就笑著迎向其中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 “王教授,您好您好!又见面了!” 那位王教授显然也认识陈爽,他扶了扶眼镜,笑道:“是小陈啊。你们清江省今年这位代表,可是了不得啊。” 他的目光落在了刘清明身上。 “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清江省的代表,云岭乡党委书记刘清明同志。”陈爽侧过身,为两人引荐,“这位是京城大学的王明德教授,著名的物理学家,这次也是当选代表之一。” “王教授,您好,久仰大名。”刘清明伸出手。他对这位王教授有印象,前世在新闻里经常看到,是国內顶尖的科学家。 “你好,小刘同志。”王明德握住他的手,“你的事跡我看了报导,很了不起。在基层能做出这样的成绩,不容易。” “王教授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工作。”刘清明谦虚地说。 陆陆续续地,其他的代表也到了。陈爽为刘清明一一介绍。 有来自东北的国企劳模,一个身材魁梧、手掌粗糙的汉子。 有来自南方的民营女企业家,穿著精致,谈吐优雅,气场强大。 还有一位来自边疆的军人,皮肤黝黑,站得笔直,眉宇间透著一股坚毅。 这些人,都是在各自领域做出了杰出贡献的人物。 前一世,刘清明只能在电视和报纸上仰望他们。现在,他却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站在一起,即將共同接受表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大家简单寒暄了几句,彼此之间惺惺相惜,气氛很融洽。 没过多久,一个掛著“导演”胸牌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各位老师,大家好。我是本次表彰晚会的现场导演。”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现在,请大家跟我来,我们进行第一次彩排。” 眾人跟著导演走进主会场。 一踏入会场,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巨大的舞台,绚丽的灯光,上千个空著的座位,无声地昭示著这里的庄重和宏大。 “今天的彩排,主要是熟悉流程和走位。”导演拿著一个扩音器说道,“我们要求非常严格,每一个环节,每一秒钟,都不能出差错。因为这台晚会,代表的是我们全国青年的形象。” 他的话让现场的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现在,按照我念到的顺序,大家在舞台的左侧入口排好队。” 导演开始念名字。 刘清明排在第三个。 “好,现在,第一位,王明德教授,请准备。”导演喊道。 音乐响起,舞台的灯光聚焦在入口处。 “走!” 王教授迈开脚步,按照地上的標记,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停!王教授,您走得太快了。”导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来,“音乐的节奏是四拍,您要踩著节奏走。来,我们再来一次。” 王教授回到原位,音乐再次响起。 这一次,他走得稳健了许多。 “好,很好。走到中央的白色圆点,停住。面向观眾,停留三秒。对,就是这样。然后向右侧的颁奖嘉宾席位,微微鞠躬。好,然后走到指定的座位上。” 一个简单的入场,反覆排练了四五次,导演才算满意。 接下来是第二位,那位女企业家。 轮到刘清明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要求。 音乐响起,他迈步而出。他的步子很大,很稳,每一步都准確地踩在节拍上。 他常年锻链,对身体的控制力远超常人。 走到舞台中央,他停住,面向空无一人的观眾席。 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有些刺眼。他站得笔直,身姿挺拔。 “好!非常好!”导演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讚许,“小伙子,精神面貌很不错!保持住!” 刘清明按照指示,完成了鞠躬和入座的流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沓。 接下来的彩排,就是反覆练习入场、领奖、发言、退场的整个流程。 央视的司仪也来到了现场,配合著他们进行排练。 “刘清明同志,待会儿轮到您发言的时候,请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这个t字台的前端。”司仪是一位著名的男主持人,他耐心地为刘清明讲解著,“您的面前会有提词器,但我们希望您能脱稿,这样面对镜头会更自然。” “好的,我记住了。”刘清明点头。 整个上午,他们就在这样一丝不苟的排练中度过。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站位,甚至每一个微笑的角度,都被要求做到精准。 刘清明这才真正体会到,一场呈现在全国观眾面前的大型晚会,背后需要付出多少不为人知的努力。 这和他过去在乡里指挥防汛、处理群体事件完全是两码事。这里没有突发状况,只有既定的程序。一切都必须在掌控之中,不允许任何意外。 他適应得很快,强大的记忆力和控制力让他能够完美地执行导演的每一个指令。 中午,大家在剧院的食堂吃工作餐。 叶雨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问:“刘书记,在那么大的舞台上,紧张吗?” 刘清明摇摇头:“还好。” “您心理素质真好。”叶雨晴佩服地说,“刚才我远远看著,您走上台的时候,那气场,一点都不输给那些大明星。” 孙毅在旁边插话:“这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刘书记当初在730大案里,面对的可是持枪的悍匪,那才叫真正的紧张。” 刘清明笑了笑,没有多说。对他而言,走上舞台,远比不上当初在田埂上,面对著几百个情绪激动的村民。 舞台上的紧张,是表演性的。 而现实中的紧张,是攸关生死的。 下午的彩排,加入了颁奖嘉宾的走位。虽然来的只是工作人员代替,但流程完全是按照正式的来。 一天下来,所有人都有些疲惫。 回到驻京办,陈爽早已安排好了晚饭。 “各位代表,今天辛苦了。”她笑著说,“明天还有一天彩排,后天就是正式大会。大家今晚好好休息。” 晚饭后,刘清明回到房间,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站在窗前,將今天彩排的流程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 他清楚,这次表彰对他个人而言,是一份巨大的荣誉。 但对他身后的那些人,比如林崢,比如吴新蕊,这更是一次重要的政治展示。 他不能出任何差错。 第395章 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下) 又一天的彩排结束,流程已经刻进了每个人的脑子里。 导演拿著扩音器,做了最后的动员。 “各位老师,明天就是正式演出了。全国人民都会在电视机前看到你们。” “我只有一个要求,拿出你们最好的精神面貌,把我们排练的成果,完美地展现出来。” “这是荣誉,也是责任。拜託大家了!” 眾人散去,各自回到驻京办。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瀰漫。 这不仅仅是一场晚会,更是一次面向全国的亮相。 第三天晚上,京城大剧院灯火通明。 一辆辆掛著特殊牌照的车辆,安静地驶入,停在指定的区域。 后台的化妆间里,刘清明已经换上了节目组准备的深色西装。 这套西装剪裁合体,衬得他身姿更加挺拔。 髮型师正在为他做最后的整理。 叶雨晴和孙毅也拿到了记者证,在后台的特定区域里,兴奋地调试著设备。 “刘书记,这身真精神!”叶雨雨晴举著相机,忍不住先拍了一张。 刘清明对著镜子里的自己,活动了一下肩膀,確保行动自如。 陈爽走了进来,手里拿著一个保温杯。 “刘书记,喝点水润润喉。待会儿发言的时候,声音能更洪亮。” “谢谢陈主任。”刘清明接过来。 “別紧张,就当是咱们乡里开大会。”陈爽笑著说。 刘清明点点头:“我明白。” 他確实不紧张。 这种场合的压力,对他来说,远不如在云岭乡面对一场突发的山洪。 晚上七点三十分,晚会准时开始。 刘清明和其他九位杰出青年代表,已经坐在了舞台侧下方第一排的专属座位上。 从他们的角度,能感受到台下上千名观眾的热情。 绚丽的灯光暗下,雄壮的开场音乐响起。 央视的两位著名主持人走上舞台,字正腔圆地念出开场白。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一位满头银髮的领导走上发言席。 陈爽在之前的介绍中提过。 领导的讲话简短而有力,高度讚扬了当代青年在国家建设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並对获奖的十位代表表示了祝贺。 台下掌声雷动。 “下面,我们將迎来本届『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荣耀时刻!”男主持人高声宣布。 “首先,我们要请出第一位获奖者,来自京城大学的物理学家,王明德教授!”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王明德的介绍短片。 从他在实验室里埋头研究,到在国际学术会议上发表讲话,再到他给学生们上课的画面,短短几分钟,一个献身科学、桃李满天下的学者形象,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短片结束,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音乐声中,王明德教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迈著沉稳的步伐走向舞台。 一位军队高级將领,武警总部的司令员,亲自为他颁发了证书和奖盃。 “王教授,感谢您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司令员握著他的手,诚恳地说。 王教授的发言很朴实:“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这份荣誉,属於我们国家的每一位科研工作者。” 接下来,是那位来自南方的民营女企业家。 她的短片讲述了一个白手起家的创业故事,她如何带领一个小小的工作坊,发展成一个国际知名品牌,为数千人提供了就业岗位。 给她颁奖的,是另一位老人。 当主持人念到刘清明名字的时候,叶雨晴在记者席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將镜头牢牢对准舞台。 “第三位,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清江省云岭乡的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刘清明同志!” 大屏幕亮起。 画面首先出现的是一套警服,警號清晰。 旁白响起:“他曾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面对持枪的悍匪,他毫不畏惧,用生命和热血捍卫了人民群眾的安全。” 画面切换,是他在730大案立功表彰大会上的片段,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份冷静和果敢,依然透过屏幕传递出来。 紧接著,画面转到了云岭乡。 泥泞的山路,破旧的村庄,还有村民们一张张淳朴又带著愁苦的脸。 “他脱下警服,换上便装,从繁华的省城,来到贫困的乡镇。他不惧困难,扎根基层,把群眾的疾苦放在心上。” 屏幕上,是刘清明穿著雨衣,站在泥石流滚滚而过的山边,大声指挥抢险的场景。 是他坐在村民家的门槛上,听取老人诉说困难的场景。 是他带著乡干部,在荒山上规划梅鹿养殖场的场景。 梅鹿在山坡上奔跑,生態农业园区的规划图纸在桌上展开。 村民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他是一名年轻的乡镇干部,更是一名勇於担当的共產党员。他用实际行动,践行著为人民服务的宗旨。” 短片最后,定格在他站在云岭乡政府大院前,身后是飘扬的五星红旗。 介绍辞言简意賅:“不怕牺牲的优秀警察、不惧困难的乡镇干部、勇於担当的共產党员。” 短片播放完毕,现场先是短暂的安静,隨即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热烈的掌声。 台下的许多青年代表,眼中都闪烁著光芒。 相比於科学家的深奥和企业家的財富,刘清明的故事,更贴近他们,更让他们感同身受,也更让他们热血沸腾。 在如潮的掌声中,刘清明站起身。 他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舞台。 聚光灯匯集在他的身上,他没有丝毫的不適。 他的目光平静,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最终落在主席台中央。 为他颁奖的老人。 “刘清明同志。” “到!”刘清明下意识地立正。 他把证书和奖盃递到刘清明手中。 “祝贺你,小伙子。” 他主动伸出手。 刘清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 “基层很苦,但基层最能锻链人。你做出了了不起的成绩。希望你戒骄戒躁,为人民做出更大的贡献。”声音不高,但充满力量。 “谢谢,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闪光灯亮成一片,记录下这歷史性的一刻。 刘清明转身,走向舞台中央的发言台。 他將证书和奖盃轻轻放在台子上,抬头看向观眾。 提词器上滚动著省委宣传部为他准备的稿子,但他一眼都没有看。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青年朋友们,大家晚上好。”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剧院。 “能站在这里,我感到万分荣幸。这份荣誉,不只属於我个人,它属於和我一样,奋战在基层一线的千千万万的同志们。” “在来到云岭乡之前,我是一名警察。我的职责,是保护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 “到了云岭乡之后,我是一名乡镇干部。我的职责,是带领乡亲们过上好日子。” “我的岗位变了,但我的初心没有变。”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诚恳。 “这个初心,就是为了人民群眾的幸福而工作。” “云岭乡的群眾教会了我很多。他们教会我,最大的智慧在民间,最大的力量也在民间。我们的工作,就是要走到他们中间去,听他们的心里话,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 “他们想修路,我们就砸锅卖铁也要修。” “他们想致富,我们就上山下水也要找到出路。” “群眾的利益,就是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今天,我在这里领奖。明天,我將回到我的工作岗位。这个奖盃,会时刻提醒我,我肩上的责任有多重。我將把这份荣誉,化作未来工作的动力,继续扎根基层,服务人民。” “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空洞的口號。 每一句话,都朴实无华,却又掷地有声。 掌声再次响起,经久不息。 刘清明拿起奖盃和证书,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下舞台。 回到座位上,身边的王明德教授向他投来讚许的目光。 “小刘同志,讲得好啊。为人民群眾的利益而斗爭,说到了根子上。” “王教授过奖了。”刘清明谦虚回应。 晚会继续进行。 来自边疆的军人,扎根大漠的治沙人,技艺超群的大国工匠…… 一个又一个杰出青年的事跡,通过大屏幕展现在全国观眾面前。 三个多小时的颁奖晚会,在《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的激昂歌声中落下帷幕。 十位获奖者再次被请上舞台,接受全场观眾的致敬。 五彩的纸片从空中飘落,气氛达到了顶点。 晚会结束,人群开始有序退场。 刘清明拿著奖状和奖盃,在陈爽和孙毅等人的簇拥下,从工作通道走出来。 “刘书记,太棒了!您的发言太振奋人心了!”叶雨晴激动得脸都红了。 “是啊,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展现了我们清江干部的风采。”孙毅也由衷地讚嘆。 陈爽更是满脸笑容:“刘书记,这次您可是为咱们清江省爭了大光了。林书记要是看到了,肯定高兴。” 刘清明只是笑了笑。 他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驻京办来接他们的那辆商务车。 就在他即將拉开车门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不远处,静静地站著一个人。 她一头长髮披肩,美眸含笑。 恬静而优雅。 第396章 谢家大小姐 人就那样静静地站著,一头乌黑的长髮披在身后,清丽的眸子饱含笑意。 刘清明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勇的妈妈,谢语晴。 他停下脚步,朝著那个方向走去。 “谢夫人。”他主动开口打了声招呼。 谢语晴对他笑了笑,声音温和:“如果没有別的安排,跟我走吧?” 刘清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陈爽等人。 “我得和同事说一声。” “好。”谢语晴点点头,抬手指向路边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我在车上等你。” 刘清明转身走回陈爽身边。 “陈主任,我遇到个朋友,有点事情要处理。” 陈爽顺著他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辆价值不菲的进口轿车,车门已经关上。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行,那你去吧。”陈爽很通情达理,“本来还想回驻京办给你办个小小的庆功宴呢。” “谢谢陈主任。” “如果晚上不回来,给我打个电话报个平安。”陈爽叮嘱道。 “我记下了。” 刘清明说完,转身走向那辆奔驰车。 孙毅和叶真真站在后面,看著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车牌……是京城的特殊號段吧?”孙毅压低了声音。 “车是奔驰s级,看样子还是顶配,进口的。”叶真真对这些东西有点研究。 “刘书记在京城还有这么硬的关係?”孙毅的表情充满了探究。 陈爽看了他们一眼:“不该问的別问,不该说的不说。” 两人立刻闭上了嘴。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进后排。 车內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提供了极佳的支撑。 谢语晴对前排的司机说:“开车吧。” 车子平稳地启动,匯入夜色的车流。 刘清明坐得端端正正,双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四处打量车內的豪华装饰,也没有表现出局促不安。 他的这份镇定,让谢语晴都感到意外。 这辆车在国內绝对算是豪车,许多人第一次坐进来,总会表现出好奇或者拘谨。 但这个年轻人,坐姿標准,目光清朗,那份沉稳与他的年龄实在不相符。 刘清明察觉到她在打量自己,便开口问道:“谢夫人,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语晴收回视线,笑了笑:“在京城,想找个人,总还是有些办法的。”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能这么快找到你,也確实是运气。前几天我看到这一届十大杰出青年的公示名单,上面有你的名字和事跡,我就留了心。再一查,果然是你。”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 “等你来京城,等你走进大剧院,等你领完奖,等你走出来。” 刘清明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小勇还好吧?” 提到儿子,谢语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太好。”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他受了很多苦,”他说,“你们应该看到了他身上的伤。” 谢语晴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哽咽。 “我看到了。我恨不得杀光那些人贩子!” “他们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那么重的手!” 刘清明说:“他们虐待孩子,確实该死。我当时救下那些被拐的妇女和儿童时,也恨得不行。” 谢语晴调整了一下情绪,郑重地看著他。 “谢谢你,刘清明,谢谢你救出我的儿子。” “谢夫人……” “如果不嫌弃,”谢语晴打断了他,“就叫我一声姐吧。” 刘清明没有矫情:“那好,语晴姐。小勇到底怎么了?” 谢语晴嘆了口气,脸上的忧愁更重了。 “小勇跟我们回来之后,就变了个人。” “他怕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他也怕出门,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常常从噩梦中惊醒,嘴里喊著不要打我。” “我请了京城最好的心理医生,医生说,他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需要很长的时间,慢慢走出来。” 刘清明皱起了眉头。 “他刚刚被我们救出来的时候,情况比这还严重,晚上经常哭醒。” “后来,他跟我住了一段时间,情况才好了一些。” “乡里条件不好,我要工作,不方便隨时带著他,就在乡里的小学给他找了个位子,让他跟著上课。” “乡下的孩子野,整天带著他上山下河地疯跑。那些日子,他开朗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我还以为他已经没事了。” 谢语晴的表情更加苦涩。 “是啊,刚开始我也以为没事了。可没想到,一回到京城这个家,小勇就又变回去了,甚至表现出更强烈的害怕和惊恐。” “我本来想著,把他送回原来那所国际幼儿园,那里条件好,老师也专业,有小朋友的陪伴和玩耍,他会好过一些。” “可他只去上了一天,回来以后就哭著说,再也不想去了。” 谢语晴的眼中泪闪动。 “我很担心,他会不会……” “不会的。”刘清明打断了她,“小勇很坚强,他一定能挺过去。” 谢语晴看著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真想不到,你和他才认识了不到两个月,比我这个当妈的还有信心。” 刘清明没有接这句话,而是冷静地分析。 “我想,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著谢语晴:“会不会,是在幼儿园里,他听到了什么閒话?” 谢语晴的身体僵了一下。 “有这个可能。后来我问过园长,园长说……有小朋友,叫他……叫他野孩子。” “这就清楚了。”刘清明说,“小勇的心思很敏感。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那段被拐的经歷,更不希望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男孩子都是这样,自尊心强。” “那……那该怎么办?”谢语晴六神无主,“换个幼儿园?” 刘清明反问:“他现在在家里吗?” “对,我妈在家里陪著他。”谢语晴急切地说,“我想,他应该很愿意见到你。他回家以后,说得最多的人就是你。在他心里,应该已经把你当成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在犹豫。 谢语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刘清明,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找的你。” 刘清明看著她,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其实,並不想我和小勇再有联繫,对吧?” 谢语晴愣住了。 刘清明继续说:“我记得他走的时候,抱著我说,一定会给我写信。可是,我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过。” 谢语晴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色,她避开了刘清明的注视。 “是……是心理医生说的。” “医生说,最好让他和过去的环境,过去的人,彻底隔绝开,不要再有任何联繫,以免让他反覆想起那些不好的经歷。” “所以,我就……”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刘清明替她说了出来:“所以,你拦下了他写给我的信?” 谢语晴的头垂得更低了,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过,他会画画给我。” “画呢?”刘清明的追问不带任何情绪,“烧了吗?” “没有!”谢语晴立刻抬头,急忙解释,“我没烧,我都收起来了。” 刘清明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在见到小勇之前,我要先看到那些画。” “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家去拿。”谢语晴连声答应。 车內的气氛陷入了沉默。 刘清明確实累了。 一大早上起来,跟车去剧院彩排,第二天又是一大早地参加晚会,再到上台领奖发言,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紧绷。 现在放鬆下来,一股倦意涌了上来。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谢语晴也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这个年轻人。 与第一次见面相比,刘清明不光穿著变了,形象也做了很大改变。 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著一套合体的西装。 这个形象,如果在一般人身上。 显得很俗气。 但在他身上,却有著一种別样的气质。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体制人。 谢语晴还以为他会是游学归来的海龟呢。 她搞不清楚,一个乡镇干部,身上为什么会有军人的阳刚之气。 又有一种精英学子的书生之气。 谢语晴打开一本宣传册,翻到年轻人的那一篇。 看著册子上的標准半身照。 与身边这个形象对比。 再一行一行地看著那些字句。 原来,他这么优秀! 就在奔驰车驶离大剧院后街的时候。 街边一家小饭馆里,一个坐在靠窗位置的男人放下了筷子。 他看著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路口,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餵。” “我看到人了。”男人的声音很平稳:“他上了一辆车。” 话筒里的男子声音传来:“什么样的车?车牌號记下了吗?” “奔驰s,车牌是京axxxxxxxxx。” 话筒里的男子有些意外:“这辆不是谢家的车吗?” “对,就是谢家的车。”男子说:“我看到了谢家大小姐。” “谢语晴。”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还要继续跟吗?”男人问道。 电话里的声音传来:“不必了。我知道他们要去哪儿。” 男人掛断电话,將手机放回口袋,拿起筷子,继续吃著面前那碗还没吃完的面。 眼神阴鬱,好像是个人都欠他一毛钱似的。 第397章 大院子弟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刘清明感觉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的肩膀。 他睁开眼,一张带著歉意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 是谢语晴。 刘清明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没关係,”谢语晴说,“路挺远的,刚才还堵了一会儿车。” 刘清明向车窗外看去。 “到了吗?” 谢语晴推开车门:“嗯,下车吧。”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跟著下了车。 当他站稳,看清眼前的情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车子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院门前。 灰色的高墙,朱红色的厚重木门,门上没有掛匾额,但那份气度却无法掩盖。 门口没有威武的石狮子,却在左右两边留下了两个痕跡非常明显的方形底座。 这里是四合院? 在京城二环內,这样一座院子,其价值无法估量。 谢语晴走到门边,没有敲门,而是拿出手机拨了一个號码。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 她对著手机说了句:“我回来了。” 片刻之后,厚重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穿著武警军官制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他先是向谢语晴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然后看向刘清明。 “大小姐,这位是?” 谢语晴说:“我的客人,贵客。” 军官的表情没有变化,依旧公事公办。 “对不起,大小姐。按照规定,也需要登记。” 刘清明主动开口:“没关係,在哪登记?” 军官侧过身:“跟我来。” 他带著刘清明来到大门旁边的门房。 刘清明走进去,看到窗口后面的桌子上,放著一台老式的大屁股电脑显示器,屏幕亮著绿色的光。 里面的卫兵递出来一本厚厚的登记簿。 刘清明接过笔,按照簿子上的格式,写下了自己的姓名、职务和工作单位。 云岭乡党委书记刘清明。 军官拿起簿子,对照著看了一眼,然后说:“请出示您的证件。” 刘清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过去。 军官仔细核对,確认是本人后,將证件还给他,然后对里面的卫兵说:“录进去。” 门房里立刻响起了一片清脆的键盘敲击声。 军官看到刘清明在打量那台电脑,便解释了一句。 “刚换的安保系统,全部联网的。” 刘清明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心里清楚,这种级別的安保,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家庭能拥有的。 谢语晴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 “好了吗?” 军官立刻回答:“好了,可以进去了。” 刘清明跟著谢语晴走进了大门。 迎面是一堵巨大的照壁,上面雕刻著繁复的图案,只是匆匆一瞥,刘清明也看不真切那画的是什么。 但他却在照壁的角落和院墙的上方,看到了好几个不起眼的摄像头。 京城的科技水平,果然走在全国前面。 他心里想著。 谢语晴带著他绕过照壁,走进一条长长的迴廊。 院子里的结构很复杂,迴廊曲曲折折,连接著好几个小院。 一路上遇到几个像是服务员的人,都恭敬地停下脚步,对著谢语晴喊一声“大小姐”。 刘清明把这个称呼记在心里,对谢家的背景又多了一层猜测。 他们最终在一排厢房前停下。 谢语晴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 “进来吧。” 屋里光线很暗,堆放著不少半人高的木头箱子。 虽然是储藏室,但地上和箱子上都没有灰尘,显然是经常有人打扫。 谢语晴走到一个箱子前,打开了沉重的盖子。 她从里面拿出几张画纸,转身交到刘清明手上。 “这就是小勇画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本来想寄给你,被我扣下了。” 刘清明接过画纸,走到门口光线亮一些的地方。 他一张一张地看。 第一张画,画的是三个人。 一小两大,站在一棵大树下面。 两个大人一左一右,牵著中间那个小孩的手。 画的笔触很稚嫩,但能看出画里的人很高兴,每个人的嘴都咧著。 谢语晴也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 “画上那个女孩子,是你爱人吗?” 刘清明点头:“是的。她当时给小勇做了一个採访,孩子很喜欢她。” 谢语晴说:“她就是那位苏记者吧?我就是看了她在电视台做的那个报导,才一路找到清江省的。” “对,就是她。”刘清明说,“她现在是清江省台的主持人,卫星电视上能看到她的节目。” 谢语晴由衷地讚嘆了一句:“她可真漂亮。” 刘清明看著画上那个小小的身影,轻声说:“这只是她眾多优点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谢语晴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她会很幸福。” “她值得。”刘清明说。 他翻到下一张画,然后又翻了一张。 看完之后,他把画纸叠好。 谢语晴紧张地看著他:“从这些画里,你看出什么了?”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头看著她。 “小勇的问题,在於你们所有人,都在不停地提醒他,他有问题。” 谢语晴不解:“我们没有。我们都很小心翼翼地保护他,生怕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就是这种保护,出了问题。” 刘清明说:“你们的过度保护,让他觉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样。让他不停地回想那段经歷。他好不容易想要走出来,就被你们小心翼翼的举动,又给拽了回去。” “我们……”谢语晴想反驳,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刘清明继续说:“我猜,你接他回去的第一天,是不是整天抱著他流泪,说对不起他,说是妈妈的错?” 谢语晴的身体僵住了。 “你怎么知道?” “你的这种情绪,会让他產生巨大的负罪感。”刘清明说,“他会觉得,是自己犯了错,才让妈妈这么伤心。他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只是想好好爱他,补偿他。”谢语晴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刘清明把话题转开。 “他在乡里上小学的时候,也有不懂事的孩子取笑他,说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但是,他会当场打回去。打不过,他还有朋友会帮他一起打回去。打完之后,这件事就过去了,他还是和大家一样,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 刘清明看著谢语晴,一字一句地问。 “你们,不会让他和別的孩子打架,对不对?” “因为在你们看来,打架是一种没有教养的体现,对不对?” 谢语晴无言以对。 刘清明说的,就是事实。 小勇在国际幼儿园被同学骂了之后,她和丈夫的第一反应,是去找园长和对方家长理论,要求对方道歉。 他们从来没想过,要让小勇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 刘清明嘆了口气。 “你们不愿意接受他被拐走这个事实,更不愿意接受,小勇因为这段经歷,已经有了一点点改变。” “在你们的心里,他只能是走失前那个乖巧懂事,谦逊有礼,从小就被所有人夸讚的完美小孩。” “你们不允许他有一点点『不好』的变化,哪怕这种变化,能让他变得更坚强。” 谢语晴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捂著嘴,身体靠在门框上,肩膀不停地颤抖。 她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 刘清明看著她,放缓了声音。 “这段经歷是黑暗的,但是孩子有多坚强,你们並不知道。” “当时我们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他,带著他去乡卫生院做检查的时候,他身上都是伤,可他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诚然,这件事对他伤害很大。可是小勇也在成长,他的心性已经改变了。” “他比你们想像中,更加勇敢。” “他也对得起,你们给他取的名字。” 刘清明拿著手里的画,对谢语晴说:“带我去看看小勇吧。” 谢语晴擦乾眼泪,点点头。 她带著刘清明穿过几重院落,去了后院。 这里的建筑明显比前面的厢房更加高大和宽敞,院子里还有一个打理得很好的小园。 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能拥有这样一个带园的独立院落,谢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后院静悄悄的。 刘清明看到一位头髮白,气质很好的老年妇女站在走廊下,正担忧地望著院子的某个方向。 谢语晴走上前,轻声叫了一句:“妈。” 老人朝她点点头,然后看向她身后的刘清明,用眼神询问。 谢语晴介绍道:“妈,他就是救了小勇的那位刘乡长。” 老人立刻走上前来,对著刘清明说:“谢谢你,刘乡长,真是太谢谢你了。” 刘清明摆摆手:“您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勇在哪?” 老人犹豫了一下,伸手指著院子的角落。 “在那儿。” 刘清明顺著她的手指看过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孤单地蹲在一棵大槐树下。 刘清明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 他看到那个小男孩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地盯著树根处。 那里,有一群蚂蚁正在忙忙碌碌地搬家。 刘清明没有出声打扰他。 他在男孩的身边,也学著他的样子蹲了下来,陪他一起看。 男孩看得太专注了,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 刘清明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了一句。 “快要下雨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男孩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当他看清身边蹲著的人时,眼睛里瞬间充满了不敢相信的神采。 刘清明微笑著看著他。 “怎么,小勇不认得我了?” “叔叔!” 小勇大叫一声,像一颗小炮弹一样,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依然和在云岭乡时一样,紧紧抱著刘清明的脖子,把头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刘清明一把將他抱了起来,用手轻轻地拍著他的后背。 “想叔叔了没有?” 小勇在他怀里用力点头,声音带著委屈的哭腔。 “想了,可想了。叔叔,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呀。” 刘清明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头髮,柔声说:“因为从京城寄信到云岭乡太慢了,路上要走好久好久。我一收到你的信,就马上坐车来看你了。” 小勇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吗?” 刘清明晃了晃另一只手上拿著的画。 “当然是真的,你看,你的画叔叔都收到了。” 小勇看到自己的画,立刻破涕为笑。 “是我画的!” 刘清明用双手將他高高举起,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小勇的身体在空中飞旋起来,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他“咯咯”的笑声,清脆又响亮。 站在不远处的谢语晴和谢母,都吃惊地看著这一幕。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小勇这样开心地笑过了。 谢母看著在空中飞舞的孙子,又看看抱著他笑的那个年轻人,忽然对身边的女儿说了一句。 “语晴,你看他们,像不像?” 第398章 陪伴是最好的良药 谢母看著刘清明怀里的小勇,又看看刘清明,对身边的女儿说了一句。 “语晴,你看他们,像不像....父子俩?” 谢语晴的身体微微一顿,没有接话。 刘清明把小勇放了下来,但小勇依旧紧紧抓著他的裤腿,不肯鬆手。 刘清明蹲下身,平视著小勇。 “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勇的眼睛亮了,用力点头。 他转头看向谢语晴和外婆,脸上带著一丝期盼。 刘清明站起身,看向谢母。 “老夫人,我想带小勇出去走走。” “把他一直关在院子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谢母的脸上带著犹豫。 “可是外面不安全……” “有我在。”刘清明说,“而且,你们家不是安排了安保人员吗?不会有事的。” “小勇需要的是正常的生活,不是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 谢母沉默了,她看著外孙那渴望的表情,心里软了下来。 她看向女儿。 “语晴,你决定吧。” 谢语晴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刘清明说。 “好,我带你们去车库。” 她转身对母亲说:“妈,您先回屋吧,外面风大。” 谢母点点头,又叮嘱了一句。 “早点回来。” 谢语晴带著刘清明和小勇走向前院的车库。 小勇一步不离地跟在刘清明身边,一只小手始终攥著他的衣角。 车库里停著好几辆车,都是市面上不多见的豪车。 谢语晴走到一辆黄色的甲壳虫旁边。 “就开这辆吧,小巧一点,在城里方便。” 她把车钥匙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接过钥匙,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小勇立刻自己拉开后座的车门,麻利地爬了进去。 谢语晴站在车外,对著车里的小勇挥挥手。 “小勇,跟叔叔玩得开心点。” 她正准备关上车门,没想到小勇却从车里伸出小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妈妈,一起。” 谢语晴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小勇回家之后,第一次主动要求她陪伴。 她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但她强忍著,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怕自己的情绪会嚇到孩子。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坐在小勇的身边。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什么也没说,启动了车子。 黄色的甲壳虫缓缓驶出大院。 门口的卫兵敬了一个礼,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 车子匯入京城的车流。 这个时代的京城,还没有后世那般拥堵。 但城市里充满了建设的气息。 道路两旁隨处可见高耸的起重机和密密麻麻的脚手架。 许多后世闻名遐邇的地標建筑,此刻或许还只是一张图纸,或许才刚刚打下地基。 整个城市都透著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车里很安静。 谢语晴和小勇都坐在后排,谁也没有说话。 小勇看著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谢语晴则看著小勇。 气氛有些沉闷。 开出去没多远,天色暗了下来。 几滴雨点打在车窗上,很快,就变成了一片细密的雨幕。 雨刷器开始有节奏地工作。 刘清明突然开口。 “小勇,看到没有,下雨了。” 后座的小勇回过头。 “嗯,蚂蚁搬家,老师说过。” 刘清明笑了笑。 “那老师有没有说过,下雨之后会怎么样?” 小勇的兴致被调动了起来。 “山上会长出蘑菇,好多好多蘑菇!” “对。”刘清明说,“下过雨的山林里,会长出很多蘑菇。有些能吃,有些有毒,不能隨便吃。小勇知道哪些有毒不能吃吗?” “我知道!”小勇立刻回答,“顏色鲜艷的不能吃!我还跟同学们採过好几次呢。” 刘清明顺著他的话问下去。 “小勇喜欢在乡里上学吗?” “喜欢,老师对我可好了。” “同学们呢?他们欺负你吗?” 小勇的声音低了一点。 “有的同学骂我,我就骂回去。” 他停顿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谢语晴。 “妈妈说这样不对。” 刘清明没有直接评价对错,而是换了个角度。 “老师批评过你吗?说你骂人不对。” “没有。”小勇摇摇头,“老师说了那个同学,说他不应该骂我。” “骂你的那个同学,后来向你道歉了吗?” “嗯,他说了对不起。” “那你原谅他了吗?” “我原谅他了。”小勇说,“我们还一起出去玩,他带我下河捉虾,说可好吃了。可惜我没吃成,就被妈妈接走了。” 刘清明说:“没关係,下次叔叔去云岭,给你捉了带过来,做给你吃。” 小勇高兴起来。 “太好了!叔叔你什么时候来啊?” “叔叔要工作,不能经常来看小勇。”刘清明放慢了车速,“但是叔叔会给小勇写信。有什么事情,你都写在信里告诉叔叔,好不好?” 小勇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可是写信太慢了,你要好久才能收到。” “那叔叔回去换一个邮局。”刘清明柔声说,“找一个跑得快的邮递员,让他快一点把信送到你手上,好不好?” “好吧。”小勇勉强答应了。 谢语晴在后面静静地听著。 这些事情,小勇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她也不敢问,生怕触碰到孩子心里的伤疤。 她没想到,在云岭乡那短短不到两个月的生活,竟然在小勇心里留下了这么多清晰的印记。 更让她意外的是,这些回忆听上去,並不全是痛苦的。 甚至,还充满了童年的野趣和快乐。 她能感觉到,此刻的小勇是放鬆的,是快乐的,完全没有在家里时的那种紧张和恐惧。 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在跟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谢语晴也终於反应过来,刘清明知道她不敢问,也无从问起。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孩子在那段时间里,到底经歷了什么。 她听得很认真,把小勇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红灯。 车里的谈话也暂停了。 谢语晴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勇,你在乡里还上学了?” 小勇点点头。 “叔叔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就把我送到了乡里的小学校,跟他们一起上课。” “听得懂吗?” “听得懂。有些我在幼儿园学过,有些老师一讲我就懂了。” 小勇的脸上露出一丝骄傲。 “老师还夸我聪明呢。” 谢语晴的心里又酸又软。 “那……那小勇还想上学吗?” 她补充道:“妈妈给你在京城找一间最好的学校。” 小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低下头,不说话了。 绿灯亮起,刘清明发动车子,驶过路口。 后座的气氛再一次陷入沉默。 谢语晴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急得手足无措。 她不断地看向刘清明的后脑勺,用眼神求助。 刘清明嘆了口气,放缓了车速。 “小勇,为什么不想在京城上学?” 小勇小声说:“他们会笑我。” “他们不会知道的。”刘清明说,“如果他们真的笑了你,那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 小勇抬起头,看著驾驶座的靠背。 “那我能打他们吗?” 这个问题让谢语晴的心提了起来。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车里的安静让空气都变得凝重。 片刻之后,刘清明才开口。 “你可以先要求他们道歉。” 小勇追问:“如果他们不道歉呢?” 刘清明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无法替谢语晴回答。 这是家庭教育的范畴。 后座的谢语晴忽然伸出手,把小勇紧紧搂在怀里。 “妈妈支持你。” 小勇的身体一僵。 谢语晴继续说:“妈妈以前说错了。好孩子不是不能打架,而是不会主动去欺负別人。” “如果別人欺负你,你一定要打回去。” “妈妈不希望你再被任何人欺负。” 小勇在她的怀里,懂事地点了点头。 “妈妈,我不欺负別人。” 谢语晴把他搂得更紧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她快要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刘清明忽然开口。 “从我们出大院开始,有辆车就一直跟著我们。” “你看看,认不认得?” 谢语晴立刻鬆开小勇,侧过身向后车窗看去。 雨幕中,一辆黑色的桑塔纳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刘清明说:“就是那辆黑色普桑,车牌尾號是0965。” 谢语晴仔细辨认了一下。 “认得,应该是家里派来保护我们的人。” 刘清明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 他把车开到了一个记忆中的儿童乐园。 这里看上去很热,玩乐设施十分齐全。 不像记忆中那么陈旧。 应该是新开没多久。 停好车,他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谢语晴也跟著下来。 两人一人牵著小勇的一只手,走进了乐园的大门。 雨已经停了。 乐园里人不多,但很热闹。 小勇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他挣开大人的手,兴奋地冲向最近的旋转木马。 “我要玩这个!” 接下来的时间,院子里就充满了小勇的笑声。 从旋转木马到碰碰车,从激流勇进到小火车。 他把所有他感兴趣的项目都玩了一遍。 看到他这么高兴,刘清明和谢语晴也被感染了。 他们陪著他一起坐上过山车,一起在碰碰车里衝撞,大呼小叫,玩得不亦乐乎。 中场休息的时候,三个人坐在长椅上吃冰淇淋。 小勇很快就和一个同龄的小朋友玩到了一起,两人在不远处的滑梯上追逐打闹。 谢语晴看著儿子脸上那久违的、毫无阴霾的笑容,心中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刘清明。” “小勇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 刘清明看著远处的小勇。 “那说明,你们平时不是经常带他出来玩。” 谢语晴的表情黯淡下去。 “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因公牺牲了。” 刘清明一愣。 “对不起。” “没关係,都过去了。”谢语晴说,“这些年,我工作忙,家里老人年纪也大了,確实很少有时间能这样陪他。” “总觉得把最好的物质条件给他,就是对他好。” “现在才知道,他需要的只是陪伴。” 刘清明说:“陪伴是最好的良药。” 谢语晴看著他。 “其实,他之所以这么黏著你,可能是在潜意识里,需要一个父亲的角色。” 刘清明没有否认。 “应该是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看向谢语晴。 “语晴姐,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通。” “你问。” 刘清明说:“我不太明白,既然你们家有这么严密的保护措施,小勇当初,是怎么走丟的?” 第399章 秒变悬疑文 刘清明的问题让谢语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看著远处滑梯上和新朋友追逐打闹的小勇。 乐园里的欢声笑语,似乎都和她隔开了一层。 刘清明没有催促,他知道这个问题触及了最核心的伤痛。 这个年代,监控系统远没有普及。 一个孩子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失踪,对於谢家这种背景的家庭,动用的力量绝对是普通人无法想像的。 第一时间全城搜寻,甚至动用特殊关係请求军队协助,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都有可能。 可结果,小勇还是被悄无声息地带出了京城,一路向南,卖到了偏远的云岭乡。 这说明,对手根本不是普通的人贩子团伙。 刘清明安静地等待著。 过了许久,以为她不会回答。 刘清明也不勉强,他这么问,並不是八卦。 刘清明站起身,走向小勇的方向。 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小勇的爸爸,姓叶。” “他从事的工作需要保密,我们从结婚到他牺牲,再到小勇出生,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 刘清明停下脚步,重新回到她身边坐好。 谢语晴的额头上因为之前的大运动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几缕髮丝粘在脸颊上。 瓷白的脸颊透著红晕,平添了一分成熟的嫵媚。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一套国產的运动服,长发扎成一个高马尾,隨著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勇六岁,如果她是二十五岁结婚,那她现在大概是三十一二岁的年纪。 丈夫常年不在家,聚少离多。 身材管理得很好,一定是长期坚持锻链。 对於自律的人,刘清明一向都会有好感。 说起来,女友身材也这么好,难道是一直在瞒著自己偷偷健身? 可恶不带我! 刘清明一边开小差一边开口:“小勇很想念爸爸,对吗?” 谢语晴点头:“嗯。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在身边,但他的童年里,关於爸爸的记忆是空白的。那时候他还太小,不记事。” 刘清明接著她的话说下去:“所以,是有人利用了他爸爸的照片,把他骗走的?” 谢语晴看向他:“小勇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 刘清明摇头:“孩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是空白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忘了也好。” 谢语晴说:“我们也不敢多问,怕刺激到他。但我心里有一个猜测,骗走小勇的,很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 “他爸爸那边的亲戚?” “他爸爸是家里的长子。” “那就是为了爭夺某种资源?”刘清明问。 谢语晴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终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保护好他。” 刘清明问了一个更实际的问题:“那你怎么保证,下一次他不会再被用同样的方法骗走?” 谢语晴的身体挺直了一些:“所以我搬回了谢家大院。他们有本事,就来谢家抢人。” 刘清明说:“你们这些大院里的人,解决问题的方式总是这么直接。一旦涉及到权力和財富,什么风度,什么修养,就都顾不上了。” 谢语晴有点意外地看著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刘清明笑了笑:“当然是小说里看来的。从你接走小勇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脑子里编故事了。想不到,我编得再离奇,现实却更加简单粗暴。” 谢语晴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说:“你讲话真有意思。” “那是因为,我们这种人,也只剩下讲话有意思了。” 这一笑,冲淡了之前的沉重。 谢语晴看著刘清明,很认真地说:“在云岭乡第一次看到小勇的时候,我真的在心里感谢上天。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没有什么上天,只有你。” 刘清明说:“是公安的同志救了他。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谢语晴摇头:“不对。公安的同志把当天的情况都告诉我们了。没有你,他们根本不可能带著小勇走出那个村子。刘清明,你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功劳?” 刘清明说:“我不想让你有报恩的想法。这是一个党员干部应该做的。而且,我真的很喜欢小勇。” 他心里的真实想法,却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小勇让他想起了前世的儿子。 这一世,他不可能再和张寧有任何瓜葛,自然也不会再有那个一模一样的儿子。 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因为那对母子,都曾经是他的挚爱。 失去时的那种痛楚,如今想起来,依旧清晰。 谢语晴看著他刚毅的侧脸,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他也有一张同样轮廓分明的侧脸,曾经让她那么著迷。 感觉到她的注视,刘清明转过头,正对上她那双带著水汽的眼睛。 谢语晴的眼睛很好看,如果笑起来,眼角应该会微微拉长,长长的睫毛会跟著轻轻抖动。 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注视。 “谢谢你。” 刘清明说:“我的工作结束了,明天就会离开京城。我希望你能允许我以后和小勇通信,我很关心他的思想状態。” 谢语晴立刻点头:“嗯。我的公司准备在清江省设立一个分公司,到时候你把信直接交给他们就行,速度会快很多。” 刘清明说:“也行。就是云岭乡那个地方有点偏,怕是不太方便。” 谢语晴说:“那也可以在你们乡里设一个办事处。” 刘清明打断了她:“不必了。” 他看著谢语晴,很平静地说:“虽然小勇已经救出来了,可是云岭乡的乡民,对他造成的伤害是客观事实。我是乡长,我有我的责任。” 谢语晴急忙解释:“你当上乡长的时候,小勇已经被拐卖过去了,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係。” 刘清明看了她一眼:“还是有关係的。你不用刻意为云岭乡做什么。你恨他们,恨那个地方,都是人之常情。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去报復他们,我已经很感激了。” 谢语晴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刘清明说:“这是正常的思维逻辑。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被拐到深山里,受尽了折磨,难道不应该恨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谢语晴心里那道紧锁的大门。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著脸颊滑落。 “我在失去小勇的那一天,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死了。我当然恨!我恨不得把那些人贩子碎尸万段!恨不得把那些折磨孩子的恶人通通杀光!”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带著压抑已久的哭腔。 “你没说错!我不想让你们通信,我就是不想再看到任何带著『云岭乡』三个字的纸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看到那三个字,就会想起我的小勇在那里受过的苦!” 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到她面前,轻轻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说出来,是不是好受一点?” 谢语晴从他手里拿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擦著。 “让你见笑了。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丈夫离开的时候,我都没有哭成这样。但是小勇……我真的好怕失去他。” 刘清明说:“很正常。因为他,是你和你丈夫之间,唯一的联繫了。” 他说到这里,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荒谬和大胆,可怕到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寒而慄。 可怕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那些悬疑剧看多了,才会產生这种联想。 他看了一眼活可爱的小勇,问了一个让谢语晴有些不解,但又脸红耳热的问题。 “语晴姐,你们家,是不是一直催你再嫁?” 谢语晴茫然地点点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男子深邃的眼光,让她有些避让。 心臟莫名地乱跳起来。 第400章 笨蛋美人 刘清明的话,让谢语晴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男子的眼光深邃,看得她心臟莫名地乱跳起来,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注视。 刘清明没有继续追问,他调动著那颗曾经属於刑警的脑子,开始进行冷静的分析。 这件事情,比想像中要复杂得多。 他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內容惊悚。 “语晴姐,你有没有想过,小勇的失踪,可能不只是人贩子那么简单。” 谢语晴重新抬起头,脸上带著不解。 刘清明继续说:“我刚才想了想,有三个可能性。” “第一,叶家。” “你丈夫是长子,小勇是长房长孙。他牺牲了,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他的弟弟们,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刘清明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谢语晴的心上。 “拿掉这个长孙,对於某些人来说,或许能得到更多。” 谢语晴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她想起了丈夫牺牲后,叶家的长辈確实找她谈过话。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嫁给丈夫的二弟。 美其名曰,亲上加亲,也能更好地照顾她和小勇。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她当时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 她爱的是她的丈夫,不是叶家的任何一个男人。 因为这件事,她和叶家的关係,也变得疏远了许多。 现在想来,那个平时对她这个大嫂尊敬有加的二弟,在他大哥去世后,看她的那种热切,似乎也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她当时只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现在被刘清明点破,只感觉一阵后怕。 刘清明看著她的反应,继续拋出第二个可能性。 “第二,谢家。” “什么?” 谢语晴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说法。 “不可能!我的家人怎么会……” 刘清明打断了她:“你先別激动,听我说完。” “我只是在做逻辑推演。对於一个大家族来说,联姻是巩固地位和拓展资源的重要手段。” “你现在,是一个带著孩子的寡妇。” “如果没了小勇这个牵掛,你是不是又可以作为一个重要的筹码,为谢家带来新的利益?” 谢语晴彻底懵了。 她张著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从小在谢家长大,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爷爷奶奶最疼爱的孙女。 她怎么也无法把自己的亲人,和这种冷酷的算计联繫在一起。 可是,刘清明的话,又並非全无道理。 家族里的那些事情,真的都是清白无瑕,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小勇失踪后的那几个月,弟弟对她確实是关怀备至,经常陪著自己到处跑,电话里也是关怀备至。 当时她只觉得是手足情深。 可现在回想起来,弟弟的那些安慰,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强调,她还年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应该被过去束缚。 那些话,现在听来,都透著某种別样的深意。 刘清明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第三,就是看上谢家,或者谢家看上的联姻对象。” “他们肯定不希望,未来的妻子身边,还带著一个不属於自己的孩子。” 刘清明把三个可能性全部摆在了檯面上。 每一个,都指向了最黑暗的人心。 谢语晴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了全身。 她一直以为,敌人是藏在暗处的人贩子。 可如果按照刘清明的分析,危险竟然就潜伏在自己身边。 叶家,谢家,甚至是未来的某个陌生人。 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对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心怀恶意。 她突然之间,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敢再相信。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那是一种被至亲之人背叛和算计的恐惧。 刘清明看著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颊,开口说道:“语晴姐,我这么说,只是基於一个公安人员对於案情的分析,並不是说事实就是这样。你先別紧张。” 谢语晴的声音带著颤抖:“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刘清明说:“逻辑上是这样。但是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谢语晴抿著嘴,不说话,只是看著他。 刘清明说:“小说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 谢语晴问:“所以呢?” 刘清明说:“所以,咱们不要自己嚇自己。这件事既然有这么多疑点,我相信你有办法查出来。你別告诉我,你只是个笨蛋美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吧。” 谢语晴愣了好一会儿。 她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既像是在骂她,又像是在夸她。 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涌上心头,冲淡了心底的恐惧。 她看著刘清明,说:“至少,我妈是可信的。” 刘清明问:“谢家大院,现在还是你妈说了算?” 谢语晴点头:“对。小勇走失后,我妈整个人都垮了,差点就没挺过去。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小勇的人之一。” 刘清明说:“那就好。回去以后,把这些分析,原原本本地跟你母亲说清楚。她经歷的风浪比你多,她会明白的。” 谢语晴看著他,突然问:“所以,在你眼里,我还是个笨蛋?” 没等刘清明回答,她又自己喃喃地说:“我的確很蠢,差点就把我的孩子弄丟了。” 刘清明说:“语晴姐,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在这种时候,你身在局中,未必能做到客观。旁观者的视角,或许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谢语晴轻轻笑了笑,这一次,笑容里多了几分释然。 “以后不会了。” 两人的交谈中,视线始终没有离开不远处的小勇。 孩子在滑梯上和新伙伴们玩得很开心,脸上是纯粹的快乐。 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叫他野孩子,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就在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请问,你是刘清明先生吗?” 刘清明和谢语晴同时回过头。 一个穿著西装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刘清明心里一凛。 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的靠近。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对方是个高手?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著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 对方颧骨突出,身形中等,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但正是这种普通,反而让刘清明更加警惕。 好像书里写的那种绝顶高手,就是这样的描述。 他说:“我不认识你。” 中年男子没有在意他的冷淡,一指身后的方向。 “可否移步,有人想见你。” 刘清明顺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路边停著一辆黑色的大眾轿车。 不是国內最常见的桑塔纳,也不是新出的2000型,而是一款国內十分少见的车型。 刘清明问:“谁想见我?” 中年男子说:“你过去就知道了。” 刘清明还没说话,一旁的谢语晴先开口了。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什么人?” “让他自己下来说。” “刘清明是我的贵客,不是你们隨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 中年男子被她这番话噎得一愣。 他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婉的女人,说话会如此不客气。 他迟疑了一下,说:“谢大小姐?” 谢语晴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没瞎就滚。” 中年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对著谢语晴微微躬了躬身,快步退回到那辆大眾车前。 他弯下腰,对著车里的人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片刻后,后排的车门打开了。 中年男子立刻伸出手,用手掌挡在车门顶上,为下车的人护著头。 刘清明看到,一个年纪更大的男子从车里走了下来。 他穿著一身合体的中山装,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有了年纪,但身板依旧挺直。 他迈开步子,朝著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谢语晴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似乎认出了来人。 她侧过头,低声问刘清明:“苏金成找你干嘛?” 第401章 苏家家主,不过如此 苏金成这个名字,刘清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已经想到了什么。 他看著来人。 这人与苏玉成有几分相似,都是高个子,五官端正。 但苏玉成是那种商场上歷练出来的儒雅,而眼前这个人,眉宇之间总有一股散不去的阴鬱。 这样的人,看上去城府很深,实际上未必。 刘清明心里有了个大概的判断,嘴上却对谢语晴说:“不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苏金成已经迈著沉稳的步子走了过来。 他的第一句话,是对著谢语晴说的。 “谢小姐,你好。” 他主动伸出手,脸上带著刻意营造的微笑。 谢语晴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完全没有要和他握手的意思,更没有回应他的问候。 苏金成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隨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似乎对这种冷遇並不意外。 “听说你找到了孩子,恭喜。”他又说。 谢语晴的回应依然简单。 “没什么好恭喜的。”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几乎是把天聊死了。 刘清明在一旁观察著。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他知道自己的岳母吴新蕊,对苏家的本家颇有微词。 苏家连她这个一省之长都敢轻视,背后应该是有一定能量的。 可现在,苏家的家主苏金成,面对年纪比自己小很多的谢语晴,哪怕对方的態度如此无礼,他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 那这个谢家,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刘清明心里快速地盘算著。 苏金成在谢语晴那里碰了壁,只能把目標转向刘清明。 “你就是小刘吧,幸会。” 刘清明说:“我们好像並不认识。” 苏金成看了一眼旁边的谢语晴,压低了声音。 “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谢语晴立刻看向刘清明,那意思很明显,只要刘清明不愿意,她马上就会开口赶人。 刘清明想了想,对谢语晴说:“语晴姐,我离开一下。” 谢语晴点头:“好,不要走太远。” 刘清明这才对苏金成说:“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他没有等对方的答覆,直接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排长椅。 苏金成愣了一下。 他本来的意思是,请刘清明上他的车谈。 在自己的地盘上,气势总归是不一样的。 可对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苏金成没有別的选择,只能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长椅上坐下,隔著一个人的距离。 苏金成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 “我是苏金成,苏玉成是我三弟,吴新蕊是我三弟妹,苏清璇是我的侄女。” 他把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想以此来占据谈话的主动。 刘清明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我是刘清明,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金成的预想落空了。 这个年轻人,態度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因为他报出的名头而有任何变化。 他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那么好对付。 苏金成只好继续说:“苏灿是我的儿子。他犯了错,我要向你道歉。” 刘清明说:“你说错了,他不是犯错,他是犯罪。” 苏金成辩解道:“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刘清明反问:“看来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苏金成说:“那不是我们的本意。” 刘清明笑了。 “你来找我,却又不敢说实话。因为你知道,这件事很严重,你的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苏金成沉默了。 刘清明继续说:“当你们选择动手的时候,结果就已经註定了。我不觉得你现在来找我,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苏金成终於忍不住了。 “难道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刘清明看著他,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如果这件事反过来,你会原谅这一切吗?” 苏金成再次语塞。 他换了个思路:“你要什么样的补偿?” 刘清明摇了摇头。 “你肯向我这个小人物低头,无非是因为你的三弟一家,对你们苏家还有利用价值。你怕事情闹大,影响了你们的计划。” 他顿了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样吧,你先去和他们谈。等你们谈妥了,再来找我。我毕竟只是个小辈,不能越过他们,首先和你们达成什么协议。” 苏金成脸上那副刻意维持的平静,终於裂开了一道缝。 他压抑著怒气。 “我承认,我看走了眼,你確实有些本事。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你得罪了多少人?” 刘清明说:“我没有必要去记loser和小人的名字。” “你……” 苏金成再也无法保持风度。 “年轻人,没有必要这样,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谈的。” 刘清明说:“我不和小人谈。”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金成猛地站了起来,指著刘清明。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我这样说话!”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著他。 “这就不演了?” “我本来还有点担心,你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现在看来,也就这样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难怪你们要死皮赖脸地去拉拢苏伯父,你比他差得太远了,连怎么道歉都不会。” 苏金成怒火攻心,只感觉一阵气血上涌,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刘清明轻蔑地看著他。 “想打人啊?你不是个儿。” 苏金成指著刘清明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刘清明说:“你还真就拿我没办法。”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盯著苏金成的脸。 “汪家被警告了,你们苏家有人马上要坐牢,我猜,上面也一定警告过你,不准再搞那些见不得光的黑路子吧。” “你敢违背吗?你有那个胆子吗?” 苏金成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 刘清明说:“你都下贱到来找我一个无名小卒谈判了,这说明你已经没有別的招数了。这么简单的逻辑,你都想不明白吗?” “你不光胆子不行,脑子也不太行。趁早退休吧,我怕苏家在你手上,会毁得一乾二净。” 苏金成只感觉胸口一阵剧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之前那个中年男子立刻冲了上来,一把扶住他。 “部长,您怎么样?” 苏金成被他扶著,大口地喘著气,他摇了摇头,说:“我们走。” 两人走过刘清明身边的时候,苏金成停下脚步,用很小的声音说:“年轻人,不要太狂了,你会吃大亏的。” 刘清明说:“年轻人不狂,什么时候狂?有空还是去看看病吧,一把年纪,就不要出来装大佬了。” 苏金成被中年男人扶著,头也不回地走向那辆黑色的大眾车。 那个中年男人回头看了刘清明一眼,那是一种充满了愤怒和威胁的注视。 刘清明回敬他的,是一片冰冷。 看得男人心里一凛,这是一种远远超过年龄的成熟和冷静。 像是看著一个死人! 他转过身,不再看他们,迈步走向谢语晴。 谢语晴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在不远处的儿子身上,但也会时不时地转头看一眼这边的动静。 刘清明走到她身边。 谢语晴问:“我刚才想起来了,你的爱人也姓苏。这是……家长来找麻烦了?” 刘清明说:“不是一个苏。应该说,有点血缘,但不多。” 谢语晴立刻反应过来。 “那我知道了。京城苏家有个子弟,早年在外面打拼,后来做出了一番事业。看样子,就是你爱人的父亲吧。” 刘清明问:“苏家是个什么格局?” 谢语晴想了想,说:“苏家的老爷子还健在,在京城里有几分面子,但也就那样。家里子弟,有人在部委里,职位不高不低。总体来说,算是个二流往上的家族,但离老圈子还差得远。” 刘清明心里有数了。 一个不上不下的家族,难怪要那么急著通过联姻来巩固地位。 也只有这种眼界和格局的家族,才会动不动就用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谢语晴关切地问他:“需要我找人给他们打个招呼吗?” 刘清明说:“用不著,他们已经不是问题了。” 谢语晴看著他,很认真地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姐,我就真的当你是弟弟了。有什么事,不需要客气。” 刘清明笑了笑:“放心,我这个人,最不会的就是客气。” 谢语晴也笑了。 “那好。今天就在我家住下吧,小勇肯定也希望你能多陪他一会儿。” 刘清明点头:“好。” 谢语晴反而愣住了。 “你答应了?” 刘清明说:“我说过,我不会客气。你邀请我,我答应你,就这么简单。” 谢语晴打量著他。 “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別的人。” 刘清明说:“我只是个普通人。你大概是很少和普通人打交道,所以才会觉得我特別。” 谢语晴想了想,说:“好像是这样。不管怎么样,你都给了我一种很特別的感觉。” 刘清明说:“我得打个电话,向单位报备一下。” 谢语晴说:“嗯。” 刘清明拿出手机,先是打给了陈爽。 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告诉她自己晚上不回去了。陈爽没有多问,只是嘱咐他凡事小心。 掛了电话,他又拨通了苏清璇的號码。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我看到台里邮箱发过来的照片了,叶真真他们说你可精神了!”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那当然了。” 苏清璇说:“怎么这么正经,旁边有人吗?” 刘清明说:“嗯,还是个大美女呢。” 他这话一出口,旁边的谢语晴就看了他一眼。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吗?那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 刘清明说:“我没机会了,我是你的人了。” 苏清璇笑得更开心了。 “算你识相。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刘清明说:“明天的飞机,中午到。” 苏清璇说:“好,那明天见。” 刘清明说:“明天见。” 两人没有说太多话。 这个年代的长途电话费很贵,苏清璇很体谅他一个乡镇干部的工资不高。 刘清明收起手机。 谢语晴看著他,说:“你可真狡猾。你女朋友一定被你吃得死死的吧。” 刘清明说:“我没有撒谎啊。语晴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很美吗?” 谢语晴的脸上微微泛起一点红色。 “我说得不是这个。” 刘清明说:“我和她之间,不会隱瞒任何事。我会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讲给她听,包括在你家过夜。” 谢语晴感嘆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刘清明看著她,说:“语晴姐,你也会有一段新的感情,找到一个可以託付终身的人。” 谢语晴的视线落回到远处的儿子身上。 “我有小勇就够了。我差点失去他,也正是因为那段时间,我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刘清明说:“所以,小勇更需要一个可以陪伴他长大的父亲。你没必要这么早就封闭自己。” 谢语晴轻轻嘆了一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很多时候,其实没什么选择。” 刘清明没有再劝她。 有些事情,终究需要自己想通。 两人静静地看著小勇在滑梯上不知疲倦地爬上滑下,脸上是纯粹的快乐。 就在这时,又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刘清明?” 第402章 意外的邀请 一再被人打扰,谢语晴的火气已经上来了。 “你们没完没了了是吧!”她怒斥一声。 刘清明转过头。 来人他认识。 他立刻伸手轻轻按了一下谢语晴的胳膊。 “语晴姐,没事,是朋友。” 谢语晴脸上的怒容瞬间消失,换上了一副歉意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以为又是来找麻烦的。” 她快速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恢復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礼貌和风度。 来人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著一身合体的便装,但身上那股子干练的气质,是藏不住的。 他对著谢语晴笑了笑,主动自我介绍。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你好,我叫李明华,在国办工作。打扰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 国办两个字,让谢语晴的態度更加郑重了些。 她点点头:“没关係,你们聊吧。” 刘清明对李明华说:“李主任,我们去那边坐。” 他指了指之前和苏金成坐过的那条长椅。 李明华点头,跟著刘清明走了过去。 两人坐下,李明华没有马上开口,而是上下打量著刘清明。 刘清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李主任,我们见过。” 李明华说:“对,见过,那天晚上你给了我很深的印象。” 他顿了顿,继续说:“可是今天再次看到你,感觉又有一点不太一样。” 刘清明说:“当然不一样。那天我还只是个省委办的小科员,没有一点领导气质。” 李明华哈哈一笑。 “胡金平那傢伙告诉我,你是个很有趣的人。现在看来,我算是见识到了。” 刘清明也笑了。 “老胡也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眼高於顶的傢伙,让我以后见了你最好小心点。” 李明华说:“他没说错,我的確是那样的人。不过,你算是个例外。” 刘清明说:“不用太给老胡面子。” 李明华摇了摇头。 “这跟他没关係。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確实有点意思。” 他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差不多两年时间。这两年里,我一共接到过三次关於你的文件。” 刘清明心里一动。 “每一次,都让我很吃惊。”李明华继续说。 刘清明问:“哪三次?” 他自己只知道一份,就是他写的那份关於农村问题的调研报告,通过胡金平递了上去。 李明华说:“第一份,就是你那份关於清江省农村问题的调研报告。写得很好,很有见地,里面的很多观点,为后来的一些政策调整提供了参考。” 刘清明没有说话,等著他继续。 “第二份,是清江省委宣传部报上来的一份事跡材料,关於你这个全国十大杰出青年乡镇干部的。材料写得很详实,把你在云岭乡做的事情都写进去了。” 刘清明心里已经猜到了第三份是什么。 “第三份,是一份內参。清江省报社的一位记者写的,內容更加深入,也更加尖锐。讲的是你在云岭乡,如何顶住压力,揭开矿难黑幕,为老百姓伸张正义的事情。”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不用问,也知道这份內参是谁的手笔。 苏清璇。 原来她一直在背后,用她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 如果不是今天李明华说出来,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这个女人,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有时候还有点小衝动,但她的內心,是如此的细腻和深情。 刘清明在心里暗暗发誓。 这辈子,自己就吊死在苏清璇这棵老脖子树上了,再也不下来了。 李明华看著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位苏记者,对你很上心啊。” 刘清明回过神,脸上露出一丝坦然的笑容。 “她是我的女朋友。” 李明华点头:“原来如此。” 刘清明说:“李主任,如果你是来找我核实材料內容的,我愿意全力配合。” 李明华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材料的真实性,我们自有渠道去核实。” 他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 “我今天来,是受人之託,邀请你去一个地方。” “有人想见你。” 又一个想见自己的人? 刘清明愣住了。 苏家家主苏金成想见自己,是为了苏灿的事情,是为了和苏玉成一家做交易。 那李明华背后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联繫到李明华在国办工作的身份,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刘清明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 黑色的老款大眾车里,气氛压抑。 苏金成靠在后座上,闭著眼睛,脸色依然很难看。 那个中年男子从副驾驶位上回过头,关心地问。 “部长,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苏金成摆了摆手,没有睁眼。 他从上衣的內侧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棕色的药丸,直接吞了下去。 中年男子赶紧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瓶身上印著“evian”的字样。 苏金成接过水,喝了两口,將药丸咽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胸口那股憋闷的感觉才慢慢平復。 他长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去汪家。” “是。” 中年男子应了一声,对司机吩咐道。 大眾车平稳地启动,匯入车流。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一栋戒备森严的別墅前停下。 站岗的警卫过来盘问,中年男子摇下车窗,递上一个证件。 警卫看过之后,立刻敬礼放行。 別墅的大门缓缓打开,大眾车直接开了进去,在主楼门前的台阶下停稳。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已经等在了门口。 他快步上前,亲自为苏金成拉开车门。 “老叔。” 苏金成从车上下来,看到他,表情里带著一丝意外。 “怀远,你怎么在家?” 这个年轻人,是汪家老大,汪怀远。 汪怀远扶住苏金成的胳膊,说:“我爸让我回来的。老叔,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 苏金成摇了摇头。 “没事。你爸在书房吧?” 汪怀远扶著他往屋里走。 “嗯,一直在等您。” 两人穿过宽敞的客厅,走上二楼。 一间宽大的书房里,一个与苏金成年纪相仿的男子,正站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金成,见到人了?” 苏金成在沙发上坐下,汪怀远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对那个男子说:“德铭,见到了。但是,我们都看走眼了。” 眼前的男子,正是汪家现在的当家人,汪明远和汪怀远的父亲,汪德铭。 汪德铭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他不是才二十五岁吗?一个正科级干部,就算是走得快了点,那不也是靠著你三弟一家的关係?” 苏金成摇了摇头。 “在见到他之前,我也和你一样,以为他只不过是靠著玉成和新蕊,才能爬得这么快。” 汪德铭走过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有什么不一样?” 苏金成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表面上看,他是个很狂妄的年轻人。但是我有一种感觉,他的狂,是故意演出来的。” 汪德铭不以为然。 “二十五岁的正科,又刚拿了全国十杰,狂一点,很正常。” 苏金成说:“不正常。如果他今天在我面前,故作谦逊,表现得老成谋国,我反而会和你做出一样的判断。” “但是这个人……怎么说呢?” 他努力组织著语言。 “他是故意想要激怒我。而我,是刚刚在车上,才想明白这一点。他是个很懂心理战的人,他想让我们摸不清他的底细,从而对他產生错误的判断。” 汪德铭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苏金成续上水。 “金成,你是不是有点太高看他了?” 苏金成说:“我现在越来越相信我的判断。我的感觉,很少出错过。” 汪德铭沉吟片刻。 “不应该啊。我家老二(汪明远),自詡是个天才,也不过是少年老成,很多时候的想法还很幼稚。这个人比老二还要小几岁,他能对你搞心理战?那也太逆天了。” 苏金成说:“他很不一般。” 汪德铭说:“他肯定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会得到吴省长一家的另眼相看。你的好侄女,连我家老二都没看上,却偏偏看上了他,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可我不相信,他会是什么不世出的天才。我查过他的底,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在林城开了家手机店,生意做得还行,在省內几个城市都准备开分店。家里算是有几分財力,但离富有还差得远,更不可能和我们这样的家庭相提並论。” 苏金成点点头。 这些资料,苏家自然也查过,而且查得更详细。 从纸面上看,这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平平无奇,怎么也不可能攀上苏家这棵大树。 可他偏偏就成功了。 为了他,苏玉成和吴新蕊,竟然不惜和苏家本家翻脸。 苏金成怎么也想不通,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直站在旁边的汪怀远,突然开口。 “爸,老叔,我刚刚接到了一个消息,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汪德铭看向自己的大儿子。 “什么消息?” 汪怀远说:“老叔您前脚刚走,后脚,那小子就上了一辆车。” 他顿了顿,加重了后面的话。 “车牌,是国办所属的小车组。” 书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苏金成和汪德铭,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第403章 真要上天了 小车里,刘清明和李明华並排坐在后座。 车子启动得非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顛簸。 上车前,谢语晴拉著他嘱咐了两句,让他办完事早点回来。 她没有阻拦,是因为她认得这辆车的车牌。 那串数字,代表著一个普通人无法企及的领域。 车內的气氛很安静,刘清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李明华似乎看出了他的拘谨。 “你上次第一次来,也没见你这么紧张。”李明华开口说道。 刘清明转过头,勉强笑了笑。 “那是因为你没看出来。” 李明华也笑了。 “应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刘清明点点头。 “有点。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反而胆子大。” 他继续说:“在下面干了两年,接触的事情多了,对很多东西有了自己的理解,肯定就不一样了。” 李明华深有同感。 “我第一年进部委也是一样,天不怕地不怕。见到哪位领导都敢上去搭话,领导隨便夸一句,就真以为自己能力通天了。后来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 刘清明心想,你可是京大毕业生,一毕业就进了部委,换我我也得瑟。 嘴上却说:“还是你牛,国办是什么地方?能进去的都是人中龙凤。” 李明华说:“我牛我知道,但你牛,现在是全国都知道了。” 这话就有些夸人了,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牛了,真会说话,还是部委锻链人啊。” 李明华说:“咱们这是各有各的门道。就像我,打死也想像不出乡镇干部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样。” 刘清明说:“確实。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们在机关食堂吃饭,用的饭盒都是镶金边的。” 李明华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胡金平那傢伙,形容你的时候还是太保守了。” 刘清明接话道:“是啊,这廝太不地道。当初说好了一起单身苟到底,结果他悄悄咪咪就把婚给结了。” 李明华笑得更厉害了。 “这一点上,他可比我落后多了。我孩子都两岁了。” 刘清明有点意外。 “如果你们年岁差不多,那你结婚可真够早的。” 李明华说:“我比老胡小一岁。我们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到了年纪就结了,也没打算换人。” 刘清明说:“从校园到婚纱?那挺好。” 李明华的表情里多了一丝柔和。 “是啊,我爱人在国企工作。比起那些两地分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调到一起的同事,我已经很幸运了。” 刘清明感慨道:“真羡慕你们这些部委的同志,事业顺利,家庭美满,连房子都给解决了。” 李明华摆了摆手。 “没那么容易。我也是去年才刚刚分到单位的住房,而且还是老房子,面积不大。” 刘清明问:“二环內?” 李明华点头:“是啊。咱们部里新建的那个小区,又大又漂亮,可惜没我的份儿。” 刘清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运气真好。” 李明华说:“还行吧,我爱人也说,能分到就不错了,不挑。” 刘清明的心里,有一句脏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二环內的老房子,面积不大。 这话听著凡尔赛,但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却是实情。 这个时代发展的红利,最大的那一部分,都被这帮站在金字塔尖的天之骄子们吃到了。 自己这个重生者,辛辛苦苦在下面打拼,到现在还没混上一套属於自己的房子。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车很快停了下来。 刘清明朝窗外看去,发现並不是他想像中的某个宏伟的政府大院。 而是一个看起来很幽静的小院。 院墙是灰色的,门口有卫兵站岗。 车子停在门口,卫兵上前,李明华摇下车窗递过证件。 卫兵仔细核对后,敬礼放行。 大门打开,车子缓缓驶入。 院子不大,但打理得非常乾净整洁。 车子停在一栋二层小楼前。 李明华先下了车,为刘清明拉开车门。 院子里,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他们。 男子穿著一身简单的长袖t恤和休閒裤,脚上一双布鞋,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大叔。 他看到两人下车,便在院中站定,视线落在刘清明的身上。 李明华快步走上前,恭敬地为两人介绍。 “主任,他就是刘清明同志。” 中年男子主动向刘清明伸出手,脸上带著温和的笑。 “刘清明同志,你好。我是体改办主任,郭伟城。受领导指派,今天特地来和你见一面。”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 国院体改办主任。 他赶紧伸出双手,握住对方的手。 “郭主任您好,我是刘清明。” 李明华很知趣地开口。 “主任,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先回去工作?” 郭伟城点点头。 “好的,辛苦了。” 李明华转身离开,小车很快就驶出了院子。 郭伟城对刘清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坐。” 院子中央有一套石桌石凳。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旁边立刻有工作人员过来,为他们沏上热茶。 郭伟城开门见山。 “得知你获奖的消息,领导很高兴。” 他看著刘清明,继续说:“领导说,这个小同志,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刘清明立刻站起身,姿態放得很低。 “我很惭愧,辜负了领导的期望,没有把工作做得更好。” 郭伟城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我们要实事求是嘛。过去这两年,你在基层的工作做得很出色。否则,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见你。” 刘清明坐下,端正了姿势。 “那些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是我应该做的。” 郭伟城喝了口茶。 “一个乡镇干部,带领民兵围捕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好像你还因此受了伤?” 刘清明说:“只是轻伤。” 郭伟城说:“那也是因公受伤。还有,你协助公安同志,打掉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拯救了多少个破碎的家庭。这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一个乡镇干部的本职工作范畴了。否则,你这个全国十杰的奖状,从何而来?” 他顿了顿,又说:“咱们华夏,有很多兢兢业业,默默奉献的乡镇干部。而你,就是他们当中最杰出的代表。” 刘清明心里一动。 “郭主任,我的这个奖,原本是没有的。是不是……领导为我说了话?” 郭伟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摆了摆手。 “不要在意那些东西。你只要踏踏实实做出成绩,荣誉就应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这话,等於是默认了。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我很想当面向领导说一声谢谢。” 郭伟城笑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清明惊讶地“啊”了一声,抬起头。 郭伟城看著他,缓缓说道:“小同志啊,我看过你的工作履歷。你现在是正科级干部,对吧?” 刘清明点头:“是的,郭主任。” 郭伟城说:“这次获奖之后,清江省委组织部,应该会把你列入下一步的提拔考察名单。同时,你的情况,也已经达到了进入中组部后备干部视野的范围。” 刘清明说:“感谢组织的培养。” 郭伟城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著刘清明的眼睛。 “你想不想来国办工作?”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雷,在刘清明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再次惊讶地“啊”了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去国办工作? 这是他前世今生,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郭伟城以为他不愿意,或者是没听明白,便耐心地解释道。 “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体改办,过来做一些更有意义的工作。” 他补充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要以为,体改办只是一个写写材料的办公室。其实,它更像是一个参谋部,一个隨时都在准备战斗的参谋部。” 刘清明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体改办是个什么单位?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份邀请的份量? 如果歷史的车轮没有出现偏差,那么就在明年的这个时候,中央將会进行一次重大的机构体制改革。 国务院体改办,將与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等好几个单位进行合併。 而合併之后诞生的那个全新的单位,叫做——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俗称,发改委。 一个被称为“小国务院”的超级部委。 这个邀请,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调动。 这是一张通往国家权力核心的入场券。 第404章 怀疑的种子 刘清明努力平復著呼吸,让自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感谢郭主任的看重。”他的声音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乾涩,“这个机会太宝贵了,我……”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著语言。 “我需要认真考虑。同时,我也需要听一听老领导的意见。” 这是一个稳妥的回答,既表达了对机会的重视,也给自己留下了迴旋的余地。 郭伟城笑了,笑容里带著一种瞭然。 “据我所知,你的老领导可不少啊。”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是吴省长,还是林书记?” 刘清明的心又是一跳。 对方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连他背后最重要的两位政治靠山都一清二楚。 他迎著郭伟城的视线,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或许有一天,您也会是我的老领导。” 这句话说得极有水平,既没有正面回答,又表达了一种积极靠拢的態度。 郭伟城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小同志,真是有趣。” 他指了指刘清明。 “也许你说的老领导,是你在云岭乡的派出所所长,或者是乡党委书记那样的呢?” 刘清明也跟著笑了起来。 “我还以为这个单位的同志都不会讲笑话呢。” 郭伟城放下茶杯,表情变得认真了一些。 “那你错了。我们这样的人,更需要艺术细胞。没有想像力的人,干不了这样的工作。” 刘清明收敛笑容,坐直了身体。 “谢谢您对我的肯定。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 这是一个他必须问清楚的问题。 郭伟城点点头,似乎很欣赏他的直接。 “应该说,你是从林城的那几件案子开始,就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刘清明愕然。 那么早? “我们仔细调阅了你的档案。”郭伟城不紧不慢地说著,“发现你身上有一些非常优秀的品质。你是警察出身,有正义感,嫉恶如仇,同时具备很强的分析能力和行动力。” “你在省委办公厅和云州市委的工作经歷,又让我们看到了你的另一面。你对政策的理解,你的文字功底,特別是你做的关於云州高新產业园的分析报告,很有前瞻性。” “还有你对清江省社会治安工作提出的那几条建设性意见,也很有针对性。我们当时的感觉就是,这个小同志,怎么什么都懂?” 郭伟城看著刘清明。 “而这些方面,正好都是当时我们体改办重点关注的范围,社会治安、公安革新和高新產业规划。” 刘清明的內心翻江倒海。 他完全想不到,早在两年前,自己就已经被这个国家最高层级的参谋机构关注著。 或许就是那个晚上,在省委大院里,与那位大领导的一次偶遇。 又或许是那一次握手,一句鼓励。 原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瞬间,早已在命运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枚棋子。 郭伟城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你从省委办下到基层,出任一个特级贫困乡的乡长。说实话,这个决定让我们也很意外。” “但事实证明,你的工作非常出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彻底改变一个贫困乡的面貌,让一个问题丛生的地方焕然一新,这就是执政能力的直接体现。” 关於云岭乡的工作,郭伟城没有细说。 因为那些事跡,都在这次“全国十杰”的表彰材料里,被反覆宣传了。 “不要以为我们是个人都收。”郭伟城的表情严肃起来,“我们的工作强度非常大,压力更大。任何一个微小的决策失误,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我明白。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谨慎地考虑。我不能辜负领导的期望。” 郭伟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 “年底,会有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 郭伟城的声音低沉下来。 “领导即將完成他的任期。所以,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愿望之一,希望看到有能力的年轻人,能到更重要的岗位上来。” 他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你,务必要认真考虑。” 刘清明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一定会认真地考虑。谢谢郭主任。” 郭伟城也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 “期待与你共事。” 两人的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郭伟伟城依然安排那辆黑色的小车,送刘清明回去。 车子平稳地驶出幽静的小院,匯入京城的车流。 刘清明靠在后座上,闭著眼睛,脑海里不断回放著刚才与郭伟城的每一次对话。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放弃,他也许会后悔。 接受,他的人生將彻底改变。 他將离开熟悉的清江,离开他一步步打拼出来的根基,离开吴新蕊和林崢的羽翼庇护。 还有苏清璇,还有马胜利、汪明远等一干人等…… 重生以来所有的人脉都將重新构筑。 他將一头扎进那个深不可测的权力中心。 前路是光明还是风雨,一切都是未知。 …… 车子停在儿童乐园的门口。 刘清明推开车门,远远就看到了谢语晴和小勇。 谢语晴正蹲在地上,和小勇一起玩著沙子,母子俩的头上都戴著可爱的卡通帽子,脸上洋溢著轻鬆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刘清明的心里也感到一阵欣慰。 看来,谢语晴已经找到了与儿子正確相处的方式。 “叔叔!” 小勇眼尖,第一个发现了他,丟掉手里的小铲子,迈开小短腿就朝他跑了过来。 刘清明蹲下身,张开双臂。 小勇像一颗小炮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刘清明一把將他抱起,高高地举过头顶,在空中转了一圈。 “咯咯咯……” 小勇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响亮。 谢语晴也走了过来,脸上带著温柔的笑意。 “回来了?” “嗯。” 刘清明放下小勇,男孩一手牵著他,另一只手很自然地伸向谢语晴。 谢语晴脸上的笑意盎然,牵起儿子的小手,两个人將小勇拋起来。 一边走一边玩。 好像真正的一家人。 他们又玩了几个项目。 摩天轮,冒险乐园,小火车…… 小勇的脸上始终掛著灿烂的笑容,这是他在云岭乡时从未有过的放鬆和快乐。 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三个人才意犹未尽地回到了谢家大宅。 谢家的保姆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谢母看到外孙脸上那发自內心的笑容,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看向刘清明的態度,也愈发地感激和客气。 饭桌上,小勇的表现让刘清明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他坐得笔直,吃饭时几乎不发出声音,使用餐具的动作標准而优雅,完全是一个世家子弟应有的良好教养。 吃完饭,刘清明带著小勇去洗澡。 两人走后,谢母將自己的房间门关上。 “语晴,这是怎么回事?”谢母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 谢语晴看著两人的背影,一大一小,一高一矮。 是那样的和谐。 “小勇,他怎么跟刘清明的感情那么好?” 谢语晴的目光十分柔和。 “妈,刘清明不光是救了小勇的命。在云岭乡那段时间,他一直无微不至地关怀他,陪他说话,给他讲故事,甚至是带他打架,让他重拾男孩的玩法,感受到了来自一个男人的关爱。” 谢母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气。 “所以,男孩子身边,必须要有一个父亲,他的成长才不会有缺失。小勇的心里,是把这个人当成了父亲。” 谢语晴轻声说:“刘清明也是这么劝我的。或许……我真的应该考虑,为小勇找一个合適的父亲了。” 谢母的脸上立刻有了一丝变化。 “既然你这么想,那最好了。妈妈会为你留意的,帮你寻找合適的对象。” 谢语晴抬起头,直视著自己的母亲。 “你不是早就有了目標吗?” 谢母的表情僵了一下。 “是有几个不错的人选,家世、人品都很好。不过之前你没有心情,我也就没有提。” 谢语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些人,是不是巴不得我的小勇永远都找不回来?” 谢母的脸色变了。 “语晴,你胡说什么!” 谢母劝她:“他们也许会想,如果能有一个和你生的孩子,那才是他们自己的骨肉。这是人之常情。” 谢语晴看著自己的母亲。 “那你呢?妈,你这样想过吗?”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在安静的房间里。 谢母的手在发抖,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打了女儿。 谢语晴没有躲,也没有哭,她只是倔强地昂著头,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一个红色的掌印。 “妈妈,我还能相信谁?” 看到女儿脸上的红印,看到她眼里的绝望和质问,谢母的心碎了。 她一把將谢语晴紧紧搂进怀里,泪水瞬间涌出。 “语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从来没有打过你,可你今天的话,太让我伤心了……” 谢语晴靠在母亲的怀里,身体却绷得笔直。 “我今天才想通一个道理。有很多人,都不希望小勇活著回来。这其中,甚至包括谢家的人。” 谢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谢语晴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擦掉眼角的泪水。 她的表情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和悲伤,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我今天才知道,小勇在这所房子里,每天都在害怕什么。妈,你应该知道,他是我的命。如果谁再敢伤害他,我会不顾一切地报復。我才不会管他是什么谢家,还是別的什么家。” 谢母看著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眼前的女儿,已经不再是那个哭哭啼啼、气若游丝的失孤妇人。 她的身体里,仿佛注入了一股钢铁般的意志。 “语晴,相信妈,我也一样爱他。”谢母哽咽著说。 谢语晴点点头。 “那好,帮我找出这个人。我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谢母定了定神。 “你怀疑谁?” 谢语晴的回答,让谢母如遭雷击。 “从谢鸿飞开始查起吧。” “你……你怀疑你弟弟?”谢母的声音都在发颤。 谢语晴看著母亲惊骇的表情,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不。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你。” 谢母彻底愣住了。 “所以,我要先把谢家所有人的嫌疑都排除了。”谢语晴说,“否则,我不敢再住在这个大宅里。” 谢母看著女儿眼里的决绝,许久,她才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我来安排。” 第405章 载誉归来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色才刚刚蒙蒙亮。 刘清明睁开眼睛,客房里的光线还很昏暗。 他转头看去,小勇睡得正香,一只小胳膊搭在被子外面。 他小心翼翼地把孩子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换上带来的运动服,他拧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个人影正站在窗前。 是谢语晴。 她穿著一身居家的质睡衣,起得比他还早。 刘清明走了过去,开始在原地做拉伸运动,活动著手腕和脚踝。 “语晴姐,昨天没睡好?”他轻声问。 谢语晴回过头,脸上带著一丝疲惫,但精神却很好。 “是啊。”她坦然承认,“想了很多事情,感觉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悲伤,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刘清明停下动作。 “放心吧,小勇昨天睡得很好,一夜都没醒。” “我知道。”谢语晴说。 刘清明活动著脖子,开玩笑地问:“你不会半夜进过我的房间吧?” “不好意思,没忍住,去看了一眼。”谢语晴没有否认。 “就一眼?” “好吧,是两眼。” 刘清明笑了笑。 谢语晴看著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担忧。 “我现在担心,你这一走,小勇又会不適应。” 刘清明继续著热身动作,身体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你放心,小勇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是个男子汉。” 谢语晴看著他熟练的动作。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你这是要去晨跑?” “对,习惯了。”刘清明回答,“每天到这个点就醒,身体比闹钟还准。没打扰到你们休息吧?” “我妈睡得浅,有时候醒了会去公园散步。我是不放心小勇,怕他一会儿醒了看不见人。” “所以你得学会放手。”刘清明站直身体,“他是男孩,就算醒来看不见你,也不会再哭了。不信你一会儿试试。” 他说完,朝谢语晴挥了挥手。 “我出去了。” 他拉开大门,走了出去,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 谢家大宅的位置极好,出门不远就是一个不大的人工湖。 湖边已经有不少早起锻链的人,散步的,打太极的,还有一些和他一样的晨跑者。 刘清明顺著湖边的塑胶跑道开始匀速慢跑。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清空大脑,整理纷乱的思绪。 郭伟城的话,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抉择。 跑完一圈,他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 身后,似乎总有一个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著自己。 节奏和他出奇的一致。 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他开始改变节奏。 他突然加速,身后的脚步声也跟著提速。 他猛地停下,假装繫鞋带,身后的脚步声也在几米外停了下来。 基本上可以確认了,是衝著自己来的。 刘清明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系好鞋带,站起身,没有继续跑,而是直接转过身,朝那个人走了过去。 对方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穿著一身低调但质感很好的运动服,身材挺拔,面相很正,没有丝毫的戾气。 不像杀手,也不像寻仇的。 刘清明走到他面前,站定。 “是找我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男子笑了笑,没有否认。 “这么肯定?” “本来不肯定。”刘清明说,“你这么一说,那就是了。” 男子打量著他,点了点头。 “去那边坐坐?”他指了指湖边的长椅。 刘清明看出来了,对方没有恶意。 他点点头,两人並肩走到长椅边坐下。 清晨的湖风吹来,带著水汽,很舒服。 “怎么看出来的?”男子好奇地问。 “你这跟踪技术,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刘清明实话实说。 男子闻言,又笑了。 他主动伸出手。 “认识一下,我叫周培民。培养的培,人民的民。” 刘清明心里一动,和他握了握手。 “周跃民是你亲戚?” “我表弟。”周培民回答,“你应该知道,他跟他妈妈的姓,他妈妈是我大姑。” “幸会,我是刘清明。” “我知道。”周培民说,“我弟在我面前提过你很多次,说你如何如何神。我就是好奇,想亲眼来看看。” “结果呢?”刘清明问,“是不是闻名不如见面?” 周培民摇了摇头。 “不。我来之前,看过关於你的宣传事跡。你很了不起,至少我在你这个年纪,自愧不如。” “那是因为你不需要像我一样拼命。”刘清明说,“你生来就拥有了一切。” 周培民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你在骂我,可我没证据。” 刘清明也跟著笑了起来。 “你比跃民有趣。” “我弟从小就是个学霸,脑子一根筋。”周培民说,“学习方面,他经常是我妈拿来教育我的榜样。” “所以,你是军人?”刘清明从他的坐姿和气质上做出了判断。 “转业了。”周培民说,“现在在国安部工作。你可能不知道这个部门。” 刘清明表情严肃了一些。 “失敬失敬。” 周培民有些惊讶。 “你知道?” “听说过。”刘清明说,“很神秘的一个部门,反特的吧?” “差不多。”周培民说,“干的事和公安也有些类似,只是对手不一样。” 刘清明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那我能高攀一个,叫你培民哥吗?” 周培民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当然。跃民都叫你哥了,我们自然不能是陌生人。” “培民哥,你肯定知道我是警察出身。”刘清明说,“最佩服的就是你们这种在隱蔽战线工作的同志了。” 周培民摆了摆手。 “没那么神秘。和我结交,好处没有,麻烦倒可能有一堆,你还觉得高兴?” “当然高兴了。”刘清明说,“以后要是有什么难搞的人,我知道该找谁了。” “你碰到过?”周培民敏锐地问。 “现在还没有,但不保证以后没有。”刘清明说得模稜两可。 周培民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是啊,我们现在加入了wto,会有形形色色的国外人士进入华夏。其中,肯定会有一些带著特殊目的,妄想刺探我国军事和经济情报的『客人』。我们现在的工作压力也很大。” 刘清明看著湖面。 “我觉得,这种明面上的『客人』,反而好对付。真正难搞的,是那些打著各种基金会的旗號,以『友好人士』身份进来,大肆在学术圈、教育圈、文艺圈这三大领域耕耘的势力。你又不好明著抓他们。” 周培民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他诧异地看著刘清明。 “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 这个问题很尖锐,普通干部根本不会有这种层面的思考。 刘清明当然不能说,后世网际网路发达了,这些牛鬼蛇神全都自己跳了出来,也就是今后十年左右最为猖獗。 他只能换一种说法。 “这有什么难想的。华美建交多少年,他们就渗透了多少年。砸钱培养他们的代理人,搞顏色革命那一套,前某大国是怎么垮掉的,他们就希望咱们华夏也怎么垮掉。” 周培民沉默了,片刻后,他嘆了一口气。 “確实如此。可是,很多人就是看不到这一点。” “包括很多体制內的人。”刘清明补充道。 周培民没有说话,但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没关係。”刘清明说,“现在国家还不算富强,慕洋是很正常的现象。等我们努力把华夏建设得超过西方,这种现象自然就会少了。到时候,老美的钱打了水漂不说,还能帮我们消化一批垃圾。” 周培民不解。 “怎么消化垃圾?” “就是让那些吃惯了狗粮的洋犬,走线去他们的主人家里討骨头吃唄。” 周培民愣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他再也忍不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刘清明看著他,实在不太明白,这么一个简单的梗,是怎么把他逗笑成这样的。 只能说明,国安这个部门,平时的氛围一定很严肃。 两人就这么在湖边聊著,气氛越来越融洽。 刘清明看歇得差不多了,站起身。 “培民哥,继续跑会儿?” “好。” 两人沿著湖边,再次跑了起来。 这一次,两人边跑边聊,从国际形势聊到国內经济,从工作聊到生活。 四五圈下来,周培民的额头已经见了汗,呼吸也有些急促。 反观刘清明,依旧气息平稳。 “你的体力是真好。”周培民佩服地说,“一看就是经常锻链的。体制內的干部,能坚持做到的可不多。”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刘清明说,“我把这事当成一种自律。锻链体能的同时,也能锻链心情。” “难怪你能有这样的成就。” “我最大的成就,其实是认识了你们这样的人。”刘清明笑著说,“换个普通干部,你会大清早在这里堵我吗?” 周培民又被他逗乐了。 “你这个人,真得很有趣。值得我来堵一次。” 跑完步,天已经大亮。 周培民再次向他伸出手。 “我要去上班了。很高兴认识你,清明。”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培民哥。”刘清明和他握了握手,“我要回清江了,下次再见。” “好,下次见。” 两人分別后,刘清明一路小跑著回到谢家大宅。 一进门,就看到小勇已经起床了,正坐在沙发上,眼巴巴地望著门口。 看到刘清明,他立刻从沙发上跳了下来。 刘清明把他一把抱起,举得高高的。 “走,叔叔带你去洗澡。” 他抱著小勇进了浴室,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两人玩闹的欢声笑语。 谢母和谢语晴站在浴室门口,听著里面的笑声,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她们都知道,刘清明今天就要离开京城了。 吃早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 谢母不停地给刘清明夹菜,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谢语晴默默地吃著饭,偶尔看一眼刘清明,又看一眼儿子。 饭后,刘清明拿起了自己早已收拾好的背包。 他向谢母致谢,並提出了告辞。 “刘乡长,这么快就要走?”谢母有些不舍。 “工作上的事,不能再耽搁了。”刘清明说。 谢母担心地看了一眼小勇。 谢语晴也做好了准备,以为小勇会像以前一样,情绪激动,大哭大闹。 但出乎她们意料的是,小勇很平静。 他只是走到刘清明面前,仰著头看他。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但小嘴绷得紧紧的,没有哭。 刘清明蹲下身,与他平视。 “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小勇用力地点头。 “嗯。我想你的时候,就会给你写信。” “我也会给你回信。”刘清明摸了摸他的头。 他站起身,拿起背包,与她们挥手告別。 “伯母,小勇,我走了。” 谢语晴开车送他去清江省驻京办。 车子缓缓驶出大院,渐渐远去。 直到车影消失,小勇才终於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他还是强忍著,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谢母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外孙抱进怀里。 “孩子,想哭就哭出来吧,姥姥在这里。” 小勇把头埋在姥姥的怀里,闷声说:“叔叔说了,家里只有我一个男孩,我要坚强。我要保护妈妈和姥姥。” 谢母的身体一震,她將外孙紧紧地抱在怀里,眼泪夺眶而出。 “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车上。 谢语晴专心地开著车,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快到驻京办,刘清明才开口。 “昨天晚上,跟你母亲谈得怎么样?” 谢语晴的身体僵了一下。 “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你的表情都写在脸上了。”刘清明说,“还有你母亲,今天吃饭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你,带著愧疚。” 谢语晴沉默了。 许久,她才轻声说:“我摊牌了。我怀疑,害小勇的人,就在谢家。” “结果呢?” “我打了我一巴掌。”谢语晴说,“然后,她答应帮我查。” 刘清明点了点头。 “这是好事。至少,她站在你这边。” “我不知道。”谢语晴的声音里带著迷茫,“我现在很担心,查出来的那个人,会是谁。” 刘清明说:“为了小勇,你必须这么做,不管是谁,都比现在糊里糊涂的好。” 谢语晴“嗯”了一声:“你说得对,我不能糊涂下去。”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20分钟后。 车子停在驻京办门口。 “到了。”谢语晴说。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 “语晴姐,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是小勇的母亲,你必须坚强起来。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小勇。” “我会的。”谢语晴看著他,“清明,谢谢你。” “客气了。”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车,拿上自己的背包。 他朝车里的谢语晴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驻京办大门。 上午十一点,飞机准时在云州机场降落。 清江省的代表团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意气风发地走出旅客通道。 外面,是前来迎接的人群和媒体的长枪短炮。 刘清明跟在队伍后面,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那个最美的身影。 苏清璇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长发梳成髻子。 她也看见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时,一个省委宣传部的干部走到刘清明身边,笑著提醒他。 “刘清明同志,恭喜你载誉归来。领导有交代,別忘了,先去一趟省委组织部。” 第406章 进步的节奏 刘清明捧著鲜,上了女友那辆红色的小车。 苏清璇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 她就那么看著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 刘清明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我帅了很多?” 苏清璇点点头,又摇摇头。 “有点。第一次看你这样梳妆打扮,有点不適应。” 刘清明笑了起来。 “放心,你很快就会再次看到的。” 苏清璇捋了捋耳边的一络秀髮,隨口应道:“嗯,明年评选的时候,你还得进京。” 女友的头髮变成了黑长直,更加地嫵媚动人。 刘清明伸手,握住她放在档位上的手。 “傻瓜,我说的是咱们的婚礼。” 娇躯轻轻一顿。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怎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老苏鬆口了?” 刘清明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气。 “我准备和你私奔。” 苏清璇不解地看著他。 “为什么?” “我估计咱爸不会同意。”刘清明说。 “为什么?”苏清璇更不解了。 “因为我得罪了你大伯。他这会儿估计恨死我了。”刘清明慢悠悠地说,“你爷爷肯定更恨我,绝不可能把你嫁给我。” 苏清璇气得打了他一下。 “胡说八道。我爸才不会听他们的呢。” 刘清明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那行吧,一会儿就去找他求亲。你说我带点啥礼物好呢?” 他自言自语起来。 “咱爸又不喜欢喝茶,我记得他喜欢洋酒。82年的拉菲,现在一瓶得三四千了吧。” 苏清璇听著他的盘算,心里又甜又乱。 “你都想得这么具体了?” 刘清明转过头,看著她。 “从你强吻我那天开始,我每一天都在想,要如何搞定咱爸和咱妈。” “呸!”苏清璇的脸更红了,“谁强吻你了。” “我。” 刘清明说完,便凑了过去,一把搂过女友的肩膀,无比霸气地吻了下去。 车里的空气迅速升温。 良久,两人才分开。 苏清璇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緋红。 “我哥他们打算十一结婚。”她轻声说,转移著话题。 “他们的娃现在能下地了吧。”刘清明问。 “半岁的孩子,走路摇摇晃晃。胖墩墩地可好玩了。”苏清璇的脸上露出了嚮往。 刘清明看著她的侧脸。 “这次上京,我见到了小勇。” “他还好吧?”苏清璇立刻关心起来,“我挺喜欢这孩子的,很懂事。” 刘清明继续看著她。 “媳妇儿,你真得这么喜欢孩子?” “当然了,小孩子多可爱啊。”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 “喜欢就好。”刘清明意味深长地说。 苏清璇先是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粉拳轻轻地捶在他的胸口上。 刘清明抓住她的手,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小勇的失踪,可能不是意外。” 苏清璇的动作停住了。 “啊?什么意思?” “我和他妈妈分析了一下,其中可能涉及到了豪门纷爭。”刘清明简单地把谢家的情况和他们的猜测说了一遍。 苏清璇听完,也有些感慨。 “原来是这样。那些人家,真是复杂。” 刘清明握紧了她的手。 “所以,一旦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就会多一个软肋。我们要付出更多的心血,保证他平安长大。你做好准备了吗?” 苏清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隨即,她又反应过来,嗔道:“什么准备啊,我答应你了吗?” 刘清明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亲人。我不会食言。” 苏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顿时红得不行。 “刘清明,你又欺负我。” “媳妇儿,我还没开始欺负你呢。”刘清明坏笑著说,“但你別急,很快了。” 苏清璇的粉拳再次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刘清明,你坏死了。”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车里的气氛轻鬆又甜蜜。 刘清明抱著女友的娇躯,把头埋在她的发间。 “媳妇儿。” “嗯?” “如果我调到京城工作,你怎么想?” 苏清璇的身体僵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啊?真的?” “上级徵求我意见了。”刘清明说,“我想听听咱妈的意见,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苏清璇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忧。 “可这样一来,你就要面对苏家了。你不是刚得罪了大伯吗?” 刘清明点了点头。 “是啊。苏家肯定不给房子住了,没准我们就得住地下室。我不想你跟我受苦。” 苏清璇却笑了。 “实在不行,让老苏出钱买套房子唄。新成集团在京城好像也有生意。”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紧紧地抱著她。 “媳妇儿,我知道你不愿意上京。为了我,你连不愿意去的地方都肯跟我去。我一直以为你不够爱我,我错了。” 苏清璇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你真要上京啊?” “只能说有可能。”刘清明说,“我来开车吧。” 他换到驾驶位,发动了小红车,朝著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 省委组织部。 韦元魁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室里,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文件抬头写著《清江省2002年度优秀干部候选名单及事跡报告》。 报告中列举了全省01年到02年涌现出来的优秀干部名单。 做为在清江省组织工作战线多年的老兵,里面的名字,韦元魁大都耳熟能详。 这些优秀的干部,已经不只一次出现在各类推荐名单上。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也在组织部的干部候选名单当中。 这意味著,一旦出现空缺,组织部会优先从这些名单里进行挑选和考察,按照职级分配合適的岗位。 这便是干部考察和储备制度。 在计算机人材资料库建立起来之前,这步工作需要人力筛选,还需要一定的记忆力。 很多时候,这个记忆力考的是领导的记忆力,而不是对於名单的记忆力。 韦元魁的记忆力就很好。 他能將这份名单与现实中的人一一对应,了解每一个人的过往而不需要去翻档案。 这份能力,让他能在上级领导的垂询当中,一口中的。 而最近两年,韦元魁牢牢地记住了一个名字。 刘清明。 千禧年的那场政治风暴,做为林崢书记为数不多的亲信部门,组织部压力巨大,但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卢系人马的大面积塌方,让清江省一下子空出来很多中高层岗位。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省管干部,也就是归省委组织部操心。 原组织部长上调省委专职副书记,韦元魁顺理成章地升任组织部长,並进入省委常委班子,迈出了仕途中关键性的一步。 当时就有传闻,这场政治风暴,促使林书记下决心的关键人物,就是这个当时只是个副科的刘清明。 那也是韦元魁第一次记住了这个名字。 可是出乎所有的人意料,在如此大好的局面下,从省里到地市空出了大量岗位,这位传说中的关键人物,居然被直接下放到了省里最穷的一个乡当乡长。 虽然级別提了一级,但任谁来看,都是贬謫的意味居多。 韦元魁当然不会这么肤浅。 他知道,这是一种保护。 他对清南市组织部交代了几句,使得清南市组织部部长陈东做出了亲自护送刘清明上任的举动。 这也算是韦元魁对这位年轻干部的一个小小的示好。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很准。 刘清明在那个特级贫困乡上一通折腾,不到两年的时间,可谓是捷报频传。 其通报不断地进入省委各个部门的视野,从宣传部到组织部,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著这些领导们的大脑。 直到今天,以第12届“全国十杰”的巨大荣誉归来。 这个年轻人,已经完全达到了提拔的標准。 照理来说,一个副处级的干部,不需要韦元魁这位组织部一把手来亲自谈话。 但是他还是决定,亲自见一见本人。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他的秘书走了进来。 “部长,刘清明同志到了。” 韦元魁放下手里的文件,点了点头。 “让他进来。” 第407章 前途未卜、书记过问 刘清明第一次走进省委组织部的大楼。 大楼內部很安静,来往的人都脚步匆匆,脸上带著严肃的表情。空气里瀰漫著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现在还不是省管干部,按理说,没资格来这里。 就算真要谈话,也应该是清南市组织部,或者林城市组织部的人来找他。 现在却直接跳过了两级。 更何况,要见他的,是组织部的最高领导。 秘书將他带到一间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秘书推开门,对刘清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宽敞,布置得简单庄重。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著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神情稳重,不怒自威,带著典型的组织干部气质。 省委常委、组织部一把手韦元魁。 韦元魁没有起身,脸上却带著温和的笑意。 他看著这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一步步走近。 “部长好。”刘清明走到桌前,站定行礼。 “坐下说。”韦元魁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秘书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姿笔挺。 “刘清明同志,首先祝贺你,获得了『全国十杰』的荣誉。”韦元魁开口说道。 “谢谢部长。”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 “这趟去京城,感觉怎么样?”韦元魁的问话很隨意,像是在閒聊。 “见识到了全国其他地方的优秀同志,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韦元魁笑了笑。 “你是他们当中最年轻的一个,我看了你的事跡材料,成绩丝毫不比任何人差。怎么还这么谦虚?” 刘清明说:“我的很多工作,都是在上级领导的关心和帮助下完成的。这份荣誉,並不能完全算是我个人的成绩。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组织上对我们清江省基层工作的一种肯定。” 韦元魁听完,表情里多了一丝欣赏。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不骄不躁,不贪功,能吃苦,不抱怨。 这样的干部,正是组织上最放心的那一类。 “说得很好。”韦元魁点了点头,“根据你过去两年的工作成绩,组织上研究决定,要给你加加担子。对此,你怎么想?” 来了。 刘清明心中一动,脸上却很平静。 “我服从组织上的任何安排。” “这个態度很好。”韦元魁继续说,“不过我们还是要徵求一下个人意见。个人意愿与组织安排相结合,更有利於调动工作的积极性嘛。” 刘清明沉吟片刻。 “部长,我之前答应过云岭乡的群眾,要带领他们彻底脱贫。现在,我们的工作才刚刚起步,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 韦元魁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见过太多口头上喊著高调,心里却无比务实的干部。一旦有机会高升,跑得比谁都快。 刘清明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显然不是在说场面上的套话。 这是他的真心话。 这个表现,著实让韦元魁感到惊讶。 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不由得又高了几分。 果然是林书记看中的人,確实有其过人之处。 “你的想法很好,组织上会考虑的。”韦元魁话锋一转,“是这样,我们刚刚接到了中组部干部一局青年干部处李处长的电话。” 刘清明的心跳了一下。 郭主任的动作真快。 “她亲自打电话过来,过问了你的情况。”韦元魁看著他,“你的级別,刚刚够进入青年后备干部的考察范围。” 刘清明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 “部长,我不太明白。” 韦元魁解释道:“中组部的后备干部名单,是从全国各省市的优秀青年干部中选拔出来的。入选的最低標准,也是县处级。你即將升副处,算是勉强摸到了这个门槛。” “原来是这样。”刘清明点了点头。 “李处长就是负责这一块工作的。”韦元魁继续说道,“能被她看上的人,个个都不简单。你还没有完全达標,她就亲自来电话了解情况。这说明,你一直被上级组织关注著。” 韦元魁停顿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 刘清明当然不会隱瞒。在组织部长面前,任何隱瞒都是愚蠢的。 “部长,或许是我之前写的一份报告,引起了上级组织的重视。” 他简要地讲述了自己那篇关於云岭乡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如何通过特殊渠道送达京城,並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隨后,清江省便以此为契机,开展了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 韦元魁听得心惊。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国办下达的那份文件,在省委常委会上进行了传达。 也正是在那次会上,確定了清江省的第一批试点地区。 其中,就有云岭乡。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省委特意给予了云岭乡这个贫困乡试点的资格,是一种政策倾斜。 现在想来,事实完全相反。 竟然是眼前这个当时还只是乡长的年轻人,一手促成了此事的发生。 他的一份报告,推动了一项全省范围內的重大改革。 韦元魁越想,心里越是震动。 难怪他会进入上级组织的视野。 那么问题来了。 中组部的李处长亲自打电话过问,真的只是简单了解一位年轻干部的情况? 人家可没那么閒。 这只能说明一点,中组部对刘清明,可能另有安排。 或许,这次他上京的时候,就已经谈过话了。 想到这里,韦元魁犹豫了。 省里原定的几个方案,如果与中组部的计划发生了衝突,那岂不是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这件事,必须慎重。 他决定先等一等,摸清情况再说。 “刘清明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很重要。”韦元魁恢復了平静,“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等通知,具体会有什么安排,部里会另行通知你。” “好的,部长。” 刘清明站起身,向韦元魁告辞,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看著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韦元魁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了一个號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两分钟后,电话被转接到了省委书记办公室。 “餵。”电话那头传来林崢沉稳的声音。 “林书记,您好,我是韦元魁。”韦元魁的声音放低了许多。 “元魁同志,什么事情?” “书记,刘清明同志从京城回来了。组织部按照规定,准备对他进行提拔使用。我想就初步的几个方案,向您请示一下。” “哦?有方案了?”林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韦元魁说:“有几个方向。清南市组织部那边擬定了一个方案,鑑於云岭乡经济发展上的巨大进步,他们有意增补刘清明同志为市委常委,依然兼任云岭乡党委书记,或是出任清南市副市长。” “云岭乡的经济数据出来了?”林崢问。 “出来了。截止到上个月,他们乡的各项经济数据都非常出色。清南市那边预估,到年底,云岭乡的经济总量很有可能进入全市前三。” 林崢这次是真的意外了。 “他们去年才遭了那么大的灾,今年的经济恢復得这么好?” “我也很意外。”韦元魁说,“专门向清南市核查了一遍,数据问题不大。” “嗯,还有別的方案吗?” “有。云州市组织部那边,也递了报告上来,希望调刘清明同志去云州,担任市招商局副局长,或者高新园区的招商办主任。” 林崢沉吟道:“招商工作,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还有吗?” “省府办那边有意,希望调他去省府办综合一处担任副处长,主持工作。” “哦?吴省长有这个意思?” “是的。”韦元魁顿了顿,继续说,“其实,我也很看好他。想让他来我们省委组织部工作,负责青年干部的培训。他的经歷和事跡,应该成为全省青年干部的表率。” 林崢在电话那头笑了。 “想不到,他还是个香餑餑。你知道吗,鲁明同志也跟我提过,想让他去政法系统锻链锻链呢。理由也很充分,说他是警官大学毕业,有基层刑侦经验,是块好料子。” 韦元魁也跟著笑了起来。 “这说明刘清明同志確实很优秀,各个部门都想要。” 他话锋一转。 “不过,书记,还有一个情况。今天早上,部里接到了中组部干部一局青年干部处李处长的电话,也是过问他的情况。这样一来,反而不好安排了。” “他自己呢,他有什么意见?”林崢问。 韦元魁说:“他能有什么意见,当然是说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林崢想起了当初刘清明被下放之前,在自己办公室里主动要官的那一幕,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我知道了。”林崢说,“你把你们的几个方案,整理一份,送到我这里来,我想看看。” “好的,书记,我马上安排。” 放下电话,韦元魁靠在椅背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林书记居然要亲自过问一个副处级干部的安排。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想起过年的时候,儿子回家,跟他聊起的一些省委大院传闻。 看来,那些传言並非空穴来风。 这个刘清明的背后,有著不同凡响的力量。 第408章 省长点拔、拔云见日 离开省委组织部,刘清明坐进了女友那辆红色小车的副驾驶。 他把那束鲜放在后座,车里的空间顿时被香填满。 苏清璇发动了车子,小红车平稳启动。 “接下来去哪?”刘清明问。 “宣传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苏清璇一边开车一边说,“未来两天,你得留在省城。” “这么忙?” “嗯,要去云大还有几所高校做演讲,跟大学生们开座谈会。”苏清璇说,“全程都会有省台的摄影团队跟著,我亲自带队,还要担任现场主持。” 刘清明转头看著她。“那我可太荣幸了,能跟我们清江省最美的女主持一起出镜。” 苏清璇的脸颊浮现一抹红色。“应该说是我的荣幸才对,能独家採访到我们华夏最优秀的年轻人。” “之一。”刘清明纠正道。 苏清璇却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很认真。“在我心里,你就是最优秀的,没有之一。” 刘清明的心里暖暖的。 “別人这么说,我肯定要谦虚几句。”他说,“但是媳妇儿这么说,我会觉得更骄傲。因为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了起来,车里的气氛轻鬆愉快。 “对了,晚上去哪吃饭?”刘清明问,“我得去拜访一下咱爸咱妈。” “我爸去京城了,有个商务谈判。”苏清璇说,“晚上去吴省长家吃吧。” “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当面请教妈。” 苏清璇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叫得是越来越顺口了。” “你们母女关係越来越好,我当然替你们高兴。”刘清明说。 苏清璇沉默了一下,车速放慢了些。 “其实,我现在发现,她有时候也挺可怜的。” 刘清明感到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她好像只有工作了。”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 刘清明察觉到女友的情绪变化。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说话奇奇怪怪的。” “哪有,你別多想。”苏清璇否认。 “那就是有了。”刘清明握住她的手,“媳妇儿,我们之间不能有隱瞒。一旦有了隔阂,就会渐行渐远。” 苏清璇的手指动了动,没有抽回去。 “真的没什么大事。”她轻声说,“就是我爸最近出差的时间多了一些。我每次回家,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文件,或者看新闻。就那么一个人。” 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感触。 “我以前一直以为,她全部的重心就是工作,只有工作才能让她感到愉悦。现在觉得,也许是我想多了。” 刘清明安静地听著。 “媳妇儿,你的善良是天性里带来的。”他说,“不管你心里再怎么怨她,根子里依然是关心她的。” 苏清璇悠悠地嘆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感觉以前的那些事情,都不那么重要了。她毕竟生了我。” 刘清明捏了捏她的手。 “放心吧,妈有这么多人关心著。以后,还会有孙儿辈绕膝,她会很幸福的。” 苏清璇“嗯”了一声。 过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刘清明话里的意思,脸颊又红了。 “刘清明,你是不是又在想孩子的事情了?” “当然了。”刘清明毫不掩饰,“我从来没掩饰过我的想法。我一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长得像你,也像我的孩子,就激动得觉都睡不著。” 苏清璇的表情却多了一丝担忧。 “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刘清明问,“你担心我们的孩子,会缺失父爱,或者是母爱?” 苏清璇没有说话,但她的沉默就是默认。 “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跟我一样。”她低声说。 刘清明的心被触动了。 他知道,这是她內心深处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不会的。”他认真地说,“我不是工作狂,你也別忘了,我们当初说好的,要一起当混子。等孩子出来了,我们就带著他一块儿玩,到处去旅游,去看不一样的风景。这个画面,是不是很温馨?” 苏清璇的脑海里真的浮现出了那个画面。 一家三口,手牵著手,走在沙滩上,或者山林里。 她的脸上露出了嚮往。 “我们一家人,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 “一定会的。”刘清明承诺道。 车里的沉默被打破,气氛重新变得温暖。 “现在去哪?”苏清璇问。 “先送我回你宿舍吧。”刘清明说,“你去上班,到时候来接我。” “也好。”苏清璇点点头,“你好好休息一下,昨天肯定没睡好。下了班我过来接你。” 小红车调转方向,朝著省电视台的家属院开去。 刘清明確实很累。 昨天晚上带著小勇一起睡,孩子半夜有些惊醒,他得起来安抚。早上又起得很早,赶飞机,接著就是一连串的会见和谈话。 他的精神一直处於紧绷状態,这会儿鬆懈下来,疲惫感立刻涌了上来。 只想好好补个觉。 苏清璇把他放到宿舍楼下。 刘清明上楼进门,脱掉外套,倒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时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是被一阵轻微的开门声弄醒的。 刘清明睁开眼,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苏清璇。 她没有开灯,只是借著窗外透进来的微光,悄悄地走到床边。 刘清明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他能感觉到,苏清璇就站在床边看著他,没有动。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抚摸上他的额头,想要把他紧皱的眉头抚平。 他知道,自己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皱著的。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 刘清明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了那只手,顺势一带。 苏清璇一声娇呼,整个人都跌进了他的怀里。 “醒了?”她的声音带著一丝慌乱。 “嗯。” 刘清明翻了个身,將她压在下面,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將她完全笼罩。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头吻了下去。 房间里的温度迅速升高。 苏清璇的身体在他的手掌中渐渐软化,回应著他的热情。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清璇挣扎了一下。 “是妈打来的,叫我们过去吃饭了。” 刘清明停下动作,有些懊恼地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 “都忘了。”他坐起身,“一看到你,什么正事都忘了。” 苏清璇整理著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髮,脸颊緋红。 “唔,臭死了,赶紧去洗个澡。” “遵命,娘子。”刘清明笑著跳下床。 几分钟后,刘清明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乾净的衣服。 休閒夹克配上牛仔裤,衬得他身姿高挺,外形帅气。 苏清璇满意地点了点头,挽著他的胳膊,带他出门上车,朝著省委大院的方向驶去。 省委大院,二號別墅。 吴新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刚刚收到女儿发来的消息,说他们马上就到。 她对一旁的保姆说:“张姐,可以把菜端上桌了。” “好的,省长。”保姆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刘清明和苏清璇进门的时候,饭菜也刚好摆满一桌。 “妈。”刘清明很自然地叫了一声。 正在忙活的保姆张姐手里的动作一顿,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个英俊的年轻人。 她在这里工作了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省长家里来这么年轻的男性客人,而且一开口就叫“妈”。 张姐隨即反应了过来,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赶紧请他们进来换鞋。 吴新蕊坐在主位上,大大方方地应了一声。“来了,坐吧,准备吃饭。” 饭桌上,没有外人,气氛很家常。 刘清明主动向吴新蕊匯报了这次进京的详细情况。 当然,他隱去了谢家的事情。 那毕竟是別人的家庭隱私,不適合到处乱讲。 他只说了自己受到了隆重的表彰,以及后续的一些官方活动。 吴新蕊听得很仔细,偶尔会问一两个问题。 当听到国院体改办的郭伟城主任,亲自和他约谈,並邀请他上京去体改办工作时,吴新蕊的脸上终於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她知道刘清明写的那份关於云岭乡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也知道那份报告引起了上面的关注。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上面留下的印象会如此深刻,甚至直接给出了一个工作的邀约。 “你在基层的工作干得很不错。”吴新蕊放下筷子,开始分析,“农村工作的经验,对任何一个干部来说都弥足珍贵。你不仅有经验,还对农村问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我想,你的这些见解,一定和上面某些领导的思路不谋而合了。” 她继续说道:“明年年初,全国农村工作会议就要在京城召开,我也会去参加。我们清江省今年的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工作,卓有成效,是全国的標杆。而这一切的开端,都和你当初那篇文章分不开。” 刘清明听得有些愕然。 他当初写那份报告,只是想解决云岭乡的实际问题,可没想到,后续会引发如此大的连锁反应。 苏清璇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妈,你的意思是,你也赞成刘清明上京工作?” “当然。”吴新蕊的回答很乾脆,“从个人前途的角度来说,你能进入国院的部门工作,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岗位,这份履歷对你將来的发展也至关重要。这是很多干部梦寐以求的镀金机会。” 她看著刘清明,接著说:“从个人事业的角度来说,京城的平台和视野,是地方完全无法比擬的。在那里,你能接触到国家政策制定的最顶层,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所以我赞成你去。” 刘清明沉吟道:“我只是担心,我的能力不足,工作干不好,到时候反而会给您丟脸。” 吴新蕊笑了笑。 “你的能力,我还是清楚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干好。” 她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方面。那就是人脉资源。”吴新蕊说,“你在京城工作,接触到的人和事,都会成为你未来最宝贵的资源。这一点,你应该懂。” 刘清明点了点头。 这个机会確实太好了。 如果等到明年机构合併完成,再想进入发改委这样的核心部门,不说难於登天,也是相去不远。 这件事,可能连郭主任自己都未必清楚。 因为这个决定是在年底的党代会和明年的全国人大做出的。 “这只是我的意见。”吴新蕊话锋一转,“你这次回来,应该去见一见林书记。对於你的安排,他或许会有別的规划。” “好的。”刘清明立刻应下,“吃完饭,我就想登门去拜访一下林书记。” 第409章 喜提副处、跨过门槛 晚上八点,刘清明走进一號別墅的大门。 他事先已经通过高焱秘书沟通过,所以门口的警卫核实身份后,很顺利地放行。 客厅里灯火通明,周雪琴正坐在沙发上,看到他进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她起身相迎,接过了刘清明手里提著的一个小礼盒。 “周姨,您好。”刘清明问候道。 “来了就好,还带什么东西。”周雪琴客气了一句,把盒子放在了茶几上。 刘清明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我们云岭乡自己產的一点山货。我在京城的时候,见到了培民大哥,他托我向您问好。” 周雪琴的动作停了一下,表情里带著几分惊讶。 “你认识培民了?” “是的,是培民哥主动来找的我。”刘清明说,“我们一见如故,聊得很投机。” 周雪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重新坐下,也招呼刘清明坐。 “培民这孩子,小时候特別调皮,不爱学习,没少让我家老爷子头疼。” 提起兄弟家的儿子,周雪琴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刘清明顺著她的话说:“现在培民大哥也进了部委,很有出息了。” “他现在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周雪琴关切地问。 “我看他精神头很好,工作状態非常饱满,可不像您说的那样。”刘清明笑著回答。 周雪琴欣慰地说:“那就是长大了,开窍了。以前总担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刘清明说:“可能是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工作,所以就有了干劲。培民大哥人很不错,我相信他以后肯定还会进步的。” 周雪琴摇了摇头。 “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其实不求他们有多大进步,只要孩子们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就心满意足了。”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开了。 林崢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应该是听到了爱人的话。 “男孩子嘛,还是要有一点追求的。” 周雪琴看了丈夫一眼,站起身。 “是是是,就你最有追求。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汤好了没有。” 她说著,就走进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林书记。”刘清明站了起来。 林崢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坐。” 他自己则在主位的单人沙发上坐定。 刘清明在侧面的副沙发上坐下,身体坐得很直。 “这次去京城,你表现得不错,超出了我的期望。”林崢开口说道。 “其实都是我应该做的本职工作。”刘清明回答。 “在灾难面前不退缩,捨生忘死保护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安全,这是一种很可贵的品质。”林崢看著他,“你值得这个表彰。” 刘清明说:“当时那种情况,脑子一热就衝上去了,没想太多。” “这恰恰说明,你已经把党员干部的身份和责任,牢牢记在了心里,融入了血液里。”林崢评价道。 刘清明说:“我们乡里还有不少同志,他们也有这样的觉悟。面对危险的时候,没有人退缩。” “那也是因为有你这个乡长衝锋在前。”林崢说,“这就是表率作用。一个好的集体,必须要有一个好的带头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 刘清明认真地听著。 “书记说得很对。我这次下基层,最大的一个感悟就是,我们的党组织,只要能够保持初心不变色,当地的经济就一定能搞起来。如果搞不起来,那一定是领导班子出了问题,垮掉了。” 林崢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是这样的。所以我们的斗爭,並不仅仅是和明面上的敌人斗,还有很多隱藏在背地里的问题。有些人,他们可能没有贪腐行为,但他们的懒政、怠政,对我们的事业造成了更大的破坏,在群眾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刘清明心中一凛。 “我一定会牢牢记住您的教诲。” 林崢的表情缓和下来。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自己爭气。我没有看错你,我很欣慰。” “书记,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谦虚谨慎是好的品质,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嘛。”林崢说,“成绩就是成绩,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 刘清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主动提起了正事。 “书记,这次上京,我见到了国院体改办的郭伟城主任。我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上级领导发了话。这背后,您肯定也没少替我使劲吧。” 林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那也要你有过硬的成绩作为基础,否则谁发话也没用。” “谢谢书记的栽培。”刘清明诚恳地说。 林崢摆了摆手,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 “郭主任是不是希望你去国院工作?” “是的。”刘清明点头,“郭主任希望我能加入体改办,参与一些宏观性质的研究工作。” “这份工作的责任很重啊。”林崢感嘆道。 刘清明当然清楚这份工作的分量。 体改办,全称是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顾名思义,就是为国家未来的经济改革方向提供思路和方案的部门。 经济工作是所有工作中最难的一项,没有现成的路子可以抄。 那些西方所谓的经济学家,给出的建议和方案,很多都是包藏祸心,衝著瓦解华夏来的。 华夏的经济腾飞,几乎都是自己摸索的结果。 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 “书记,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刘清明说。 林崢几乎没有犹豫。 “我支持你去。” 这个乾脆的回答,让刘清明都感到了一点意外。 “在国院的工作,会让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到时候,你还可以和跃民多聊聊。”林崢补充道。 刘清明一怔。 “跃民考上京大了?” “嗯。”林崢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父亲的骄傲,“他的决心很大。从小到大,我很少看到他这么专心地去做一件事情。” “太好了,这真是大好事啊!”刘清明由衷地为周跃民感到高兴。 林崢看著他,继续说道:“你也要做好准备,要不断地读书学习。学习是我们这个新时期,所有干部都要不断加强的技能。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你们这些年轻人,更应该不断地学习新知识、新技能、新思想。” “书记,我记下了。”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到了国院,你的工作环境和人际关係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那里的工作態度也要有所改变,可没有人会像在地方上这样,包容你的一切。”林崢提醒道。 刘清明笑了笑。 “说实话,我还是更希望能在您的领导下工作。” 这句半真半假的恭维话,让林崢也笑了起来。 “会有机会的。”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刘清明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他的脑筋飞速转动。 会有机会的? 林崢没有否认。 他本身就是空降到清江省的干部。按照惯例,在地方上干满一届五年,如果政绩出色,调回中央任职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千禧年到任,到现在快三年了。 再联想到年底即將召开的党代会,以及清江省这两年在经济发展,尤其是在反腐倡廉工作上取得的耀眼成绩,刘清明的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林崢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细微变化,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这个小伙子,脑子確实灵活,反应也快,一点就透,真是块难得的好料子。 *** 第二天,刘清明按照省委宣传部的安排,开始了他的新工作。 他以“全国十杰青年”的身份,来到省內几所重点高校,以巡迴演讲的形式,做关於自己先进事跡的报告会。 他的年龄比在校的绝大多数大学生也大不了几岁,勉强可以算是同龄人。 一个如此年轻的同龄人,却取得了这样耀眼的成绩,自然在大学生群体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和热烈的追捧。 在座谈会上,刘清明用平实的语言,和这些天之骄子们分享了自己从警官大学毕业后,进入基层工作的经歷和思想动態。 他的坦诚和真实,受到了大学生们的热烈欢迎。 他出眾的外形和挺拔的身姿,更是让他在不少女大学生的心中,被封为了新的偶像。 好在,他的正牌女友苏清璇,以省电视台特派主持人的身份,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她负责主持报告会和座谈会,用她专业的素养和机智的提问,引导著现场的气氛。 两个人,一个英俊挺拔,一个美丽干练,站在一起是那样的出色。 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就是公认的“金童玉女”。 他们的形象,也通过省电视台的镜头,通过报纸的版面,和刚刚兴起的网际网路,迅速传播开来。 *** 等到刘清明结束了省城的所有宣传工作,回到云岭乡时,又迎来了乡亲们更加热烈的欢迎。 现在谁不知道,他们云岭乡出了一个全国闻名的明星乡长。 刘清明自己,儼然已经成为了云岭乡的一张活名片。 这张名片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就连乡里对外的一些商务谈判,都因此顺利了许多。客商们一听是和全国十杰的家乡合作,信任度都凭空高了几分。 秋收之后,云岭乡的农民们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 无论是药材种植,还是特色养殖,都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田间地头,村口院坝,到处都能看到乡亲们手捧著一摞摞厚厚的人民幣,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喜悦笑容。 而刘清明,也终於迎来了属於他自己的收穫。 一份来自林城市委组织部的正式任命文件,送到了他的手上。 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任命刘清明同志为清南市委常委。 他成功地跨过了副处这一级,直接进入了市级领导班子的序列。 第410章 政策延续、后继有人 这份任命文件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刘清明取得的成绩,足以让所有人信服。 但这个市常委的头衔,却在清南市的乡镇干部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微词。 河口乡的乡长祁卫国找到了刘清明。 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云岭乡新修的主干道上。 “清明老弟,恭喜啊,市委常委,一步登天了。”祁卫国靠在自己的桑塔纳车门上,递过来一根烟。 刘清明接过来,美美地点上。 “老祁,你就別拿我开涮了。” “我可没开涮。”祁卫国说,“我是真羡慕,也真有点不服气。” 他这话说的很直白,没有半点掩饰。 “不服气?”刘清明笑了。 “当然不服气。”祁卫国吐出一口烟圈,“去年全市乡镇经济指標排名,我们河口乡排第二,清和镇第一。结果呢,就清和镇的书记进了常委,那是因为人家连续三年第一,我们认。可你这云岭乡,去年可是垫底的,一个垫底乡的书记,直接进了市常委,你说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人,心里能平衡吗?” 刘清明看著他,不说话。 祁卫国指了指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 “不过呢,现在我有点服气了。” 崭新的柏油马路上,小轿车、小货车、大卡车,川流不息。这些车牌来自省內各地,甚至还有外省的。 对於一个偏远贫困乡来说,这种车流量很不正常。 “瞧瞧这一溜溜的车队,都是衝著你们云岭乡来的吧。”祁卫国继续说,“你小子,是不是给我藏著掖著什么大宝贝呢?” 刘清明说:“哪有什么宝贝,就是乡亲们种了点东西,人家来收而已。” 祁卫国追问:“就你们乡那几千亩地?我可打听了,你们今年的种植面积可不小,怕是有好几千亩了吧。这药材,一亩地到底能赚多少钱?给我交个底。” 刘清明“嘿嘿”一笑。 “三四百块吧。” 祁卫国整个人都愣住了,手里的菸灰掉了一截。 “多少?” “刨去种子、肥料、人工这些成本,一亩地纯利能有三四百块钱。”刘清明重复了一遍。 祁卫国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小子,你给我打了这么大一个埋伏!”他一巴掌拍在车门上,“一亩地三四百,几千亩地就是上百万的纯利啊!这还只是一个品种,你们乡可不止种一种药材!” 刘清明说:“所以啊,祁哥,现在你还觉得我不该进这个常委吗?” “该!太该了!”祁卫国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光这一个项目,就顶我们乡好几年的產值了。你小子,是不是怕我抢了你的生意?” 刘清明说:“抢不了。我们有云州製药厂的包销路子,你们没有。” 祁卫国点头。“那倒是。你们乡这个產量,光一个云州製药厂怕是都吃不消吧?” “现在还行,明年就不一定了。”刘清明说,“老祁,你想搞药材种植也没问题啊,可以去找其他製药厂嘛,省里的,省外的,多著呢。” 祁卫国连连摇头。“你可別给我挖坑。国营大厂的门有多难进,我心里有数。就算找对了路子,那不得请客送礼?上下打点?一个搞不好,就得犯错误。你上次被组织审查,不就是吃了这个亏?” 刘清明说:“是啊,谁能想到,我这一千多万的生意,既没送礼,也没收礼呢。” 祁卫国看著他,表情复杂。“老弟,你得这个全国十杰,我是真服了。换成我,在那种情况下,真不好说能不能顶得住。” 刘清明感觉他铺垫了这么久,该进入正题了。 “老祁,你这马屁不要钱地拍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这么不踏实呢?” 祁卫国“嘿嘿”一笑,凑了过来。 “不瞒你讲,本来今年,我应该能进一小步的,升党委书记啥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可去年冬天那场泥石流,我们河口乡的伤亡数字有点难看,被吴省长在全省的会上点了名。你说我多冤哪,天灾人祸,我能有什么办法?” 刘清明狐疑地看著他。 “老祁,你到底想说什么?” 祁卫国压低了声音。“外面都在传,说你要调回省里去了,这事儿靠谱不?” “这又是哪儿来的风?”刘清明不置可否。 “蛇有蛇道,鼠有鼠道。你就跟我说,有没有这回事吧。”祁卫国紧紧盯著他。 刘清明说:“这事儿,得听组织上的安排啊。” “没否认,那就是有了。”祁卫国自己下了结论。 刘清明说:“我可没这么说。” “我懂,我懂,保密纪律嘛。”祁卫国搓著手,“我就想问问,你要是走了,这云岭乡,你打算交给谁?” 刘清明这才彻底明白了他今天来的真实目的。 一旦自己调离,云岭乡党委书记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於锦绣刚刚“代”上乡长,资歷尚浅,不可能立刻接任书记。 祁卫国作为邻乡的老资格乡长,工作成绩和能力都有,自然会是市委组织部考虑的人选之一。 如果是以前,一个贫困乡的书记位置,狗都不愿意来。 可现在的云岭乡,在刘清明的带领下,药材种植、小龙虾、梅鹿养殖多点开,经济腾飞在即。 別人不知道具体的经济数据,祁卫国这种人精,肯定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哪里还是个穷山沟,这分明是个香餑餑,一块即將出炉的大蛋糕。 刘清明心里很清楚,组织上在决定继任者的时候,一定会徵求自己的意见。 这是一种姿態,也是对自己工作的尊重。 虽然组织不一定会完全听从,但如果自己推荐的人选,恰好也是组织部考察的候选人之一,那他中选的机率无疑会大很多。 祁卫国要的,就是他刘清明的一个態度。 河口乡的书记一时半会动不了,全市这么多乡镇,近期唯一会空出来的肥缺,就是云岭乡。 可想而知,到时候抢破头的人不会少。 刘清明考虑的很简单,谁来,能把云岭乡这股发展的势头继续下去? 从这个角度想,祁卫国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他是邻乡乡长,对云岭乡的乡情民情足够熟悉,本身也確实是个想干事、能干事的人。 刘清明只担心一点。 他问祁卫国:“老祁,你愿意和於乡长搭班子吗?” 祁卫国想都没想就说:“那肯定愿意啊!於乡长可是我们清南市有名的大美女,看著都养眼。” 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如果你是这个想法,那我们云岭乡不欢迎你。於锦绣同志工作够辛苦了,不需要再多一些额外的麻烦。” 祁卫国见他表情不对,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 “老弟,开个玩笑,別当真。”他正色道,“你放心,我家里那口子看我看得贼紧,家里养一只母耗子都要翻来覆去检查三遍。我佩服锦绣妹子,说句老实话,她一个女人,这些年撑下来確实不容易。咱俩要是搭班子,我肯定护著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刘清明看著他,沉默片刻。 “这样吧,老祁,我不听你的空口白话。年底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所有关於產业发展的事情,你主动过去和於乡长对接,就当是你们提前磨合了。如果两个月后,她那边没意见,组织上找我谈话的时候,我会正式向组织推荐你。” 祁卫国大喜过望。 “老弟,这可太感谢你了!你放心,我一定和锦绣妹子好好配合,绝对不给你丟人!” 他正说著话,一辆掛著云州牌照的货车在路边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戴著眼镜的中年男子从副驾驶上跳了下来。 刘清明看清楚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来人竟然是云州製药厂的副厂长蔡国强。 他匆匆和祁卫国告了个罪,快步迎了上去。 “蔡厂长,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蔡国强笑呵呵地伸出手,与他用力相握。 “刘书记,你的英雄事跡已经在省里传遍了,我们厂里最近都在组织学习你的先进事跡呢。我就想著,假公济私,过来一睹全国十杰青年的风采啊!” 刘清明笑道:“老蔡,你现在也会开玩笑了。” “一半玩笑,一半真事。”蔡国强说,“假公济私是玩笑,一睹风采可是真的。我那个宝贝闺女,听说我认识你,天天在家里闹著,非要我帮她要一张你的签名照呢。” 刘清明说:“那简单,一会儿我给你写一张。谁让你是第一个来找我要签名的呢。”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笑声过后,刘清明带著他走向不远处的药材收购点。 板蓝根是云岭乡秋收的最大一宗。 在扩大种植面积之后,未来的產量只会节节攀升。 蔡国强这次亲自前来,既是想亲眼看看云岭乡的实际情况,也是心里有些不踏实。 毕竟当初签订的合同金额太大了,如果云岭乡这边不认帐,或者找各种藉口拖延、以次充好,那云州製药厂的损失就大了。 他这个负责人的前途,也得搭进去。 两人来到乡里最大的一个收购点。 蔡国强看到,村民们用扁担挑著,用板车拉著,將一捆捆收割晾晒好的板蓝根送到这里。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浓郁的药材味道。 他是个老採购,抓起一把样品,用手一捻,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就能判断出药材的好坏。 云岭乡这批药材,根茎粗壮,乾燥度適中,整体质量非常不错。 这说明对方是用了心的,没有因为有包销合同就糊弄了事。 这让他对接下来的全面合作,有了更大的信心。 刘清明说:“蔡厂长,我们乡目前的板蓝根种植面积在七千亩左右,明年开春,就能达到我们协议里约定的一万亩。今年是大丰收,农民们的收入会有一个很大的增长,这也会带动更多的人加入到开荒种植的队伍里来。” 他指著那些脸上带著笑容的农民。 “除了板蓝根,我们还会根据市场需求,种植更多品种的药材。你现在看到了,农民的积极性很高,他们学习种植技术的热情也会更高。我们云岭乡,会有比其他地区更大的成本和质量优势。” 蔡国强点头:“我看到了,刘书记。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也是我这次来最关心的问题。” 他看著刘清明,很认真地问:“你怎么保证这个良好的势头能够延续下去?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代领导有一代的思路。如果你调走了,下一任书记不想搞药材种植了,那我们这个合同怎么办?” 刘清明说:“所以我们要用合同的形式,把这个优势巩固下来。新书记不想种可以啊,先把合同上写明的天价违约金赔给我们云州製药厂。我们就是要用市场化的手段,来约束某些不负责任的政府行为。” 蔡国强苦笑了一下。 “刘书记,政府行为市场化,说得好听,执行起来太难了。公对公,谁也不会为了这点钱真的去对簿公堂,赔上自己的仕途前景。” 刘清明说:“所以,这件事不光要有市场行为来约束,还要有上级组织来督促。清南市委市政府,不会允许一个乱来的新书记,毁掉一个已经成型的、能带来巨大税收和政绩的明星项目。” “清南市?他们会管一个乡里的具体项目?”蔡国强有些怀疑。 刘清明肯定地说:“当然会管。云岭乡的政绩,不也是清南市的政绩吗?” 蔡国强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那確实可信度高了很多。不过,刘书记,我还是更相信你的个人操守,这比任何合同都更保险一点。” 刘清明说:“我是组织的人,个人会有调动。但我们的政策一定会想办法延续下去。就算真的来了一个想乱来的新书记,尝到了甜头的乡亲们,也不会允许他胡来。” 蔡国强彻底放下心来。“我明白了。刘书记,感谢你的坦诚。我相信,不管你將来调到哪里,都会继续关注著云岭乡,对不对?” 刘清明说:“对。我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 蔡国强说:“那好,让我们来谈谈细节吧。关於你上次提到的那个,全面战略伙伴合作计划。”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 “蔡厂长,我想这件事,你应该和我们的新任乡长,於锦绣同志来谈。” 他指了指正从乡政府大院里走出来的於锦绣。 “她,將是今后我们双方继续合作的最重要保证。” 蔡国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站在旁边没作声的祁卫国,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满脸堆笑。 “那个,刘书记,蔡厂长,这么重要的会议,可以允许我旁听一下吗?” 第411章 於锦绣的成长、汪明远的遗憾 乡党委的小会议室里,气氛既严肃又融洽。 蔡国强和他的团队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一侧,而他们的对面,是於锦绣。 刘清明和祁卫国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像是两个无关的旁听者。 从泥石流灾害的善后处理,到灾后重建的繁琐工作,刘清明一直在有意识地把於锦绣推到前台。 她早早地就开始主持云岭乡劳务输出公司的全面工作,在一次次具体的事务中,她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锻链和展现。 女性特有的细腻和耐心,让她在处理与广大农民工相关的问题时,显得尤为得心应手,也贏得了用工方的一致讚赏。 事实证明,於锦绣绝不只是一个外表出眾的瓶,她是一个有能力、有想法、有担当的乡镇干部。 谈判桌上,於锦绣充分地展示了她的另一面。 “蔡厂长,关於我们未来五年的全面战略合作,我们乡里的意思是,在保证板蓝根足量供应的基础上,我们希望云州製药厂能为我们提供更多的技术支持。”於锦绣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蔡国强这种商场老手,见过的阵仗多了。他笑著说:“於乡长,技术支持没有问题。但你们也清楚,新品种的培育和推广,是需要投入大量成本和时间的。我们药厂也不是慈善机构,这些投入,总得看到回报才行。” “回报是肯定的。”於锦绣说,“蔡厂长,您看,我们云岭乡现在农民的积极性非常高。只要有好的品种,有看得到的前景,他们开荒拓土的热情是无穷的。我们有土地,有劳动力,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你们最大的保障。” 蔡国强的助手插话道:“於乡长,优势我们看到了。但我们更关心风险。就像蔡厂长之前说的,万一领导换了,思路变了,我们的合同怎么办?之前投入的研发成本,找谁要去?” 於锦绣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把面前的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这是我们乡里做的未来三年药材產业发展规划。里面详细列出了我们计划引进和培育的三十七种药材,以及对应的市场前景分析和风险评估。我们希望,云州製药厂能成为我们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唯一的合作伙伴。” 蔡国强翻看著文件,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郑重。 於锦绣继续说:“我们云岭乡,会成立一个统一的药材种植合作总社。以后所有的对外合作,都由合作社出面。这样一来,既能保证我们农民的利益,也能为我们的合作伙伴提供最稳定的供货渠道。蔡厂长,您觉得,这样一份由全体乡民共同参与和监督的规划,会因为某一个领导的变动而轻易改变吗?” 她巧妙地把一个人的承诺,变成了整个集体的信用。 蔡国强合上文件。“於乡长,你的思路很清晰。这个合作社的模式,確实能打消我们不少顾虑。” 於锦绣说:“所以,我们希望的技术支持,不仅仅是针对某一个品种,而是希望药厂能派驻一个技术小组,长期指导我们的种植工作。作为回报,合作社可以给予云州製药厂所有新品种药材三年的优先採购权和价格优惠。” 看似丝毫不让,实则主动灵活。她没有让蔡国强感到被动,反而让他觉得,自己正在参与一项前景广阔的事业。 坐在旁边的祁卫国,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经坐直了。 他之前虽然嘴上说愿意和於锦绣搭班子,但心里多少有些轻视。 一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在官场上能有多大作为? 无非是靠著这样那样的关係。 可现在,他的想法动摇了。 於锦绣在谈判桌上展现出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她面对蔡国强这样的老江湖,不仅没有落於下风,反而巧妙地利用自己的优势,一步步主导著谈判的进程。 祁卫国开始重新评估,如果自己真的来了云岭乡当书记,面对这样一位乡长,自己还能不能像在河口乡那样,说一不二? 刘清明看出了祁卫国的变化,但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著於锦绣,心里是一种欣慰。 他为云岭乡留下的,不只是一条条致富的路,还有一个能带领大家继续走下去的班子。 他和祁卫国没有等到谈判结束,就悄悄地提前离场。 刘清明是不想自己的存在,给正在发挥的於锦绣带来压力。 而祁卫国,则是需要时间来消化他今天看到的这一切。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刘清明的办公室。 陶丽梅给两人倒上了茶水,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老祁,怎么样?”刘清明先开口。 祁卫国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刘清明说:“说实话,我更希望组织上能给云岭乡派来一位老成持重的干部。他不需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要能毫无保留地支持於锦绣,支持现在乡政府的班子,把我制订的这些规划坚定不移地延续下去就行。” 他看著祁卫国。“你显然不是这样的人选。” 祁卫国没有立刻接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递给刘清明一根,自己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才慢慢吐出来。 “我理解你的思路。”祁卫国的声音有些沙哑,“现在的云岭乡,不需要两种声音,更不需要两个大脑。你搭的这条路太好了,好到任何人都想不出更好的路。它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坚决的执行者。” 刘清明说:“所以我劝你考虑清楚。接下来的两个月,你可以多过来看看,实际地看一看我为云岭乡设计的这条路到底是怎么走的。如果你不认同,或者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劝你还是不要来。否则,你就算来了,也待不下去,对你,对云岭乡,都不是好事。” 祁卫国吸了半根烟,忽然把菸头在菸灰缸里用力摁灭。 他抬起头,看著刘清明。“不,我现在更有兴趣了。” 刘清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祁卫国接著说:“就这两个月。我想亲眼看看,我们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刘清明看著他,从对方的表情里,他看到了一种郑重。 这个改变是好的。如果祁卫国只是抱著下来摘桃子的心態,或者带著太多自己的小心思,只会给云岭乡已经形成的良好发展势头添乱。 “欢迎你,老祁。”刘清明说。 送走心思复杂的祁卫国,刘清明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清南市委办公室的电话。 电话是通知他,作为新任市委常委,出席第二天的市委常委会例会。 这是他第一次以常委的身份,参加这个会议。 第二天上午,刘清明准时出现在市委大楼的会议室门口。 时隔多日,他再一次见到了市委书记何群。 与上一次见面时相比,如今的何群,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差了很多,显得有些颓唐。 “何书记。”刘清明主动打招呼。 何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清明同志来了。” 他本来想习惯性地叫一声“小刘”,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口。 对面这个年轻人,已经是有资格和自己坐在一个桌子上的市委常委了。 刘清明对他依然保持著应有的尊重。 这份尊重,不是给何群个人的,而是给他所处的位置,是给组织的。 何群这种干部,是目前大多数干部的缩影。 平庸,保守,热衷於官场上的各种潜规则,唯上不唯实。 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得很重,对经营自己的小圈子有著近乎偏执的执念。 所以他才会在去年的“五月事件”中,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想要打压刘清明这个不听话的“刺头”。 对於这样的人,刘清明一向的原则是,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就井水不犯河水。 只要对方不主动挑事,他也不会去计较。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根本计较不过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產生忌惮,不敢来招惹自己,双方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就像现在的何群和汪明远。 汪明远在“五月事件”中处理得当,获得了上级的肯定。 而何群,则是在那件事上大大失分,他应该已经清楚自己未来的结局。 如果他现在再不识时务,恐怕连平安落地都可能成为一种奢望。 汪明远对此也没有赶尽杀绝,反而是在公开场合,给予了何群应有的尊重。 这恰恰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 常委会例会开始。 市长汪明远当仁不让地主持了会议。 在例行学习了省委最新的文件和指示精神之后,汪明远不出意料地提到了刘清明。 “同志们,我们清南市的刘清明同志,光荣地获得了『全国十杰青年』这个荣誉称號。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光荣,也是我们整个清南市的光荣!”汪明远说,“我提议,我们全体干部,都应该向刘清明同志学习,学习他那种在关键时刻冲得上去,在危难面前豁得出去的精神!” 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刘清明站起身,向在座的委员们鞠了一躬,接受了这份荣誉。 他心里觉得有些荒唐。 去年的这个时候,差不多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他接受的是同样一批人的口诛笔伐。 如今,还是这批人,却对自己报以热情的笑容和掌声。 仿佛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仿佛大家一直都是亲密无间的好同志。 这就是政治。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人事任免表决。 这些议题都是在会前经过充分沟通的,因此毫无悬念地全票通过。 再然后,是一系列的决议案,有关於工商业项目立项的,有关於城市土地规划的,还有关於下一季度財政预算的。 刘清明对这些议题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作为排名最末的常委,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跟著大多数人一起举手。 在这次常委会上,他见识到了汪明远的强势。 如果不清楚內情的人在这里,恐怕会以为他才是清南市的一把手。 刘清明心里有数,等到年底的党代会开过,何群就会挪位子。 汪明远將正式出任林城市委常委、清南市委书记,迈入副厅级干部的行列。 例会结束,汪明远叫住了刘清明。 “清明,晚上有空吗?去我那儿坐坐,我们哥俩喝两杯。” “好啊。”刘清明欣然应允。 汪明远的小家,依然在他那套单位宿舍里。 刘清明对这里很熟悉,只不过现在,屋子里有了女主人。 推开门,一股浓浓的奶味扑面而来。 林雪正抱著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在客厅里轻轻踱步。 “林雪。”刘清明笑著打招呼。 “你来啦。”林雪看到他,也很高兴。 刘清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们的孩子。 他走过去,熟练地伸出手,从林雪怀里接过了孩子。 宝宝很健康,粉嘟嘟的,睁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这个陌生的叔叔,一点也不认生。 刘清明轻轻地逗弄著孩子,问林雪:“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雪的脸上洋溢著幸福。“我现在暂时调到清南市农科所工作了,还是负责云岭乡的梅鹿养殖项目。每周去山上一到两次,大部分时间都在市里。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三口能天天在一起,特別好。” “看出来了,你们这小日子过得真幸福。”刘清明由衷地说。 汪明远从厨房里伸出头,身上还繫著围裙。 “那当然!我们准备十一办婚礼,到时候你和清璇可一定得来。” 刘清明说:“我儘量吧。这段时间太忙了,不一定走得开。但我保证,红包一定送到。” 林雪问:“你这么忙?” 刘清明点头。“是啊,还有两个月就到年底了,乡里的一些工作,必须要交待清楚。” 汪明远端著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的去向定了?”他问。 刘清明说:“应该是定了,现在就是等正式的文件下来。” 汪明远把菜放在桌上。“真要离开清南?” 刘清明说:“多半是。” 他並不奇怪汪明远会知道这些。 以汪明远的背景,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汪明远解下围裙,拿起一瓶酒。“太可惜了。我还想著,等我扶正了,咱们俩好好搭个班子,在清南这片土地上,真刀真枪地干出一番大事业呢。” 刘清明把孩子还给林雪。“我也觉得很可惜。不过,组织上有別的安排,我也没办法。” 汪明远打开酒瓶,给两个杯子倒满。 “那正好。”他举起杯子,“今天这顿饭,就当是提前给你饯行了。” 第412章 汪明远授计、刘清明投降 林雪坐在桌边,抱著孩子,用筷子头轻轻蘸了一点鱼汤,小心翼翼地送到孩子嘴边。 宝宝砸吧砸吧嘴,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 汪明远看著这母子俩,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柔和。 刘清明看著这一幕,开口说:“是不是感觉人生到达了巔峰?” 汪明远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这只是开始。” 刘清明说:“你们这个样子,让我对婚姻有了更多的期盼。” 汪明远收回目光,看向他。“你这话说得不对头。” 刘清明嘆了口气。“不是我,是清璇。她很恐惧婚姻。我过去一直在努力地提高她的期望值,但收效甚微。” 汪明远有些错愕。“可我看你们俩,很甜蜜啊。” 刘清明苦笑。“那是恋爱状態,不是婚姻状態。” 一直安静听著的林雪开口了。“小璇確实有顾虑。我想,她可能会把清明你和吴省长做对比。你们两个,在某些方面有很大的相似性,都是事业心很强的人。” 刘清明点了点头。“不光是这个。我如果这次调不回省城,我们又得两地分居。长此以往,前景堪忧啊。” 汪明远立刻抓住了重点。“你的去处定了?” 刘清明说:“还不確定,只是有这个可能。” 汪明远分析道:“不是清南,也不可能是林城,又不是省城。难道是省里別的地市?”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哥,你在京城工作过多年,有什么经验可以教教我?” 汪明远拿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他吃惊地看著刘清明。“你要进京?” 刘清明说:“有这个可能,但还没最后確定。” 汪明远放下酒杯,身体前倾。“什么部门?” 刘清明吐出几个字:“国院体改办。” 汪明远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信息,然后吸了口气。 “这是核心部门啊。这个部门的负责人,以往都是由国院的主要领导兼任的。” 刘清明说:“所以我才需要你的意见。” 汪明远思索了片刻,说:“我还真能给你一点经验。中直机关和国院的机构,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有共通之处,跟地方上的工作方式有很大区別。我送你八个字,眼界要宽、格局要大。” 刘清明说:“我就担心办公室的工作,会比较枯燥,每天就是文件来文件去。” 汪明远摇头。“那要分人,也分领导。领导不一样,工作风格完全不一样。我以前在团中央的时候,我的那位领导就是个工作狂,他最见不得办公室里有混日子的人。那段时间,我们的工作十分繁重,每天都要工作到九点以后,周六加班是常態。” 刘清明鬆了口气。“那我知道了。有事做就好,就怕一天到晚屁事不干,尽搞些办斗。” 林雪抱著孩子,不解地问:“办斗是什么?” 汪明远给她解释:“就是办公室斗爭的简称。” 林雪“喔”了一声。“我们研究所虽然相对单纯,但也会有竞爭。有人的地方就有这种事,有时候觉得很无奈。” 刘清明说:“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很正常。” 汪明远看著刘清明,继续说道:“假如你真的去了京城,有一点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在那边的背景,可没有在清江这么硬,工作起来未必会那么顺心。” 刘清明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清江的背景算是很硬了吧?不也照样屁事一堆吗?” 汪明远也笑了。“那倒是。所以,不要怂,干就是了。我相信你的能力。” 刘清明举起杯。“为了你的信任,干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各自饮了一口。 汪明远的好奇心上来了。“说真的,你是怎么搭上国院这条线的?那位领导,可是出了名的不讲情面,只看能力。” 刘清明说:“也许是我去年写的那篇关於农村问题的考察报告,引起了上面的重视。” 汪明远想了想。“前段时间国办发的那个文件,就是针对你那篇报告的?” 刘清明说:“这个我不知道。” 汪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自己肯定没有渠道把报告送到京城。是苏家帮的忙?” 刘清明没有隱瞒。“嗯,我让清璇帮我送上去的。” 汪明远恍然大悟。“那就清楚了。她有这方面的渠道。宣传部门和中宣部之间,本身就是最便捷的信息交换渠道。还有新华社在各地的分社,省报在京城的驻京记者站,包括各种內部参考资料,都是信息上达的途径。我以前在团中央工作的时候,也接到过下面通过类似渠道送上来的信息,內容你绝对想不到。” 刘清明猜测道:“学生?” 汪明远讚许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刘清明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如果我真去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开展工作?” 汪明远分析道:“那就要看你具体负责什么工作了。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因为农村基层工作被上级关注的,那么你很有可能会负责相关领域的工作。三农问题是中央一直高度关注的核心问题,现在农村税费改革的试点工作还在进行中,后续肯定会有一个制订全国性政策和全面推广的过程。你有扎实的基层工作经验,对农民的想法很熟悉,是这个位置非常合適的人选。” 刘清明点点头。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国院不可能无缘无故从一个乡镇把他调过去,看中的肯定不是他的外貌,只有这个解释才最合理。 汪明远又说:“你们的工作,是为中央制订大政方针提供最直接的数据和理论支撑。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容不得半点马虎,责任重大。但相应的,权力也很大。” 刘清明立刻警惕起来。“你別告诉我,是想让我以后为清南市谋福利吧。” 汪明远哈哈大笑起来。“我最佩服的就是你的理解能力,举一反三都不足以形容。” 刘清明说:“这话听著不像是好话。” 汪明远说:“是好话,也不是好话。你的身份变了,以后肯定少不了会有各种各样的请託者。这些你以后会慢慢体会的。” 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郑重了一些。“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你以后,可能会和汪家的人打交道。” 刘清明一愣。“你家是国院的?” 汪明远摇摇头。“我家老爷子,是计委的主要领导。” 第413章 蛇吞象, 我的目標是云药 他今晚来,原本只是为了办一件事。 现在看来,事情可能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刘清明放下酒杯,身体也微微前倾,与汪明远对视。 “哥,其实我今天来,除了陪你喝酒,確实还有一件要紧事,想请你这个市长帮忙。” 汪明远眉毛一挑。 “哦?说来听听。能让你刘大书记开口求人的事,肯定不是小事。”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云岭乡的药材种植,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但我们遇到了一个瓶颈。” “我们只能卖原材料。” “板蓝根也好,其他药材也好,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只能以最低廉的价格卖给製药厂。製药厂加工成成品药,价格翻上几十倍甚至上百倍。最大的利润,被他们拿走了。” 汪明远点点头,这是普遍现象,他並不意外。 “所以,你想做什么?” 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要一张药品销售的资质。” 汪明远愣住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刘清明想要政策,想要资金,甚至想要项目。 但他万万没想到,刘清明要的是这个。 药品销售资质! 这东西可不是闹著玩的,涉及到卫生局、工商局、药监部门,环节多,审批严,一个乡镇集体,想拿到这个资质,难度极大。 “清明,这个事情不好办。不是我不帮你,是真的很难。”汪明远实话实说。 刘清明笑了。 “我知道难,所以才来找你。如果简单,我就自己办了。” 他看著汪明远。 “销售资质,只是第一步。” 汪明远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 “还有第二步?” “对。”刘清明说,“云岭乡,不能永远只做一个药材种植基地。我的目標是,打造一个產、学、研、销一体的医药联合体。” 汪明远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產学研销一体! 这个词从一个乡党委书记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你再说一遍?” “我说,云岭乡要自己种药,自己研发,自己生產,自己销售。”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汪明远的心上。 汪明远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觉得刘清明疯了。 这已经不是野心了,这是狂妄。 刘清明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继续加码。 “云州製药厂,国营大厂,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应该清楚。设备老化,人员臃肿,思想僵化。这样的企业,在未来的市场竞爭中,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下一步计划是,在合適的时机,由我们云岭乡出面,收购云药这样的国营大厂,成立我们自己的,集体制的云岭药业!” “轰!” 汪明远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收购云药? 一个乡,要去收购一个市属的国营大厂? 这简直是疯子才能想出来的计划。 他看著刘清明,像是看一个外星人。 “清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这不可能!” 刘清明很平静。 “为什么不可能?” “如果不是我马上要调走,我给你两到三年的时间,这个目標,我一定能实现。” “到那个时候,云岭乡不光是清南市的第一乡,也会是全国排名前列的富裕乡镇!” 汪明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被刘清明描绘的这个前景,震得有些头晕。 刘清明的野心,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但同时,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刘清明没有告诉他,马上,就会有一个天大的契机,彻底改变整个医药行业的格局。 他更不会告诉汪明远,二十年后,还有另一个更大的风口在等著。 他为云岭乡设计的,是一个长达二十年的宏伟规划。 从一个绿色药材產业基地,到一个庞大的药品生產和销售企业集团。 云药,在前世,最多还有五年就会破產倒闭。 如今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与其卖给私人,不如卖给乡集体。 云药的衰落,是华夏国营药厂集体滑坡的大势所在。 並不会因为某个人或是某个事件而改变。 但医药保健品市场,却会在今后二十年持续壮大。 形成一个高达7600亿的庞大市场! 一年! 汪明远看著刘清明,久久没有说话。 他原本为清南市设计的,以轻工业加工基地为核心的发展蓝图,在刘清明这个庞大的构想面前,突然变得有些……不香了。 “你这个计划……风险太大了。”汪明远的声音有些乾涩。 “风险大,回报才大。”刘清明说,“哥,你只需要帮我拿到第一块敲门砖。药品销售资质。剩下的路,云岭乡自己走。” 汪明远沉默了。 他端起酒杯,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烧得他胸口发烫。 他抬起头,看著刘清明,眼神里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火焰。 “好!” 汪明远用力把酒杯放在桌上。 “我支持你!” “这个销售资质,我来想办法!市工商局,市卫生局,我亲自去协调!特事特办!就叫云岭大药房!” “至於生產资质,等你把前面的路铺好了,时机成熟了,我再帮你去爭取!” 刘清明笑了。 他举起酒杯。 “哥,多谢了。” 汪明远也拿起酒瓶,给两人重新倒满。 “是我该谢谢你。” 他举起杯,郑重地对刘清明说。 “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清南市的未来,或许比我想像的,还要广阔。” 刘清明知道,汪明远彻底被“说服”了。 他沉醉於,刘清明所描述的这个超越了时代的宏伟构想。 一旦成功,清南市將拥有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 与自己一手促成的轻工业產品加工基地相比。 刘清明的构想无疑更富有吸引力。 刘清明在找自己走后门。 可他却不是为了个人,而是为了云岭乡。 甚至,这个后门,他都沾不到光。 一切是为了后来者铺路! 这就是一个“全国十杰”的心胸和排面吗? 汪明远看著眼前有些微醺的年轻人,心情很复杂。 *** 第二天,刘清明带著满意的结果,回到了云岭乡。 他的时间不多了,乡里的未来,必须在走之前,规划出一条清晰无比的道路。 刚回到乡党委办公室,於锦绣就敲门进来了。 她的脸上带著掩饰不住的兴奋。 “书记,跟云州製药厂的谈判,成了!” 刘清明示意她坐下。 “说说看。” 於锦绣打开笔记本,条理清晰地匯报起来。 “我们和蔡国强副厂长初步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以后,云药可以根据市场需求,向我们下订单,我们按照他们的要求来种植。反过来,我们也可以根据自己的药材种类,向他们定製成品药。” “最关键的是,我们签订了成品药回购协议。我们种植的药材,他们加工成成品药之后,我们可以以一个优惠的价格回购一部分。这样一来,既解决了他们销售的后顾之忧,也为我们自己打开了一条路。” 刘清明满意地点头。 於锦绣在谈判桌上的表现,比他预想的还要出色。 她不仅完成了任务,甚至对自己的执政思路,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延伸。 她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做得很好。”刘清明由衷地夸奖道,“锦绣,你的成长,让我很欣慰。” 於锦绣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 “都是书记您指导得好。” 刘清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刚刚传真过来的文件,推到她面前。 “你做得好,我也不能没表示。看看这个。” 於锦绣疑惑地拿起文件。 当她看到文件抬头那几个鲜红的大字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清南市云岭大药房商业执照”。 “这……书记,这……”於锦绣拿著文件的手都在发抖,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药品销售资质!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多少企业跑断了腿都办不下来的东西,就这么……拿到了? 这才一天时间! 她昨天还在谈判桌上,为了一点点回购的份额跟蔡国强唇枪舌剑。 而她的书记,已经悄无声息地为云岭乡拿下了整个销售渠道! 这份执行力,让她感到心惊。 “现在,你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刘清明说。 “我们不光要成立一家云岭大药房,我们要成立一个连锁药房!先把架子搭起来,先培养我们自己的销售人才,再外聘专业的经理人。为我们未来的產品销售,做好万全的准备。” 於锦绣看著刘清明,听著他口中描绘的庞大构想,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一种源於能力不足的恐慌。 “书记……这个计划……太庞大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我……我担心我的能力,不足以执行这么富有远见的计划。” 刘清明看著她。 “你不是能力不足,你是信心不足。” “清南市会全力支持这个计划。你未来的搭档,新来的乡党委书记,也必须全力配合你。” 刘清明看著於锦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他不配合,你可以直接向市里反映,换掉他。” “因为你,於锦绣,才是我为云岭乡选定的,未来的一把手!” 於锦绣的脑子嗡的一声。 未来的……乡党委书记?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不是画饼。 这是承诺。 是来自刘清明,这个创造了无数奇蹟的男人的,最郑重的承诺! 她紧紧地攥著那份营业执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良久,她站起身,向著刘清明,深深地鞠了一躬。 “书记,我於锦绣发誓,一定遵照您的指示,把我们云岭乡,建设成真正的经济强乡!完成您为我们画下的这张宏伟蓝图!” 刘清明坦然地接受了她这一躬。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於锦绣將真正扛起云岭乡未来的大旗。 给於锦绣画完这个大饼,也为她注入了无穷的动力之后,刘清明感觉轻鬆了不少。 他走出办公室,去了乡里的供销社。 他提了几瓶清江大曲,没有回宿舍,而是朝著后山的方向走去。 公路修通之后,山里的景色依旧,但多了一份人气。 刘清明沿著山路,走到了山腰那间孤零零的小木屋前。 老英雄陈二奇从京城回来后,拒绝了所有的优待,回到了他护林员的位置上。 在刘清明的主持下,云岭乡护林队正式成立。 陈二奇,担任第一任队长。 他们的任务,就是守护这片给予了云岭乡希望的宝贵山林,防止有人在富裕起来之后,动盗採盗伐的歪脑筋。 第415章 英雄出山、学生归位 刘清明看著眼前的小木屋。 这个地方,他记忆深刻。 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如果不是有这间屋子,他和一个怀孕的女孩,在大山深处,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思绪收回。 他上前几步,伸手叩了叩木门。 “老陈头!” “老陈头,在家吗?” 他喊了几声。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 人不在? 刘清明想了想,多半是进山巡视去了。 他也不著急,將手里的酒放在一边,就在木屋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山里的空气清新,带著草木的湿润气息。 没等一会儿,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几声犬吠。 声音由远及近。 很快,几头高大的猎犬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身后跟著一个老人。 老人脚步稳健,身体壮硕,背后还背著一把老式的长管猎枪。 正是陈二奇。 刘清明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朝著老人招了招手。 “老陈头!” 陈二奇远远地也看见了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盪开。 那几头大狗显然也认出了刘清明,撒开四腿,飞快地朝他跑了过来。 刘清明蹲下身,一把抱住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头大黄狗,亲昵地抚摸著它的脑袋。 这几头猎犬是陈二奇养的,平时在山里,既是伙伴,也是帮手。 刘清明每次上山,都会给它们带些好吃的。 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这次也不例外。 他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肉乾,给每一头大狗都餵了一块。 一边喂,一边逗它们玩。 几头大狗摇著尾巴,围著他打转,显得十分亲热。 陈二奇慢悠悠地走近,依然用之前的称呼叫他。 “乡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前天回来的。昨天去市里开了个会,不然昨天就上山来找你喝酒了。” 陈二奇的视线落在他放在台阶上的几瓶酒上。 清江大曲。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来就来,每次都这么客气。” 刘清明拿起酒。 “你这护林员又不收乡里的工资,我总不能空著手来吧。只能买点酒,来找你蹭顿饭了。” 陈二奇摆摆手。 “以前东山村没搬下山的时候,老甘他们还经常来找我喝酒。现在他们都走了,这林子里,就剩下我一个老头子了。” 他顿了顿,又说。 “不过也好,清静。” 刘清明说:“老陈头,我还是想劝你。下山住吧,我们建了新村,几千人的大村子,楼上楼下,水电齐全,热闹得很。” 陈二奇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在哪儿都是一样,住惯了山里。下山去,何必给人家添麻烦呢?” 刘清明笑了。 “你可不是麻烦,你是一宝啊。” “我想过了,想请你出山,帮个忙。” 陈二奇一愣。 “我一个老头子,能帮你什么忙?” “乡中心小学不是重建好了吗?我想聘请你,当学校的校外辅导员。你有空的时候,就去给娃娃们讲讲你当年的战斗故事。一周去一次,两次,三次,都行。看你心情。” 陈二奇彻底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刘清明在为自己著想。 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场上那一套。 但是,他喜欢小孩子。 和单纯的孩子们在一起,陈二奇並不排斥。 “那……这林子呢?”他问。 刘清明说:“林子当然还是你来管。护林队每天都会巡逻一次,我们还在林子里设置了几个观察点,由队员们轮流值守。一旦发现情况,就发信號通知。怎么样?” 陈二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公路修通之后,確实有一些不怀好意的村民想进山,打这片林子的主意。一个人,有点看不过来,你选出来的那些人还不错,一个月给他们三、五百块,都乐意干。” 他嘆了口气。 “这些傢伙,你要是不看著他们,他们真敢把这片林子给砍光了卖钱。” 刘清明点头。 “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所以护林队必须天天巡逻,而且要严格管理。” “將来,我是准备要开发旅游资源的。苍云山的整体保护计划,我打算请省林业局的专家来做个详细的指导。” “保护这片山林,就是为我们的后世子孙保护一片绿色。苍云山即便是要开发,也必须是有序地开发,可持续地开发。我绝不允许乱砍乱伐的现象存在。” 听到这番话,陈二奇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说,“除了盗伐,还有山火的防范。这片林子能活下来不容易啊。现在到处都是喊著经济为重,我见过不少地方,为了一点钱,把整个山都砍禿了。我怕咱们乡以后富起来,也会走上这条路。” 刘清明很肯定地说:“不会的。” “那些地方是没有別的路子,只能砍树卖钱。我给咱们乡找了比砍树好上千倍百倍的路子,他们没有必要冒著坐牢的风险去干那点事。” “护林队的存在,主要是防那些又懒又蠢的傢伙,顺便也承担防火的责任。” 陈二奇彻底放了心,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他打开木屋的门,一股陈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 “进来坐吧。” 两人三狗走进了屋子。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別的就没什么了。 陈二奇从屋樑上取下一条腊肉,到屋外的小溪边洗了洗,回来切了,升上火,炒了盘辣椒炒腊肉。 又拌了个小青菜,拿出一袋乾生。 刘清明主动承担起剥生的活,两个人一起,很快做出几个菜。 油爆生,可是下酒的好菜。 菜不多,但都是山里地道的风味。 刘清明打开一瓶清江大曲,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满杯。 酒香四溢。 陈二奇端起杯子,眯著眼睛抿了一口。 “嗯,对味。” 刘清明笑著说:“喜欢喝,我以后让人每个月给你送一箱上来。” 陈二奇这次没有拒绝。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刘清明举起杯。 “你把那么大的荣誉都让给了我,几瓶酒算什么。应该的。” 陈二奇摇摇头。 “唉,我还要什么荣誉啊,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你的路,还长著呢。” 刘清明说:“所以我不说谢了。敬你一杯。” 陈二奇也举起杯子。 “你带著乡亲们致富,让他们摆脱贫困,有钱娶媳妇,盖大瓦房,这比我当年在战场上杀几个敌人强多了。那个荣誉,你应得的。” 刘清明说:“为了像你这样的乡亲,我愿意付出一切。” 陈二奇闻言,郑重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好小子!所以,啥也別说了,干!” “干!” 刘清明举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烈酒下肚,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 陈二奇没什么別的爱好,就喜欢喝上两口。 以前东山村的老支书甘新华,会时不时地进山陪他喝一回。 可那时候东山村穷,村民收入不高,哪里喝得起市面上卖的清江大曲。 喝的都是自家酿的土酒,味道辛辣,还上头。 这年头还不兴什么科技与狠活,清江大曲都是老老实实用粮食酿出来的,口感醇厚。 陈二奇喝得很高兴,话也多了起来。 两人聊得很畅快,从当年的革命经歷,聊到山里的飞禽走兽。 陈二奇的后半生,几乎都献给了这片苍云山。 刘清明真心希望这位可敬的老人,能有一个安逸幸福的晚年。 几杯酒下肚,陈二奇拗不过他的热情,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同意出任乡中心小学的校外辅导员。 刘清明看他心情不错,又问起了他上次进京的事情。 陈二奇说,他们几个老革命被总政的干部接到了京城,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亲切接见。 他们的事跡上了报纸,也接受了电视台的访问。 还在部队里与年轻的战士们进行了座谈,在大学里与学生们进行了交流。 国家为他们重新落实了政策,给予了更好的待遇。 但陈二奇根本不在乎那些物质享受,安排的房子没去看,发的补贴也没去领过。 刘清明劝他还是接受吧。 “老陈头,这是国家对你们的肯定。就算你自己不需要,也可以用这些钱接济一下有需要的人。或者改善一下你自己的居住和工作环境,比如,买点更好的酒喝啊。” 陈二奇听了,嘿嘿一笑,也答应了下来。 说服了陈二奇,刘清明心满意足地下了山。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了乡中心小学。 与他刚来时相比,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学的主要建筑已经全部推倒重建。 经费,来自於新成集团的那笔捐赠。 由於这笔捐赠带有补偿性质,所以小学並没有改名为“希望小学”或是“新成小学”,依然还用著“云岭乡中心小学”的校名。 老校长王林森正带著几个老师在操场上规划著名什么,看到刘清明,立刻迎了上来。 “刘书记,您来了!” 王林森陪同他,参观了新落成的校舍。 崭新的两层教学楼,用料十足,墙壁刷得雪白。 每一间教室都是窗明几净。 学生们坐在崭新的课桌椅上,身上穿著统一风格的新校服,正在琅琅读书。 课本和作业本,也都是新版的。 经过统一考试选拔的新老师已经全部到位。 他们认真负责,教学水平也有一定的保证。 操场也重新修整过,铺上了煤渣,还安装了新的篮球架和桌球檯。 总而言之,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发展。 刘清明走进一间教室,孩子们看到他,都停下了读书,好奇地望著他。 刘清明对著他们笑了笑,示意他们继续。 他走到教室后面,拿起一个学生的课本翻了翻。 崭新的书本,上面用铅笔写著娟秀的字跡。 走出教室,刘清明对王林森说:“校长,硬体条件上来了,软体也要跟上。最重要的,是要继续做家长们的工作,爭取让每一个適龄儿童,都能走进学校,接受教育。” 王林森脸上带著激动。 “刘书记,您放心!今年咱们乡的收入有了这么大的提高,家家户户都有了余钱,我有信心说服绝大部分家长送孩子上学!” 刘清明点头。 “一定要做好家长的工作。要告诉他们,孩子,才是家庭的未来,是云岭乡的未来。” 王林森嘆了口气。 “这个道理,其实谁都知道。但是没办法啊,以前家里穷,饭都吃不饱,哪有钱读书?读不起书,就只能早早輟学出去打工挣钱。” “如果不是您带著大家种药材致富,特別是让大部分人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能赚到钱,您就是说破大天,人家还是不会送孩子来读书的。” 刘清明说:“这就是我们工作的意义。” “去年,我不会向你提出这个要求,因为我知道不现实。但是现在,大家的收入都提高了,不能再用上不起学这个藉口,耽误了孩子的一辈子。” 他看著王林森,表情严肃起来。 “乡里,会出台强制措施。九年义务教育,一个都不能少。要求所有的適龄孩子,都必须上学。谁家不送孩子来,就是违法。” 王林森一听,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有您这句话,那我就更有底气了!我一定配合乡里,把这个工作做好!挨家挨户去动员!” 刘清明也很高兴。 村民们致富之后,自然会有更高的精神追求。 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就是最直接的体现。 孩子有了出息,將来又会给家庭和家乡带来更多的正向反馈。 这样,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一个地方想要真正长久地发展下去,靠的不是一两个项目,而是人才。 教育,就是培养人才的根本。 就这样,在忙忙碌碌中,时间悄然来到了十月。 秋高气爽。 秋收进入尾声,村民们的收入得到了提高。 到处都是一片欢声笑语,与去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眼就能看到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人人心里都有了盼头。 乡长於锦绣带领乡干部们忙得脚不沾地,但整个人都散发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一切都在按照刘清明规划的蓝图,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 一个举国欢庆的日子,也即將来临。 第416章 措不及防的问候 举国欢庆的日子,云岭乡却比往日更加忙碌。 刘清明也没有休息。 他把更大的热情投入到了工作中。 从药材基地的收成统计,到护林队的秋冬防火预案,再到小学开学后的后续保障工作,每一件事他都亲力亲为。 乡里的干部们看在眼里,也没人好意思提放假的事。 於锦绣带著人,整天泡在田间地头,统计各村的药材產量和收入,忙得脚不沾地。 云岭乡的干部作风,都为之一新。 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解放初期的那个火红时代。 傍晚,夕阳的余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刘清明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简单洗了把脸,就瘫倒在了椅子上。 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 他揉了揉眉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电话拨了出去。 很快,那边就接通了。 一个清脆又带著思念的声音传来。 “餵?” 听到这个声音,刘清明一天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他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著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媳妇儿,对不起啊。”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顿了一下,然后轻声问。 “为什么说对不起啊?” “本来应该放假去省城见你的,实在走不开。”刘清明说。 “没关係。”苏清璇的声音很温柔,“我知道,你离不开你的工作。” 刘清明轻轻嘆了口气。 “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儘量把工作做完。” “哥跟我说了,我明白的。”苏清璇说。 听到她的理解,刘清明心里一暖。 “媳妇儿你真好。” “我只是知道你不会虎头蛇尾。”苏清璇在电话里轻笑,“你要给云岭乡的乡亲们一个光明的未来,要对得起他们的期望。” “是啊。”刘清明看著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多好的乡亲们,我真想再干两年,带著他们彻底脱贫。”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苏清璇安慰他,“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来干吧。你把路铺好了,他们要是自己走不上去,那也怪不了你。” 刘清明沉默片刻。 “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他们。” “哥跟我说了你的规划。”苏清璇的语气里带著一丝惊奇,“你真是太敢想了,云药可是省属国营大厂,利税过亿的企业。你们乡现在的生產总值,加起来也不到人家的十分之一吧?” 刘清明笑了。 “敢想才能敢干嘛。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是啊。”苏清璇感嘆道,“很多比云药更大的企业,说倒也就倒了,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 “你也同意我的判断?”刘清明有些意外。 “我只是相信我男朋友的眼光。”苏清璇的回答让刘清明心里甜滋滋的。 “我很同意我女朋友的眼光。” 苏清璇在电话那头“咯咯”地笑了起来,像一串银铃。 笑了一会儿,她才停下来,语气里带著一丝小小的遗憾。 “可惜你今天没来,你猜我今天见到了谁?” 刘清明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强行压下自己翻涌的情绪,故作轻鬆地问。 “这可难猜了,谁呢?” “当然是汪伯伯和婶婶啊。”苏清璇说。 原来是汪明远的父母。 “说是断绝关係,他们还是巴巴地跑来了。还认下了儿媳妇。”苏清璇继续说著,“不过我看他们对自己的孙子,倒是真得很喜欢。汪伯伯还给孙子起了名字呢。” 刘清明没有说话。 隔代亲嘛。 他们就算再不喜欢那个儿媳妇,也不会为难自己的亲孙子。 这很正常。 “那还是我哥的態度强硬,不然没这么好收场。”苏清璇补充道。 “我看不一定。”刘清明缓缓开口,“或许,是以退为进呢。” “你担心什么?”苏清璇感觉到了他话里的深意。 “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丧气话。”刘清明话锋一转,“还是祝福他们吧。” 苏清璇“嗯”了一声。 “我看林雪姐的家人和汪伯伯他们相处得也很融洽啊。” “他们能来,就没打算闹事。否则关係只会更僵。”刘清明淡淡地说,“眼中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你当过记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苏清璇才开口,声音里带著一点自省。 “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看问题总是很悲观。自从和你在一起,总觉得人间还是有希望的。你怎么反而这么悲观了?” “我只是很客观。”刘清明说。 “他们现在迫於压力,才会勉强接受。但並不代表他们从心里认同。且看看吧。” “我相信我哥和嫂子,他们会让汪家人看清事实的。”苏清璇说。 “我也相信,明远哥的智慧。”刘清明说。 苏清璇又和他说了些婚礼上的见闻。 她说她和汪家人也有二十多年没见了,对方这次对她十分热情,嘘寒问暖。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 对方可能不光是为了参加儿子的婚礼。 也许是借这个机会,修復与吴省长一家的关係。 毕竟,苏清璇的母亲,现在是清江省的省长。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 刘清明没有直接说出来,不想隨隨便便地去揣度人心,尤其是在女友面前。 他换了个话题。 “汪家人有没有留下来?” “嫂子的家人想留他们多待一天,好陪他们在林城各个景点玩玩。”苏清璇说,“他们说还有事情,不方便,婚礼一结束就走了。” “回省城了?” “嗯。”苏清璇应道,“他们从省城乘飞机返京,顺路……去我家里见我爸了。” 听到这句话,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自己的猜测,完全对了。 这些人,心眼子一个比一个多。 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这也让他更加担心,他们以后,只怕不会消停。 为了不让气氛变得沉重,刘清明主动说起了好玩的事情。 “对了,小勇给我寄的画片和信收到了。” “画画得越来越好,字也写得更好了,而且错別字越来越少。” 一提起那个孩子,刘清明的语调就变得轻快起来。 “小没良心的!”苏清璇在电话里佯装生气,“只记得他的清明哥哥,不记得我了!” 刘清明笑出声。 “怎么会。小勇的画上,永远都有你一个位子。一个漂亮的大姐姐。” 苏清璇这才满意了,甜丝丝地说。 “这还差不多。” “你回信的时候,先寄给我。我想给小勇买个礼物,一起寄出去。” “没问题。”刘清明一口答应,“他收到礼物,一定很高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 只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小小的乡政府宿舍。 就在刘清明以为这通电话即將在甜蜜的氛围中结束时,苏清璇突然说了一句。 “刘清明,我今天看到张寧了。” 一句话,让刘清明一下子哑了火。 他没有去参加汪明远的婚礼,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再见到张寧。 他也知道,苏清璇作为新娘林雪的朋友,肯定会见到对方。 之前她一直没提,他还以为苏清璇根本没在意这个名字。 结果,她还是提了。 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单纯的女友跟著腹黑的自己,也学坏了。 这不好。 第417章 女友学坏了怎么办? 电话里的空气凝固了。 刚才还温情脉脉的气氛,因为一个名字,瞬间变得滯重。 刘清明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了冰水里,从头到脚都僵硬了。 他刻意不去参加婚礼,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名字,避开这个人。 他以为苏清璇就算见到,也不会特意提起。 没想到,她不仅提了,还用在了最后,用在了他最放鬆、最没有戒备的时候。 这一下,確实是猝不及防。 这个单纯的女友,跟著自己,好像也学得不那么单纯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刘清明沉默著,没有立刻接话。 电话那头,苏清璇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好半天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刘清明先开了口,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带著一点玩笑的意味。 “你们……很谈得来?” “还行吧。”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她知道我是你女朋友,就一直拉著我问你的事,问你怎么没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 “可是我听林雪姐说,你们其实就见过短短一面。这小妮子,不会就这么爱上你了吧?” 刘清明头皮一阵发麻。 “你想多了。”他乾巴巴地解释,“她年纪还小,就是出於对……对英雄的崇拜。” 苏清璇悠悠地说:“女人的感情里,一旦有了崇拜,就什么都有了。”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强行把话题拉到自己身上,试图化解这份尷尬。 “你就是这么爱上我的吧?” “对呀。”苏清璇一点也不否认,甚至还带著笑意,“我就是这么受骗上当的。” “那你得赶紧劝告她,让她不要重蹈覆辙。”刘清明顺著她的话往下说,心里却在打鼓。 “没关係。”苏清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我们现在已经是好朋友了,我会慢慢劝她的。” 刘清明愕然。 好朋友? 一个当红的电视台主持人,和一个备战高考的高三女生,成了好朋友? 这怎么听都觉得不搭界。 “媳妇儿,你要想清楚。”他不得不提醒她。 “想清楚什么?” “防火,防盗,防闺蜜。”刘清明半真半假地说。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的轻笑声。 “人家一个高中生,我防什么。你不会真的……那啥吧?” “她会长大的。”刘清明严肃起来,“我认为,我们应该主动远离那些,有可能影响我们之间感情的人和事。” 他把话说得很重。 他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底线。 “可是……”苏清璇的腔调里透著一丝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在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自己渴望拥有的东西。” 刘清明一怔。 “她的性格,她的经歷,都让我很羡慕。家庭没有给她任何压力,也没有要求过她什么,让她可以无忧无虑地长大,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事情。”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软了。 他明白了。 苏清璇羡慕的,是张寧那种普普通通的幸福和简单的被爱。 那是她从小就缺失的东西。 “你有了我。”刘清明柔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对。”苏清璇的声音重新变得甜丝丝的,“我有你了,不应该再在意过去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我们会有幸福的未来。” “这就对了。”刘清明鬆了口气,“我们的未来,不要有不相干的人,好吗?” “好。”苏清璇答应得很乾脆,“我工作也忙得很,哪有时间去应酬別人。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你。” “我也是。”刘清明立刻表態,“我的工作是组织的,但我的时间,是你的。” 苏清璇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她没有再提起张寧这个人,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过。 两人又聊了些婚礼上的琐事,气氛重新变得甜蜜。 但掛断电话之后,刘清明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深沉的夜色,脑子飞速地转动。 刚才的对话,处处透著古怪。 一个高三女生,学业那么紧张,哪有时间和精力去结交新朋友? 苏清璇作为当红主持人,工作同样繁重,忙到连和自己这个正牌男友都只能在深夜通个电话,又怎么会有閒情逸致去和一个小姑娘交朋友? 这不合逻辑。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这极有可能,是女友对自己的一次试探。 而不是真的和张寧成了什么朋友。 这个念头让刘清明心里五味杂陈。 他回想起电话里苏清璇的情绪变化。 在聊完汪家和张寧之后,她的情绪似乎並不高。 难道是婚礼上发生了什么事? 刘清明拿起手机,又想拨过去,但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里,回忆著女友说过的每一句话。 老苏大部分时间在沪市开拓市场。 家里很多时候只有母女两人。 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但那时母女俩心有隔阂。 苏清璇只会觉得,母亲有了工作就有了一切,根本不会想到,那个强势的女人,其实也会孤独。 现在,她们的关係近了,已经到了可以互诉心事的地步。 吴省长说,她那个时候,看到女儿,其实很想走近,可是女儿冷漠的態度和她自己的自尊,让她望而却步。 她说她错过了女儿的人生。 苏清璇说,其实,她何尝不是错过了母亲的人生呢。 刘清明的心被轻轻地刺痛了一下。 他能想像得到,苏清璇说出这番话时,心里是怎样的自省和难过。 他拿起手机,重新拨通了那个號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怎么了?是不是想我了,睡不著?”苏清璇的声音带著笑意,但刘清明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是啊,媳妇儿。”刘清明没有绕圈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有说完?” “为什么这么问?” “我坦白,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刘清明说:“真有话啊,说吧,我爱听。” 过了许久,苏清璇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被你听出来了啊。” “发生了什么?”刘清明问。 “没什么大事,就是……和我妈聊了聊。”苏清璇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说,她错过了我的成长。其实我也在想,我是不是也错过了她的人生。” “媳妇儿。”刘清明打断了她,“首先,在这份关係中,你没有任何错误。你那时候只是个孩子,你所有的反应,都是一个孩子最真实的反应。” “其次,我欣赏你的自省,但不同意你对自己的苛责。吴省长有她自己的问题,这是客观存在的。你以前对她的態度没有错,现在更不必为此自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你们都还有未来。过去无法改变,但未来在你们自己手里。” 电话那头,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著。 他知道,她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哭了许久,苏清璇才带著浓重的鼻音开口。 “刘清明,我好像……越来越爱你了。” “我现在很害怕。” “如果有一天,你离开我,我可能……会活不下去。”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刘清明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她话语里那种深刻的依赖和强烈的不安。 “所以,我们这辈子已经绑死了。”刘清明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你休想用任何藉口,任何理由,想要摆脱我。”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著哭腔的笑声听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你完了,我刚才已经录下来了。” “很好。”刘清明也笑了,“以后可以在我们婚礼上放出来,当成爱的素材,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辈子都別想跑。” 两人又甜甜蜜蜜地煲了一阵电话粥,把刚才那点伤感的情绪彻底衝散了。 刘清明看著手机上超长的通话时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奇怪,我的话费怎么一直这么坚挺?” 他这个电话是工作號,平时打得也多,按理说早就该停机了。 “嘻嘻,我每个月都帮你充了一千块。”苏清璇得意地说。 刘清明哭笑不得。 “看来我这软饭,怕是要吃一辈子了。” “我乐意让你吃一辈子!” 结束通话后,宿舍里又恢復了寂静。 刘清明却没有了睡意。 前世几十年的经歷,让他对人性的洞察远超常人。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友背后隱藏的问题。 苏清璇从小在复杂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缺乏安全感。 后来当记者,见惯了世间险恶,这种不安全感並没有得到多少改善。 现在做了主持人,成了公眾人物,更需要时时刻刻进行形象管理,情绪无处宣泄,只能一再地积压。 自己的出现,让她的人生有了一个巨大的缓衝口。 她的生活里有了爱情,也有了她渴望已久的亲情。 每一天,她都在努力地缓解著过去几十年积压下来的负面情绪。 刘清明並不知道她前世的结局。 但他隱隱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这个猜测,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要了解,女友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他不想再扮演什么救世主的角色,去拯救任何人的人生。 他只想和眼前这个要携手一生的爱人,安安稳稳地共渡白首。 为此,他需要了解她的过往,好的,坏的,光明的,以及那些隱藏在细节里的。 一切! 刘清明看了一眼时间,拨出一个號码。 “老马,张志强案所有的卷宗,你能调出来吗?” 第418章 尘封的往事 十月底的清江省,秋意正浓。 云岭乡党政办公室接到了来自市里的通知。 刘清明获得了重生以来的第二个省级荣誉,清江省2002年度“新长征突击手”。 电话要求他去省城接受表彰,途经林城的时候。 他没有耽搁,直接去了一趟市公安局。 马胜利的办公室里,烟雾繚绕。 看到刘清明进来,马胜利掐灭了手里的烟,起身给他泡茶。 “老弟,恭喜你,又要上电视了。” “老马,你就別寒磣我了。”刘清明坐到沙发上。 “这真不是恭维,你的“全国十杰”事跡报导和省里市里的学习要求文件还在我办公桌里放著呢。” 马胜利为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刘清明端起茶杯,没有喝。 “上次电话里跟你提过的事,有办法吗?” 马胜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张志强的案子?” “对。” 马胜利重新坐回自己的老板椅,身体向后靠去。 “人都已经伏法快两年了,你要他的卷宗干嘛?” “搞清楚一些事情。”刘清明回答得很简单。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传来的车流声。 马胜利看著他,看了很久。 “好吧。”他终於鬆口,“我让人调来。” 他拿起桌上的內线电话。 “不过,有言在先,你只能在这间办公室里看,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 刘清明笑了。 “我以为我俩的关係,已经可以践踏一下规则了。” 马胜利的脸立刻板了起来。 “对不起,老弟,这不行。我不能让你犯错误,我自己也绝对不会。” 他的態度很坚决。 刘清明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开个玩笑,別当真。谢了,老马。” 马胜利这才缓和下来,对著电话说了几句。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的警员抱著厚厚几大摞牛皮纸档案袋走了进来,放在了待客的茶几上。 “马局,东西送来了。” “嗯,你出去吧,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要进来。” “是。” 警员离开,还顺手带上了门。 马胜利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水杯。 “我去开个会,估计要一个多小时,你慢慢看。” 刘清明点点头。 他听到房门在身后轻轻关上的声音,接著是马胜利在门外低声嘱咐警察的声音。 整个楼层都安静了下来。 刘清明收敛心神,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这些泛黄的卷宗上。 张志强案。 全称为“张志强特大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 这是715和730案的延续和深挖。 这个盘踞林城近二十年的犯罪团伙,关係网错综复杂,犯下的罪恶罄竹难书。 团伙覆灭的那一天,林城的大街小巷,市民们自发地放起了鞭炮,庆祝这个毒瘤被彻底剷除。 落网之后,团伙成员交待了海量的犯罪事实。 仅仅是甄別、核实这些线索,就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 刘清明深深怀念前世那个拥有庞大资料库和高效检索系统的时代。 “金盾工程”已经提出並实施两年多了,但距离全国公安信息系统联网,依然遥遥无期。 现在想要从浩如烟海的纸质档案里找到一条具体的信息,只能靠最原始的人工翻阅。 效率何其低下。 好在他並非全无目標。 他有苏清璇的只言片语,有自己对她家庭背景的推测。 根据可能的案发时间、案件性质,他迅速缩小了查找范围。 他拆开一个档案袋的封线,一页一页地翻看著。 纸张因为年头久了,边缘已经发脆,散发著一股陈旧的味道。 上面的字跡,有的是钢笔,有的是原子笔,记录著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罪行。 抢劫,斗殴,故意伤害,强迫交易…… 刘清明的心神完全沉浸了进去。 他看得很快,但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拆开了第二个档案袋,第三个…… 当他翻到其中一份薄薄的交待材料时,他的手指停住了。 那是一份补充交待材料,记录时间在张志强等人被捕后的一个月后。 审讯员的名字,他很熟悉,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老人了。 而被审讯人的名字,是张志强团伙的一个核心骨干。 也是“金色年华”夜总会的保安头头,钱大彪的副手。 刘清明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越看,他的心跳越快。 越看,他的脸色越沉。 那几张薄薄的纸,在他的手里,越来越沉重。 上面记录的,是“金色年华”诱拐和强迫妇女的一系列事实。 其中的受害者,有不少都是涉世未深的学生,从大学生到中学生都有。 而那个名字,和她的身份背景,与女友的只言片语进行对应。 用他那个刑警的脑子,一顿抽丝剥茧。 答案呼之欲出。 他终於知道,她那份深刻的不安和对自己的强烈依赖,根源在何处。 他终於知道,她为什么会羡慕张寧那种“普普通通的幸福和简单的被爱”。 他终於知道,吴新蕊那种强势外表下,对女儿隱藏著的深深愧疚,到底从何而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那段看似光鲜的岁月里,她经歷过这样的事情。 刘清清的胸口堵得难受。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苏清璇在电话里强装欢笑的样子,浮现出她带著哭腔说“我可能会活不下去”的样子。 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一个钟头之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马胜利推门进来。 刘清明已经把所有的卷宗都整理完毕,重新装回了档案袋,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茶几上,和他刚来时一模一样。 “看完了?有收穫吗?”马胜利给他续上热水。 “嗯。”刘清明端起茶杯,这一次,他喝了一大口,滚烫的茶水顺著喉咙滑下,驱散了一些心里的寒意。 “非常感谢你,老马,你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 马胜利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事情很严重?” 他压低了声音。 “需不需要我插手?” 刘清明摇了摇头。 “放心,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解决我个人的一个困惑。” 马胜利是聪明人,立刻知机地不再追问。 他换了个话题。 “对了,老吴上调云州市局了,你知道吧?任经侦大队的大队长。” 刘清明点点头:“我知道,他临行前给我打过电话。” “老吴这小子,运气是真不错。”马胜利感嘆道,“遇到了你。不然现在,顶天了还是个副所长,还在基层熬著呢。” 刘清明说:“跟我没关係,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也是他们自己努力的结果。” “话是这么说,但选择比努力重要。”马胜利意有所指。 他顿了顿,又看向刘清明。 “听说,你也要动一动了?” “是有这个说法。”刘清明没有隱瞒,“不过在正式文件下来之前,我也不好跟你多说。” 马胜利嘖嘖嘴。 “还得是你啊,老弟。想当年,我为了提个副处,跑断了腿,磨破了嘴,还立功受了伤,里里外外费了多少功夫。” “你这速度,真是让人看了就绝望啊。” 刘清明苦笑。 “我也立功受伤了好吗?不止一次。” “那能一样吗?”马胜利摆摆手,“就说咱们警察系统,一年到头,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人立功?最后能提上去的,又有几个?” “我知道,我运气好。”刘清明说。 “不,你不知道。”马胜利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的优势,不在於你多能干,多会立功。而在於,你无论在哪个犄角旮旯做出一点成绩,上级都看得到。这才是最关键的。” 刘清明沉默了。 马胜利的话,一针见血。 “你直接说我『上头有人』唄。”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 马胜利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他。 “你自个儿说的,我可没说。” 笑完,他又压低声音。 “但,就是这个理。所以,这就是我们需要团结一致的原因。因为没有人看到,你干得再出色,再卖命,都没有用。你的功劳,只会变成別人晋升的台阶。” 刘清明深以为然。 这套规则,他前世用了半辈子才勉强看懂,这一世,却早早地身在其中。 工作时间,他也不好过多地占用马胜利的时间。 事情办完,他便起身告辞。 出了市公安局的大门,刘清明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自己要去省城领奖,等回来的时候再回家里看他们。 掛了电话,他拦下一辆计程车。 “师傅,去哪?” “城郊,西山公墓。” 计程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多问,一脚油门,匯入了车流。 公墓很安静。 刘清明按照卷宗上记录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墓地。 墓碑很新,显然是后来重修的。 上面镶嵌著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靨如,是那样的青春而美丽。 只是,那份美丽,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香消玉殞。 墓碑前,放著几束还很新鲜的菊和百合。 刘清明將自己买来的那束白菊,轻轻地放在旁边。 他站在墓前,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张照片。 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第419章 结枷的伤口再度撕开 表彰大会在省委大礼堂举行。 这里是清江省的权力中枢,平时举办党代会的地方,庄严肃穆。 今晚,这里属於年轻人。 共青团省委、省青联和省电视台联合举办的晚会,灯火辉煌。 省委专职副书记舒兴泰,省內名副其实的三號人物,亲自代表省委出席。 刘清明的座位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 他身上的中山装是全新的,胸前掛著一枚奖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但他整个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在舞台上。 那个穿著一身白色晚礼服,身姿窈窕,光彩照人的女主持人,是他的女朋友,苏清璇。 和去年相比,苏清璇的进步是巨大的。 台风稳健,谈吐从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著专业而自信的魅力。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刘清明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个词。 女神。 这便是此刻对他女友最好的形容。 然而,他的心头,却压著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西山公墓那张黑白照片上的笑脸,和舞台上苏清璇光芒四射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不断交替浮现。 越是光鲜,那份隱藏在光鲜之下的伤痛,就越是刺眼。 台上的苏清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她专业而从容地念著主持词,偶尔,会不经意地朝台下第一排的某个位置瞥一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匯。 一触即分。 苏清璇的心跳都好像快了一拍。 她感觉刘清明今天的注视,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灼热和侵略性,而是充满了专注和依恋。 甚至,她还从中读出了一丝……心疼。 是错觉吗? 她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乱了方寸。 冗长的领导讲话终於结束。 舒兴泰书记走上台,开始为获奖的个人和集体颁奖。 “下面,有请清江省2002年度『新长征突击手』获得者,清南市云岭乡党委书记,刘清明同志上台领奖!” 伴隨著激昂的音乐和热烈的掌声,刘清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迈步走上舞台。 他从舒兴泰手中接过红色的荣誉证书和沉甸甸的奖章。 两人握手。 舒兴泰的手温暖而有力。 “祝贺你,小同志。” “谢谢书记,我还做得很不够。”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 “早就听说过你,今天才见到。”舒兴泰打量著他,“果然一表人材。” 刘清明微微欠身:“您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舒兴泰的笑容很和煦:“以后来省委大院,別忘了也来我家坐坐。”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分量极重。 刘清明心中一动。 “一定上门聆听您的教诲。” 简短的交流结束。 下一个议程,是全体获奖者与领导合影留念。 闪光灯不停地亮起,將这荣耀的一刻定格。 大会正式落下帷幕。 人群开始散去。 刘清明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后台的通道口,静静地等著。 没过多久,苏清璇的身影出现了。 她身边还跟著那个与她搭档的男主持人,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人,正满脸堆笑地跟她说著什么。 “清璇,待会儿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吧?庆祝晚会圆满成功,我请客。” 苏清璇只是礼貌地微笑著,没有接话。 当她看到通道口的刘清明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著来到男友面前。 在男主持人惊愕的注视下,苏清璇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主动地,亲密地挽起了刘清明的胳膊,將自己的身体紧紧贴了上去。 然后,她才转过头,对著那个男主持人说:“我的男朋友来接我了,你们自己去吃吧。” 男主持人的笑容僵在脸上。 几个省台的同事从后面走过来,有人推了他一把。 一个女同事低声说:“看什么呀,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全国十杰』呢,想什么呀你?” 那些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刘清明的耳朵里。 他嘴边浮现出一抹微笑。 “我们去吃饭吧。”苏清璇仰头看著他,“你一定饿了。” 刘清明確实饿了。 两人走出大会堂,夜风微凉。 上了女友那辆小红车。 苏清璇熟练地坐上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车子匯入省城的车流,在霓虹灯下穿行。 开车的间隙,刘清明一直侧著头,安静地望著她。 苏清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等红灯的时候,她终於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从晚会开始就一直这么看著我。” 她促狭地眨了眨眼:“是不是看到我的男同事,有点吃醋?”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上次去省台大楼接你,我已经见识过你那些同事对你的追求了,没什么奇怪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哪怕明知你有男朋友,撬个墙角而已,又不是破坏人家的家庭。”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笑得枝乱颤。 “真的?” “当然是假的。”刘清明忽然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你只能有我一个男朋友,谁敢动歪心思,我弄死他。”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更甜了。 “好啦,相信这一次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男朋友有多优秀,没人再敢招惹我了。” 刘清明哼了一声:“我知道,就算我不在你身边,咱爸也会照顾你。” 他想起了上次在电视台大楼下的经歷。 苏清璇不以为意地说:“你说上次啊,那个人被退回去了。我其实没想追究他,只是他自己以为我在针对他。我不在乎。” 刘清明说:“这一下,你『冰山美人』的名號是不是坐得更实了?” 苏清璇掩嘴而笑:“什么冰山,我很冷酷吗?” “你只能对我这样。”刘清明霸道地说,“对別人就得冷酷。” “小心眼的男人。” “对呀,我的占有欲很强的。” “能有多强呀?”苏清璇好奇地问。 “让你感到窒息的那种强。”刘清明盯著她,“怕不怕?” 苏清璇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带著一丝挑衅:“怕你呀?我还真想体会一回。” 车子停在了一家本地菜馆的停车场里。 两人一边斗著嘴,一边往里走。 餐馆里客人不少,有些嘈杂。 他们乾脆要了二楼的一个小包厢。 苏清璇把菜单推到男友面前:“你来点。” 刘清明接过菜单,没有多看,熟练地点了几个菜。 清蒸武昌鱼,板栗烧鸡,蒜蓉西兰,还有一个莲藕排骨汤。 全都是苏清璇爱吃的。 苏清璇看著他,心里甜丝丝的。 “学会给我省钱了?”她笑著问。 “那当然,把你吃穷了,我可捨不得。”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清璇说:“放心吧,就你这饭量,我还养得起。” “那我再点几个菜?” “只要不浪费。” “吃不完我打包唄。” “点唄。” 刘清明合上菜单,忽然问了一句:“媳妇儿,你不是一直对人都这么好?” 苏清璇愣了一下,隨即答道:“我只对你这么好。” “在我之前呢?”刘清明追问。 “你是我的初恋。”苏清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我说得又不是男的。”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的眼中,涌起一抹难以言说的哀伤。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了。 她轻轻地说:“曾经……也有一个人,像你一样,陪我吃饭,倾听我的烦恼,分享我的快乐。” “是她,帮助我渡过了我最难熬的那段青春岁月。” “是她,让我没有因为种种原因怨天尤人,放弃自己。” 刘清明伸出手,覆在她放在桌上的手背上,轻轻握住。 她的手微凉。 “所以,你的確曾经想过,要放弃自己?” 苏清璇的睫毛颤动著。 “那个时候,吴省长很忙,老苏也很忙。” 她口中的称呼,又回復了以往的冷淡。 “我连第一次来例假,都不知道要去找谁。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拋弃了。” 她的声音透著一股深深的孤独感。 “我恨我妈,为什么要我把我生下来,又不要我?” “那时候,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我不想上学,甚至不想活著。” “他们都说我高傲,目中无人,我也不想解释。我为什么要费力去討好那些根本不关心我的人?” “就这样,我越来越孤独,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听著她的诉说,刘清明的心揪紧了。 “这都是我的错。”他说。 苏清璇抬起头,不解地看著他:“为什么这么说?当时我都不认识你。” “我那会在林城读书。” 苏清璇说:“我在云州。” “早知道这样,”刘清明说,“我就应该转校去云州,和你上一所学校。” 苏清璇被他这不著边际的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我们都不同级。” “我成绩不错,跳一级就行了。” “那时候的我,你一定不会喜欢。”苏清璇低声说。 “我吃你的顏又不是你的心灵。”刘清明故意用轻鬆的口吻说,“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以我的功力,更容易追到你。” 苏清璇想了想,竟然点了点头:“好像是喔,你这张嘴,一定能哄得当时的我心怒放。” “所以这是我的错。”刘清明的表情又认真起来,“我应该早一点出现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傻瓜。”苏清璇低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係。” “以前没有。”刘清明看著她的眼睛,“现在有了。” 苏清璇更不解了。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 刘清明闭上了嘴,说:“先吃饭吧,我好饿。” 饭菜的香气驱散了包厢里些许沉重的气氛。 两人开始吃饭,默契地不再提之前的话题。 刘清明的胃口很好,大口地吃著饭菜。 苏清璇也被他感染,你给我夹一筷子鱼,我给你舀一勺汤,气氛又变得温馨甜蜜起来。 这一顿饭,苏清璇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刘清明放下筷子。 苏清璇也放下了手里的小汤勺。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纸巾,倾身过去,动作轻柔地为女友擦去嘴边沾到的一点饭粒。 苏清璇又看到了他那种复杂的眼神。 “刘清明,你今天好奇怪。”她说。 刘清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媳妇儿,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相识吗?” “因为715案啊。”苏清璇脱口而出。 “对。”刘清明点点头,“你跟我说,你有个同学是受害者,你想为她报仇,所以想与我合作,对不对?” 苏清璇愣住了。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刘清明继续说:“你说她因此一直没有走出来,但其实……” 苏清璇的眼泪,毫无徵兆地涌了出来。 大颗大颗的泪珠顺著脸颊滑落。 她的嘴唇不住地抖动,声音发颤。 “你……知道了?” 刘清明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来省城前,去了一趟市局。马胜利为我调出了张志强案的所有卷宗。” “我找到了她的案卷,也明白了你的心情。” “不!” 苏清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地迴响在小小的包厢里。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失去了什么!” 她像是一只小刺蝟,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刘清明没有被她的激烈反应嚇到,他握紧她的双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一字一句地说: “我明白。” “你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在她走后,你唯一的动力,就是为她报仇。” “你之所以一直长驻林城,就是为了盯死张志强,盯死他背后的四海集团。” 苏清璇的激烈情绪,在刘清明这番话里,一点点瓦解。 她含著泪,只能不停地点头。 “对……我每一天……每一天都恨不得他们死!” 刘清明將她拉过来,紧紧地搂进怀里。 他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剧烈地颤抖。 他柔声说:“媳妇儿,放轻鬆,都过去了。他们都伏法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知道……”苏清璇的哭声里带著无尽的痛苦和自责,“可是一想到然然……一想到她遭遇的那些事,她死得那么惨……我还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刘清明说:“所以你每年都会去林城看望她父母,为她扫墓,精神失常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她妈妈。” 苏清璇悲从中来:“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著,当我看到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再也无法回应我的时候,我的天塌了,你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刘清明说:“我知道,我看到了她的照片,的確很美。” 苏清璇恨声说:“那些畜生,他们折磨了她那么久,我都不敢想像,然然经歷了什么,她该有多绝望!” 刘清明轻轻地抚著她的后背:“媳妇儿,你已经为她报仇了,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没跑掉,你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苏清璇泣不成声,在他怀里哭成了泪人。 刘清明抱著女友,听著她的哭泣声,说不出地心疼。 难怪前世,她死盯著四海集团,不惜一切地揭露他们的黑幕。 前世,吴新蕊应该没有机会升上省长,自然也没有机会转投林崢。 在那场大风暴中,吴新蕊做为卢东升的头號大將,一定受到了林崢一系的集火攻击。 而苏清璇因为这件事,也一定会深恨这位“助紂为虐”的母亲。 或许当真会“大义灭亲”。 也说不定。 所以,前世她的一生,都处於这种仇恨的积累当中,心理不出问题才怪。 想到这里,刘清明抱得更紧了。 苏清璇从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他:“刘清明,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事?” 刘清明说:“为了让你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为了让你不再背负不属於你的罪责,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不要再为此自责了,然然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这样。” 苏清璇“唔唔”地哭倒在他怀里,男友的怀抱是如此地温暖,让她真正有了依靠。 第419章 挚爱一生 刘清明抱著怀里哭泣的爱人,静静地听著她的悲伤。 他知道,这道结枷的伤口,今天才算真正被撕开。 儘管张志强已经伏法,儘管苏清璇曾经两次在他的怀里哭成泪人,但在今天以前,那件事並没有真正过去。 她有多少次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悲伤难抑,又有多少次在白天强装笑脸,將所有痛苦压在心底? 刘清明正是下定了决心要揭开这一切,才会做出今晚这样的举动。 他要让她彻底地发泄出来,而不是让那份痛苦继续在心底溃烂。 苏清璇也不是个笨姑娘。 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刘清明的用意。 所以她才这样痛痛快快、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哭声渐渐平息,她在他怀里,断断续续地讲述著那段过往。 一段她曾经想过要永远埋藏在心里,再也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的过往。 “然然家在林城。” 她的声音还带著浓重的鼻音,闷闷的。 “她成绩很好,她爸妈为了让她有更好的前途,就把她送到了云州来读书。” “他们觉得省城的条件更好,治安环境也要好一些。” 苏清璇的身体在他怀里轻轻抽动了一下,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我们高中的时候开始同班。” “那个时候,我……就像你说的,很討人厌吧。全班同学都孤立我。” 刘清明收紧了手臂。 “只有,她主动坐到了我的旁边。” “你说得没错,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冰冷。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可她就像个小太阳,一点一点地,融化了我的冰冷。” 苏-清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的、温柔的笑容。 “她是寄宿生。” “为了能和她多呆在一起,我也跟老苏说,我要寄宿。” “他们大概是觉得反正也没时间理我,很快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们在高中三年里,几乎形影不离。” “也正是那三年,让我重塑了自己的三观,没有成为一个叛逆的人。” “是她,让我学会了宽容。” 刘清明在她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插了一句。 “是爱。” 苏清璇的笑容在泪中绽放开来,美得惊心动魄。 “对,是爱。” “她让我学会了爱。” 她继续说著。 “和她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正常的女孩。” “我们会一起追星,喜欢吃各种各样的零食,討论怎么打扮才好看。” “我们会在熄灯后的夜里,偷偷评价学校进而哪个男孩子长得最帅。” “我们交换彼此所有的小秘密。” “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让我放下怨恨的人。” 刘清明说:“所以,吴省长的眼里,你虽然冷漠,但並没有怨恨。我的眼里,你虽然高冷,但充满了爱心。” 苏清璇点头。 “对,其实我没那么好。” “如果不是遇到瞭然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清明说:“我知道。” 苏清璇有些奇怪地看著他:“怎么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刘清明很篤定地说:“我就是知道。你的天性不会让你去伤害別人,你只会伤害你自己。” 苏清璇无言地望著他。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刘清明又故意用轻鬆的口吻说:“爱你,当然首先要了解你。这样才能投其所好地引诱你上鉤啊。” 苏清璇被他逗得情绪缓和了许多。 但很快,她的脸上又被一层恐惧笼罩。 “我害怕。” 刘清明的心一紧。 “你害怕像失去然然一样,再失去我?” 苏清璇用力地点头。 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 “你不知道……那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 “我把自己关在宿舍里,蒙著被子一直哭,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下去陪她。”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刘清明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他捧起她的脸,让她看著自己。 “媳妇儿,听我说。” “我们每一年,都一起去看她。” “你也可以每一天,都在心里想她。” “她不会孤独的。” “她在天上看著你,看著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有一天,你会带著我们的孩子,一起去看她。” “你会告诉她,然然,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苏清璇愣愣地听著他的话。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的表情无比认真,“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已经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保护你的棒子。” “你的余生,交给我吧。” 苏清璇仰起头。 她清丽的眸子因为哭泣而有些红肿,却亮得惊人。 她哽咽著,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刘清明,我早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刘清明的心,彻底被这句话融化了。 “那好。”他说,“等到我去处定了,我就向咱爸咱妈提亲,给组织上打结婚报告。” 苏清璇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又一次紧紧地缩进男友的怀里,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 她用带著浓浓鼻音的声音,轻声问。 “刘清明,你怎么那么好啊。” 刘清明轻抚著女友柔顺的秀髮。 “因为你值得。” “你失去瞭然然,是上天派我来代替她,继续爱你。” “爱你一生。” 苏清璇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 她忽然挣扎著从他怀里坐了起来。 刘清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低著头,手指在机身上飞快地按著。 这氛围,是要给谁打电话? 刘清明心里犯著嘀咕。 没想到苏清璇没有打电话,也没有发简讯。 她只是把通讯录里,刘清明电话號码的备註,从“坏蛋”,改成了。 “一生”。 改完之后,她把手机屏幕举到刘清明面前,让他看。 刘清明看著那两个字,心里一热。 他也掏出了自己那部已经有些老旧的诺基亚3310。 在苏清璇的注视下,调出了她的號码。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著两个字的备註。 挚爱。 两个手机屏幕並排放在一起。 两个备註,组成了四个字。 挚爱一生。 …… 两人吃完饭,走出包厢。 苏清璇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復下来。 她走到一楼的柜檯,主动结了帐。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看著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心里一片柔软。 两人出门,上了那辆红色的小车。 刘清明很自然地坐到了驾驶位上。 “我们回家吧。”他问。 苏清璇却摇了摇头。 “我还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 刘清明发动了车子。 “那咱们去望月湖边走走?” “好久没去了。” 苏清璇点点头,没有说话。 车子平稳地匯入夜间的车流,朝著不远处的望月湖驶去。 湖边的夜景很美,灯光璀璨。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单纯地来湖边散步了。 停好车。 刘清明刚刚解开安全带,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著两个字。 老胡。 是胡金平。 刘清明接起电话。 “老胡,你怎么知道我在省城?消息够灵通啊。” 电话那头传来胡金平爽朗的笑声。 “我当然知道了,省级『新长征突击手』嘛,我们市委也接到了通知。” “我们老板本来都想亲自去出席晚会的,结果被一个临时安排的外事活动给耽搁了,这不一忙忙到现在。” 刘清明笑了笑。 “我们在望月湖呢,出来喝一杯唄。” 胡金平说:“我在人民医院。”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嚇了一跳。 “哪个房间?严不严重?” 胡金平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挺严重的。”胡金平故意压低了声音,“出了很多血。”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车祸?你等著,我马上到!” “別別別!”胡金平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我爱人顺利生產,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刘清明愣了一下。 隨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太好了!老胡!恭喜你啊!等著,我们马上到!” 掛了电话,旁边的苏清璇也听了个大概。 “田莉今天生了?”她也一脸惊喜,“我记得她的预產期是下周啊。” 刘清明说:“可能是提前了吧,走,咱们赶紧去医院看看。” 苏清璇和田莉因为胡金平和刘清明的关係,早就认识了。 后来接触多了,两人现在也成了不错的朋友。 刘清明当然希望苏清璇能有更多的交际圈子,这样自己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不至於太过孤独。 他立刻调转车头,朝著省人民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420章 这么相爱,不结婚很难收场喔 省委大院,二號別墅。 苏玉成没有去出差,他此刻正坐在自家客厅的沙发上。 手机屏幕亮著,一条条信息无声地滑过。 女儿的行踪,一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吴新蕊从书房出来,倒了杯水,看见丈夫的脸色有些异样。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 苏玉成抬起头,將手机屏幕熄灭,放在一边。 “我的人说,小璇和刘清明在餐厅用餐。” 他的声音很平稳。 “他们订了一间包房,从下午六点,一直呆到现在。”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 “八点半了。” 吴新蕊说:“小情侣吃吃玩玩,两个半钟头也不奇怪呀。” 苏玉成摇了摇头。 “可是,小璇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哭肿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他补充道。 “这难道还不奇怪吗?” 吴新蕊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们发生矛盾了?” “应该没有。”苏玉成否认了这个猜测,“出来的时候,小璇结的帐,两人还是手牵著手上车的。” “车子开往人民医院的方向,应该是去看朋友了。” 吴新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小璇为什么会哭?” 苏玉成沉默了片刻。 “那就要等她回来,你问一问了。” 吴新蕊轻轻嘆了口气。 “虽然我们现在的关係好了很多,但有些事情,她还是不愿意和我说。” “我能感觉得到。” 这位在外面雷厉风行的省长,此刻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属於母亲的无奈。 苏玉成走过去,轻轻拉住妻子的手。 “已经很好了。” 他安慰道。 “慢慢来,不著急。” 吴新蕊点点头。 “我知道,我不会那么著急的。” “如果小璇想和我说,我会认真听。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会追问。” 苏玉成说:“这样很好啊。” 他话锋一转。 “其实,你也可以问一问刘清明,他一定会说。” 吴新蕊立刻摇头。 “那不合適。” “那就成了上级对下属的盘问,会让他有压力。” 苏玉成看著妻子,忽然笑了笑。 “这次上京,我顺便打听了一下。” “你猜怎么样?” 吴新蕊看著他。 “他真有可能要调到国院去,已经在走程序了。” 这个消息,让吴新蕊也感到意外。 “领导这么看重他?” 苏玉成点头。 “对。我通过汪家的渠道收到的消息,领导一直在关注他。这次调人,就是他一力主张的,可以说是力排眾议。” 吴新蕊沉默了。 片刻后,她才开口。 “小刘的成绩,也確实足够耀眼了。” 她的语气里带著一丝惋惜。 “可惜呀,我还想著,等机会成熟了,把他调到省里,多带带他呢。” 苏玉成说:“谁也没想到,他会直接上京。” 吴新蕊的思绪转得很快,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虽然对他个人前途有利,可小璇怎么办?” “他们俩年龄都不小了,这一上京,又是好几年。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这可不是闹著玩的。” 苏玉成被妻子的样子逗乐了。 “人家都说有女不愁嫁,何况是咱们这么优秀的闺女。你倒好,生怕她嫁不出去。” 吴新蕊白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担心嘛。” “既然认定了,就应该早点成家。不然拖得久了,会节外生枝。我不想小璇的生活再出什么波折。” 苏玉成收起了玩笑的神情。 “你这么看好刘清明这小子啊?” 吴新蕊反问:“难道他还不够优秀吗?” 苏玉成承认:“他在工作上很出色,这一点我承认。但並不代表,他就会是一个好丈夫。” 吴新蕊说:“他对小璇很好。” “小璇自从和他在一起,整个人都开朗了许多,对我的態度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这些,都是小刘的功劳。” 苏玉成笑著摇头。 “你看看你,真是丈母娘的心態,越看越顺眼。” 吴新蕊坦然道:“我是喜欢小刘,但是更关心我的女儿。” 苏玉成拍了拍她的手。 “我知道。我们还是先不要干涉了,看看他们自己是怎么打算的吧。” 吴新蕊又嘆了口气。 “唉,以前是没空关心她,现在又总想著操控她的人生。小璇夹在中间,也是真不容易。” 苏玉成说:“为人父母就是如此,一辈子操心的命。你真完全不管吧,自己又做不到,她可能还会以为你不关心她。” 吴新蕊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不说他们了,老爷子那边,怎么说?” 提到这个,苏玉成的脸色沉了下来。 “老爷子把我狠狠骂了一顿。” “说我不念亲情,见死不救。” 吴新蕊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不知道他的宝贝孙子都干了些什么混帐事吗?” 苏玉成安抚她。 “人老了,性格都偏执,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你不用管,这件事我顶著呢。” 吴新蕊的眉头依然紧锁。 “如果小刘不上京,这事我肯定不管。可他现在要上京,人生地不熟,有什么事情我们鞭长莫及。真跟苏家闹掰了,我怕他们又在背后使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苏玉成点头。 “你的顾虑有道理。大哥前段时间去找过刘清明,被他一句话给撅回来了,气得差点心臟病发作。” 吴新蕊的表情变得决断起来。 “我可以鬆口。” 她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他们必须保证,以后绝不找刘清明的麻烦,任何形式的麻烦都不行。你去和他们谈。” 苏玉成看著妻子。 “只是这样,就委屈你了。” 吴新蕊的態度很坚决。 “警告他们,如果敢出尔反尔,我吴新蕊绝对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苏玉成重重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放心,我也不答应。” 见妻子终於鬆口,苏玉成也放下心来。 他站起身,走到阳台,拨通了京城的电话。 吴新蕊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还有些气不顺。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响动。 门开了,苏清璇走了进来。 “妈。” 她叫了一声。 吴新蕊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去。 她看了一眼女儿的身后,空无一人。 再看女儿的脸,眼睛果然还有些红肿。 “你一个人回来的?小刘呢?” 苏清璇换了鞋,把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我们去了趟人民医院,他的一个朋友生了儿子,他今晚就住他朋友家了,我自己开车回来的。” 吴新蕊问:“小胡?” 苏清璇点头。 “对,就是胡金平。” 吴新蕊当然认得黄文儒现在的大秘胡金平,闻言说:“他爱人生了?” “嗯,生了个儿子。” 吴新蕊若有所思。 “他们俩是组织上介绍的吧,认识得比你和刘清明还要晚一些。” 苏清璇说:“是啊,不过胡金平比刘清明大几岁。” 吴新蕊拉著女儿在沙发上坐下,切入了正题。 “如果小刘要去京城工作,你怎么想?” 苏清璇的回答乾脆利落。 “我也去。” 吴新蕊愕然。 “你想调去京城?” 苏清璇摇摇头。 “不是调动。我考上了京电的播音主持专业研究生。” 吴新蕊“啊”了一声,彻底愣住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苏清璇解释道:“去年的事了。就算刘清明不去京城,我也想继续提高一下自己呀。” 吴新蕊看著女儿篤定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所以,你们早就做好计划了?” 苏清璇点头。 “当然了,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也別老想著替我们安排所有事。” 她的话语里,带著一丝小小的情绪。 仿佛又回到了母女俩顶牛的时刻。 只不过这一次,吴新蕊很理解女儿的选择。 好的感情应该是双向奔赴、相互促进的。 而不是一方向另一方的妥协。 这时,苏玉成打完电话,从阳台走了进来。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只是很自然地开口。 “小璇回来了。” 苏清璇看到父亲,立刻说:“爸,你明天不出差吧?” 苏玉成说:“上海那边有个会,怎么了,你有事?” 苏清璇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宣布。 “推了吧。明天,刘清明要登门。” “提亲。” 她说完,有些紧张地看著父亲的反应。 她本以为父亲会有些意见,或者至少会很惊讶。 没想到,苏玉成只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也是。” 他说。 “你们这么相爱,不结婚很难收场喔。” 这句话,让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俩,都是一愣。 苏清璇最先反应过来,带著几分撒娇的口吻。 “爸!你就这么想我嫁出去啊?” 苏玉成哈哈大笑起来。 “我当然捨不得。要不,你再在家里多留几年,你们俩再多谈谈恋爱?” “爸!” 苏清璇不依地叫了一声。 苏玉成笑得更开心了。 “放心,明天我可不会那么容易就鬆口的。我得好好看看,他有多爱你,有多大的诚意。” 吴新蕊在一旁嗔怪道:“你可悠著点,別把人嚇跑了。” 苏玉成一摊手。 “家里三个人,两个都向著他,我还能说什么?” 这话一出,吴新蕊和苏清璇都笑了。 家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温馨。 吴新蕊拉著女儿的手,怎么看都看不够。 “走,今天晚上跟妈睡。” 苏清璇笑著问:“那爸怎么办?” 吴新蕊理直气壮地说:“你在家里的日子一天少一天了,他还长著呢。” 苏清璇点点头,乖巧跟著母亲往里走。 没有注意到,父母之间交换的眼神。 第421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一) 刘清明的工作依然是配合宣传。 每一名获得省级“新长征突击手”荣誉的个人,都会有一个专门的访谈。 这些访谈內容经过剪辑,会变成大约二十秒的宣传短片,在省电视台滚动播放。 同时,省报也会开闢专栏进行连载。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座谈和演讲活动。 上次的“全国十杰”评选,主要面向的是青年群体。 而这一次的“新长征突击手”,受眾范围要广泛得多,涵盖了工矿企业、机关事业单位等各个领域。 一个上午的时间,刘清明和其他三位获奖者一起,去了市委礼堂。 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向市直机关的工作人员们讲述自己的先进事跡。 从礼堂出来,空气都感觉清新了不少。 他给女友苏清璇打了个电话。 “我这边结束了,你不用过来接我。”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很乾练。 “知道了,我这边也忙著呢,確实没时间。” 刘清明说:“我现在很担心我们的婚后生活。” 苏清璇在那边笑骂了一句:“滚。” 电话掛断了。 刘清明拿著手机,心里觉得好笑。 这才一个晚上没见,怎么就像变了个人。 自己的女朋友,到底是怎么做到在高冷御姐和哭包甜妹之间无缝切换的? 他收起手机,走向路边。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一辆崭新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车头上。 那人一身崭新的警服,肩上扛著一槓一星,正笑著看向自己。 吴铁军。 刘清明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叫了一声。 “老吴。” 已经升任云州市局经侦支队支队长的吴铁军嘿嘿一笑,站直了身体。 他伸出双手,用力按住刘清明的肩膀。 “不错,很有精神。” 刘清明打量著他这一身行头。 “你才是精神头十足呢。” 吴铁军拉开车门。 “走,吃饭去。” 刘清明跳上副驾驶,一股新车的皮革味道扑面而来。 “我还以为你会骑著你的二八大槓来接我呢。” 吴铁军熟练地发动车子,匯入车流。 “留在林城了,那老伙计也该退休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感慨。 “要说还是省城好啊,我们经侦支队就有七辆公务车,还有五台专门用於外勤的车。我这个当领导的,直接就配了这台丰田,今年刚刚进口的,落地还不到三个月。” 车子动力十足。 刘清明问:“嫂子他们都过来了没有?” 吴铁军脸上露出笑容。 “过来了,单位分了宿舍,就在公安局家属大院那片。配套的小学、中学都是市里顶好的。你嫂子的工作调到省城,进了『时代先锋』的云州专卖店,前两天刚升了组长。” 刘清明点点头。 “安顿下来就好。” 吴铁军说:“这不都是托你的福。我知道,姜局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费心把我调来省城的。” 刘清明转头看著他。 “老吴,你要是没这个能力,我再怎么使劲也没用。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自己。好好干就行了,咱们俩之间,不需要说这些客套话。” 吴铁军沉默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不说这个。” 刘清明换了个话题。 “换到经侦的岗位上,还习惯吗?” 吴铁军说:“我们现在主要负责打击职务犯罪,专业性要求很高,我也在抓紧时间学习。” 刘清明说:“有这个学习的態度就对了。现在的科技发展一日千里,马上就会出现利用网络进行的新型犯罪,这些都属於你们的侦查范畴。老吴,你们经侦以后的重要性只会越来越高,有得忙呢。” 吴铁军认真地听著。 “我听你的。” 大约十分钟后,这辆白色的丰田陆巡稳稳地停在了一个饭馆门口。 刘清明抬头看了一眼饭馆的招牌,心里大概有了数。 这地方的菜价,绝对不便宜。 “老吴,咱们是什么关係,没必要这个钱。去你家吧,你不是说让我尝尝嫂子的手艺吗?” 吴铁军解开安全带。 “今天请你的不是我。再说了,我家那口子中午不回家,晚上吧,晚上一定让你尝尝。” 刘清明好奇了。 “谁这么大架子,能让你这位支队长亲自过来当司机请我?” 话音刚落,他自己就反应过来了。 能支使得动吴铁军,又是这种场合,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果然。 推开包厢的门,云州市公安局局长姜新杰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满脸堆著笑,快步迎上来,伸出双手紧紧与刘清明相握。 “刘主任,可把你给盼来了。” 刘清明也笑了。 “姜局,你想见我,打个电话的事,没必要搞得这么正式。” 姜新杰一边热情地把他往里让,一边说。 “你就別糗我了。我知道这次你帮了大忙,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只能趁著你来省城开会这个机会,特意请吴支队长帮我把你请过来,聊表心意。” 他把刘清明往主位上让。 刘清明却没有坐下,而是將那个位置空了出来,自己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姜新杰心里暗赞了一声。 人家这个双商,確实是过硬。 嘴上却还在客气。 “刘主任,你今天就是主客,可不能坐边上。” 刘清明摆摆手。 “姜局,你就別寒磣我了。你要是真当我是朋友,大家就隨意点,別搞这些虚的。” 姜新杰哈哈一笑,也不再强求。 他招呼吴铁军也坐下。 “老吴,坐。” 然后又转向刘清明。 “我知道你不耐烦见那些不相干的人,所以今天就只叫了老吴作陪。” 刘清明说:“上次我就跟你说了,不要再叫我什么主任了,我早就不是市委一秘了。” 姜新杰嘿嘿一笑。 “可是,如今市委的胡大秘,可是你的铁桿兄弟。这事儿,市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刘清明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市局局长要是连这点信息都打听不到,那姜新杰也真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了。 他没有否认,只是说。 “所以,姜局应该巴结的人不是我。” 姜新杰连忙摆手。 “我哪儿高攀得上胡主任啊。上次他结婚,我连婚礼现场的大门都进不去。说实话,那会儿我还以为黄书记是真打算把我给拿下了呢。” 刘清明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么说来,姜局是高升了?” 姜新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组织上已经找我谈过话了,明年年初的市人大会议上,可能会增补我为副市长。” 刘清明立刻端起茶杯。 “那得恭喜恭喜了。” 姜新杰也端起茶杯,碰了一下。 “我知道,这事是你使了劲,不然不可能有这个好事落到我头上。” 刘清明说:“不是我。我只是向老胡提了一嘴。你要谢,也得谢他。” 姜新杰说:“胡主任那里,我肯定是要去感谢的。但你这里,也是一样。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用得著我姜新杰的地方,就像以前那样招呼一声,千万別跟我客气。” 刘清明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看了一眼吴铁军。 姜新杰秒懂。 他立刻转向吴铁军。 “老吴工作能力强,一到咱们市局就雷厉风行地破了好几个积案,我很看好他。刘主任,谢谢你给我们市局培养了这么好的人才啊。” 吴铁军显然还不太適应这种商业互吹的场面,一张黑脸憋得有些泛红,正想谦虚几句。 刘清明却抢先开了口。 “老吴经验丰富,以后在工作上,一定能成为姜局你的得力干將。” 姜新杰连连点头。 “我相信,我相信。老吴,好好干。” 可怜的吴铁军,从进包厢到现在,总算有机会说出了第一句话。 只有一个字。 “好。” 他知道,自己今天就是个陪客。 吴铁军不擅长应酬,但脑子不笨。 他看得出来,姜新杰今天的目的,就是答谢刘清明。 他只是感到奇怪,刘清明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能量,竟然能间接决定一个省会城市副市长的升迁! 而且,刘清明在姜新杰面前,不光没有半点怯场,反而明显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成了姜新杰极力巴结的对象。 这事说出去,谁能信? 一个从乡里上来的年轻干部,竟然让市公安局的一把手如此对待。 刘清明却是一派神色自若。 “那我就放心了。” 瞧这话说得,活脱脱一副老干部的模样。 见姜新杰如此上道,刘清明也愿意多提点他一句。 “胡主任昨天喜得贵子,这事儿还没怎么传开。你可以找个机会,当面去道贺一下。” 这个消息,对姜新杰来说,无异於天降甘霖。 他正愁找不到门路去巴结新任的市委一秘,这简直是最好的藉口。 而且,这个由头毫无负担,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这个消息自己並没有在第一时间收到,说明保密工作做得极好。 刘清明能提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自己,等於送了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姜新杰脸上的感激之色愈发浓重。 他郑重地倒了一杯酒,站起身。 “刘主任,不说了,都在酒里。” 没等刘清明说话,他便一饮而尽。 刘清明赶紧伸手按住他的手。 “姜局,咱们不说这个。下午还有工作,隨意就好,尽兴就好。” 姜新杰连连点头。 “对对对,尽兴就好,尽兴就好。” 饭菜很快就上齐了。 刘清明扫了一眼,全是这家店的招牌菜。 姜新杰歉意地说:“不知道你的口味,就隨便点了些。要是不合意,我马上让他们换。” 刘清明拿起筷子。 “不用,这就很好了。都动筷,都动筷。” 三个人吃吃喝喝,包厢里的气氛愈发轻鬆起来。 姜新杰很会做人,聊的都是些轻鬆有趣的话题,不动声色地恭维著刘清明,又能时刻照顾到吴铁军的情绪。 毕竟都是警察出身,话题自然也离不开案子。 刘清明说:“目前咱们的工作重心都在发展经济上,经侦工作相对来说,显得有些薄弱。但隨著经济的不断发展,这部分工作的重要性必然会越来越突出。” “新的经济犯罪形式会不断涌现。就像不久前,国院刚刚提出要全面禁止传销的相关活动,这就是一个新的热点。” 姜新杰深以为然。 “说的是啊。传销这玩意儿,前几年在社会上大肆流行,各种名头的公司一个接一个地开,忽悠了多少老百姓投钱进去。这几年,国家的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限制变成了全面禁止。我们的工作,也確实要跟上这个形势。” 刘清明放下筷子,表情严肃了些。 “姜局,这事你可以把它当成邪教来对待。它的危害性,一点也不比邪教小。它会在群眾中像病毒一样传播,人传人,最后导致无数家庭家破人亡。这就涉及到了另一个更深层面的问题,社会稳定。” 姜新杰和吴铁军都停下了筷子,认真地听著。 他们谁也没想到,刘清明看问题的角度会如此之深,如此之远。 这顿饭,不光是吃出了感情,更是吃到了宝贵的经验。 姜新杰感到自己大有收穫,对刘清明的敬佩又上了一个台阶。 饭局结束,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姜新杰还想邀请刘清明晚上再聚一聚,搞个下半场。 刘清明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晚上有重要的事情,要去一趟省委大院。” 这话一出,姜新杰和吴铁军两个人,都是惊讶万分。 省委大院?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隨便进去的地方。 第422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二) 饭局结束,姜新杰热情依旧,非要安排车送刘清明。 刘清明摆手拒绝了。 他下午没有工作,但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他要去为晚上的“战斗”做准备。 跟吴铁军告別后,刘清明独自一人走在云州繁华的街道上。 省城的商场琳琅满目,各种商品应有尽有。 刘清明一头扎进人流,开始了他的採购之旅。 他跑遍了省城最大的几个百货商场,目標明確,下手果断。 给未来岳父的,是两瓶特供的陈年茅台。 给未来岳母的,是一套顶级的护肤品。 这些东西钱就能买到,不算难事。 真正的难题,在於那些代表著心意和礼节的老物件。 有些东西,只有在那些不起眼的小街小巷里才能寻到踪跡。 他打了一辆车,报了个地名。 司机师傅一听,乐了。 “小伙子,去哪儿淘换老玩意儿?” 刘清明点点头。 车子七拐八绕,钻进了一片旧城区。 这里的建筑还保留著几十年前的模样,青砖灰瓦,充满了岁月的气息。 刘清明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了一家没有招牌的茶叶店。 店主是个头髮白的老爷子,正躺在摇椅上听著评书。 刘清明说明来意,老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没了。” “老师傅,我出双倍价钱。” “不是钱的事,那点存货,上个月就被人包圆了。” 刘清明心里一沉。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要准备的是一套完整的“四色礼”,缺一不可。 他没有放弃,继续在老街里寻觅。 从这家走到那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直到下午四点多,他才在一家快要关门的老式点心铺里,买到了最后一样东西。 提著大包小包,刘清明站在路边,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齐备了。 他看了一眼手錶,时间差不多了。 手机適时地响了起来。 是苏清璇。 “在哪儿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清冷冷,但刘清明能听出一丝藏不住的关心。 “你们单位对面的那家咖啡馆。” “等我。” 电话掛断,乾脆利落。 十分钟后,刘清明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接到了女友的第二个电话。 “到了,出来。” 刘清明提起身边堆成小山的购物袋,快步走出咖啡馆。 一辆红色的小车安静地停在路边。 他赶紧拉开后车门,费力地把所有东西都塞到后座上。 然后,他才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苏清璇看著后座上那一大堆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这是……去进货了?” “你买了这么多,都是什么呀?” 刘清明繫上安全带,身体靠在椅背上,闭著眼睛。 “別说话,我累了。” 苏清璇转头看著他。 今天的刘清明,和往常很不一样。 他换上了参加“全国十杰”评选时穿的那套修身西装,还郑重其事地打了一条领带。 皮鞋擦得鋥亮,能映出人的影子。 头髮也梳得一丝不苟,每一根都服服帖帖。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决定命运的工作面试。 苏清璇的心里,忽然被一种温热的情绪填满了。 她感受到了男友那份沉甸甸的认真。 “又不是第一次去了,干嘛搞得这么隆重。”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刘清明睁开眼,转头看著她。 “当然要隆重。以前是去蹭吃蹭喝,今天不一样。” “今天,將决定我的人生。” “在幸福和不幸之间反覆横跳。”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发烫。 “这么担心啊?” 刘清明重新靠回椅背,嘆了口气。 “如果咱爸不同意,你跟我私奔吧。” 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没问题啊。你呢?你的远大前程不要了?” 刘清明看著她,表情无比认真。 “没有你,就没有前途。”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苏清璇脸上绽放出动人的笑意,她发动车子。 “那我们出发吧。” 刘清明握紧了拳头。 “战斗!” 红色的小车匯入车流,朝著省委大院的方向平稳地开去。 *** 与此同时。 省委大院,二號別墅。 宽敞明亮的厨房里,新成集团董事长苏玉成正繫著围裙,有条不紊地处理著食材。 他的妻子,清江省省长吴新蕊,端著一杯白水,倚在厨房的门框上。 她看著丈夫忙碌的背影。 “感觉你很紧张啊。” 苏玉成手上的动作没停。 “你不懂。” 吴新蕊轻轻喝了一口水。 “我懂。精心栽培了二十多年的小白菜,今天就要让人家给摘了,还得强装笑脸,是吧?” 苏玉成切菜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完全是。” 他嘆了口气。 “也许我们家这棵小白菜,是自己野蛮生长的。我们没怎么浇过水,也没怎么施过肥。” 吴新蕊的神色黯然下来。 “你说得对。” “可怜的小白菜。” 苏玉成沉默了片刻。 “但心还是很痛。” “是啊。”吴新蕊的思绪也飘远了,“我一想到,好不容易女儿肯理我了,我还没跟她好好说几句话呢,她就又要嫁人了。” “以后这个屋子,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苏玉成手上的动作又是一滯。 厨房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抽油烟机工作的声音。 他做好一盘菜,吴新蕊就默契地端出去,放到餐厅的桌上。 今天,她特意给家里的保姆放了假。 她要確保,这个屋子里,没有任何外人在场。 一盘盘精致的菜餚被端上桌。 就在最后一盘菜出锅的时候,別墅的大门处传来了响动。 苏玉成关掉火,在水龙头下冲了把手,然后摘掉了身上的围裙。 吴新蕊也放下了水杯。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一同步出厨房,回到客厅,在沙发上端正地坐好。 表情严肃,正襟危坐。 大门被钥匙打开。 苏清璇当先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端坐的父母,那阵仗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爸,妈。” 她小声地叫了一句。 刘清明跟在她身后,两只手提满了大包小包。 他换好鞋子,將那些礼品一包一包地提到客厅中央,整齐地码放在茶几前。 苏玉成和吴新蕊看著眼前堆成一座小山的礼品,都是一愣。 刘清明站直身体,面对著沙发上的两位长辈。 他表情认真,站姿笔挺。 “伯父,伯母,我叫刘清明,今年二十五岁。” “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事业方面,勉强算得上小有成就。” “家庭情况,父母双全,还有一个兄弟。他们收入尚可,不需要我来负担。” 苏玉成沉著脸,一言不发。 吴新蕊也恢復了工作时的状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苏清璇站在一旁,紧张地低著头,手指不停地绞著衣角。 客厅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刘清明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伯父,伯母。我和清璇是自由恋爱,我们情投意合,感情稳定,至今已经有两年时间。” “俗话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 “我和清璇都是认真的人,我们也认为,是时候该组建属於我们自己的家庭了。” “为此,我今天郑重地请求你们,允许我用我的一生来照顾清璇,保护她,给她幸福。”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苏玉成抬起头,看著他。 “说完了?” 刘清明点点头。 “嗯。” 苏玉成身体微微前倾。 “你凭什么照顾她?凭什么给她幸福?” 刘清明毫不退缩地迎著他的目光。 “凭我的爱,我对清璇至死不渝的爱。” “我们怎么相信你的话?” “过去两年,我用我的行动证明了。清璇跟我在一起,她很幸福。” 苏玉成冷笑一声。 “那只是因为你在追求她。在目的达成之前,你当然可以偽装出一切。” 苏清璇再也听不下去了,不满地开口。 “爸……” 苏玉成看都没看她一眼,声音陡然严厉。 “你闭嘴!” 苏清璇立刻噤声,委屈地咬住了嘴唇。 刘清明向前一步。 “伯父,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清璇她非常优秀,优秀到我现在站在她身边,都还会感到自卑。” “我可能不够好,配不上她。” “但我可以保证,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伯父伯母您二位,我刘清明,一定是最爱她的那个人。” “我可以接受您的任何考验,只要您能相信我的诚意。” 苏玉成盯著他看了许久。 “好。” 他缓缓开口。 “你辞职,来新成集团。我就把清璇交给你。”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苏清璇吃惊地看著自己的父亲。 吴新蕊也转过头,表情满是意外。 苏玉成却不为所动,目光如炬,直直地盯著刘清明。 “你敢吗?”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 “如果这是您的要求,我答应。” “我现在就可以写辞职信。” “如果我出尔反尔,您可以隨时阻止我们的结合。” 苏玉成加重了音量。 “你要想清楚,我不是在考验你,我说的是真的。” 刘清明丝毫不让。 “我也是认真的。” 苏玉成毫不放鬆:“如果你辞职了,你会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会失去你的前途。別人会说你吃软饭,说你靠老婆,你也愿意吗?” 刘清明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清璇。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我愿意。” “清璇,就是我的一切。” “够了!” 苏清璇突然大叫一声,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地衝上前,张开双臂,挡在了刘清明的身前。 “爸!你太过分了!” 她含著泪,看著自己的父亲。 “如果我们的婚姻,一定要掺杂这些东西,那我寧可不结!” “但是,我也绝对不会选择別人!” 她一把拉住刘清明的手。 “我们走!” 刘清明被她拉著,朝门口走去。 “老苏,你確实过分了。” 吴新蕊终於开口了。 她叫住了女儿。 “小璇,別走。” 苏玉成看著女儿和未来女婿的背影,长长地嘆了口气。 “他就是仗著有你们护著,才敢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们啊……” 苏清璇停下脚步,转过身。 “爸,妈,你们知道吗?在你们考验他之前,他早就告诉过我,他愿意为了我付出一切!” “你们说的这些条件,他根本不需要思考就会答应!” “但是我不同意!我不愿意让我的爱人受这样的委屈,就像他永远不会让我受委屈一样!” “你们可以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但你们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 吴新蕊走到丈夫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说话呀。” 苏玉成看著满脸倔强的女儿,又看了看她身边那个始终牵著她手的年轻人。 他摆了摆手。 “你俩,过来。” 苏清璇一脸警惕。 “你要干嘛?” 刘清明牵著她的手,重新走到了两位长辈面前。 “伯父,您说。” 苏玉成看著女儿,许久,才开口。 “我还能说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刘清明,变得无比锐利。 “你听著。小璇是我最爱的女儿,我可以把她交给你。但是,你要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如果你敢对不起她,我发誓,我会用我一切的力量,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界上!”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 他转过身,双手握住苏清璇的手,认真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会牢牢记住伯父的话。” “我会好好爱你。” 苏清璇的眼泪终於掉了下来,她轻轻靠进刘清明的怀里。 “我相信。” 吴新蕊欣慰地看著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小刘,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好好爱她,別像我一样。” 刘清明用力地点点头。 “我会的,妈。” 这一声“妈”,让吴新蕊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你没必要带这么多东西来,你的工资也不高。我们家,不收彩礼。” 刘清明放开苏清璇,指了指地上的礼品。 “那不是彩礼,那是礼节。” 他蹲下身,把自己带来的东西一一展示出来。 “我不知道苏家的风俗,我就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准备了『四色礼』。” “这是我们那儿最高规格的礼数,我希望能表现出我的诚意。” 苏清璇这才明白过来,甜丝丝地说。 “你准备了一整个下午,就是为了买这些东西呀?” 刘清明挠了挠头。 “有些东西不太好买,多了一点时间。好在都齐备了,不然我今天哪敢登门呀。” 苏玉成看著那些礼品,有酒,有茶,有点心,有果品,样样都极其讲究,显然是用了心的。 他的脸色,终於缓和了下来。 “行了,礼物我们收下了。先吃饭吧,菜都快凉了。” 四人走进餐厅。 当看到满满一桌子丰盛的菜餚时,苏清璇和刘清明都明白了。 这位嘴硬的父亲,其实心里早就答应了。 苏清璇有些惭愧。 “爸,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苏玉成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头。 “要把你交给別人,我始终是不放心的。” “希望他能说到做到吧。” 四人落座。 刘清明主动拿起一瓶茅台,打开,给苏玉成面前的杯子倒满。 然后,他端起自己的酒杯。 “伯父,我敬您。” 苏玉成按住他的酒杯。 “你叫我什么?” 刘清明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改口道。 “爸,我敬您。” 苏玉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终於端起了酒杯。 两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 这杯酒下肚,尘埃落定。 第423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三) 那杯酒下肚,餐厅里的气氛彻底鬆弛下来。 苏玉成脸上的严肃已经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岳父看女婿的审视,但其中又夹杂著几分满意。 確定了关係,刘清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放得开了,显得有些拘谨。 苏玉成看出了他的不自在。 “清明。” 他放下筷子。 “什么时候,安排两家见个面,把婚期定下来吧。” 刘清明连忙应声:“好的,我回去就告诉我爸妈,让他们抽时间上一趟省城。” 苏玉成点点头:“时间定了给我电话,我派人去接二老。” 刘清明心里一暖。 “谢谢爸。” 这一声“爸”,叫得比刚才在客厅里自然了许多。 “不要客气。”苏玉成摆摆手,“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刘清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话说在前面。 “爸,我爸妈……他们都是下岗工人,一辈子在小地方生活,没见过什么世面。到时候如果说错了什么话,还请您和妈多担待。” 他不想让父母在未来的亲家面前,感受到任何压力。 吴新蕊正在给苏清璇夹菜,听到这话,动作停了下来。 她看向刘清明。 “你不会还没有跟他们说清璇的身世吧?” 刘清明有些尷尬地点点头。 “准备回去就说。主要是……我是怕一下子嚇著他们。” 他父母都是最普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本本分分。要是突然知道自己的儿媳妇是省长的女儿,父亲是百亿集团的董事长,他真怕二老会紧张得睡不著觉。 苏清璇开口了。 “我见过叔叔阿姨,他们人都很隨和,对我特別好。” 刘清明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嗯,我妈很喜欢清璇。” “那就好。”苏玉成接过了话头,“小璇这孩子,从小被我们惯坏了,没什么见识,也不太会处理婆媳关係,你以后要多在中间帮衬著点。” 刘清明立刻表態:“爸您放心,我妈的脾气我了解,她真心喜欢清璇,绝对不会故意为难她的。” 苏玉成点点头,又追问了一句。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个什么小矛盾,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刘清明毫不犹豫。 “明白,委屈我来槓,保证不让清璇受一点。” 苏玉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嗯,就要这个態度。” 苏清璇听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 “爸!我的生活我自己会过,您就放手吧。” 苏玉成看著女儿。 “有些事情,我怕你不懂。自己受了委屈,又是个闷葫芦,不会跟別人说。时间长了,日积月累,就会出大事。” 苏清璇反驳道:“我当过法制记者,见过的家庭矛盾比您想像的多得多,我知道生活是个什么样,您就放心吧。” 苏玉成还想再说些什么。 吴新蕊拍了拍丈夫的胳膊。 “行了,小璇说得对。这是她自己的生活,我相信我的女儿,有足够的智慧去经营好。” 刘清明也適时地补充道:“爸,妈,其实你们担心的这个问题,发生的概率不大。我的工作性质,將来可能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机会並不多。” 苏玉成想了想,点了点头。 “也是。” 他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真的准备好上京了?” 刘清明放下酒杯,表情变得郑重。 “如果组织上决定调我去,我会服从安排。” 苏玉成沉吟片刻。 “那你结婚后,就准备在京城生活吧。我在西单附近有套房產,一直空著。如果你们都去,可以先住进去,也方便一些。”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西单附近的房產,那是什么概念?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结了婚就两地分居,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他甚至都想好了,要拼命工作,爭取早日解决这个问题。 可苏玉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他认为最棘手的问题。 他转过头,看著身边的苏清璇,心里充满了不確定。 “清璇,你……要跟我上京吗?” 苏清璇看了他一眼,带著一丝小小的傲娇,摇了摇头。 “不是我跟你上京。” 刘清明的心往下一沉。 只听苏清璇继续说道:“而是你,要跟我上京。我去年就准备去了。” 刘清明彻底不解了。 “为什么?” 苏清璇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我报考了京城广播学院播音主持专业的在职研究生,已经被录取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结果你现在也要上京,这不是正好凑一块儿了吗?” 巨大的惊喜砸在刘清明头上,让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去京城,就意味著要和挚爱的人天各一方。 他甚至为此感到深深的愧疚。 没想到,命运给了他一个天大的礼物。 “太好了!” 刘清明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一直担心,咱们刚结婚就要异地,会影响感情。” 苏清璇抿嘴一笑。 “去年,其实央视有个机会,可以直接把我调过去,我给推了。现在看来,这就叫天意吧。” 刘清明深深地看著她。 “谢谢你。” 苏清璇脸颊微红。 “这跟你没关係,我也要提高自己呀。” 刘清明却固执地摇摇头。 “不,谢谢天意,让我能有机会,继续追隨你的脚步。” 这句情话,让苏清璇的心里甜得冒泡。 苏玉成和吴新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默契地当做没看见,任由两个年轻人腻歪。 饭桌上的氛围,彻底变成了家庭聚餐的轻鬆和温馨。 吴新蕊看著刘清明,开口叮嘱。 “去了国院,工作环境和地方上完全不同,可不能像现在这样由著性子来了。脾气要收一收。” 刘清明认真地点头。 “我知道的,妈。我也在检討自己过去的工作方式。” 吴新蕊继续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会很快適应新的环境。” 苏清璇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妈,说得好像您去中央工作过一样。” 吴新蕊瞪了女儿一眼。 “我没去过,但我见过。听听总没坏处。” 刘清明赶紧打圆场。 “听妈的,妈的经验肯定比我们丰富。” 吴新蕊脸上露出笑容。 “其实我也確实没什么特別可嘱咐你的。到了那个层面,最重要的就是做好本职工作,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好好干吧。” 刘清明点点头。 “吃过饭,我想去一趟林书记家,当面跟他匯报一下,也听听他的指示。” 吴新蕊表示赞同。 “应该的。你俩一起去吧,这样显得不那么正式,就像是晚辈看望长辈一样。” 苏清璇应道:“嗯,我也好久没见周姨了,是该去看看她。” 吴新蕊没好气地说:“你这周都去过四次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他们家的姑娘呢。” 苏清璇吐了吐舌头。 “周姨对我可好了。” “对你好,你也要有分寸,別恃宠而骄,没大没小的。”吴新蕊告诫道。 “知道了,知道了,保证不影响您老的仕途。”苏清璇俏皮地回答。 吴新蕊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孩子。”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苏玉成,此时突然开口,神情严肃。 “你们上京之后,找个时间,还是要去一趟苏家。” 餐厅里的气氛微微一凝。 苏玉成继续说:“去见见你爷爷。他老了,这几年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哪天就……就见不到了。” 苏清璇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情愿。 刘清明握住她的手,对著苏玉成点了点头。 “爸,我们知道了。到时候看看情况,抽出时间去拜会一下爷爷。” 吃完饭,刘清明和苏清璇告別了苏玉成夫妇,走出了二號別墅。 省委大院的林荫道上,路灯散发著柔和的光。 晚风吹过,带著一丝凉意。 苏清璇的情绪有些低落。 “我真不想去苏家。”她轻声说,“他们那些人,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刘清明想起了之前在京城见过一面的苏金成,心里也有些牴触。 但他还是柔声安慰道:“爸也是希望我们不要和苏家闹得太僵,免得影响我们在京城的生活和工作。到时候看看吧,大不了我们就只去看看爷爷,跟其他人不来往就是了。” 苏清璇嘆了一口气。 “我知道。婚前和婚后,生活是不一样的。我听你的。” 刘清明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手。 “媳妇儿,你也可以把它看成一种全新的开始。我们不光有了婚姻,还要有我们自己的家庭,一个只属於你和我的家庭。就像爸妈一样,他们不也恩恩爱爱地走过了这么多年吗?” 苏清璇抬起头,看著他。 “嗯,我其实……是有些期待的。我们的关係,终归要更进一步了。” 刘清明笑了。 “是啊,一晃我们都谈了两年恋爱了。再不结婚,我怕你著急,到时候不好交待啊。”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轻轻打了他一下。 “谁著急了?” “好好好,我著急,是我著急。”刘清明举手投降,“我其实早就想娶你了。” 苏清璇反问:“那为什么不早点说?” 刘清明正色道:“都是我不好,进步得太慢,总觉得配不上你,让你等著急了。” “女人吶,都是口是心非。”他又补充了一句。 两人笑闹著,很快就走到了省委大院的一號別墅前。 苏清璇提前已经打过了电话。 他们刚走到门口,別墅的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周雪琴站在台阶上,笑吟吟地看著手牵手走过来的一对小情侣。 她的目光里充满了喜爱和羡慕。 要是自己的儿子跃民,也能这么快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该有多好。 两人走到她面前,齐声叫道。 “周姨。” 周雪琴一手拉住一个,亲热地把他们带进了客厅。 “快进来,快进来。” 省委书记林崢听到动静,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刘清明和苏清璇又赶紧问好。 “林伯伯。” “林书记。” 林崢含笑点头,示意他们坐。 周雪琴打量著刘清明的装束,有些好奇。 “小刘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刘清明坦然回答:“晚上去清璇家,正式上门提亲,是要穿得正式一点。” 周雪琴一听,眼睛都亮了。 “哎呀!真的吗?那怎么样?吴省长和苏董他们答应了吗?” 刘清明笑著点头。 “幸不辱命。” 苏清璇在一旁羞得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地钻进了周雪琴的怀里。 周雪琴高兴得合不拢嘴,拍著苏清璇的背。 “太好了!太好了!这可是大喜事啊!咱们省委大院总算有件喜事了。我看著那些整天在大院里晃荡的半大孩子们,就替他们著急。” 刘清明开玩笑道:“放心吧周姨,跃民很快就会给您带回来一个好儿媳的。” 周雪琴摆摆手:“他还小呢,不著急,不著急。” 林崢发话了。 “都坐吧。” 几人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林崢看著他们,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 “你们俩谈了两年,感情稳定,是应该考虑更进一步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刘清明回答:“等我这边组织上的决定下来,就找个假期。具体时间,我听她的。” 他把决定权交给了苏清璇。 苏清璇哪里还敢说话,把头埋在周雪琴怀里,像个鸵鸟。 周雪琴爱怜地抚摸著她的头髮。 “咱们不讲究那些封建迷信的老一套,趁著你们结婚,咱们大院也好好热闹一回。” 林崢点点头:“这是好事。”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地说道:“林书记,周姨,我今天也算是正式邀请了。到时候,您二位可一定要赏光到场。” 林崢和周雪琴都笑著点头。 “一定去,一定去。” 林崢又问:“决定好了?要去京城?” 刘清明恭敬地回答:“我听您的安排。” “那就好。”林崢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国院的工作,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平台高了,看问题的格局就要跟著变大。”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我记得你当初刚到省委办工作的时候,態度就很好。在不熟悉的领域,先沉下心,扎下去,做好学习和调研。这是我们工作的基本方法,你是懂这个道理的。” 刘清明认真地听著。 “林书记,我也是这样想的。先学习,多听多看,弄清楚情况,再决定具体怎么开展工作。” 林崢微微頷首。 “你现在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这很难得。我估计,国院那边看上的,也是你的这一点。所以,你可以就从这方面著手,不用太畏首畏尾。有时候,过于谨慎,反而可能会让领导失望。” 刘清明心中一动。 “您的意思是,领导看中了我『傻大胆』的劲头?” 林崢笑了。 “你可不傻。胆子嘛,是有点大,但你做事有分寸,有底线,这才是最重要的。” “国院不会无缘无故看上你,组织上更不会在不做全面调查的情况下就选中你。所以,你不必过於小心翼翼。” 林崢的话锋一转。 “但谨慎也是必要的。我只担心你一点。” 他看著刘清明。 “搞不好团结。” 这五个字,像锤子一样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他苦笑了一下。 “林书记,请您相信,我每到一个新的单位,最想搞好的,就是同事间的团结。可是每次,好像……好像都会出一些意外。” 林崢的目光深邃。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你头顶著『全国十杰青年』和省標兵的光环,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人家心里肯定会有计较,甚至是嫉妒。想抓你的错处,看你的笑话,这是人之常情。” “你不需要理会这些,也无须在这些事情上过於计较。你要记住,你始终要负责的,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而不是某个人的情绪。” 刘清明虚心接受。 “谢谢林书记的指点,我明白了。” 林崢很满意他的態度。 “你很聪明,很多话不需要我多说。你的任命,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在离开之前,手头上的收尾工作一定要做好,乾乾净净,不要授人以柄。” 刘清明郑重承诺。 “我知道,一定站好最后一班岗。” 林崢点点头,又补充道:“年底,我也要上京参加党代会。到时候,咱们可能会在京城见面。希望那个时候,你已经熟悉了新的工作环境。” 刘清明立刻接口:“那太好了。到时候我们俩请您和周姨作客,您可千万別推辞。” 周雪琴在一旁听到他们的对话,惊讶地问:“小璇也要上京城?” 苏清璇这才轻声把她要去京电读研究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雪琴听完,亦喜亦忧。 喜的是,这两个孩子婚后可以生活在一起,不必忍受两地相思之苦。 忧的是,苏清璇也要离开了,以后大院里更冷清,自己也少了一个能隨时说说话的贴心晚辈。 她拉著苏清璇的手,满是不舍。 林崢说:“我看时间安排吧,有空一定去看看你们的新居。” 刘清明大喜:“跃民也在京城读书,我们可以一起聚聚。” 林崢说:“你们多联繫吧,他肯定很高兴。” 四个人愉快地聊著天,看看时间差不多,刘清明和苏清璇起身告辞。 林崢也站起身,突然说了一句:“小刘,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年底清江省会更进一步的?” 第424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四) 第二天,刘清明完成了在省城的工作,没有停留,直接返回了林城。 在回云岭乡之前,他先回了一趟家。 接到他的电话,刘爸刘妈赶紧从店里回到家,等著儿子进门。 推开门,母亲王秀莲正在厨房里忙活,父亲刘红兵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回来了?”刘红兵抬起头。 “爸。”刘清明换了鞋,把包放下。 王秀莲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儿子回来了,快坐,饭马上好。” 刘清明走到沙发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看著父母,决定不再绕弯子。 “爸,妈,有件事要跟你们说。” 王秀莲端著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放在饭桌上。“什么事这么正式?” 刘清明说:“我跟清璇家提亲了,他们同意了。” “啪嗒。” 王秀莲手里的另一盘菜没拿稳,还好及时扶住了桌沿。 刘红兵手里的报纸也放了下来。 “真的?”王秀莲的声音都高了八度,满脸的惊喜。 “真的。”刘清明点头。 “哎呀!太好了!”王秀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圈,“那……那姑娘家有什么要求没有?我们要准备什么?” 刘清明笑了。 “听我妈这话,咱家家底挺厚啊。” 王秀莲白了儿子一眼,走过来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臭小子,跟你妈开玩笑。咱家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我这不是怕委屈了人家姑娘。” 刘清明收起笑容,认真地说:“妈,放心,他们家什么都不要。婚礼我们打算在云州办,那边的客人多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个周末,你们二位抽个时间去一趟省城吧,两家人正式见个面。” 一直没说话的刘红兵开口了。 “苏家……是什么情况?” 刘清明心里早有准备。 “清璇的父亲,是个民营企业家。她妈妈,是体制內的领导。” 一听是民营企业家,王秀莲和刘红兵都鬆了口气。 刘家现在自己也在做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总归是同一个圈子,不至於完全说不上话。 王秀莲追问:“什么企业啊?多大的领导?” 刘清明暗赞,老妈现在的思维確实敏锐,一问就问到了点子上。 “她爸的企业已经搬出清江了,算是……比较有钱的那种。” 他刻意说得模糊。 “她妈,是咱们省的省长。” 他看著父母。 “你们经常会在电视上看到的。”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空气凝固了。 刘红兵拿著报纸的手停在半空。 王秀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没合上。 有钱人,虽然听著也挺嚇人,但刘家现在也在赚钱,不至於高不可攀。 但清江省省长…… 这五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二老的心里轰然炸响。 王秀莲的声音都在发颤,结结巴巴地问:“就……就是电视上……那位女省长?” “对。”刘清明点头,“她姓吴,你们可以叫她吴省长。” “清璇的妈妈……是省长?”王秀莲又確认了一遍,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 “啊!” 王秀莲突然叫了一声。 刘清明赶紧说:“妈,你別这样。” “我亲家是省长?”王秀莲抓著自己的胳膊,喃喃自语,“我不是在做梦吧?” 刘清明有些无奈。 “省长也是人,又不是神仙。” “我……我连我们厂长都不敢大声说话,”王秀莲的声音带著颤抖,“现在你告诉我,你要娶省长的闺女……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刘清明嘆了口气。 “妈,你说了三遍了,你没有做梦。我的爱人,你的儿媳妇,就是省长家的千金。” 王秀莲猛地拍了刘红兵一把。 “老刘!我们家要和省长家结亲了!你掐我一下!” 刘红兵无奈地看了一眼老伴,放下报纸。 “儿子都说了三遍了,你没做梦。你怕什么?” 王秀莲说:“我第一眼看到那姑娘,我就觉得她不一般,长得好看,有气质。可我万万没想到,她是省长家的闺女啊!这……这以后可怎么相处?” 刘清明反问:“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怎么就不能相处了?” “那是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啊!”王秀莲急了,“现在知道了,还能一样吗?我见到她妈,我……我腿都得软。” 刘清明说:“妈,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人家这么好的姑娘,肯下嫁到咱们刘家,儿子啊,”王秀莲抓住刘清明的手,郑重其事,“你可一定要好好待人家,不能让人家受一点委屈。” “我肯定好好待,那是我媳妇儿。” “那……那我们去见省长,该穿什么啊?”王秀莲又开始焦虑新的问题,“我这柜子里的衣服,没一件能穿出门的吧?” 刘清明说:“你平时穿什么,上省城就穿什么。妈,你现在不是下岗工人了,你是王总,拿出你平时的劲儿就行了。” 王秀莲心虚地摆手。 “我哪敢吶!那可是省长!她一跟我说话,我估计得紧张死。” 刘清明温和地劝慰:“她也是一个母亲,清璇的母亲。你平时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们会有共同话题的。” 王秀莲拍著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这孩子,不声不响地就整这么一出,存心不让我们睡好觉啊。” 刘清明笑了。 “没关係,最难的关,你儿子已经替你们趟过去了。以后啊,你们就等著享福吧。” 王秀莲嘆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是啊,这两年过的,跟做梦一样。我有时候还以为自己还在夜市摆摊,在街口卖早点呢。” 刘清明拍拍老妈的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家会越来越好。” 刘红兵终於发话了:“儿子说得对,听他的吧。” 刘清明问清了二老的意见,当即打电话和苏玉成敲定了双方家长见面的时间。 就定在这周的周末。 刘清明工作忙,没时间陪同,苏清璇会负责全程接待。 办完这件天大的事,刘清明当天下午就坐上了回云岭乡的长途车。 他要兑现自己的诺言,站好最后一班岗。 如今的云岭乡,早已不是他刚来时的模样。 一条平整宽阔的標准化公路直通市里,像一条黑色的丝带,盘绕在青山绿水之间。 交通的改善,让整个乡镇都活了起来。 来来往往的车辆,將山里农民的辛勤汗水,变成了一张张实实在在的钞票。 刘清明为云岭乡制定的工业化农业的路子,已经初见成效。 省农科院的专家团队经过深入研究,发现背靠苍云山这座巨大的自然宝库,云岭乡独特的土壤和水质,更適合中药材的种植。 通过他的牵线搭桥,云岭乡与省內最大的製药厂,云州製药厂,达成了战略合作协议。 云岭乡所种植的所有药材,都將成为云药的原材料来源。 而云药的成品药,也將会由云岭乡新成立的连锁大药房进行包销。 產、学、研、销一条龙。 这里面包藏的野心,指向一个更加明確的契机。 那就是年底即將发生的一场疫情。 时间不多了。 刘清明必须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让云岭乡彻底实现经济腾飞。 长途车在乡政府门口停下。 刘清明刚下车,就愣住了。 乡政府的大门上,继那条“热烈祝贺刘清明书记获得全国十大杰出青年光荣称號”的横幅之后,又掛上了一条崭新的。 “热烈祝贺刘清明书记获得省年度『新长征突击手』光荣称號”。 两条长长的鞭炮从门楼上垂下来,在他一进门的那一刻,被人点燃。 “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声响,让整个镇子都像是过年一样热闹起来。 刘清明顶著雨点般落下的红色纸屑,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走向前来迎接的干部们。 乡长於锦绣和人大主席王中顺带头走在最前面,脸上洋溢著发自內心的喜悦。 “刘书记,祝贺你!” “祝贺刘书记!” 刘清明微笑著和大家一一握手,接受了所有人的祝贺。 他站到台阶上,对著眾人摆了摆手。 掌声渐渐停息。 “同志们,”刘清明开口,“云岭乡现在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我们全体乡干部共同努力的结果,荣誉属於大家。” “这次上省城开会,省里对我们云岭乡干部下乡包村的工作实践非常感兴趣,要求我们总结经验,形成报告。” “我请大家,这几天每个人就自己的工作,写一份心得体会,下周一之前,交给於乡长。” “再次感谢大家,让我们继续工作吧。” 简短的讲话,没有长篇大论,却肯定了所有人的工作,给予了他们最大的尊重。 干部们的心气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个个都挺起了胸膛。 於锦绣跟在刘清明身后,一起走进办公室。 她帮他倒了杯水,脸上还带著兴奋。 “书记,咱们云岭乡现在可出名了。好多来考察的客人,一进来就问,那个全国十杰的刘书记在不在。你现在可是咱们乡的一张名片。” 刘清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以后,这张名片就需要你来扛起来了。” 於锦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吃惊。 “你要走?” 刘清明点点头,没有隱瞒。 “年底见分晓,应该是定了。有些工作,我要提前向你交待一下。” 於锦绣还没能从这个消息中消化过来,呆呆地站在那里。 这个结果太突然了。 刘清明把杯子放下。 “我也不想走。我本来是想在这里再多干两年,把咱们乡的路子彻底弄扎实。可是现在,情况有变,不成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於锦绣的表情变得失落。 “可是……云岭乡离不开你呀。” 刘清明摇摇头。 “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不开谁。云岭乡现在的发展势头很好,只要你继续按照我们现在的工作思路走下去,將来一定会实现我们的目標。” 於锦绣的信心明显不足。 “没有你,我心里一点都不踏实。我相信,全乡的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也会受不了的。” 刘清明说:“每个人都会有一个適应的过程。我刚来咱乡的时候,不也没几个人待见我吗?” 於锦绣苦笑。 “所以,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接受你,相信你了,你却要离开了。我……我怎么跟他们说呀?” “还有时间,”刘清明看著她,“一点一点消化吧。” 他示意於锦绣坐下。 他將自己的全盘计划,毫无保留地向於锦绣托出。 包括后续乡財政在改善之后的几项重要投资方向,以及如何利用即將到来的机会,將药材种植基地的效益最大化。 “04年到05年,如果不出意外,你应该就是云岭乡的书记了。” 刘清明的声音很平静。 “到那个时候,你可以推动对云药的收购,完成这个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於锦绣听得目瞪口呆。 她万万没想到,刘清明的胃口,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 收购云药? 那可是云州製药厂,清江省最大的製药企业,年利税过亿的省內明星企业。 对云岭乡来说,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怎么看,也不是一个小小的乡镇能够覬覦的。 可是刘清明说得如此轻鬆,就好像是在菜市场买一棵白菜那么简单。 甚至,他连收购的时间节点都给出来了。 於锦绣试探著问,声音都有些发飘。 “书记,如果……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您估计,我们需要动用多少资金,才能收购云药?” 刘清明伸出三根手指。 於锦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三百万?” 刘清明摇了摇头。 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不高於,三个亿。” 於锦绣彻底震惊了。 她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三个亿。 就在去年,她还亲自跑了一趟河口乡,找乡长祁卫国,好说歹说要来了十万块的扶持资金,才解决了乡財政的燃眉之急。 现在,刘清明清清楚楚地告诉她。 三年以后,云岭乡,这个曾经的省级贫困乡,可以轻鬆拿出三个亿,去收购省內第一大的製药厂。 梦也不是这么做的吧? 第425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五) 於锦绣的大脑依然在嗡鸣。 三个亿。 这个数字有些沉重,她不光没见过,想都没想过。 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贼头贼脑的。 刘清明看著那个熟悉的脑袋,哭笑不得。 这傢伙,真是熟门熟路,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老祁,你这是做贼呀,还是做贼呀?” 河口乡乡长祁卫国嘿嘿一笑,闪身进了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 他快步走到刘清明办公桌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扔了过去。 刘清明伸手接住。 好傢伙,华子。 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老祁你是真贼呀,这烟以前肯定揣包里没捨得撒是不是?”刘清明调侃道。 祁卫国自己也点上一根,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 “要不是看在你老弟的面子上,我根本不会拿出来。” 他说著,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挨著於锦绣。 他看了看於锦绣失魂落魄的样子。 “锦绣妹子这是怎么了?受刘书记批评了?” 刘清明摆摆手:“別打扰她的思路,她正在思考人生大事。” 他转向祁卫国:“说说你,这几天偷偷摸摸在咱们乡转悠,看下来,感觉怎么样?” 祁卫国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掐灭了只抽了一口的烟,郑重地说道:“你牛,我服。” 刘清明说:“先別拍马屁,说说具体的。” 祁卫国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比你先下乡几年,云岭乡上一任那个乡长,我也认识。” “那傢伙,不能说完全没能力,但干事情是真没个章法,净知道瞎折腾农民。” “路都没修好,就今天让农民种这个,明天让农民种那个。” “种出来了,运不出去,也卖不掉。” “他倒好,任期一到,拍拍屁股走人了,给云岭乡留下一个天大的烂摊子。” 祁卫国嘆了口气。 “说实话,这个位子,当时谁敢接?上级领导找我谈话,问我愿不愿意调过来,我当时就跟领导说,您还是直接把我辞了吧,这地方我真不敢来。” 刘清明默默地听著。 祁卫国说的没有一点夸张。 他当初刚到云岭乡报了个到,就一头扎进了村子里,一个村一个村地搞调研,摸情况。 实际情况比祁卫国形容得还要糟糕。 上任的胡乱指挥,让本就不富裕的乡亲们雪上加霜。 更严重的是,他的行为,彻底摧毁了党委和政府在普通群眾心中的信任度。 这让后来者的工作,变得难上加难。 如果不是自己真的有掛,绝不可能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把云岭乡搞成如今这个样子。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很清楚,到底是谁带著他们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刘清明笑了笑:“所以,你今天来,是准备摘桃子了?” 祁卫国很光棍,一点也不否认。 “我不来,也会有別人来。与其让一个不熟悉情况的人来,还不如是我。” 他看著刘清明,眼神里带著几分探究。 “至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会把你打下的基础给毁了。” 刘清明把刚才对於锦绣说过的话,又原原本本地对祁卫国复述了一遍。 从药材种植基地,到与云州製药厂的合作,再到最终那个石破天惊的目標。 祁卫国听著听著,嘴巴越张越大。 手里的菸灰掉在了裤子上,他都毫无察觉。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於锦绣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著祁卫国,想从他脸上看到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果然,祁卫国也被嚇傻了。 过了好半天,祁卫国才猛地回过神来,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上次跟我说,要让云岭乡的药材走向全省,原来……原来在这里埋著这么大一个伏笔?” 刘清明指了指於锦绣。 “她就是你刚才那个反应,看来你也不相信啊。” 祁卫国猛地吸了一口冷气。 “你这是真有这个打算,还是……只是隨便想想,画个大饼?” 刘清明说:“如果我不走,最迟到05年,云州製药厂,很可能会变成云岭製药厂。”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祁卫国低下头,粗壮的手指在膝盖上不停地敲击著。 他在快速地思考,在权衡。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 “干!” 这一声石破天惊,声音之大,把旁边的於锦绣嚇了一大跳。 於锦绣恼怒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你叫魂啊!” 祁卫国嘿嘿一笑,完全不在意,他激动地抓住於锦绣的肩膀。 “妹子!咱们搭班子!听刘书记的,咱们把云药给收了!把它做成全国知名的企业!” 於锦绣一愣。 “你要来当书记?” 祁卫国挺起胸膛:“如果是我来,你欢不欢迎?” 於锦绣看著他,这个平时看著有些粗鲁的汉子,此刻眼睛里闪烁著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 她沉默了一下,说:“你比我有魄力。” 祁卫国追问:“那就是欢迎了?” 刘清明看著於锦绣:“锦绣,你想清楚。如果你同意,我就去跟市里谈。” 於锦绣咬了咬嘴唇。 她知道,刘清明离开是必然的。 云岭乡需要一个新的带头人。 与其来一个完全不了解情况、甚至可能推翻现有政策的陌生人,祁卫国確实是最好的人选。 他了解云岭乡,也认同刘清明的思路。 最重要的是,他有胆子。 敢想,敢干。 “与其来个陌生人,老祁的话,我可以接受。”於锦绣终於下定了决心。 刘清明点点头。 “行,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对两人说:“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熟悉一下工作。锦绣同志,云岭乡所有的工作,对祁卫国同志全面开放,也可以让他部分地参与进来,先给你打个下手,当个副手用。” 祁卫国丝毫不以为忤,反而咧嘴一笑。 “没问题,就这么办!给锦绣乡长打下手,我荣幸之至!” 办妥了这件大事,刘清明感觉心里的石头又落下了一块。 他把乡政府的主要工作,都交给了於锦绣和祁卫国组成的临时班子。 他自己,则下到了村里。 他要用最后的时间,再走一遍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再看一看那些可亲可敬的乡亲们。 一个村,一个村地谈下去。 过去两年里,这是他最常做的事情。 特別是东山村,这个曾经贫困乡里最贫困的村子,他去过的次数,自己都数不清。 他认识村里的每一个人,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东山村已经整体搬迁下山,与神台等几个相邻的村子,共同形成了一个数千人的大型社区——“云岭新村”。 这也使得刘清明不需要再爬崎嶇的山路,就能直接进入村民的家里,了解他们的最新需求。 刘清明把这个行为,叫做“书记进村”。 与城市里的“市长热线”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为了打通与群眾联繫的最后一公里。 这种亲民的行为,让他在云岭乡的群眾中,產生了巨大的威望和影响。 车子停在新村的村口。 刘清明走下车,看著眼前焕然一新的景象。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两层小楼,刷著白色的墙漆,门前屋后都种著草。 乾净宽阔的水泥路,一直通到每家每户的门口。 村口的广场上,几个老人正带著孙子孙女在健身器材上玩耍,脸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谁能想到,就在一年多以前,他们还住在深山里,过著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村委会主任甘如柏早就等在了村口。 看到刘清明,他立刻迎了上来。 “书记,您来了。” 刘清明和他握了握手,一边走一边聊。 “最近村里情况怎么样?大家搬到新家,还习惯吧?” 甘如柏说:“习惯,太习惯了!做梦都没想到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大傢伙都说,这都是託了您的福。” 刘清明笑了笑。 这一次,除了和村民们拉家常,了解他们在收入提高之后的想法,刘清明也开始隱晦地提出,自己有可能要离开的事情。 “以后的路,还是要靠大家自己走。村看村,户看户,群眾看干部。如柏啊,你这个村主任的担子,很重啊。” 这些话,普通的群眾或许听不出里面的深意。 但是像甘如柏这样的基层干部,一听就懂。 等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甘如柏凑了过来,低声问他。 “书记,您……是不是要走了?” 刘清明看著他,没有否认。 “有这个可能,一切都要等组织上的最后决定。” 甘如柏明白了。 这不是可能,是已经定了。 这是在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 他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书记,乡亲们……乡亲们可捨不得您走啊。”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也很捨不得大家。可我是组织上的人,组织上让我下来,我就得下来。让我去別的地方,我也只能服从安排。我们都要习惯。” 甘如柏说:“那您是升了?” 刘清明说:“不算升吧,平调。” “是回市里吗?”甘如柏的眼睛里带著一丝期待。 看著基层干部们真诚而期待的目光,刘清明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实话。 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有可能吧,还是得看组织上怎么安排。” 甘如柏彻底明白了。 不是回清南市,是要彻底离开这里了。 他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两人在新村乾净整洁的路上慢慢走著。 过了一会儿,甘如柏才重新开口。 “书记,亮子他们接的那个工程,已经完工了,干得特別好,对方非常满意。” “靠著这个工程打响了名气,乡里又帮著他们接了几个类似的工程。亮子带著村里几十號人,一直在市里修路,收入比在家里种地高太多了。” “他媳妇,就是谢芳,一直念叨著想感谢您,想请您去她家里吃个便饭。” 刘清明说:“我自己定下的规矩,不能在老乡家里白吃白喝,我不能自己带头违反。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改天有时间,我请他们吃饭。” 甘如柏笑了。 “书记,她刚生了孩子,明天给孩子摆满月酒。这个……应该不违反规定吧?” 刘清明一听,顿时大喜。 “生了?男孩女孩?这是大好事啊!” “那我是一定要到的!必须到!” 离开“云岭新村”,刘清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村子。 一直忙到天色完全黑透,他才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乡政府的宿舍。 刚走进宿舍,打开手机,信號立刻涌了进来。 屏幕上,瞬间跳出十几个未接来电的提醒。 有母亲王秀莲的,也有女友苏清璇的。 他猛地一拍脑袋。 今天,是父母上省城和苏家会亲家的日子! 自己忙昏头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他赶紧回拨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母亲王秀莲无比兴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分贝高得让刘清明都得把手机拿远一点。 “儿子!谈好了!全都谈好了!” “你岳父岳母……哦不,亲家,人太好了!一点架子都没有!” “婚礼就在省城办!他们家客人多!” “还有还有,亲家给我们说了,现在京城的房价,贵的地方两万多一平,便宜点的地方也要五千多。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家里现在能拿出六十万!这钱本来就是给你和你弟准备结婚用的,你弟说了,他还小不著急,这钱先紧著你用!” “这笔钱,够在京城买个小房子。如果你们以后要去京城发展,咱们家就出钱在京城买房子,给你们当婚房!” 刘清明吃了一惊。 六十万? 在京城买房? 他很快反应过来。 现在是2002年末。 京城的房价,还远没有达到前世那种高不可攀的地步。 六十万,虽然买不到市中心的大平层,但在三环附近,买一套不错的房子,应该是够的。 从投资的角度看,这笔钱得绝对物超所值。 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妈,谢谢你和我爸。” “傻孩子,跟家里人客气什么。”王秀莲在电话那头笑得合不拢嘴,“你赶紧给你女朋友也打个电话,她今天也累坏了,陪著我们逛了一天。” 掛了母亲的电话,刘清明又立刻拨通了苏清璇的號码。 电话那头,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甜腻和兴奋。 “喂,大忙人,终於忙完了?” “辛苦你了。”刘清明柔声说,“今天爸妈没给你添麻烦吧?” “叔叔阿姨人可好了!”苏清璇笑著说,“我妈虽然还有点领导的架子,但已经很努力在学习怎么当一个普通的亲家了,没有出现什么尷尬的地方,整个过程特別愉快。” 刘清明说:“那就好,谢谢爸,也谢谢妈。” 苏清璇轻轻“嗯”了一声。 “我爸妈对你爸妈也特別满意,说他们朴实,真诚。今天咱爸妈还一个劲地给我塞钱,不收都不行。我想著,房子的首付既然爸妈出了,那后面的装修就我来吧,我手上还有点钱。” 女友的话有些费解,但刘清明一听就懂。 刘清明说:“都听你的。等我这边工作交接完,我的工资卡也全部上交,家里的財务以后都由你来掌握。”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发出了甜丝丝的笑声。 “好呀。你以后是要当大领导的人,也確实用不上什么钱,我帮你攒著,以后给咱们孩子当教育基金。” 她又告诉刘清明,因为他下一步的去向还没有最终確定,所以婚礼的具体时间也不好定下来,可能要再等一等。 不过除了这个,其他所有的细节,双方家长都已经达成了一致。 女友在电话里,已经自然而然地改口叫“爸妈”了。 这事,就算是彻底定了。 接下来的日子,刘清明继续著自己的收尾工作。 他即將离开云岭乡的消息,经过他有意无意的透露,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渐渐传遍了全乡的每一个角落。 隨之而来的,是一个让所有乡干部都始料未及的场面。 乡政府的大门口,从某一天开始,每天早上都会多出许多东西。 用竹篮装著的,还带著泥土芬芳的鸡蛋。 用塑胶袋装著的,叶子上还掛著露珠的青菜。 甚至还有被捆住了脚,活蹦乱跳的土鸡和老鸭。 没有人知道是谁送来的。 送东西的人,总是趁著天没亮,悄悄地把东西放在门口就走。 刘清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著楼下那些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农產品,看著干部们手忙脚乱地清点、登记,试图找到失主,心里百感交集。 他自认为,自己其实並没有做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但云岭乡的乡亲们,却用这种最朴实、最真诚的方式,回馈给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这份情谊,比那三个亿的宏伟目標,更加沉重,也更加滚烫。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很快走到02年的最后一个月。 清南省组织部通知云岭乡党政办,要求刘清明同志赶到市里,接受新的任命。 刘清明开著乡里那辆拉达去了市里,拿到了省委组织部下达的关於自己的任命文件。 刘清明被调回了省委办,出任综合一处副处长! 第426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六) 刘清明拿著那份盖著鲜红印章的任命文件,直接去了市政府。 汪明远的办公室门开著。 他敲了敲门。 汪明远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看到是他,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刘清明把任命文件放到了汪明远的桌上。 汪明远拿起来,只看了一眼標题,动作就停住了。 他没有立即说话,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过了片刻,他才把文件放下,看著刘清明。 “你知不知道这份文件意味著什么?” 刘清明说:“知道,调回省委办,出任综合一处副处长。” “就这些?” “嗯。” 刘清明觉得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自己本来就是从省委办下来的,现在基层锻链期满,调回去,顺便提了半级,合情合理。 汪明远看著他,表情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別的什么。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刘清明心里一动。 “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 汪明远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林书记对你是真的好啊。” 刘清明更不解了。 “林书记是对我很好,这一点我一直很感激。但他不可能徇私,更不可能违反组织原则。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人事调动,能说明什么?” 汪明远摇了摇头。 “正常?一点也不正常。”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问你,按正常程序,一个乡镇干部,想要进京城,去国院部委工作,要走什么流程?” 刘清明愣住了。 去京城? 这不是黄了么。 汪明远自问自答:“你的组织关係在清南市组织部。国院那边,不可能直接从一个乡里,把你一个副处级干部调上去。这不合规矩。” “所以,林书记让你先调回省委办。” “你的组织关係,就从清南市,回到了省里。” “再通过省委组织部,上调国院。” “这样,就名正言顺了,你明白了吗?” 刘清明脑子里嗡的一声。 原来是这样。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自己能顺利进京。 “我以为……我以为上京的事已经没戏了。” 汪明远说:“从这份任命看,不但没黄,而且应该很快了。” 刘清明消化著这个巨大的信息。 “即使是这样,最后的结果,应该也是平调吧。从省委办副处,调到部委当个副处。” “那是通常情况。”汪明远看著他,“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汪市长,您就直接说结果吧,別卖关子了。”刘清明苦笑。 汪明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 “结果就是,我明年年初,如果顺利的话,会升副厅。” 他停下来,直视著刘清明。 “而你,到那个时候,可能已经是正处了。” “明不明白?” 刘清明彻底怔住了。 连跳两级? 从副科到正处,自己用了不到两年。 现在,又要从副处直接到正处? 这速度,简直是坐火箭。 难怪汪明远的话里带著点酸味。 换做是谁,看到一个年轻人用这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追赶上来,心里都不会平静。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 刘清明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来找汪明远,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晋升速度。 “汪市长,今天市委组织部的陈东书记找我谈话了。” 汪明远点点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问了我对云岭乡继任书记的看法。”刘清明说,“我提了一个人,河口乡的乡长,祁卫国。希望市委能够考虑。” 汪明远对祁卫国有印象。 河口乡的经济在全市乡镇里一直排在前列,祁卫国的能力是有的。 “你担心陈东只是循例问你的意见,並不会把这个人选放在心上?” 刘清明点头承认。 “云岭乡今年的经济数据,很快就会出来。到时候,这个继任书记的位置,肯定会有很多人抢。” “我希望,后继者能够延续我们已经定下的政策,不要自作主张,不要瞎搞,毁掉我们过去两年的工作成果。” 刘清明看著汪明远。 他知道,唯一能打动汪明远的,只有一样东西。 政绩。 “云岭乡的经济数据,也会是您汪市长任上的耀眼政绩。” 汪明远沉默了。 他当然清楚云岭乡的价值。 “书记这个位置,进了乡党委常委,就是市管干部。不光清南市拿不定,林城组织部那边也要过问。” “我要有过硬的理由,才能让祁卫国这个名字,在市委常委会上拿到多数票。” 汪明远说得很直接。 刘清明立刻接上:“理由很简单。第一,他最熟悉云岭乡的情况,这两个星期他一直在乡里调研。第二,他认同我的发展思路,並且愿意和於锦绣同志搭班子。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有您看著,有他配合,云岭乡会一直成为全省的明星乡。” 汪明远的手指停下了敲击。 “我不相信他。” “但我相信你。” “这样吧,我先见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刘清明心里一松。 这就算是答应了。 只要祁卫国自己不掉链子,能通过汪明远这一关,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汪市长,如果……如果祁卫国选不上,我也希望您能继续支持云岭乡,不要让这么好的发展势头被打断。” 汪明远忽然笑了。 “说实话,云岭乡书记的人选,我只看好你。別人,都差点火候。” “於锦绣算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你想栽培她,我或许会勉强接受。” “如果这个祁卫国不合我的意,我最多让云岭乡的书记位置空缺。等於锦绣的资歷到了,再把她补上去。” 刘清明愕然地看著他。 这一手,可太秀了。 也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书记空缺,让乡长主持全面工作? 这在官场上不是没有,但极少见。 更何况,於锦绣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 汪明远这么做,就不怕清南市里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什么市里一把手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背后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汪明远完全不在乎。 “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你如果要走,这个位置就先空著。我不允许隨便下去一个人,给我惹麻烦。” 他看著刘清明,笑容里带著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你说得对,云岭乡现在是我的政绩。你不要,那它就只能是我的。” 刘清明还能说什么。 他站起身。 “谢谢你,汪市长。” 汪明远摆摆手:“既然任命书下来了,我也不留你了。回去把工作交接一下,赶紧去省委办报到吧。” *** 回到云岭乡,天已经擦黑。 刘清明立刻通知召开了他任期內的最后一次党委会。 会议室里,烟雾繚绕,气氛却格外沉闷。 刘清明宣读了省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 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每个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派出所所长沈从新第一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书记,你还没看到咱们派出所鸟枪换炮呢。” 刘清明笑了笑。 “明年,你们就会有新的装备。乡里的治安预算,也会有很大提高。” “有了钱,我希望乡里的治安工作要下大力气抓起来。特別是防火、防盗,包括山里的山火,还有盗砍盗伐的行为。” 沈从新挺直了腰板。 “放心吧书记!我们一定会从严治警,保一方平安!” 他心里清楚得很。 云岭乡从一个穷得叮噹响的贫困乡,一步步走到今天,脱贫致富。 明年的形势只会更好。 云岭乡派出所的地位也跟著水涨船高,他这个所长的位子,现在可是个香餑餑。 他又进了乡党委,在乡里一言九鼎,连回市里的念头都淡了。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带来的。 刘清明又看向其他委员,一个一个地告別,感谢他们过去两年的支持和工作,祝贺他们在未来能有更好的前程。 会议室里,除了感谢,就是沉默。 散会后,所有人都默默地离开,只有於锦绣被刘清明留了下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市里,已经在考虑让祁卫国接任书记了。”刘清明开门见山,“你要做好和他搭班子的准备。” 於锦绣点点头。 “这个月,老祁在乡里帮了我很多。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愿意做事的,也没有那些多余的肠子。如果真是他来接任,我愿意和他一起工作。” “人是会变的。”刘清明说,“为了当上这个书记,他可能会隱藏自己的一部分想法。” “所以,我为你加了一道保险。” 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於锦绣。 是汪明远的名片。 “如果將来,祁卫国要搞什么么蛾子,或者有任何推翻现有政策的举动,你可以直接去找汪市长。” “对了,明年他应该就是汪书记了。” 於锦绣接过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手上沉甸甸的。 刘清明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放在办公桌上,推到她面前。 那是他宿舍的钥匙,也是他办公室和文件柜、保险柜的钥匙。 他站起身,郑重地看著她。 “於锦绣同志,云岭乡,就交给你了。” 於锦绣看著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大男孩。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到后来一起经歷的风风雨雨,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哽咽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书记……我……我捨不得你。” 刘清明心里也涌起一阵酸楚。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些日子,我看到了你的成长,也看到了你的能力。相信自己,你一定会干得非常出色。” 於锦绣用手背擦著眼泪。 “乡亲们……乡亲们也会捨不得你的。我可怎么跟他们说啊。” “我明天一早就走。”刘清明说,“不要告诉乡亲们。我最见不得离別的场面。” 於锦绣抽泣著。 “以后……以后有什么事,我还能找你吗?” 刘清明看著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嘆了口气。 “我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不光成为了云岭乡的书记,而且有一个爱你的男人,和一个幸福的家庭。” 於锦绣再也忍不住,用手掩著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她不住地点头,泪水从指缝间涌出。 第427章 水文水得丧心病狂(七) 天刚蒙蒙亮。 宿舍里的光线很暗。 刘清明睁开眼睛,再也睡不著。 他没有开灯,摸索著下了床。 动作很轻。 窗外,冬日清晨的寒气,让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整个乡政府大院都静悄悄的,万籟俱寂。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昨晚和於锦绣说好了,他要悄悄地走。 就像他两年前,悄悄地来一样。 他打开衣柜,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 一个简单的旅行包,几乎是他全部的行李。 他迅速地换好衣服,把洗漱用品塞进包里。 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熟悉。 这张吱嘎作响的木板床,这张被他用来画了无数张规划图的旧书桌,还有那把坐上去会摇晃的椅子。 他在这里住了快两年。 两年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 却足以改变一个地方,也改变一个人。 他没有过多留恋,提起包,拉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刺耳。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確认没有惊醒任何人,才轻轻地带上门。 院子里,冷风扑面而来。 刘清明紧了紧衣领。 一辆老旧的北京吉普停在院子中央。 车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著车门抽菸,菸头的火星在晨曦中一明一灭。 是沈从新。 看到刘清明出来,沈从新把菸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什么也没说,走过来,自然地接过了刘清明手里的包,扔到了吉普车的后座上。 “走吧。”沈从新拉开车门。 刘清明点点头,坐进了副驾驶。 乡党政办公室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现在还不到上班的时间。 沈从新发动了车子。 老吉普的发动机发出一阵轰鸣,打破了清晨的寧静。 车灯划破黑暗,缓缓驶出了乡政府的大门。 冬日的冷空气灌进车里,让人精神一振。 镇上的街道空空荡荡,两旁的店铺都关著门,大伙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著梦。 山里起了大雾。 浓重的白雾笼罩了整个镇子,能见度很低,不过十几米。 沈从新不敢开得太快,双手紧紧握著方向盘,专注地看著前方。 刘清明也没有催促。 他看著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街景,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他奋斗了两年的地方。 他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走的这条路。 那时候的街道,坑坑洼洼,两旁的房屋破旧不堪。 如今,街道平坦整洁,许多人家都盖起了新房。 车子驶过街道的尽头,前面就是新修的通往市里的柏油公路。 就在吉普车即將转上公路的那一刻,一轮红日从东边的山头跃出。 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驱散了笼罩在山间的浓雾。 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起来。 刘清明惊讶地发现,前方的路口,站著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下意识地拉著吉普车的横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视线越过车顶,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从路口开始,新修的公路上,两旁站满了人。 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 男女老少,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在人群的最前方,他看到了於锦绣。 她穿著一件浅灰色的外套,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她的身旁,是王中顺、王建民、陈满仓,还有乡里大大小小的干部。 再往后,是甘新华、甘如柏这些村里的带头人。 还有校长王林森、老师张静、李默,他们带著乡中心小学的全体师生,孩子们排著整齐的队伍。 还有甘宗亮,他穿著一身迷彩服,身后是云岭乡民兵营的队员们,个个身板挺得笔直。 还有更多数不清的村民,他们的脸上、头髮上都沾著晶莹的晨露。 他们显然是天不亮就从各个村子出发,走了很远的山路,才赶到这里。 刘清明一下子全明白了。 於锦绣。 昨天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 可散会之后,她却瞒著自己,通知了全乡的人。 就是为了来送自己一程。 刘清明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鼻子发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沈从新缓缓地停下车。 於锦绣走了上来。 她走到车前,看著站著的刘清明,眼圈也红了。 “刘书记,我们来送你了。” 一句话,让刘清明再也绷不住。 他跳下车,快步走到於锦绣面前。 他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用力地握著她的手。 “谢谢……” “谢谢大家……” 他的声音带著无法抑制的哽咽。 乡干部们围了上来,纷纷喊著。 “书记!” “书记,一路顺风!” 王林森带著几个学生代表走了过来。 一个扎著羊角辫的小女孩,捧著一条鲜艷的红领巾,踮起脚,笨拙地想要给刘清明戴上。 刘清明立刻弯下腰。 冰凉的绸缎贴在他的脖颈上。 “刘书记再见!” 小女孩用清脆的声音说。 “敬礼!” 王林森喊了一声。 刷的一下,几十个孩子同时举起右手,向他行了一个標准的少先队队礼。 刘清明站直身体,看著这些纯真的脸庞,心里一阵滚烫。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停地点头。 甘宗亮大步走了过来。 他手中举著一面旗帜,上面用红线绣著几个大字:“云岭乡民兵营”。 他的妻子谢芳抱著孩子,安静地站在一旁。 看到刘清明走近,甘宗亮扯著嗓子大声喊道:“全体都有!” “立正!” “向刘书记,敬礼!” 身后,几十个民兵队员,齐刷刷地举起右手,向他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无数只黝黑粗糙的手伸向空中。 刘清明也猛地抬起手臂,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 “谢谢同志们!” “谢谢你们!”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 他开始往前走。 这一路,他走得很慢很慢。 路两旁的乡亲们,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 “刘书记,这是俺家刚下的鸡蛋,你带上路上吃!”一个大娘把一个布包硬塞进他怀里。 “书记,俺们家没啥好东西,这是自己种的红薯,甜!”一个黝黑的汉子,扛著一麻袋红薯就往吉普车上放。 “刘书记,常回来看看啊!” “书记,多亏了你,俺儿子今年才能娶上媳妇!” “书记,俺们都捨不得你走……” 乡亲们用最质朴的语言,诉说著他们的感激和不舍。 这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话,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这是多么好的乡亲。 自己只是为他们做了一点点分內的事情。 他们便將自己视作最亲的人。 这份情,太重了。 重得让他承受不起,让他受之有愧。 他只能不停地跟每一个人握手,不停地说著“谢谢”。 等到他走到人群的尽头,沈从新的那辆老吉普车里,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农產品塞得满满当当。 鸡蛋、红薯、腊肉、干笋…… 推都推不掉。 刘清明转过身,回头看著身后那黑压压的人群,看著那一张张淳朴而真诚的脸。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疾呼。 “再见了,乡亲们!” “再见了,云岭乡!” “大家保重!” 说完,他强忍著夺眶而出的泪水,猛地转身上了车。 “开车!” 沈从新一脚油门,吉普车再次启动,向前驶去。 刘清明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车子越开越远,身后送行的人群,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小黑点。 车窗外,连绵的群山,在晨光中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那是云岭乡的山。 车厢里,泪水终於无声地滑落。 第428章 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归来 “三年之期已到。” 刘清明站在省委大院门口,看著那栋熟悉的“书记楼”,心里莫名地冒出这句前世的网络流行语。 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可不是什么龙王。 顶多算是一只小虾米,正在努力从七块五一斤的小龙虾,朝著十六块二一斤的黄海对虾方向发展。 终极理想,是成长为时价一百八十八一斤的澳洲大龙虾。 可即便是澳龙,那也终究是虾,而不是王。 刘清明收敛心神,整理了一下衣领。 两年了。 他又回来了。 门口的武警战士看到了他,一个標准的敬礼。 刘清明回以注目礼,迈开大步,走进了这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大楼。 楼里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匆。 看到他的人,无一例外都会顿住脚步,投来或惊讶,或好奇的注视。 刘清明没有理会这些。 他径直走进电梯,按下了六楼的按钮。 省委办公厅干部人事处。 他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本书首发101??????.??????,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刘清明推门而入。 “陈处,我来报导了。” 办公室里,一个戴著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埋头於文件之中。 听到声音,处长陈兴华抬起头。 当他看清来人是刘清明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严肃转为热情。 他立刻站起身,快步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主动伸出了双手。 “哎呀,刘主任!我这正念叨著你什么时候到呢,你就出现了!” 陈兴华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派车去接你啊。” 刘清明没想到对方会热情到这个地步。 两年前他来报到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个待遇。 他伸出手,和陈兴华握了握。 “陈处太客气了,我是回家,又不是远行,哪需要车接车送。” 陈兴华用力地晃了晃他的手,態度诚恳。 “那也应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嘛。你看这多不好意思,让你就这么自己回来了。” 刘清明摆摆手。 “陈处,千万別客气。我还是那个我,没什么区別。” “区別大了!” 陈兴华把他引到待客的沙发上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你可早不是以前的你了。” 陈兴华把茶杯放到他面前,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全国十杰青年、全国优秀乡镇干部、新长征突击手,这隨便哪一个荣誉,都是別人一辈子可望不可及的。” “我们省委办,这两个月可没少组织学习你的先进事跡和精神。你说说,你这还叫普通吗?” 一番话说得刘清明心里也升起一丝自豪。 男人嘛,谁还没点虚荣心。 尤其是在曾经看轻自己的人面前,这种感觉被放大了数倍。 不过他嘴上依旧谦虚。 “都是组织培养,还有云岭乡的干部群眾支持。我还做得很不够。” 陈兴华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盛。 “谦虚,太谦虚了。清明同志,欢迎你回家!” “谢谢陈处。”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 陈兴华接过刘清明递过来的报到表,回到办公桌前,亲自帮他重新登记个人档案。 每一个流程都走得一丝不苟,却又效率极高。 很快,所有的组织程序全部完成。 陈兴华放下笔,站起身。 “走,刘主任,我送你去综合一处报到。” “陈处,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那怎么行!” 陈兴华的態度不容拒绝。 “必须的。你现在可是咱们省委办的宝贝,我得亲自把你交到一处手上才放心。” 他不由分说,拉著刘清明就往外走。 两人一起上了七楼。 当他们出现在综合一处办公室门口的一瞬间,整个办公室里所有正在工作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下一秒,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哗啦啦……” 一阵热烈的掌声,在办公室里响起。 这阵仗,与刘清明两年前第一次来报到时,那种被无视、被排挤的冷清,形成了天壤之別。 副处长韩忠平几乎是小跑著迎了上来,脸上带著一丝討好的笑容。 “陈处、刘主任,欢迎欢迎!” “我代表咱们综合一处全体同事,热烈欢迎刘主任回家!” 陈兴华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对著眾人说道。 “刘清明同志,能再一次成为咱们省委办的一员,是组织上对咱们办公厅工作的大力支持,是林书记对咱们的信任,才会把这么优秀的同志,又还给了咱们。” “我希望,咱们综合一处,在刘清明同志的领导下,能够团结一心,再创辉煌,取得更大的成就!” 陈兴华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经久不息。 刘清明被这气氛烘托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向前一步,对著大家微微鞠躬。 “谢谢大家。” “陈处的话,我权当是鼓励了。他说得对,从今天起,大家又要在一起工作了。” “在座的各位,有些人认识我,有些人可能只是听说过我。但不管怎么样,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我希望我们能够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服务好领导,也服务好基层,对得起我们省委办综合一处的金字招牌。” 掌声过后,刘清明与陈兴华握手告別。 他环视了一圈办公室,都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忽然开口问身旁的韩忠平。 “韩处,怎么没看到老张?” 他口中的老张,是主任科员张铭成。 当初他刚到省委办的时候,这个张铭成是少数几个明面上就给他使绊子,送脸给他装逼的反派之一。 现在突然没看到,还真有点想念。 韩忠平听到他提起张铭成,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他以为刘清明这是要秋后算帐。 他赶紧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刘主任,老张……他分到下面去了。” “哦?” “他年纪大了,业务能力也跟不上,当初……当初是我瞎了眼,让他那种人欺负您,刘主任,这事儿都怪我,真对不起。” 韩忠平的姿態放得很低,甚至带著几分卑微。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笑。 “韩处你太客气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就是没看到他,隨口问一句,没別的意思,更不想找谁的麻烦。” 听到这话,韩忠平才鬆了一口气,背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那是,那是您有肚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赶紧转移话题。 “刘主任,方主任临走前特別嘱咐过我,一处的工作,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您全权主持。” “您有什么工作要交待,只管跟我说,我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方慎行现在是办公厅副主任兼综合一处处长。 他的主要工作是担任省委书记林崢的秘书,也就是俗称的“省委一秘”。 处里日常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副处长头上。 以前是韩忠平。 现在,刘清明回来了,掛著排名第一的副处长,实际主持工作。 这其中的意味,韩忠平心里跟明镜似的。 刘清明自然也不会客气。 这是方慎行的意思,还是林崢通过方慎行表达的意思?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回来了。 並且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上。 那些曾经对他抱有敌意、看不上他、或是嫉妒他的同事,如今都不得不挤出一个热情的笑脸。 果然,人只要站得够高,周围就全是好人,遍地都是笑脸。 “刚回来,业务上还要先熟悉熟悉。你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用管我。” 刘清明对韩忠平说。 “你先把近期的工作计划和正在跟进的几项重点工作材料,都拿给我看一下。” “好的,好的,我马上去拿。” 韩忠平立刻转身,屁顛屁顛地去整理文件了。 刘清明的办公室早就准备好了。 就在方慎行办公室的隔壁,比韩忠平的办公室还要大一些。 重回省委办的第一天,刘清明没有急著做什么工作。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新办公室里,熟悉情况。 不熟悉情况就贸然行使权力,给下面的人布置任务,那是外行干的事。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著韩忠平送来的材料,將近两年来的工作脉络,一点点在脑海中重新构建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快下班的时候。 刘清明正想著,是不是该给苏清璇打个电话,晚上找个地方约个会,庆祝一下自己回来。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方慎行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脸上带著一种解脱般的喜悦。 他看到刘清明,直接开口。 “林书记让我通知你,从现在开始,你跟著他。我,正式下班!” 刘清明看著他一脸的高兴,站起身。 “方主任,下班而已,有这么高兴吗?” 方慎行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是我过去一年来,第二次能正常点下班,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他笑得合不拢嘴。 “我答应了女儿,今天带她去游乐场,总算可以兑现承诺了。” “行了,不跟你多说了。林书记就交给你了,好好工作。” 说完,这货竟然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 刘清明还想问问,都下班了,还有什么工作啊? 以前他给吴新蕊当秘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准点下班,很少加班,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可方慎行已经跑得没影了。 刘清明无奈地摇摇头。 看来,自己这澳洲大龙虾的理想,还任重道远啊。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深呼吸一次,走出了办公室。 穿过走廊,来到尽头那间最厚重、最威严的办公室门前。 林崢的办公室。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 “进来。” 第429章 你选择白月光,我转身你哭什么? 刘清明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 林崢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手里拿著一份文件,似乎正在批阅。 他没有抬头。 但刘清明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场。 高大、帅气、英挺。 林崢抬起头时,心里对刘清明的外形给出了评价。 两年不见,这小子还是那么扎眼。 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些东西。 一些叫做成熟和稳重的东西。 那是两年扎扎实实的基层工作,才能磨礪出来的锋芒和底蕴。 刘清明手里拿著一个小小的纪录本,还有一支笔。 他走到办公桌前,站定。 “林书记,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林崢点点头。 “坐。” 刘清明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身板依旧挺得笔直,坐姿標准得像是教科书。 林崢放下了手里的文件,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两年在基层的工作,成绩我就不说了,组织上都看在眼里。” “说说你的得失吧。”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大。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脑子里快速地组织著语言。 “书记,要说得失,我觉得最大的『得』,是得到了群眾的信任。” “基层工作非常繁杂,鸡毛蒜皮的小事特別多。群眾如果相信政府,相信你这个干部,那不管大事小事,都愿意来找你。” “如果你想图省事,大可以敷衍了事,或者乾脆躲著不见。久而久之,群眾也就不会再来了,你的办公室门前会很清静。” “这件事有好有坏。好的方面是,你在群眾当中的威信会比较高,很多工作推动起来,一呼百应,事半功倍。” 林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就像『五月事件』?” 他慢悠悠地拋出这个话题。 “我听说,两万多人的一个乡,那天去了一半?” 刘清明身体一僵。 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书记,这件事我也没想到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事情虽然不是我主使的,但源头在我,责任也在我。” 林崢摆了摆手。 “我不是要批评你。” “事情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我都很清楚。” “小刘啊,你能让这么多群眾,自发地愿意为你说话,为你奔走,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刘清明一怔。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林崢会说他裹挟民意,对抗组织。 这顶帽子太大了,谁都戴不起。 “我以为……我以为书记会批评我。” 林崢说:“这要分怎么看。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做,因为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毁了你的前途。显而易见,是有人想利用这件事来陷害你。” “这也说明了一点,对方很了解你,知道你在群眾当中的威信。所以才用了这么一招,很毒,也很有用。” “你能脱身,有一定的运气成份在里头。” 刘清明点头。 “是的,我事后想起来,也很后怕。” 那种被一张无形大网笼罩,却找不到线头的感觉,確实让人心悸。 林崢继续说道:“我们再说说这件事本身。群眾为什么要走上几十里路,也要为你说话?” “因为他们相信你,他们爱戴你。” “这是一个基层干部,能得到的最高评价。有什么需要批评的呢?” “我们的很多基层干部,恰恰是脱离了群眾,高高在上,不愿意为他们办小事,更不愿意因为他们而得罪自己的上级。这种风气,难道应该提倡吗?” 林崢举起右手,在空中虚指了一下。 “省委宣传部上报的关於你的那些事跡材料里,对『五月事件』只字不提。这是出於保护你的目的。” “但所有人都清楚,你在基层的这种號召力,才是你能贏得这些国家级荣誉的一个重要因素。” “新时期,我们的干部就应该扎根基层,『从群眾中来、到群眾中去』。很多人往往只践行了前一句,却忽视了最重要的后一句。” “中央现在越来越重视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干部。你能被国院那边看上,你写的那份关於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另一件事上。 刘清明立刻站了起来。 “书记,这件事我要向您检討。我不应该绕过组织,直接把报告送到京城。” 林崢看著他,表情平静。 “坐下说。” 等刘清明重新坐好,他才开口。 “这是一个程序上的错误。” “你当时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到,也许是不想连累我和吴省长。” “但是,小刘,你要记住,体制內的事情,有体制內的规矩。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应该走组织程序。否则,只会让你在体制內,竖立很多本不应该存在的敌人。” “你的这种行为,在清南市的组织內部,是不是受到了不小的抵制?” 刘清明心里一凛。 书记果然是书记,洞若观火。 “是的。这也是后来『五月事件』能够迅速发酵的一个重要因素。” 林崢说:“你有这个认识,我就不多说了。今后的工作中,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个教训。” “是,我记住了。”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林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从今天开始,这几天你先给我当秘书吧。具体的工作,方慎行会跟你交接。” “这个月,省里最重要的一项工作,是月底我要带队上京,参加党代会。你也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刘清明彻底愣住了。 给林书记当秘书? 还要跟著去参加党代会? 这…… 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 “书记……您准备带我出席党代会?” 林崢看著他惊讶的样子,微微一笑。 “是的。这算是给你这两年的基层履歷,补上最重要的一环。” “怎么,不愿意?” “不不不,我愿意!”刘清明赶紧说。 “我只是……我只是没想到,我还能有一天,给您当秘书。” 林崢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暖意。 “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一句话,让刘清明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是多大的信任和期许。 但他隨即想到了另一个人。 方慎行。 自己这是抢了方慎行的位置。 跟隨省委书记上京参加党代会,这是何等重要的政治活动,对於一个秘书来说,是履歷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方慎行……他会怎么想? 林崢是何等的人物,只看刘清明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小方这两年跟著我,也很辛苦。连轴转,几乎没有休息过。也该让他放几天假,好好陪陪家人了。” 刘清明想到了刚才在楼下,方慎行那张喜出望外的脸。 原来,书记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谢谢书记。” 他站起身,由衷地说道。 林崢也站了起来。 “走吧,下班。” 刘清明赶紧快走两步,抢先一步到了门口,伸手拉开了那扇厚重的办公室门。 秘书该乾的活,那是一点都不能少。 帮领导开门、按电梯,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林崢对此安之若素,仿佛他本来就应该这么做。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楼,司机班最好的司机早已將一號车停在楼下。 车子平稳地启动,朝著省委一號別墅的方向开去。 十分钟后,车子在一號別墅门口稳稳停下。 林崢下车。 刘清明也跟著下来,准备送他进门。 “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接我。”林崢吩咐道。 “是,书记。” 林崢看著他,又加了一句。 “去吧,小苏在等你。” 跟在身后的刘清明脚步一顿。 他这才反应过来,二號別墅,就在隔壁。 林崢这是特意放他去见苏清璇。 刘清明心里一暖,转身朝著不远处的二號別墅走去。 …… 检查、敲门,保姆把门打开。 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位二號別墅的常客。 刘清明跟著她走进去,自己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 客厅里,吴新蕊和苏清璇正坐在沙发上说话。 “妈。” 刘清明先叫了一声吴新蕊,然后才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友。 苏清璇的眼睛亮晶晶的,正看著他。 吴新蕊点点头,姿態从容。 “去省委办报到了?” “嗯,林书记让我暂时跟著他。”刘清明老实回答。 吴新蕊说:“这个工作很重要,好好干。” “我记住了。” 苏清璇在一旁忍不住开口了。 “又是当秘书啊?那不是又没有时间了?” 刘清明还没说话,吴新蕊就先开口了。 “小刘现在这个阶段,有这样一段工作经歷,对他將来的成长有莫大的好处。” 苏清璇嘟著嘴。 “妈,你之前不是还说,让刘清明回来给你当秘书吗?” 吴新蕊看了女儿一眼。 “此一时彼一时。小刘现在再给我当秘书,已经不合適了。跟著林书记,对他更有利一些。” 刘清明拍了拍女友的手,安慰道。 “没关係,只是暂时当几天。林书记还是很照顾我的,这不,一到下班时间,就让我过来找你了。” 吴新蕊站起身。 “好了,先吃饭吧。” 保姆已经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三个人在餐桌旁坐下。 吴新蕊夹了一筷子菜,很自然地开口。 “前几天,我见过你父母了。都是很好的人,很朴实。” 刘清明心里一暖。 “他们回来跟我说了,谢谢妈。” “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没必要这么客气。”吴新蕊说。 刘清明笑了笑。 “我妈听说要去见您,紧张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吴新蕊也笑了。 “哪有那么夸张。我看她很得体,说话办事都很有分寸。” 一旁的苏清璇插嘴道:“妈现在也掌管著那么大一家企业,能不得体吗?” 吴新蕊看著女儿。 “叫得这么顺口,是不是早就想嫁出去了?” 苏清璇哼了一声。 “是啊,你不要我,有的是人要。” 吴新蕊一脸嫌弃。 “那你赶紧走,省得我看著生气。” 苏清璇说:“行啊,到时候您可別找藉口,天天给我打电话就行。” 吴新蕊回敬道:“我是怕你到时候天天打电话给我哭鼻子。” “那您可以放心,绝对没那个机会。” 刘清明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 这对母女的关係,其实比两年前已经进步了太多。 但只要一见面,还是免不了要这样相互针对几句。 他选择默默地吃饭,充耳不闻。 好在,两人的“战斗”很快就告一段落。 刘清明瞅准机会,放下筷子,郑重地开口。 “妈,我准备明天就向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结婚。” 苏清璇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她低著头,小声说:“那……那我也去单位交申请。” 吴新蕊看了看两人,点了点头。 “可以。你们先把证领了。” “不过,婚礼只怕要等到明年再办。那个时候,小刘的工作去处,也应该就完全定下来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妈,还会有变数?” 吴新蕊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任何没有形成书面文件的事情,就永远都会充满了变数。” “年底的党代会上,会有新的变化。国內的整个政治形势,也会隨之改变。这其中,就包括了国院那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清明当然知道。 年底,新的领导层將会確立。 从中央到地方,都將迎来一轮新的人事调整。 他说:“我明白。没关係,就算最后无法进京,能在省委办工作,也已经很满足了。” 吴新蕊讚许地点点头。 “你能有这个心理准备,就很好。” 一旁的苏清璇却急了。 “那我怎么办?” 刘清明看向她。 “你上你的学,我结我的婚,不衝突啊。” 苏清璇急道:“可我要去京城上两年学呢!我们岂不是又要变成异地恋了?” 吴新蕊开口了。 “你们都还年轻,多学习没有坏处。小璇,既然你选择了刘清明,就要有这个心理准备。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有很多时间陪著你。” 苏清璇的情绪有些低落。 一想到新婚就要分开两年,她心里就哪里都捨不得。 刘清明看著她闷闷不乐的样子,笑了。 “就算你没去读书,以我这个工作的性质,以后恐怕也没有多少私人时间。还不如趁著这个机会,好好提升自己呢。” 他劝道:“再说了,又不是没有假期,哪里就异地恋这么夸张了。”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 “这还没定呢,现在就捨不得我了?”刘清明故意逗她。 苏清璇哼了一声:“谁捨不得你了?自作多情。” 刘清明立刻改口。 “好好好,是我捨不得你,行了吧?” 苏清璇的嘴角这才向上扬了扬,但嘴上还是不饶人。 “你的存在,只会影响我的学习成绩。” 刘清明凑近她一点。 “能对我们清江省未来大记者的学习成绩造成影响,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 吴新蕊听著小两口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吃饭。 第430章 你给青梅生子,我祝你们下辈子绑死 吃完饭,三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正放著晚间新闻,声音不大,更像是背景音。 吴新蕊端著一杯茶,慢慢地喝著。 苏清璇靠在刘清明身边,手里拿著一个苹果,有一口没一口地啃著,心思显然也不在电视上。 客厅里的气氛有些安静。 良久,吴新蕊放下了茶杯。 “小刘。” “妈,您说。”刘清明立刻坐直了身体。 “不管最后去京城的事情能不能成,你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吴新蕊的表情很严肃。 “妈,我该怎么准备?”刘清明虚心请教。 这个问题,他確实需要指点。 他虽然有前世的记忆,但那都是零散的,不成体系。对於高层运作的细节,他了解得並不多。 吴新蕊说:“你现在调到了省委办,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 “这个位置,能接触到全省最核心的信息。” “你要利用好这个优势。” 刘清明认真地听著。 “做什么呢?做一些文字工作。”吴新蕊继续说道,“比如,农村税费改革方面的。” “我们清江省是全国的试点省份之一。过去这两年的工作,下面各个地市,都会有相关的总结报告送上来。” “这些报告,最终都会匯总到省委办。”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他明白了吴新蕊的意思。 吴新蕊看著他,继续点拨:“你把这些材料都找来看一看,整理一下,然后试著自己写一篇內参。” 內参。 这两个字的分量,刘清明很清楚。 这可不是普通的工作报告。 能够成为內参的文章,都是要呈送到最高层领导案头的,是他们决策的重要参考依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文字工作了,这是在参与国策的制定。 “妈,我……我行吗?”刘清明有些不自信。 他的资歷太浅了。 “不行也得行。”吴新蕊的態度很坚决,“你那份关於农村问题的调查报告,国院那边很重视。这说明你的思路是对的,你的观察是深入的。” “现在,你需要的是把这种微观的观察,提升到宏观的层面。” “从一个乡,一个市,看到全省,乃至全国。” “省委办,就是给你提供这个视野的地方。” 刘清明感觉一股压力,同时也是一股动力,涌了上来。 这是岳母在给他铺路,也是在给他出考题。 他如果能写出一篇高质量的內参,那他在国院那些领导心里的分量,无疑会更重几分。 这对他將来能否顺利进京,至关重要。 “我明白了,妈。”刘清明郑重地点头,“我会马上著手准备。”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有这个態度就好。具体的工作,你可以多向方慎行请教,他在这方面是专家。” “好的。” 一旁的苏清璇听得云里雾里。 她把啃了一半的苹果放下,凑过来问:“妈,刘清明干嘛要写內参,发去哪?” 吴新蕊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家家的,別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多学学,多看看,对你没坏处。” 苏清璇不服气地嘟囔:“我怎么没学了,我还要去京城读两年书呢。” “读书是好事,但也要看你怎么读。”吴新蕊说,“你要是能像小刘这样,把学到的东西用到实处,那才叫本事。” 苏清璇被说得没了脾气,只好把气撒在刘清明身上,伸手在他腰上掐了一下。 刘清明装作很痛的样子,咧了咧嘴。 苏清璇这才解气,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吴新蕊看著小两口的互动,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又坐了一会儿,刘清明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妈,那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工作上的事,別有太大压力,一步一步来。”吴新蕊叮嘱道。 “我记住了。” 苏清璇把他送到门口。 “你明天就要开始给林书记当秘书了?”她小声问。 “是啊。” “那是不是很忙?” “应该会。”刘清明说,“不过你放心,一有时间我就会来找你。” 苏清璇低著头,情绪不高。 “我就是觉得……我们好像总是在分开。” 刘清明心里一软,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不会的。等结了婚,你就跑不掉了。” 苏清璇在他怀里蹭了蹭,闷闷地说:“谁要跑了。” “好了,快进去吧,外面凉。” “嗯。” 看著苏清璇进了门,刘清明才转身离开。 夜色已深,省委大院里很安静。 他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先绕著望月湖走了一圈。 湖边的晚风吹在脸上,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吴新蕊的这番话,为他指明了接下来努力的方向。 省委办之於下面的县市,就像是国院之於地方。 站在这里,能看到更广阔的的风景,也能接触到更核心的机密。 这是一个绝佳的平台。 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刘清明就从省委机关宿舍的床上醒了过来。 生物钟比闹钟还要准时。 他没有赖床,习惯性地换上一身运动服,出门。 清晨的望月湖,空气清新。 湖面上飘著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沿著湖边的小路,不快不慢地跑著。 晨练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大多是住在大院里的老干部。 跑完步,浑身出了一层薄汗,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回到宿舍,冲了个澡,换上乾净的白衬衫和西裤。 镜子里的人,精神焕发。 七点半,他准时出现在省委办公楼下。 司机已经把一號车准备好了。 刘清明没有上车,而是站在车旁,安静地等待著。 作为秘书,他要先去一號別墅接林崢,然后向他匯报今天的行程安排。 这是规矩。 没过多久,另一辆车开了过来,停在不远处。 方慎行从车上下来,看到刘清明,笑著走了过来。 “小刘,这么早。” “方主任早。”刘清明也笑著回应。 “习惯吗?” “还在適应。” 方慎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不著急。有什么不清楚的,隨时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方主任。”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方慎行便上楼去了。 他每天也是早早起来,只是现在这份工作,暂时交给了刘清明。 七点五十,刘清明坐上了一號车,前往一號別墅。 车子在別墅门口停下。 刘清明下车,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林崢的夫人周雪琴。 “是小刘吧?快请进。老林马上就下来了。” “周姨。” 刘清明走进客厅,周雪琴直接把他带到餐桌前。 “我们先吃。” 刘清明有些迟疑,周雪琴说:“以前小方来,也是这个规矩。” 刘清明这才动手。 周雪琴笑吟吟地看著他吃早饭说:“慢点,有时间。” “周姨,你做得真好吃。” “老林昨天说,你调回省城给他当秘书,我太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 周雪琴给他夹了一片煎蛋说:“那以后可要天天来,周姨给你做好吃的。” “我想多带个人。” 周雪琴笑道:“当然可以了,你们一块儿来。” 几分钟后,林崢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深色的西装,显得沉稳而有威严。 “书记,早上好。” 林崢点点头。 也坐到餐桌的主位上。 刘清明顿时不说话了,周雪琴显然也知道他的习惯。 三个人静静地吃完早饭。 林崢站起身,擦擦嘴。 “走吧。” 刘清明立刻上前一步,帮他拎起公文包, “周姨,我先去上班了。” “嗯,去吧。” 周雪琴目送两人出门。刘清明当先一步,拉开了车门。 等林崢坐稳,他才关上车门,自己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 车子平稳地驶出別墅区,朝著省委办公楼开去。 车厢里很安静。 刘清明从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行程本。 “书记,我跟您匯报一下今天的行程安排。” “上午九点,您有一个省委常委会。” “十一点,要会见华夏能源集团的考察团。” “下午两点半,出席是全省政法工作会议,您需要做一个讲话,讲话稿已经送到您的办公室。” “四点钟,省纪委的李书记约了向您匯报工作。” 他一条一条,匯报得清晰明了。 林崢闭著眼睛,靠在后座上,静静地听著。 等刘清明匯报完,他才缓缓睁开眼。 车內的气氛,似乎隨著他的动作,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上次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林崢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刘清明的心中一动。 上次那个问题? 哪个问题? 刘清明的脑子飞速运转。 是问他基层工作得失的那个?已经答过了。 是关於绕过组织递交报告的那个?也检討过了。 那是什么? 他猛然想起来了。 是那次在办公室,林崢看似隨意,却意有所指的提问。 当时他以没有想好,含糊了过去。 没想到,书记还记著。 这种问题,可不是隨便能回答的。 因为它来自刘清明前世的记忆。 刘清明定了定神。 “书记,上次我確实没想好。” “后来回去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特別的道理,可能只是一个不成熟的猜测。”他先给自己铺好台阶。 林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猜测也应该有个依据。” 来了。 这是要让他把话说透。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沉声开口。 “书记,我是这么想的。” “清江省过去两年,在您的带领下,重拳反腐,打掉了一大批贪腐分子和黑恶势力。按理说,这么大的动作,经济肯定会受到影响,甚至出现倒退。” “但事实是,我们省的经济不光没有退步,反而还有了不小的增长。” “我觉得,这本身就向上级,乃至向全国,给出了一个新的思路。那就是,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態,才是经济发展的最大保障。” 林崢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著。 刘清明继续说道:“其次,是清江省的地理位置。我们省承东启西,连南贯北,是国家战略布局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在未来,隨著西部大开发的深入,我们省的枢纽作用会越来越重要。” “在这个基础上,让清江省的政治格局,再更进一步,是极有可能的。”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些话,表面上是分析,是推测。 但实际上,每一个论点,都踩在了未来发展的节点上。 因为,这本就是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一个精准的预言家,並且还要能自圆其说。 这很难。 但他必须做到。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林崢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敲击著,一下,又一下。 刘清明的心也跟著这节奏,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崢的敲击停了下来。 “你能看到这一步,很不错。” 一句简单的评价,却让刘清明感觉浑身一松。 他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而且,看书记的反应,似乎对他的回答相当满意。 殊不知,为了扮演好这个预言家的角色,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而林崢的这个问题,也再次提醒了他。 今年年底,除了五年一次的党代会。 还有一件大事,即將发生。 第431章 我是柳如烟,横扫番番短篇 上午九点整。 清江省委常委会,在“书记楼”的小会议室准时召开。 当刘清明拿著公文包,跟在林崢身后,最后一个走进会议室时,那张巨大的椭圆形红木长桌两边,已经坐满了人。 清江省的十三名常委,悉数到齐。 整个会议室里,瀰漫著一种无形的庄严。 空气是凝滯的,只有细微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刘清明目不斜视,脚步放得很轻,但他眼角的余光,已经將整个会场的情形收入了心底。 和两年前相比,这张桌子旁的面孔,许多都换了。 权力的更迭,无声无息,却又翻天覆地。 省军区的贺宏烈司令员,去年已经上调西部某军区,迈向了更重要的岗位,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一位面孔陌生的將军。 清江省的三大巨头,省委书记、省长、专职副书记,已经换了三分之二。 省长吴新蕊和专职副书记舒兴泰,一左一右,坐在林崢的两侧。 吴新蕊今天穿著一身深色的女士西服,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她没有看进来的刘清明,只是专注地看著自己面前的文件。 省委秘书长肖鈺,在上次的常委会上,被正式任命为副省级城市襄城的市委书记,在常委中的排名,也因此前进了两位。 新任的省委秘书长,是一名从外省调任的同志,名叫丁浩良。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戴著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很斯文。 按照惯例,他的排名依然在末位。 其他的常委,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宣传部长向前进、组织部长韦元魁,刘清明都已经打过交道,算是熟面孔。 当他跟隨林崢进来时,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黄文儒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韦元魁的表情则看不出什么变化。 宣传部长向前进,只是多看了他两眼。 这些眼神里,蕴含著各种复杂的情绪,有认可,有审视,也有好奇。 刘清明很清楚,从今天起,他已经正式进入了清江省最高权力圈层的视野。 林崢在主位上落座。 刘清明则在他身后靠墙的位置上坐下。 那里摆著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专门为记录员和秘书准备。 这是刘清明第一次参加清江省的最高权力会议。 上一次常委会,他只是省委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工作人员,连旁听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他坐在这里,距离权力的核心,只有一步之遥。 与他曾经主持过的乡党委会议,甚至参与过的云州市常委会相比,这里的气氛,更加庄严,更加肃穆。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著一种深沉的凝重。 新任省委秘书长丁浩良,在林崢坐定后,向他示意了一下。 林崢微微頷首。 丁浩良清了清嗓子,轻轻拍了拍面前的麦克风。 “同志们,清江省2002年第十八次省委常委会,现在开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会议第一项议程,请舒兴泰副书记,带领我们学习中央的最新会议精神。” 专职副书记舒兴泰推了推眼镜,拿起了面前的一份文件。 他开始宣读中央下发的最新指示。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包括林崢在內,所有的常委都拿起了笔,神色专注地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录著。 刘清明也挺直了腰背,认真地听著。 他自己也主持过乡里的会议,也传达过上级的文件精神。 但感觉,完全不一样。 有些事情,只有到了足够的高度,才叫事情。 这些看似宽泛的指示精神,到了省一级层面,就会变得无比具体。 怎么领会? 每个省都有每个省的解读方式。 因为每个省的实际情况不同,发展的侧重点也不同。 同样一句话,放到沿海经济发达的省份,可能意味著要“深化改革,拓宽思路”。 放到西部贫困省份,可能就变成了“解放思想,推进改革”。 而放到清江这样的中部省份,意义又会不一样。 所谓学习中央精神,就是要结合本省的实际,將这些宏观的指导,转化为具体可行的举措。 再通过这些举措,在经济、民生、党建等各个方面,取得实实在在的效果。 最终,给中央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这,才是省一级常委会学习的真正目的。 舒兴泰宣读完毕后,常委们开始轮流发言。 每个人的发言都言简意賅,不会超过三分钟。 整个学习过程,大约持续了四十分钟。 在参加常委会之前,详细的议程和相关材料,就已经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每个人都提前做了功课,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因此,现场並不会出现冷场或者无人发言的尷尬时刻。 刘清明注意到,最后一个发言的,是林崢。 他面前也放著一份发言稿,应该是办公厅准备的。 但林崢並没有完全照本宣科。 他只是偶尔看一眼稿子,更多的时候,是脱稿在讲。 他的发言中,加入了大量自己的见解和思考。 “中央提出的『协调发展』,对我们清江省来说,尤为重要。我们既有云州、襄城这样的经济强市,也有部分山区还处在贫困线以下。如何实现区域內的平衡,既要让强者更强,也要让弱者赶上来,这是我们未来五年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侃侃而谈,各种数据和例子信手拈来,对全省的情况了如指掌。 深知內情的刘清明,心中充满了佩服。 这种对全局的掌控力,这种信手拈来的从容,需要经歷多少次这样高层会议的磨链,才能培养出来。 接下来的几项议题,和刘清明预想的差不多。 都是一些省內重要的人事任命,和一些重大事件的处置办法。 这些议题,在会前显然也经过了充分的沟通和酝酿。 投票表决的过程十分顺利。 一项项议题被全票或高票通过。 刘清明观察著这一切,真有意见,最多也就是投一张弃权票。 但这种情况,在这种级別的会议上,是很少见的。 除非是爭议极大的议题。 可真正爭议很大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如此贸然地出现在常委会上。 隨著一项项议题通过,会议室里的气氛,也渐渐轻鬆了一些。 会议进入了最后一项议程。 林崢环视了一圈。 “同志们,最后说一件事。” 所有人都放下了笔,看向他。 “根据中央的统一安排,年底將召开党的第xx次全国代表大会。我们需要组成清江省代表团,赴京参会。” 这件事,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在座的十三位常委同志,都是代表团的当然成员。”林崢宣布。 “其余的代表名单,会由省委组织部和宣传部,根据组织章程和相关规定,在考察和公示后,最终確定。” 这些名单,其实也都是早早就决定好的。 会议结束。 常委们陆续起身,相互点著头,离开了会议室。 刘清明正准备上前收拾林崢面前的文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省委办公厅打来的。 “刘主任,请您马上去一趟省委组织部。”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他走到林崢身边,低声匯报:“书记,组织部让我过去一趟。” 林崢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 “去吧。” “后续的工作,我会让方慎行接一下。” “好的。” 林崢的反应,让刘清明更加確定,书记对此事应该是知情的。 他快步走出会议室,朝著组织部所在的另一栋办公楼走去。 一路上,他心里在快速盘算著。 组织部找他,会是什么事? 难道自己的上京指標下来了?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 进了组织部大楼,找到相应的办公室。 对方却告诉他,韦部长正在等自己。 这一下,刘清明更加忐忑。 他直接上了韦元魁所在的楼层。 部长办公室的门关著。 韦元魁的秘书一直等在外面,看到他。 敲了敲门。 “请进。” “部长,刘主任到了。” 刘清明跟著走进去。 秘书却把门给拉上。 韦元魁正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 “小刘来了,坐。” “韦部长。”刘清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韦元魁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刘主任,今天请你过来,是有一件事要正式通知你。” 他的表情很郑重。 “经过省委组织部的慎重考察和研究,並报省委同意,你已经正式入选了本次赴京参加xx大的清江省代表团。” 韦元魁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刘清明的心上。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以为自己只是作为林崢的秘书,以工作人员的身份陪同上京。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正式代表中的一员。 这其中的分量,天差地別。 “怎么?这个表情?”韦元魁看著他,笑了笑。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 刘清明定了定神,点了点头。“確实……我只是没想到。” “应该想到的。”韦元魁说,“你过去这几年,从基层到市里,再到省里,做出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尤其是在云岭乡的工作,为全省的农村改革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要是连你都不能入选,那谁还能成为这个代表呢?” 这话的分量,就有些重了。 这不仅是肯定,更是一种极高的讚誉。 刘清明连忙说:“谢谢组织上的信任。” “不过,你的本职工作也很重要。”韦元魁继续说,“在参会期间,你依然是林书记的秘书,要继续做好领导的服务工作。这一点,能不能做到?” “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立刻站起身,大声回答。 “別紧张,坐下说。”韦元魁摆了摆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刘清明重新坐下,心情依然难以平復。 成为全国党代会的代表,这对他来说,是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荣誉,也是对他未来仕途的一块重要基石。 他想了想,开口说:“韦部长,我正好想打个报告,是直接交到您这里,还是交给办公厅?” “哦?什么报告,这么郑重其事。”韦元魁有些好奇。 刘清明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 “是我和苏清璇同志的结婚报告。” 韦元魁闻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件事!这是大好事啊!” 他脸上的笑容很真诚。 “太好了,恭喜你们两个!终於修成正果了。” “报告嘛,还是按照程序,交给办公厅那边。我们组织部只负责在你们的档案里,把『未婚』改成『已婚』。”韦元魁开著玩笑说。 “那我明白了。”刘清明站起身,“韦部长,要是没有別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好,去吧。”韦元魁也站起身,准备送他。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韦元魁的秘书走了进来,手里抱著一摞文件和表格。 “部长,这是今年省里选调生的笔试成绩和面试情况匯总,您看看。” 秘书说著,把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 刘清明正准备侧身让开,无意中,他瞥到了最上面的一张表格。 表格的右上角,贴著一张標准的证件照。 黑白的底色,照片上的女孩,眉眼清秀,素雅安静,十分漂亮。 刘清明的心里,微微一动。 是她。 冯轻窈。 那个在715案中,和周跃民在一起的清江大学中文系学生。 秘书放下文件,对韦元魁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但韦元魁何等敏锐,他已经注意到了刘清明方才那一瞬间的愣神。 他拿起最上面的那张表格,看了一眼照片。 “认识?”他看似隨意地问了一句。 刘清明已经恢復了平静。 “一个案子的当事人。”他回答得很坦然,“当时我还在林城当警察。” “哦?”韦元魁来了兴趣,“笔试第一,面试成绩也很不错。是个好苗子。林城人?” “对。” “那可真是巧了。”韦元魁的脸上带著一种莫测的笑意。 刘清明立刻感觉到了这句话里的深意。 他马上补充道:“您千万別误会,就是一面之缘,看著有点像。一切都请组织上按照程序来。” 他可不想让韦元魁產生什么不好的想法。 韦元魁微微一笑。 “放心,我们组织部选拔干部,只看结果,不会考虑任何场外因素。” “如果不合格,就算你真想为她说情,也不行。” 这句话,中规中矩,但刘清明知道,另有深意。 “那我先走了,部长。”刘清明不再多留。 “嗯。”韦元魁点点头。 他站在原地,目送著刘清明关门离去。 办公室里恢復了安静。 韦元魁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低头看著手上的那张表格,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小丁,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掛了电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 几分钟后,刚才那位秘书快步走了进来。 “部长。” 韦元魁將那张表格递给他。 “你马上,去调出这个叫冯轻窈的选调生的所有档案。” 他的声音很平静。 “特別是在林城上大学期间的记录,我要全部的,最详细的。” “查清楚,她具体牵涉到了什么案子里。” 秘书一愣,但不敢多问,立刻点头。 “是,部长。” “对,儘快。”韦元'魁最后补充了一句。 第432章 未婚妻的游戏我不玩了,成全你和白月光 常委们陆续离开,“书记楼”的小会议室很快变得空旷。 刘清明刚刚结束与省委办公厅的通话,正准备上前收拾林崢面前的文件,林崢的另一位秘书方慎行已经走了过来。 方慎行年纪稍长,做事稳重,他接过刘清明的工作,低声说:“刘清明,你先去忙你的,这里我来。” 林崢没有立刻起身,他看著方慎行將文件和茶杯一一收拾好,这才站了起来。 他比其他人晚离开了一点。 然而,没等他走回位於七楼的办公室,刚走到楼梯口,一道身影就从旁边的走廊里快步迎了上来。 是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鲁明。 鲁明的脸上,带著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林崢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鲁明的表情,心里便是一沉。 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而且是大事。 林崢对跟在身后的方慎行吩咐道:“慎行,你先上去。等刘清明回来,让他马上配合办公厅,做好代表团上京的前期准备工作。” “另外,联繫驻京办,让那边做好接待安排。” “好的,书记。”方慎行点点头,没有多问,快步上了楼。 走廊里只剩下林崢和鲁明两人。 林崢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带著鲁明进了自己位於七楼的办公室。 他反手將厚重的木门关上,发出“咔噠”一声轻响。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绷紧。 鲁明没有在沙发区坐下,他一直等到林崢回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才迫不及待地开口。 “书记,你让我一直关注的那件事,有消息了。” 林崢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阴影里。 “那就是真的了?”他的声音很沉。 鲁明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 “上个月在临海省发现的,这个月,他们省里的专家团已经確诊。是一种国內从未出现过的新型病状。” 林崢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一下,又一下。 “在临海省境內?” “是的。”鲁明回答,“我之前在临海省担任过公安厅长,还有一些老关係在那边。他们告诉我,最早发现的病例,是在南顺市,离他们的省城都不远。” 林崢追问:“目前情况怎么样,控制住了吗?” 鲁明摇了摇头,脸上满是忧虑。 “刚开始,只是按照普通的病毒性发热来治疗,但是所有药物都无效,持续高烧不退。情况不对,这才请了省城的专家组过去会诊。” “结果,病理切片分析出来,的確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病毒。” “他们怀疑,病毒可能来自境外。” “目前,这个消息在临海省內部还处於绝对保密的状態。收治病人的医院,也只是採取了部分的內部隔离政策。” “临海方面很谨慎,他们希望请京城的专家来做最后的確认,目前还没有下定决心。” 林崢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楼下川流不息的城市景象。 片刻之后,他开口了,声音里带著一种压抑的沉重。 “马上就是春节了。” “春节,意味著大返乡。” “我之前让人统计过一个数据,我们清江省,仅在临海省一个省的务工人员,数量就超过了千万。” “如果疫情真的在临海蔓延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鲁明沉重地嘆了口气。 “是啊,这么庞大的一个人群,我们又不可能把他们全部挡在省外。这才是最头疼的。” 林崢转过身,目光锐利。 “关键是,我们要用什么依据来辨別?用什么標准来筛查这上千万的返乡人群,判断他们是否感染了病毒?”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也最为棘手。 林崢说完,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他本想直接打给省长办公室。 但隨即想了想,这个时间点,吴新蕊应该还在从会场返回办公室的车上。 於是,他直接拨通了吴新蕊的工作手机。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是吴新蕊的秘书段颖。 “您好,省长办公室,请问是方主任吗?” “我是林崢。”林崢沉声说,“吴省长在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林书记,对不起,省长在的,我马上把电话交给她。” 很快,吴新蕊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 “林书记。” “吴省长,有个非常紧急的情况,请你立刻来一趟我的办公室。”林崢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的,我马上到。”吴新蕊没有问任何原因。 掛断电话,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林崢和鲁明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著。 两人心里都清楚,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即將降临到清江省的头上。 大概十多分钟后,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方慎行领著吴新蕊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办公室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她和鲁明点头致意,然后在林崢的示意下,三个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没有客套,也没有寒暄。 林崢直接让鲁明,把刚才通报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又对吴新蕊复述了一遍。 隨著鲁明的讲述,吴新蕊的脸色,也一点点变得凝重起来。 当听到“国內从未出现过的新型病状”时,她的神色猛然一凛。 这件事…… 刘清明! 早在今年年初,大过年的时候,刘清明就曾经郑重其事地向她提醒过这件事。 她一向很相信刘清明的判断和眼光。 在那之后,她也確实利用省长的权力,在物资储备、医疗系统內部做了一些不显眼的准备工作。 但是,隨著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天、夏天、秋天…… 眼看著2002年都快要走到头了,依然是风平浪静,毫无动静。 就连她自己,都开始觉得,刘清明那一次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可现在…… 当鲁明用如此確凿的语气,说出这个消息时,吴新蕊內心的惊讶,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坐在她身旁的林崢,其实也有同样的心思。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过年,吴新蕊亲自带著刘清明登门拜访,核心就是为了匯报这件事。 当时,他虽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出於对吴新蕊的信任,以及对刘清明这个年轻人的看重,他还是默许並支持了吴新蕊的一些预备方案。 他当时想的是,就算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多也就是浪费了一些物资和行政资源,算是一种防灾演练。 可现在,事情真的发生了。 並且,和刘清明当初描述的地点、时间、特徵,几乎完全吻合。 林崢和吴新蕊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那是一种“日了鬼”的感觉。 刘清明,又一次,精准到可怕地预测到了一件足以改变国运的大事。 一次比一次严重,一次比一次匪夷所思。 但是,他们两个都清楚,现在绝对不是发“震惊体”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必须想出办法,来应对接下来如同海啸一般席捲而来的疫情。 吴新蕊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果断而坚决。 “书记,我退出代表团,让我留下来吧。” “我来统筹这件事。” 林崢几乎没有犹豫。 “我是必须去的。吴省长你留下来也好,我会亲自向中央说明清江的特殊情况。” 旁边的鲁明也立刻表態。 “我也留下来,协助省长工作。” “好。”林崢一锤定音,“你们两个,立刻成立一个省级应急防疫指导小组,你任组长,鲁明同志任副组长。在代表团赴京开会期间,由你们全权处理省內的一切相关事务!” “是!” “是!” 吴新蕊和鲁明同时应声。 在起身准备离开前,吴新蕊忽然停下脚步,对林崢说了一句。 “书记,给中央的这份关於疫情应对的报告,是不是……交给刘清明来起草,比较好?” 林崢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深意的笑容。 “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个小时后。 刘清明办完入选代表团的相关手续,返回了省委办综合一处。 刚进办公室,方慎行就迎了上来,交待他,回来以后,马上去一趟书记办公室。 刘清明心里有些奇怪,但也不好细问。 他来到七楼,敲开了林崢办公室的门。 看了一眼林崢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 “书记,您找我?” 林崢抬头看了他一眼。 “手续办好了?” “办好了。”刘清明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书记,是您把我选进代表团的?” 林崢的回答滴水不漏。 “是组织上经过慎重考察,把你选入代表团的。” 刘清明连忙说:“我还是想专心当您的秘书。” “你年轻,多干点事没坏处。”林崢摆了摆手,“秘书也是你,代表你也当。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 “我明白了,我听书记的。”刘清明立刻挺直了腰杆。 林崢这才进入正题。 “吴省长之前是不是让你写一篇內参?” “是的,书记。我还在构思,想著农村题材我可能比较拿手。” 林崢摇了摇头。 “那个先放一放。” “我现在给你一个新的命题。” 他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政府层面上,如何应对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型病毒的侵袭。” 刘清明的心臟,猛地一跳。 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用一种確认的语气,问出了一个让林崢都感到意外的问题。 “发现了?” 林崢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向刘清明解释这个任务的背景和重要性。 可刘清明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不是在问“什么病毒?”,也不是在问“事情严重吗?”。 他问的是,“发现了?”。 这意味著,他一直在等。 林崢定了定神,点了点头。 “嗯。” “临海省发现了一种未知的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 刘清明在心里,长长地鬆了一口气。 还好。 歷史的巨轮,並没有因为自己的重生而偏离轨道。 该来的,还是来了。 而他,也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 他说:“书记,我建议。” 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刘清明开始侃侃而谈,仿佛一份早已写就的预案,在他的脑海里瞬间展开。 “第一,马上成立由省主要领导掛帅的应急管理小组,统一指挥、统一调度全省的所有相关资源。” “第二,要求全省各大医院,特別是三甲医院,立刻进行最高级別的清洁和消毒工作。同时,清空部分病区,扩大隔离病房的容量,为隨时可能到来的大规模收治做好准备。” “第三,立刻排查全省范围內所有閒置的体育场馆、会展中心,甚至是学校,制定改造方案,將它们作为临时的独立隔离病区,准备收容更多的感染者。” “第四,对所有从重点地区返乡的人员,进行严格的体温测量和其他必要的身体检查。” “第五,马上组织专家,对全省的医护人员,进行系统性的防病毒培训,特別是关於个人防护的知识。同时,紧急下发合格的防护服和符合医用標准的口罩。” “第六,立刻清点並加大抗病毒药物的库存,联繫各大药厂,做好24小时生產的准备。” “第七,在所有进入我省的高速路口、火车站和机场,设立临时的隔离检查站,確保每一个入境人员,都必须经过基础的检查和消毒程序……” 刘清明一条一条地说著,思路清晰,逻辑縝密,涵盖了从宏观指挥到微观操作的每一个层面。 他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林崢一开始还只是在听,但听到后来,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他终於彻底明白,为什么吴新蕊在离开前,要特意提醒自己了。 这个傢伙,根本不是在“写报告”。 他是在拿一份已经演练了无数遍的,成熟到可怕的战爭计划,直接向自己匯报! 当刘清明说完最后一点,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林崢看著眼前的年轻人,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为……会很严重?” 刘清明抬起头,迎著林崢的目光,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书记,我的建议是。” “把这件事,当成一场艰苦卓绝的战爭来打。” 第433章 老婆为贫困生生孩子,我转手送他们下地狱 林崢办公室的门再次被关上。 这一次,空气里紧绷的弦,却悄然鬆弛了下来。 林崢坐回自己的位置,看著对面站得笔直的刘清明,久久没有说话。 那份沉甸甸的压力,仿佛从他一个人的肩上,分了一半出去。 “从今天开始,到代表团出发前。” 林崢终於开口。 “你白天在综合一处,协调省委办的所有资源。晚上,去一號別墅。” 刘清明没有半分意外。 现在事情还没有揭示,一切都必须要保密。 这种涉及到最高机密、关乎全省乃至全国命运的材料,放在任何地方,都不如放在省委书记的眼皮子底下安全。 “我明白了,书记。” “我让人开闢一间客房给你用,所有人配合你的工作。”林崢补充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在隔壁。” “谢谢书记。” “去吧,就像你说的,战爭已经开始了。” 林崢挥了挥手。 刘清明转身,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没有回自己的工位,而是直接走向综合一处处长方慎行的办公室。 这里的同事,都將是自己的战友。 而他的整个布局,也將隨著这份材料,迎来揭开真面目的一天。 ……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省委办公厅,都笼罩在一种外松內紧的奇特氛围里。 综合一处的所有人,都被刘清明调动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知道,刘清明正在负责一项由林书记和吴省长亲自交办的、最高密级的任务。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每天,都有海量的数据和文件,从省政府的各个部门,特別是省卫生厅,源源不断地匯集到综合一处。 然后,这些材料会被分门別类,整理成册,最后送到刘清明的手中。 白天,刘清明是整个信息处理流程的中枢。 他冷静地分派任务,审核数据,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 到了下班时间,他会带著一整天筛选出的核心材料,乘坐林崢的二號车,前往一號別墅。 別墅的灯火温暖。 周雪琴看到刘清明,总会露出亲切的笑容。 “清明来了,快,先吃饭。” 她看著这个只比自己儿子大几岁的年轻人,眉宇间却有著同龄人完全不具备的沉稳和坚毅,心里满是欣赏。 尤其是看到刘清明吃完晚饭,就立刻钻进客房,在那张临时布置出来的书桌前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那专注的样子,让周雪琴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儿子周跃民高考前挑灯夜读的场景。 她会悄悄地端一杯热茶,或者一盘水果进去,放在桌角,然后又悄悄地退出来,不敢打扰他。 过不了多久,门铃会再次响起。 苏清璇会提著一些点心或水果上门。 “周姨,我来了。” 女孩笑得明媚,很自然地挽住周雪琴的胳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天南地北地聊著。 周雪琴当然知道,这丫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笑著拍拍苏清璇的手,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那间亮著灯的客房。 真好。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苏清璇陪著周雪琴聊著天,心思却也早已飞进了那间屋子。 她知道刘清明在忙一件天大的事。 具体是什么,她没有问。 她只需要在这里,静静地等著他,让他知道,忙完之后,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 这就够了。 客房里,刘清明正对著一堆数据,眉头渐渐拧紧。 这些数据,是吴新蕊在过去近一年的时间里,顶著各种压力,悄悄做下的准备。 清江省內各大药厂的抗病毒药物库存清单。 主要医院的病床数量、呼吸机配备情况。 以及,各大医疗耗材生產企业的產能报告。 吴新蕊已经做得很好了。 在没有任何明確徵兆的情况下,能做到这个地步,足以证明她作为一个省长的远见和魄力。 如果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仅仅是这些物资储备所占用的资金和仓储成本,就足以让她在省政府內部受到不小的非议。 但…… 在刘清明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他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吴新蕊的手机。 “妈。” “清明,怎么样,材料看得差不多了吧?有什么想法?” 相隔不远的二號別墅,吴新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沉稳而清晰。 “省长,我刚看了省卫生厅报上来的医疗物资储备清单。” 刘清明开门见山。 “问题不小。”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心里咯噔一下。 “你说。” “第一个问题,口罩。” 刘清明拿起一份文件。 “根据统计,目前我们全省储备的口罩,总数大约在五百万只。但其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普通的纱口罩或者一次性无纺布口罩。” “这些口罩,只能防尘,对於病毒的飞沫传播,防护效果微乎其微。” 吴新蕊沉默了。 她不是医疗专家,当初下指示的时候,只说了储备口罩,底下的人自然就按照最常规的品种去採购了。 “你的意思是?” “必须全部更换。” 刘清明斩钉截铁。 “更换成符合医用外科標准,或者更高防护级別的n95口罩,数量太少了,產量必须增加十倍以上,时间还要快,一旦传播开,这是消耗最大的一类耗材。” “第二个问题,防护服。” “目前全省的医用防护服库存,不到五万套。这个数字,看似不少。但是,省长,您想过没有,一旦疫情爆发,一个三甲医院的发热门诊,一天消耗的防护服可能就是上千套。” “我们全省有多少医护人员?五万套,连给一线人员撑过第一周都不够。” 吴新蕊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刘清明描述的场景,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那你的建议是?” “防护服的產量,必须立刻增加。在现有基础上,至少增加五倍。不,十倍!” “十倍?!” 吴新蕊终於忍不住了。 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她的想像。 “刘清明,你知不知道十倍意味著什么?这意味著我们要让省內所有相关的生產线全部停掉现有订单,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这笔资金投入,將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清江省的財政,会因为这个决定,背上一个巨大的包袱!”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作为一省之长,她必须考虑投入与產出,必须对全省的经济负责。 “省长。” 刘清明的声音,通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平静,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您的眼光,不应该只放在清江省。” 吴新蕊愣住了。 “什么意思?” “临海省发现了,就意味著病毒已经在中国境內出现了。春节,春运,这是全世界最大规模的人口迁徙。病毒的扩散,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全国,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一个省份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们都还在准备过年。”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別墅外沉沉的夜色。 “到那个时候,全国都会陷入医疗物资的恐慌性挤兑中。口罩、防护服、消毒液、抗病毒药物……所有东西都会成为最紧俏的战略物资。” “而我们清江,因为提前了一年布局,因为有您现在的果断决策,將会是全国唯一一个,拥有充足储备的省份。” 吴新蕊握著电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將来,一封封来自兄弟省份的紧急求援信,像雪片一样飞向清江省委省政府。 一架架掛著红十字的运输机,在云州机场降落,焦急地等待著装载那些能救命的物资。 刘清明的声音还在继续。 “省长,我们地处华中,是国家的交通枢纽,九省通衢。” “到那个时候,我们支援出去的,就不仅仅是物资了。” “是救命的希望。” “是稳定全国人心的力量。” “更是我们清江省,在这场国运之战中,为国家立下的不世之功!” 轰! 吴新蕊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响。 她终於完全明白了刘清明的思路。 这个年轻人的格局和视野,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省的范畴。 他是在以整个国家为棋盘,进行布局! “而且……”刘清明话锋一转,“省长,您別忘了,我们清江省,刚刚经歷了一场刮骨疗毒式的打黑反腐。” “现在的清江,官场风气、行政效率,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省委林书记的权威,省政府您的政令,可以做到真正的畅通无阻。” “论组织的严密性,论权力的集中度,论上下一心的凝聚力,放眼全国,没有哪个省,比我们更適合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是歷史,赋予清江的机会。”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吴新蕊才重新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被压抑的激动。 “我明白了。” “清明,放手去做。” “钱的事情,你不用管。人手不够,我给你加。需要哪个部门配合,你直接给我打电话!” “我只要求一点,你拿出来的方案,必须万无一失!” “是!保证完成任务!” 掛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吴新蕊被他说服了。 这意味著,清江省这台巨大的行政机器,將会在他的计划下,开始以一种恐怖的效率,全力运转起来。 在全国都还沉浸在即將到来的春节,一片安定祥和的气氛中时。 清江省,已经悄然打响了抗击疫情的第一枪。 而这一切,无人知晓。 就像715那些日子一样,林崢又一次为了这个年轻人,押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这一次,还包括了吴新蕊。 他们坚信不疑! 第435章 订婚日,你和白月光领证,我转身娶你死对头 京城,清江省驻京办。 接待服务处处长楚有材的心情,如同窗外灰濛濛的天空,鬱结著一股散不去的闷气。 两年了。 整整两年。 他清楚地记得,两年前,他意气风发地接到调令,从省里一个不起眼的部门调任驻京办接待处处长。 本以为是天大的机遇,能就此攀上高枝。 结果,人还没到岗,林书记的上京之行就结束了。 那一次,他完美错过。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原驻京办主任吕成钢,因为那次接待工作圆满,仕途再进一步,直接下放地方担任主官。 而与他平级的对外联络处长陈爽,就因为在那次接待中表现出色,被提拔为副主任,全面主持工作。 谁都看得出来,陈爽扶正,只是时间问题。 他楚有材,就这么被一个女人压在了下面。 进步? 別想了。 能不被边缘化,已经烧高香了。 楚有材心里憋著火,却无处发泄。 每天见到陈爽,还得挤出笑脸,一口一个“陈主任”,叫得比谁都亲热。 毕竟,人家现在是上级。 “叮铃铃……” 办公室的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沉闷。 楚有材拿起电话,是省委办公厅打来的。 指示很明確,清江省代表团即將抵京,驻京办必须立刻做好全部接待准备工作。 楚有材的精神猛地一振。 机会来了。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错过。 他要好好表现,把丟掉的面子全都挣回来。 电话里,与他对接的是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副处长,刘清明。 听到这个名字,楚有材心里又是一阵不忿。 他当然知道综合一处。 也知道现任的省委一秘,是方慎行。 让一个副处长来对接他这个正处,这不是明摆著看不起人吗? 他掛了电话,拿著记录本走向陈爽的办公室。 陈爽正在看文件,抬头瞥了他一眼,就看穿了他脸上那点不甘心。 “怎么了,老楚,一脸不高兴。” “陈主任,省委办来电话了,让咱们准备接待代表团。”楚有材把记录本递过去。 陈爽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 “刘清明副处长对接的?” “是啊。”楚有材的语气里带著点怨气。 陈爽放下本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老楚,你是不是觉得,让一个副处长跟你对接,有点委屈?” 楚有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陈爽笑了。 “你啊,还是老观念。” “我劝你一句,別小看了这位刘主任。” 她拿起桌上的另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这是省委办刚传真过来的名单,你自己看。” 楚有材狐疑地拿起名单。 陈爽继续说:“你不熟悉刘主任,这么想也很正常。这次对接,还是我自己来吧。” “你去负责接机。咱们办里的车不够,我已经找关係借了三台大巴。” “我们自己的几台车,全部安排给省领导。记住,一號车必须给林书记坐,顺序千万別搞错了。” 听到自己被安排去机场接人,楚有材心里鬆了一口气。 这可是个露脸的好差事。 在机场,当著所有代表团成员的面,亲自把省委书记迎上车,多有面子。 至於那个刘副处长,谁爱对接谁对接去。 “放心吧,陈主任,我又不是新手,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楚有材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脸上重新掛上了笑容。 陈爽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没有拨办公桌上的座机,直接按出了一串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您好。” “刘主任,我是陈爽。”陈爽的姿態放得很低。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声音很平静。 “陈主任,你好。” “代表团已经在机场了,包机半个小时后起飞。预计抵达首都机场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请做好接待准备。” “明白,十一点半落地,我们这边全部准备就绪。刘主任还有什么特別的指示吗?”陈爽问得很细。 “代表团下榻的宾馆是统一安排的,不需要你们操心。不过,领导和代表们可能会有一些其他的个人需求,请你安排好京办的人员和车辆,隨时待命。” “好的,我记下了。” 刘清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把你们办里最好的那台车留出来,不要分配给任何人。” 陈爽心里一动。 “好的,我一定照办。” 掛断电话,陈爽的脑子飞速转动。 最好的车留出来。 不分配给任何人。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这辆车,是留给林书记的。 有意思的是。 第一次林书记进京,大秘姓赵,没跟来,陪同的是这位刘主任。 第二次林书记进京,大秘姓方,结果又没跟来。 反倒是这位刘主任,从刘秘书变成了刘处长,不仅陪同,还亲自安排书记的私人行程。 林书记……怕不是把这位刘主任,当成了真正的正牌大秘在培养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陈爽拿起刚才那份代表团名单,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在了正式代表的名单上。 一个名字,赫然在列。 刘清明。 他不是陪同人员。 他是xx大,清江省的正式会议代表! 陈爽的心一跳。 她差点就要犯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一个如此年轻的副处长,竟然是党代会的正式代表。 这背后代表的意义,让她感到一阵后怕。 幸好,自己足够谨慎。 …… 上午十一点一刻,清江省代表团的包机,平稳降落在首都机场。 一行人,在省领导的带领下,精神饱满地走出航站楼。 出口处,楚有材早已带著驻京办的工作人员列队等候。 他脸上堆满了最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林书记,各位领导,欢迎来到京城!一路辛苦了!” 他恭恭敬敬地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每一位省领导的行李箱,亲自引著他们走向停车场。 大巴车旁,代表们有序上车。 几台黑色的轿车前,楚有材井然有序地安排著手下一一接应。 他亲自拉开那辆洗得乾乾净净的奔驰s车的后门,並亲自把门。 “林书记,请。” 林崢点点头,弯腰坐了进去。 刘清明紧隨其后,坐在了林崢的旁边。 楚有材关上车门,小跑著绕到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位。 车队缓缓启动。 虽然经过了长途飞行,但林崢的精神看起来很不错。 楚有材转过半个身子,开始向林崢匯报驻京办的各项接待安排。 从住宿到餐饮,从会议到出行,他讲得巨细无遗,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 林崢只是安静地听著,偶尔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固定流程,没什么新意,也出不了什么错。 当楚有材口乾舌燥地匯报完毕,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书记,您看还有什么指示吗?” 林崢终於开口了。 “你们驻京办,主要任务是服务好其他的同志。” 他的话很平淡。 “我的行程,由他安排。” 林崢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的刘清明。 这个“他”,指谁不言而喻。 楚有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副驾驶座上。 大脑一片空白。 省委书记的行程,不归省委一秘管,不归驻京办管,却归一个综合一处的副处长管? 这叫什么事? 他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 他马上笑著转向后座的刘清明。 “刘主任,那……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姿態很低。 刘清明点点头。 “楚处长辛苦了。我和你们陈主任已经沟通过了,你不必担心。” 一句话,让楚有材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陈爽。 又是陈爽。 原来人家早就绕过自己,直接和正主联繫上了。 自己这次真得是看走眼了,林书记分明当这位年轻的副处长是心腹。 楚有材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默默地转过身,看著前方的路。 车队平稳地驶离机场,匯入京城滚滚的车流,朝著代表团指定的下榻宾馆开去。 清江省代表团这次一共来了八十七人。 其中,正式代表六十五人,陪同及工作人员二十二人。 在全国三十八个代表团中,这个人数规模,不上不下,基本符合清江省的政治经济地位。 下榻的宾馆位於西城,地方幽静,安保严密,离会场也不远。 刘清明跟隨著林崢,走进位於宾馆三楼的一个大套间。 他放下手里的行李箱。 林崢没有坐下,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了一下房间。 片刻后,他看向刘清明。 “让你准备的材料,带来了吗?” 刘清明点头。 “带来了,书记。” 他又补充道:“我已经联繫了国办的一位工作人员,他是负责文书工作的。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时找他帮忙。” 林崢摇了摇头。 “不。” 他走到窗边,看著外面陌生的街景。 “带上材料,我亲自走一趟。” 刘清明整个人都顿住了。 他一时间没有作出回答。 林崢转过身,看著他。 “你怎么想?” 刘清明定了定神,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书记,您不担心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情况並没有我们预估的那么严重,会不会让中央觉得,我们清江省是在小题大做,危言耸听?” 林崢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可是斩钉截铁地判断,会扩散到全国的。”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 “我现在,依然是这个判断。” “只是,您这么相信我,让我有些……意外。” 林崢忽然笑了。 “呵呵。” “小刘啊,这次虽然也很严重,但比起你第一次在我的书房里慷慨陈词时,还是有差距的。”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当然记得。 第一次,他是抱著鱼死网破的决心去的,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和前途。 这一次,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判断失误,反应过度。 虽然对於一个省委书记来说,因为判断失误在组织上丟分,极有可能影响到后续的政治前途,同样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失去组织信任,等於失去政治前途。 可林崢,还是又一次,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押上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这份信任,重如泰山。 刘清明焉能不感动。 “带上材料。”林崢的语气恢復了平静,“你给我开车,就我们两人。” “知道去哪吧?” 刘清明立刻挺直了腰杆。 “知道。” “我要不要先联繫一下李明华?” 李明华,是胡金平的京大同班同学,上次进京参加“全国十杰”表彰大会期间,两人第二次见面並留下了通讯方式。 林崢摆了摆手。 “不用。” “这种事,他的级別不够。”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號码。 “我来联繫国办的郭主任。” 第436章 真心话、大冒险,你和助理亲嘴干嘛? 国办,体改办。 主任郭伟城的办公室里,空气一如既往地安静。 桌上的文件堆得很高,每一份都关係著国家经济的某个脉络。 他习惯了这种在高强度压力下的工作节奏。 京西宾馆的电话打进来时,他並没有太在意。 会议期间,这种来自代表驻地的电话太多了。 无非是老朋友、老同事,想趁著这个机会见个面,聊一聊,顺便为自己省里或者部里爭取点政策。 他这里,是热门部门,更是热门中的热门。 郭伟城拿起红色的电话机听筒。 “哪位?”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著一种长期身居高位而形成的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平稳的声音。 “郭主任,我是林崢。” 郭伟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子上。 “林书记,什么时候到的?” “刚下飞机。”林崢的声音很直接。 “中午有空吗,见一面?” 郭伟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又瞥了一眼桌上排得满满的日程安排。 “如果没有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我们晚上见吧。” 他语气很客气,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这会儿有点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然后,林崢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郑重。 “有要事。”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郭伟城坐直了身体。 他了解林崢。 这位年轻的封疆大吏,不是一个喜欢夸大其词的人。 “电话里不能说?”郭伟城问。 “最好见面谈。”林崢回答,“有东西给你看。” 有东西看。 这五个字,分量就不一样了。 郭伟城不再犹豫。 “那好,我们一会儿见。” “地方你知道。” “好。” 电话掛断。 郭伟城握著听筒,在原地停顿了几秒,才缓缓放下。 林崢。 要事。 还要带东西给他看。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他心里升起一种预感。 恐怕,不是小事。 …… 林崢放下电话,看向刘清明。 “走吧。” 他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说了一个地址。 刘清明心头一跳。 那个小院。 上次郭伟城见他的地方。 他居然还记得。 从宾馆到那个小院,路途不近,而且京城的路况复杂。 刘清明对路线並不熟悉。 好在,林崢很熟。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下到地下停车场。 坐上那辆驻京办安排的奔驰s级轿车。 刘清明坐在驾驶位,林崢坐在后排。 “往前开,上二环。” 林崢的声音在后座响起,沉稳而清晰。 “好的,书记。” 刘清明启动车子,平稳地驶出停车场。 车內的气氛有些凝重。 林崢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只是看著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刘清明也没有开口,他全神贯注地开著车,同时在脑海里反覆盘算著即將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今天这一趟,將决定很多事情。 不仅仅是清江省的未来,甚至可能影响到整个国家的走向。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来自於他这个小小的副处长。 这份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但他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紧张。 他的手很稳,车开得也很稳。 在林崢的指点下,车子穿过繁华的街区,拐进了一条又一条安静的胡同。 半个钟头后,车子驶进小院所在的路口。 刘清明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是郭伟城。 他居然亲自在门口等。 刘清明的心再次一沉。 他当然不会自恋地认为,对方是在迎接自己。 能让一位国办核心部门的主任亲自出门迎接,只能说明,林崢刚才电话里的那句“要事”,起作用了。 他將车子稳稳地停在小院门口。 不等对方走过来,刘清明已经快速下车,绕到后座,拉开了车门。 “书记。” 林崢弯腰下车。 郭伟城已经大步迎了上来,脸上带著客气的笑容。 “老林,可把你盼来了。” 两人有力地握了握手。 郭伟城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刘清明,停留了一秒。 “小刘也陪你上京了?” 林崢笑了笑。 “你挖我的人,都不跟我提前打个招呼,这事可不地道啊。” 郭伟城也笑了,他伸手指了指天上。 “哪是我呀。” 林崢的表情微微一动。 “领导?” “进去说。” 郭伟城没有正面回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三人走进小院。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著朴素的工作人员在打扫落叶。 看到他们进来,那人点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郭伟城没有让任何服务人员在场。 刘清明很自觉地承担起这个任务。 他找到茶具,烧水,洗杯,然后给两位领导倒上茶。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动作麻利而安静。 倒好茶后,他便垂手站在林崢的身后,像一个最称职的秘书。 郭伟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说吧,什么大事,非要我亲自出来接驾。” 他开了个玩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眼光瞥了一眼刘清明:“难道是你想反悔,不想来京城了?” 林崢却没有接他这个玩笑。 他的表情很严肃。 “临海省出现未知传染病,这事你知道吗?” 郭伟城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知道。” 他放下茶杯。 “上个月发现的。他们省里自己搞了几天,没搞定,就上报给了卫生部。卫生部很重视,已经决定派专家团下去支援。现在应该还在调查,暂时还没有结果。”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是官方的口径。 林崢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认为,这个事情有扩散的危险。” “希望提请组织上注意。” 郭伟城的脸上,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盯著林崢。 “有多危险?” 林崢的回答,只有六个字,却重如千钧。 “会蔓延到全国。” “啪!” 郭伟城的手不自觉地在桌上拍了一下。 他整个人都前倾著身体,死死地盯著林崢。 “你们认为,这个病会致死?” “鑑於目前的未可知性,我们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林崢的回答依旧平静。 郭伟城缓缓地靠回椅背。 他看著林崢,许久没有说话。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林书记。” 郭伟城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的分量?” 林崢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我以我的党性保证,这是我的真心话。” 郭伟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的省委书记,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那是绝对的自信,或者说,是绝对的决绝。 “你说有东西给我看。”郭伟城说,“是证据吗?” 林崢摇了摇头。 “不是证据。” “是应对方案。” 他伸出手。 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刘清明,立刻从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份装订整齐的材料,双手递给了林崢。 林崢接过材料,放在了郭伟城面前的桌上。 郭伟城的目光落在那份材料的封面上。 没有標题,只有一张白纸。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份材料。 很厚。 他翻开了第一页。 只是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收缩了一下。 他快速地向后翻阅。 一页,两页,三页…… 他翻得越来越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从一开始的怀疑,到震惊,再到后来的骇然。 这是一份详尽到令人髮指的危机处理办法。 它详细地预测了病毒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和相当的致死率,並以此为前提,制定了一整套从上到下、覆盖全国的应急预案。 从医疗资源的紧急调配,到重点城市的交通管制。 从防疫物资的生產储备,到舆论的正面引导。 甚至连普通民眾的居家隔离指南,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份方案,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具备极强的可操作性。 可问题是,临海省的专家都还没有给出具体的结论,清江省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又是怎么得出如此可怕的判断的? 郭伟城放下材料,感觉手心都有些出汗。 他太清楚这份东西意味著什么了。 如果,事情最后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么林崢今天的行为,將会得到一个非常坏的评价。 为了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譁眾取宠,危言耸听,从而影响国家的正常决策! 这个帽子一旦扣下来,他的政治前途,就彻底完了。 他这是在赌。 用自己的全部政治生命在赌! 郭伟城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同样是在这里,同样是这个林崢,为了一个案子,敢於掀翻一整个省的领导班子。 他有点看不懂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封疆大吏了。 “你们清江省……”郭伟城的声音有些乾涩,“是准备按照这个方案实行吗?” 林崢点点头。 “不是准备。” “是已经在实行了。” “吴新蕊同志,自愿退出了这次的代表团,留在省里。她和公安厅长鲁明同志、卫生厅长以及其他相关部门的同志,已经组成了一个应急指导小组,统一管理省內的一切相关资源。” 郭伟城彻底被震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清江省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决心竟然这么大! 林崢的意思很明显,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 这是整个清江省领导班子的集体决定! 一个省级单位,用实际行动来为这份方案背书。 这个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得不重新,用最严肃的態度来审视这件事。 郭伟城沉默了很久,轻声说:“老林,你知不知道,过去两年,你们清江省在政法和经济两项关键指標上,有很突出的成绩。为此,上级领导多次在不同场合表示过讚许,希望你们能承担更重的担子。” 林崢平静地回答:“有耳闻。” “所以,”郭伟城看著他,“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林崢端起面前已经有些凉了的茶,喝了一口。 “我也犹豫过。” 他放下茶杯,目光看向窗外。 “但是我一想到,如果,事情真的发生了,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却没有任何准备。到时候,社会上会引起多大的恐慌,物资会多么短缺,我们的医护人员要冒著被感染的巨大风险,战斗在第一线。” “到处都会缺医少药,会有无数人,因此丧失宝贵的生命。” 他转回头,看著郭伟城。 “与这些可能发生的结果相比,我个人的政治前途,无足轻重。” 郭伟城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 最后,他停在林崢面前。 “我明白了。” “这份材料我留下,我会立刻向上级匯报。” “在有明確指示之前,你们暂时不要外传。” 林崢也站起身。 “放心,省內也只有极少数核心同志知道,我们会严格保密。” “那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郭伟城说,“再见。” 两人再次握手。 这一次,郭伟城握得很紧。 林崢带著刘清明转身向外走去。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郭伟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小刘。”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 郭伟城看著他,目光锐利。 “这份材料,是你写的吧。” 第437章 你追隨青梅去大专,我转身去清北,永不相见 车內。 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手心微微有些汗。 刚才郭伟城的那一问,刘清明並没有承认。 但也没有否认。 好在对方並不是要一个答案。 “书记,我们回宾馆吗?”刘清明通过后视镜,轻声问道。 “不忙。”林崢的声音传来,“送我去个地方。” “好的。” “前面路口调头。” 在林崢的指点下,刘清明调转车头,驶入了离小院不远的一片街区。 这里的建筑风格截然不同,一栋栋独立的院落掩映在苍翠的松柏之间,门口有站得笔直的警卫。 空气中都仿佛瀰漫著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 刘清明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接触过的层面。 车子在不远处一个岗哨前缓缓停下。 刘清明正要下车,却被林崢按住了。 “你別动,在车里等我。” 林崢自己推开车门下去,径直走向岗哨。 他向警卫战士出示了证件,低声说了几句。 战士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號码,核对身份信息。 很快,战士放下电话,对著林崢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 林崢点点头,独自一人,迈步走进了那片安静的院落区。 刘清明坐在车里,看著林崢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绿荫之后。 他不敢下车,也不敢四处张望,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驾驶位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言而喻。 能让省委书记亲自前来拜访的,又是怎样的老领导? 刚才在小院里,郭伟城提到,是“领导”看中了自己。 而林崢此行,又是为了那份关乎全国命运的预案。 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繫? 刘清明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索性不再去想,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復下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他拿出手机,想了想,拨通了女友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清明?” 苏清璇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刘清明紧绷的神经瞬间放鬆了下来。 “嗯,是我。我到京城了,给你报个平安。” “一切都顺利吗?”苏清璇关切地问。 “顺利。刚安顿下来。”刘清明含糊地说道,没有提刚才的会面。 “那就好。”苏清璇顿了顿,声音里带著一丝雀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明天也去京城。” 刘清明愣了一下。 “是吗?” “省委宣传部派下来的任务,我们省台组织了一个摄製团队,专门负责这次党代会的宣传拍摄工作。” 苏清璇笑著说,“这下,咱们不算异地了吧?” 刘清明也笑了。 “明天代表团就要正式进入会场,开始预备工作了。报到、领证、拿材料,会很忙。” “我知道,我又不是让你陪我。”苏清璇的语气很体贴,“等我拍摄工作一结束,就直接去传播学院报到了。” “这么说,我们从现在开始,就要正式开始异地恋了?”刘清明故意逗她。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的轻笑声。 “没关係呀,我等你。” 简单的四个字,让刘清明的心里暖洋洋的。 “那我可要更努力才行了。” “嗯。” 长途加漫游的电话费很贵,两人都没有聊太久。 “你先忙吧,等我明天下了飞机再给你打电话。” “好,路上注意安全。” 掛断电话,刘清明握著手机,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 和苏清璇的通话,像是给这趟充满压力的京城之行,注入了一丝甜意。 他刚把手机放回口袋,铃声却又一次响了起来。 刘清明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著“语晴姐”三个字。 他接起电话。 “喂,语晴姐。” “清明,你到京城了?”电话那头,传来谢语晴温柔的声音。 刘清明有些意外。 “姐,你怎么知道我来京城了?” 谢语晴在电话里轻笑起来:“我不光知道你到了京城,还知道你们住在京西宾馆呢。” 刘清明也笑了,谢家想要找到自己,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姐,我本来是打算等会议中间有空了再联繫你。这次来得匆忙,行程又紧,怕是没时间去看你和小勇,我怕小勇会失望。” “你傻呀。”谢语晴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嗔怪,“小勇要是知道你来了,只会高兴。你每个月寄来的信,是他最期盼的事情。他知道你忙,肯定会乖乖等你的。就像……就像在云岭乡的时候,你每天工作,他也会在村口等你一样。” 听到谢语晴如此自然地提起云岭乡,刘清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预示著,小勇正在从那段阴影里,真正地走出来。 “小勇最近怎么样?”他关切地问。 信里的画和寥寥数语,终究承载不了太多的信息。 “他很好。”提到儿子,谢语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暖意,“我给他转了一所新学校,换了个新环境。他开朗了很多,也交到了新朋友。我现在除了必要的关注和保护,也开始鼓励他多出去和朋友们一起玩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现在想通了,不指望他什么东西都样样精通,只要他能开开心心的,哪怕每天玩得一身泥浆回来,我也高兴。” 刘清明能想像到那个画面,不由得笑了。 “等他真的皮起来,你可能又要后悔了。” “我相信小勇是个好孩子,不会的。”谢语晴的语气很坚定,“我们母子俩现在的关係,比以前还要好。” “我也相信。”刘清明说。 两人又聊了几句,刘清明忽然想起了苏清璇。 “对了,姐,我女朋友明天也到京城。她也很喜欢小勇,一直念叨著想见见他。你看,能不能找个时间,带小勇出来跟她见个面?” “好啊!”谢语晴一口答应下来,“小勇也总跟我提起那个漂亮大姐姐,我也想亲眼看看,到底有多漂亮,能让我儿子一直念念不忘。” 刘清明笑著说:“其实,你已经见过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谢语晴的反应很快:“难道是……清江省台的那位主持人?” “就是她,语晴姐你真聪明。” “天哪,真的是她!”谢语晴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恭喜你呀,清明,你们很般配。” “谢谢姐。” 就在这时,刘清明通过车窗,看到了林崢的身影从院落区里走了出来。 他立刻对谢语晴说:“姐,我这边要工作了,先不聊了。” “好,你忙。” 谢语晴乾脆地掛了电话,隨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被刘清明调侃了,脸上不由得微微发红。 刘清明迅速收起手机,推门下车,快步绕到后座,拉开了车门。 林崢的身影已经走到车前。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书记。” 林崢弯腰上车,没有说话。 刘清明关上车门,回到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书记,我们去哪?” 林崢靠在后座上,闭著眼睛,捏了捏眉心,声音里带著一种深深的疲惫。 “回宾馆吧,我想休息一下。” “嗯。” 刘清明应了一声,平稳地驾驶著车子,向来路返回。 回去的路,他已经记住了。 “从这里回宾馆,路上大概需要三十分钟,书记您可以闭眼休息一会儿。”刘清明轻声说。 后座沉默了片刻。 然后,林崢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而低沉。 “我刚才……去挨骂了。”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 他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座的林崢。 林崢的眉头紧紧地皱著,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鬱结。 刘清明没有接话。 他知道,林崢不是在问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果然,林崢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很久没有被领导这么骂过了。上次我们捅了那么大的篓子,老领导也只是苦口婆心地劝诫。这次……这次老领导拍了桌子,我很怕他的身体呀。”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苦笑。 “他说我飘了,不知天高地厚,骨子里还是那套理想主义的幼稚病。” “他说我简直是无法无天,心里完全没有组织纪律!” “这么大的事情,在没有任何確切证据之前,就敢捅到中央来,这是想干什么?搅乱中央的整体部署吗?” “党代会召开在即,全国上下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你在这个时候跳出来,你想干什么?你们清江省想干什么?” “就算,就算最后证实你们是对的,那又怎么样?你又能得到什么!” 林崢一句一句地复述著,仿佛又回到了刚才那个压抑的房间。 他当时一言不发,就那么站著,任由老领导的怒火喷涌。 他苦笑著摇摇头:“说真的,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亲切。以前跟著他的时候,三天两头就要被这么骂一顿。” 他忽然抬眼,通过后视镜看著刘清明。 “你跟著吴省长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样严格要求你?” 刘清明一边专注地开车,一边斟酌著回答。 “吴省长对工作要求很严,但她心很细。她的严格,並不会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跟著她,我確实学到了很多东西。” “是啊。”林崢嘆了口气,“老领导也是一样。他骂得越狠,说明心里越是在乎我。这个道理,我懂。” 车內的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林崢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不確定。 “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刘清明的心里一紧。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书记,说实话,在今天见到郭主任之前,我心里想的是,我们清江省只要做好自己的准备工作,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並且得到证实,再站出来。那样,清江省就能成为一个有突出贡献的省级组织,对您,对吴省长,对所有清江的干部,都更有好处。” “老领导也是这个意思。”林崢的声音很低,“他说,如果那样做,我的个人前途,会更加光明。”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但是……”他话锋一转,“今天看到您在郭主任面前,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很惭愧。” “您没有把个人的前途,没有把清江省的功劳放在第一位。” “您想的是,如果因为我们的拖延,而造成了本不该发生的伤亡,那是无法挽回的。” 林崢静静地听著。 “所以,我要感谢你。”林崢忽然说。 刘清明一愣。 “是你。”林崢看著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是你那天在我家里说的话,点醒了我。把我身体里,那份一直被现实和仕途压抑下去的理想主义,重新给唤醒了。” “那天,我在我儿子面前,当了一回英雄。” “那种感觉,比我过去任何一次晋升,都要让我感到愉悦。” 他转过头,仿佛想从刘清明的脸上寻求认同。 “你能理解吗?” 刘清明当然能理解。 前世,他也是一个父亲。他知道一个父亲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有多么重要。 “我爸现在逢人就说,我是他的骄傲。”刘清明轻声说。 “是啊。”林崢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笑意,“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仕途很重要,但有些东西,比仕途更重要。一个完整的人,需要有完整的情感。如果中央能因为我的『鲁莽』,提前引起重视,早一天证实,早一天採取措施,那一定能够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但他同时也在暗想,这样一来,清江省的功劳,可能会打一个对摺。 林崢这是用自己的政治前途,去换一个不確定的结果。 刘清明自认,如果是自己,可能不会这么做。 毕竟,他没有达到过林崢那样的高度。 “书记,我明白了。”刘清明郑重地说,“您做得对。” “对还是错,我也不知道。”林崢摆了摆手,“再看看吧。”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紧锁的眉头,终於缓缓地鬆开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京西宾馆的路上。 夜色,渐渐暗下来。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 第438章 重生归来,我只想对闺蜜说,你配狗,天长地久。 第二天,京城的晨曦穿过宾馆的窗帘,洒下一片淡金。 波澜不惊的一天。 清江省代表团全体成员集体行动,乘坐大巴车,前往指定地点,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所有既定程序。 报到,领证,领取厚厚的会议材料。 刘清明第一次以代表的身份,踏入了那个过去只在电视新闻里才能见到的巨大场馆。 他的心跳,隨著每一次脚步的落下而变得沉重有力。 第三天。 天色未亮,宾馆的走廊里已经响起了轻微的动静。 清江省的所有代表都换上了深色的正装,胸前佩戴著红底金字的代表证,神情肃穆。 迎著初升的朝阳,他们与其他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省份代表们匯合,人流如潮,却安静有序,一同走向那座象徵著国家最高权力的庄严肃穆的大会堂。 刘清明的心情异常激动。 他跟隨著人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歷史的脉搏上。 在会场工作人员的轻声指引下,他找到了属於清江省代表团的座位区域。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身体陷入柔软的红色座椅,他却感觉不到丝毫鬆懈。 眼前的景象,比电视画面里呈现的要宏大壮观千百倍。 巨大的穹顶之上,无数灯光匯聚成灿烂的星河。 主席台的两侧,被一面面鲜艷的党旗所覆盖,那红色,是无数先烈的鲜血染成。 正中央,那个巨大的镰刀与铁锤组成的標誌,在灯光下闪耀著金色的光辉,庄严,神圣。 很快,能容纳数千人的会场座无虚席。 主席台上,国家的核心领导层依次落座。 华夏最重要的政治活动,在这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雄壮的国歌声响起。 所有人肃立,高唱。 刘清明的声音,匯入数千人的合唱之中,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国歌奏毕。 紧接著,另一首更加激昂,更加具有穿透力的旋律响彻整个会堂。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是《国际歌》。 这是一首全世界无產者,不分国籍,不分肤色,不分语言,都能听懂的战歌。 刘清明再一次站著,胸膛里热血翻涌。 两世为人,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完整地唱出这首歌。 也是第一次,这首歌在他心里的地位,与国歌並列。 它仿佛是天生就刻在骨子里的旋律,让他的理想,他一直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標,有了具象化的表现。 为全人类的幸福而斗爭! 这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可以在这个地方,被数千名志同道合者共同吟唱的信仰。 歌声落下。 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会议主持人走上台前,宣布,华夏共產党第xx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式开始。 *** 记者席被安排在主席台的两侧和前方区域。 位置有限,能进入这里的,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媒体精英。 清江省电视台的团队,最终只爭取到了两个名额。 外景主持苏清璇,和她最默契的搭档,台里最资深的摄影师。 最好的机位,自然被更有影响力的央视主持人牢牢占据。 这场盛会,是华夏第一次尝试以现场直播的方式,向全国,乃至向全世界,全方位展示自己的政治生態。 苏清璇和她的搭档,只能和其他省台、港澳媒体以及一些海外媒体的记者们挤在一起。 空间狭小,空气中充满了紧张和兴奋。 她需要不停地调整自己的位置,寻找最佳的拍摄角度,对著镜头进行现场报导。 这绝对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高光的时刻。 这样的经歷,对她来说也是头一次。 但此刻的苏清璇,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怯场。 她的声音清亮而稳定,她的仪態从容而自信。 因为她知道,就在这个宏伟的会场里,在数千名代表之中,有她最爱的人。 那个人,正坐在下面,看著同一个主席台,听著同一个报告。 男友的优秀,是她此刻最大的底气。 *** 第一天的会议议程,主要是听取上一届中央委员会的工作报告。 这份报告,刘清明前世是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 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观眾,一个遥远的旁观者。 此刻,他亲耳聆听著报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 他和所有代表一样,聚精会神,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著要点。 同样的內容,在此情此景之下,他有了与前世完全不一样的理解和感悟。 这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未来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里,整个国家前进的方向。 会议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当第一天的议程结束,代表们开始有序退场,准备返回各自的宾馆,就这份重要的报告进行分组討论。 就在林崢起身,准备跟隨人流离开时,一名穿著制服的会场工作人员快步走了过来。 他俯身在林崢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林书记,请跟我来。” 林崢的动作顿了一下,隨即点点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刘清明,用眼神示意他等一下自己。 然后,他便跟著那名工作人员,走向了主席台的侧后方。 刘清明心领神会。 他没有声张,只是跟隨著清江代表团的大部队,一起走出了大会堂。 代表团的大巴车已经等候在外面。 刘清明没有上车,而是对省委办公厅的同事说了一声,自己需要等书记,然后便独自一人,在广场的廊柱边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站定。 人潮渐渐散去。 没过多久,他等到了另一拨人。 那是跟隨媒体记者们一起走出会场的女友。 在一眾精心打扮,妆容精致的媒体记者当中,苏清璇的身影格外突出。 她的美丽,不是那种刻意的修饰,而是一种由內而外散发出的自信和灵动,让她精致得像一尊会呼吸的艺术品。 刘清明远远地朝著她挥了挥手。 苏清璇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快步向他走来。 光天化日之下,周围人来人往。 他们不能做出任何亲密的动作,甚至连牵手都成了一种奢望。 但仅仅是这样含情脉脉地对视著,空气中就已经瀰漫著甜腻的气息。 “媳妇儿,你今天真美。”刘清明看著她,深情地说。 苏清璇的脸颊飞上一抹红晕,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你今天也很帅。”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要等一下林书记。”刘清明压低了声音,“一会儿我跟他请个假,我们找个地方约会吧。” “我们去哪里约会?”苏清璇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刘清明笑了笑。 “我们去看小勇吧,他很想你。” “好。”苏清璇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时,不远处有同行的记者在叫她的名字。 “那我先去工作了。”苏清璇有些不舍地说。 “好,等我电话。”刘清明点点头。 苏清璇转身,匯入了媒体团队的人群中。 刘清明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一个半钟头后,林崢的身影终於从大会堂的侧门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像卫兵一样,笔直地站在廊柱边上的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无论在什么环境下,身板总是挺得那么直,目光总是那么坚毅。 刘清明看到林崢,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书记。” “先上车。”林崢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走向停车区。 驻京办的那辆黑色奔驰,已经成了林崢这几天的专属座驾。 刘清明拉开车门,等林崢坐好,自己才绕到驾驶位。 不等他发问,林崢直接开口。 “回宾馆,参加討论。” “是。” 刘清明发动汽车,平稳地匯入车流,向京西宾馆的方向驶去。 车內的气氛有些安静。 刘清明能感觉到,林崢虽然表面平静,但內心绝非如此。 那可是一个半小时。 在那个地方,被留下谈话一个半小时,意味著什么? 他不敢想。 也无法想像,林崢在那一个半小时里,到底经歷了怎样的询问和压力。 別说是辩解了,刘清明估计,换做是自己,在那样的场合,只怕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组织上找我询问了。” 林崢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中央的重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虽然林崢说得云淡风轻,但刘清明的心,却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 成了! “太好了!”刘清明由衷地说道,“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没有白做。” “是啊。”林崢靠在椅背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一刻,我才算是真的放下心来。只要能得到重视,我们清江省的工作,就是有意义的。” 刘清明能听出,林崢的心情很好。 昨天被老领导痛骂时的鬱结,似乎已经一扫而空。 一个政治人物,对於自己的前途,不可能不重视。 今天的谈话结果,显然很不错。 如果能做到公私两顾,既推动了工作,又没有影响到个人,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林崢接著说:“组织上会立刻向临海省派出更权威的专家和更专业的队伍,力求用最短的时间,把情况彻底搞清楚。” “同时,也会通过外交渠道,向世卫组织求证。如果我们在临海发现的病毒样本,与其他国家近期发现的病毒序列一致,那就可以最终確认了。” 林崢不会告诉刘清明谈话的全部细节。 刘清明也绝不会去问。 他要的,只是这个结果。 这就足够了。 车內的气氛,一下子轻鬆了许多。 刘清明借著这个机会,向林崢匯报。 “书记,我未婚妻这次也作为咱们省台的媒体代表,到京城参加会议报导了。” 林崢闻言,饶有兴致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哦?是吗?” 他嘴角带著一丝笑意。 “是不是想请假啊?” 刘清明脸上微微一热,嘴上却说:“工作要紧,我听领导的。” 林崢哈哈一笑。 “一听就是言不由衷!” 他摆了摆手,心情大好。 “这样吧,等下午的分组討论一结束,给你放三个小时的假。我也正好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刘清明心中一喜,赶紧道谢。 “谢谢书记!” 要知道,前任省委书记的大秘方慎行,在任两年,一次这样的私人假都没请过。 是他不想吗? 不,是不敢。 林崢的这个举动,看似隨意,实则是一种巨大的信任和亲近。 车子在轻鬆的氛围中,平稳地向著京西宾馆驶去。 与昨天已经截然不同。 第439章 老婆相信白月光耽误治疗,不料死的是她妈 京西宾馆。 黑色的奔驰轿车在门口缓缓停稳。 刘清明先行下车,快步绕到后排,为林崢拉开车门。 林崢迈步而出,整了整身上的西装,面色沉静,直接向宾馆大门走去。 刘清明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堂,乘坐专用电梯,直达林崢下榻的楼层。 走廊里舖著厚厚的地毯,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刘清明用房卡打开套房的门,侧身请林崢先行进入。 林崢没有片刻停留,甚至没有脱下外套,径直走向客厅里那张宽大的办公桌。 桌上,放著一部专供他使用的保密电话。 刘清明知机地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並守在门口,忠实地执行自己的工作。 林崢拿起电话听筒,没有丝毫犹豫,熟练地拨出了一串號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吴省长,是我。” 林崢的开场白简单直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 清江省,省政府大楼,省长办公室。 吴新蕊端坐在办公桌后,桌上的电话听筒被她紧紧握在手里,表情严肃又有些紧张。 从京城代表团出发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悬著。 她和鲁明,以及应急指导小组的所有核心成员,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甚至,她已经私下里起草了一份引咎辞职的报告。 这件事,是她力主推动的。 如果中央震怒,认为清江省是在危言耸听,製造恐慌,那么她这个省长,必须第一个站出来承担责任。 电话那头,林崢沉稳有力的声音传来。 “中央基本肯定了我们的工作。” 短短一句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吴新蕊心头所有的阴霾和寒意。 她紧绷的身体,终於有了一丝鬆弛。 成了。 赌对了。 “你和鲁明同志,依然在代表团的名单里。”林崢继续说道。 吴新蕊的鼻腔突然有些发酸。 名单。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却决定了无数干部一生的政治前途。 她知道,林崢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 这意味著,她和鲁明,不仅没有因为这次的“冒进”而受到影响,反而因为这份担当,在中央最高层的面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什么也没有错过。 “会议的相关精神,我已经让工作人员通过紧急渠道发给你们了,请认真组织学习。” “谢谢书记。”吴新蕊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静。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开始匯报工作。 “书记,我和鲁明同志,还有应急小组的同志们商量了一下。” “我们准备立刻从省內抽调干部,组建工作组,即日启程,分赴沿海几个劳务输出比较集中的省份。” “一方面,是借著这个机会,彻底摸排,统计我省在外务工人员的准確数量和分布情况,建立档案。” “另一方面,也可以就近观察当地的情况,隨时向省里匯报事情的最新进展。” “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 吴新蕊的思路很清晰。 既然中央已经重视,那么清江省的动作就必须更快,更扎实。 把工作做在前面,才能在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局中,占据主动。 电话那头,林崢沉默了片刻。 “具体的工作,你们应急指导小组討论决定。” “我不干涉。”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吴新蕊的心,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不干涉。 这代表著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林崢在京城,在那个最高级別的会议上,独自面对了来自中央的询问和压力。 他一个人,承担下了所有的政治风险。 一旦事情有变,或者最终被证明是虚惊一场,所有的批评和指责,都会落在他的头上。 而现在,当事情有了好的结果,他却把所有的功劳,把具体工作的部署权和指挥权,完全交给了自己和应急小组。 这是何等的胸怀。 这一刻,吴新蕊无比庆幸。 庆幸两年前自己做出的决定,继而在那场决定清江省未来数年政治格局的常委会上,投出关键性的一票。 哪怕因此被从前的老领导和同僚们,在背后戳著脊梁骨,骂作“叛徒”。 那一步,让她登上了省长的位置。 但更关键的是,她收穫了一个值得她用尽全力去追隨的领导。 林崢给予了她前所未有的信任。 政府工作,几乎是完全放手,让她去施展。 吴新蕊相信,即使当年是卢东升顺利接任书记,自己也如愿当上省长,卢东升也绝对不可能给予自己这么大的权力,这么彻底的信任。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天然存在著一种微妙的制衡关係。 卢东升可是个极为强势的领导,本身又对经济工作在行。 她也相信。 林崢不是不懂。 他嘴上总是说,自己是搞党务工作出身的,经济工作不是他的强项,正好由吴新蕊来补足。 但这话只能听听而已。 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偏科”? 不过是林崢为了让她安心工作,给出的一个体面的理由。 他真正展现出来的,是他的格局,是用人不疑的魄力。 过去两年入主省政府,吴新蕊感觉自己比在云州当市委书记,一手遮天的时候,还要干得舒心。 在云州,权力確实很集中,说一不二。 但与之相对应的,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巨大责任和压力。 每一个决策,都需要她自己去权衡,去拍板,去承担后果。 而现在,她贵为一省之长,工作上没有任何掣肘。 头顶上,却有一棵参天大树,在为她遮风挡雨。 她可以完全不用考虑那些复杂的政治因素,只需要一门心思地发展经济,改善民生。 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就像这一次。 她和鲁明,已经做好了牺牲进步的机会,来完成这个前途不明、结果不確定的部署。 可是,林崢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挺身而出,为她们在中央爭取到了应有的地位和肯定。 这样的领导,才能真正让人心悦诚服,倾心追隨。 吴新蕊收敛心神,將纷乱的思绪压下。 “我明白了,林书记。” “关於这项工作,中央对我们清江省,还有什么具体的指示吗?” 电话那头,林崢的声音再次传来。 “有一件事。” “中央对刘清明起草的那份应急预案,很感兴趣。” 吴新蕊心中一动。 果然。 那个年轻人的价值,已经开始被更高层面所看到。 “中央准备,派出工作组,前往我们清江。” “实地考察你们应急指导小组的工作情况。” 吴新蕊立刻回应。 “什么时候到?我们一定做好万全的接待准备。”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中央工作组下来考察,这本身就是一种政治上的肯定。 只要接待工作做得好,清江省的形象,又能加分不少。 “这个你放心,接待规格不用太高,一切从简。” 林崢的语气顿了顿。 “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这次带队来的人,可能是位熟人。” “一个……对我们清江省,很熟悉的同志。” 第440章 前世你拔我氧气管,重生我送你上西天 小组討论从下午两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五点半。 晚饭后,代表团有短暂的自由活动时间。 不过,京城的夜晚对於这些身负重任的代表们来说,並没有太大的吸引力。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回到各自的房间,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继续消化和討论白天会议的內容。 林崢给了刘清明三个小时的假。 “晚上九点,准时归队。” 林崢的话语很平淡,却让刘清明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被家长规定了门禁时间,不能在外面逗留太晚。 时间宝贵。 刘清明一边快步往宾馆外走,一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我出来了。” “嗯,我也到了。” 刘清明刚走到宾馆门口,视线越过门前广场,便看到了一辆通体鋥亮的银白色帕萨特b5静静地停在路边。 这款车是沪市合资厂在千禧年刚刚引进的正宗德系轿车,线条流畅,造型稳重,一经面世,便被冠以“华夏第一款高端商务车”的名號。 一个穿著浅色风衣的窈窕身影,正倚在车门边。 她看到他,直起身子,朝著他轻轻招了招手。 京城的晚风带著冬日的寒意,吹动了她的衣角和发梢。 刘清明的心,却在这一刻被暖流包裹。 他快步穿过广场,走到女友身边。 苏清璇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高领羊绒衫,外面罩著那件浅驼色的风衣,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通透。 刘清明自己则穿著一件母亲王秀莲亲手打的毛线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短大衣,简单利落。 “你一直在这里等著?”刘清明开口问,声音里带著一丝心疼。 苏清璇笑了。 “我哪有那么傻。”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我们记者下榻的宾馆离这里不远。算著你们快结束的时候,我再开车过来,时间刚刚好。” 话是这么说,但刘清明心里清楚,所谓的“刚刚好”,背后一定是精准的计算和耐心的等待。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两人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喧囂和寒风。 刘清明发动了汽车。 他前世来过一次京城,那是奥运会期间,带著妻子和牙牙学语的儿子。虽然时隔多年,而且这个时代的京城与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但好在他上次来过谢家,记忆力还不算差。 车子平稳地匯入主干道的车流。 苏清璇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和霓虹。 “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她悠悠地说。 六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又不是什么好事,干嘛要记著。”刘清明柔声说。 他不想让她回忆起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他转而换了个话题,指了指方向盘上的车標。 “这车是单位配给你的?待遇不错啊。” 苏清璇摇摇头。 “哪能呢。省台在京城的工作车是辆老普桑,就算有,也轮不到我一个外景主持开。” 她解释道:“这是新成集团京城分公司的车,我跟他们借来先用几天。” “还得是咱爸。”刘清明笑了起来。 这个“咱爸”叫得无比自然。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泛红,心里却是甜的。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次我没去住宾馆。老苏在西单那边有套房子,一直空著,有专人定期打扫,收拾得挺乾净。” “他本来是想留著那套房子,给我们俩结婚当新房的。”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的手顿了一下。 苏清璇继续说:“不过我爸妈坚持要另外重新买一套。他们说,怕你住进去,以后在家里家庭地位不保。” 这话让刘清明心里一暖。 吴新蕊和苏玉成的这份心意,他感受到了。 “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苏清璇侧过头,看著刘清明的侧脸,眼睛亮晶晶的,“咱们自己买,你出钱,我来负责装修。那才算是我们自己一点一滴经营起来的小家。” 刘清明的心被这句话彻底填满了。 什么家庭地位,他从不在乎。 他转过头,趁著等红灯的间隙,认真地看著她。 “其实他们多虑了。” “我才不要什么家庭地位。” “我只怕你不要我。” 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让苏清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掩著嘴,轻笑起来,眼波流转。 “胡说。” “真的。”刘清明一脸严肃,“反正我的结婚报告已经打上去了。等这次回去,咱们就圆房。”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流氓。” “持证上岗,合法合规。”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补充。 苏清璇慢了整整0.07秒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梗,脸颊的热度几乎要將车內的空气点燃。 她娇羞难抑,又不好在他开车的时候打扰他,只能低下头,假装去看自己的手指,不去看他。 刘清明也不敢再去看身边的女友。 他心里清楚,此刻她那张顛倒眾生的脸蛋上,一定是红晕满颊,美得不可方物。 是那种,多看一眼就可能引发交通事故的级別。 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出任何岔子。 车里的气氛,因为这句玩笑而变得曖昧又温馨。 刘清明心里感慨万千。 再过十年,这种程度的梗,恐怕已经完全激不起女孩子心里任何波澜了。能让她们脸红的段子,尺度大到可能要触犯法律才行。 且行且珍惜吧。 两人一路说著无关紧要的情话,车子很快驶离了繁华的市中心。 在谢家附近的一条僻静马路边,刘清明把车停了下来。 他拿出手机,给谢语晴拨了一个电话。 “语晴姐,我们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温和:“好的,我们马上下来。” 苏清璇听著他打电话,等他掛断,才悠悠地开口。 “行啊你,这么快就叫上姐了。” 刘清明解释:“人家都有孩子了,按辈分也该叫姐。” 苏清璇撇撇嘴:“当初是谁非不让我叫別的男人哥哥的?” “我没不让你叫啊,”刘清明立刻反驳,“我只是不想让你叫『其他』男人哥哥。” “那我就不叫。”苏清璇故意说。 刘清明把车熄了火。 车厢里安静下来。 “媳妇儿,”他忽然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儿?” 苏清璇以为他要亲自己,心跳又开始加速,身体微微后仰。 没想到,刘清明只是在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气声,轻轻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的內容,让苏清璇先是一愣,隨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捶了他一下。 “没想到你好这个调调。” 刘清明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无奈。 “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不答应算了。”见她不正面回答,他使出了激將法。 苏清璇眼角眉梢都带著笑意。 “到时候再说。” 刘清明也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从不远处走来的人。 谢语晴穿了一件黑色的毛领短大衣,长髮披肩,在路灯下显得温婉而嫻静。 她的手上,紧紧牵著一个小男孩。 正是小勇。 *** 两人推开车门下了车。 “刘叔叔!苏阿姨!” 小勇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兴奋地大叫了一声,挣开母亲的手,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 苏清璇也很高兴。 她立刻蹲下身,张开双臂,迎接飞奔而来的小男孩。 小勇一头扎进她的怀里,苏清璇將他紧紧抱住,在他肉嘟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刘清明则迎向了走近的谢语晴。 “语晴姐。” “我们又见面了。”谢语晴的脸上带著温和的笑。 刘清明侧过身,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妻,苏清璇。” 这时候,苏清璇已经放开了小勇。 小勇立刻又跑到了刘清明身边,伸出双臂。 刘清明一把將他抱了起来,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小傢伙被举到空中,发出清脆又开心的笑声。 谢语晴微笑著向苏清璇伸出手。 “苏小姐,幸会。” 苏清璇握住她的手,感觉对方的手指有些凉。 “既然清明叫你姐,那我也跟著叫你姐吧。你也別叫我什么小姐了,叫我清璇就好。” 谢语晴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那可太好了。我只有一个弟弟,一直都想能有个妹妹呢。” 两个美丽的女人,就这样笑吟吟地站在一起。 她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正和刘清明疯闹的小勇身上。 “小勇是个好孩子。”苏清璇由衷地说。 谢语晴的目光变得无比柔软。 “我知道。失去他的那些日子,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清璇轻声说:“姐,你也很坚强。” 谢语晴摇了摇头:“如果你看到我以前的样子,一定不会这么说。” “清明都跟我说了,”苏清璇看著她,“你现在……没事了吧?” “比以前还好。”谢语晴回答。 “那我就放心了。” “谢谢你们。”谢语晴真诚地说。 苏清璇摆摆手:“我没做什么,一直都是清明在照顾小勇。” 谢语晴却看著她,认真地说:“你也得感谢。小勇亲口告诉我的,他说,在你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苏清璇一时语塞。 她看向那个在刘清明怀里笑得咯咯响的孩子,眼神愈加柔和。 三个大人带著一个小孩,没有去什么高级餐厅,只是去了附近的一个小型游乐园。 时间不早,游乐园里人不多。 小勇的精力却异常旺盛,拉著刘清明玩了一个又一个项目。 苏清璇和谢语晴跟在后面,边走边聊。 苏清璇能清楚地感觉到,小勇对刘清明的依赖,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叔侄关係。 而刘清明也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喜爱,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得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子。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谢语晴问。 苏清璇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红晕。 “他已经打了报告,应该很快了。” “那太好了。到时候一定给我个信儿,我带小勇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行啊。”苏清璇爽快地答应,“姐,你记一下我的手机號码。” 两个女人很快交换了联繫方式。 苏清璇看著谢语晴,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她的情况。当得知她结婚没有多久就失去了丈夫,一个人带著孩子,之后又经歷了孩子被拐的巨大打击,心中充满了同情。 “语晴姐,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应该会有幸福的生活。” 谢语晴苦笑了一下。 “你是第十九个劝我再婚的人。不过,你的这个建议,我不反感。” 苏清璇认真地说:“小勇现在还小,如果有一个能陪著他长大的男性角色,他会很容易接受。如果再等几年,他长大一些,有了自己的想法,可能会对你的新婚姻產生牴触。姐,我不是催你,只是觉得……你的爱慕者应该不少吧?” 谢语晴的笑容里带了一丝疏离和落寞。 “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哪有什么真正的爱情。我和小勇他爸,也是家族之间的联姻。不过我俩从小就认识,彼此不反感,日子也还过得去,仅此而已。” 苏清璇听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幸好我没长在京城。”她庆幸地说。 谢语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长。 “那是。你这条件,要是从小在京城长大,苏家一定会把你当成最重要的筹码,拿去做交易。”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你和汪家那点事,我后来也打听了一下。听说,当初还是你们苏家主动提的。” 苏清璇的脸色沉了下来。 “休想!我不同意,他们难道还敢逼我嫁不成?” 看著她这副倔强又充满底气的样子,谢语晴的脸上露出了羡慕。 “真羡慕你。我要是当年有你这份底气,就好了。” 苏清璇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吴新蕊。 那个强势、冷静,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的女人。 她和苏家的关係,一直都很紧张,甚至可以说是嫌隙很深。 一个念头,忽然毫无徵兆地从苏清璇的心底冒了出来。 会不会……母亲一直以来和苏家保持距离,甚至不惜闹僵,就是为了保护自己? 用她和苏家的矛盾,作为拒绝那些所谓“联姻”的最好理由?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再也挥之不去。 但她没有任何证据。 就在两个女人各自想著心事,陷入沉默的时候,一个略带惊喜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忽然从她们身后响了起来。 “小璇!” 第441章 未婚妻为了白月光甩我一巴掌,我送上右脸让她懵圈 苏清璇和谢语晴同时转身。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著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不远处,脸上掛著一丝略显僵硬的笑容。 男人年纪不小了,虽然头髮梳得一丝不苟,脸上也看不出太多皱纹,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但那份岁月沉淀下来的暮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谢语晴一眼认出来人。 苏金成。 苏清璇的大伯。 上次在另一个相似的地点,就是这个人,来找刘清明的麻烦。 谢语晴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往前站了半步,隱隱將苏清璇护在身后。 “怎么又是你?”她的声音里带著明显的警惕和不悦。 苏金成这次的姿態放得极低,甚至可以说是谦卑。 他对著谢语晴连连摆手,脸上挤出更深的笑容。 “谢小姐,您別误会,我没有恶意。” 他越过谢语晴,目光落在苏清璇身上。 “我只是想找我侄女,聊一聊。” 谢语晴没有让开。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强行干涉,但她同样不放心。 她转过头,用询问的眼神看著苏清璇。 “你怎么想?” 苏清璇的目光从苏金成脸上移开,望向不远处。刘清明正抱著小勇,在玩一个投篮的小游戏,小勇被举得高高的,每次篮球砸在篮筐上,都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那片温暖的光景,和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收回视线,对著谢语晴轻轻点了点头。 “姐,没事。” “我跟大伯聊两句。” 谢语晴这才点点头,但依旧没有走远,只是退到了一旁的长椅上坐下,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这边。 苏清璇跟著苏金成,走到了游乐园角落一棵大树的阴影下,这里更安静,也避开了旁人的视线。 “小璇啊,”苏金成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得让苏清璇感到陌生,“你哥的事情,已经判了,轻判了三个月。这事,我得谢谢你母亲。”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苏清璇的反应。 “苏灿他犯了错误,理应受罚。你们能有这个態度,我……我们全家都能理解。” 苏清璇打断了他,声音平淡,却像一把冰锥。 “大伯,苏灿是犯罪了。” “他想杀人。” 苏金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透出一股尷尬。 “这个……不管怎么样,他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对不对?”他强行把话题拉回来,“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血浓於水,没必要把关係搞得这么僵。” “他动杀心的时候,已经没有把我们当成一家人了。”苏清璇的逻辑清晰而冷酷,“大伯,你把因果关係搞错了。”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后辈如此毫不留情地数落,苏金成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火气直往上涌。 可他不敢发作。 他眼角的余光能瞟到,不远处,那位京城谢家的大小姐正虎视眈眈地看著自己。 他今天要是敢在这里摆长辈的架子,事情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连带著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小璇,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 他换了一副牌。 “老爷子……他很想你。你有空,就回家看看吧。” 苏清璇听了这话,忽然晒笑一声。 “回家?” 她重复著这个词,像是在品味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 “我记得很清楚,六岁那年,我爸第一次带我上京。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没有一个人待见我。” 苏金成的脸色开始发白。 “苏灿比我大几岁,他不光不带我玩,还伙同其他孩子一起欺负我,把我推倒在地上。 大伯你,还有大伯母,当时就在旁边看著。你们看我的眼神,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大概你们谁都没想到,那个又胖又不起眼的小丫头,也会长大吧。” “不是那样的,小璇,你听我说……”苏金成慌忙想要解释。 苏清璇乾净利落地打断他,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至於爷爷,”她提起这个称谓,没有丝毫的温情,“他从头到尾,连抱一下我的想法都没有。他只是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哪里来的『喜欢』?哪里来的『想念』?” “我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但我现在,全都懂了。” 苏清璇往前走了一步,直视著苏金成的眼睛。 “你们不喜欢我妈,因为她不肯像你们希望的那样,伏低做小,仰你们苏家的鼻息。所以,你们连带著她生的女儿,也一併厌恶。” “现在,我妈的位置升上去了,她成了你们眼中举足轻重的政治资源,有了巨大的利用价值。於是,我也跟著水涨船高,从一个碍眼的丫头片子,摇身一变成了你们『想念』的亲人了,是吗?” 这一连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苏金成乃至整个苏家那层温情脉脉的偽装,露出了底下最不堪的算计和趋炎附势。 苏金成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嘴唇哆嗦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震惊於这个侄女的伶牙俐齿,更震惊於她对当年之事的记忆,以及对人心的洞察。 他原本的计划很简单。搬出老人家,打打亲情牌。 女孩子家家的,面子薄,心肠软,就算心里有气,当著长辈的面,怎么也得应付一下。 只要她鬆了口,回了苏家大院,事情就好办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当年的事情,確实如苏清璇所说。 苏玉成在外打拼多年,事业有成,第一次带著女儿回京,苏家上下其实是准备好了“下马威”的。 他们真正恼火的,是苏玉成的媳妇,吴新蕊,竟敢不来! 在苏家这些自视甚高的人看来,吴新蕊的缺席,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和不屑。 因此,他们对吴新蕊生的这个女儿,自然也喜欢不起来。 一个丫头片子,唯一的价值就是联姻。 可当时的苏清璇,其貌不扬,就是个不起眼的胖墩儿,怎么看都没有將来长成国色天香的可能。 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孩子,自然不配得到他们的笑脸。 谁能想到,女大十八变,当年的丑小鸭,如今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顛倒眾生。 更重要的是,她的母亲,那个他们曾经无比厌恶的女人,如今已经坐到了他们需要仰望的位置。 苏金成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將老三一家,特別是已经贵为一省二號人物的老三媳妇儿,重新拉回家族阵营的机会。 错过了这次,就再也没有了。 他收起了所有的偽装,脸上露出一抹近乎哀求的神色。 “小璇,你说的都对。” 他先是彻底地承认错误。 “以前,是大家做错了。我们势利,我们冷漠。你不原谅,我们没有任何怨言。” 紧接著,他打出了自己最后,也是最重的一张牌。 “可是,老爷子他……他年事已高,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真的没多少日子了。人老了,就总想著过去,总想著遗憾。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见见自己的亲人,让家里热热闹闹的。” “你就……不能满足一个將死之人的最后愿望吗?”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的子弹,重重地打在了苏清璇的软肋上。 她本性善良,也並非真的冷酷无情。 对於亲情,她有过渴望,也有过幻想。 苏金成这番话,让她一瞬间陷入了沉默。 去,还是不去? 去,就意味著对过去的妥协,意味著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 不去,如果那位素未谋面的爷爷真的时日无多,这会不会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她的內心在激烈地交战。 看到她沉默,苏金成心里一喜,知道有门儿。 但他不敢再逼迫,只是用一种充满期盼的眼神看著她。 良久,苏清璇才缓缓开口。 “我不能现在答应你。”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不再像之前那样锋利。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需要回去问问我爸妈的意见。” “好好好。”苏金成连连点头,总算是鬆了口气,“应该的,应该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也多听听你爸妈的意见。” 苏清璇点点头,隨即又定下了自己的规矩。 “我可以考虑。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你说。” “以后,你们不能再用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影响我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她的態度很坚决,“否则,一切免谈。” 苏金成脸上露出无奈。 “我这也是没办法。我没有你的电话,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来找你。” “给我你的號码。”苏清璇伸出手,“如果我决定了,我会联繫你。” 苏金成不敢怠慢,立刻掏出纸笔,写下自己的手机號码,恭敬地递了过去。 拿到號码,苏清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苏金成看著她离去的背影,长长地嘆了口气,也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苏清璇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刘清明。 他静静地看著自己。 谢语晴和小勇则在玩著旋转木马,清脆的笑声隔著一段距离也能听见。 她朝著男友走了过去。 “没事吧?”刘清明迎上她,轻声问。 苏清璇摇了摇头,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大伯是来求和的,想让我回苏家看看爷爷。我没有答应。” 她抬起头,看著刘清明的眼睛,像是在寻求一种確认。 “在他们身上,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一丝一毫的亲情。现在他们想用亲情来绑架我,休想。” 刘清明伸手,轻轻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髮。 “我听你的。” 他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没关係,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苏清璇的心安定了下来。 “这件事,我要回去听听我妈的意见。” “应该的。”刘清明点头,“阿姨比我们看得更远,也更清楚里面的利害关係。” 两人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一起朝著旋转木马的方向走去。 刘清明鼓励著还有些心事重重的苏清璇,让她去陪小勇玩一会儿。 看著苏清璇很快被小勇的快乐所感染,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他才和谢语晴一起,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小勇的精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拉著苏清璇的手,一刻也不停歇。 “这小子精力可真旺盛。”刘清明看著那一高一小的身影,笑著说,“你平时一个人带他,很累吧。” 谢语晴的脸上也带著温柔的笑意。 “是有点。不过没关係,就当是免费请了个健身教练了。” 两人笑了一下,气氛轻鬆了许多。 刘清明转而问起了正事。 “事情有结果了吗?” 谢语晴脸上的笑容淡去,她看著远处,缓缓开口:“有点眉目。背后那些人,可能……谢家和叶家都参与进去,但我没有找到证据。” 儘管早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刘清明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寒意。 “果然,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毫无价值。”他感慨道。这句话,既是在说谢家的事,也是在说刚刚苏清璇的遭遇。 “是啊,我现在也彻底看清楚了。”谢语晴的语气变得坚定,“他们越是担心小勇的成长会威胁到他们,我就越要让小勇好好长大,长大后,去拿回所有本该属於他的一切。” “光靠你一个人,会很难。”刘清明说。 “我知道。” “你可以找个强援,帮你打这场仗。”刘清明平静地拋出了自己的建议。 谢语晴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她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意思,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用我的婚姻做筹码?” “我想,京城里,应该会有人对一个同时拥有谢家和叶家资源的身份感兴趣。”刘清明分析道,“这个人,会愿意为了这份巨大的潜在利益,来保护你们母子,对抗来自两大家族的压力。” 谢语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仔细琢磨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我明白了。”她说,“这……可能真的是个好主意。” 刘清明继续补充,他的话语冷静得近乎残酷。 “给你个忠告。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京城那个地方。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但利益可以。” “在某种情况下,纯粹的利益交换,反而能结成最稳固的联盟。当你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交易的时候,你的头脑会看得更加清楚,也不会再受到感情的困扰。” 谢语晴静静地听著,过了很久,才幽幽地说:“这些道理,我其实都懂。可是以前,从来不会有人这样直接地提醒我。” “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衝突。”刘清明说得很坦白。 谢语晴却摇了摇头,她转过头,认真地看著刘清明。 “不。” “那是因为,你天生就带著一股正义感。” 刘清明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我会记住你的这个评价。” 谢语晴的视线再次投向远处,那个正被苏清璇抱在怀里,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 “真羡慕你的未婚妻。”她由衷地说。 刘清明顺著她的目光看去,看著自己心爱的女人,她靚丽的身影在游乐园的灯光下,美得像一幅画。 他的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其实,你应该羡慕的人,是我。” 第442章 重活一世我不舔了,你哭啥? 三个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 游乐园的灯光依旧璀璨,但离別的时刻已经到了。 刘清明和苏清璇与谢语晴母子告別。 “下次有空,我们再带你出来玩。”苏清璇蹲下身,整理著小勇有些凌乱的衣领。 小勇很懂事地点点头。 “我知道,哥哥姐姐要工作,很忙的。” 他仰起小脸,看著刘清明。 “我会等你们的。” 刘清明的心被这句话触动,也跟著蹲了下来,与孩子平视。 “小勇,到京城交到新朋友了吗?” 小勇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 “嗯!妈妈周末会带我去体育场,和几个小朋友一起踢球,他们对我很好。” 刘清明笑了。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是不是像云岭乡的小石头他们一样好?” 小石头是小勇在云岭乡中心小学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那个名字代表著一段艰难却又纯真的时光。 小勇也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嗯,一样好!我们玩得可开心了!” “那下次有机会,小勇也带哥哥认识一下你的新朋友,好不好?” “好!” “那我们约好了。” 刘清明伸出小指。 小勇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和他的勾在一起。 两个男孩拉鉤告別。 刘清明和苏清璇坐上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b5,朝著车窗外的母子俩挥手。 车子缓缓启动,后视镜里,谢语晴和小勇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刘清明先把车开回了京西宾馆。 苏清璇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车停稳后,苏清璇却没有立刻下车。 “明天还有会?”她问。 “嗯,还有好几天。” “那你自己注意身体,別太累了。” “知道了。” 刘清明看著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特別是关於自己即將调动的事情。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这件事,需要一个更正式,更安静的场合,好好地跟她谈。 “你也是,早点休息。” 他倾过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红晕,推开车门下了车。 刘清明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宾馆大门內,才重新发动汽车,调转车头。 他还有假要销。 回到代表团下榻的宾馆,已经是晚上九点差十分。 林崢的房间还亮著灯。 刘清明敲了敲门。 “进来。” 林崢还没有休息,正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喝茶,手里拿著一份文件。 刘清明走进来,轻轻带上门。 “书记。” 林崢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墙上的掛钟。 “时间够吗?” “够了,谢谢书记。”刘清明恭敬地回答。 林崢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 刘清明依言坐下。 林崢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年轻人,有一段稳定的感情,是好事。” 他的话语很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可以相互促进。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希望你们能一直保持下去,既要加深感情,也能促进事业。” 刘清明捧著温热的茶杯。 “我们正在努力。” 林崢点点头,话锋一转。 “你的那份材料......” 刘清明的心跳了一下。 “组织上很重视,几位领导都看了,评价很高。” 林崢看著他。 “这也算是你在正式去国院之前,交的一份答卷吧。” 刘清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嘴上却故作惊讶。 “我以为……没戏了呢。” 林崢笑了。 “我倒是真希望你没戏,留在我们清江啊。” 他嘆了口气。 “可是你如今已经脱颖而出,再强行把你留在身边,对你的长远发展不利。” 刘清明立刻表態。 “书记,我还是更愿意跟著您干。” “我相信这是你的实话。”林崢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在清江省,你小子可以无法无天,因为你心里清楚,无论你闯下多大的祸,我和吴省长都会帮你兜著底。” 刘清明有些訕訕地,不敢接话。 他知道,后面肯定有个“但是”。 果然。 “但是呢,”林崢的重心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我更希望你能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接受新的考验,靠你自己的能力,做出更大的成绩。” “我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的。” 刘清明沉声说:“就怕辜负您的期望。” “你看,你这个態度就很对。”林崢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还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句话,到了一个新地方,首先要做的,是团结同志。” “只有把內部关係理顺了,才能排除掉那些不必要的干扰,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去。”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我记住了,一定做到团结同志。” “好,我期待你的表现。”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刘清明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书记,我……我真的很捨不得咱们清江。” 这话发自肺腑。 林崢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以前经常说一句话,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他走到窗边,看著外面京城的万家灯火。 “我从政这么多年,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单位,从中央到地方,再从地方回中央,也是这么搬来搬去的。”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鲜为人知的感慨。 “跃民就跟我抱怨过,他的整个学生时代,就是跟著我东奔西走,一个知心朋友都交不到。因为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又要转校了。” 林崢转过身,重新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你下定决心了吗?” 刘清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姿挺拔。 “我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我愿意把我的一生,交给党和人民。” 林崢的脸上终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走回来,重新坐下。 “好,这很好。”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好好跟人家姑娘讲清楚。吴省长家里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我们这种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自己的问题,当初跃民也……” 他没有说下去。 “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就一定要得到她的理解和支持。如果你想与她共度一生的话。” “我会的。”刘清明承诺道。 林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次党代会结束,你在清江省的工作,就算正式结束了。” “郭主任的意思是,会后你直接去国院报到。你的组织关係和手续,省委组织部会稍后帮你办理妥当,直接寄过去。” 刘清明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 “也就是说,我在您的领导下,只有最后六天时间了。” “对。”林崢点头,“但是,即使是最后一个小时,我们也要站好这班岗,善始善终。” 刘清明挺直了胸膛。 “我明白了。” *** 接下来的几天,会议议程紧锣密鼓地进行著。 审议各个部门的工作报告。 对《党章》的修改意见进行分组討论和最终表决。 刘清明每天都过得十分充实。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近距离地参与到国家最高决策层面的运作之中。 在这里,无论是来自基层的普通党员代表,还是身居高位的高级干部,手中的一票,分量都是相同的。 组织上会充分地听取每一位代表的意见,不断地改进和完善我们的政治生活。 党代会,就是民主集中制最直观、最生动的体现。 在国內外数百家媒体的共同见证下,华夏的执政党,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明、自信和民主的姿態,向全世界展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独特魅力和强大生命力。 刘清明身处其中,与有荣焉。 *** 会议进行到第四天。 清江省,省会云州。 省长吴新蕊迎来了从京城下来的中央工作组。 这次工作组的规格很高,主要是来调研清江省在文体卫等领域的工作成果。 分管这几项工作的副省长,亲自带队去机场迎接,然后將工作组的车队直接引导到了省政府大院。 吴新蕊带著省政府办公厅的一眾工作人员,提前等在了办公大楼的门厅外。 车队缓缓驶入,停稳。 安保人员迅速到位,拉开了第一辆考斯特中巴的车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穿著一身深色的中山装,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掛著公式化的笑容。 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吴新蕊身后的几位省府老人,脸色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就连吴新蕊自己,虽然脸上依旧保持著得体的微笑,但那笑容之下,却也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走下车的,赫然是前任清江省省长,她的老领导,卢东升! 他目前担任的公职为,卫生部副部长兼保健局局长,同时担任中央保健委员会副主任。 两年前,他从清江省调离时,出任国院下属的计生委副主任。 仅仅两年,便再度回到了这个他战斗过很多年的地方。 第443章 我为你赌上一切,你转身去找青梅 吴新蕊何等人物,面上波澜不惊。 她笑著迎上前,主动伸出双手。 “欢迎中央工作组的同志们,来我们清江省指导工作。” 卢东升也掛著標准的微笑,与她握手。 “吴省长太客气了,我们是来学习取经的。” 两人之间握手的次数,不知凡几。 曾经,他们是清江省最默契的搭档,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如今,时过境迁,已经物是人非。 说完场面话,两人自然地鬆开手。 卢东升侧过身,开始为她介绍身后的工作组成员。 “这位是体改办的李副主任。” “这位是轻工业局的王副局长。” “这位是药监局的赵处长。” …… 吴新蕊一一与他们握手问好,脸上始终保持著得体的笑容。 但她的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工作组的成员不光来自卫生部,还包括了体改办、轻工业局、药监部门、能源部等多个相关部委的领导。 规格很高,成分也很复杂。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是直接从党代会的会议现场被临时抽调出来的。 吴新蕊看得分明,並不是每个人都抱著学习取经的心態。 有几位领导的表情,带著审视,带著怀疑,甚至还藏著一丝看热闹的意味。 这不同的態度,或许也代表了组织上对清江省这次的举动,看法並不统一。 毕竟,专家的最终研究结果还没有出来。 清江省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一旦最后被证实了,那所谓的未知病毒,只是普通的季节性传染病,那么在更高层领导的心目中,清江省的行为算什么? 是小题大做? 是譁眾取宠? 还是为了捞取政治资本不择手段? 再想得更深一层。 中央偏偏把卢东升,这个两年前还是清江省二把手的前任省长派回来。 这趟差事,到底是来取经,还是来挑刺? 吴新蕊表面笑意不减,內心里已经转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 但场面上,依旧是一派和谐。 简单的寒暄过后,吴新蕊提议先为大家接风洗尘。 “各位领导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我们已经在省招安排了便宴……” 卢东升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吴省长,宴请就不必了。” 他的態度很坚决。 “我们这次来,时间紧,任务重。还是希望能儘快进入工作状態,直接看看你们应急管理小组的工作情况。” 吴新蕊也不推辞,乾脆利落地应下。 “好,那就请各位领导跟我来。” 她转身,將一行人直接带进了省政府办公大楼。 应急指挥部,就设在三楼的大会议室里。 卢东升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他主政清江的那些年,每年的防汛抗旱指挥,指挥部都会设在这里。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房间会被用来应对一场看不见的“战爭”。 清江省,这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一场战役在打? 一走进会议室,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房间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气氛紧张而有序。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壁上悬掛的那面巨大的清江省行政区划地图。 地图上,被各种顏色的標记填得满满当当。 卢东升的视线,立刻被地图吸引。 吴新蕊见他看得认真,走上前,主动为他介绍。 “卢部长,您看。” 她指著地图上的不同色块。 “我们用顏色对全省各地市的外出务工人员数量进行了分级。红色標誌的,是年输出务工人员超过十万人的地市。” “黄色標誌的,是超过五万但不到十万的地市。” “绿色標誌的,则是五万以下的地市。” 卢东升的表情严肃起来。 “你们已经把所有外出务工人员的信息都查清楚了?” 吴新蕊摇摇头。 “还在查。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工程,目前我们只完成了大约百分之四十的工作量。” 卢东升身旁一位来自体改办的李主任,忍不住插话。 “吴省长,这么大的工程,值得吗?” 吴新蕊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回答。 “值得。” “我们准备借这个机会,把清江省所有外出务工人员的信息,建立一个长期的动態档案库,至少保持十年、二十年的追踪期。” 卢东升吃了一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吴新蕊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因为要了解我们省內劳动力的真实分布情况,才能做到心中有数。这其实也是延续您当年在任时的规划,为我们清江省进行整体的工业布局,打下一个坚实的数据基础。” 吴新蕊说得十分坦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卢东升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他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做了那种事情,吴新蕊对他,对他的政治遗產,依然还有这样客观的评价。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几位隨行的部委领导,看他的表情也多了一丝异样。 卢东升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那些……那些老东西,还有价值吗?” 吴新蕊的回答掷地有声。 “在我手里,就有价值。” 卢东升看著眼前这位昔日的爱將,看著她脸上那股傲然的神色。 曾几何时,他最欣赏吴新蕊的,就是这股子捨我其谁的霸气。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股霸气会用到自己身上。 卢东升点点头,掩饰住內心的波澜。 “好,我们开始工作吧。” 吴新蕊也不再多言,开始向工作组详细介绍应急管理小组成立以来,所做的各项具体工作。 第一,统筹全省的医疗卫生物资。 从药品、消毒清洁用品,到防护品,包括口罩和防护服,再到检测试剂,以及最重要的,全省医护人员的登记和动员准备。 第二,派出多个联络小组,紧急赶赴沿海各发达地区,特別是临海省。 他们的任务,是对清江省在外的务工人员进行全面的走访和统计,力求掌握最精確的数字和最真实的健康状况。 第三,公安系统全面介入。 利用先进的户籍管理系统和扎根基层的派出所网络,对联络小组统计上来的信息进行二次核查,进一步掌握这些人员的家庭情况和近期流动情况。 吴新蕊指著会议室角落里几台正在紧张工作的伺服器。 “我们正在加紧开发一个信息资料库,爭取在一个月內,做到省內各部门联网共享。” “这部分的投入有点大,但一旦建立起来,作用也是巨大的。不光可以用於这次的突发事件,將来对我们的人员管理、犯罪行为追踪,甚至是失踪人口调查,都能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 卢东升听得暗暗心惊。 同行的工作组成员,也早已收起了轻视或是看笑话的心思。 他们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惊讶,再到现在的凝重。 所有人都开始正视起清江省这个看似“小题大做”的举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应急预案了。 这是一套组合拳,一套著眼於长远,体系完整,逻辑严密的社会管理系统工程。 介绍完所有的准备工作,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还是卢东升开口,问出了那个所有人都想问的关键问题。 “吴省长,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判断,会有一场可能遍及全国的灾难呢?”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吴新蕊似乎早有准备。 “今年上半年,我带队去欧洲进行商务考察的时候,从一个非官方渠道,得到了一个消息。” “西方国家在三、四月份,就已经发现了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到目前为止,对这种病毒,还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 “回来之后,我立刻向省委林崢书记进行了匯报。我们经过研判,一致认为,在华夏正式入世之后,我国与西方的交流会越来越频繁,人员往来的数量也会呈现爆炸性的增长。这样一来,病毒通过各种渠道入境,就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因此,我们从那时起,就一直在密切关注沿海几个主要口岸地区的情况。” “直到今年11月,临海省发现了第一例症状相似的未知病毒感染者。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开端,也基本证实了我们之前的猜测。” “经过慎重考虑,省委最终决定,清江省做为全国排名前列的劳务输出大省,有必要未雨绸繆,立刻著手准备,应对一场可能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 卢东升愕然。 整个工作组的人都愕然了。 仅仅凭藉一个非官方渠道的消息,和一个尚在调查中的疑似病例,就敢赌上整个省的资源,赌上自己的政治前途? 林崢,吴新蕊…… 这两位,还真是绝配啊! 卢东升自忖,如果今天自己还坐在林崢的位子上,是绝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下这么大的决心的。 但是,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万一,一切都如清江省所预料的那样发生了。 如果这场灾难真的席捲全国。 那么,提前布局的林崢和吴新蕊,將会收穫一笔难以估量的,甚至足以让他们再上一个台阶的巨大政绩! 这一刻,卢东升的心里,第一次產生了动摇。 他比谁都了解眼前这位雷厉风行的女干部。 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这一次,她会贏吗? *** 京城,党代会进入第五天。 这一天,会议最重要的议程,是以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举出新一届的中央委员会。 下午四点,选举结果正式公布。 清江省代表团的驻地,一片欢腾。 不出意外,省委书记林崢,和省长吴新蕊,全部成功入选新一届中央委员会。 更重要的是,吴新蕊的当选,创造了清江省的一个歷史。 这是清江省第一次,省政府的二把手,直接当选中委。 这个结果,给了整个清江省代表团极大的鼓舞。 所有人都明白,这很有可能预示著,清江省的政治格局,乃至於在全国的政治地位,即將再上一个新台台阶。 回到下榻的宾馆房间。 林崢看向正在为他整理文件的刘清明,目光里,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一切,竟然真的应验了。 早在两个月前,这个在基层工作的乡镇干部,便精確地预测到了今天的结果。 当时,他只当是年轻人的一种美好祝愿。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这个傢伙,究竟还藏著多少惊喜? 第444章 你们选择养子,別怪我断亲 党代会的第六天,波澜不惊。 第七天,同样风平浪静。 並没有因为刘清明的那份报告而改变什么,因为一切还是未定。 刘清明很清楚,在前世的记忆里,直到明年三月,那场席捲全国的风暴才真正被官方確认。 他明白自己人微言轻。 若不是省委书记林崢和省长吴新蕊,以整个清江省的行政力量为他背书,他那份报告,恐怕连被討论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层面的角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乡镇干部所能影响的范畴。 但是,清江省的收穫是实实在在的。 林崢与吴新蕊,双双进入新一届中央委员会。 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號。 它表明,新一届的领导层,对清江省过去的工作给予了高度重视。 他们不仅派出了高规格的工作组实地考察,更用这种方式,肯定了清江省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经济上所取得的卓越成绩。 为期七天的会议,在雄壮的歌声中正式落下帷幕。 刘清明作为两千多名正式代表之一,结束了这次足以改变他一生的重要政治活动。 这段经歷,为他本就耀眼的履歷,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也预示著,他在清江省的基层任职,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会议结束后,大部分代表团都安排了游览活动,然后陆续返程。 刘清明没有。 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国院报到,而是在京城又多等了两天。 两天后,一中全会即將召开。 一架从云州飞来的客机,平稳地降落在京城国际机场。 新当选的中委委员吴新蕊,隨著人流走出。 与她同行的,还有刚刚结束在清江考察的中央工作组。 他们在清江省待了整整五天。 这五天里,他们亲眼见证了清江省为应对那场尚未到来的灾难,所做出的种种惊人举措。 刘清明开著省驻京办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来迎接吴新蕊一行。 在通道的出口处,他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深色套装、外罩大衣的吴新蕊。 也看到了跟在她身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卢东升。 刘清明和卢东升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唯一的接触,是在那个决定清江省政治走向的关键夜晚。 在那晚省委大院昏黄的路灯下,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此刻,阳光正好。 他看得清清楚楚。 吴新蕊走出通道,停下脚步,转向卢东升。 “卢部长,再见。”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就是这句简单的告別,让刘清明清晰地感觉到,卢东升整个人的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 就在这一刻,身份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 吴新蕊,是新鲜出炉的新一届中委委员,是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员。 而卢东升,虽然依旧是正部级,却只是国院部委里的一位副职。 这个差距,已经形成。 这道鸿沟,绝不是他背后的人再使多少劲就能轻易追上的。 卢东升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与吴新蕊握了握手,便带著工作组的其他人,走向了另一边等候的车辆。 吴新蕊目送他们离开,这才转身走向刘清明。 “走吧。” 刘清明没有多言,拉开车门,请她上车。 他自己则坐进了驾驶位。 驻京办唯一的一辆奔驰s,此刻车上没有第三个人。 吴新蕊连自己的秘书段颖都没有带上飞机。 刘清明熟练地发动车子,匯入车流。 “省长,我们先去京西宾馆,代表团的大部队都在那里。” “代表团会在京城多留两天,一方面是组织学习总结会议精神,另一方面也是让大家好好放鬆一下,至少要去天安门看看升旗仪式。” 吴新蕊靠在后座,看著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参加。” 她的语气里带著一丝笑意。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明天一中全会就要召开了,您可能需要提前准备一下。相关的资料,都已经放在您下榻的房间里了。” 吴新蕊点点头。 “这倒是第一次参加。林书记那边,有什么指示吗?”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平稳地驾驶著。 “林书记让我转告您,您和应急小组同志们的出色工作,是他这次在京城面对各位领导时,最大的底气。”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我们的工作,也是在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开展的。说起来,你的那份预案,写得很详尽,也很实用。” 刘清明谦虚道:“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主要是时间太紧张,很多地方考虑得不够周全。” 吴新蕊的笑意更浓了。 “如果不是我亲手用过,差点就相信了你的鬼话。” 刘清明也笑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吴新蕊用这种近乎调侃的语气说话。 他们的关係,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进了一步。 “小璇的採访团队,会一直工作到一中全会闭幕。您如果时间方便,可以在晚上七点以后,跟她见个面,一起吃顿饭。” 吴新蕊沉吟片刻。 “看情况吧,我们都很忙。”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我看了她在电视上的报导,状態很好,我很高兴。” 刘清明心中一暖。 “我在清江的工作,应该要结束了。妈,以后,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做,隨时给我打电话。” 吴新蕊轻轻“嗯”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次来京城,苏家的人,有没有找过你?” 刘清明摇头。 “没有。不过,他们找了小璇。” 吴新蕊说:“小璇还没跟我们说具体情况,她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刘清明平稳地把握方向盘,语气坚定。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她。” 吴新蕊看著他的后脑勺,问了一个意味深长的问题。 “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你吗?” 刘清明想了想。 “大概是上次我已经把態度摆得很明確了,他们应该不想再自討没趣。” 吴新蕊摇了摇头。 “不全是。” “真正的原因是,你的地位不一样了。” “你是党代表。刘清明,这可不仅仅是一个代表资格那么简单,这是一项实实在在的政治地位。” “全国六千六百万党员,只有两千多名代表。你明白这个分量吗?”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確实,他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这就是前世没有政治经验的缘故,一直以为,参加党代会,只是单纯地出席。 但其实,这是一项重要的政治活动。 想想一大,才13名代表。 可那是多么重要? 这意味著你们资歷。 得到了组织上的认可。 “我知道了。谢谢妈。” 吴新蕊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每一项荣誉,每一次进步,都会为你叠上一层甲。只要这身盔甲足够厚,他们就不敢轻易动你,甚至不敢对你无礼。” “这就是你过去获得一系列荣誉的,另一个重要意义。” 刘清明的心里,一股热流涌过。 “我会努力,爭取叠更厚的甲。” 吴新蕊的声音里,透著欣慰。 “记住,我以前对你说过的话。” 刘清明心领神会:“我是有组织的人。” “对。”吴新蕊的声音掷地有声,“他们如果再想挑衅你,就等於是挑衅你背后的组织。这一点,无论你的级別有多低,都不会改变。” 刘清明郑重地应道:“我记住了。谢谢妈。” 吴新蕊忽然笑了。 “这一路上,你都叫了多少次妈了。” 刘清明也笑了,笑得有些靦腆,却又无比真诚。 “我想叫您一辈子,妈。” 车內的气氛,温馨而寧静。 吴新蕊看著窗外,许久,才轻声说。 “我也希望。” 一个小时后,黑色的奔驰车平稳地停在了京西宾馆的大门口。 刘清明熄火,正准备下车去为吴新蕊开门。 吴新蕊已经自己推开车门,动作敏捷地走了下来。 刘清明把车钥匙交给门口的服务生,快步跟上吴新蕊。 “您的房间安排在三楼,和林书记的房间毗邻。林书记现在应该正在等您。” 吴新蕊的表情已经恢復了省长的肃容,她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对刘清明说。 “一会儿你到我房间来一趟。” “我的行李里面,有省委组织部给你办好的手续。” 第445章 你抱上小奶狗的那一刻,我们的十年结束了 吴新蕊並没有在林崢的房间里待多久。 刘清明在门外等候,心里盘算著拿到手续后,是先去国院报到,还是先跟苏清璇见一面。 他刚走到吴新蕊的房门口,隔壁林崢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吴新蕊走了出来,身后跟著省委书记林崢。 两人脸上都没有了在车上的那种轻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肃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从林崢的房间里传了出来。 林崢快步转身回去接电话,吴新蕊则站在原地,眉头微蹙。 片刻之后,林崢拿著手机走了出来,表情比刚才更加严肃。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守在门口的刘清明下达了指令。 “备车,老地方,你来开。” 刘清明瞬间就明白了。 老地方。 就是上次那个戒备森严的小院。 这么紧急的召见,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这也是吴新蕊不顾应急小组那边堆积如山的工作,也要紧急赶来京城的核心原因。 “是。” 刘清明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就朝著电梯口快步走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这次熟门熟路。 那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京西宾馆的停车场。 刘清明嫻熟地操控著方向盘,將车子平稳地匯入京城下午的车流之中。 后排,林崢和吴新蕊都没有说话,车內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过了许久,林崢才打破了沉默。 “这么急,肯定是临海那边出结果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判断力。 “而且,是有利於我们的结果。” 吴新蕊靠在座椅上,视线投向窗外。 “我也是这个感觉。今年的一中全会,推迟了一天召开,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林崢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如果真的证实了,那就要立刻採取必要的措施。这对新一届的领导层来说,是一场严峻的考验。” 吴新蕊的身体坐直了一些。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们提前做的那些准备,是对的。” 林崢的目光深邃。 “是的,这是我们的责任。个人前途固然重要,但是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更加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说。 “清江省是传统的抗洪前线省份,我们对於这种大规模的突发事件,更应该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吴新蕊轻轻嘆了口气。 “那也要您敢下这个决心。” 林崢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表情。 “决心容易下,责任不好担哪。” 吴新蕊沉默了片刻。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林崢反而笑了。 “领导也是人。你的能力,你的成绩,组织上都看在眼里。这次让你来京城,本身就是一种肯定,放心吧。” 吴新蕊似乎被他安抚了,情绪稳定了一些。 “那我等下,是不是要准备匯报一下我们的具体工作?” “嗯,你来说。”林崢点头,“我估计,咱们清江省的经验,会受到组织上的高度关注。这次紧急召见,很可能还有別的原因。” 吴新蕊似乎懂了。 “那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两人的对话,完全没有避讳开车的刘清明。 可刘清明听得依然是云里雾里。 层次不同,格局不同,领悟力自然也天差地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稳方向盘,確保车辆安全、准时地抵达目的地。 硬凑上去,只会自取其辱。 下午三点左右。 黑色的奔驰车,稳稳地停在了那个熟悉的小院门口。 林崢和吴新蕊先后下车。 这次,林崢甚至没有嘱咐他,但刘清明也知道,自己应该安安静静地待在车里。 两人快步走进院门,身影很快消失。 刘清明將车熄火,调整了一下座椅,静静地等待。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听音乐,只是看著前方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没过多久,又有几台车先后驶来。 一水的国產红旗。 车牌號更是特殊。 车子停稳,车门打开。 从里面下来的人,每一个,刘清明都在电视上,在会议的主席台上见过。 正是昨天,还坐在最高处,被他们这两千多名代表,用手里神圣的一票一票,选举出来的新一届核心领导层成员。 刘清明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完全停滯。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连吴新蕊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都会感到紧张。 他原本以为,想要见他们的,会是国院的那位郭主任。 却万万没有想到,规格会高到这种程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匯报工作了。 这分明是在最高层级的会议上,进行的一次现场垂询。 两个小时。 整整两个小时后。 小院的门才再次打开。 林崢和吴新蕊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刘清明立刻发动车子,打开了后排的车门。 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小院的方向。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那些红旗车也还静静地停著。 显然,里面的会议还在继续。 林崢和吴新蕊上了车。 “回宾馆。”林崢只说了这三个字,便闭上了眼睛。 刘清明不敢多看,立刻掛挡,平稳起步。 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重新停在京西宾馆的门口,后排的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內的气氛,比来时更加凝重。 刘清明注意到,吴新蕊的额角,在这京城初冬的天气里,竟然渗著一层细密的汗珠。 而林崢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刘清明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多问一句。 他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 下车时,林崢走到刘清明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刘,你在清江省的工作,正式结束了。”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郑重。 “希望你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再接再厉,做出更大的成绩。”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跳,他立正站好。 “是!我一定努力,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吴新蕊没有说话,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充满鼓励的眼神。 那个眼神里,有欣慰,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暖。 …… 第二天,一中全会正式召开。 全体中委委员,投票选举出了新一届的局委成员。 傍晚的新闻联播,播报了选举结果。 果不其然。 林崢的名字,赫然在列。 他顺利入局,个人的政治生涯,再上一个坚实的台阶。 清江省的政治地位,也因此与临海等经济强省,彻底平齐。 这个结果,又一次分毫不差地验证了刘清明的猜测。 按照这个轨跡发展下去,刘清明几乎可以肯定,林崢在未来,必然能够再进一步,站到真正的巔峰。 电视机前,刘清明看著屏幕上林崢那张沉稳的脸,缓缓地握紧了拳头。 这一切,都源於他这个重生者的蝴蝶翅膀。 这种亲手改变歷史进程,並且推动自己尊敬的领导一步步走向更高位置的成就感,根本无法对任何人言说。 但那种隱藏在心底,暗戳戳的爽感,简直不要太好。 …… 第三天。 会议的所有议程全部结束。 刘清明正式向林崢、吴新蕊,以及代表团的其他领导和成员告別。 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一个背包,就是全部。 他走出京西宾馆厚重的大门,站定在台阶上。 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带著一丝凉意。 宾馆大门口的马路边。 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b5,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车边,一个穿著长大衣的绝色靚影,俏生生地站著。 寒风吹起她的短髮,却吹不散她脸上那抹灿烂的笑。 她就像一枝在寒风中峭立的迎春,为这肃穆的京城冬日,带来了一抹最明亮的色彩。 第446章 你选黄毛我选校花,尊重命运你哭啥? 2003年的元旦,刘清明是在京城度过的。 这年头还不兴拼假。 他和苏清璇,一个在国院刚刚开始熟悉工作,一个在传播学院为了学业努力拼搏。 两个人只能在每天晚上,通过电话互诉衷肠。 刘清明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自嘲这算是提前过上了异地恋的生活。 电话那头,传来苏清璇清脆的笑声。 “你这控制欲是不是太强了点?” “不能不强啊。”刘清明一本正经,“你们传播学院那么多年轻帅哥、豺狼虎豹,一个个都盯著我媳妇儿,一不小心就得让人钻了空子。” 苏清璇乐不可支:“瞎说,我是研究生,又不是刚上大学的小姑娘,看不上那些小屁孩。” “那可不一定,人家小弟弟就喜欢你这种成熟有魅力的学姐。” “对喔,那你可得抓紧了。”苏清璇的语气里带著一丝狡黠。 “抓紧?我抓得还不够紧吗?”刘清明哼了一声,“反正结婚报告组织上已经批了,你现在从法律上就是我的人。谁敢打你主意,我弄死他。” 电话那头,苏清璇咯咯直笑。 “哎呀,你这么霸道呀。” “是不是更喜欢我了?” “是啊是啊,特別喜欢。”苏清璇拖长了语调,“现在离家远了,没人管著,自由的感觉真好。” “你敢!”刘清明立刻警惕起来,“妈可是让我盯著你呢。” “那你来盯我呀。”苏清璇的声音带著鉤子。 刘清明感觉自己体內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媳妇儿,我现在火气很大,你得叫一声,我才能消火。” “叫什么?”苏清璇明知故问。 “你说叫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她细若蚊蚋的声音。 “我……我叫不出口。” “叫叫就习惯了。”刘清明循循善诱。 “不叫,太难为情了。” “那找个只有我俩的地方叫给我听?”刘清明压低了声音,“我看咱爸那所房子就挺好,隔音效果一流。” “不去!你肯定憋著坏呢。” “咱俩都合法了,这叫增进夫妻感情。” “没过礼就不算!”苏清璇坚持。 “那得等到过年,还有好久喔。” “下个月就是了。” “哟,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天天在家数著日子呢?”刘清明调侃道。 苏清璇脸上一红,虽然隔著电话,但刘清明仿佛都能想像出她娇羞的模样。 “谁数了!不理你了!” “行,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反正我知道了,过年回家,一定让你满意。” “流氓!” “我说的是过年一起回家见家长,把该办的礼数都办了,你在想什么呢?” “你……你又欺负我!”苏清璇不依。 “哈哈,媳妇儿,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懂了,我真的懂了。” “不跟你说了!我上课去了!” 苏清璇羞得直接掛了电话。 刘清明拿著发出忙音的手机,脸上的笑容久久没有散去。 每天调戏调戏媳妇儿,成了他一天忙碌工作和学习中最快乐的时刻。 他的工作,非常忙。 在正式进入体改办之前,刘清明真的以为,这就是个务虚的、写写材料的清閒单位。 可当他真正开始工作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 这是一个战略位置极高的平台。 他来报到的第一天,就被司长带著,参加了一场內部的研討会。 研討会的內容,是《关於西部大开发战略中各省份及地区经济结构差异化发展的若干思考》。 西部大开发! 这可是一项规划持续五十年,前后预计总投入超过1.2万亿的超级工程! 仅仅是前期的基础投入,就达到了惊人的1500亿。 要知道,这可是2000年初的1500亿! 国家能在经济尚未完全腾飞的阶段,就拿出如此巨大的手笔,投入到广袤而不发达的西部地区,这背后所体现的,正是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以及共同富裕的决心。 这绝不是单纯的经济帐。 而与这个超级大工程相对应的,是一系列足以载入史册的配套项目。 修筑於世界屋脊之上,穿越无数高海拔冻土和复杂地质环境的青藏铁路。 以及,两大能源战略输送工程,“西电东送”和“西气东输”。 哪一项都足以载入史册。 会议室里,一个个平日里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同事们,围绕著这些宏大的议题,引经据典,各抒己见,討论得热火朝天。 刘清明坐在最末尾的位置,听得目瞪口呆。 这是自己这个级別的人能听的內容吗? 他的工作单位,正式名称是: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 简称,国院体改办。 体改办的总编制一共只有85人。 除开一正四副五位主任级別的领导,下面总共下辖六个司局级单位。 他所在的,是综合调研司。 全司工作人员,包括司长在內,一共15人,在全部六个司中人数排名第三,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司了。 司长何光旭將他介绍给司里的同事们时,刘清明才真正搞清楚了自己的定位。 他这个副处,並不是什么副处长。 而是,副处级调研员。 在全司15名同事当中,级別和排名,垫底。 这个清晰的认知,让刘清明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刚刚调入省委办公厅报到的那一天。 果然,平台越高,起点就越低。 换地图就得从头再来,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他的司长何光旭,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戴著眼镜,斯斯文文的中年人。 实际年龄已经快五十了。 何光旭对刘清明的到来,是抱有几分好奇的。 自从早年高院直接招录应届生的政策被中止之后,国院系统的进人渠道,目前主要是从中直机关和高院內部选调。 地方上调也是一个途径,但数量极少,而且门槛极高。 眼前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副处级干部,履歷堪称丰富到离奇。 既有最基层的乡镇工作经验,也有市委、省委这样的高层机关履歷,甚至,还有一段从警的经歷。 更关键的是,他在基层工作中表现得尤为出色,先后获得过多次表彰,甚至还成为了去年的“全国十杰青年”。 这就不是一个简单的“优秀”可以形容的了。 这样的人才,进入国院,程序上无可指摘。 但何光旭也有自己的担忧。 履歷太过光鲜,年纪又轻,很容易滋生骄纵之气。 综合调研司里,个个都是从清北这类顶尖学府毕业的天之骄子,眼高於顶是常態。 他担心刘清明的到来,会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给司里原本和谐的工作氛围,带来一些不必要的负面影响。 可几天的实际接触下来,何光旭的担忧渐渐被打消了。 他发现,这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有著一种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 说话滴水不漏,態度不卑不亢。 面对司里这些名校毕业的同事,他没有表露出丝毫的骄纵之气,反而一再地表示,自己是从地方上来的,很多方面都不懂,要向各位同志们多多学习。 这个態度,让何光旭心情大好。 他提出,刘清明初来乍到,可以先不安排具体工作,给他一周的时间熟悉情况,先做一些基础的文书整理工作。 这其实也是一种考验。 结果,刘清明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情愿。 他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了堆积如山的文件堆里,心甘情愿地给司里的老同事们打起了下手。 复印文件,整理归档,会议记录…… 他从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和学习。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何光旭冷眼旁观,没有发现他与任何一个同事產生过不快。 相反,他谦虚好学的態度,很快就贏得了大家的好感。 何光旭在心里暗暗称讚。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他这是在有意识地放低姿態,主动团结同事。 这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很多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 一周后,何光旭开始尝试著交给刘清明一些具体的工作,想要检验一下他的文字功底和其他方面的能力。 没想到,这又是一个不小的惊喜。 何光旭发现,刘清明不光是文字功底相当出色,写出的材料条理清晰,逻辑严谨。 而且,他的政治水平不低,对很多政策的理解,甚至比司里的一些老同志还要深刻。 最让何光旭感到意外的是,刘清明还具备一种常人所不具备的分析和归纳能力。 尤其是在处理和分析数据方面,他的表现超出整个司里的平均水平。 特別是对於微机的使用。 刘清明不光会打字,还会熟练地使用各种办公软体。 就连新安装的资料库处理系统,刘清明在简单学习之后也很快上手。 並且马上成为司里应用方面拔尖的那一小綹人。 他甚至还会装机! 这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从基层干警出身,半路转行的干部,数据分析能力居然比他们这些科班出身的经济学高材生还强? 何光旭看著刘清明交上来的那份关於“西部各省份能源消耗结构对比分析”的初步报告,陷入了沉思。 这份报告,角度新颖,数据详实,结论更是让人眼前一亮。 他一转身,走向主任办公室。 第447章 前世害我至亲,重生送你全家 办公室里恢復了之前的安静,只剩下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和翻阅文件的沙沙声。 没有人对司长刚才的举动表现出过多的关注,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 这里是国院体改办,华夏经济政策的最高参谋机构之一。 在这里工作的每一个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天之骄子中的佼佼者。 他们习惯了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也习惯了用成果和报告来说话。 刘清明收回目光,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很清楚,一份关於能源消耗结构的分析报告,即便再出色,也不足以让他在这里真正站稳脚跟。 这只是敲门砖。 一块让他从“新人”变成“同事”,让上级从“知道有这个人”到“认可这个人的能力”的敲门砖。 他真正的目的,远不止於此。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与这些宏大的经济议题相比,刘清明更关心另一件事。 一件迫在眉睫,足以影响整个国家运行的大事。 新年的第一个月,空气中已经开始瀰漫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国家疾控中心的正式掛牌成立,就是一个最明確不过的信號。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前世这个关键单位,是在三月份疫情已经初露端倪之后,才在仓促中组建起来的。 而现在,整整提前了两个多月。 这意味著,国家高层已经收到了预警,並且开始行动。 应对灾害的黄金窗口期,被爭取到了宝贵的两个多月。 紧接著,京城各大交通枢纽,开始对进京人员进行不定点的体温检测。 虽然规模不大,方式也比较原始,但这个姿態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刘清明在医疗方面是个纯粹的外行,他提不出具体的病毒检测方案,也画不出专业的防控流程图。 但他相信,专业的人会做专业的事。 他所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重生者的信息优势,在最关键的节点上,发出足够响亮的声音,让那些专业人士能够更早地行动起来。 他记得,那场风波影响最大的区域,就是沿海和京津地区。 如果国家能以雷霆之势迅速反应,將风险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內,那么他之前通过各种渠道递上去的那些材料,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有了价值。 更深远的意义在於,通过这次事件的应对,可以为整个华夏建立起一套完整、高效的公共卫生应急防控体系。 这套体系,將在未来二十年后那场席捲全球的更大风暴中,成为守护亿万生命的坚固堤坝。 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所在。 不过,现在的刘清明,还远远够不到那个可以影响顶层决策的级別。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体改办这个全新的平台里,儘快扎下根,让自己的能力被看到,让自己的报告能够被重视,从而一步一步,將自己的声音向上传递。 以前在地方上,情况紧急时,他还能仗著吴新蕊的关係,直接一份內参送到京城。 可如今反而不行了。 这里是天子脚下,规矩森严,层级分明。任何越级的行为,都会被视为政治上的不成熟,甚至会断送自己的前途。 这是吴新蕊在他来京城报到前,反覆叮嘱过他的事情。 身在局中,就要守局中的规矩。 他观察了几天,发现综合调研司这个地方,和他以前待过的任何单位都不同。 这里几乎没有职场社交。 没有人会在下班后张罗著一起吃饭喝酒,也没有人会组织周末团建。 每个人都像是一颗高速运转的齿轮,手头永远有处理不完的文件和报告。 同事之间的交流,也仅限於工作。 要么是围绕同一个课题,在小组討论会上进行思想碰撞;要么是跨部门的研究会上,与计委、財政部这些兄弟单位的同僚们进行业务沟通。 他所在的综合调研司,与计委的联繫尤为紧密。 刘清明心中有数,再过几个月,体改办就会和计委合併,成立一个权力更为集中的超级部门——发改委。 在这段合併前的过渡期里,人事和业务都在变动,这恰恰是他可以发挥作用的空间。 想要在这样的环境里脱颖而出,光靠埋头苦干是不够的。 必须要有自己的人脉。 在京城,刘清明真正能说得上话的,只有一个。 国办的李明华。 他是胡金平的大学同寢室友,关係铁得很。 当初刘清明和胡金平在省委办宿舍里同住时,就通过电话,和这个李明华有过几次交流。 后来胡金平调到云州,刘清明也时常与李明华保持著联繫。 相比於胡金平身上那股子文人的淡泊,李明华显然更適应体制內的生態。 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业务能力,李明华都属於领导最喜欢的那一类。 同样是京大毕业,同样是年近三十的年纪,胡金平还是个正科级的大秘,而李明华,已经是国办秘书二局的正处长了。 到点就提,前途一片光明。 刘清明入职之后,两人联繫的机会更多了。 但国办是中枢机构,比体改办还要繁忙,想要约出来见个面,並不容易。 这事难不倒刘清明。 他们综合调研司的工作,需要和各个部委打交道,国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他找了个协调经济数据的由头,一个电话打到了李明华的办公室。 公事公办,名正言顺。 电话里,两人先是言简意賅地沟通完工作,刘清明才话锋一转。 “李处,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李明华立刻笑了起来。 “你啊,我就说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到单位还习惯吧?” “托福托福,一切都好。就是刚来,人生地不熟的。” “嗨,这有什么,以后有事隨时说话。”李明华很爽快,“正好,晚上有空没?別在外面吃了,来我家里坐坐,尝尝你嫂子的手艺。” “那怎么好意思,太打扰了。” “打扰什么!老胡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就这么定了啊,我把地址发给你。” 李明华的直接和热情,让刘清明心里一暖。 晚上,刘清明按照地址,找到了位於二环內的一个老旧小区。 房子是九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墙皮斑驳,楼道狭窄。 但这里是二环,寸土寸金。 能在这里分到一套房子,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徵。 李明华的家在四楼,两室一厅的格局,面积不大,但收拾得乾净整洁。 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面容和善,气质大方。 “你就是清明吧?快请进!老李在厨房呢,天天念叨你。” 她就是李明华的爱人,陈嵐。 “嫂子好。”刘清明笑著打了声招呼,將手上提的果篮和玩具递了过去。 他还准备了一个红包。 李明华的女儿刚八个月大,白白胖胖的,正躺在摇篮里,睁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 陈嵐一点也不扭捏,大方地接过东西。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她接过红包,顺手塞进了女儿的襁褓里。 “替我们家宝宝谢谢刘叔叔。” 这种不做作的態度,反而让刘清明感觉很舒服。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李明华探出头来。 “清明来了!先坐,马上就好!” 很快,四菜一汤就端上了桌。 都是些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 “嫂子这手艺,能开饭店了。”刘清明尝了一口,真心讚嘆道。 “那当然了,你看看我,都让她给餵胖了。”李明华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脸得意。 两人的吹捧让陈嵐乐得合不拢嘴。 她一边给两人倒上酒,一边抱著女儿,笑吟吟地问刘清明。 “清明,听老李说你还是单身?有没有考虑在京城找一个?” “嫂子,我跟你说,我们单位好多优秀的女青年,你要是需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刘清明赶紧摆手。 “谢谢嫂子关心,我已经有未婚妻了,过年就准备把事办了。”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陈嵐一脸惋惜,“我还想著给你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呢。” 李明华在一旁笑。 “你可得了吧,职业病又犯了。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在工会干久了,就爱给人保媒拉縴。” 刘清明也跟著笑了起来。 “那真是辜负了嫂子一番好意。” 陈嵐也就是隨口一说,活跃气氛。 经过她这么一打岔,屋子里的氛围更加融洽了。 酒过三巡,刘清明端起酒杯,郑重地对李明华说。 “李哥,我跟老胡是同寢,现在咱们又都在国院工作,这就是缘分。” “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都不懂,以后,还得您多提携关照小弟。” 李明华与他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清明,你要是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他放下酒杯,看著刘清明。 “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底细,我刚才差点就信了你是个刚出校门的愣头青。” 陈嵐好奇地问:“什么底细?” 李明华对她眨了眨眼:“你不是最爱看『全国十杰青年』的颁奖晚会吗?没认出来?” 陈嵐惊讶地张大了嘴,上下打量著刘清明。 “你……你就是那个……那个最年轻的获奖者?” 刘清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凑数的那个。” “太谦虚了!”李明华摆摆手,“你的那些事跡材料,我们单位都组织学习过。扎根基层,从一个普通民警干起,最后带领一个国家级贫困乡脱贫致富。这可不是『凑数』两个字能概括的。” 陈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喔!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最帅的乡长!我当时还跟我同事说,这小伙子长得比电影明星还好看,没想到就是你呀!” 她看著刘清明的脸,“电视上化了妆,看著还没现在精神。” “怪不得,能从地方上直接调到国院来。” 李明华给刘清明夹了块排骨。 “体改办的工作,跟你在下面干,很不一样吧?” “很不一样。”刘清明点头,“压力很大,每天接触的都是关係到国计民生的宏观政策,一点都不敢大意。” “压力大,也更容易出成绩,更容易被上面的领导看到。”李明华说,“对了,我有个大学同学,也在你们综合调研司,叫丁奇。你认识吗?” 刘清明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 丁奇,正处级调研员,东北人。 司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正处之一,平时话不多,看人总带著一股审视的意味,不太爱搭理他们这些新人。 “有印象,丁处长是我们的前辈。” “他人还行,就是性子直了点,是个典型的东北人,业务能力没得说。你要是愿意,改天我组个局,你们认识认识。” 李明华没有一上来就急著给他介绍人脉,而是在这顿饭吃得差不多,双方关係拉近了之后才提出来。 並且,话说得很隱晦,留有余地。 这就是体制內说话的艺术,一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刘清明心里感激。 “那太好了,李哥。司里的每一位同事都是我的老师,我正需要前辈们的提携。” 这杯酒下肚,李明华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清明,最近国办收到下面转上来的一份內参报告,我一看那个行文结构,那个敘事方式,就觉得眼熟。” 刘清明心里猛地一跳。 “是关於……公共卫生应急防控的?” 李明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点了点头。 “对。” 他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问。 “真会有那么严重?”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迎著他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李哥,我的判断是,只要我们从现在开始重视起来,把准备工作做在前面,就一定能防住。” 李明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隨即端起了酒杯。 “明白了。” 两个字,再无多言。 严格来说,这份报告的內容现在还处於保密范畴。 两人都是体制內的老人,深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一个眼神的交匯,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来,喝酒。”李明华说。 两人碰了碰杯,清脆的响声在小小的客厅里迴荡。 话题被默契地转开,但一种新的、更牢固的连接,已经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第448章 老婆跟助养的贫困生走,我提离婚她又后悔 这顿饭吃完,刘清明和李明华之间的关係,显然又进了一步。 从单纯的“老胡的朋友”,变成了可以託付事情的“自己人”。 李明华办事效率很高。 两天后,刘清明就在单位的食堂里,“偶遇”了丁奇。 当时刘清明刚打好饭,正准备找个角落坐下,李明华就端著餐盘走了过来。 “清明,这边。” 他衝著一个靠窗的四人桌招了招手。 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三十多岁的年纪,扑克脸,眉毛很浓,表情严肃。 他穿著一身半旧的灰色夹克,正埋头吃饭,动作很快。 这就是丁奇。 综合调研司的正处级调研员,也是司里的老资格。 刘清明对他有印象。 平时在办公室里,丁奇话不多,总是独来独往。 看人的时候,总带著一股审视的意味,对他们这些新来的,更是爱搭不理。 “丁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局新来的小兄弟,刘清明。”李明华笑著说。 “刘清明,这是丁奇,你们一个司的,你得叫声丁哥。” 丁奇抬起头,看了刘清明一眼,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继续低头扒饭。 气氛顿时有点尷尬。 李明华赶紧打圆场。 “老丁就这个脾气,人是好人,就是性子直,典型的东北汉子。” 刘清明笑了笑,主动在丁奇对面坐下。 “丁处长好,我是刘清明,以后在一个司里工作,还请您多多指教。” 他的態度不卑不亢,很得体。 丁奇又抬起头,这次多看了他两秒。 “嗯。” 一个字,再没下文。 李明华碰了碰刘清明,压低声音。 “別介意,他刚跟计委的人吵了一架,心情不好。” 刘清明心中瞭然。 体改办和计委马上要合併,业务和人事的摩擦肯定少不了。 丁奇这种老资格,估计是觉得自己的地盘被侵犯了。 刘清明没有再刻意搭话。 他安静地吃著饭。 这种人,靠客套和奉承是没用的。 你得拿出真东西,让他认可你。 李明华看气氛沉闷,主动挑起话题。 “清明,你跟老胡现在还有联繫吗?” 刘清明点点头。 “有,前两天还通过电话。他现在在云州当市委书记大秘,干得挺好。” 听到“老胡”两个字,一直埋头吃饭的丁奇,动作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著刘清明。 “你认识胡金平?” “我们是朋友。”刘清明说,“在省委办的时候,我们一个宿舍。” 丁奇脸上的表情终於有了一丝鬆动。 那股子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感,淡了不少。 “哦?老胡可是个传奇人物。” 丁奇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寢室,不过当年在学校的时候,一起打过球,一起追过女生,也算是有交情。” 刘清明心里一动。 一起打球,一起追女生? 这可不是普通的交情啊。 他顺著话头说:“老胡也跟我提过您,说您是他很好的朋友。” 丁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真的?他真这么说?” “那当然。”刘清明一脸真诚。 “哈哈!”丁奇突然大笑起来,引得周围几桌的人都看了过来。 他指著刘清明,笑得前仰后合。 “你这小子,还挺会顺杆爬。” 刘清明愣住了。 李明华也一脸莫名其妙。 丁奇笑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说的我们一起打球,是指我是他对面球队的主力,专门防他的。” “我说我们一起追女生,是指我们是情敌,追的同一个姑娘。” “你说,我们这交情,好不好?” 刘清明顿时尷尬得无以復加。 脸上火辣辣的。 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不好意思,丁处,我……我不知道还有这层关係。”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丁奇却摆了摆手,脸上的笑意不减。 “没事,不知者不罪。” 他重新打量著刘清明,那股审视的意味又回来了,但这次,里面多了一些別的东西。 “你能跟老胡那样的怪胎交上朋友,说明你也差不到哪儿去。” “他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 丁奇感嘆道:“当年我们班,毕业后一大帮人进了中央部委,就他,一桿子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清江。” “到了地方,又不肯低下他那个高傲的头,结果呢?” “人家一个个都提了,他倒好,在科员位置上干了六年。” “要我说,他就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俗人。” 刘清明点点头,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胡金平的才华,在京大中文系都是顶尖的。 可他的性格,也確实孤傲。 看不上的人,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前世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才会在单位里处处碰壁。 “老胡现在变了不少。”刘清明解释道,“他今年也提了副处,没落下太多。” “他那是心气太高,不然早把我们甩没影了。”丁奇说。 刘清明当然不会把这话当真。 能从京大毕业直接进国院部委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 越是这种地方,越是藏龙臥虎。 背景和关係或许能让你进来,但想站稳脚跟,甚至脱颖而出,靠的只能是实打实的本事。 因为盯著你的眼睛,实在太多了。 你越是有背景,人家看你的眼光就越挑剔。 就像现在的自己,顶著一个“全国十杰青年”的光环。 如果表现出半点眼高手低,別人怀疑的,就不仅仅是你个人能力,甚至会牵连到这个奖项的含金量。 好在,他这些天在办公室的表现,尤其是在计算机应用和数据分析方面的能力,已经足以让那些閒言碎语自动消失。 否则,別说李明华的面子,就是胡金平的面子,也不可能让丁奇这种人高看一眼。 能打动这些人的,永远只有本事。 丁奇也不是真的要跟他攀什么关係。 这番话,更多的是一种试探,一种认可。 经过这个小插曲,桌上的气氛彻底活络起来。 丁奇的话也多了。 他开始主动询问刘清明的工作情况。 “你现在手上的课题,是关於能源消耗结构的?” “是的,丁处。” “这个课题不好做。”丁奇说,“数据庞杂,涉及的部门又多,光是协调数据,就能跑断腿。” “確实压力很大。”刘清明点头,“我还在摸索阶段。”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儘管开口。”丁奇说,“別的方面不敢说,跟计委那帮人扯皮,我还是有点经验的。” 这就算是正式接纳他进入圈子的信號了。 刘清明心里感激。 “谢谢丁处。” “別叫丁处了,生分。”丁奇摆摆手,“跟明华一样,叫我老丁,或者丁哥都行。” 一顿饭的工夫,称呼从“丁处长”变成了“丁哥”。 这顿饭,吃得值。 接下来的日子,刘清明的工作顺利了很多。 有了丁奇这个“司里通”的指点,很多之前觉得棘手的流程性问题,都迎刃而解。 两人虽然负责的课题不同,但很多宏观思路是相通的。 尤其是在华夏加入wto之后,整个国家的经济结构都在面临一场深刻的变革。 一系列適应新形势的改革措施,正在酝酿出台。 体改办作为核心参谋机构,这段时间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办公室里,几乎每个人都在连轴转。 刘清明更是如此。 他不仅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將自己脑海中那些来自未来的经验,巧妙地融入到报告和分析中去。 这些经验,是华夏未来几十年改革开放的宝贵財富。 隨便拿出来一点,都能让这些顶尖的智囊们感到惊嘆。 比如,在分析能源结构时,他不仅指出了高耗能產业占比过大的问题,还前瞻性地提出了发展清洁能源、建立碳排放交易市场的初步构想。 这些观点,在当时看来,无异於天方夜谭。 但刘清明能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导出其必然性。 丁奇在一次小组討论会上,听完刘清明的发言,沉默了很久。 会后,他把刘清明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清明,你报告里关於碳交易市场的想法,是怎么来的?” “丁哥,是我个人的一些不成熟的思考。”刘清明说,“我们国家经济要发展,能源消耗必然持续增长。但环境容量是有限的,国际社会对环保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我们必须未雨绸繆,用市场的手段来解决环境问题。” 丁奇盯著他看了很久。 “你这个思路,很大胆,也很有远见。”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这是我们之前做的一个內部研究,关於利用经济手段促进环保的,跟你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没有你这么系统,这么深入。” 丁奇把文件递给刘清明。 “你看看,有什么想法,我们再聊。” 刘清明接过文件。 他知道,自己这块敲门砖,算是彻底砸开了。 他正在一步步,从一个新人,变成这个核心智囊团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他相信,只要给他时间,他的声音,一定能传递到更高的地方。 …… 工作再忙,生活也要继续。 这天下午,刘清明接到了苏清璇的电话。 “清明,这个周六有空吗?” “怎么了?” “我要去趟苏家,见见爷爷。” 刘清明拿著电话的手,停顿了一下。 该来的,总会来。 苏家老爷子。 一个曾经在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 虽然已经退下来多年,但他的影响力,依然不容小覷。 “好。”刘清明说,“我陪你去。”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似乎鬆了一口气。 “那我周六早上来接你。” “嗯。” 掛了电话,刘清明站在窗边,看著楼下来来往往的车流,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这次见面,绝不是吃个饭那么简单。 这是苏家对他的一次正式“面试”。 也是一场必须打贏的战爭。 周六,天气晴好。 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b5,准时停在了刘清明单位宿舍的楼下。 苏清璇长髮披肩,脸上化了淡妆,整个人显得既干练又温柔。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进去。 一股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 “等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到。”苏清璇笑著,侧过身,帮他理了理衣领。 车里的空间很小。 两人靠得很近。 刘清明能清晰地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和眼眸里自己的倒影。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將她揽入怀里。 苏清璇顺从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依偎著。 享受著这难得的温存。 “我已经能想像出我们新婚后的生活了。”刘清明在她耳边轻声说。 “每天在电话里谈恋爱,好不容易凑到一块儿,就恨不得跟对方融在一起。” “满心满眼都是你,所有的爱都是你,怎么也爱不够。” 苏清璇听著男友动人的情话,眼眶微微发热,眼神变得迷离。 “那不就是爱情最美好的样子吗?” “媳妇儿,”刘清明轻轻抚摸著她的长髮,“你会不会觉得,我太看重工作,陪你的时间太少?” 苏清璇摇摇头,抬起头看著他。 “不会。” “我只会觉得,你这么优秀,还依然这么努力。” “我也会努力,爭取能赶上你的脚步。” 刘清明心里一暖。 “媳妇儿,你已经这么优秀了,还要费心照顾我的情绪,我怎么就这么幸福呢。” 苏清璇的嘴角,弯起一个甜甜的弧度。 “所以,你以后只能对我一个人好。” “我不光要对你好,”刘清明捧起她的脸,郑重地说,“我还要站在你身前,替你挡住所有的风雨。” 苏清璇的心,被这句话彻底融化了。 但她还是强撑著说:“没事的,那是我爷爷,他不会为难你的。” “不管是谁,都不行。”刘清明的態度很坚决。 苏清璇不再说话,只是主动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良久,唇分。 苏清璇的脸颊緋红,气息微喘。 她看著刘清明,眼神里带著一丝意犹未尽的期待。 刘清明却在这时,主动结束了亲热。 他坐直了身体,一本正经地说。 “革命工作要紧。” 苏清璇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过来,红著脸捶了他一下。 “討厌!” 两人换了位置。 刘清明坐上驾驶座,发动了汽车。 字面意义上的开车。 苏家大宅在城东。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片別墅区门口停下。 苏清璇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记忆已经模糊。 幸好苏玉成提前给过她详细的路线图。 车子在绿树成荫的道路上缓缓行驶。 两旁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独栋別墅,每一栋都掩映在高大的树木和精致的园里。 这里的安保,比刘清明去过的谢家大院。 差了不只一个档次。 难怪谢语晴会说,苏家的圈子,跟他们比,还差著火候。 光是这地理位置,和宅院的级別,就差了好几个二环。 刘清明心里估摸著,如果不是苏家那位老爷子还健在,凭苏玉成现在的地位,苏家恐怕已经没有资格住在这里了。 “这么多年了,这里一点都没变。”苏清璇看著窗外,轻声感嘆。 “可你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扎著羊角辫的小胖墩了。”刘清明笑著说。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 “所以呢?” “所以,优势在我。”刘清明大言不惭。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掩嘴轻笑。 “不止。” “还有什么?” “我还多了你。”苏清璇看著他,认真地说。 刘清明大笑起来。 “对!” 他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每一次,我们都並肩战斗。” “你我联手,天下无敌。” 第449章 赘婿十年,你让我净身出户 车子停稳。 苏家大宅到了。 这是一栋青砖灰瓦的中式宅院,占地极广,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东区,这份气派,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宣告。 院內,大堂之上。 黄梨木的太师椅上,坐著一位老人。 他年近八十,头髮白,但精神矍鑠,腰背挺得笔直。 他就是苏家的定海神针,苏老爷子。 大堂里站著坐著好几个人,气氛却有些沉闷。 苏老爷子的大儿子苏金成,坐在下首,脸上带著几分犹豫。 “爸,要不要给玉成打个电话?” 苏老爷子哼了一声,中气十足。 “见个女娃娃,你们一个个紧张什么?” “她妈不就是个省长吗?到顶了。” “建国以来,有几个女同志能当上省委书记的?” 苏金成一脸凝重。 “爸,三弟妹现在势头很猛,这次又进了一步。” “她的年纪摆在那儿,有优势,很难说会不会再上一层楼。” 坐在另一侧的苏家老四苏铁成开了口。 他目前在中直机关担任司长,消息比家里其他人要灵通得多。 “大哥说得对。” “组织上目前对女性干部的培养,是有明確倾向的。” “三弟妹的成绩非常突出,我听说,中组部那边好几次开会都提到了她,推荐名单上,她排在前三,很可能会放到第一批的重点培养名单里去。” 苏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变。 他愣了一下。 “上面这么看重她?” 苏铁成点了点头。 “这次清江省的疫情諮询,她在组织上很露了一回脸。” “具体的消息还在保密阶段,但有心人肯定能打听到。” “我听说,中央已经准备成立全国性的防控指挥部,那个组织架构,和她在清江省搞的那个应急领导小组,几乎如出一辙。” 苏金成接过了话头。 “如果这次全国性的事件,她能参与进去,並且把事情控制下来,她的名字,就会在新一届的领导那里掛上號。” “到那个时候,更进一步,就不是不可能了。” 大堂里陷入了沉默。 一个未来可能进入权力核心的亲家,这份分量,足以让苏家重新估量一切。 苏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玉成怎么说?” 苏金成赶紧回答。 “这次苏灿能提前出来,三弟是下了大力的。” “他到底是我们苏家人,为了这事,要他拉下脸去说服自己爱人,也很不容易。” 一提到自己最宝贝的长孙苏灿吃了那么长时间的苦,苏老爷子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重重地一拍扶手。 “这个女人!” “我当初就说,心太硬,不是个好选择!” “现在好了,处处跟我们苏家对著干,连我这个老头子都不放在眼里!” 站在一旁的二女儿苏银娜,和苏金成的爱人王雪梅对视了一眼,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在这个大堂里,没有她们女人的座位。 她们只能和小辈们一起,站著。 眼看老爷子又要开始翻旧帐,苏金成连忙劝道。 “爸,过去的事就別提了。” “待会儿小璇来了,听见会不舒服的。” 苏老爷子眼睛一瞪,火气更大了。 “怎么?我现在还要照顾一个女娃娃舒不舒服?” “是不是我这个当爷爷的,还要向她们母女赔礼道歉?” 苏铁成立马出来打圆场。 “爸,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小璇她毕竟很久没有上门了,咱们也没必要一见面就把气氛搞得太僵,您说是不是?主要还是为您身体著想。” 苏老爷子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火的声音。 苏银娜和王雪梅立刻精神一振,两人一齐向外走去。 “应该是到了,我去看看。” …… 大门口。 刘清明和苏清璇手牵著手,刚从车上下来。 两个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 其中一个,留著青皮寸头,眼神不善,正是苏灿。 他看著两人紧紧扣在一起的手,眼里射出复杂的光芒。 他当然认得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 就是这个男人,把他送进了那个鬼地方。 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现在真人就站在自己眼前,新仇旧恨一下子全都涌上了心头。 苏清璇却没有他那么多心思,她先是冲苏灿叫了一声。 “大哥。” 然后又冲旁边那个身穿休閒服,显得斯文一些的年轻人叫了一声。 “二哥。” 那是苏铁成的次子,苏浩。 苏浩笑著点了点头。 “小妹来了,这位是?” 苏清璇脸上带著一丝骄傲,介绍道。 “我未婚夫,刘清明。” 刘清明一个人也没叫,只是衝著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苏浩的笑容不变。 “幸会幸会。” 苏灿却在这时,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今天是家宴,不相干的人,搁外头等著吧。” 话音刚落,苏清璇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她什么话都没说,扭头就走,拉著刘清明就要往大门外去。 动作乾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苏浩连忙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小妹,你別生气,大哥他心情不好,说错话了,你別往心里去。” 说著,他还拼命给苏灿使眼色。 苏灿也没想到苏清璇的性子这么烈,一句话不对,居然真的掉头就走。 他脸上有些掛不住,只能訕訕地说。 “小妹,我就开个玩笑,至於么?” 苏清璇转过头,一双美目冷冷地盯著他的眼睛。 “至於。” 一个字,掷地有声。 苏灿的脸涨得更红了,他更加訕訕。 “行,我不好,我嘴臭,我给你道歉,这样总行了吧。” 苏清璇根本不看他。 “要不是今天爷爷过生日,你以为我会上这个门?” “不欢迎我们,我们现在就走。” 她的话刚说完,一个女声就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带著热情的笑意。 “谁说不欢迎我们小璇了?谁敢?” 又一个女声紧跟著响起,带著一丝嗔怪。 “苏灿,你给我闭嘴!” 苏银娜和王雪梅快步走了出来,一左一右,笑吟吟地迎向两人。 “快请进,快请进,別站在门口说话啊。” 苏清璇看到她们,脸上的冰霜才融化了一些。 “大伯母,姑妈。” 苏银娜上前就拉住了苏清璇的手,亲热得不行。 “哎哟,我的好小璇,这一晃多少年了,都长这么大了。” 王雪梅也上前来,满脸堆笑。 “长得可真好,比你家那个小婷好看多了。” 苏银娜白了她一眼。 “唉,可別提了,我家那个就是个討债鬼,怎么能跟我们小璇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地夸讚著,不动声色地就把刚才门口的尷尬给掩盖了过去。 刘清明只能无奈地放开苏清璇的手,看著她被两个长辈簇拥著往里走。 他往旁边站了一步。 他感受到了一束不善的视线,一直牢牢地钉在自己身上。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叫苏灿的男子。 刘清明朝著他的位置,不著痕跡地移动了两步。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出来得挺快。” 苏灿的脸色瞬间大变,怒火中烧,但这里是自己家门口,他不敢当场发作。 他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別以为有人罩著你就没事,这他妈是京城!” 刘清明脸上带著温和的微笑,看著不远处的苏清璇。 “对,这是京城。” “所以,你敢动我吗?” 苏灿的气息一滯。 他当然不敢。 他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狠话。 “你给我等著。” 刘清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教训还是没够啊。” “怎么,这么喜欢坐牢?” “你!” 苏灿还想说什么,被走过来的苏浩一把拉住了。 苏浩冲刘清明伸出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笑容。 “你好,认识一下,我叫苏浩,是小璇的二哥。” 对著苏浩伸出来的手,刘清明也伸手与他握了一下。 “我叫刘清明。” 苏浩扶了扶眼镜。 “我认识你,『全国十杰』,了不起。” 刘清明说。 “你也很了不起。” 苏浩愣了一下。 “哦?你认识我?” 刘清明摇摇头。 “不,我是说,你能成为小璇的二哥,就很了不起。” 苏浩听完,先是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很幽默,怪不得能追到我们家小璇。” 刘清明说。 “你也不错,至少比某些人有礼貌。” 这句话,让旁边苏灿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苏浩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別理他,你知道的,他脑子不太好使。” 刘清明点点头。 “放心,我不跟他这种人计较。” 苏灿气得浑身发抖,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转身走掉了。 苏浩看著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重新看向刘清明。 “听说你在体改办工作?” 刘清明说。 “综合调研司。” 苏浩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我们以后打交道的机会,恐怕不会少。” 他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国家计委,固定资產投资司技改处,副处长。 刘清明心中瞭然。 计委的技改处,这可是个手握审批大权的实力部门。 每年各省市来“跑部钱进”的,这里是必到的一站。 其重要性,仅次於投资处等几个核心部门。 眼前这个苏浩,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绝非等閒之辈。 和他那个浮於表面的大哥苏灿,完全是两种人。 这种人,典型的技术官僚,胸有城府,心思深沉,反而更难对付。 刘清明和他简单聊了两句,发现这个苏浩对宏观经济政策的理解,確实有独到之处。 两人正说著话,大堂上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到了吗?还不进来?” 第450章 今日让你眼高手低,他日叫你高攀不起 京城上城区,一间雅致的茶室。 郭伟城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茶台后的中年男子。 “老汪,什么事这么急,巴巴地叫我出来。” 郭伟城嘴上抱怨著,人已经坐到了对面。 “好不容易陪回家人,全给你打乱了。” 中年男子不过五十来岁,面相併不显老,正是国家计委副主任汪应权。 他与郭伟城是老相识,彼此关係还算不错。 汪应权將面前的分茶器拿起来,往几个小巧的汝窑瓷杯里倾倒茶汤。 他做的是功夫茶,讲究热辣滚烫,头道与二道之间,滋味差別极大。 郭伟城对此颇有研究,一看便笑了。 “下这么大血本,找我有事?” 汪应权把一只小瓷杯往他面前一推。 “先尝尝。” 郭伟城用两指拈起瓷杯,凑到鼻端细细地闻了闻。 “很香。” 他放下茶杯,却没有喝。 汪应权也不催他,自己端起一杯,一饮而尽。 “老郭,有个事你应该听说了吧。” 郭伟城心中瞭然,大概明白了他的来意。 “什么事?” “组织上打算搞机构改革,你们体改办要併入计委,再加上一些別的部门,组成一个全新的机构。”汪应权盯著他的眼睛。 郭伟城不动声色。 “你从哪里听说的?” 汪应权笑了。 “没否认,那就是有了。你怎么想?” 郭伟城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组织上怎么说,我怎么办唄。” “少来。”汪应权摇头,“我不相信你对那个主任的位置没想法。” 郭伟城说:“这个我想有什么用?如果真有这回事,几个部门合併,肯定要精简。我们办公室现在就有四个副主任,你们计委有多少个和你平级的?不可能全都留下来,到时候还得分流。至於谁坐那个位子,我觉得,还是听组织上的吧。” 汪应权身体微微前倾。 “听组织上的没错,可人还是要有主观能动性的。就照你说的,两个机构这么多副职,只有一个正职,谁上谁下?组织上也是有標准的。老郭,你要真不打算运作,到时候我们可能就平起平坐了。” 郭伟城放下了茶杯。 “老汪,你到底想说什么?” 汪应权终於露出了底牌。 “如果机构真合併了,我想领导经改司。” 郭伟城双眼微眯。 经改司,经济体制改革司。这无疑將是新机构里权力最核心的部门之一。 “为什么?” “未来的核心部门,感兴趣的可不只我一个人。”汪应权坦然道,“你如果出任主任,支持我分管经改司,我们搭班子,工作一定更加顺利。” 郭伟城总算完全弄明白了他的盘算。 汪应权是汪家的中坚力量,也是计委的老资格副主任。 他的心里,一定盯著未来那个独一无二的主任位子。 但他却不会明著去爭,那样树敌太多。 把自己推出去顶在前面当枪,他在后面悄悄运作,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若是成了,他汪应权就是拥立之功,拿下经改司这个核心部门,稳赚不赔。 若是不成,他也能凭著资歷和运作,保住经改司,以图未来发展。 真是好巧的心思。 郭伟城当然想当那个部门一把手。 不出意外,最终人选会从自己和计委现任主任中產生。 而传闻计委主任很可能再进一步,那么自己的机会就非常大。 汪应权的提议,是一份阳谋,也是一份对自己未来的投资。 郭伟城面色不变。 “能和你搭班子,我当然高兴。但我还是那句话,一切听组织的。” 汪应权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了笑容。 “对,听组织的。” 两人不再討论这个敏感的话题,汪应权一边为他添茶,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 “老郭,你们部门是不是从下面调了个人上来?” 郭伟城端起茶杯。 “对,从清江省委办调了个副处上来。怎么,你认识?” “犬子在清江省任职,略有耳闻。”汪应权轻描淡写地说。 郭伟城看著他,笑了。 “怕不是略有耳闻吧,他可是名声在外。” 汪应权的语气里带著一丝不以为然。 “十大杰出青年嘛,能进国院也算有点本事。” 郭伟城摇了摇头。 “你可以看不起十杰,但是最好不要看不起他。” 汪应权愣了一下。 “怎么说?” “你只知道他获奖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本来进了名单又被剔除吗?” 汪应权的表情微微一变。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郭伟城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一边拋出了重磅炸弹。 “那你知道,是谁发话,让他拿到他应得的荣誉吗?” 汪应权的脸色慢慢变了。 郭伟城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傲慢之前,先掂掂份量。再跟你说个事情。” “他的一篇报告,目前在中办,供领导参考。” 汪应权彻底吃惊地看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篇报告,能被放到那个地方,意味著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郭伟城却没有再解释的兴趣。 汪应权的心思转了又转,脸上的轻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喔,那可太好了。”他乾巴巴地说了一句,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现在在苏家,去见苏家老爷子。” 这下,轮到郭伟城吃惊了。 …… 与此同时,城东別墅区的苏家大宅。 刘清明和苏清璇並肩走进了大堂。 一进门,刘清明就看到了端坐在堂上太师椅里的老人。 一头乌黑的头髮,不知是染过还是天然如此。 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先是在苏清璇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认,这个靚丽高挑的女子,和记忆中那个小胖孩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別。 然后,那道视线便转到了刘清明身上。 眼神里除了锐利,还有一种深深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苏银娜快步上前,笑著介绍。 “爸,小璇来给您祝寿了。” 苏老爷子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自己说。 苏清璇上前一步,轻声开口。 “爷爷,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苏老爷子看著她,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 “二十年了,你这是第一次来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也算有心了。” 话里带著刺。 苏清璇却像是没听出来。 “爷爷,只要您高兴,明年我还来。” “高兴,看到你我很高兴。”苏老爷子话锋一转,“如果你能听爷爷的话,爷爷就更高兴了。” 苏清璇说:“我一直都很听爷爷的话啊。” 苏老爷子冷笑一声。 “那你怎么拒绝了和汪家小子的结亲呢?” 图穷匕见了。 大堂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苏清璇挺直了背脊,一字一句地开口。 “爷爷,那是因为我已经结婚了。我没办法嫁给第二个人。”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苏金成和苏铁成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 王雪梅和苏银娜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苏老爷子愣住了,他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是你带来的这个小朋友吗?”他的声音里透著难以置信。 苏清璇一把將刘清明拉到自己身前,昂著头,像是宣告主权。 “对,这就是我丈夫,他叫刘清明。” 刘清明迎著苏老爷子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叫了一声。 “爷爷。” 苏老爷子回过神来,怒气开始上涌。 “你们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清璇毫不退让。 “我们打的结婚报告,组织上批准了。结婚证就放在家里。只是因为时间关係,没有办婚礼。但在法律上,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您的孙女婿。” 这番话,堵死了所有程序上的漏洞。 苏老爷子一时语塞。 苏银娜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打著哈哈。 “哎呀,小璇,你都已经结婚了?这可是大喜事啊!” 王雪梅也赶紧凑趣。 “是啊是啊,咱们家下一代,就属小璇结婚最晚了,现在总算圆满了。” 苏金成和苏铁成也站起身,想要把气氛烘托起来,目的是让老爷子说不出更难听的话。 苏老爷子冷眼看著儿女们的动作,突然暴喝一声。 “你们都闭嘴!” 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苏老爷子的视线如刀,直直地刺向刘清明。 “小子,你凭什么娶我孙女?” 苏清璇刚想开口,刘清明却拍了拍她的手。 “让我来。” 他迎向苏老爷子凌厉的视线,毫无畏惧。 “当然是爱了。难道是利益吗?”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苏家的眾人,才继续说道。 “我想,苏家应该不需要出卖女人来维持体面吧。”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苏家人的心上。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老爷子的胸膛剧烈起伏,怒意上涌,指著刘清明。 “你说什么?” 刘清明好整以暇,表情甚至带著一丝无辜。 “您一定听清楚了。我说了,男女之间结合,一定是出於爱情,而不是买卖。您同意吗?” “爱情?”苏老爷子气得发笑,“你有什么资格谈爱情?用嘴吗?” 刘清明点点头。 “嘴也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些別的,比如用心。可能你们没有这样的体会,没关係,求同存异嘛,您说呢?” “你!”苏老爷子指著他,手指都在发抖,“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刘清明坦然地与他对视。 “您问我答,我做错了什么?” 苏老爷子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转而从另一个角度攻击。 “你是什么身份?” “我目前在体改办工作。”刘清明如实回答。 “你觉得你自己配得上我孙女吗?” 刘清明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清璇,她的手心全是汗。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承认,我离小璇还有差距,但我会努力去弥补。而且,她的父母都已经答应了,组织上也承认了。” 苏老爷子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我不答应!” 刘清明脸上露出瞭然的表情。 “喔,我知道了。” 苏老爷子一愣。 “你知道什么?” “您应该是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了。”刘清明一脸认真地说,“我可能会少收一份红包。” “你休想!”苏老爷子彻底暴怒了。 他无法容忍,在这个他主宰了一辈子的家里,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如此轻慢地对待。 “我告诉你!我不允许我们苏家的孙女,隨隨便便嫁给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挡在了刘清明身前。 是苏清璇。 她像一只护崽的母狮,愤怒地瞪著自己的爷爷。 “爷爷,刘清明他不是普通人!他是『全国十杰』!他是华夏最优秀的十个人之一!而你的孙女,什么都不是!如果要说高攀,也是我高攀他!” 苏老爷子发出一声冷哼,充满了不屑。 “哼,什么十杰,也不如我苏家的一根毛!”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苏清璇。 她气得浑身发抖,拉著刘清明转身就走。 “走!我们走!还留下来干什么?” 苏家其他人乱作一团,纷纷上前想要阻拦,但苏清璇根本不理睬他们。 “让她们滚!”苏老爷子在后面咆哮,“不知好歹的东西!” 刘清明却拉住了女友的手。 苏清璇回头,眼眶通红。 “走啊!你还留下来受辱吗?” 刘清明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等一下。”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盛怒之下的苏老爷子,脸上居然还带著一丝平静。 “苏爷爷,我一直保持礼貌,不是因为你是小璇的爷爷,而是敬重你的经歷。”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 “如果我没猜错,大伯的名字,来自『金城战役』吧。” 苏老爷子愕然:“你怎么猜到的?” 刘清明说:“因为我认识一位老前辈,他无儿无女,也没有居於高位,而是退居乡野,甘愿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守林人。” 苏老爷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这个人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刘清明说:“我想问一句,你当初为什么要出来闹革命,只是为了取代果民党反动派,住进他们的別墅,照搬他们的作派,重拾他们的阶级,当一个人上人吗?” 苏老爷子怔住了。 刘清明也不等他回答,对苏清璇说:“我们走。” 两人不再逗留,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第451章 结婚三年不让碰,那就民政局见吧 银白色的帕萨特b5在京城宽阔的大街上穿行。 车速有些快。 刘清明坐在副驾驶,看著身旁苏清璇绝美的侧脸。 她的下頜线绷得很紧,透著一股凌厉。 这样的表情,刘清明只在715大案收网时,从她脸上一闪而过地见过。 而现在,自从离开苏家大宅,她就一直保持著这个表情。 车厢里一片死寂,只有发动机的低吼和窗外掠过的风声。 刘清明不敢开口。 他很清楚,此刻任何一句话都可能点燃一个火药桶。 女司机的路怒,是很可怕的。 前方路口,红灯亮起。 苏清璇一脚急剎,轮胎髮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车身猛地前倾,稳稳停在停车线后。 惯性让刘清明身体前冲,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 他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媳妇儿。”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生气归生气,可不可以开慢一点。” 苏清璇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下一秒,泪水毫无徵兆地夺眶而出,顺著脸颊滑落。 刘清明的心瞬间揪紧了。 他知道她此刻的感受。 在踏入苏家大宅之前,她其实是有期待的。 哪怕嘴上说得再不在乎,內心深处,她依然渴望著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和认可。 她把里面的人当成亲人。 可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那些人,依然只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个与她母亲重新建立联繫的桥樑。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 “把车开过路口,靠边停下。”刘清明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不容置疑的温柔。 苏清璇吸了吸鼻子,依言將车驶过路口,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里。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 “下车,我来开。” 苏清璇没动,从储物格里抽出一张纸巾,胡乱地擦了擦眼角。 “这样也好。”她的声音带著浓重的鼻音,“以后再也不用去受他们的气了。” 刘清明绕到驾驶座这边,打开车门。 “下来。” 苏清璇这才磨磨蹭蹭地解开安全带,和他换了位置。 刘清明重新发动汽车,平稳地匯入车流。 他缓缓开著车,说:“其实,在去苏家之前,我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了。所以,谈不上受气。” 苏清璇转头看著他,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 “我问过语晴姐,自己也找了一些资料。”刘清明平静地回答。 网际网路现在还没那么发达,信息闭塞。 如果是十年后,苏老爷子这样的人物,各种传闻軼事早就被扒得底朝天了。 即便如此,圈子就那么大,总能打听到一些。 “你爷爷军旅出身,脾气火爆是出了名的。”刘清明继续说,“大男子主义,加上封建家长制的作风,这些在圈內都不是秘密。” 苏清璇的身体放鬆了一些,靠在椅背上。 “对,他在家的时候,我妈和我那几个伯母、姑妈,甚至都没有资格在客厅里坐著。所以……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真可笑,还以为长大了,来看他,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你没必要为这个生气。”刘清明腾出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他今天的做派,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我。他只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拿捏所有他眼中的小辈。只不过今天,他失算了。” 苏清璇反手握紧他的手。 “我不喜欢他们那样对你。” “媳妇儿,他们伤害不了我分毫。”刘清明捏了捏她的手心,“我只是担心你。” “我真傻。”苏清璇喃喃道。 “你不是傻,你是善良。”刘清明说,“你总是把人心往好了想。” 苏清璇沉默了片刻。 “我以前不这样的。我做记者的时候,见过太多人性的黑暗面。” “我知道。”刘清明笑了笑,“是我的错。” 苏清璇不解地看著他。 “我让你重新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光和亮,让你变成了一个傻白甜。” “傻白甜?”苏清璇愣住了,“什么意思?” 刘清明没有回答。 苏清璇自己琢磨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上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你真可恶,每次都让人家哭笑不得。” “哭够了就应该笑。”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情绪要有收有放,才有利於身心健康。” “你从哪儿学来这么多歪理?” “这是刘氏恋爱法则,今天我把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你了。” 苏清璇被他逗得彻底没了脾气,白了他一眼。 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刘清明,我以后……好像只有你了。” “胡说。” “我没胡说。” “我们以后还会有宝宝。”刘清明目视前方,开著车,“你是不想生,还是不想给我生?”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打他,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声音细若蚊蚋。 “我……我不太敢想自己当妈妈的样子。” 刘清清心里一软。 他知道,这源於她和吴新蕊之间那段复杂而疏离的母女关係。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当父母。”他的声音愈发温柔,“我们会在学习中成长,在爱与被爱中成熟,在错误中吸取教训,在亲情中体验甜蜜。” “说得好像你有过孩子似的。” “我们都当过孩子。”刘清明说,“你有这样的担心,是因为你和吴省长的经歷,那是你的教训。我之所以乐观,是因为我的童年很快乐,这是我的经验。我们一个有经验,一个有教训,所以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比我们更幸福快乐。” 苏清璇抬起头,眼眶里又泛起了水光,但这次,脸上却带著灿烂的笑容。 “嗯,一定是这样。” 刘清明见她心情彻底好了起来,才把话题拉了回来。 “不过,这事没完呢。” 苏清璇一愣。 “他们还想怎么样?” “他们本来的想法,是利用长辈对晚辈的天然威压,先拿捏住我们,然后再通过我们,打通和吴省长之间的壁垒。”刘清明分析道,“现在这一计不成,自然要换个招式了。” “这就叫,硬的不行来软的。” 苏清璇撇了撇嘴。 “那我就软硬不吃。” “他们恰恰拿准了你的善良。”刘清明说,“我猜,接下来主动联繫你的,不是你那位大伯母,就是二伯母,或者是你姑妈。” 苏清璇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也许是我那个表姐来找我。” 刘清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对了,为什么咱爸在家里排老五,可他前面只有大伯、大姑、二伯?” “我二姑妈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 “原来是这样。”刘清明瞭然,“所以,咱爸那一辈的名字,是金、银、铜、铁、玉。” “我妈说,我这几个伯伯和姑妈的名字,都是跟著时代取的。”苏清璇解释道,“大伯苏金成,出生在抗美援朝金城战役那会儿。大姑妈苏银娜,出生在中苏蜜月期。二姑妈赶上『赶英超美』,二伯苏铁成,出生在大炼钢铁的年代。” “只有我爸的名字,叫苏玉成,取自『玉汝於成』。因为那会儿,爷爷刚刚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 “难怪。”刘清明说,“我说怎么对不上號呢。” “他们几个里面,我大伯、二伯和我二哥都进了体制。大姑妈在商业系统,大姑父在国企。只有我爸,早早地下海经商了。”苏清璇的语气里带著一丝复杂,“还有我大哥,苏灿,没什么出息,偏偏又狂妄自大,可他最得爷爷宠爱。” “长子嫡孙嘛,可以理解。” “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任何一个人。”苏清璇的语气又冷了下来。 “不见就不见,这样挺好。” “人家这么难受,哪里挺好了?”苏清璇不满地捶了他一下。 “这样一来,剩下的时间就都是我们的了。”刘清明坏笑起来,“你刚才不是当眾宣布,我是你的合法丈夫吗?那么接下来,我可就要行使我作为合法丈夫的权力了。” 苏清璇的脸颊再次飞上红霞。 她啐了他一口。 “流氓。” …… 与此同时,苏家大宅。 汪应权走进大堂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苏家几兄弟和女眷们都坐在那里,一个个脸色晦气,谁也不说话。 只有几个小辈在角落里低声交谈。 太师椅上空空如也,老爷子不在。 “人呢?”汪应权走到苏金成身边,低声问。 苏金成嘆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 “走了。还把老爷子气得够呛。” “小璇?” “还有她那个男朋友。”苏金成提起刘清明,眉头就皱了起来。 汪应权脸上露出瞭然的表情。 “他呀。” 苏金成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微妙变化。 “怎么,你了解这个人?” “刚听人说了一嘴。”汪应权坐了下来,端起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你不是也见过他吗?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是啊。”苏金成苦笑,“当时,我只以为这个年轻人很傲,不过是出身底层,靠著点成绩,心里自卑又自负罢了。没想到,他今天竟然敢当著我们所有人的面,那样说我爸。” 汪应权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他说了什么,能把老爷子气成这样?” 苏金成便把刚才大堂里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刘清明那句“你当初为什么要出来闹革命,只是为了取代果民党反动派,住进他们的別墅,照搬他们的作派,重拾他们的阶级,当一个人上人吗”,汪应权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难怪。”他摇了摇头,“这小子,能跟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老二走到一起,还真是一路人,都是一样的天真幼稚。” 苏金成却不这么认为。 “我爸最恨人家拿这事说嘴。这小子不是天真,他是真狠哪,每一句话都戳在老爷子的肺管子上。”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汪应权问,“真就这么断绝关係?” “怎么可能。”苏金成毫不犹豫地摇头,“本来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敲打敲打,没想到这两个人都这么硬。那就只能换个思路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过两天吧,等老爷子寿辰正日子,再请他们过来。” 汪应权点点头。 “这样最好。能拉拢过来当个助力,没必要推到对立面去。” “是啊。”苏金成感慨万千,“谁能想到,她妈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呢?” 汪应权放下茶杯,看著他。 “还有你们更想不到的事。” 苏金成心里一动。 “什么事?” “你们家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可一点都不简单。”汪应权慢悠悠地说,“没准,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苏金成不以为然。 “他不就是拿了个十杰吗?进了机关,还能比那些名校毕业、根正苗红的尖子生强?” “別的我不知道。”汪应权说,“但老郭很看好他。” 苏金成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那又怎么样,领导都要退了,那小子还能飞上天不成?” 汪应权也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带著一丝莫名的意味。 “可新领导,已经在研究他起草的报告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苏金成耳边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轻视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可能?他才进去多久?” “我特意问过老郭。”汪应权一字一句地说,“报告,是清江省委直接递上去的,应该是在他入职体改办之前就完成了。”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管怎么样,他这个名字,已经在新领导那里掛上了號。” 汪应权身体微微前倾,盯著苏金成的眼睛。 “老苏,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和他,就会成为同事。” 苏金成彻底呆住了。 一篇报告,能从省里递上去,最后摆在新领导的案头。 这意味著什么,他这个在体制內浸淫多年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有潜力”了。 这是“未来可期”,甚至是“前途无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年轻人离开时,平静而又充满力量的话语。 想起了他直面老爷子时,那毫无畏惧的姿態。 原来,那不是底层出身的自卑与自负。 那是有著真正底气的从容和自信。 苏金成的眉头,渐渐地、紧紧地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苏浩走过来,对二位长辈说。 “刚收到一个消息,他又拿奖了。” 第452章 前世你为白月光跳崖,重生后我不再阻止你的疯狂 短暂的假期结束,京城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快节奏的轨道上。 刘清明坐在综合司宽敞明亮的办公区里,面前的大屁股电脑屏幕亮著,但他却有些出神。 与苏家大宅那场算不上愉快的会面,仿佛还在昨天。 老爷子的威压,大伯苏金成的算计,还有苏清璇那强忍著却终究决堤的泪水。 这一切,都让他心里憋著一股劲。 他正想著,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综合司司长何东旭走了进来,他五十出头,戴著一副金丝眼镜,平日里总是带著温和的笑意,但今天,他的脸上却是一片严肃。 “丁奇,刘清明,你们俩来我办公室一下。” 何东旭的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 办公区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丁奇是司里的老资格正处,向来独来独往眼高於顶,做事向来四平八稳。 而刘清明,则是刚提拔的副处,是司里最年轻的,也是风头最劲的新人。 司长同时叫他们两个,肯定是有大事。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起身跟在丁奇身后,走进了司长办公室。 何东旭的办公室里,窗明几净。 他没有让两人坐,而是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了丁奇。 “看看这个。” 丁奇扶了扶眼镜,接过文件。 封面上,是几个醒目的黑体字。 《清江省委关於建立重大突发性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响应机制的若干建议》。 署名单位是,清江省委办公厅。 丁奇的动作顿了一下。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翻开第一页,只看了几行,就猛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刘清明。 他的眼神里带著一丝惊讶和探究。 “你写的?” 刘清明凑过去,就著他的手看了看那熟悉的排版和措辞,点了点头。 “对。丁处,你怎么知道?” 丁奇把文件合上,递还给何东旭,这才慢悠悠地说:“每个人的行文风格,就像他的指纹一样,是独一无二的。我看过的公文,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谁的笔桿子是什么路数,我扫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他看著刘清明,带著几分欣赏。 “你的风格很特別,大开大合,逻辑链条却又扣得极死,想冒充都冒充不来。”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丝佩服。 这位丁处,果然是老机关,眼力毒辣。 “司长,这份报告有什么问题吗?”他转向何东旭。 何东旭的表情愈发凝重,他没有回答刘清明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清明,你当初写这份报告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没头没脑。 但刘清明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这份报告是他还在省委办的时候,根据吴新蕊的授意,结合自己的一些超前认知,了很大心血完成的。后来他上调国院,报告就留在了省里。 现在,这份报告居然出现在了国院综合司司长的办公桌上。 唯一的可能就是,报告里预言的事情,发生了。 “司长,临海省已经確认了吗?” 刘清明早就知道结果,但这句话是一定要问的。 何东旭和丁奇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诧异。 何东旭点了点头,沉声说:“没错。南方临海省,出现了一种未知的新型病毒,传染性极强。上面派下去的专家组已经初步確认,情况不容乐观。” 他走到窗边,看著外面车水马龙的景象,声音里透著深深的忧虑。 “临海是沿海开放大省,流动人口数以千万计。现在距离春节,只剩下不到一个月,春运马上就要开始了。” “一旦大规模的人员返乡,病毒就会被带到全国各地。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不堪设想。”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丁奇的脸上,也没了刚才的从容,他深知这番话背后的重量。 何东旭转过身,重新拿起那份报告,在手里拍了拍。 “清江省的这份报告,是清江省委直接递上来的。措施完备,极有前瞻性,简直就像是为这次疫情量身定做的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 “所以我想知道,你当时是怎么想到的?这是未卜先知还是科学预判。你的依据是什么?”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绪,平静地开口。 “司长,其实原理很简单,我是借鑑了我们清江省的防洪经验。” “防洪?”丁奇有些不解。 “对。”刘清明肯定地回答,“我们清江省地处长江中下游,是全国的防洪堡垒省。每年夏天,从省里到市里,都要进行多次防洪演习,防汛抗洪的意识,已经刻进了每个干部的骨子里。” “在我看来,这种大规模的疫情,和洪水一样,都是一种重大灾害。它们的共同点是,传播速度快,破坏力强。” “防洪的核心是什么?是『堵』。在洪水泛滥之前,修筑堤坝,把它牢牢地堵在河道里。而不是等它淹了村庄,再去挨家挨户救人。” “所以,我把这个思路,用到了防疫上。” 刘清明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迴响。 “把防洪的沙袋和衝锋舟,换成口罩、防护服和药品。把巡堤的民兵,换成排查的基层干部和医护人员。最关键的,就是针对病毒的流动性,进行区域性的封堵和隔离。” “只要能把疫情控制在某一个地区,国家就能集中所有的力量,对这一个地区进行支援。既方便救治,又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我之所以敢这么想,敢这么写,是因为我坚信我们的制度优势。只有我们,才能做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只有我们,才能做到不计成本、不怕牺牲!” 这番话,掷地有声。 何东旭和丁奇都听得有些动容。 他们在这个位置上,听过太多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 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被一个年轻人用如此朴素却又如此深刻的道理所震撼。 他们对照著手里这份厚实详尽的报告,再听著刘清明的阐述,才真正理解了这份报告背后的思想深度。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公文了。 这是一种战略思想。 “好。”何东旭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得好。” 他把文件放到桌上。 “现在,主任交给我们一个任务。以这份报告为基础,立刻拿出一份针对临海省的、可操作的防疫应急预案。要快,要细,要能马上就用。” “时间紧,任务重。你们两个,谁来牵头?” 丁奇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说道:“司长,这份报告是刘清明同志写的,他对核心思想的理解比我深刻。我建议,由他来主笔,我全力协助。”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却也让刘清明有些意外。 按资歷,按级別,这种重要的任务,都应该是丁奇来挑大樑。 他这是主动让贤。 刘清明连忙说:“不行,司长,丁处。我才来多久,对很多工作流程都不熟悉。还是由丁处牵头,我来打下手。” 丁奇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清明同志,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不是搞论资排辈、客气谦让的时候。这是工作,是命令,不是福利,推来推去像什么样子?” 何东旭看著他们,最后拍了板。 “就这么定了。丁奇说的对,现在是战时状態。具体的分工,你们自己下去商量。我只有一个要求,三天之內,我要看到第一版初稿。” “是!” 两人齐声应道。 从司长办公室出来,丁奇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走吧,去我那儿,好好合计合计。” 到了丁奇的办公室,他给刘清明泡了杯茶。 刘清明坐下后,认真地说:“丁处,刚才我不是客气。这项工作,需要大量的实时数据,需要和卫生、交通、民政等好几个部委单位打交道。这是我的短板,却是您的长处。如果我们一起干,我主笔,署名的话,按职別来。” 这个意思很明確,功劳的大头,要给丁奇。 丁奇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深深地看了刘清明一眼,忽然笑了。 “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胡金平那个眼高於顶的傢伙,会把你当成朋友了。” 他把茶杯放下,摇了摇头。 “你小子,脑子转得快,人情世故也通透,偏偏还有一股子衝劲,真是个怪物。” 刘清明知道,自己这番话,算是说到了丁奇的心里,也彻底贏得了这位老前辈的认可。 正如他所说,丁奇在这个位置上几十年,人脉和资歷就是他最大的优势。 由他出面去协调各个单位,远比自己这个新人去磕磕碰碰要高效得多。 两人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態。 摊开临海省的地图,各种数据报表很快堆满了桌面。 丁奇的人脉果然厉害,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对方一听是丁奇丁处长,都十分配合,各种需要的数据和信息源源不断地匯集过来。 刘清明则负责將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进行梳理、分析,构建模型。 他的大脑在高速运转,前世那场席捲全球的灾难的种种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 他知道,仅仅是为临海省制定一套防治措施,是远远不够的。 那只是亡羊补牢。 真正的关键,在於那个即將到来的春运窗口期。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的心中逐渐成型。 他停下笔,抬起头,看著正在打电话的丁奇。 等到丁奇放下电话,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丁处,我们现在做的这些,只是在为一场已经打输了的战爭,准备收尸袋。” 丁奇愣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只是在执行司长布置的任务,为临海省制订防疫措施。” “这不够!”刘清明的声调陡然拔高,“这远远不够!这只是被动防御,病毒每多扩散一天,我们未来的代价就要呈几何倍数增长。”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红色的记號笔,在临海省的省界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我们真正的任务,不是给临海省写预案。而是要说服领导,在春运开始之前,把整个临海省,彻底封锁!” “什么?” 丁奇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封锁一个省? 还是临海这样的经济大省?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疯了?”丁奇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吗?经济损失多大?会造成多大的社会动盪?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被赋予的职权范围!司长只是让我们写一份预案,不是让我们去决定一个省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这是科学!” 刘清明转身,眼中燃烧著一团火,那股在苏家大宅时直面苏老爷子的气势,再次迸发出来。 “我知道这很难,甚至不可能。但我们必须做!因为这是唯一正確的办法!” 他指著桌上的数据。 “根据现在不完全的统计,病毒具有强烈的传染性。春运一旦开始,一个星期之內,就会遍布全国!到时候,我们面对的,就不是一个临海省,而是几十个临海省!” “丁处,你算过这笔帐吗?封锁一个省,经济会停滯一个月,两个月。可如果不封锁,全国的经济可能会停滯半年,甚至一年!孰轻孰重?” 丁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看著他眼里的那团火,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为国为民的赤诚。 作为一个在机关里浸淫了半辈子的老油条,丁奇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了。 他被深深地触动了。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激情和理想,却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中,渐渐变得温吞、保守。 “这……这风险太大了。”丁奇的声音有些乾涩,“这不光是吃力不討好的问题,一旦决策失误,我们两个,就是歷史的罪人。”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著悲剧发生,我们才是真正的罪人!”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丁处,这不是为了我们的前途,是为了千千万万的老百姓。”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的掛钟,在滴答作响。 许久,丁奇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那只已经凉了的茶杯,喝了一口。 然后,他抬起头,看著刘清明,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你这个臭小子……真是个会给人找麻烦的傢伙。” 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狠狠点燃一根烟,一口吸下去。 抬起头,已经是满嘴脏话。 “罢了,他妈的,我他妈就豁出去这一次,陪你疯。” 刘清明的心头一热。 “丁处……” “別废话了。”丁奇摆了摆手,恢復了那个干练的老处长的模样,“既然决定要跳崖,那就別磨磨蹭蹭的。说吧,第一步,干什么?” 刘清明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飞快地写著。 “第一步,数据。我们需要一个能够说服所有人的,无可辩驳的数据模型。”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最主要的是要说服领导,这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 他的笔尖在纸上划过。 “我们需要临海省最新的感染和疑似病例数据,精確到小时。需要过去五年,全国春运期间,以临海省为起点和终点的铁路、公路、航空客运流量的详细数据。” 他抬起头,看著丁奇。 “我们需要用这些数据,推演出病毒在春运开启后,一天、三天、七天之內,在全国的扩散路径图。” “所有这些,我们必须在明天早上,司长上班之前,全部拿到。” 丁奇看著白纸上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名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知道,从他点头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那只手沉稳有力,再无一丝一毫的颤抖。 “我来打联繫相关部门。” 第453章 一炮三响 三天三夜,几乎是不眠不休。 丁奇办公室里的菸灰缸,已经倒了不知道多少次。 桌上堆满了方便麵盒子,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尼古丁和食物混合的古怪味道。 刘清明双眼布满血丝,但他精神却异常亢奋。 大屁股纯平电脑屏幕上,一张巨大的华夏地图被各种顏色的线条覆盖。其中,一道道刺目的红色线条,以临海省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这是一张根据他们建立的数据模型,推演出的病毒扩散路径图。 一天。 三天。 七天。 每点击一次,地图上的红色就呈几何倍数增长,从一个点,到一个面,再到几乎覆盖整个东部和中部地区。 丁奇叼著烟,死死地盯著屏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办公室里那台老旧的空调发出嗡嗡的声响,却吹不散他后背渗出的冷汗。 这已经不是一份报告了。 这是一份末日预言。 “他妈的……”丁奇狠狠地將菸头摁进已经满溢的菸灰缸里,爆了一句粗口。“走,找司长去。” 厚厚一叠,还带著印表机余温的报告,被放在了何东旭的办公桌上。 何东旭扶了扶金丝眼镜,拿了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一页一页地翻过。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刘清明和丁奇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何东旭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当他翻到报告的最后部分,看到那用黑体字加粗的標题时,他的手停住了。 《关於在春运期间对临海省全域实行临时性封锁管制的极端情况预案》。 “啪!” 何东旭猛地將报告合上,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你们两个,疯了?” 他站起身,指著报告,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封锁一个省?还是临海省?你们知不知道临海省是什么地方?它在国家的政治经济版图里,占了多大的份量?” 何东旭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透著巨大的压力。 “这不光是一个经济损失的问题!今年是我们加入wto的第一个完整年!全世界的眼睛都盯著我们!临海省有多少外资企业?有多少海外人士?我们把一个省给封了,外界会怎么看我们?会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印象?”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一样敲在刘清明和丁奇的心上。 丁奇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这些问题,他都想过,但当司长血淋淋地摆在面前时,他才感觉到那份无法承受的重量。 刘清明却异常平静。 “司长,这不是经济问题,也不是外交问题。”他迎著何东旭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开口,“这是战爭。” “一旦春运开始,病毒扩散,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就不是经济停滯几个月那么简单。而是无数家庭的破碎,是整个社会秩序的崩塌。” “至於外界的看法……”刘清明上前一步,“那就变成了一场宣传战。我们可以通过电视、广播、报纸,向所有在临海的群眾和外籍人士说明白,这个病毒的危害有多大,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每一个人的生命安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就要看,我们党的基层组织,那些村干部、街道干部、居委会的大爷大妈们,还有没有战斗力。还有多大的战斗力了。” 丁奇这时也缓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司长,我也有担心。如果採取强制居家隔离措施,那些外国人很可能不会遵从。他们一旦闹事,或者惊动领事馆,很容易酿成外交事件。” 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这是有可能的。”刘清明立刻接话,“那就需要外事部门的同志多加努力。除了安抚,也要向他们讲明道理。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他们的健康。他们可以不接受,但绝不能破坏我们国家的整体防疫决策。在华夏的土地上,就必须遵守华夏的规定。” 何东旭的胸口剧烈起伏著,他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那份镇定,那份决绝,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说得轻巧!”何东旭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春运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算要封,临海省有那么大的能力,去应对这么巨大的防疫检查压力吗?他们省里,有足够的医疗物资来应对这个局面吗?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们没有,但是我们有。”刘清明平静地拋出了最后的底牌。 何东旭的脚步猛地停住,他转过头,死死盯著刘清明。 “司长,这就是我说的,我们的体制优势。只要能把疫情封锁在临海省,全国都可以支援他们。” “至於物资,邻省清江,提前一年,便已经开始了准备工作。一旦中央决策下达,清江省的物资,可以立刻通过对口支援的方式,运往临海。” “什么?”何东旭彻底愣住了,连旁边的丁奇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清江省?提前一年?” “是的。”刘清明肯定地回答,“去年年初,吴新蕊省长带团去欧洲考察,当时她已经注意到了某种未知病毒出现的跡象。她回来之后,立刻组织了省內的专家进行论证,认为隨著我国对外开放的不断深入,与国际的交流日益频繁,这种病毒极有可能在未来某个时间点进入我国境內。” “所以,在她的职权范围內,她提前做了一些准备工作。包括建立应急响应机制,以及储备一部分关键的医疗物资。”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何东旭和丁奇都呆住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所有人都还毫无察觉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江省,一个女省长,竟然已经凭藉著敏锐的嗅觉,提前布局。 这已经不能用简单的有远见来形容了。 “想不到……吴省长的眼光,竟然如此长远。”许久,何东旭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丁奇也由衷地感嘆:“这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啊。” “我倒认为,这是一个党员干部对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高度负责的態度。”刘清明淡淡地说道。 这话要是別人说,何东旭只会觉得是大话空话。 但现在,清江省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证明了这一点。刘清明再说出来,就带著千钧的份量。 何东旭知道,刘清明这是在不露声色地为清江省,为吴新蕊请功。 可他无法拒绝。 因为刘清明说的都是事实。 一旦这个疯狂的计划真的被採纳,放眼全国,唯一能第一时间拿出海量物资支援临海的,只有清江省。 这份功劳,谁也抢不走。 何东旭重新坐回椅子上,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这份报告,他压不住,也绝对不能压。 但是,以他的级別,也绝对不敢就这么原封不动地递上去。 封锁一个经济大省,这个责任,他担不起。 思来想去,他终於做出了一个决定。 “报告,我收下了。”何东旭拿起那份报告,“但是,我会把它分成两部分。” “前面关於疫情预警、分级响应、物资调配的部分,作为正式方案上报。至於最后这个……封省的举措,我会把它作为一份备选附件,附在后面,供领导参考。” 这是一种极其高明的政治手腕。既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又把最烫手的山芋甩了出去,让更上面的人去做决定。 刘清明和丁奇对视一眼,都明白了何东旭的苦心。 “是,司长。”两人齐声应道。 …… 报告交上去之后,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日子又恢復了往常的平静。 刘清明继续著自己按部就班的工作,整理文件,撰写材料,参加各种课题的会议討论。 他没有再向何东旭或者丁奇打听报告的事情,他知道,这种级別的决策,不是一两天能有结果的。 他现在唯一期待的,就是周末的到来。 可以和苏清璇见面了。 这种紧张工作之余的甜蜜期盼,像是一颗,让他觉得京城枯燥的机关生活,也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周五,下午。 眼看著就要到下班时间,刘清明已经开始盘算著晚上带苏清璇去吃哪家餐厅。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是司长办公室打来的。 “刘清明,来我这里一下。”何东旭的口气听不出喜怒。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有结果了? 他快步来到何东旭办公室,却发现何东旭正站在门口,好像在等他。 “走,跟我去个地方。”何东旭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刘清明心里更加疑惑,但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他以为何东旭会带他去某个会议室,没想到,何东旭一直领著他,走到了走廊尽头,那间他只在远处看过,却从未踏足过的办公室门口。 体改办主任,郭伟城的办公室。 刘清明的心里有些期待。 何东旭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进来。” 何东旭推开门,对刘清明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进去了。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著装,跟著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也很简单。一个大大的书柜,一张宽敞的办公桌。 桌后坐著的男子,正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体改办主任郭伟城。 “主任。”何东旭恭敬地站在一旁。 郭伟城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小刘,过来坐。”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体挺得笔直。 郭伟城这才放下笔,抬起头。 他先是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何东旭,忽然笑了。 “你还杵在这干嘛?想留下来加班?” 何东旭如蒙大赦,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主任,我得赶紧回家陪媳妇儿,好几天没正常下班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刘清明和郭伟城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清明等著主任开口,但他不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著茶,目光平静地打量著他。 那目光並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一切。 就在刘清明快要坐不住的时候,郭伟城终於开口了。 “你的结婚报告,组织上批了。” 他从手边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放在桌上。 “刚从清江省委办公厅那边转过来,组织部已经走完流程了。抽个时间,去把结婚证领了吧。” 刘清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开场白,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个。 巨大的喜悦,瞬间衝垮了之前所有的紧张和忐忑。 苏清璇在苏家吹的那个牛,这下,算是彻底圆上了。 “谢谢主任!谢谢组织上的关怀!”刘清明激动地站了起来。 郭伟城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婚假想要多久?” 刘清明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按规定……” “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特殊时期,春节假期加三天,够了吧。”郭伟城淡淡地说。 刘清明一听,心里盘算了一下。 蜜月是彻底没戏了。 不过能领证,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又按捺不住心里的另一个疑问,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任,那……我之前写的那份报告,有结果了吗?” 郭伟城看了他一眼,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有结果了,会通知你们的。” 又是这句话。 刘清明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多问。 “那……主任,要是没別的事,我也下班了?” 郭伟城点点头。 刘清明如释重负,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么著急?”郭伟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急著去见女朋友,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刘清明嘿嘿一笑:“主任懂我。” 郭伟城脸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別著急走嘛。” 他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问你个事。” “主任请讲。”刘清明立刻站直了身体。 郭伟城看著他,慢悠悠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是怎么做到,一年之內,一炮三响的?” 第454章 唉,这个月要低调,没办法 城东,苏家大宅。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门口,汪兴权从车上下来,神色如常地走进大门。 苏金成早已等在院子里,看到他,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 “兴权,你可算来了。” 两人是自小的交情,汪家在政坛的根基比苏家更深,汪兴权的仕途也走得更顺。 苏家老爷子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著一个茶壶,看到汪兴权,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老爷子,今儿个看著气色不错。”汪兴权笑著问好。 “哼,一个乳臭未乾的黄毛小子,还不值得我动气。”苏老爷子嘴上说得硬气。 汪兴权拉了把椅子坐下,给老爷子倒了杯茶。 “那是,老爷子您身经百战,他算什么?有点小聪明罢了。” 苏老爷子听出他话里有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这小子有点胆量,敢在我面前那么说话。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汪兴权这才慢悠悠地开口:“他入选了央视的一个全国性评选。” 苏金成在一旁插话:“这个评选我知道,规格很高,很有权威性。他何德何能?” “是总政推荐的他。”汪兴权拋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苏家老爷子愕然。 “他又不是军人,怎么会得到总政的推荐?” 苏金成也满脸不解。 汪兴权解释道:“我了解了一下,他的名额,是他以前工作的那个云岭乡,几名老前辈联手推荐的。” “『五月事件』那三个老人?”苏金成想了起来。 汪兴权点点头:“就是他们。组织上要给他们新的荣誉,他们拒绝了,联名把这个机会推荐给了当时还是乡长的刘清明。” 苏老爷子沉默了。 那三个老人的份量,他比谁都清楚。 “那又怎么样?”他嘴上依旧不服软。 “这个荣誉份量很重,他可能会因为这个,再进一步。”汪兴权说。 苏金成倒吸一口冷气:“他才多大?” “我看过他的档案,今年四月份满二十六岁。” 客厅里一片死寂。 汪家的天之骄子汪明远,走的是共青团这条通天捷径,在这个年纪,也不过是个副处级。 汪兴权嘆了口气。 “他进京之后,我观察了一下。工作能力极强,郭伟城很欣赏他,综合司的何东旭对他十分器重。司里那些眼高於顶的高材生,对他也没有排斥。这说明,他在人际关係方面,也有相当的能力。” “这样的人,哪怕没有背景,也不可小覷。” 何况,他现在已经有了背景。 苏金成听懂了汪兴权的言外之意。 “我也是这个意见。既然老三他们看重这个孩子,我们不如就不要再阻止了。趁这个机会,和他们缓和一下关係吧。” 苏家老爷子气哼哼地说:“难道还要我向那个逆子低头?” “这事让我和二弟来。”苏金成连忙说。 汪兴权摇了摇头:“你们也不好出面。毕竟,我们之前算计过他。让弟妹和银娜她们去吧,最好是同辈的姐妹,小璇不会对她们心存戒备。” 苏金成眼睛一亮:“就这么办!等老爷子大寿,让小婷她们去请人。爸,您说呢?” 苏家老爷子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 汪兴权心里清楚,自己这番话,苏家迟早也会想明白。打压不成,只能拉拢。 苏家比汪家更需要这份政治助力。 自己主动说出来,是卖了苏家一个人情。 这份助力,苏家能得到,將来的汪家,也能得到。 **** 刘清明並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京城的两个家族,已经因为他而改变了策略。 他现在满心都是喜悦。 拿到郭伟城亲手递过来的结婚报告批覆,他第一时间就衝出了办公楼。 电话打给了苏清璇。 “媳妇儿,我拿到了组织上的正式批覆,我们是合法夫妻了!”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先是一愣,隨即爆发出惊喜的尖叫。 “真的吗?太好了!” “下周一,我们就去领证,你能请个假吗?”刘清明的声音里也满是笑意:“我迫不及待了。” “没问题!”苏清璇乾脆地答应下来,“那这个周末,我们干什么?” “当然是去看我们的婚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苏清璇带著一丝羞涩的声音。 “好。” 周六一大早,苏清璇就开著那辆帕萨特,来接上一番细细打扮过的刘清明。 看到男友一番郑重其事的样子。 苏清璇笑得不行,说:“你这是约会呀。” 刘清明一脸的理所当然:“当然是约会,看房只是顺带。” 苏清璇笑得车都开不了了。 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接管了方向盘。 否则没准要出事。 那就不好了。 他们没有特定的目標,还真是把看房当成了一次特殊的约会。 车子驶上二环路。 看著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刘清明心里感慨万千。 前世,他也是在这个时期,为了结婚而看房。 那时候房价已经开始疯涨,他掏空了所有积蓄,也只够一套百平米房子的首付。 沉重的房贷,让他压力十分大,直到离婚那天都没还清。 而这份压力,也导致了他婚姻在不断地滑坡。 经济与情感,其实有著密不可分的关係。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这个时代的京城,二环內外的商品房价格,还没有突破三万一平。 他手上的六十万现金,足以在核心区买下一个不错的单间。 但这並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先去三环四环看看吧。”刘清明对苏清璇说。 “为什么?二环不是更方便吗?”苏清璇有些不解。 “现在四环路刚建成没多久,周边的开发正在进行,到处都是工地,但这也意味著潜力。”刘清明耐心地解释著,“那里的房价还很低,我们可以用同样的钱,买到更大、更新的房子。” “而且,现在贷款买房很划算,利率非常低。我们可以用贷款的方式,买一套一步到位的房子,免得以后再换房麻烦。” 苏清璇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发现,刘清明对这些事情,懂得异常清楚,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又没买过商品房。” 刘清明笑了笑:“因为我早有预谋啊。来到京城,我就一直在跟同事朋友打听这些事情,功课早就做足了。” 苏清璇咯咯直笑,心里甜丝丝的。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把一切都考虑得那么周全。 两人达成共识,刘清明负责购房款,苏清璇负责之后的装修,共同打造他们的小家。 小两口开著车,在京城的新兴开发区里閒逛。 到处都是塔吊和脚手架,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他们看了一个又一个楼盘,从户型图到沙盘,再到样板间,看得不亦乐乎。 走累了,就找个路边的小店,喝杯饮料,吃点东西,一点也不著急。 这种为了共同的未来而一起努力的感觉,让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经过一整天的对比,他们最终看中了位於三环边上的一个新建楼盘。 这个楼盘位置很好,交通便利,周边配套设施也规划得相当完善。 他们选中的是一套三室两厅双卫的户型,总面积一百五十平米。 刘清明考虑得很长远。 房子太大,每天打扫卫生是个巨大的负担。 太小,又会显得侷促。 这个大小刚刚好,主臥带一个卫生间,一间次臥可以做书房,另一间留著,以后两家的长辈偶尔来京城小住,也完全够用。 苏清璇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见,她挽著刘清明的胳膊,脸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她靠在刘清明肩上,轻声说:“清明,你怎么这么会挑?好像我们未来的生活,你都已经在脑子里演练过无数遍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何止是演练过。 是真真切切地经歷过。 只是,前世的剧本里,女主角不是她。 他握紧了苏清璇的手,郑重地说:“因为这一世,我不想再有任何遗憾。” 苏清璇虽然不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深意,但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那份坚定和真诚。 两人决定之后,便直接去了售楼中心。 销售经理看到他们回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先生,女士,决定好了?” “嗯,就b5那套最大面积的,我们今天就付定金,签合同。”刘清明说。 “好的好的,请跟我来。” 销售经理將他们引到贵宾室,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就在刘清明准备拿出银行卡的时候,销售经理接了一个电话。 他只是听了几句,脸色就变了。 他放下电话,看著刘清明和苏清璇,態度变得愈发恭敬,甚至带著一丝拘谨。 “刘先生,苏小姐。” 销售经理清了清嗓子,似乎在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刚刚我们老板打来电话……”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刘清明和苏清璇都目瞪口呆的话。 “他说,如果你们决定要这套房,房款,已经有人替你们付了。” 第455章 今天又修改了两章,很鬱闷 刘清明又不是愣头青。 他很明白一个道理,免费的东西,往往最贵。 他拉著苏清璇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动作乾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销售经理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来。 “先生,先生!別走啊!” “两位有什么不满意吗?我们可以换的,我们还有更大面积、更好户型的房子。” 刘清明充耳不闻,脚步不停。 苏清璇被他拉著,虽然心里也满是疑惑,但她无条件地相信刘清明。 销售经理见状,只好一个箭步上前,拦在了他们面前。 “刘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我看你们刚才挑了很久,不是很喜欢这套房子吗?” 刘清明停下脚步,看著他。 “我们是喜欢这套房子。” “但不喜欢被人设计。” 销售经理一脸茫然,似乎没听懂。 “设计?刘先生,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帮著付钱,这难道不好吗?” 刘清明笑了。 “当然不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毫不动摇的坚定。 “我是国家公职人员,无缘无故接受这么大一笔馈赠,这叫什么?这叫受贿。” “是要被纪委请去喝茶的。” 销售经理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可没这个心思,真被说中,自己岂不是成了行贿者。 “可……可对方说,是你们的亲人啊。”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苏清璇这时开口了,她看著销售经理,问:“对方姓苏?” 销售经理摇了摇头:“不是,姓方。” 方? 苏清璇转过头,和刘清明对视了一眼。 “大姑父。” 刘清明心里瞭然,那是苏清璇大姑苏银娜的丈夫。 “那我们就更不能收了。”刘清明对销售经理说。 销售经理急得快哭了。 “两位,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传个话而已。既然两位不接受,那……那付款的方式,我们可以坐下来再谈,一切都好商量。” 刘清明摇了摇头,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们这家房地產公司的老板,也姓方吧?” 销售经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的。” “那对不起。”刘清明拉起苏清璇,“这房子我们不能买。我们还是换一个楼盘吧,不想自找麻烦。” 说完,两人绕过销售经理,继续往外走。 这一次,销售经理不敢再拦了。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主意正得很,不是他能劝得动的。 两人刚走到售楼处气派的玻璃大门前,一个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 她穿著一件束腰修身的暗红色长大衣,头髮利落地扎成一个马尾,整个人透著一股爽利的气质。 她脸上带著笑,看著苏清璇。 “小璇,来都来了,这么快就要走啊?” 苏清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淡了几分。 “表姐。” 她侧过身,对刘清明介绍道:“这是我表姐,方小婷。” 刘清明礼貌地点了点头:“你好,方小姐。” 方小婷的目光在刘清明身上打量了一圈,笑著说:“幸会。你就是小璇的男朋友吧。” 苏清璇却直接纠正了她。 “不,他是我丈夫。” 方小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哦?那不就是妹夫了嘛。” 刘清明不想跟她在这里耗著,直接说道:“我们打算去別的楼盘再看一看。” 方小婷像是没听出他的疏远,依旧笑意盈盈。 “我知道,你们今天看了不少楼盘,最后才確定了这里。怎么突然又要走了?” 刘清明言简意賅:“还想再看看。” “是不是我爸刚才多事了?”方小婷一语道破,“其实你们没必要管他们老一辈的事情。这就是一桩生意,你买我卖。”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楼盘的开发商,我们方氏確实有股份,但並不等於这就是方氏的楼盘。你们现在走,去看的其他楼盘,说不定方氏的股份更多呢。你们坚持要走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刘清明看了苏清璇一眼。 苏清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低声说:“我听你的。” 刘清明心里有了计较。 方小婷说得没错。 在京城这个地方,想完全避开苏家和方家的人脉网络,几乎不可能。 与其费尽心思去找一个毫无关联的楼盘,不如就在这里解决。 “你表姐说得对。”刘清明对苏清璇说,“看中了就买,生意而已。” 方小婷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对嘛!你买我卖,童叟无欺,有什么可顾虑的呢。来来来,回头我还能给你们打个折。” 刘清明也不再扭捏。 “我们確实看中了这里的一套房,既然这样,那就定了吧。” “好嘞!” 方小婷当即转身,领著他们往贵宾室走。 苏清璇凑到刘清明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不怕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住址,以后三天两头上门来烦我们?” 刘清明也小声回她:“京城是他们的地界,我们就算到沧州,他们想找,也一样能找到。” 走在前面的方小婷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们。 “大声密谋,我可都听到了。” 苏清璇脸一红,隨即脖子一梗。 “听到就听到,我们关係又不好。” 刘清明有些好奇:“有过节?” 苏清璇撇了撇嘴:“那次我来京城,她也是欺负我的人之一。” 方小婷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笑了。 “谁让你那时候最小又最胖呢,圆滚滚的,谁都想捏一把。不是吧,你不会记仇记到现在吧?” 刘清明听了,却一本正经地对方小婷说:“既然有仇,那这折扣得多打一点。” 方小婷被他这操作弄得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来。 “没问题!正常的客户,最多给到九五折。看在妹夫的面子上,我给你们內部员工价吧,八折!” 八折? 刘清明心里迅速算了一笔帐。 这套房子总价五十多万,打个八折,直接就省了十来万。 好傢伙,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过,这个折扣听起来虽然夸张,但还在商业范畴之內,不算违规。 不要白不要。 既然这样,刘清明也懒得去办什么贷款了。 他手上的现金,足够全款买下这套房子。 虽然是期房,交房还要等几个月,赶不上他们结婚。 不过苏清璇的父亲苏玉成在京城有一套现成的房子,可以让他们先住著,作为过渡。 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方小婷当然不是专门跑来给他们打折的。 签完合同,付了定金,她便热情地邀请两人去附近一家餐厅吃饭。 刘清明和苏清璇逛了一天,也確实有些饿了,便没有推辞。 方小婷选了一个安静的包厢。 点菜的时候,她很自然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 中天国际投资部经理。 听到“中天国际”这四个字,刘清明心里微微一动。 这家公司的董事长,正是苏清璇的大姑父,方南山。 刘清明对这个名字可太熟悉了。 中天国际是国內最早的一批投资公司,在九十年代那场席捲亚洲的金融风暴中,不仅没有倒下,反而逆势崛起,日后更是会成长为一家真正的金融巨头,是国內资本圈里背景深厚的大鱷之一。 看来,眼下他们正把目光投向了方兴未艾的房地產行业。 饭桌上,方小婷表现得十分活跃。 她看似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了刘清明的工作上。 “妹夫,听说你在体改办工作?那可是个好地方,站在国家政策的最前沿。” 刘清明淡淡一笑:“就是个写材料的。” “写材料才厉害呢。”方小婷给他倒了杯茶,“你们肯定能最早接触到国內经济政策的变化。跟我们这些在市场里摸爬滚打的人说说,未来几年,有什么大方向吗?” 刘清明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了。 他放下筷子,想了想说:“隨著我们加入wto,国家在金融方面的管制,肯定会逐步加强,最终的目標,是建立一个有序、健康的金融和投资环境。野蛮生长的时代,快要过去了。” 方小婷点了点头,又问:“那现阶段呢?很多人都说,网际网路是最大的风口,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刘清明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风口確实是风口,但风太大,容易把人吹跑。” “我的建议是,不要过早地全身心投入网际网路。第一次浪潮很快就会到来,但泡沫破裂得也会很快。最好的时机,是在第二次浪潮兴起的时候再进入。” “因为那个时候,能活下来的企业,基本上都有了自己成熟的盈利模式,比现在这种烧钱圈地、盲目跟风的状態,要可靠得多。” 这番话说完,包厢里安静了几秒。 方小婷看著刘清明,眼神里原本的一丝轻视,已经荡然无存。 她原以为,刘清明不过是个从乡镇基层,因为运气好做出了一些成绩,才被破格提拔上来的干部。 没想到,他对宏观经济和金融投资,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解。 甚至比自己这个常春藤名校毕业,在华尔街实习过的海归,看得还要透彻。 这个男人,不简单。 同时,方小婷的一些见识,也让刘清明有些惊讶。 毫无疑问,她就是那种含著金钥匙出生,从小接受最精英教育的一代天之骄子。 名校毕业,有留学背景,有国际化的视野,推崇西方那一套自由市场价值理论。 她本身的能力也相当出色。 这样的人,在未来十到十五年,都会混得风生水起。 因为这十几年,也正是华夏奋起直追,与国际全面接轨的时代,能让她们这样的人,充分地发挥自己的所长。 一顿饭吃完,气氛融洽了不少。 方小婷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来意。 “下个月初八,是我姥爷,也就是你爷爷的寿辰。家里希望……你们能去。” 苏清璇一听,立刻放下了筷子。 “我们不去。” 方小婷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嘆了口气。 “说实话,我也不想去。苏家那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太严重了。我跟我妈每次回去,都得受一肚子委屈。” “但大家族就是这样。这种场合,说白了,就是个內部社交。你一次不去,两次不去,时间长了,自然而然地就淡出了家族的视野。到那个时候,家族的一切资源、人脉,也就都跟你没关係了。” 苏清璇冷哼一声:“我才不需要苏家的资源。” “可苏家需要你们啊。”方小婷一针见血,“不管是你妈妈,还是你三叔,他们现在的位置,都是苏家急需的政治资源缺口。” 苏清璇反问:“那他们之前还对清明那么不客气?” 方小婷苦笑了一下。 “你爷爷,我姥爷,他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年纪越大,思想越僵化,越是好面子。那天你家刘清明,当著那么多人的面,把他驳得体无完肤。换了年轻时候,他早就抄起拐杖打人了。现在打不动了,又拉不下那张老脸,只能用这种方式,找个台阶下。” 苏清璇还是摇头:“不去,去了也没好脸色看。” 方小婷看向了刘清明。 “我不是来劝你们去不去的,这个你们自己决定。”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们能出现,就相当於苏家欠了你们一个人情。这对你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说完,方小婷站起身,朝刘清明伸出了手。 “今天你让我很意外,妹夫。很高兴认识你。” 刘清明也站起来,与她握了握手。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方小姐。”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不过,鑑於你们小时候对我爱人的霸凌行为,我想,我们暂时还不能做朋友。” 方小婷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没想到刘清明会这么直接,脸上闪过一丝尷尬。 “那……那我道歉。其实,我那时候也是跟著瞎起鬨,对小璇並没有恶意。” 苏清璇见状,拉了拉刘清明的衣袖。 “算了,都过去了。” 三人在餐厅门口分別。 坐上车,苏清璇侧过头,看著正在开车的刘清明,心里像是被蜜填满了。 不光是因为挑到了心仪的房子。 更是因为刚才,在方小婷面前,刘清明毫不犹豫地站出来维护她。 那种被珍视、被保护的感觉,让她无比心安。 她刚想问他,接下来去哪里玩,刘清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车內的温馨。 刘清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屏幕上面,清晰地跳动著“领导”两个字。 第456章 依然是水,没有任何实质內容 西单附近一个闹中取静的老小区。 这里算是京城最早的一批商品房,带电梯,在当年绝对是身份的象徵。 苏玉成夫妇后来定居清江,这里便空了下来,只偶尔上京时落脚。 苏清璇上京读书,周末会过来住两天,所以屋子一直有人定期打扫,乾净整洁。 吴新蕊自己以前上京一般是住在驻京办,云州驻京办或是清江省办。 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所房子。 小区环境还算不错,毕竟能在那个年代上十多万二十来万买商品房的人,都是第一批富起来的人,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 哪怕吴新蕊如今贵为清江省二,在这里也无人能识,倒是比驻京办这些地方更自在些。 小两口接到她的电话,赶紧出门迎接。 吴新蕊吩咐了一句,那辆驻京办的小车掉头离去,她竟然连个秘书都没带。 “妈。”刘清明上前,很自然地叫了一声。 吴新蕊笑著点了点头,目光柔和。 苏清璇也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妈,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多冷啊。” “刚到,想透透气。” 吴新蕊看著刘清明,又看了看女儿,任由两人一左一右地扶著自己,往楼里走。 这种感觉很新奇。 没有下属,没有警卫,没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身份的繁文縟节。 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 这种自在,是她在驻京办享受不到的。 进了屋,暖气扑面而来。 吴新蕊一眼就看到了堆在厨房门口的各种新鲜蔬菜和肉类。 她心里瞭然,这两个小傢伙,是打算在这里开火做饭的。 或许,还会在这里过夜。 她什么也没说。 省委办关於他们俩结婚的批覆文件,已经送到了刘清明手上。 从组织程序上来说,他们已经是合法夫妻。 在她那个年代,组织批覆的分量,比那一张纸的结婚证要重得多。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喧囂。 吴新蕊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去年春节。 也是他们三个人。 女儿和刘清明在厨房里忙活,不时传来压低了的嬉笑声。 自己则坐在客厅,或看文件,或看电视,心里踏实地等著开饭。 一派岁月静好。 果然,刘清明放下东西,捲起袖子。 “妈,你和清璇先坐会儿,看会儿电视,我来做饭,很快就好。” 苏清璇立刻跟了上去:“我帮你。” 吴新蕊看著两人走进厨房,一个熟练地洗菜切菜,一个在旁边打下手,时不时凑在一起说句悄悄话,然后相视一笑。 那场景,温馨得让她有些羡慕。 苏玉成也会做饭,但她从来不会进厨房去“添乱”。 他们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却似乎总是少了点这样打打闹闹的烟火气。 或许,这就是年轻人吧。 吴新蕊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心思却全都在厨房那两个身影上。 刘清明的动作很麻利。 没用太长时间,四菜一汤就摆上了餐桌。 考虑到晚上,菜色都做得比较清淡,但香气扑鼻。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轻鬆愉快。 刘清明和苏清璇你一言我一语,说著来京城之后的事情。 工作,学习,还有今天买房的趣事。 当然,关於苏家和方家那些不愉快的部分,他们都默契地略过了。 吴新蕊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著,偶尔点点头,或者微笑一下。 这很不寻常。 以刘清明对她的了解,这位岳母大人,哪怕是在家里,也习惯了掌控谈话的节奏。 今天这样纯粹的倾听,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有心事。 而且是连苏清璇都不能轻易透露的心事。 吃完饭,刘清明和苏清璇一起收拾碗筷。 “这里可没保姆。”刘清明一边洗碗一边笑著说,“咱们今天偷的懒,明天就得自己加倍还回来。” 苏清璇白了他一眼,抢过他手里的盘子:“谁偷懒了。” 吴新蕊听著厨房里的动静,若有所思。 这个女婿,说话是越来越有水平了。 一句简单的玩笑话,都能听出几分官场哲学。 很快,碗筷洗刷乾净。 三人重新在客厅坐下。 刘清明给吴新蕊和苏清璇都沏了一杯热茶,是清淡的绿茶。 他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到了吴新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这个位置,方便谈话。 “妈,您这次来京城,是开会吗?”刘清明主动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吴新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是开会。” 她抬起头,看著刘清明。 “你不妨猜一猜,会议的內容是什么?” 刘清明心里一凛。 来了。 他略作思索:“防控?” 吴新蕊放下茶杯,讚许地点了点头。 “对。” 她的神情严肃起来。 “我来京城之前,看到了一份递交到国院的內部报告。” “用词很大胆,观点也很激进。” 她盯著刘清明的眼睛。 “是你写的吧?” “应该是的。”刘清明没有否认。 那份报告,是他结合前世的记忆,耗费了大量心血完成的。 现在可以肯定,报告送上去了,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否则,不会把吴新蕊召到京城。 因为在那份报告里,吴新蕊的工作,得到了大量的描述。 吴新蕊继续说:“因为你的提前提醒,清江省从去年开始,就已经在默默做一些准备。可以说,我们省是目前全国唯一一个,已经初步进入了准备阶段的省份。” “所以,组织上让我进京,专门就此事做一次匯报,听取我的意见。” 她停顿了一下,问:“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 “我想说的,全部都在那份报告里了。” 吴新蕊似乎对这个答案並不意外。 “报告我看了,很详尽,也很有说服力。但是,有一个最大的难题。” “临海与我们清江省不一样,外来人口太多了。马上就是春运,数以千万计的外来务工人员,辛苦工作了一年,就等著返乡与家人团聚。” “你却在报告里要求,將他们全部控制在省內,进行完全地控制和防护。” “这个难度,太大了。压力也太大了。” 刘清明沉声说:“我知道难度很大。但我也在报告里写清楚了理由。” “一旦让他们流动起来,回到情况各异的家乡,防控的难度,就不是增加一倍两倍,而是呈几何级数增长。” “到那个时候,我们面对的,將是一个处处失火的局面。” 吴新蕊嘆了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现在,针对你这个方案,组织上肯定会有很大的爭议。毕竟,这在我国歷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她看著刘清明,问题问得更加直接。 “你想让我怎么做?” 这是在问他,希望她在最高层的会议上,持一个什么样的態度。 是支持,是反对,还是中立。 这个问题,分量极重。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是在整理思绪。 然后,他抬起头,迎著吴新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妈,我作为报告的撰写者,我的责任,是基於我的判断,把我所能预见到的所有情况和可能性,都分析清楚,提供思路和方案。” “至於最终如何决策,要由您和各位领导来做。” “您站的位置比我高,看到的全局比我更完整。这个决定,只能由你们来下。”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一种分工明確的表现。 参谋部就是参谋部,决心只能由上级来下。 他守住了自己作为智囊和参谋的本分,没有丝毫逾越。 吴新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你呀,真是到哪里,都能影响决策。” 这话听著像感慨,实则是一种极高的讚誉。 刘清明谦虚地笑了笑:“这是我的责任。您以前就教过我,我们这个平台,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为上级提供决策思路。” “我现在还是这么说。”吴新蕊点了点头,“你在这个平台,可以最大程度地发挥你的作用。但同样的,也会充满了风险。” “比如这一次,你的方案一旦被採纳,如果最终效果是好的,那是大功一件。可如果造成了巨大的社会动盪和经济损失,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反之,如果你的方案被否定,万一將来真的出现了你所预言的最坏情况,那些当初否定方案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不管是接受,还是否定,都会造成巨大的影响。你明白这其中的分量吗?”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我明白。” “但我不能因为有风险,就选择隱瞒,更不能撒谎。” “很好。”吴新蕊的讚赏之情溢於言表,“以后,就要继续保持这样的工作態度。” “妈,我记下了。” 该谈的事情,似乎已经谈完。 屋子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鬆起来。 三人聊起轻鬆的话题,时间过得很快。 他偶尔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时间已经指向九点。 刘清明站起身。 “妈,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您和清璇也好久没见了,正好说说话。” 他很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 关於苏家寿宴的事情,他不想在场,以免影响吴新蕊和苏清璇的判断。 苏清璇送他到门口。 “路上开车慢点。” “好。” 刘清明换好鞋,又回头对吴新蕊说:“妈,您也早点休息。” “去吧。”吴新蕊微笑著挥了挥手。 刘清明开著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驶离了小区。 夜色下的京城,万家灯火,宽敞的街道上车辆稀疏,显得格外平静和安详。 他握著方向盘,脑海里却在回想著刚才与吴新蕊的对话。 他知道,自己的那份报告,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必將掀起滔天巨浪。 接下来,就看这次会议的结果。 而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他只希望,这一世,这座城市,这个他深爱的国家,能够因为他的努力,免受前世的创伤,能够减少那些本不必要的伤亡。 那便是自己努力工作的意义! 第457章 2003年的第一场雪 第二天是周日。 刘清明起了个大早,开著车,准备过来接上吴新蕊和苏清璇母女,在京城里的各个景点逛一逛。 毕竟,岳母大人难得来一次,作为晚辈,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车子停在小区楼下。 他上了楼,敲开房门,屋子里却只有苏清璇一个人。 她穿著一身宽鬆的居家服,头髮隨意地挽著,脸上不施粉黛,却更显清丽。 “妈呢?”刘清明换了鞋走进来,隨口问道。 屋子里很安静,少了吴新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似乎连空气都变得轻鬆了不少。 “走了。”苏清璇指了指阳台的方向,“天刚亮,驻京办的车就把她接走了,说是要去开会。” 连周日都要占用,可见这次的会议有多么紧急。 刘清明心里有数。 他走到苏清璇身边,看到她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是不是不高兴了?”刘清明柔声问。 他以为她还在为母亲的常年忙碌而感到委屈。 毕竟,从小到大,这样的场景,在她的生命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 出差,开会,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 苏清璇却摇了摇头,转过身,很认真地看著他。 “以前,我可能会不高兴,会埋怨她心里只有工作。” “但是昨天晚上,妈都跟我说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她说什么了?” “说了你写的那份报告,说了你预测的未来。”苏清璇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她说,如果你的判断是正確的,那么你们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在將来,挽救成千上万人的生命。”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她说,你们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我有什么理由,去阻止她,去埋怨她呢?”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苏清璇善良,有正义感,却没想到,她能把事情看得这么通透。 这已经不是小儿女的撒娇和任性,而是一种真正的大局观。 他伸出手,將她轻轻揽入怀里。 “傻瓜。” “所以我才说,善良,是你的本性。” 苏清璇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所以呢?” 刘清明毫不犹豫地回答:“所以,你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幸福。” “有一个白头偕老的爱人。” “有一个血脉相亲的后代。” “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有一个永远为你遮风挡雨的家庭。”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诺,烙印在苏清璇的心上。 怀里的女孩安静了许久。 然后,她轻轻抬起头,搂住刘清明的脖子。 “刘清明。” “嗯?” “我只是忽然知道了,我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刘清明愣了一下。 “什么样子?” “就像妈说的那样,你的那份报告,份量太重了。”苏清璇的目光里,满是心疼,“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你都会被推上风口浪尖。” 刘清明无所谓地摆摆手:“所以,我们以后,大概率会成为单位里的混子。” “升职无望,加薪无门,每天过著喝茶看报纸的日子,被人指指点点。” 苏清璇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的阴霾。 “不过,我不在乎。” “真的,我一点都不在乎。” “但我不能不在乎你。所以……没关係的,刘清明,真的没关係。” 她重复著,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刘清明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偽装,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堪一击。 这个女孩,她担心的不是自己未来优渥的生活会不会改变,而是担心他的前途,担心他会因此而失落。 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 刘清明喘著气,用额头抵著她的额头。 “媳妇儿。” 他哑著嗓子叫了一声。 “你对我太好了。” 苏清璇的脸颊緋红,嗔怪地推了他一下。 “我只是不想你说谎骗我。” “如果以后,你真的要去加班,去开会,去忙那些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 刘清明立刻点头。 “放心,我保证。” “不过,忙完了,愿意来接我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去吃宵夜吗?” 刘清明笑了。 苏清璇却皱了皱鼻子:“接你可以,吃宵夜就算了。我可不想身材走样。” 刘清明的手不自觉地在她腰间轻轻抚过,感受著那紧致而充满弹性的曲线。 “媳妇儿,这可太难了。” “你这身材,平时到底是怎么保持的?” 苏清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瑜伽,健身房,普拉提。又不是只有跑步才是锻链身体。” 她推开刘清明的手。 “等我十分钟。” 说完,便转身进了臥室。 十分钟后,当苏清璇再次出现在客厅时,刘清明只觉得眼前一亮。 她换下居家服,穿上了一件浅色的呢子大衣,里面是高领的米色毛衣。 脖子上,围著一条鲜艷的红色围巾,衬得她肌肤胜雪。 头上,戴著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帽子顶上还有两个可爱的绒线球。 乌黑的长髮从帽子两侧披散下来,垂在胸前。 整个人看上去,哪里还有半分干练女记者的模样,分明就是一个清纯可爱的邻家女孩。 刘清明一时之间,竟有些看呆了。 “走吧,还愣著干什么?”苏清璇走过来,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两人出了门,上了车。 难得的假期,没有了长辈在场,气氛愈发轻鬆。 他们就像京城里千千万万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漫无目的地开著车,享受著独属於两个人的时光。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 他不是那个身负重任的国院干部,她也不是那个省里的著名主持人。 他们只是25-6岁的男孩和女孩。 一个简单的笑话,就能让她笑得前仰后合,不顾形象。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尝到爱情的甜蜜。 他们去了南锣鼓巷。 在拥挤的人潮里,刘清明紧紧牵著她的手。 他们买了一串冰葫芦,你一口,我一口,甜到心里。 他们在一家小店里,为了一对不值钱的小泥人摆件爭论了半天,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他们看到有街头艺人在表演,就停下来津津有味地看半天,然后跟著人群一起鼓掌。 刘清明看著身边巧笑嫣然的女孩,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才是生活。 这才是他两世为人,最渴望得到的幸福。 走著走著,路过一家奶茶店,浓郁的香甜气息飘了出来。 “要不要来一杯?”刘清明问。 苏清璇的鼻子动了动,显然有些意动,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喝,戒了。” 刘清明惊讶了。 “奶茶都戒?这可是你们女孩子的最爱。” “为了身材管理。”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上镜胖三分,我可不想在电视里变成一个胖子。” 刘清明肃然起敬。 为了保持身材,竟然能忍心戒掉这个年纪的女孩最大的爱好。 这得需要多大的毅力。 他终於明白,前世苏清璇的成功,绝不仅仅是因为美貌和家世。 她自身的努力和自律,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两人继续在街上欢快地走著,那两个绒线球隨著她的动作一跳一跳,划出可爱的弧线。 突然,刘清明感到鼻尖上一凉。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把,入手是一片细碎的冰凉。 是雨吗? 他抬起头。 只见灰濛濛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开始飘下了一朵一朵洁白的雪。 “下雪了!” 苏清璇也发现了,兴奋得小脸通红,她拉著刘清明的手臂,指著天空,像个孩子一样。 刘清明也很高兴。 他是南方人,虽然也见过雪,但很少见到京城这样洋洋洒洒的大雪。 雪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很快,行人的头髮上,肩膀上,就落了薄薄的一层白。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喧囂的人声和车声,都被这无声的雪幕隔绝在外。 两人找了个屋檐下,静静地看著。 刘清明伸出手,接住一片雪,它很快就在掌心融化,只留下一丝冰冷的湿意。 他转过头,看到苏清璇正仰著脸,闭著眼睛,任由雪落在她的睫毛上。 那一刻,她美得像一幅画。 刘清明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將她拥入怀中。 苏清璇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著,感受著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就在这时,街边一家店铺的音响里,传来了一阵略带沙哑的歌声,在这寂静的雪天里,显得格外清晰。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都晚一些……” 两人在外面玩得很晚,直到天黑才回到家。 结果发现,吴新蕊並没有回来。 整整一天的会,刘清明能想像得出,会上的爭论有多激烈。 毕竟他的提议在如今这个时间段,確实显得太激进了。 而且,03年开始的这场疫情,与20年后的那场,只能算是个预演。 单纯用预测的数字,很难说服所有人。晚上八点,吴新蕊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 刘清明赶紧给她热了饭菜,他了解吴新蕊,在那种情况下,肯定吃不下。 果然,吴新蕊並没有拒绝,她的確饿了。 两人乖乖地陪坐一旁。 吴新蕊闷不作声地吃下一碗饭,拿了张纸巾擦擦嘴角。 对刘清明说:“封省的建议,被否决了。” 第458章 余生请多指教 刘清明心里很平静。 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 苏清璇却紧张地攥住了他的手,担忧地看著他。 吴新蕊將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著刘清明的反应。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刘清明反手拍了拍苏清璇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他站起身,走到茶几旁,开始有条不紊地烧水、温杯、洗茶。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被否决的不是他呕心沥血写出的报告。 吴新蕊看著他沉稳的样子,心里那点为他准备的安慰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这小子,心理素质比她想像的还要好。 热水冲入玻璃杯,氤氳的茶香很快在客厅里瀰漫开来。 “坐下说吧,妈。”刘清明给吴新蕊和苏清璇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才坐回沙发上。 吴新蕊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锐利地看著他。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谈不上意外。”刘清明坦然道,“只是想听听,上面的具体理由。” 吴新蕊点了点头,这才开始讲述今天会议的內容。 “我们现场连线了临海省的相关负责人,还有派驻过去的医疗专家组。” “他们看了你草擬的方案,提出了几大难点。” 吴新蕊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压力。 “第一,目標群体数量太大。为了目前不到一百例的疑似病例,去封锁一个拥有九千万本地人口,和五千七百万外来人口的经济大省,是不是小题大做?” “这个帽子扣下来,谁也担不起。” 苏清璇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省,竟然有接近一亿五千万的人口。 这个数字太恐怖了。 “第二,经济损失无法估量。”吴新蕊继续说道,“临海是全国的民营经济中心,是对外加工业的大动脉,出口贸易占比高达七成。” “一旦封省,所有港口停摆,工厂停工。损失的不仅仅是国內的经济数据,我们还要赔付天文数字的外匯违约金,更重要的是,会彻底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际商誉。” “这个代价,未来很多年都难以弥补。” 刘清明默默听著,这些,確实是他方案里的薄弱环节。 他只想著救人,却忽略了国家的钱袋子,在2003年,还远没有后世那么丰盈。 “第三,地缘影响。临海毗邻港澳,两地经济民生与其深度绑定。一旦封省,必然对两地造成巨大衝击,甚至可能引发外交和国际舆论上的负面风波。” “第四,实施难度极大。封锁一个省,不是纸上谈兵。公路、铁路、水路、航空,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很可能需要动用武警部队进行物理隔绝,这在社会层面上会造成恐慌,国际形象也不好看。” “第五,物资缺口。全省的消防、医疗物资储备,根本无法满足如此大规模封锁的需求。医院的床位,更是杯水车薪。一旦爆发,医疗系统会瞬间被击穿。” 吴新蕊每说一条,苏清璇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终於明白,母亲和刘清明肩上扛著的,是怎样沉重的担子。 “最后一条,也是最致命的一条。” 吴新蕊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那五千七百万外来人口。他们滯留在临海省,吃什么?住哪里?收入从哪里来?他们的情绪如何安抚?会不会因此造成巨大的社会动盪?这部分的隱性成本,根本无法估量。” “临海省的同志说,这会给基层的同志们带来难以想像的压力,社会秩序可能会崩溃。” 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吴新蕊说完,定定地看著刘清明。 “逐条討论下来,我们发现,这些困难確实难以在短期內解决。你怎么看?” 苏清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看到刘清明脸上流露出失望和挫败。 然而,刘清明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然后,他抬起头,笑了。 “是不是很失望?”吴新蕊问。 “恰恰相反。”刘清明摇了摇头,目光清亮,“我很振奋。” 这个回答,让吴新蕊和苏清璇都愣住了。 “振奋?” “对。”刘清明放下茶杯,“妈,您不觉得吗?他们说了这么多困难,全都是在陈述事实,却没有一条是在否定我的核心判断。” 吴新蕊心里一动,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临海省的意思很明显。”刘清明继续分析道,“他们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坦白地告诉所有人,『我们一个省,扛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他们这是在倒逼上面,把压力分摊到全国其他省份。” “而这,可能就是当前形势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吴新蕊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她之前也隱约有这种感觉,但始终被那一条条无法解决的困难所困扰,没有像刘清明这样,一针见血地洞穿了临海省的真实意图。 “所以,清江省已经做好了准备。”吴新蕊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我们会在全省的车站、码头、机场、高速路口设立临检点,对所有返乡人员进行体温测量,並且已经准备好了隔离收治的场所和预案。” 刘清明点点头。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的这一次疫情,清江省的应对確实非常出色,並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扩散。 现在看来,吴新蕊功不可没。 今天的这些措施,等於为未来二十年后那场更大的考验,提前打了个样。 而且…… “妈,我还是那个观点。”刘清明看著吴新蕊,一字一句地说道,“清江省要承担起支援全国的重任。我们的生產不但不能停,还要开足马力,加大產能,以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更严重的形势。” 吴新蕊的脸上露出了讚许的笑容。 “我也是这么向组织上表態的。” “来京城之前,林书记特意找我谈过话,他表示,省委会全力支持政府的工作。” “目前,我们省內所有相关的药用物资生產线,已经全部拉满,產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扩大了三倍。现在的仓库,都快要堆不下了。” 刘清明笑了。 “马上就会放空的,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吴新蕊看著眼前这个自信满满的年轻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真的,每次和你在一起,我的信心总是会变得很足。为什么?” 刘清明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可能是因为,林书记说我『傻大胆儿』吧。” “噗嗤。” 苏清璇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吴新蕊也是莞尔一笑,客厅里沉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鬆愉快。 “明天还要再开一天会,主要是確定最终的应对方案。”吴新蕊喝了口茶,隨口问道,“你还有什么別的想法吗?” 她这一问,不过是结束今晚谈话前的一个引子。 没想到,刘清明却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刘清明抬起头,看著吴新蕊,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妈,我確实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哦?说来听听。”吴新蕊来了兴趣。 “我认为,这次的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收穫一笔非常宝贵的防控经验。” “在这笔宝贵的財富之上,我的建议是,我们应该推动把相关部门独立出来,设置一个专门用於应对紧急公共事件的常设机构。” 刘清明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我们可以叫它,应急管理部。” “在平时,它可以统筹管理诸如安全生產事故、防汛抗旱之类的工作。” “可一旦出现重大的灾害,无论是洪水、大火、生化泄漏、还是像这次一样的疫情,甚至是地震等等,所有自然或者非自然的巨大灾害,这个部门都可以作为总指挥部,在第一时间迅速响应,协调一切可以协调的物资和人员。”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到灾害已经发生了,再临时抽调人手,组织一个领导小组。这中间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救援时间。” 吴新蕊愕然地看著他。 她手里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中。 她彻底被刘清明的这个构想给震住了。 她原本只是隨口一问,想听听他对防疫工作还有没有补充。 谁能想到,这小子的思维,已经从具体的防疫工作,跃升到了国家顶层制度设计的高度。 这已经不是什么“傻大胆儿”了。 这是一种超越了时代的远见和魄力。 她真想撬开刘清明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还装著多少这样惊世骇俗的奇思妙想。 旁边的苏清璇,则是一脸的崇拜和骄傲。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自己这个一向眼高於顶、谁都看不上的母亲,被刘清明说得哑口无言,或者是一脸震惊的模样。 这可比自己跟母亲顶嘴,要爽快多了。 被母女俩用这种目光盯著,刘清明饶是脸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发热。 他真不是为了装。 只是顺著思路,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这一层。 吴新蕊放下茶杯,郑重地看著他。 “你的这个想法,我记下了。” “想不到,你已经有了这样深刻的认识。不愧是在体改办工作过的人。” “明天,我会找机会,跟相关的领导同志们谈一谈。这个设想,我觉得非常好,非常有必要。” 刘清明立刻说道:“妈,我也这么想。而且,这个想法由您提出来,比我自己提出来,更合適,也更有份量。” 吴新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不光有才华,有远见,还懂得审时度势,更难得的是,他竟然捨得將这么大的功劳拱手让人。 “小刘啊。”吴新蕊的称呼变了,透著一股亲近和感慨,“自从那一年,我把你从下面调到我身边,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现在,我们又成了一家人。小璇和你在一起,我也能看到,她在你的影响下,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棒。” “我真的很感激你。” 苏清璇不乐意了,嘟著嘴抗议:“妈,我以前不棒吗?” 吴新蕊笑著拍了拍女儿的头,满眼宠溺:“棒,你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 刘清明连忙谦虚道:“妈,您言重了。您也教了我很多东西,也一直在保护我,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吴新蕊却摇了摇头。 “不,没有我,你也一样能出人头地。因为你的优秀,已经藏不住了,组织上迟早会看得到。” 刘清明不信这话。 前世的经歷告诉他,没有背景和机遇,你的努力很可能毫无意义,你做的所有工作,最后都只会是为別人做嫁衣。 但他嘴上依然表现出由衷的感激。 “妈,谢谢您。我会更加努力的。” 吴新蕊欣慰地点点头,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 “专家组经过初步研判,认为中药可能会对这次的病毒,起到一定的治疗和预防作用。他们正在加紧筛选,希望能儘快拿出一个有效的中药药饮。” 刘清明心中一喜:“是的,中药在我国的歷史上,一直是抗疫的中坚,我们具有很强大的应对能力,这就是我们如今的底气。” “云岭乡的药材基地,不是已经建成了吗?”吴新蕊看著他,“如果这个消息属实,乡亲们的收入,应该会迎来一次巨大的增长。” “太好了!”刘清明是真的高兴。 这样一来,云岭乡的乡亲们,不光能迅速摆脱贫困,甚至能抓住这个机会,一步步走向富裕。 自己当初力排眾议种下的那些药材,终於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发挥出最重要的作用了。 他这一年的工作,没有白做。 吴新蕊看著他发自內心的高兴,说道:“你的工作当然没有白做。现在回头看,你当初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前瞻性。可你却把这些功劳,都归到了我的头上,我真是受之有愧。” 刘清明立刻摆手。 “妈,我们是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我身上的光环已经够多了,再多也没有实际意义。您能进步,我作为家人,也会跟著受益。这是一体两面的事。” 吴新蕊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我心里是有些彆扭。我还从来没有因为別人而受益过,你是第一个。” 刘清明笑著接话:“您是我妈,我孝敬您,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吴新蕊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 “嗯,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苏清璇在一旁看著,忍不住打趣:“妈,你的原则呢?” 吴新蕊白了她一眼:“你有意见?有意见就写到你的小黑本上去。” 苏清璇做了个鬼脸:“我早就记下了,哼。” 刘清明好笑地看著这对母女互懟,只觉得岁月静好,赏心悦目。 今天这件事,他已经尽了全力。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量,以如今的国力,確实没有实力搞全面封锁,他並不感到遗憾。 反而,这样一来,清江省的贡献会更大,云岭乡也会跟著受益。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不好的地方在於。 他清楚地记得,如果是按照这个剧本走,那么未来的临海省和京城,將会成为两个最大的重灾区。 想到这里,刘清明心中一动,看向吴新蕊和苏清璇。 “妈,我和小璇准备明天去民政局领证。” 他的话音落下,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吴新蕊脸上的笑容更盛,苏清璇的脸上飞起一朵红云。 两人都看著他。 刘清明迎著两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婚礼的时间,您看是不是可以放在春节?部里这次只多批了我三天假,时间比较紧张。” 吴新蕊想了想说:“我觉得可以,回去和老苏与亲家商量一下,把日子定下来,你们到时候结伴回云州,好好办一场吧。” 刘清明高兴地说:“好。”吴新蕊从行李箱里拿出户口簿,翻开到女儿的那一页。 刘清明看到,上面的照片还是学生时代的苏清璇,清纯靚丽,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吴新蕊將户口簿放到刘清明手里,说:“我把小璇託付给你了。” 刘清明接过来,郑重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您放心。” *** 第二天,京城大雪未停。 整个世界都被一层厚厚的白色覆盖,寂静又庄严。 刘清明睁开眼的时候,天光才刚刚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微弱的亮线。 跑圈洗涮过后,他开车出门,驶向西单的方向。 一路慢行,比平时晚了不少时间才到。 屋子里,母女俩已经起了。 吴新蕊看到他,將人让进来说:“我去开会了,你们先吃早饭。” 刘清明看到,驻京办的那辆奔驰缓缓驶来。 “嗯,妈,路上雪大,慢点开。” “好。”她穿上大衣,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起的刘清明和苏清璇。 “你俩,办完事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妈。” 吴新蕊点点头,这才拉开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风雪里。 客厅里只剩下刘清明和苏清璇两个人。 苏清璇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鬆下来。 “我妈一走,我感觉空气都自由了。”她小声嘀咕。 刘清明好笑地看著她:“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有。”苏清璇理直气壮,“你不知道,从小到大,她都这么强势。我昨天晚上紧张得都没睡好。” “紧张什么?” “你说呢?当然是结束单身啊。”苏清璇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刘清明心里一软,走过去,將她揽进怀里。 “现在还紧张吗?” 苏清璇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说:“没有了。” “那就好。”刘清明拍了拍她的背,“先吃早饭,吃完了我们就出发。” “嗯。” 早饭是简单的牛奶和麵包。 吃完饭,两人穿上厚厚的外套,准备出门。 苏清璇站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整理著自己的头髮和衣服。 “哎,你说,我们今天拍照会不会不好看啊?”她有些担忧地问。 “怎么会?” “你看我,是不是有点憔悴?昨晚没睡好,好像有黑眼圈了。”她指著自己的眼睛。 刘清明走过去,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端详了片刻。 “没有黑眼圈。” “真的?” “真的。”刘清明肯定地说,“媳妇儿,你美得我想不出形容词,只怪自己语文课没学好。” 一句朴实无华的情话,却让苏清璇的心安定了下来。 她看著镜子里的两个人,男的高大英俊,女的靚丽动人,確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走吧,刘先生。”她挽住他的手臂,脸上带著灿烂的笑容。 “好的,苏女士。” 两人走下楼,上了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 刘清明发动车子,暖气很快驱散了寒意。 外面的雪依然很大,像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由於积雪,道路上的车不多,行驶得很缓慢。 刘清明摁下按键,车里的播放器缓缓工作。 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居然是《my heart will go on》。 伴隨著这首舒缓的音乐,苏清璇靠在副驾驶座上,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雪景,一时间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刘清明问。 “我在想,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苏清璇轻声说。 她转过头,看著刘清明专注开车的侧脸。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有今天。” 刘清明也想起了那个夜晚。 “我当时也觉得,这个女记者真美呀,我得跳多高才够得著呢?” 苏清璇被他逗笑了。 “后来,在云州,在清南,在云岭乡……我们好像总是在各种各样奇怪的地方遇到。” “每一次,你都像个英雄一样,从天而降。” “我以前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但遇到你之后,我信了。” 刘清明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他用自己的掌心將它包裹起来。 “我也信。”他说。 前世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有这样的篇章。 能遇到苏清璇,能和她相爱,能在此刻,开车去和她领证结婚,这是他从未奢求过的幸福。 车子在安静的街道上行驶。 几辆铲车將厚雪铲到一边。 环卫工人和志愿者將积雪扫清。 雪落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器扫开。 一来一回,像是时间的钟摆。 区民政局。 一栋看起来很普通的办公楼。 因为是工作日,加上天气不好,来办事的人並不多。 刘清明停好车,两人撑著一把伞,走进了大楼。 婚姻登记处在一楼。 大厅里很暖和,与外面的天寒地冻判若两人。 负责登记的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姐,戴著一副眼镜,態度很和气。 “两位是来办结婚登记的?”大姐笑著问。 “是的。”刘清明点头。 “户口簿、身份证都带了吗?” “带了。” 刘清明从包里拿出两人的证件,还有双方的户口簿,一併递了过去。 大姐接过证件,熟练地开始核对信息,录入电脑。 “小伙子,干部啊。” “是的,大姐。” “姑娘也是啊。”大姐看了看苏清璇,“郎才女貌,真般配。”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了,信息核对无误,你们去填一下这张申请表。”大姐递过来一张表格和两支笔。 两人走到旁边的桌子前坐下。 苏清璇拿起笔,却迟迟没有下笔。 她的手,竟然有些微微发抖。 “怎么了?”刘清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我……我有点紧张。”苏清璇小声说,“我怕写错字。” 刘清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敢於冲在新闻第一线的王牌记者,此刻竟然会因为填一张表格而紧张。 他拿过她手里的笔,又从她手里拿过表格。 “我来填。” 他低著头,一笔一划地在表格上写下两人的信息。 姓名,刘清明。 姓名,苏清璇。 他的字跡刚劲有力,非常漂亮。 苏清璇就托著下巴,在一旁静静地看著他。 看著他认真填写每一个格子的样子,她心里那点小小的紧张,不知不觉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寧。 这个男人,就是她要託付一生的人。 很快,表格填好了。 刘清明检查了一遍,確认无误后,交还给了那位大姐。 “好了,下一步,去拍照吧。”大姐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房间。 拍照的房间里,背景是一块红色的幕布。 摄影师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到两人进来,眼睛一亮。 “两位,请坐。” 两人並肩坐在凳子上。 “哎,对,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头稍微挨著一点。” “好,就这样。” “笑一笑,两位,结婚是开心的事儿啊。”摄影师在镜头后面指挥著。 苏清璇努力地想笑,但脸上的肌肉却有些僵硬。 刘清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他在下面,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 苏清璇转头看他,刘清明对她做了一个口型。 “別怕。” 她看懂了。 然后,她看到刘清明衝著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那一瞬间,苏清璇的心彻底放鬆了。 她也回了他一个发自內心的,灿烂的笑容。 “咔嚓。” 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好了,非常完美!” 照片很快就列印了出来。 红色的背景下,两人依偎在一起,脸上都带著幸福的笑容。 “真好看。”苏清璇拿著照片,爱不释手。 接下来的流程就简单了。 宣誓。 在庄严的国徽下,两人跟著工作人员,一字一句地念出誓言。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我们將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上孝父母,下教子女,互敬互爱,互信互勉,互谅互让,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当念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刘清明和苏清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他们的眼睛里,都映著彼此的身影。 和一生一世的承诺。 宣誓完毕,工作人员將贴好照片的两个红色小本本,盖上钢印,递给了他们。 “恭喜两位,新婚快乐。” “谢谢。” 刘清明接过两个红本本。 很轻,但拿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 他將其中一个递给苏清璇。 苏清璇接过来,翻开,看著上面两人的合照,和“结婚证”三个烫金大字,看了又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她,苏清璇,从今天起,就是刘清明的妻子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巨大的,无与伦比的幸福。 两人走出了民政局。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小了很多。 天光却比来时更加明亮。 两人坐回车里,谁也没有说话。 苏清璇把两个红本本並排放在一起,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刘先生,以后请多指教了。” 刘清明发动车子,也学著她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夫人,余生交给你了。” 车子缓缓匯入车流。 苏清璇看著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只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 第459章 祝大家节日快乐 吴新蕊在京城一共待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开了两天半的会。 她回清江省那天,恰好是新一轮春运大潮的开端。 车站,机场,人潮汹涌。 空气中瀰漫著归家的喜悦,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 临海省的疑似病例,在新闻播报里,从两位数,悄然跳到了三位数。 隔壁的港岛,出现了第一例死亡病例。 恐慌,如同无形的病毒,开始在人群中悄悄蔓延。 隨著春节的临近,病毒的扩散,几乎已成定局。 在吴新蕊的建议下,各个省份,特別是与临海省毗邻的,或是劳务输出大省,都开始效仿清江省的模式,紧急成立了防疫指导小组,来应对即將到来的巨大考验。 京城,在这场风暴来临前,还维持著表面的平静。 刘清明清楚地知道,春节过后,这里將迎来真正的爆发,成为与临海省並列的重灾区。 但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体改办一个小小的副处长,人微言轻。 他能做的,就是將自己的担忧和判断,融入到每一份工作报告里,用最严谨的数据和逻辑,对上级进行一次又一次委婉的提醒。 至於人家听不听,听进去多少,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在京城这座巨大的机器里,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 不过,也有好消息。 在完成了那份关於临海省防疫工作的指导性意见之后,司里交给了他一项全新的工作。 研究设立一个新的应急管理机构,对於现有国家治理体系的影响和衝击。 这说明,他之前通过吴新蕊递上去的那个“不成熟的想法”,已经被摆上了某些领导的案头,並且得到了积极的反馈。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前世的应急管理部,要到十几年后的2018年左右,才会正式掛牌成立。 如果自己现在起草的这份报告,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让这个强力部门提前面世,哪怕只是提前几年,或许对於未来那些惨痛的灾难,都能起到无法估量的作用。 少死一些人,少一些损失,总是好的。 只是,刘清明对於这个机构的具体运作,並没有过多的接触。 他的所有认知,都来自於后世零散的公开信息。 他只能凭藉那些少量的印象,再加入大量自己的超前理解,从机构设置、职能划分、协调机制、法律支撑等各个方面,去系统性地阐述它的重要性。 刘清明很清楚,在体制內,任何部门间的职能变动,都会掀起滔天巨浪。 无论是增加还是削减,都必然会触动方方面面的利益。 要说服的人,要摆平的事,其难度是常人难以想像的。 绝不是上级领导一句话,下面就能令行禁止,照单执行那么简单。 你的理念再无懈可击,也常常敌不过根深蒂固的人情世故和部门利益。 这份报告送上去,组织上立刻惊为天人,纳头便拜,那是玄幻小说里的情节,不是现实的官场。 但这並不意味著,他现在的工作毫无意义。 恰恰相反,这项工作本身,就意味著上级已经看到了改革的必要性,也已经有人在暗中推动它的落地。 这是一个极好的开端。 哪怕最终,这个机构还是要等到十多年后才能真正实现,但作为这份蓝图最早的起草者之一,刘清明依然为自己能参与其中,感到了一丝欣慰。 他种下了一颗种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刘清明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头扎进了浩如烟海的资料里。 他再一次投入到了忘我的工作当中。 为了弥补自己知识上的盲点,他频繁地出入单位的资料室和相关部门。 了解他们的组织架构和运作方式,从中推导出其利益核心。 办公室的同事丁奇,和办公厅的李明华,成了他接触最多的人。 三个人经常会凑在一起,为了一两个细节,爭论得面红耳赤。 丁奇的新工作,是研究医疗体制方面的改革。 这是一个比刘清明的课题更加棘手,也更加重要的命题,牵扯的利益方也更为复杂。 李明华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眼高於顶的丁奇,会对一个比自己年轻这么多的后辈如此推崇。 这天下午,三人又在丁奇的办公室里碰头。 小小的办公室里,烟雾繚绕。 李明华看著刘清明刚刚修改过的一版草案,嘖嘖称奇。 “老丁,你看看,我就说这小子脑子里的构造跟咱们不一样。” 李明华把手里的几页纸拍了拍,对著丁奇嚷嚷。 “把消防、安监、防汛、抗旱、地震、公共卫生应急,甚至森林防火、草原防火,全都整合到一个部门里去,搞一个超级大部委。” “这个构想,我跟你说,没有十年脑血栓,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这话听著像骂人,但刘清明和丁奇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惊嘆。 丁奇没理会李明华的玩笑,他摸著自己的保温杯,表情很严肃。 他看著刘清明,缓缓开口。 “小刘,你的这个想法,不光是胆子大,而且逻辑是自洽的。我这几天也在想,现行的这种『分块管理、临时协调』的模式,確实存在很大的问题。” “平时不出事还好,一旦遇到大的天灾人祸,各个部门之间沟通成本太高,命令传达链条太长,很容易貽误战机。” “但是……”丁奇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案的阻力有多大?” 刘清明点点头,他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丁哥,李哥,我知道这很难。” 他拿起桌上的铅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个圈。 “消防,现在归公安部管,那是强力部门里的强力部门,谁敢去虎口拔牙?” “防汛抗旱,归水利部,那是个关係到国计民生的老牌大部,根深蒂固。” “安全生產,归安监总局,虽然是新成立的,但权力极大,能管到所有工矿企业。” “还有卫生部、地震局、林业局……哪个是省油的灯?” 刘清明每说一个,就在一个圈里写上相应的名字。 “我们这个构想,等於要把这些强势部门的核心权力,一块一块地割下来,然后拼成一个新的部门。” “这不叫改革,这叫革命。谁的蛋糕被动了,谁就会跟你拼命。” 李明华听得直摇头。 “是啊,这事儿,理念上无懈可击,但现实里,根本寸步难行。报告写得再漂亮,最后也只能是束之高阁。” 丁奇也陷入了沉思。 他最近在搞的医疗体制改革,仅仅是想动一动药价和医院的创收机制,就已经在卫生系统內部引起了巨大的反弹。 刘清明这个方案,牵扯的部委更多,层级更高,利益纠葛更深,难度何止是指数量级的提升。 办公室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只有窗外的寒风,呼呼地刮著。 刘清明看著两位前辈脸上的凝重,却笑了。 “丁哥,李哥,正因为难,才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他把那张写满名字的纸推到两人面前。 “这些困难,我们能看到,上面的领导自然也能看到。所以,我的建议是,分步走。” “分步走?”丁奇和李明华同时抬起头。 “对。”刘清明解释道,“第一步,不搞实体化的部门,而是先成立一个高级別的常设议事协调机构。我们可以叫它『国家应急指挥中心』。” “这个中心,级別要高,最好是由一位有份量的领导来牵头。成员单位,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这些部委。” “平时,它是一个虚职机构,不占编制,不改变现有各部门的职能和隶属关係。它的主要工作,就是统筹规划,制定跨部门的应急预案,组织联合演练。” “可一旦有重大灾害发生,这个中心就立刻从议事机构,转变为总指挥部,拥有最高的指挥权和协调权,可以直接调动所有成员单位的人员和物资。” “这样一来,我们既解决了统一指挥的问题,又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改革初期的阻力。” “等到这个机制运行成熟了,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再来谈实体化,把相关的职能和队伍,一步步地整合进来。那时候,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刘清明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丁奇和李明华都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著他。 尤其是丁奇,他感觉自己的后背,竟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刘清明现在给他的感觉,已经不是什么后起之秀了。 他就是一个全能型的怪胎。 他的观点,不光是超前,而且充满了政治智慧,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点子上,完美地契合了当下的国情。 这太不容易了。 体改办的工作,最需要的就是创造力,但最忌讳的,也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很多人提出的方案,看起来团锦簇,实际上根本没有落地的可能。 可刘清明恰好相反。 他的每一个大胆设想背后,都跟著一套极其稳妥和务实的实施路径。 丁奇甚至產生了一种错觉。 感觉刘清明不是在提出一个全新的构想。 他更像是在复述一个,他亲眼见过的,已经成功运行了许多年的成熟制度。 这个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体改办这个地方而生的。 “小刘……”丁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夸几句,但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有些苍白。 李明华则是一拍大腿。 “高!实在是高!” “虚实结合,以虚带实,逐步推进!这思路,绝了!” “这样一来,那些部委就没话说了。既保留了他们的面子,又拿到了我们想要的里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小年轻探进头来。 “丁处,李处,刘处,五点半了,部里在小食堂有个集体晚餐,传达一下最新的防疫精神。” “知道了。”丁奇应了一声。 三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討论了整整一个下午。 刘清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李明华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刘,你这个报告,我全力支持。需要办公厅这边提供什么资料,或者协调什么关係,你儘管开口。” “谢谢李哥。”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丁奇也站了起来,他走到刘清明身边,压低了声音。 “小刘,你的这个思路,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我那个医改的方案,好像也可以借鑑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李明华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李明华接起电话,只“嗯”了几声,脸色就变了。 他掛掉电话,看著刘清明和丁奇,声音有些乾涩。 “刚收到的內部通报。” “临海省,今天一天,新增確诊病例,一百零三例。” “京城,西城区,也发现了第一例高度疑似病例。病人发病前,刚从临海出差回来。”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第460章 落雪无声,为爱人的逆行 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明华带来的消息,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百零三例。 第一例。 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鲜活的生命,是即將被彻底打乱的平静生活。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不记得了。 前世的京城,第一例病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已经没有清晰的印象。 但他可以肯定,绝对没有这么早。 提前了。 一切都提前了。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01??????.??????】 是因为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在清江省扇动了翅膀,从而引发了某些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隨即被一股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提前,意味著更仓促的应对,更被动的局面,以及……更惨重的代价。 京城,这座拥有超过千万人口的超级都市,即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撞上迎面而来的风暴。 前世,这里的最终死亡病例不到千人。 这个数字,放在千万级的人口基数里,似乎微不足道。 但谁又能保证,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不会成为那千分之一? 一个名字,瞬间占据了刘清明全部的思绪。 苏清璇。 他的妻子,还在传播学院读在职研究生。 不行。 必须让她立刻离开京城。 “我先走了。” 刘清明几乎是脱口而出,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丁奇和李明华还沉浸在震惊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小刘,去哪儿?饭不吃了?”丁奇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有点急事。” 刘清明头也没回,脚步匆匆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明华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对丁奇说:“这小子,估计是去安排家里的事了。” 丁奇嘆了口气,拿起桌上已经凉透的保温杯,拧开,又拧上,心情复杂。 风暴,真的来了。 *** 刘清明衝出办公楼,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站在路边,急切地张望著,伸手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师傅,去传播学院,麻烦快点。” 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这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 “哟,去传播学院啊,接女朋友下课吧?小伙子有福气,那儿的美女多。” 刘清明没有心情开玩笑,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该怎么说服苏清璇? 直接告诉她京城有病例了,马上要大爆发,赶紧跑路? 以她的性格,一个有正义感、甚至有点衝动的记者,听到这种消息,第一反应恐怕不是逃跑,而是衝到第一线去。 那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不行,绝对不行。 必须找一个她无法拒绝,又不会引起她警觉的理由。 刘清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著车窗,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车子在京城的街道上穿行。 春节临近,环卫工人在往路灯上掛大红灯笼。 京城已经隱隱有了一丝喜庆的气氛。 可这份喜庆,在刘清明眼中,却蒙上了一层诡异而危险的色彩。 他仿佛能看到,无形的病毒,正搭乘著春运的人潮,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里悄然登陆,潜伏,等待著爆发的那一刻。 有了。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结婚。 用结婚做理由。 就说自己等不及了,想立刻、马上和她举行婚礼,昭告天下。 这个理由,足够浪漫,足够突然,也足够霸道。 以苏清璇对自己的感情,或许会羞涩,会嗔怪,但最终,大概率是会答应的。 这既是他真实的想法,也是此刻唯一可行的策略。 想到这里,刘清明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计程车在传播学院的大门口停下。 刘清明付了钱,快步走向校门。 他是第一次来这里。 在门房登记的时候,值班的老大爷看了看他的证件,又看了看他,眼神里並没有多少惊讶。 “体改办的副处长?年纪轻轻,不简单啊。” 老大爷嘀咕了一句,就把证件还给了他。 在这个官本位的城市,刘清明这个年纪的副处,或许在部委里算得上年轻有为,但放在整个京城的大环境里,实在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更何况,这里是传播学院,未来的媒体喉舌,见过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 刘清明道了声谢,走进了校园。 这个时代的大学校园,还没有被过度的商业气息所侵蚀。 校门口没有停满各色豪车,车顶上也没有摆著奇奇怪怪的饮料。 网际网路尚未普及,社交软体也还未诞生,很多东西还处在一种含蓄而朦朧的状態。 地上积著一层薄薄的雪,踩上去,发出鬆软的“咯吱”声。 阳光的光晕,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他们年轻,张扬,脸上带著无忧无虑的笑容。 他们的谈话,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爱情的嚮往。 在他们眼中,世界是美好的,未来是光明的。 他们还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悄然逼近。 再过不久,这座寧静的象牙塔,也將被恐慌和不安所笼罩。 看著这些青春的面孔,刘清明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怀揣著一个沉重的秘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很快找到了苏清璇上课的那栋教学楼。 她读的是在职研究生,教室在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学生不多,也就十来个。 刘清明没有上去打扰,他选择站在楼下的路灯旁,静静地等待。 寒风吹过,捲起地上的雪沫,他紧了紧衣领,將手插进口袋。 校园里的俊男美女確实养眼,哪怕是在寒冷的冬日,也不乏穿著时尚、身姿窈窕的女孩。 但刘清明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只是安静地站著,像一尊雕塑,目光无意识地发散著。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带著些许凉意的小手,突然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一个刻意压粗了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猜猜我是谁?” 刘清明笑了。 他甚至不用去闻那股熟悉的、淡淡的馨香,就知道是自己的女友在搞怪。 他故意板起脸,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 “这位女同志,请你放开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身后的声音带著一丝笑意。 “如果我不呢?” 刘清明斩钉截铁。 “那我誓死不从!你就算得到了我的身体,也永远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那双小手终於鬆开了。 苏清璇绕到他面前,笑得枝乱颤,红扑扑的小脸蛋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可爱。 “贫嘴。” 她嗔了一句,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刘清明看著她冻得通红的鼻尖,有些心疼,伸出自己的双手,將她冰凉的小手整个包裹起来。 “怎么穿这么少。”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瞬间驱散了苏清璇手上的寒意。 一股暖流,从手心一直传到心底。 苏清璇有些羞涩地左右看了一眼,不远处还有学生走过,她小声说:“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查岗。”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看看我家娘子在这里,有没有红杏出墙。” 苏清璇早就习惯了他的胡说八道,捶了他一下。 “胡说,我还没告诉他们我结婚了呢。” 刘清明立刻做出一副紧张的表情。 “那可就太危险了!你长得这么祸国殃民,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呢。” 苏清璇被他逗得不行,但心里却甜丝丝的。 “才不是呢,”她小声说,“不过我告诉我的导师了,她很惊讶,但也很为我高兴。一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个不急。”刘清明拉起她的手,“长话短说,我想你马上请假,跟我回清江。” 苏清璇愣住了。 “回清江?为什么?” 刘清明凝视著她的眼睛,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说。 “因为,我要马上和你结婚,举行婚礼,告诉全天下,你是我的娘子。”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心跳莫名地加快。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別……別闹了,下个月才放假呢,我还有好几节专业课要上。”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完全没了刚才的活泼。 刘清明却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 “我等不及了。我想现在就告诉所有人,你已经名有主了。” 苏清璇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羞涩地说:“可……可我早就是你的妻子了啊。” 刘清明摇摇头。 “那不一样。所以,我想儘快举行婚礼。” 他的態度异常坚决。 “你说真的?”苏清璇终於察觉到,刘清明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说,“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如果今晚有车票,我们今晚就走。没有的话,明天一早坐飞机走。” 他严肃的表情,让苏清璇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了解刘清明。 他不是一个衝动的人,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他这么著急,一定是有別的原因。 “出什么事了吗?”她轻声问道。 刘清明沉默了一下。 “为什么不能是我真的想结婚了?” 苏清璇定定地看著他。 “因为我了解你。”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女朋友太聪明,有时候也確实不是一件好事。 他原本想好的完美藉口,在她的直视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苏清璇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你说过的,不许骗我。” 刘清明嘆了口气。 “我本来也没打算骗你。” 他拉著苏清璇的手,沿著积雪的小逕往前走。 “这里人多,我们边走边说吧。”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怕你们学校的美女看到我们这么亲密,会对你有意见,影响你日后的校园生活。” 苏清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傢伙是在自夸,忍不住咬著牙,小声骂了句。 “不要脸。” 刘清明立刻接话。 “我更怕你们学校的男生忍不住衝上来,把我给撕了。” 苏清璇终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刚才那点紧张的气氛,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两人並肩走在安静的校园小径上,就像一对最普通的学生情侣。 刘清明很喜欢这一刻的氛围,寧静而美好。 苏清璇也是一样,她侧过头,看著刘清明英俊的侧脸,眼里闪烁著小星星。 校园里的青涩爱情,恰恰是两人都不曾拥有过的经歷。 此刻,在这漫天飞雪的冬日里,仿佛得到了某种迟来的补偿。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耳边只有鞋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苏清璇先开了口。 “为什么要这么急著回清江?你不来,我本来也打算下周就回家的。”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著她。 “因为情势不对。” 他的声音很低沉。 “疫情,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更早,也更猛烈。” “就在刚才,我们接到了內部通报,京城发现了第一例高度疑似病例,就在西城区。病人发病前,刚从临海省出差回来。” 苏清璇被他的话嚇了一跳。 “这么快?” “对,这么快。”刘清明说,“这只是第一例,很快就会有第二例,第三例……如果现在不走,我怕很快就会封路、封校,到时候,你可能整个寒假都走不了了。” 听完刘清明的话,苏清璇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清明看著她绝美的侧顏,在雪光的映衬下,像一尊精致的白玉雕像。 他的心,也跟著揪了起来。 “你想留下来?”他试探著问。 苏清璇缓缓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反而燃烧著一团火焰。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对不对?”她说,“有没有那个仪式,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人。” 刘清明的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是,”苏清璇话锋一转,“我是一个媒体从业者。越是这种时候,越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当所有人都想逃离的时候,我们必须逆行而上,去告诉公眾真相,去记录正在发生的一切。这是我的职责。” “遇到事情就躲起来,那不是我。做为我的爱人,你能理解我吗?”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可是,这个病很危险。” “我知道。”苏清璇的语气很平静,但也很坚定,“我以前当记者的时候,也去过洪水现场,也进过矿难的矿井,也碰到过很多危险的情况。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 “可我不放心!”刘清明的情绪有些失控,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有我了!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苏清璇没有被他嚇到,反而伸出手,轻轻抚摸著他的脸颊。 她的指尖冰凉,但动作却很温柔。 “相公,”她轻声唤道,“你有你的战场。当泥石流来临的时候,你选择逆著人流上山救人,我虽然担心得要死,但我也理解你,並为你感到骄傲。” “现在,也请你理解你的娘子。” “她也有她自己的战场。” 刘清明怔怔地看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眼前的苏清璇,不再是那个会撒娇、会搞怪的小女孩。 她是一个有著独立人格和职业操守的女性。 她不是他的附属品,不是一个需要他圈养起来的金丝雀,更不是他用来装点门面的背景板。 她有她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战场。 而他,有什么资格,用“爱”的名义,去折断她的翅膀?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有担忧,有不舍,但更多的,是骄傲和敬佩。 这才是他刘清明看上的女人。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伸出双臂,用力地,紧紧地,將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 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头髮上,肩膀上,很快积了薄薄的一层。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这无声的拥抱。 第461章 真得很水吗?不是吧 怀里的身躯,温软而坚定。 刘清明能感受到她心臟有力的跳动,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 他还能说什么呢? 总不能限制她的自由吧。 他鬆开双臂,捧起她的小脸,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肩上和发梢的雪。 “好。” 只有一个字。 苏清璇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她以为他会竭力反对,来彰显对自己的爱。 她都做好了准备。 可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你不生气?”她小声问。 “生气。”刘清明说得坦白,“气自己没本事,不能替你去。但我更为你骄傲。”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决定要留下,就不能打无准备之仗。你的战场在第一线,我的战场,就是给你提供最坚固的后勤保障。” 苏清璇愣住了。 “从明天开始,不,从今晚开始,你要答应我几件事。”刘清明不容置疑地说道。 “第一,我会给你送一些东西过来,包括最高防护级別的防护服、护目镜、n95口罩,还有大量的消毒用品。你去任何地方採访,都必须穿戴整齐。” “第二,採访期间,绝对不能进入病房核心区,只能在外围。和任何人交谈,必须保持两米以上的安全距离。” “第三,每天必须给我报备三次行程,早中晚。让我隨时知道你在哪,安不安全。” “第四,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单独的住处,不要回学校宿舍了,减少和人群的接触,就咱爸那里吧。” 他的话语,冷静、清晰,霸气而不容反驳。 但听在苏清璇的心里,笑容在脸上慢慢绽开。 刘清明看著妻子,只觉得她的美,又多了一让让人信服的惊心动魄。 这才是前世那位名动清江的美女主持。 应有的风采呀。 “我答应你。” 刘清明这才露出一丝笑容,颳了刮她的小鼻子。 “没什么,我的娘子要去打仗了,我这个当相公的,当然要为她披上最好的鎧甲。” 他拉著她的手,往校门口走去。 “走吧,先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宿舍收拾东西。今晚就搬。” 雪地里,两行脚印並排延伸,很快又被新的落雪所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將不同。 *** 三天后。 京城,体改办大楼。 门口拉起了警戒线,两名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工作人员,正拿著额温枪,对每一个进入大楼的人进行体温检测。 “36.5,正常,请进。” “36.2,正常。” 气氛压抑而紧张。 曾经热闹的办公楼,此刻安静得可怕。走廊里,偶尔有人走过,也都戴著口罩,步履匆匆,彼此间刻意保持著距离,连眼神的交流都少了。 刘清明走进办公室,丁奇已经在了。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著一份刚刚下发的红头文件。 《关於加强我市新型传染病预防与控制工作的紧急通知》。 刘清明拿起来扫了一眼,里面的內容让他有种奇异的熟悉感。 分区管理、切断传播途径、加强物资储备、严打囤积居奇、建立信息公开机制…… 这些条款,几乎是把他三天前写给上级的那份报告,原封不动地搬了上去。 他的那份报告,虽然最终没有改变临海省的决策,但显然,已经进入了更高层级的视野。 “小刘,你来看这个。”丁奇指著文件的一角,神色凝重。 “全市各大医院发热门诊人满为患,医疗资源出现严重挤兑现象。” 这短短的一句话,背后是触目惊心的现实。 京城的人口基数太大了。 千万级的人口,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人因为普通感冒发烧涌向医院,也足以瘫痪整个医疗系统。 更何况,这其中还混杂著真正的病毒携带者。 医院,这个本该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此刻却成了最危险的交叉感染源。 “这样下去不行。”刘清明脱口而出,“必须把疑似病患和普通病患分开。” 丁奇嘆了口气:“谁都知道要分开,可往哪儿分?京城的医院,哪一家不是床位紧张?” 刘清明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前世,京城是怎么做的? 小汤山。 一个名字,猛地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但现在提小汤山,太早了。从选址到建设,再到投入使用,最快也要七天七夜。 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能新建,只能改造。”刘清明停下脚步,斩钉截铁地说。 丁奇抬起头:“改造?你的意思是……” “找一个现成的医院,整体清空,改造成专门收治疑似病患的定点医院。”刘清明语速极快,“把所有最专业的医生、最好的设备、最充足的物资,全部集中到那里去。” “这样既可以集中力量进行救治,又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院內感染和交叉感染,保护其他普通病患和医护人员。” 丁奇的眼睛亮了。 “好办法!” 他猛地一拍桌子,“我怎么就没想到!我们马上写个报告送上去!” 两人说干就干。 丁奇负责起草主体框架,刘清明则负责填充细节和可行性分析。 一个小时后,一份题为《关於建立定点收治医院,应对医疗资源挤兑危机的紧急建议》的报告,新鲜出炉。 报告通过內部渠道,火速送往了刚刚成立的疫情应急指导小组。 *** 下午三点。 办公室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 丁奇接起电话,只是“餵”了一声,脸色就变了。 他捂住话筒,对刘清明做了一个口型。 “找你的。” 刘清明有些意外,接过了电话。 “你好,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客气,但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清明同志,请你马上到卫生部大楼a座1701室来一趟,指导小组的领导要见你。” 指导小组? 刘清明微微有些意动。 他没想到,反馈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是直接绕过了所有中间环节,直接由最高指挥机构下达了指令。 “好的,我马上过去。” 掛了电话,丁奇紧张地凑过来。 “怎么样?是报告的事?” 刘清明点点头:“应该是。” 丁奇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说,別紧张。这是咱们体改办露脸的机会。”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他倒不是紧张,只是觉得有些诡异。 究竟是哪位领导,会对自己这份报告如此重视? 他不敢耽搁,立刻下楼,驱车赶往卫生部。 卫生部大楼的气氛,比体改办还要肃杀。门口站著荷枪实弹的武警,盘查极其严格。 刘清明报上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又经过了两次电话核实,才被放行。 电梯直达17楼。 走廊里舖著厚厚的地毯,寂静无声。 1701室的门外,一个戴著金丝眼镜的年轻秘书正在等他。 “是刘清明同志吧?我是张秘书,领导在里面等你。” 秘书推开厚重的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装修得沉稳大气。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著一个身影。 那人正低头看著文件,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头。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刘清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卢东升! 原清江省省长,吴新蕊曾经的恩师,也是日后因为理念不同,最终分道扬鑣的那位大佬。 他怎么会在这里? 刘清明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牌子上,同时掛著副部长和副组长的称號。 也就是说,他现在担任的职务是卫生部第一副部长,同时担任疫情指导小组副组长。 一个念头闪过,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官场之的斗爭,只要没有完全落败。 总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卢东升虽然在清江的斗爭中落败,但他的级別和资歷摆在那里。 调任中央,从计生委副主任做起,竟然也一步一步做到了卫生部副部长,也算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卢东升看著门口站著,一脸震惊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请坐。”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乾。 该怎么称呼对方? 卢省长?不合適。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微微欠身。 “卢部长,您好。” 卢东升打量著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们也算同过事,没必要这么紧张。”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体挺得笔直。 他不知道卢东升找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是秋后算帐,还是真的为了公事? 在情况不明之前,少说少错。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掛钟,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卢东升才缓缓开口。 “我前段时间,看过一份体改办关於临海省疫情的应对报告。” 刘清明眉毛一动,正事来了。 “虽然临海省最终否决了你的意见,”卢东升继续说,“但我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如果当时我在省长的任上,会採纳你的建议,封省。” 刘清明愕然地看著对方。 这话的意思是肯定? 卢东升坦然地迎著他的注视:“怎么,不相信?” 刘清明迅速调整好心態,沉声回答:“我相信。卢部长您的魄力和能力,我一直很钦佩。” 这话並非客套。 卢东升的能力確实不差,只是在与林崢的博弈中,棋差一招罢了。 卢东升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著一丝自嘲,也带著一丝过来人的通达。 “你这小鬼,我的能力还需要你来推崇吗?”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 刘清明也顺势放鬆下来:“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卢东升摆摆手,將话题拉回了正轨,“今天请你来,是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请教? 这个词用得太重了。 刘清明连忙说:“部长您太客气了,有什么指示,请儘管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我可不是你的上级,谈不上什么指示。”卢东升拿起桌上那份刚刚送达的报告,“这份建议,是你起草的吧?” 刘清明看了一眼,正是他和丁奇不久之前送上去的那份。 他心里早有准备。 “是我和我们司的丁奇处长一起写的,他也做了大量的工作。” 居然没有独揽功劳? 这个细节,让卢东升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讚许。 “你有一个很可贵的品质。”卢东升意味深长地说,“可惜,以前没有早点认识你。” 刘清明只能谦虚地回应:“您谬讚了,我年轻,还经常犯错误。” “好了,说回报告。”卢东升的手指在报告上轻轻敲了敲,“你的判断,是基於疫情会大规模扩散,病例会有几何级的增加,对吗?” “是的。”刘清明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態,“京城人口基数大,流动人口多,春运在即,这种病毒的传染性又极强。扩散是必然的,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和时间赛跑,尽一切可能切断它的传播渠道。” “医院人流密集,环境复杂,如果每个医院都收治,势必会造成病毒在体弱的病患人群中大面积传播,大大增加重症率和致命性。所以,不如快刀斩乱麻,专门开闢一家医院,定点收治,集中治疗。” 卢东升点点头,显然很认同他的分析。 “思路很好。可是,新建一所医院,费时费力,等建好了,恐怕会错过时机。”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 刘清明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不能新建。我们可以选择一所现成的医院,进行改造。清空原有的病人,把他们妥善分流安置到其他医院去。” “我个人建议,选择一所人流量相对较少的部队医院。” “军医院?”卢东升重复了一遍,陷入了思考。 “对。”刘清明解释道,“第一,部队医院的管理是半军事化的,纪律严明,执行力强,便於快速改造和封闭式管理。第二,现在这种危急时刻,必须要有部队的力量介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的军医,在防治传染病方面,有著丰富的经验。我记得他们经常有援助非洲的任务,面对过很多类似伊波拉那样的烈性传染病。” 一席话,说得卢东升茅塞顿开。 他之前只想著从地方医院里挑,却忽略了军方这支最强大的力量。 “好!这个思路太好了!”卢东升的脸上,终於露出了真正欣赏的神色,“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刘清明保持著谦逊:“其实我不说,以领导们的智慧,肯定也能想到。” “不。”卢东升摇摇头,“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你能提前想到,就为我们爭取了最宝贵的窗口期。刘清明同志,我代表指导小组,感谢你的倾囊相授。” “我只是希望能为抗击疫情,儘自己的一份力。” “好。”卢东升又说了一个“好”字,他看著刘清明,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一样。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刘清明沉吟片刻。 “那我就大胆说了。” “但说无妨。” “我认为,目前我们最紧缺的,应该是两样东西。防护物资和消毒物资。”刘清明说得极为肯定。 “特別是医用高级別防护服和高浓度消毒水。前者,关係到我们一线医护人员的生命安全。他们是最后的防线,他们绝对不能倒下。他们一旦倒下,整个战线就会崩溃,也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社会恐慌。” “后者,是用量极大的消耗品。全市每一个角落,特別是公共场所,都必须进行无死角、高频率的消杀。一天至少三遍。这就需要天文数字般的储备。” 卢东升的面色,再次变得凝重。 “你说的没错,这確实是天大的问题。我们已经责成相关企业,24小时连轴转,加大生產力度。可是,產能就这么大,一时间很难提上来。” 刘清明看著他,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答案。 “向清江省求援吧。” 卢东升的动作,明显一滯。 清江省。 吴新蕊。 让他去向自己曾经的弟子,现在的政坛新贵开口求援?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顾虑和为难。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面子问题,更涉及到复杂的政治人情。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其事地看著卢东升。 “卢部长,一定能。他们现在虽然在重点支援临海省,但京城的情况也很危急。清江省是唯一能够立刻做出响应的地区,吴省长和林书记,会以大局为重。” 他加重了语气。 “相信我。”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 那种自信,强大而纯粹,似乎能感染到周围的每一个人,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去相信。 卢东升看著眼前的年轻人,良久。 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前倾。 “小刘啊,”他的称呼,从“刘清明同志”,变成了“小刘”。 “如果,我想借调你进应急指导小组,负责一些具体工作,你愿意吗?” 第462章 我还是继续写感情戏吧 刘清明没有当场答应。 这个邀请,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应急指导小组。 这是当前应对疫情的最高指挥机构,能进入其中,哪怕只是负责一些具体工作,也意味著直接面对疫情並要当场做出决策。 是机遇,也是挑战。 他能感觉到卢东升的真心,当然,是对自己的能力。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 “感谢卢部长的信任。”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件事关係重大,我需要一点时间,认真考虑一下,也需要向我的领导请示。” 卢东升的脸上並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仿佛这个答案,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能理解刘清明的顾虑。 毕竟,他们在清江省的那段过往,算不上愉快。 “好的。”卢东升点了点头,公事公办的姿態缓和了一些,“希望你认真考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但是刘清明同志,我今天邀请你,完全是出於工作需要。现在是非常时期,需要有能力、有想法的同志,衝到第一线来。” “我这次邀请,是诚心诚意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给足了台阶。 刘清明站起身:“我明白。我会儘快给您答覆。” 卢东升也站了起来,没有再多说,只是简单地伸手与他告別。 刘清明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发现后背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位前省长,给了他相当的压力。 毕竟是能致自己於死地的人,哪能真那么轻鬆。 回到体改办的办公室,天色已经擦黑。 同事们大多已经下班,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他的脚步声在迴响。 丁奇已经走了,还贴心地帮他关了灯。 刘清明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窗外,京城的万家灯火,开始一盏盏亮起,匯成一片璀璨的星河。 可在这片繁华之下,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爭,正在悄然蔓延。 卢东升的邀请,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去,还是不去? 这次疫情,前所未有,充满了未知。 做得好,是天大的功劳。 可一旦出现任何差池,他这个方案的起草者,又是具体的执行人,无疑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不去,安安稳稳地待在体改办,虽然失去了机会,但也远离了漩涡中心,不会行差踏错。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又缓缓放下。 这个决定,他一个人做不了。 他需要一个人的意见。 一个能站在更高格局,为他指点迷津的人。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到一个很少打过的號码。 方慎行。 林崢书记的大秘。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你好。”方慎行的声音带著一丝公式化的客气。 “方哥,是我,刘清明。”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隨即传来惊喜的声音。 “清明!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方慎行的语调,瞬间变得热络起来。 “怎么,准备发婚帖了?”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现在情况有点变化。” 他收敛起情绪,认真地说道:“方哥,我想跟林书记匯报一下工作,您看方便吗?”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省里的主要领导,想要在下班时间直接找省委书记,方慎行都绝不会这么轻易答应。 他会先问明事由,再请示林崢的意见。 但这个人是刘清明。 方慎行几乎没有犹豫。 “你等一下。” 他说。 “书记马上就下班了,正在收拾东西。大概十分钟后,你再打这个电话。” “好的,谢谢方哥。” 掛了电话,刘清明看著窗外的夜色,静静地等待著。 十分钟,不长不短。 他掐著时间,再次拨通了那个號码。 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小刘啊。” 电话那头,传来林崢略带疲惫但依旧沉稳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让刘清明紧绷的神经,瞬间放鬆了不少。 “书记,晚上好,打扰您休息了。” “京城那边,有了疫情,你要多加小心。”林崢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我会的,谢谢书记关心。” “不要老是这么客气。”林崢说,“我们现在,没有上下级关係。” 刘清明笑了笑:“习惯了,改不过来。” 他顿了顿,切入正题。 “书记,有件事情,想请您帮我判断一下。” “说。”林崢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刘清明便將下午与卢东升见面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包括卢东升的邀请,以及自己的顾虑。 “卢部长想让我加入指导小组,我有些犹豫,想听听您的意见。”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汽车行驶时,细微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林崢应该是在回家的车上。 过了大概半分钟,林崢缓缓开口。 “小刘啊,我们做革命工作,是为了自己的理想,也是为了个人的前途。”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与刘清明的问题风马牛不相及。 但刘清明知道,这只是铺垫。 他凝神细听。 “这两者之间,没有矛盾,完全可以统一起来。” “每一次进步,我们才能站到更高的位置,背负更大的责任,为人民群眾做更多的事。” 果然,林崢话锋一转。 “我与卢东升同志的矛盾,在於执政理念的不同,在於斗爭方式的不同。” “对此,组织上已经做出了裁决,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教训。” “两年之內,他能从计生委副主任,一步步做到现在这个位置,说明他的能力,依然得到了上级的认可。” “而卫生部,会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中,发挥主导作用,这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疫情能得到有效控制,卫生部和指导小组,功不可没。你如果能实际参与其中,对你的仕途,会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林崢最后问道:“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刘清明怎么会听不懂。 林崢已经把话讲得再明白不过了。 卢东升不是单纯地欣赏自己。 他是看重自己的能力,希望自己能帮他做出成绩。 同时,这次疫情来势汹汹,国內並没有成熟的应对经验。 自己的那份报告,从清江到京城,之所以能被一路看重,正是因为它提供了一套看似可行的方案。 但方案只是方案。 执行起来,千头万绪,充满了变数。 一旦出了问题,自己这个方案的起草者和执行者,就是现成的替罪羊。 机遇和风险,从来都是並存的。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来自后世。 这场疫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要应对得当,在今年之內,就会基本平息。 这是他最大的底牌。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明心中再无犹豫。 “书记,我想答应他。” 林崢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想好了?” “我想好了。”刘清明的回答,斩钉截铁,“我希望参与到实际的工作中去,能多出一份力,也是好的。” 电话那头,传来林崢一声轻轻的嘆息,带著欣慰。 “我没有看错你。” “我也是这个意见。” “个人恩怨在国家大势面前,不值一提。我们党员,就是要有这样的胸襟,受得起委屈,吃得起亏。” 林崢的教诲,总会適时地给予他指引。 “在这一点上,你要向卢东升同志学习。” 刘清明心悦诚服。 “我明白了,书记。” “你今天给我打电话,恐怕不只这一件事情吧。”林崢忽然话锋一转。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您。”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清江省现在……还有多少余力?” 林崢的反应极快。 “京城的形势,已经很严峻了吗?” 这位省委书记的政治嗅觉,敏锐得可怕。 仅仅一句话,就猜到了刘清明的用意。 “对。”刘清明也不再隱瞒,“扩散得很快,医院的压力巨大,物资方面,我担心很快就会出现短缺。” “我知道了。”林崢沉声说,“这件事,我和吴省长商量一下。” 提到吴新蕊,刘清明反而有些扭捏起来。 “我……我都不敢和吴省长说。” 林崢有些诧异:“为什么?” “小璇……她打算留下来,报导京城的防疫工作。”刘清明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本来定好的婚礼,也推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吴省长这个消息。” 电话那头,林崢笑了。 “吴省长有个好女儿,你有个好妻子啊。” “千万不要辜负她。” “您放心。”刘清明郑重地说,“我只怕自己不够优秀,配不上她。” “那也不至於。”林崢安慰道,“你们现在的结合,是理想和三观的契合,这是非常难得的。” 刘清明趁机说道:“那……请您在吴省长面前,帮我们多说几句好话。” 林崢的笑声更大了。 “这才是你今天打给我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吧?” 刘清明嘿嘿地笑著,没有说话。 林崢也只是开了个玩笑,很快便结束了通话。 一號车里。 林崢放下电话,靠在座椅上,闭目沉思。 一旁的方慎行,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林崢才睁开眼睛。 “小方。” “书记,您吩咐。” “问一下,吴省长下班了没有?” 方慎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与省政府那边,吴新蕊的秘书段颖取得了联繫。 很快,他便得到了回復。 “书记,联繫上了。段秘书说,吴省长还在省政府的办公室,可能要忙到很晚。” 方慎行试探著问:“那……是不是请吴省长明天上午,来省委一趟?” 林崢摇了摇头。 “太浪费时间了。” 他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说。 “再说吧。” 他没有告诉方慎行,他准备今天晚上,亲自给吴新蕊打这个电话。 卢东升这一步棋,走得很妙。 调刘清明进指导小组,一是看重了他的工作能力,这一点毋庸置疑。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中了刘清明和自己,和吴新蕊的这层关係。 他卢东升,毕竟是在清江折戟沉沙。 如今虽然东山再起,但和清江省的关係,已经有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表面上可以云淡风轻,可一旦有了实际的工作接触,他不能不担心,清江这边会不会给他使绊子。 让刘清明进入指导小组,来与清江省打交道,確实是一步好棋。 只是…… 林崢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这位曾经的对手,未免还是小看了自己。 也小看了他曾经最得意的弟子。 第463章 菜就多练,感情戏写不好,那就多写 夜色深沉,一辆黑色的奥迪平稳地行驶在返回省委大院的路上。 吴新蕊靠在后座上,闭著眼睛,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春运开始之后,她几乎没有在十点前回过家。 返乡的务工人员一天比一天多,像潮水一样涌向清江这个中部交通枢纽。 一列火车,密闭的空间,几百上千人挤在一起。只要有一个人带病,在长达几天几夜的旅途中,后果不堪设想。 清江省是上承下接的要地,全国八横八纵的铁路网,有一半都在省会云州交匯。 每天通过的人流量,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麻烦的是,铁路系统是垂直管理,自成一体。 地方政府想要插手,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处处掣肘,必须一级级地跟铁道分局协调。 好在林崢书记和铁道部的许荣昌部长有些交情,从上层打通了关节。 再加上云州火车站的搬迁项目,省里和铁路方面早有接触,沟通渠道还算顺畅。 饶是如此,铁路这一块的防控工作,依然是一件极其困难、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 除了云州,省內其他铁路沿线的地市,和铁路部门的关係有好有坏。 遇到说不通的地方,官司就要打到她这个省长这里来协调。 一天下来,吴新蕊自己都记不清打了多少个电话,下了多少道指示。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而这,仅仅是铁路一块。 还有公路、航运、空运……一张无形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 直到亲身投入到这项工作中,吴新蕊才真正体会到,刘清明当初一遍遍提醒的分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这场疫情,对整个国家而言,都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清江省因为有过防洪抗汛的经验,又提前了將近一年开始准备,尚且感到如此吃力。 其他准备不足的省份,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 “省长。” 前排,大秘段颖轻声开口。 “市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流言,市民们开始抢购生活物资和药品。” “一些常备的中成药,比如板蓝根冲剂,已经完全断货了。” “我听卫生厅的同志说,原来五块七一盒的板蓝根,黑市上已经炒到了三十多块钱一盒,而且还有价无市,非常夸张。” 吴新蕊睁开眼睛,车窗外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这些情况,刘清明也早就预料到了。 他甚至提前说过,政府应该儘快出台公告,每日定时公布確诊病例和死亡病例的真实数据,同时加强对市民的科学防控指导,避免不必要的恐慌。 那个年轻人,他怎么就能想得那么远,那么周全。 段颖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继续说道:“省长,您还记得刘主任上京之前,省纪委接到的那封举报信吗?” 吴新蕊“嗯”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信里指控他担任云岭乡书记期间,滥用职权,与云州製药厂签订了不合理的药材收购协议,怀疑他们之间存在利益输送。” “后来省里派了联合调查组下去,查了半天,结果证明了他的清白。” 段颖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吴新蕊的耳朵。 “那份价值上千万的合同,他个人没有拿一分钱的好处。” 吴新蕊当然记得这件事。 她淡淡地开口:“他的人品和操守,我一向都很相信。否则,也配不上我们家小璇。” 段颖说:“省长,您知道那份合同的具体內容吗?” “我记得,好像是一个药材收购协议吧?”吴新蕊有些不確定。 “是的。”段颖点头,“但不仅仅是收购。” “协议规定,云州製药厂不仅要收购云岭乡种植的板蓝根,还要负责为云岭乡委託加工成品的板蓝根冲剂和颗粒,只收取最基本的加工费。” “云岭乡为此,在省农科所的指导下,建成了足足一万亩的板蓝根种植基地。” “当初云州製药厂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大的產能,所以才同意了这个看似不平等的成品药回购协议。” 吴新蕊的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愕然地问:“也就是说,现在市面上紧缺的板蓝根成品药,基本上都是云岭乡生產的?” “可以这么说。”段颖肯定地回答,“仅此一项,云岭乡今年的集体收入,至少要翻上三倍。” 吴新蕊彻底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明白这意味著什么。 如果这一万亩板蓝根是刘清明个人或者他家人名下所种,那这个行为,就是妥妥的囤积居奇,发国难財,是要入刑的。 可问题是,这是云岭乡的集体扶贫项目,有省农科所的技术指导和乡政府的红头文件背书。 所有成品药的销售,都归属於乡里的集体企业——云岭大药房。 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板蓝根冲剂只是预防性药物,並非处方药,它的价格隨行就市,政府部门也不好直接进行行政干预。 吴新蕊心中掀起了阵阵波澜。 她现在才真正相信,刘清明为了应对这场未知的疫情,从他下放到云岭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长远的布局。 这份深谋远虑,这份执行力,简直让人感到惊嘆。 “是不是云州製药厂那边,想要反悔了?”吴新蕊很快冷静下来,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段颖说:“他们厂的叶厂长,最近跑了好几次卫生厅,希望省里能出面,把板蓝根相关的药品列为政府管控物资,由他们厂统一收购和销售。” “卫生厅的陈厅长摸不准您的意思,就来问我。我让他直接向您匯报,您看……” 吴新蕊的声调冷了下来:“云州製药厂不至於连一个乡政府都搞不定,是不是清南市也出面了?” “是啊。”段颖说,“清南市那边態度很强硬,力挺云岭乡,说一切都要按合同办事,把云州製药厂的人给撅回去了。” “思想僵化,不思进取,又放不下国营大厂的身段去研究市场,一门心思就只知道搞行政命令,看到有便宜就想抢。” 吴新蕊毫不客气地评价。 “这样的企业,还指望省政府给他撑腰?那省政府成什么了?” 段颖一听,立刻说道:“陈厅长其实也是这个意见,那我就这么回他吧。” 吴新蕊看了她一眼:“你告诉陈鐸,让他把心思都放到正事上!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都要以防疫工作为中心!他要是閒得没事干,就亲自下到基层去看看,天天待在办公室里搞这些名堂,像什么样子!” 段颖嚇得大气都不敢出,立刻闭上了嘴。 省长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严重了,甚至迁怒到了自己。 她有些后悔多嘴提了这件事。 好在吴新蕊没有再追究的意思。 车子缓缓停在省委二號別墅门口。 吴新蕊拉开车门下车,只简单地嘱咐段颖准备好明天的工作材料,便径直走进了別墅大门。 段颖坐在车里,看著別墅的灯光亮起,长长地鬆了一口气。 车子重新启动,驶离省委大院。 路上,她的私人手机响了起来。 是省委一號大秘,方慎行。 做为省里一、二把手的大秘,他们之间经常会有工作联繫,但基本上都是通过办公室电话,很少在下班时间打私人手机。 段颖接起电话:“方主任,晚上好,是不是有什么指示?” 方慎行的声音很客气:“段主任客气了。林书记想问一下,吴省长下班了没有?” 段颖立刻回答:“吴省长已经到家了。” “好的,知道了,谢谢。”方慎行说完便掛了电话。 段颖拿著手机,愣了片刻。 林书记这么晚了,关心吴省长有没有到家? 这不太寻常。 她正思索著,手机又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陈厅”。 段颖接起来:“陈厅长。”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急切的声音:“段主任,省长那边怎么说啊?” 段颖有些没好气:“陈厅长,下次这种事,你还是直接求见省长吧,別让我夹在中间吃瓜落。” 电话那头的男人立刻听出了不对劲:“省长……生气了?” “你说呢?”段颖反问,“你难道不知道,云岭乡的上一任主官是谁吗?你们居然敢打他项目的主意,还指望省长给你们支持,你是怎么想的?” 男人叫苦不迭:“我……我就是考虑到这一层关係,才不敢直接向省长请示的嘛。” “那你就来害我?”段颖毫不客气,“搞得好像我收了你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段主任,是我的错。”男人连忙道歉,“这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令弟妹想进省人民医院的事情,我来安排,包你满意。” 段颖的口气缓和了一些:“一切按规定来。” 男人立刻接话:“一定符合规定,一切都符合规定。” 掛了电话,段颖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一点。 三甲医院的编制不好进,她本来还想著要不要找其他途径,现在对方主动送上门来,抵了这个人情,倒也乾净利落。 …… 二號別墅里。 保姆已经准备好了清淡的晚餐。 丈夫苏玉成最近为了集团的业务,一直在京城和沪市之间来回奔波,一个月最多只有两三天能回到云州。 女儿苏清璇又去了京城读研,偌大的別墅里,常常只有吴新蕊一个人。 所以,她很多时候寧愿待在省政府办公室里处理公务,也不想早早地回家面对这份冷清。 今天也是如此。 吃完饭,差不多快十点了。 吴新蕊听了刘清明的建议,养成了饭后百步走的习惯。 她现在基本上不会在吃饭的时候思考工作,也不会刚吃完饭就坐下。 不知不觉中,那个还没过门的女婿,已经在很多方面,深深地影响了她。 她端著一杯温水,在宽敞的客厅里慢慢踱步,一边消食,一边復盘著今天的工作。 就在这时,客厅角落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吴新蕊有些意外。 家里的这部电话,號码极少对外人透露。除了丈夫和女儿,她想不出还会有谁打过来。 她走过去,拿起听筒。 “喂,你好。” “吴省长,是我,林崢。”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性声音。 吴新蕊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 林崢。 就住在十几米外的一號別墅。 “林书记。” “吴省长,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是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说说。”林崢的语速不快。 吴新蕊立刻说:“要不我现在过去您那边?” “不用了,电话里说就行,先和你通个气。” “好的,您说。” 林崢直接切入正题:“刘清明之前找过我。卢东升打算调他进京城的应急指导小组,他来徵求我的意见,我同意了。” 吴新蕊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她沉吟片刻,说道:“老卢这个人,还是很爱惜人才的。刘清明跟著他工作,对他未来的发展,有好处。” “我也是这个判断。”林崢说,“现在听了你的意见,那我就更有把握了。” 吴新蕊补充道:“卢东升同志本身的工作能力是没有问题的。组织上让他来参与指挥这次的防疫工作,肯定是有通盘的考量。” “是啊。”林崢感嘆了一句,“这个同志的工作能力很强,我相信他一定能抓住这次机会,做出一番成绩来。” 吴新蕊立刻就听懂了话里的潜台词。 卢东升,要彻底翻身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的运气是真的好。 寻常干部被贬到计生委那样的清水衙门当个副职,可能三五年就被磨平了稜角,仕途也就到头了。 可他偏偏就能做出成绩,硬是一步步走到了负责领导人健康问题的中央保健局局长,还兼著中保委副主任的要职。 现在又遇上这么大的全国性疫情,卫生部的重要性一下子提升了许多。 只要他能在这场战役中做出成绩,官復原职甚至更进一步,都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他原本的老关係就在中组部,想不被人看到都难。 这么一想,卢东升急著想用刘清明的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个年轻人这几年的成绩太耀眼,耀眼到连曾经的敌对阵营,都不得不放下身段,千方百计地想拉为己用。 “是不是他想让我们清江省做什么?”吴新蕊直接问道。 “你一眼就看透了。”林崢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笑意,“京城那边的疫情,有扩散的趋势,他希望我们清江省,能在物资上提供一些支持。” 吴新蕊没有任何犹豫。 “没问题,我马上就可以安排。” “明天吧。”林崢说,“你直接和刘清明联繫,把具体的细节商量好,形成方案,再报常委会批准。” 吴新蕊心里一动,林崢的意思很明显,答应归答应,但这事要算在刘清明的头上,让卢东升记他一功。 吴新蕊爽快地答应下来,结束通话,她突然想到,京城如果疫情严重,女儿怎么办? 她赶紧拿出手机,拨打苏清璇的电话。 第464章 一句话让你滚蛋!空降领导第一天,整个部委都嚇傻了!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直接去了体改办综合司司长何东旭的办公室。 “司长,我考虑好了。” 何东旭抬起头,看著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我愿意接受调动,去卫生部的应急指导小组。”刘清明的回答乾脆利落。 何东旭点了点头,似乎对此並不意外。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清明,你那份报告,我看得很仔细。” “里面提到的很多东西,都非常有前瞻性。” “这次的事情,对国家是一次考验,对你个人,也是一次机遇。” 何东旭转过身,重新看向刘清明。 “卢部长很看好你,你们又是曾经的同事,他的工作作风我有所耳闻,为人很强势,但在工作上,確实有两把刷子。你过去之后,不要有思想包袱,把工作干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谢谢司长提点。”刘清明说。 “你等一下,我去找郭主任匯报。” 何东旭说完,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敲响了走廊另一端主任办公室的门。 刘清明站在原地,能隱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的仕途,从这一刻起,又將拐向一个全新的方向。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何东旭回来了。 “郭主任同意了。他让我转告你,希望你进了指导小组之后,不要忘了自己体改办干部的身份,要把在那边的工作,和我们自己的研究课题结合起来。” “特別是你报告里提到的,建立国家级应急管理体系和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构想,要利用这个机会,收集第一手的数据和资料,形成更完善的方案。” 刘清明心中一凛。 郭伟城这是在给自己压担子,也是在给自己指明方向。 他这是告诉自己,人虽然借调出去了,但还是体改办的人。 將来做出了成绩,回来之后,体改办也会给他记上。 “请转告郭主任,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何东旭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司里会儘快走完程序。” 指导小组的动作比想像中还要快。 中午刚吃过午饭,一份盖著卫生部和国办双重大红印章的调令,就送到了何东旭的办公桌上。 办公室里,丁奇看著那份调令,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吃惊地看著刘清明,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昨天……昨天就是他们找你?” 刘清明点了点头:“是的,卢部长希望我去小组参与一些具体工作。” 丁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才多久? 刘清明从一个地方干部,借调到京城核心部委,这才刚刚站稳脚跟,转眼间,就又被另一个更要害的部门给挖走了。 而且还是直接由副部长点名。 这种晋升速度,简直闻所未闻。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有这么大吗? 何东旭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打破了办公室里的沉默。 “去吧,到了那边,好好工作。”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刘清明行了一个不算標准的军礼。 何东旭和丁奇都笑了起来。 告別了体改办的同事,刘清明拿著调令,没有片刻耽搁,直接打车去了卫生部。 前世,全国性的防疫指挥部,是在四月底疫情全面爆发之后才正式成立的。 眼下这个所谓的“应急指导小组”,很显然是卫生部在中央的授意下,牵头成立的一个临时性应急机构。 当刘清明看到小组成员名单的时候,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断。 整个小组,除了他自己,清一色全都是卫生系统內部的专家和干部。 他是唯一一个来自系统外的“异类”。 在部长办公室里,卢东升亲自接见了他。 “刘清明同志,欢迎你加入。”卢东升的態度很热情,也很公式化。 “中央已经决定,在评估这次疫情的发展形势后,正式筹备成立国家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用来统一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公共卫生灾害。” “我们卫生部,作为专业指导部门,责无旁贷,必须肩负起最大的责任。” “所以,我们的担子很重,任务也很艰巨。” 刘清明站得笔直:“我有心理准备。请部长下达任务。” 卢东升讚许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人身上那股昂扬的斗志,是装不出来的。 “很好。” “按照小组的分工,我们下设了疫情防治、科研攻关、后勤保障等多个部门。” “考虑到你之前在地方的工作经验,以及你那份报告里体现出的统筹规划能力,小组研究决定,把你安排到后勤保障部门,主要负责几个重点区域內的防疫物资调配和供给工作。” 来了。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 后勤保障。 物资调配。 这不就是要让自己去跟清江省,跟吴新蕊打擂台吗?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事情真的发生时,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不过,他脸上没有表露出分毫。 “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刘清明顺势说道。 “哦?”卢东升眉毛一挑,“你说。” “后勤保障工作千头万绪,我希望能单独负责其中一块,这样能集中精力,儘快打开局面。” 卢东升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直接点头。 “可以。京城的物资保障,就由你全权负责。” 这下,轮到刘清明吃惊了。 他本以为卢东升会设置一些障碍,或者提出一些交换条件。 没想到对方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 看来,卢东升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把锋利的刀,迫不及待地想看到自己披荆斩棘,为他建功立业。 他並不是单纯地想报復,或者给自己穿小鞋。 这位曾经的敌人,思路还是相当清晰的。 至少在现阶段,他需要自己的能力和关係,做出耀眼的成绩。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清明心里反而踏实了。 他不怕被利用。 在这个层级的博弈中,每个人都是棋子,也都是棋手。 有利用价值,总比被閒置要好。 他真正在乎的,是能不能在这场即將到来的滔天巨浪中,为这个国家,为那些无辜的百姓,多做一点事情。 这无关道德,只关乎一个重生者不愿再次虚度此生的执念。 卢东升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著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头上的光环太多,履歷也太过耀眼。 但那终究只是纸面上的东西。 他到底有多大能力? 在自己这个曾经的“政敌”手下做事,会不会尽心尽力? 这一切,都需要事实来检验。 而检验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当天下午,刘清明就在指导小组下设的后勤保障部拥有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 虽然不大,但位置很好,推开窗就能看到部委大院里的园。 与办公室一起分配下来的,还有三名下属。 刘清明坐在办公桌后,看著桌上摆著的三份薄薄的人事档案。 他没有急著把人叫进来开会,而是先仔细地翻阅了一遍。 按照年龄顺序,第一个人叫任齐山,男,三十七岁,主任科员。 恢復高考后的前几批大学生,天之骄子,一毕业就分配到了部委。 在这个年纪还是主任科员,不上不下,有些尷尬。 刘清明几乎能从这份简单的履歷中,勾勒出对方的形象。 一个典型的机关老油子。 有点资歷,有点油滑,不求上进,但也很难让人抓住错处。 有点像胡金平,但又不一样。 胡金平是怀才不遇,被人打压,不得已只能躺平。 而这个任齐山,从履歷上看,提拔速度虽然不快,但也算正常。 这只能说明,他的能力確实比较平庸,或者说,他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工作上。 第二个,孙淼,女,二十九岁,副主任科员。 第三个,赵立波,男,二十五岁,科员,千禧年年刚入职的应届毕业生。 也是部委机关最后一批直招的大学生。 三个人全都来自名校。 刘清明把档案合上,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按下了桌上的內部通话器。 “请任齐山同志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身材微胖,头髮有些稀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刘处长,您找我。”任齐山脸上掛著程式化的笑容。 “坐。”刘清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任齐山依言坐下,身体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隨时准备聆听领导教诲的模样。 他已经做好了自我介绍,匯报思想,表表决心的全套准备。 然而,刘清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准备都落了空。 “老任,今后的工作,需要经常加班,你能做到吗?” 任齐山愣住了。 加班? 新领导上任,不都是先谈谈理想,画画大饼,笼络一下人心吗? 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实在的问题?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著。 这个应急指导小组是临时机构,干完活就要解散的。 他託了关係进来,就是想镀个金,混个资歷,为下一步提拔增加点筹码。 结果被分到了后勤部这种最不容易出成绩,却最容易背锅的部门。 他心里本来就有些怨气。 现在,顶头上司又换成了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外来户。 这种不满,就更加强烈了。 这也就算了,结果一上来就要求加班? “刘处,这个……您也知道,我家里有实际困难。” 任齐山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女儿今年才八岁,正是最淘气的时候。我爱人工作也忙,我要是天天不著家,家里那一摊子事,就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了,我怕她有意见啊。”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刘清明才又问了一遍。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能加班?” 任齐山含糊地说道:“也不是完全不能,但……希望能多体谅一下我的实际困难。” 刘清明不再废话。 他直接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任齐山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刘清明熟练地拨了一个內线號码。 “喂,张秘书吗?请帮我接一下卢部长。” 电话很快被接通。 任齐山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听筒里传来卢东升那威严的问话声。 “小刘啊,有什么事?” “部长,是这样。”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任齐山的心上。 “我这里有位任同志,他说家里有困难,无法保证工作时间,可能不太適合我们小组高强度的工作节奏。我想申请换一个人,免得耽误了工作进度。” 办公室里开著暖气,但任齐山额头上的汗珠,却像黄豆一样,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果决! 一言不合,竟然直接把电话打到了部长的办公室。 而且是部里那位强势的卢部长! 他想开口解释几句,却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听电话那头,卢东升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 “任齐山是吧?我知道了。” “你让他现在就去人事处报到,退回原单位。” “好的,谢谢部长。” 刘清明掛断电话,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任齐山。 “你都听到了。” “部长让我通知你,去人事处重新安排工作。” “你出去的时候,请下一位同志进来。” 任齐山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解释的话。 他知道,部长直接开口,一切都晚了。 他颤抖著站起身,脚步虚浮地朝办公室门口走去。 办公室外,另外两人一直竖著耳朵关注著里面的动静。 他们看到任齐山第一个被叫进去,前后不过三分钟就出来了。 而且进去和出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失魂落魄,像是丟了魂一样。 更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任齐山出来之后,並没有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而是径直朝著大办公室的门外走去。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二十九岁的女同事身上。 “孙淼,处长叫你进去。” 说完,他便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孙淼和另一个年轻人赵立波面面相覷。 这是……什么情况? 一言不合,直接被退回去了? 两人看著刘清明那间紧闭的办公室门,心里同时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惧意。 孙淼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深吸一口气,朝著那扇门走了过去。 同一时间,放下电话的卢东升,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容。 似乎是欣赏,又像是诧异。 第465章 刘清明进组,坑已经挖好,谁来埋? 第二次谈话並没有马上进行,而是等到代替任齐山的的人选报到才开始。 孙淼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响亮。 她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却不敢与办公桌后那个年轻得过分的领导对视。 “刘处长。”她低声问好。 刘清明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坐。”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孙淼拉开椅子坐下,身体绷得很紧,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 她今年年內就要满三十岁,在部委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自认为见过不少场面,也懂得如何与各种领导相处。 但眼前这个,她完全看不透。 太年轻了,也太狠了。 任齐山那个老油条,在这里混了十几年,人脉关係盘根错节。 结果呢? 三分钟。 仅仅三分钟,一个电话,就直接被退回了原单位。 这已经不是杀鸡儆猴了,这是直接用雷霆手段宣告,这里谁说了算。 办公室外,赵立波坐立不安,耳朵紧紧贴著门缝,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只能看到孙淼僵硬的背影。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下一个就是我。 办公室里,刘清明並没有像审问任齐山那样,开门见山。 他只是翻看著孙淼的档案。 “你在医政司工作?” “是,我在医政司医疗机构管理处工作了五年。”孙淼赶紧回答。 “嗯,工作表现很不错,三次获得表彰,一次三八红旗手。”刘清明点点头,“我们这个小组,工作强度会很大,隨时可能加班。家里有困难吗?” 又来了。 和问任齐山一模一样的问题。 孙淼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 说有困难?任齐山的下场就在眼前。 说没困难?万一以后真有事,连个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做出了选择。 “报告处长,没有困难。” “我爱人在外地工作,孩子在老家由父母带著。我一个人在京城,隨时可以加班,保证二十四小时待命。” 孙淼说得斩钉截铁。 她看向年轻的领导。 刘清明合上了档案,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认可。 “很好。我需要的就是能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製造问题的人。” “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是在和时间赛跑,和病毒赛跑,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份工作的重量。” “我明白!请处长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保证完成任务!”孙淼站起身,郑重地表態。 “好,你出去吧,让赵立波进来。” 孙淼如蒙大赦,转身走出办公室,感觉后背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赵立波,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示意,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说实话,別耍小聪明。” 赵立波愣了一下,隨即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决定命运的门。 对赵立波,刘清明的態度又不一样了。 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人,档案乾净得像一张白纸。 “紧张?”刘清明问。 “有……有点。”赵立波老实回答。 “怕我?” 赵立波没敢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清明笑了笑:“怕就对了。怕,才会认真做事,才不会犯错。” “我们这个部门,现在是清水衙门,但很快就会变成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做好了,是天大的功劳;做不好,就是天大的黑锅。你还年轻,想清楚,是想混日子,还是想做点事?” 这番话,比任何威胁都更有分量。 赵立波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名校毕业,意气风发,进入国家部委,谁不想干出一番事业? “我想做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刘清明点点头,“出去吧。” 赵立波走后不久,人事处的人领著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刘处长,这是新给您调配过来的同志,范閒。” 刘清明正在喝水,听到这个名字,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范閒? 他抬起头,打量著眼前的年轻人。 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脸拘谨。 “你叫……范閒?”刘清明確认了一遍。 年轻人显然对这种反应已经习以为常,他窘迫地推了推眼镜:“处长,我叫范閒,犯人的犯,清閒的閒。” “名字不太好,要不……我回去就申请改一个?”他小心翼翼地问。 刘清明摆了摆手,被他逗乐了。 “不用改,名字很有意思。” “你之前在哪个部门?” “办公厅秘书一处。” 刘清明心里瞭然。 又是一个在机关里没什么存在感,被边缘化的角色。 看来,卢东升並没有把后勤保障部当成了一个回收站,什么人都往里塞。 除了那个任齐山,这三个人各有特点。 但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背景简单。 这意味著他们不会阳奉阴违,自己的办事效率,只取决於他们的工作能力。 而工作能力,刘清明一向认为,人都是练出来的。 这样挺好。 一张白纸,才好作画。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用起来才更顺手,也更容易掌控。 “行,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小组的一员了。去熟悉一下同事,准备开会。” 打发走范閒,刘清明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三点。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这个点,吴新蕊应该吃完午饭,开始接待下午的第一波访客。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號码。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声:“喂,您好,省政府办公厅。” “你好,我找一下段颖主任。” 电话很快被转接。 “喂,哪位?”话筒里传来段颖干练爽朗的嗓音。 “段姐,是我,刘清明。” 段颖那边立刻笑了起来:“哎哟,是刘处长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可是中央的领导,稀客啊!” “段姐,您就別拿我开玩笑了。”刘清明也笑了,“吴省长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向她匯报一下工作。” “你找吴省长,哪里需要通过我?直接打她手机不就行了。”段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对刘清明的做法很满意。 位置变了,但规矩没忘,这是最难得的。 “私人关係是私人关係,工作程序还是要讲的。您帮我问问吧,要是不方便,我晚点再打。” “行,你这份心意我收到了。”段颖说,“不用问,我来安排。吴省长这会儿有个接见,大概需要半小时。半小时后我给你打过去。” “那太谢谢段姐了。” 掛断电话,刘清明耐心地等待著。 果然,不到半小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刘清明刚拿起话筒,说了一句“餵”,里面就传来了吴新蕊那熟悉又带著威严的嗓音。 “小刘,你已经进组了?” 刘清明心中一动,吴新蕊果然已经知道了。 肯定是林崢书记和她通过气了。 “是的,省长。上午进的组,刚刚接手工作,这不,第一时间就来向您匯报了。” 吴新蕊的笑意似乎能透过电话线传递过来。 “你现在在中央工作,要说匯报,也应该是我向你匯报才对。”她半开玩笑地说,“说吧,有什么指示,我听著呢?” “您就別笑话我了,事情是这样的。”刘清明也不再绕圈子,“我现在负责后勤保障,主管京城的防疫物资调配。刚刚清点了一下库存,情况不太乐观。所以……想向咱们清江省求援。” 吴新蕊在那头沉默了片刻。 “这件事情,昨天林书记已经和我通过气了。” “今天早上,省里紧急召开了常委会,会上已经形成了决议。” “我们清江省,將会不计代价,全力支援京城的防疫工作。” “第一批物资,今天晚上就能完成装车。我已经亲自协调了云州铁路分局,他们保证会匀出专门的车皮,连夜发出。” 刘清明的心头涌上一股热流。 他知道吴新蕊会支持自己,却没想到她的动作如此之快,支持的力度如此之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支持了,这是把整个清江省的资源,都押了上来。 “太好了!省长,您可真是帮了我天大的忙!我正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刘清明兴奋地说。 “你离开清江的时候就提醒过我,清江必须在这场即將到来的灾害中站出来,展现我们的担当。”吴新蕊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现在,就是我们站出来的时候。” “我已经让相关部门调整了全省的生產计划,进一步扩大產能。清江省,有能力,也有责任,同时支援多个方向!” 听到这里,刘清明赶紧提醒道:“省长,根据我的推演,这次疫情的周期不会太长,最晚到今年七月份就会基本结束。相关的物资生產,到五月底就可能出现饱和。您千万要注意,最迟到四月份,就要开始逐步减缓生產规模,避免造成巨大的浪费。” 吴新蕊没有问他的数据模型是什么,也没有质疑他的判断依据。 她只是用一种毋庸置疑的信任,简单地回答。 “我知道了。” “你现在身处第一线,一定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您放心,我和清璇,我们一个都不会有事。”刘清明郑重承诺。 “嗯。”吴新蕊应了一声,她从不在工作时间谈论私事,哪怕是涉及到自己的女儿女婿,也只是点到为止。 “那就这样。我会让省里的负责人直接联繫你,具体的物资数量、品类和运输方式,你直接跟他对接。” “好的,再次感谢省长!” 结束通话,刘清明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起身,走向走廊另一头的指导小组副组长办公室。 他要向卢东升匯报。 敲开门,卢东升正在看一份文件。 “部长,清江省的物资问题,已经解决了。”刘清明开门见山。 卢东升抬起头,似乎对此毫不奇怪。 调刘清明进来,最大的价值,就是他与清江省之间这条无法替代的纽带。 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成,那他之前那些光鲜亮丽的履歷,就真的只是纸上谈兵了。 “效率很高。”卢东升给予了肯定,“你应该知道,京城目前的相关物资储备,还能支撑多久吧?” 这是一个问题,也是卢东升最担心的一方面,刘清明就是他的保障。 “如果不发生大的变化,按照我提交的那份防控方案来推算,最多一周。”刘清明给出了一个精確的数字。 “可惜,局势正在恶化。”卢东升的表情凝重起来,“每天上报的新增疑似病例和確诊病例都在快速增加。指导小组刚刚开会研究决定,防控力度必须立刻加大。” “准备在全市范围內,分区域进行强制消毒,严格控制所有感染源头,並对所有病例进行集中收治。”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这意味著,京城的疫情传播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按照他的推算,最多一到两个月,疫情就將达到顶峰,到那时,物资的消耗將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已经和吴省长沟通过,她表示,清江省会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刘清明说。 卢东升手指敲了敲桌子:“据我所知,清江省同时还要支援另一个重灾区临海省。他们的產能,能跟得上吗?” “吴省长的行事作风,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她从不夸大其辞,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绝不会轻易做出承诺。” 卢东升盯著他看了几秒,终於点了点头。 “好!那就好!” “这件事,从现在开始,我全权交给你负责。物资的接收、仓储、调配,所有环节,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每天直接向我匯报一次。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隨时可以来找我!” “是!部长!” 刘清明站得笔直。 他要的就是这个態度。 有了卢东升的背书,他才能放开手脚。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立刻按下了內部通话器。 “孙淼、赵立波、范閒,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三个人几乎是小跑著冲了进来,站成一排,神情肃穆,等待著指示。 经过上午的立威和刚刚这通来自省长的电话,他们已经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的处长,拥有著他们无法想像的能量和手腕。 没有人再敢有丝毫的怠慢。 刘清明看著眼前的三名下属,直接开始分派任务。 “部里已经决定,在城西紧急徵用土地,建立一所专门收治病患的专科医院。在医院建成之前,城中所有的疑似和確诊病例,將分批转运到部队医院进行集中隔离和治疗。” 他的目光落在了孙淼身上。 “孙淼。” “到!”孙淼大声应道。 “你是医政司出来的,对医疗系统最熟。从明天开始,你负责去和部队医院对接。他们所有的物资需求,包括药品、防护用品、医疗设备、生活物资,全部由你负责匯总上报。医护人员和病患的人数,必须每天更新,確保绝对准確。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孙淼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正是她的本职工作,交给她,再合適不过。 刘清明又转向赵立波。 “立波。” “处长!” “你去火车站,代表我们后勤保障部,成立一个现场办公室。联繫铁路部门,要求他们对所有援助京城的物资列车,给予最高优先级的通行保障。我要確保每一趟列车,都能准时到站,第一时间卸货。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赵立波兴奋地脸都有些涨红。 刘清明最后看向那个还有些拘谨的年轻人。 “你,范閒。” “到!处长!”范閒一个激灵。 “你去路政部门,同样去协调高速公路方面。清江省的物资,一部分走铁路,一部分走公路。我要你確保所有运输防疫物资的卡车车队,在高速路上一路畅通,不准有任何收费站和检查点进行拦截耽误。” “是!我马上去办!”范閒也领了任务。 分派完任务,刘清明看著眼前的三个人,加重了语气。 “记住,我们现在不是在办公室里写报告,我们是在前线打仗。你们每个人,都是我派出去的尖兵。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只要结果。” “有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的报给我,我来想办法!” “做好了,等疫情结束,我亲自给你们请功!” “都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三人齐声回答,声音响亮。 “去吧。” 三人转身,快步走出了办公室,每个人身上都带著一股被点燃的斗志。 办公室里,重新恢復了安静。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队伍拉起来了,粮草也解决了,第一步算是稳稳地站住了。 但他很清楚,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那是京城目前具备生產相关物资资质的企业名单。 在名单的后面,附著一份最新的市场价格动態监测报告。 短短几天,口罩、消毒液、防护服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而且还在以惊人的速度上涨。 这里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商机。 並不是每个人,都有著家国情怀。 更多的人,特別是有资源、有门路、有势力的那部分人,已经像闻到血腥味的鯊鱼一样,將贪婪的目光,投向了这块巨大的蛋糕。 卢东升把这个工作全权交给自己,里面可不光是信任和功劳。 还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在等著他跳下去。 他,刘清明,就是卢东升递出去的那把刀。 要用他来斩断那些妄图发国难財的黑手,也要用他来顶住那些黑手背后,通天的关係和压力。 第466章 救命物资也敢截留?刘清明:这锅我来背,锅盖你拿稳 两天后。 京城火车站,一列长长的黑皮货列在专用的站台上缓缓停稳。 月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赵立波精神一振,对著身后几十名穿著统一工作服的搬运工一挥手。 “开工!” 车厢门被逐一拉开,露出了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物资箱。 每一节车厢的外壁上,都悬掛著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用醒目的白色宋体字写著——“清江省援京物资”。 另一条横幅则写著:“四海同力,齐心抗疫”。 京城电视台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们早已架好了长枪短炮,摄像机的红灯闪烁,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闪光灯中,赵立波挺直了腰杆,他从未感觉自己如此重要过。他代表的,是后勤保障部,是刘清明的脸面。 与此同时,在京城外围的一处高速公路收费站。 范閒正焦急地看著远方。 在他的协调下,收费站的所有栏杆都已抬起,清出了一条专用通道。 很快,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车队。 一辆接一辆的大型货车,如同长龙一般,平稳而迅速地驶出收费站,没有丝毫停顿。 车身上同样掛著“清江省援京物资”的巨大横幅。 车队在交警的引导下,匯入京城的主干道,一路绿灯,朝著指定的仓库驶去。 马路两旁的市民,看到这壮观的景象,纷纷驻足。 “是外地来支援我们的!” “看,是清江省!” “太好了,有救了!” 压抑了多日的紧张气氛,在这一刻,似乎被这股来自千里之外的暖流冲淡了不少。 电视新闻里,绝美女主持人用激昂的语调播报著这一消息。 清江省的援助,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无数京城百姓的心里。 人心,似乎定了下来。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但刘清明办公室里的一份报告,却显示著另一番景象。 物价,並没有因为这批物资的到来而稳定。 恰恰相反,它依然在疯狂上扬。 作为最大宗消耗品的口罩,从最初的几毛钱一个,已经涨到了五块,甚至十块。 消毒水和以板蓝根为代表的一些中成药,价格更是翻了不止十倍。 最关键的是,有价无市。 普通的药店和超市,货架早已空空如也。这些天价物资,只在某些特殊的渠道里流通。 刘清明很清楚,清江省送来的这批物资,是京城打贏这场仗的底牌,是万万不能流入市场的。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分配的优先级。 第一,一线医护人员。 特別是即將开建的专科医院,以及已经开始接收病人的部队医院。 必须给他们留出足够的余量,確保他们在高强度的抢救工作中,自身不会被感染。 刘清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病毒的可怕之处,不仅在於致死率,更在於那些看似康復出院后,却可能伴隨终身的严重后遗症。 保护好医护人员,就是保护好京城最后的防线。 第二,是那些主动站出来的志愿者。 他们是医护人员之外的第二道屏障,他们用血肉之躯,填补了公共服务因为疫情而出现的空白。 不能让好心人寒心,更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地面对病毒。 第三,才是那些同样战斗在一线的工人、警察、社区工作者等其他从业人员。 自己的妻子苏清璇,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苏清璇,刘清明的心软了一下。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號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清明?”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是我,还在外面跑?” “对啊!今天可是大新闻!你们后勤保障部太给力了!”苏清璇的笑意透过电话线传来,“我刚在火车站做完採访,现在满大街都在议论清江来的车队,你现在可是京城的大红人!” “別贫了。”刘清明笑了笑,“注意安全,採访的时候离远点。你们单位的物资,我单独给你们留了一批,明天应该就能送到。” “真的?太好了!我们主任正愁呢!”苏清璇高兴地说,“你也是,千万要小心。虽然我们现在见不了面,但感觉就像在一起並肩作战一样。” “嗯,我们是在並肩作战。”刘清明轻声说,“这就是我们在一起的意义,有难同当。” “我先不跟你说了,主编又在催稿子了,回头聊。” “好。” 掛断电话,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这份短暂的温情,让刘清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正准备打电话给孙淼,询问第一批物资的发放情况,桌上的內部电话却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孙淼打来的。 刘清明按下接听键。 “处长。” 电话那头,孙淼的声音很低,还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清明心里一沉。 “说,出什么事了?” “处长,我们……我们的物资,被人截留了。” 孙淼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愤怒。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著。 “今天下午,我按照您的指示,带著人去一號仓库,准备提取第一批调拨给部队医院的物资。可是到了仓库,我发现……数量不对。” “少了多少?” “少了將近三分之一。”孙淼的声音更低了,“我立刻找了仓库的负责人和负责运输的同志核对,他们说……说物资在从中转站运往一號仓库的路上,就被上级单位给截留了。” “上级单位?”刘清明重复了一遍,“哪个上级单位?” “我问了,他们也说不清楚。只说对方出示了一份盖著红头印章的公函,直接就把东西拉走了。我追问是哪个部门的公函,他们支支吾吾,最后告诉我,对方说了,我的级別不够,无权过问。” “级別不够?”刘清明笑了,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 好一个级別不够。 “处长,虽然我没见到人,也没看到那份公函。”孙淼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判断,“但我有一种感觉,他们很可能是中直机关的人。我在部委这么多年,经常跟他们打交道,那种做派,那种气场,错不了。” 中直机关。 这四个字,在京城,代表著一种特殊的地位和权力。 他们不归市政府管,甚至很多时候,连部委的面子都不用给。 刘清明终於明白,卢东升挖的那个坑,到底有多深了。 “处长,现在怎么办?部队医院那边还等著这批物资救命,少了三分之一,连医护人员的基础防护都保证不了!”孙淼焦急地问。 “你先別急。”刘清明的声音依旧平静,“把你手上现有的物资,立刻送到部队医院去,优先保障重症监护室和急诊的医生护士。告诉他们,后续的物资,我来想办法。” “好的,处长。那……截留的事情?” “我来处理。” 刘清明说完,便掛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並没有像孙淼那样愤怒,甚至没有多少情绪波动。 截留物资这种事情,他一点也不意外。 当年在云岭乡,那个国家级的贫困乡,为了给乡政府的工作人员发工资,让他们不至於撂挑子不干,乡里连给上级下拨的专项扶贫资金都敢挪用。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逻辑都是一样的。 京城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物资全面短缺。 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领导们,自然不会缺这点东西。 可是在他们之下,还有大量的中层、基层的干部。 他们不像普通百姓那样毫无办法,但通过正常渠道,他们又抢不过那些更核心的部门。 怎么办? 联合起来,利用自己单位的背景和权力,直接截留。 一道盖著红章的公函,別说孙淼一个副科顶不住,就算这公函发到他刘清明的桌上,他能顶得住吗? 指导小组,说白了只是卫生部牵头的一个临时机构,协调各方可以,但真要对上那些强势的实权部门,根本没有执法权和强制力。 卢东升会为了他这个小小的副处长,去得罪那么一大票中直机关的干部吗? 想想都不可能。 这件事,如果就这么算了。 那么今天被截走三分之一,明天就会被截走一半,后天,清江省辛辛苦苦运来的这点物资,只怕连一根毛都剩不下来。 他刘清明,这个后勤保障部的负责人,就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眼里的寒意,一闪即逝。 卢东升把他推到这个位置上,就是想让他当一把刀,去砍断这些伸向救命物资的黑手。 刀用钝了,或者断了,隨时可以换一把。 烂摊子,自然有他刘清明来背。 算盘打得真响。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既然你敢用我这把刀,那就要做好被刀刃划伤的准备。 这个锅,我刘清明不背。 要背,也得你卢东升来背! 他坐直身体,拿起了办公桌上那部电话,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片刻,最终,按下了那个他只向卢东升匯报工作时才会拨打的號码。 电话“嘟”的一声,几乎是秒接。 “小刘?”话筒里传来卢东升沉稳的声音。 刘清明没有绕圈子,直接开口。 “部长,有个事想向您当面匯报。” 第467章 妥协?我更喜欢掀桌子 卢东升的办公室门是虚掩著的。 刘清明没有犹豫,抬手敲响了房门。 沉稳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迴荡,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带著一种特有的坚实感。 “进来。” 卢东升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刘清明推门而入,反手將门轻轻带上。 卢东升正坐在办公桌后,看著一份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了头。 他的面前没有像刘清明那样堆积如山的文件,只有寥寥几份,显然都是经过秘书筛选过的,最重要,最紧急。 “坐。”卢东升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刘清明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坐得笔直,两手平放在膝盖上。 这是一个下属向上级匯报工作的標准姿態。 卢东升没有马上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著眼前的年轻人。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清明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但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迎合,只是平静地等待著。 他知道,卢东升一定已经知道了物资被截留的事情。 甚至,他可能比自己知道得更早,更详细。 “有什么困难,告诉我。”卢东升终於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开场白,直接而坦率,像一个真正关心下属的领导。 但刘清明很清楚,这只是场面话。 真正的关心,是不会让自己的下属掉进一个明知道存在的坑里。 “部长,有个事想向您匯报。”刘清明同样没有绕圈子。 “清江省援助的第一批物资,已经全部抵达京城,並已入库。” “其中包含了我们目前最急需的標准医用口罩、高性能防护服和医用消毒液。” “按照计划,这批物资將优先配属给一线的医护人员,以及其他同样战斗在防疫前线的同志。” 刘清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但是,在物资从中转仓库调运往一號仓库的过程中,被截留了。” 他说得不卑不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卢东升的脸上,果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 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 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吏,没有什么风浪是他没见过的。 刘清明能想明白的关键,他自然更加清楚。 “哪个单位?”卢东升问道。 这个问题,和刘清明预想的一模一样。 京城是什么地方? 这里集中了全国最多的权力机关,部委林立,央企扎堆,隨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外面省市惹不起的存在。 卫生部在国务院下属的诸多部委里,向来不算强势,话语权有限。 如果事情牵扯到某些真正的强力部门,少不得他卢东升要亲自出面,动用自己经营多年的关係网。 “孙淼同志去处理的时候,对方没有透露具体单位。”刘清明將孙淼的匯报和盘托出。 “只说出示了一份盖著红头印章的公函,级別不够,无权过问。” “不过,根据孙淼同志的判断,对方的行事作风,很像是中直机关的人。” 卢东升听完,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发出规律的“篤篤”声。 他在思考。 片刻之后,他拿起了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开始拨號。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个按键都按得很准。 刘清明就坐在对面,静静地听著。 他听到了一个又一个他只在新闻里听过的部委和中直机关的名字。 卢东升完全没有避讳他。 电话里的对话很简短,通常是几句寒暄,然后直入主题。 “老张,我东升啊,跟你打听个事儿……” “喂,是政策研究室的小王吗?你们主任在不在?” “老李,睡了没?有点事麻烦你一下……” 卢东升的声音始终很平稳,有时带著点商量的口吻,有时又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强势。 这就是曾经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所拥有的能量吗?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他为中心,迅速铺开,覆盖了京城权力的各个角落。 刘清明越听,心里越是感到一种震撼。 这种人脉和资源,不是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副处长能够想像的。 一圈电话打下来,大概了二十多分钟。 卢东升掛断最后一个电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办公室里再次恢復了安静。 “事情基本搞清楚了。”卢东升看著刘清明,缓缓说道。 “被截留的物资,目前在城东的一个仓库里。” “那里是规划中奥运村的工地,现在还处於施工准备阶段,地方很大,也很偏僻,不容易被发现。” 刘清明没有插话,他知道,关键的在后面。 “我已经跟他们交涉过了。”卢东升继续说道,“可以拿回来一半。你派人去交接吧。” 一半。 刘清明的心里微微一沉。 不是全部,只有一半。 “我等下就去安排。”他应道。 “很失望吗?”卢东升忽然问。 刘清明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他摇了摇头:“我知道部长您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內,从那些强势部门嘴里抢回一半的物资,已经彰显了卢东升强大的手腕和影响力。 换做任何一个人,可能连一箱口罩都拿不回来。 然而,卢东升也摇了摇头。 “不,我没有尽力。” 他的话让刘清明微微一怔。 “我能把东西全部拿回来。”卢东升的语调很平淡,却透著一股强大的自信,“但我只拿回了一半。你能理解为什么吗?” 刘清明沉默了。 他不是官场小白,他能猜到一些。 但从卢东升嘴里亲口说出来,意义完全不同。 “不太理解,但能接受。”刘清明选择了实话实说。 卢东升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著一丝过来人的沧桑和提点后辈的意味。 “这就是我们做事方式不同的地方。” “我需要考虑日后的工作,考虑方方面面的关係,不能因为一批物资,树敌过多。” “你年轻,有衝劲,眼里揉不得沙子,想要一个绝对的公平。我也能理解。” 刘清明没有反驳。 他確实是这么想的。 那些是救命的物资,是给一线医护人员的最后一道防线。 少一箱,就可能多一个医护人员被感染。 这种时候,任何截留和挪用,都是在犯罪。 “我只是担心,”刘清明斟酌著开口,“我们的软弱,会让更多的人看到可乘之机,伸出他们的手。” “说得好!”卢东升讚许地点点头,“你的理解能力真的很强,不错。” “这次的动作,確实是他们的一次试探。动手的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强力机关,就是几个单位联合起来,打著单位的旗號为自己谋福利。” “有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卢东升的指尖再次敲击著桌面。 “有些人,他们的级別可能不高,权力也不大,但他们就像沙子一样,散布在各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位置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给你使个绊子,让你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成。” “这样的人,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但,”卢东升话锋一转,“也要亮明我们的態度,让他们知道,这里有条线,不能过。所以,我拿回一半。既给了他们面子,也保住了我们的里子。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刘清明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是最典型的中庸之道,是华夏官场几千年来沉淀下来的生存智慧。 平衡,妥协,各退一步。 “这样的事情,以后应该还会有。”卢东升最后总结道,“你要学会灵活处理,不要总想著一竿子到底。”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卢东升说的是对的,这是最稳妥,也是最聪明的处理方式。 但他心里,总有一股气憋著。 每天把精力都耗费在这样的內部拉扯和博弈之中,谁来真正做事? 谁来应对外面那日益严峻的疫情? “部长,”他抬起头,直视著卢东升,“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做一点事情,不能每天都陷入这样的拉扯当中。” 卢东升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著刘清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你想怎么做?”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想法。 “我想请体改办的同事,以我们指导小组的名义,起草一份政策建议报告。” “鑑於当前疫情在全国范围內不断发展的严峻形势,有必要,也有责任,向上级建议,成立一个更高级別,更加权威的统一指挥部门,来统筹领导这场全国性的防疫战爭。”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卢东升震惊了。 他完完全全地震惊了。 他看著刘清明,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年轻人的话,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近乎狂妄的姿態。 你才多大? 你才什么级別? 一个小小的副处长,就敢想著去影响中央的决策! 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恍惚之间,卢东升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清江,在715大案之后。 当时的刘清明,还只是一个副科级干部。 他却干出了一件同样惊天动地,甚至更加胆大包天的事情。 他竟然敢直接绕开所有人,搜集到足以让人致命的证据,让自己栽了从政以来最大的跟头。 那时候的自己,看著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也和现在的林崢一样,觉得他狂妄得可笑? 可结果呢? 结果证明,这个年轻人的判断,每一步都踩在了点子上。 卢东升的心神有些恍惚。 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初把刘清明调来京城,调进这个指导小组,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確的决定。 这个年轻人,根本就不是一把可以隨意使用的刀。 他是一头猛虎。 一旦放出笼子,就再也关不住了。 刘清明能感受到卢东升情绪的剧烈波动。 他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等待著。 “部长,您的意见呢?”他轻声问道。 卢东升回过神来,他复杂的看著刘清明,反问了一句:“如果我说,我不同意,你会接受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 並不完全是在考验刘清明的服从性。 刘清明坦然地回答:“会。您现在是我的领导,您的命令,我会无条件执行。” 卢东升的表情稍缓。 “但是,”刘清明继续说道,“我会以我个人的名义,把我的意见和判断,告诉我体改办的同事。他们听完之后,会怎么做,会怎么想,那我就不能左右了。” 他说得如此坦然,如此理直气壮。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干。 卢东升忽然笑了。 他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欣赏。 “好,好一个不能左右。”他摇了摇头,“我支持你。去做吧。” …… 从卢东升的办公室出来,刘清明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走到了走廊的窗边。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喂,清明?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可是京官,在指导小组里呼风唤雨,感觉怎么样啊?” 电话那头,传来丁奇略带调侃的声音。 丁奇,体改办综合司的处长,也是刘清明在京城为数不多的,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別提了,丁哥。”刘清明苦笑一声,“哪有什么呼风唤雨,完全就 是一地鸡毛。” “怎么说?”丁奇来了兴趣。 刘清明没有隱瞒,將清江物资运到,却被中途截留,最后经过卢东升一番努力,也只拿回来一半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丁奇沉默了片刻。 “唉,这样的事情,太正常了。”他嘆了口气。 “你以为就你们缺物资?我们办公室前两天也刚发了一批口罩和消毒液,一人两包口罩,一瓶洗手液,就这,还是一把手亲自去后勤磨了半天才要来的。” “京城有多少机关单位?有多少央企国企?还有他们的家属院?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数字。光是这些单位內部的消耗,就能把京城现有的库存全部吃乾净。否则,哪里还需要你们清江省千里迢迢地支援?” 丁奇的话,揭示了冰山之下的另一个现实。 “不能这么干。”刘清明的拳头,在窗台上轻轻捶了一下,“一线医护人员连防护服都不够用,他们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把救命物资拿回家?” “这么下去,人心就散了,疫情会更加严重。” “你小子……”丁奇听出了刘清明话里的火气,“你找我,不会只是吐吐槽吧?你肯定有什么想法。” “丁哥,我想请你帮个忙。”刘清明郑重地说道。 “我想请你,以你们体改办的名义,起草一份报告。” “向上级建议,成立全国应急指挥部,来统一领导这场战爭。” 丁奇那边,一下子没了声音。 过了好几秒,他才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问道:“清明,你用『战爭』这个词来形容……真的会那么严重?” “已经很严重了。”刘清明沉声说,“我拿到的內部数据,每天上报的疑似病例和確诊病例都在快速增加,这还只是报上来的。市民们已经开始抢购物资,社会性的恐慌正在不断蔓延。” “光靠一个卫生部牵头的指导小组,根本压不住局面。权力不够,资源不够,协调能力也有限。” “必须让更多的强力部门加入进来,对全国的生產、运输、分配进行统一的,科学有序的计划性管理。我们需要一个更加权威的领导部门。” 丁奇又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 刘清明能想像到,电话那头的他,一定在进行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这件事情,牵扯太大了。 一旦做了,就等於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我明白了。”丁奇终於开口,“清明,这份报告,我可以帮你起草。但是,能不能起到作用,多久才能起到作用,不好说。” “我们只是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刘清明说,“至於结果如何,那是组织决定的事。” 丁奇似乎被他这种执著的態度打动了。 “好!你小子有种!”他说道,“放心,我连夜就组织人写,保证写出一份高质量的报告,明天一早就交上去!” “谢谢你,丁哥。” 掛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对於结果,他其实並不担心。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个全国性的应急指挥机构,是註定要成立的。 他现在做的,只是想利用自己重生的优势,把这个进程,稍稍提前那么一点点。 哪怕只提前一天,或许都能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只不过,在结果出来之前,他自己的工作,还要继续。 那一半被截留的物资,必须拿回来。 而且,必须由他亲自去拿。 他要让那些人看看,他刘清明,不是孙淼。 他要让那些人知道,这批物资,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 刘清明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他要亲自去一趟城东那个所谓的奥运村工地,会一会那些“级別不够,无权过问”的神秘单位。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468章 京城的厅长满地走,处长....... 一辆黑色的老款普桑,悄无声息地滑出卫生部大院的门口。 在京城这个地方,车分三六九等,人也一样。 这辆车是卢东升特意调配给刘清明的部门使用的。 在中直机关和国务院下属的各个部委,別说一个副处长,就算是实权正处,能配上专车的也不多。 刘清明是以指导小组后勤部门负责人的身份,才拿到了这辆车的使用权。 名义上是公用,但后勤部门就他们几个人,谁也不会不开眼地和他爭,所以实际上就是他的专车。 京城太大了,没有一辆车,很多工作根本没法开展,效率会大打折扣。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车子匯入滚滚车流。 他要去的地方,就是卢东升提到的那个仓库。 位置在当时还在图纸上的北五环外。 车子驶过四环,窗外的景象就迅速变化,高楼大厦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巨大工地,塔吊林立,尘土飞扬。 再往外开,连工地都少了,视野里只剩下大片大片的荒野,枯黄的野草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就在这片荒野的中央,矗立著一片规模庞大的仓库群。 这里,就是未来奥运村的所在地。 此刻,这些巨大的仓库里,每天都有海量的建筑材料被运送进来,为两年后正式开工的宏大工程做著准备。 刘清明开著车,缓缓朝著仓库的大门驶去。 距离大门还有几十米,路中间的栏杆就放了下来,两个穿著保安制服的年轻人从岗亭里走出来,伸手示意他停车。 刘清明降下车窗,寒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递了出去。 那本红色的,印著国徽的小本子,在京城比任何通行证都好用。 保安接过工作证,翻开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滯。 “国院体改办综合司……” 他有些吃不准,扭头和同伴对视了一眼,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跑回岗亭,拿起电话开始联繫。 刘清明也不催,就这么把车停在路中间,倚著车窗,静静地打量著远处那一片灰色的建筑。 没过多久,一个穿著深色夹克的矮胖中年男人,一路小跑著从仓库区里迎了出来。 男人跑到车前,先是看了一眼普桑的车牌,然后才把视线投向车里的刘清明。 他脸上堆著程式化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警惕。 “您好,您是哪个单位的?来我们这里有什么事吗?”一口標准的官腔。 刘清明靠在座椅上,没有下车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这里你负责?” 中年矮胖男人被他问得一愣。 眼前这个年轻人,太年轻了,可开的车却是机关的,態度又如此沉稳,让他一时有些摸不准脉。 “对,是我,您到底有什么事?”他含糊地回答。 刘清明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我是卫生部防控指导小组的,我们有一批物资,送到了你们这里,我过来接收。” 中年矮胖男人的脸上,那点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物资?什么物资?” 他的反应很快,“我们这里是奥运专用物资仓库,所有的进出库都有严格的记录,不可能有你们的东西。” 刘清明看著他,一言不发。 “你能对你刚才说的话负责吗?”他淡淡地问。 中年矮胖男人被他这句话噎得有点难受。 “你这个同志,怎么说话的?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他的声音提高了一点,试图用气势压过对方。 “那你让我进去看看。” “不可能!”男人断然拒绝,“这里是重点工程单位,想进去,必须要有奥组委的正式批文。” 刘清明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是奥组委的工作人员?叫什么名字?” “我是奥组委工程部的办公室主任,李胜基。”男人挺了挺本就不明显的胸膛,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刘清明掏出手机,当著他的面,直接拨通了卢东升的保密电话。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几句。 “部长,我到地方了。” “对方是奥组委工程部的,一个叫李胜基的主任,他说没有我们的物资,也不让我进。” 站在车外的李胜基,清晰地听到了“卢部长”三个字,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 不过,他並没有露出太过惊惶的表情,只是站在原地,强作镇定。 刘清明掛断电话,对李胜基说:“等著吧。” 李胜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你找谁都没用,我不可能让你进去。”他硬著头皮说。 刘清明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比李胜基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那里,自有一股压迫感。 “我也是个办事的。”刘清明说,“上面已经谈好了,你不执行,自然有你的上级跟你谈。” 李胜基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谈好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这里是奥运建设专用物资仓库,哪有你说的那些东西?”他还在嘴硬。 刘清明突然笑了。 “这么大的事,他们就派你一个办公室主任出来顶著。” “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个炮灰。” 李胜基的脸瞬间白了一下。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虚。 “等等就知道了。”刘清明不再理他,叉著腰,抬头看著远处的天空。 这一片广袤的土地,几年之后,就会建成举世瞩目的奥运主场馆,还有其他一系列专业的比赛场馆。 那座被人们亲切地称为“鸟巢”的宏伟建筑,明年就要开始动工了,这会儿可能还在全球范围內徵集设计稿。 最终,它会变成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想想,还真有点奇妙的兴奋感。 就在刘清明思绪飘飞的时候,李胜基口袋里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跑到一边去接听。 刘清明没有看他,只是安静地听著。 他能听到李胜基的声音,从一开始的辩解,到后面的连声称是,態度转变之快,堪称一绝。 几分钟后,李胜基掛断电话,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谦卑而热情的笑容,快步走了回来。 “哎呀,刘处长是吧?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都是误会,误会!” 刘清明转过身,看著他。 “怎么说?” “是这样,”李胜基搓著手,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刚才问了一下,確实是有一批物资放在了我们仓库里。” “不过,这个事情跟我们奥组委没关係,是……是別的部门借用了我们的仓库,临时存放一下。” “那我现在可以接收这批物资了吗?”刘清明问。 李胜基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恐怕……恐怕还不行。” 刘清明的动作停住了。 “你的上级没跟你说清楚?” “说清楚了,说清楚了,我也查到了记录。” “那为什么不行?”刘清明的声音冷了下来,“需要我再打个电话?” “別別別,刘处,不是这个意思。”李胜基急忙摆手,“我承认有这批货,但这个事它不是我们部门乾的,我没办法处理啊。” “我要是现在就把物资交给你,回头人家过来找我要,我怎么办?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刘清明被他这套逻辑给气笑了。 “那要怎么样,我才能拿回我的东西?” “刘处,您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李胜基赔著笑脸,“我已经请示了上级,他们会马上联繫物资的经手人,让他们过来跟您当面交接。” “您看这样好不好,外面天寒地冻的,您先进我的办公室,喝杯热茶,暖和暖和,等一等?”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又是一招“拖”字诀。 但他也没有当场发作,点了点头。 “带路吧。” 李胜基如蒙大赦,连忙在前面引路,將刘清明带进了仓库区。 办公室是用彩钢板临时搭建起来的,虽然简陋,但屋里接了暖气,比站在天寒地冻的室外要舒服太多。 李胜基亲自给刘清明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就小心翼翼地站在一边,陪著说话。 刘清明也不客气,捧著茶杯,坐在屋子中间的暖气片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著。 他不动声色地套著话,李胜基也小心翼翼地应付著。 聊著聊著,刘清明话锋一转,聊到了奥运工程本身。 他记得,奥运工程的设计和建设,后来都是面向全球公开招標的,奥运村的后续运营也是如此。 他隨口提了几个问题。 “李主任,你们考虑过没有,这些场馆,了国家这么多钱建起来,赛后怎么运营?” “总不能比赛一结束,就全都空置荒废了吧?那得是多大的浪费。” “如何让这些体育场馆在赛事结束之后,还能持续產生盈利能力,甚至成为城市的新地標,这才是关键。” 他说的这些,头头是道,听得李胜基一愣一愣的。 这些都是只有顶层的专家和领导才会去思考的宏大命题,普通人谁会去想那么远?能在家门口看奥运,已经是全民狂欢的盛事了。 这个年轻的副处长,怎么会对这些了解得这么多? 他提出的问题,更是直指核心,一针见血。 这份见识,这份沉稳,这份超越年龄的干练,让李胜基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小覷。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绝不是一个可以隨意糊弄的角色。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年纪稍长,大约三十来岁,穿著一身得体的体制內干部装束,气质沉稳。 跟在他身后的男人要年轻一些,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的穿著虽然看不出牌子,但质料和剪裁都相当不凡,一看就价值不菲。 李胜基显然认识来人,立刻站起身,热情地迎了上去。 “何处,您来了。” 他转过身,为双方介绍。 “这位是卫生部指导小组的刘处长。” “刘处,这位是外文局的何处。” 为首的男子主动向刘清明伸出手。 “不好意思,刘处长,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我叫何文雄,在外文局下属的网新办工作。” 网新办。 刘清明伸手与他轻轻一握。 “刘清明,体改办综合司,目前借调在防控指导小组。” “认识你很高兴。”何文雄客气地说。 刘清明注意到,从头到尾,无论是李胜基还是何文雄,都没有介绍后面那个年轻男子的意思。 他也不多问,直接切入主题。 “何处,事情应该都清楚了吧?是不是可以交接物资了?” 何文雄点点头:“我接到通知了,你们要的那批物资,就在这边的三號仓库。我们先把数量清点一下,填个交接单就可以了。” “那就好,清单我带来了,现在就对一对?” “看来刘处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啊。”何文雄笑了笑,“好,那我们就对一对。” 接下来,並没有发生什么节外生枝的么蛾子。 何文雄似乎真的是来解决问题的。 李胜基叫了几个工人,带著他们打开了三號仓库的大门。 双方拿著各自的货单,开始逐一清点。 这批物资数量庞大,从口罩、防护服到消毒液,堆得跟小山一样。 清点工作相当繁琐,即便是多加了几个人手,也足足了两个多小时才全部清点完毕。 数量上有一些微小的出入,但无伤大雅。 刘清明也没有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计较。 “好了,刘处长。”何文雄合上文件夹,“我接到的指示是,你们可以带走一半。” “我马上联繫车子过来拉走。”刘清明立刻掏出手机。 “没问题。”何文雄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刘清明走到一边,拨通了孙淼的电话,让她直接联繫部队医院,派军车过来,这样最快,也最稳妥。 打完电话,李胜基热情地邀请他们回办公室继续喝茶等车。 刘清明发现,何文雄並没有跟著进来,而是找了个藉口,留在了外面。 李胜基也很有眼色地很快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刘清明,和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如同影子一般的年轻男子。 男子跟著他进了办公室,隨手关上了门。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在暖气片旁的椅子上坐下,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等著对方开口。 果然,等到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个年轻男子终於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 “刘处长,我有一个主意。” “能让你不光拿回所有的物资,而且,能拿到的比你送来的更多。” “你想听吗?” 刘清明的动作一顿。 他终於明白了。 前面所有的推諉、拖延、交接,都只是铺垫。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抬起头,看著对方。 “什么意思?” 男子走到他对面,隔著那个烧水炉子,向他伸出了手。 “认识一下。” “我姓谢,谢鸿飞。” “你可能不认识我。” “但你一定认识我姐。” 第469章 想拉我下水,我缺那点钱吗 谢鸿飞。 刘清明仔细地打量著眼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傢伙。 他保养得很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身上没有那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习气。 穿著的东西虽然看不出牌子,但无论是质料还是剪裁,都透著一股低调的奢华,显然是经过精心搭配的。 能做到这一点的公子哥,要么是像汪明远那样,有著自己的政治追求和抱负。 要么,就是像眼前这位一样,有野心。 是的,野心。 在谢鸿飞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刘清明看到了一种毫不掩饰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声音平淡。 “你是语晴姐的弟弟?” 谢鸿飞点点头,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 “她是我大姐。叶勇军是我外甥。” 刘清明瞭然。 “我去过谢家大宅,你当时不在,我见过令堂。” 提到这个,谢鸿飞的笑容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尷尬。 “我当时正好出差了,回来之后听我妈说起过您,一直想找机会当面感谢。” “客气了。”刘清明说。 他隨即问道:“你在中直机关工作?” “没有,”谢鸿飞摇头,“我在外贸部门工作。刘处长如果想搞点什么进口货,我倒是能想想办法。” 话语里带著试探和示好。 刘清明摇了摇头。 “谢谢你的好意,我对物质的需求一般般。” “没关係,”谢鸿飞立刻接话,显得很热络,“自己不用,总有亲戚朋友需要嘛。” “不必了。”刘清明的回答简单直接,“我更喜欢国货。” 谢鸿飞似乎想说“国货哪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道:“了解了解,我也喜欢国货。” 场面一时有些冷。 刘清明打破了沉默。 “那我怎么称呼你?谢总?还是谢局?” 谢鸿飞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尷尬。 “刘处你叫我大姐为姐,我们俩也算缘分不浅,不如就直呼名字吧,叫我鸿飞就行。” 刘清明却不接这个茬。 “私底下怎么叫都行,工作场合,还是称呼职务比较好。” 这是一种表態,也是一种疏离。 谢鸿飞不是听不出来,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行,都依你。我在外经贸部外联司北亚二科工作,科长。” 科长? 刘清明真的愣住了。 在京城这个地方,厅局级干部满地走,县处级多如牛毛。 一个科长,算个什么? 他一时间连句客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干巴巴地把话题拉回来。 “你刚才说的事情,具体是指什么?” 听到他问这个,谢鸿飞明显鬆了一口气。 他似乎真的很担心刘清明会揪著他的职级不放,那场面就太难看了。 “刘处,我知道你们防疫指导小组现在的困境。” “物资短缺,很多东西都要千里迢迢地从清江省调运过来,其实大可不必。” 刘清明心里一动。 “你有门路?” “当然。”谢鸿飞的自信心回来了,“你们现在最缺的,无非就是口罩、消毒水、防护服这些东西吧?” “京城人口这么多,光靠一个清江省,又能支撑多久呢?” 刘清明没有否认。 “你说得对。所以我才会来这里,把被你们截留的物资要回来,我要保证前线医护人员的安全。” 谢鸿飞笑了。 “刘处,你在指导小组里,是负责物资调配的吧?” “对。” “那就简单了。”谢鸿飞一拍手,“你们缺的这些东西,我们都有。只要你愿意,马上就能把你们的仓库给填满。” 刘清明前世也是在商海里摸爬滚打过的。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 谢鸿飞会这么好心,无偿捐献这么大量的物资? 他笑了笑,没有立刻戳破。 “如果你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事是直接跟你对接呢,还是需要去外经贸部走正式的流程?” 谢鸿飞的脸上,第三次出现了那种尷尬的神色。 他看著刘清明,似乎觉得对方在故意装傻。 “刘处,你是个聪明人,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 刘清明一脸无辜,摊了摊手。 “看出来什么?我这人比较迟钝,还请谢科长明示。” 谢鸿飞被他这个態度噎了一下,只好把话挑明。 “何必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呢?” “我是真不懂,有什么事,请多指教。”刘清明坚持道。 谢鸿飞没辙了,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 “你们指导小组现在掌握著防疫物资的採购和分配標准,对吧?” “就说口罩,你们要求的医用多层,那个標准太高了,普通人根本用不到。其实哪有那么夸张,少个一层两层的,根本不打紧嘛。” 他说得已经十分直白了。 刘清明要是再听不懂,那就是在侮辱对方的智商了。 以次充好。 用不符合標准的防疫物资,来冒充合格產品,供给一线。 刘清明几乎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论给气笑了。 但他总算彻底搞明白了对方今天真正的目的。 从李胜基的阻拦,到何文雄的交接,再到这个谢鸿飞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这个图穷匕见的时刻。 刘清明没有当场拍案而起。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反而摆出了一副为难的表情。 “谢科长,这个事……我说了不算啊。” 谢鸿飞见他没有一口回绝,顿时觉得有戏,立刻打包票。 “你放心,只要你在標准上別卡得那么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的事情,我们来摆平。” 刘清明故作惊讶。 “卫生部那边……你们也能搞定?” 谢鸿飞神秘地一笑,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带著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態。 “实话跟你讲,这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如果不是卢部长把你半路调进来,我们早就搞定了。” 刘清明心中顿时一片雪亮。 卢东升! 原来如此。 他终於明白,卢东升为什么要把自己这个毫无根基的外地干部,火线提拔,安插到这个关键的位置上。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地,自己初来乍到,与各方势力都没有瓜葛,他们想求情也找不到门路。。 尼玛,官场上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挖个坑都挖得这么深,还让你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想通了这一层,刘清明心里的思路也清晰了。 他看著谢鸿飞,脸上露出更加为难的神色。 “谢科长,这事有点大。我不能马上答覆你。” “你也知道,我刚来京城,没什么根基,万一要是出了事,我这前途可就全毁了,太不划算了。” 他这番话,正中谢鸿飞的下怀。 在谢鸿飞看来,刘清明这种外地来的干部,最看重的就是前途,最怕的就是出事。 只要拿捏住这两点,就不怕他不就范。 “如果是担心这个,你尽可以放心。”谢鸿飞的语气充满了诱惑,“这件事,牵头的人可不止我们谢家。他们让我来找你谈,就是看在我们之间有语晴姐这层关係在,大家自己人,不至於撕破脸。” “只要你愿意合作,钱、前途,你想要的,都可以有。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风险。” 刘清明继续装傻。 “既然你们能量这么大,直接搞定不就完了?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来找我呢?” 谢鸿飞笑得很开心。 “有你这个指导小组的后勤负责人签字背书,很多事情行事更方便嘛。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次我们只要能达成合作,以后你在京城,就会多出不少朋友和路子。刘处,你好好考虑一下。” 刘清明沉吟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我可以考虑。” 他终於鬆了口。 谢鸿飞大喜过望。 刘清明紧接著又提了条件。 “不过,我要先看到你们的货。如果质量差得太多,我也没办法跟上面交待。” “没问题!”谢鸿飞立刻答应,“这个你放心,我们也不想出事,货的质量,一定让你满意,保证看不出问题。” 刘清明点点头,又说:“既然这样,那这次你们截留的这批货,是不是可以全部还给我了?” 谢鸿飞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刘清明得了好处,还不忘这茬。 这小子,有点贪啊。 不过,他心里反而更踏实了。 怕的不是你贪,怕的是你无欲无求。 “小意思!”谢鸿飞大手一挥,“这事我来安排。不过今天何处长只接到了交一半的通知,剩下的一半,等你看了货,我来安排,一定让人给你送过去。” 好小子,还是留了一手。 刘清明心里冷笑,嘴上却不动声色。 “行。那看货的事怎么说?”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末吧。” “好!”谢鸿飞爽快地答应下来,“到时候我来接你。” 两人就此约定。 没过多久,孙淼就带著几辆掛著军牌的卡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仓库区。 何文雄和李胜基看到军车,眼皮都跳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交接过程很顺利。 工人们將清点好的一半物资,装上了军车。 刘清明签了字,目送著军车离开。 他也与何文雄、谢鸿飞等人告別,开著那辆黑色的老普桑,驶出了仓库大门。 车子匯入车流,刘清明看了一眼后视镜,那片巨大的仓库群渐渐远去。 他本来想直接回卫生部,把今天的情况报告给卢东升。 但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在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之前。 找卢东升並不明智。 刘清明一脚油门,车子调转方向,朝著市区內的传播学院驶去。 传播学院,研究生宿舍楼。 苏清璇正在简单地收拾著自己的行李。 疫情爆发之后,她第一时间向原单位清江省台申请,担任驻京记者,负责疫情的专题报导。 省台对此乐见其成,还特意为她配备了以前合作惯了的摄影团队,让她可以进行现场直播和连线报导。 与此同时,苏清璇也向学院申请,希望能够一边上课,一边完成报导任务。 但学院领导告诉她,由於疫情发展迅速,他们已经接到了上级通知,为了阻断病毒在校园內的传播,很可能在近期就会採取封校管理。 一旦封校,所有学生都不能外出。 这对於需要到处跑现场的苏清璇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无奈之下,她只能向学院申请暂时中断课程,搬到校外居住。 学院领导和她的导师经过慎重考虑,批准了她的申请。 毕竟研究生课程相对灵活,而且她的报导任务也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 苏清璇打算把自己的临时住所和办公地点,都搬到父亲苏玉成在西单给她留的那套房子里。 今天,就是她离开学校的日子。 她的行李不多,一个大號的行李箱,一个背包,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 现在是工作时间,她也没打算麻烦刘清明。 正当她把最后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著两个字。 “一生”。 苏清璇的心里像被灌了蜜一样甜。 她迅速接起电话。 “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不忙吗?” 电话那头,传来刘清明熟悉的声音。 “我在你们学院门口,下来吧,我接你。” 苏清璇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搬家?” “我不知道,”刘清明说,“但我知道,你必须要离开学校了。不管哪天都行,今天我正好提前下班,就过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 苏清璇的心瞬间被填满了。 “等我!” 她掛断电话,以最快的速度拉上行李箱,背上背包,衝出了宿舍。 十五分钟后,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从传播学院的大门口缓缓驶出。 苏清璇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那个人。 他穿著一身普普通通的机关干部服,倚在一辆黑色的老款普桑车头上,正安静地看著校门口的方向。 苏清璇把车停在刘清明身前,降下车窗,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那辆普桑。 “你的车?” 刘清明笑了笑,拉开车门。 “单位配的,方便工作。先回家。” 两辆车,一前一后,朝著西单的方向驶去。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入了西单附近的小区。 刘清明停好车,帮著苏清璇把行李搬上楼。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布置,只是这一次,身边有了等待他归家的女主人。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囂。 两人对视著,空气中瀰漫著思念的味道。 他们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见面了。 刘清明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將苏清璇紧紧地拥入怀中,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著久別重逢的激情,也带著深深的眷恋。 过了许久,两人分开,嘴唇拉出一条亮晶晶的水线。 刘清明抱著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嗅著她发间的清香。 “媳妇儿,我好想你。” 苏清璇环著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听著他有力的心跳。 “我也是,每天都想。” 温存片刻,刘清明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叮嘱。 “疫情来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外出採访的时候,必须做好万全的防护,一步都不能省略。这个病很麻烦,我不想……我不想你出任何事。” 苏清璇重重地点头。 “放心,我比你更怕死。我还没好好享受过现在的生活呢。”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刘清明被她逗笑了,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一些。 “对,我们都还没有真正拥有彼此,谁都不许出事。” 苏清璇的脸颊微微泛红。 刘清明抱著妻子温软的娇躯,坐在沙发上,一时间不想再理会外面那些烦心事。 “真想就这样一直抱著你,什么都不干。” 苏清璇何尝不是如此。 但她感觉到了刘清明情绪里的一丝不对劲。 他看似在开玩笑,但那拥抱的力道,却透著一丝紧绷。 “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她轻声问。 “小问题,別担心。”刘清明不想让她烦心。 苏清璇却很敏锐。 “是苏家的人找你麻烦了?” “不是。” “那是谁?” 刘清明犹豫了一下。 苏清璇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著他。 “告诉我,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看著她清澈而坚定的双眼,刘清明最终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他需要一个人的意见,而苏清璇,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是谢家。” 他把今天下午在仓库区发生的事情,从李胜基的刁难,到谢鸿飞的出现和那番交易,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苏清璇静静地听著,秀眉越蹙越紧。 等刘清明说完,她才开口,声音里带著一丝凝重。 “所以,你担心,语晴姐也牵涉到这件事里面去了?” 这正是刘清明最纠结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谢鸿飞搬出了她的名头,但我无法判断,这究竟是谢家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苏清清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 “我们现在就去谢家。” “现在?”刘清明一愣。 “对,就是现在。”苏清璇的语气果断,“有问题,就当面去问清楚,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好。” 她看著刘清明,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我相信语晴姐的人品。就算她真的想赚钱,也绝不会用这种方式。” 苏清璇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刘清明心中最黑暗的角落。 是啊,他应该相信谢语晴的。 那个善良、坚韧、独自带著孩子苦苦支撑的女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了。 “好。”刘清明站起身,“我们现在就去。” 第470章 姐,你缺钱吗? 说走就走。 刘清明和苏清璇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起身,跟著谢语晴出了门。 京城谢家大宅附近,街面上的积雪被清理得乾乾净净,露出灰黑色的柏油路面。 几名穿著白色全身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背著硕大的消毒水箱,对街边的绿化带和公共设施进行著细致的消杀作业。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来苏水味道。 路口的武警战士也戴上了厚实的医用口罩,除了常规的登记身份之外,还多了一项任务,给每一个进出的人员测量体温。 这种严阵以待的场面,让车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凝重。 刘清明將车子停在检查点前,从储物格里拿出两副標准的医用外科口罩,递了一副给苏清璇。 “咱们也戴上吧。” 苏清璇接过来,熟练地掛在耳后,捏紧了鼻樑上的金属条。 “还记得来京城之前,你就跟我说,以后在云州出门可能都得戴口罩了。”她开口,声音隔著一层无纺布,显得有些发闷,“没想到,反倒是在京城先享受到了这个待遇。” 刘清明也戴好了口罩。 “现在的云州,也快了。” 两人下了车,按照武警战士的要求,逐一登记了身份信息,並用额温枪检查了体温,一切正常。 栏杆的另一头,同样戴著口罩的谢语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著他们俩,清亮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笑意。 手续完成,刘清明和苏清璇走了进去。 “语晴姐。”两人异口同声。 谢语晴將他们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问。 刘清明先开口:“小勇不在家?” “还没放学呢。”谢语晴说。 刘清明脚步不停,沉声说道:“最近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他去学校那种人员密集接触的地方了。我估计,全市的中小学应该很快就要全面停课了。” 谢语晴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现在京城的形势一天比一天严重,新闻上每天都有新增的確诊病例。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害怕,小勇还这么小,万一要是感染了可怎么办?” 苏清璇在一旁轻声安慰:“不会的,语晴姐。小勇是受过大苦难的孩子,老天爷会保佑他的。”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刘清明却没有接这个话茬,他突然问道:“语晴姐,现在小勇上学放学,有没有安排专门的护送人员?” 谢语晴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诧异地看著刘清明:“你……你担心,还有人会对他不利?” 刘清明直视著她的眼睛,毫不避讳:“他们敢干第一次,就不会在乎多干一次。当一个人突破了亲情和血缘的底线,那他就没了任何顾忌。” 谢语晴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他们敢!” 刘清明看著她这副样子,继续追问:“你其实心里有数,对吗?” 谢语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刘清明便知道了答案。 苏清璇自己就是世家出身,后来又当了多年的法制记者,对这里头的齷齪事如何能不清楚。 她握住谢语晴的手,柔声说:“小勇已经受过一次天大的罪了。语晴姐,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有任何侥倖心理。” 谢语晴被两人这番话点醒,立刻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对著电话那头仔细询问,確认了小勇已经平安到达学校,並且正在教室里上课,这才稍稍鬆了一口气。 掛了电话,她看向刘清明:“我的人一直跟著他,没事。” 刘清明反问:“上一次,你的人是不是也跟著?” 谢语晴愣了一下,解释道:“上次是叶家安排的人,事情发生后,已经被开掉了。” “不是你开的吧?”刘清明的问题一针见血。 “小勇失踪的那天,叶家那边就打电话过来,说是责备他们守护不力,当场就把人给辞退了。”谢语晴回忆著当时的情景,“我那会儿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 刘清明冷笑一声。 “事情很明显了。” 谢语晴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也怀疑过这事与叶家有关。但是我公爹当时就气急攻心,直接进了医院。我婆婆也和我一样,整天以泪洗面。我……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让他们老两口再受一次刺激。” “儿子和孙子,在他们心里,或许早就已经分出了轻重。”刘清明的话语冰冷而残酷,“在你拒绝他们安排的那一天,在小勇走失的那一天,一切都已经变了。” “你是说……”谢语晴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是警察出身,办案的时候,一向料敌从宽。”刘清明盯著她,“我从不相信人性经得起考验。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能不能再经歷一次,失去小勇的那种痛苦?” 谢语晴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光,不堪回首。 一想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她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她看著刘清明,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恐惧。 “我也许是想多了,把人心想得太坏了。”刘清明放缓了语速,“但是,这种事情,你敢赌吗?” 谢语晴猛地咬住了下唇,牙齿深陷,几乎要咬出血来。 “我今天就把小勇接回家!” “不是今天。”刘清明纠正她,“是现在,马上就去。” 两个女人都吃惊地看著他。 刘清明斩钉截铁地说:“既然下了决心,就马上去干,不要有任何一秒钟的耽误。” 三人立刻转身,朝著门口走去。 谢语晴甚至没想过去开自己的车,三个人全都坐上了刘清明开来的那辆黑色老普桑。 小勇读书的地方,是京城最好的一所公立小学。 在教育改革之前,这里是中直机关的子弟学校,如今虽然也面向社会招生,但绝大部分的生源,依然是机关大院里的干部家属。 谢语晴自己就是从这所小学毕业的。 车子在路上飞驰,车厢內的气氛有些压抑。 谢语晴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是不是应该给小勇选一所国际学校?” 刘清明明白,在如今这个年代,所谓的国际学校,其实就是贵族学校的代名词。 他说:“如果安全性能得到充分的保证,换个环境对小勇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谢语晴沉默了片刻,忽然转头看向他。 “清明,你和清璇今天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看小勇吧。” 刘清明握著方向盘,目视前方。 “也是,也不是。” “我们之间,有什么话就直说。”谢语晴的声音里带著一种乾乾净净的认真。 刘清明没有再绕圈子,他问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 “姐,你缺钱吗?” 谢语晴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虽然没进体制,也没正经从商,不过叶家那边,家族企业里有我的股份。我们谢家这边,也有我的一份。钱,肯定是够用的。” 刘清明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那就好,这事,与你无关了。” 谢语晴的眉头微微蹙起:“到底是什么事?” “有人打著你的幌子来找我,想要发一笔国难財。”刘清明言简意賅。 谢语晴思索了几秒钟,一个名字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谢鸿飞?” 刘清明有些意外:“你为什么不猜是叶家的人?” 谢语晴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那就是了。谢鸿飞和叶家的那个叶成梁关係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他出面,就等於叶家出面。更何况,亲弟弟的份量,当然比一个守寡嫂子的小叔子,要有用得多。” 她的话里,透著一股深深的凉意和失望。 苏清璇一直安静地听著,这时却突然开口,问了一个让刘清明都感到吃惊的问题。 “小勇的事情,这两个人,是不是也都有份?” 妻子这话问得太直白了,完全没有给对方留任何余地,简直是当面揭开血淋淋的伤疤。 可出乎意料的是,谢语晴却没有丝毫介意。 她平静地点了点头。 “不光是他们,还有別人。他们两个,只是被人当了枪使。” 刘清明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给谢语晴的建议。 “我上次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语晴的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幽幽地说:“我本来还有些犹豫。我很爱小勇他爸,真的。但是现在……为了小勇,我想,我应该走出来了。” “语晴姐,这不光是为了小勇。”刘清明轻声说。 “我知道。”谢语晴转过头,看著刘清明和苏清璇,真诚地说,“谢谢你们。” 苏清璇拍了拍她的手背。 “语晴姐,你不是一个人了。” 谢语晴的眼眶一热,泪水涌了上来。她强忍著,用力点头。 “妹子,你也是。你们俩,到底什么时候结婚啊?”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刘清明。 “我们……我们已经领了证。婚礼,等这场疫情过去再说吧。” “哎呀!”谢语晴喜上眉梢,仿佛瞬间扫空了心头的阴霾,“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恭喜你们,真的,太为你们高兴了!” 刘清明的眼角也带著笑意。 “我现在工作特別有干劲,感觉身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这就是一个家庭的力量吧。” “真羡慕你们。”谢语晴由衷地说,“能够这样並肩同行,彼此信任。” 苏清璇轻声说:“姐,你也可以的。” 谢语晴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车子很快抵达了小学。 因为疫情的原因,学校的管理已经非常严格。 三人向门卫说明了情况,又跟班主任通了电话,得知最近確实有不少家长提前给孩子请假,学校也预计停课就在这几天,所以並没有多加阻拦。 很快,小勇背著书包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 三人陪著小勇在谢家玩了半天,直到傍晚时分,刘清明和苏清璇才告辞离去。 这一趟,收穫巨大。 从谢语晴的口中,刘清明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 第一,这件事,谢语晴完全不知情,她是被自己的亲弟弟给利用了。 第二,这件事的背后,不仅仅是谢家和叶家,还有其他人,他们结成了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目的就是在这次巨大的灾难中,大发横財。 回到西单的小家,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苏清璇给刘清明倒了一杯热水,看著他凝重的侧脸,轻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刘清明喝了一口水,缓缓开口。 “如果只是硬碰硬,我们恐怕占不到任何便宜。他们敢这么明目张胆,背后牵扯的势力一定非常大。你想想,连卢部长都只敢先把被截留的物资要回来一半,可想而知,他一定清楚这伙人有多难缠。” 苏清璇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那就真的拿他们没办法了?任由他们用那些不合格的东西去坑害一线的医护人员?” “办法,我想到了一个。”刘清明的目光变得深邃,“不过,这个办法能不能成,还要看情况。” 他当著妻子的面,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到一个號码,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 “我是周培民。” 第471章 一瓶二锅头,我把天给聊穿了 周培民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刘清明的电话。 天色已经全黑了,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给这个笼罩在疫情阴影下的城市,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这个点,是要请自己吃饭?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果然开口,说想请他吃个宵夜。 周培民不是个矫情的人,直接应了下来。 他听刘清明报了个地址,记在心里,两人约好时间,他便掛了电话,穿上外衣,出门开车赶了过去。 刘清明和苏清璇在他们西单小家附近,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北方馆子。 馆子门脸不大,但里面收拾得乾净利落,暖气开得很足。 主打的就是一个羊肉。 冬日里吃羊肉,既滋补又解馋。 就连一向对羊肉不太感冒的苏清璇,闻到那股鲜香的味道,也觉得胃口大开。 这家馆子的羊肉做得確实地道,鲜而不腥,做法也多。 红烧的,清煮的,爆炒的,样样都有。 周培民赶到的时候,刘清明和苏清璇两人正围著一个咕嘟咕嘟冒著热气的铜锅,吃得不亦乐乎。 锅里是清汤,涮出来的羊肉片蘸著麻酱小料,吃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 “你们俩倒是不客气。” 周培民一边脱下厚重的呢子外衣,一边笑著开口。 他把外衣搭在椅背上,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不是刚从谢家出来吗?语晴没留你们吃饭?” 刘清明正夹起一片刚烫熟的羊肉,闻言愕然地抬起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你怎么知道?” 周培民笑了笑,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大院子弟之间,有什么消息传得很快。” 原来如此。 刘清明心里瞭然,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给周培民递过去一副乾净的碗筷。 “我本来还想叫上跃民的,又怕耽误他学习。” “他回云州了。”周培民说,“学校马上要封校,就提前放了寒假。他走之前去找过你,听说你调到了卫生部,怕你工作忙,就没打扰,自己先走了。” 刘清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怪我,应该早点给他打个电话的。” 周培民不客气地坐下来,目光转向苏清璇。 “苏小姐吧,幸会。我听跃民提起过你很多次。” 苏清璇连忙放下筷子,礼貌地回应。 “我也听周姨说起过您,培民大哥。您叫我清璇就行。” “好。”周培民点点头,显得很爽快,“你们来京城,按理说应该是我做东。这顿不算,下次我请,去全聚德。” 刘清明笑著接话:“那就说定了。” 周培民看了一眼桌上,只有两杯热茶。 “吃羊肉怎么能不喝酒呢。” 刘清明有些犹豫:“你要开车,不太好吧。” “没事。”周培民摆摆手,毫不在意,“我叫个人过来开就行。” 刘清明立刻会意,招手叫来服务员。 “老板,上一瓶二锅头。” 很快,一瓶最普通不过的绿瓶二锅头被送了上来。 两个男人也不讲究什么酒盅,直接拿了两个喝啤酒的玻璃杯,一人倒了半杯。 苏清璇则自己叫了一杯热饮。 两个玻璃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写给上头的那两份报告,我都看了。”周培民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著喉咙滑下,带来一阵暖意,“写得非常棒。来,我代表京城的老百姓,敬你一杯。” 刘清明被他这话嚇了一跳。 “培民哥,你这玩得也太大了?我其实没做什么。” “你做了什么,我一清二楚。”周培民夹起一片羊肉,扔进嘴里慢慢嚼著。 刘清明心里一动。 “我这么低的级別,也会被监控?” 周培民哈哈一笑。 “监控你干嘛?我们是对事不对人。你不会以为,我的工作只是抓抓间谍特务吧?別忘了我们单位的全称叫什么。” 刘清明瞬间恍然大悟。 国家安全部,不仅仅对外,也对內。 “培民哥,所以……你是对內的?” 周培民摇摇头,又喝了一口酒。 “我没说,你也別问。” 刘清明点点头,不再追问。 “明白,喝酒。” 两人又轻轻碰了一下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培民把话题转向了苏清璇。 “清璇妹子,我问个事,周跃民那小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苏清璇想了想,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没有。他考上京大之前,在清江大学读书,回云州的时间不多,我其实也不怎么认识他。后来我妈去了省政府工作,那个暑假他在云州待了两个月,我们才慢慢熟悉起来。说起来,我这次想考研,还是受到了他的鼓励。” 刘清明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原来是这样,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继续读书了。” 苏清璇迎著他的注视,坦然地说:“我看著你一直在不断进步,接触的事情和人都越来越不一样。如果我一直原地踏步,我们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我不想看到那样。” 刘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他握住苏清璇放在桌下的手。 “媳妇儿,我支持你。读书不是为了减少我们之间的差距,而是为了提升你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这是我们相互促进的结果,也是我们这个小家庭的意义所在。” 苏清璇的脸上泛起一丝甜意。 “嗯。” “我说,你俩是特地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的?” 周培民一脸无语地看著他们。 刘清明哈哈一笑,鬆开苏清璇的手。 “不好意思啊,培民哥。这么晚叫你出来,嫂子没意见吧?” 周培民端著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离了。” 他说的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別人的事。 “现在是个快乐的单身汉。” 刘清明和苏清璇同时“啊”了一声,都有些不知所措。 周培民却显得很洒脱。 “没什么,和平分手。我的工作你们也知道,太神秘,很多事情又不能明说。她受不了,也很正常。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刘清明迟疑著问:“那……你们有孩子吗?” 周培民摇了摇头。 “这也是她离开我的一个原因。” 刘清明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培民哥。” “这有什么。”周培民洒脱地一笑,“我们当初的结合,本来就有些勉强,算是家族之间的联姻。现在放手,对她对我,都是好事。” 刘清明点点头。 “理解。” 周培民端起杯子,对著他们俩。 “所以,你们这种因为爱情的结合,才是一件真正的好事。祝你们幸福。” 刘清明举起杯子,苏清璇也端起了饮料。 三人碰了一下。 周培民喝了一大口酒,又吃了几片羊肉,这才把话题拉回正轨。 “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刘清明笑著说:“就不能是单纯想你了,找你出来喝一杯?” 周培民嗤笑一声。 “你可得了吧。你救了我弟,这么好的一层关係,你主动找过他哪怕一回吗?” 刘清明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还真没有。 每次都是周跃民主动来找自己。 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工作確实挺忙的,不过我们经常通电话。” 周培民看著他,一针见血。 “你是怕,他一个书记公子,別人说你攀附权贵吧。” 刘清明赶紧摇头。 “怎么可能。如果我真是那样想的,我和清璇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苏清璇在一旁表示赞同。 “他当初认识我的时候,就知道我是个富家女,也没有因此嫌弃我。” 周培民看了看苏清璇,又看了看刘清明,忽然笑了。 “妹子,你讲讲道理。你这个条件,不管是穷是富,会有哪个男人嫌弃你?” 刘清明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媳妇儿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也幸好这样,才让我趁虚而入,一举拿下。” 苏清璇脸上发烫,轻轻打了他一下。 “胡说。” 周培民摇摇头,把话题拉了回来。 “说真的,跃民那小子特別崇拜你。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哪里好了?” 刘清明谦虚道:“跃民太夸张了。我只是恰好出现在他最黑暗的时刻,给了他一点帮助,所以印象比较深。其实真没什么。” 周培民却不这么认为。 “你来到京城以后,我观察了一下,发现你的確很有意思。” 刘清明半开玩笑地说:“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在跟著我,原来是真的。” “跟踪你干嘛。”周培民笑道,“以我的权限,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动向,又不是什么难事。” “结果很普通,对不对?” “普不普通,不是我能评判的。”周培民说,“但你提出的一些观点很犀利,对得起跃民给你的评价。”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既然这样,你一定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 “我知道,你去了谢家,接了小勇。” 刘清明心里一惊。 “你认识小勇?” 周培民沉默了一下。 “我和他爸,是一个单位的。” 刘清明恍然大悟。 怪不得。 “小勇他爸……是外勤?” 周培民摇了摇头。 “我不能说。” “所以,他牺牲在了国外?”刘清明继续猜测。 周培民还是摇头。 “这个我真不知道,保密任务。” 刘清明懂了。 “所以,你对內,他对外。你们是一个系统,但工作性质完全不一样。” 周培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刘清明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自顾自地说。 “难怪小勇那孩子,小小年纪,就那么坚强。” 周培民嘆了口气。 “当初小勇失踪,部里和下面的各个局也都参与了搜索,可惜,没有找到。” “你们都找不到,只有一个可能。”刘清明说。 周培民的动作停住了。 “我们也是这么怀疑的。但是没有证据,他们做得太隱蔽了,几个直接的责任人至今下落不明。” 刘清明冷冷地说:“我猜,是你们的上级受到了压力,不允许你们再深究下去吧。” 周培民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你连这个都猜到了?” “这有什么难的。”刘清明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完美的犯罪,只有无穷无尽的保护伞。” 周培民长嘆一声。 “唉,还好孩子最后找到了,否则……” 刘清明看著他。 “我现在相信,你没有跟踪我了。” 周培民有些不解:“为什么?” “我去谢家,就是为了搞清楚一件事。而这件事,也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周培民见他神情郑重,也放下了酒杯。 “什么事?” 刘清明把昨天到今天,关於有人试图截留防疫物资,並且打算用不合格產品以次充好,发国难財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提谢鸿飞的名字,但把事情的经过讲得清清楚楚。 周培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铁青。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铜锅里的汤都溅了出来。 “无耻!” 刘清明平静地说:“这种事,从开国就有了。当年他们敢给志愿军提供黑心,现在,他们就敢给京城的老百姓,给一线的医护人员,提供不合格的口罩和防护服。” 周培民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我可以帮你查。但是我的部门没有处置权,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公安和纪委管。” “谢谢培民哥。”刘清明说,“其实我找你,並不是为了这个。” 周培民抬起头。 “那你是为了什么?” 刘清明直视著他,一字一句地问:“培民哥,你家……是不是军队系统的?” 周培民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爸在总政工作,怎么了?” 刘清明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我们从清江省调来的那批物资,主要供应的就是部队医院。因为他们將集中收治这次疫情中的確诊病例。卫生部的权限不够,跟地方上的那些利益集团掰手腕,占不到便宜。” “所以,我想请部队出面。” 刘清明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清江省的下一批物资,很快就要到京城了。能不能请你父亲那边协调一下,让部队直接派人去接收?我相信,那些躲在幕后的人,胆子再大,应该也不敢直接向军用物资下手。” 周培民听完,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仔细地在脑子里把整个事情过了一遍。 这个办法,確实可行。 而且釜底抽薪,简单直接。 “这样啊……”他沉吟了片刻,终於点了点头,“我回去就跟我爸说。应该问题不大。” 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他端起酒杯。 “培民哥,敬你一个!” 周培民与他又碰了一杯,一饮而尽。 喝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看著刘清明。 “其实这件事,你也可以直接找我姑父。他在京城的老关係,很多都在中纪委。” 刘清明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培民的姑父? 谁? 一个名字猛地从他脑海里跳了出来。 清江省委书记,林崢! *** 吃完饭,周培民叫来的代驾也到了。 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著朴素,话不多,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三人结完帐出门。 一股冷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夹杂著北方冬夜特有的乾燥气息。 刘清明下意识地伸手,把苏清璇脖子上的围巾裹得更紧了一些,又替她拉了拉羽绒服的帽子,把她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 苏清璇乖巧地任由他摆布,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路灯下闪著柔和的光。 周培民站在一旁看著,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一瓶二锅头下肚,他脸上不过是微微有些熏意,眼神依旧清明,显然这点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上车吧,培民哥。”刘清明开口。 周培民点点头,把抽了一半的烟摁灭在路边的垃圾桶上,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越野车。 这是一台线条刚硬的进口车。 道奇durango千禧年特別版。 他拉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迈了进去,动作却忽然顿住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来,重新关上车门。 刘清明和苏清璇都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周培民看著刘清明,沉默了几秒钟,才有些迟疑地开口。 “清明,我问个事。” “你说。” “语晴……她现在,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不动声色。 果然。 从饭桌上他问起小勇开始,刘清明就隱隱有了这种感觉。 现在,这个猜测被证实了。 他对谢语晴的关心,绝不仅仅是出於对战友遗孀的同情。 刘清明迎著他探寻的视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培民哥,你觉得她能好得了吗?” 周培民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今天去接小勇,她整个人都绷著一根弦,很紧张。”刘清明缓缓说道,“我能看出来,她很害怕。” “害怕?”周培民的声音瞬间沉了下去,“她不是已经加强了安保工作吗?难道还有人敢对她和小勇不利?” 他的反应很激烈,甚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周培民追问,语气急切。 刘清明嘆了口气。 “我不知道,她不肯说。但我能感觉到,那种害怕不是来自外部的威胁,而是发自內心的。就像一个人走在悬崖边上,隨时都可能掉下去。” 这番话,他並不是凭空猜测。 谢语晴在提到她那个已经去世的丈夫时,那种复杂的情绪,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根本骗不了人。 周培民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他定定地站著,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过了许久,他才鬆开拳头,整个人都放鬆下来。 “这样啊……” 他低声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黑色的道奇很快匯入车流,消失在夜色之中。 苏清璇拉了拉刘清明的手臂。 “我们也回去吧,外面太冷了。” “嗯。” 刘清明应了一声,揽住她的肩膀,两人朝著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昏黄的路灯,在积雪的地面上投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走了好一会儿,苏清璇才终於忍不住开口。 “你刚才……为什么跟培民大哥说,语晴姐很害怕?”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脚步,看著她。 “你没看出来吗?” 苏清璇一脸茫然。 “看出什么?” “培民哥和语晴姐啊。”刘清明的声音很轻。 苏清璇愣住了,脑子飞快地转动著,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从周培民提到谢语晴,到他关心小勇,再到最后临走前的那个问题。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他们……有戏?” 她有些不確定地问。 刘清明笑了笑,拉著她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有没有戏,但是我知道,培民哥肯定很关心她。而且,这种关心,不是一天两天了。” 苏清璇的好奇心被彻底勾了起来。 “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想,他一个搞国家安全的,每天接触的都是什么级別的机密。小勇失踪,部里参与搜索,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他今天才第一次问起,而且是在听说了我从谢家接回小勇之后。” 刘清明分析道。 “这说明,他一直在默默关注,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適的契机,或者说,没有一个合適的身份去介入。” 苏清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他明明有机会的。他是小勇爸爸的战友,以这个身份去关心一下,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但也会引人遐想。”刘清明说,“尤其是对他自己而言,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什么坎?” “两个原因吧。”刘清明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他离过婚。而且你听他说的,离婚的原因是他的工作性质太特殊,聚少离多,很多事情还不能说。他前妻受不了,所以分开了。他可能会担心,如果他和语晴姐在一起,会重蹈覆辙,再一次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女人。” 苏清璇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更重要。”刘清明加重了语气,“他和小勇的爸爸是战友,是同志。在他们那个系统里,这种感情比亲兄弟还亲。他如果去追求战友的遗孀,自己心里那关就很难过。而且,他也会担心,別人会说閒话,戳他的脊梁骨。” 苏清璇沉默了。 她出身优渥,从小生活的环境相对单纯,很难想像这种沉重而复杂的人际关係。 “那……那你认为,他会是语晴姐的良配吗?”她轻声问。 这个问题,带著女性特有的感性。 刘清明停下脚步,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髮。 “我哪知道。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是外人,能做的,就是创造一点机会,推一把。至於结果如何,要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和选择了。” 他揽著苏清璇的肩膀,继续往前走。 “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苏清璇“嗯”了一声,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丈夫的怀抱很温暖,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 这个男人,不仅有著洞察人心的敏锐,更有著一份懂得尊重和克制的分寸感。 这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两人走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他们住的小区了。 苏清璇忽然开口。 “老公,口罩那件事,我也可以帮忙。” 刘清明脚步一顿。 “你想怎么帮?去报导他们的劣行?” “嗯。”苏清璇的语气很坚定,“我的导师,以前在央视製作部做过製片人,现在虽然退休了,但她带出来的很多学生,都在社会新闻栏目做骨干。我可以联繫她,只要我们能找到证据,拿到那些不合格產品的样品,再找到他们的生產窝点,我就可以请她帮忙,搞一个专题报导,直接给他们曝光出来!” 她的眼睛里闪著光。 那是属於一个优秀记者的,对正义和真相的执著。 刘清明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但隨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不行。”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决。 苏清璇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一旦被央视曝光,上面肯定会立刻介入调查,他们跑都跑不掉!” “我怕。”刘清明只说了两个字。 苏清璇愣住了。 她认识刘清明这么久,几乎没从他嘴里听到过这个字。 无论是面对持枪的悍匪,还是面对官场上的明枪暗箭,他永远都是一副从容不迫,智珠在握的样子。 “你怕什么?” “我怕你有危险。”刘清明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里是京城,不是云州。在云州,我们有你妈妈,有林书记,有我们自己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关係网。我们有底气,也有掀桌子的资本。但在这里,我们什么都没有。”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苏清璇能听出那份平静之下的紧张。 “这些人,为了钱,连国难財都敢发,连一线医护人员的命都不当回事。甚至……我怀疑谢家內部的事情,也和他们脱不了干係。他们连亲人都敢下手,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刘清明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 “清璇,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绝对不能。” 苏清璇的心臟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了。 她知道,他是真的在害怕。 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她。 “可是……我们就这么看著他们逍遥法外吗?”她有些不甘心。 “当然不。”刘清明摇摇头,“媳妇儿,这件事听我的。我已经有办法了,我们没必要和他们硬碰硬。” 他的心里隱隱有了一个计划,但要如何实施,今天晚上是很关键的一环。 部队是道铁闸,京城的部队尤其如此,刘清明不相信,这些人敢在中央的眼皮子底下。 和部队抢食,如果是那样。 他乾脆退出好了,刚不过就不刚唄。 和小妻子过小日子不好吗? 谁他妈爱去谁去! 但他嘴里说的,又是另一套。 “釜底抽薪,才是上策。至於追查他们,有的是人去做。我们把最关键的一环守住,就是最大的功劳。” 苏清璇听完,这才鬆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考虑得比她更周全,也更稳妥。 “好,我听你的。”她乖巧地点点头。 刘清明这才露出笑容,颳了刮她的鼻子。 “这就对了。”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家走。 小区的灯光就在不远处,温暖而明亮。 第472章 我给你一笔生意吧 周末的京城,没有了往日的喧囂。 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车驶过,也显得形单影只。 这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像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市里已经发了通知,劝说市民儘量居家,避免在公共场所聚集。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脸上都戴著口罩,行色匆匆。 刘清明其实也不想出门。 难得的周末,在家里陪陪媳妇儿,睡个懒觉,不香吗? 可没办法,他跟谢鸿飞约好了。 要去看看那批所谓的“防疫物资”。 跟苏清璇简单交代了一声,刘清明便穿上外套,开著那辆单位配的普桑出了门。 这个年代没有微信定位,找个地方全靠电话和地標。 刘清明按照谢鸿飞给的地址,一路把车开到了市郊。 冬日的郊外更显萧瑟,光禿禿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 开了许久,他才在一条岔路口,看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一辆黑色的日產公爵王。 这车在八九十年代,是身份的象徵,落地价高达七十万。 那个时候,京城二环的商品房,也不过一千多一平。 在奥迪还没有彻底占领官车市场之前,公爵王就是顶级豪车的代名词。 即便到了现在,这台保养得极好的公爵王,依旧气场十足。 相比之下,刘清明的普桑,就像个貌不惊人的跟班,显得有些寒磣。 刘清明把车停在公爵王后面,推门下车。 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他紧了紧衣领。 公爵王宽大的车头前站著一个男子,大衣包脸,正是谢鸿飞。 他朝刘清明招了招手。 刘清明走了过去。 “在哪儿?”他开门见山。 谢鸿飞似乎对他这种急切的態度有些意外,慢悠悠地站直身体,一指后边。 “这么著急干嘛?来都来了。” “太冷了,早看早完事。”刘清明说。 “行吧,跟我来。” 谢鸿飞没再多说,转身带著刘清明朝前走。 这一带是片老工业区,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厂房和高耸的烟囱。 刘清明记得,前世这里在奥运会之后就会被全部拆迁,建成京城又一个繁华的商圈。 但此刻,这里只有荒凉和破败。 不过,奇怪的是,虽然看著荒凉,但远处厂房里,依然能隱隱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周末还在开工,可见订单並不少。 谢鸿飞领著他,拐进路边一家工厂。 刘清明抬头看了一眼,厂门口掛著一块斑驳的牌子。 “凯丰纺织厂”。 他不动声色,跟著谢鸿飞走了进去。 一进车间,巨大的噪音便扑面而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机油和布料混杂的怪味。 地面上隨处可见油污和布料的碎屑,卫生状况堪忧。 谢鸿飞显然也受不了这里的环境,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递给刘清明一个。 刘清明接过来一看。 是最普通的那种布口罩,防尘保暖还行,至於防护病毒,基本等於零。 他默默戴上。 两人穿过嘈杂的生產车间,来到厂房的另一头。 这里似乎是一个临时的装配车间。 几十个工人正坐在流水线旁,埋头忙碌著。 他们正在生產的,正是口罩。 所谓的全自动生產线根本不存在,一切都靠人工。 更让刘清明心臟一沉的是,他没有看到任何无菌消毒的设备和流程。 工人们只是简单地將几层材料叠在一起,然后用机器压合,剪裁,再装上耳带。 整个过程,草率得令人髮指。 这里的环境,比外面的生產车间好不了多少。 刘清明甚至看到一个工人,中途打了个喷嚏,然后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了擦鼻子,继续手上的活。 他强忍著心头的怒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谢鸿飞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把刘清明带到旁边一个堆满纸箱的区域。 这里是成品区。 谢鸿飞隨手从一个打开的纸箱里拿起一个刚生產出来的口罩,递给刘清明。 “刘处,这就是我们的货,你看看。”他的语气带著一丝炫耀。 刘清明接了过来。 只看了两眼,他就知道,这种口罩问题很大。 非常大。 他捏了捏,材质很薄,手感粗糙。 “我们的医用標准,是至少三层无纺布,中间还要有熔喷层。你这个,有几层?”刘清明问。 谢鸿飞笑了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 “刘处,你也是內行,应该知道,国產的无纺布,特別是医用级的熔喷布,现在產量根本跟不上。我们这批货,为了保证质量,直接用的是美国3m公司进口的材料。” 他信口开河,脸不红心不跳。 “成本很高的。如果每一个都做到三层,那我们就要亏本了。其实啊,一层和三层区別不大,都是个心理作用。在普通场合用,足够了。” 刘清明心里冷笑。 还3m进口材料?糊弄鬼呢。 他摸了摸口罩的质地,说:“太薄了。医院那种高密度接触的环境,这个撑不过一个钟头。” “怎么可能!”谢鸿飞立刻反驳,“刘处,你这就有点夸张了。哪有那么玄乎。” 刘清明抬起头,静静地看著他。 “你戴上这个,现在跟我去一趟定点收治医院的发热门诊,在里面待一个小时。出来你要是没发烧,我就签字,允许你们这批货进採购名单。”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敢不敢?我们现在就去。” 谢鸿飞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去定点医院?还是发热门诊? 他疯了才会去。 他乾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刘处,我知道你昨天去找我姐了。你看,她不也没说什么吗?说明她也是默认了的。” 他以为搬出谢语晴,就能让刘清明有所顾忌。 刘清明看著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笔交易,你能分到多少?” 谢鸿飞一愣。 “分什么?” “装什么糊涂。”刘清明的目光锐利起来,“我问你,这笔倒卖防疫物资的生意,最后落到你口袋里,能有多少钱?” 谢鸿飞的脸色变了,瞬间警惕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想干嘛?” “一个亿,有吗?”刘清明继续追问。 “你別想套我话!”谢鸿飞有些色厉內荏,“反正货就在这里,你看也看了,给个准话吧,到底行不行?” 刘清明忽然笑了。 “一个亿都没有,也值得你这么费心费力,脸都不要了?” 谢鸿飞被他这句话噎住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刘清明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当然是赚钱的机会。”刘清明盯著他的眼睛,“你把你背后那些人,都指出来。我另外给你找一桩生意,一笔合法的,能让你赚一个亿的生意。让你在你们那个圈子里,在你的家族里,真正地扬眉吐气一次。” “怎么样?” 谢鸿飞彻底震惊了。 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看著刘清明,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亿? 合法的生意? 这个姓刘的,到底是什么来头?他凭什么? “你……你说什么?”他说话都开始结巴了。 “你听懂了。”刘清明退后一步,恢復了平静的语调,“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一下。我等你的答覆。” 说完,刘清明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外走。 谢鸿飞还愣在原地,完全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刘清明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將手里的那个口罩样品,悄悄地塞进了自己外套內侧的口袋里。 这个动作很隱蔽。 他料定谢鸿飞这种自大的紈絝子弟,不会想到搜身这种事。 事实也確实如此。 他畅通无阻地走出了这个骯脏的车间,走出了工厂大门。 摘下脸上那层聊胜於无的布口罩,刘清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外面的空气虽然寒冷,却让他感觉清醒了许多。 对方显然没有把他这个小小的副处长放在眼里。 要么是蠢到了极点,要么就是自认为后台够硬,硬到可以无视一切规则。 刘清明更倾向於后者。 他朝著自己的普桑走去。 路过那辆黑色的公爵王时,驾驶座旁边的车窗,忽然毫无徵兆地被人摇了下来。 车里坐著一个男人。 一个方脸的男子,三十多岁的样子,穿著一身深色的翻毛夹克,眼神很深沉。 他的普通话里带著一点北方的口音。 “刘乡长,我们又见面了。” 第473章 讲不通,那就试试 刘清明脚步一滯。 这个称呼,刘乡长。 能叫出自己这个已经不再使用的职务,对方显然不是京城的陌生人。 他仔细看了一眼车里的男子,记忆瞬间被拉回了云岭乡那个离別的下午。 就是他。 那天陪著谢语晴,一起来云岭乡接走小勇的两个男子之一。 刘清明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对方。 男子点点头,似乎確认了刘清明已经认出自己。他推开车门,从宽大的驾驶座上下来。 他向刘清明伸出手。 “认识一下,叶成梁。” “谢语晴是我大嫂,叶勇军是我侄儿。” 他的动作很自然,带著一种高人一等的神色。 刘清明看著他伸出的手,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伸手,与他轻轻碰了一下,便立刻收回。 “这是看在你来接走小勇的份上。”刘清明说。 叶成梁明显一愣,手还悬在半空,有些尷尬。 “你对我有意见?”他问。 刘清明摇了摇头,“我都不认识你,何来意见。” 叶成梁收回手,插进翻毛夹克的口袋里,自嘲地笑了笑。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没有就好。我家老爷子,很感激你救出小勇。” “职责所在,没什么。”刘清明回答得乾脆。 “你知不知道,叶家的人情,在京城有多难得?”叶成梁的口吻带上了一丝教导的意味,仿佛在提点一个不懂事的后辈。 刘清明抬起头,看著他。 “我能折现吗?” 叶成梁再次怔住,似乎没跟上刘清明的思路。 隨即,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萧瑟的郊外显得有些突兀。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刘清明没有笑。 “抵了你想在这次疫情里发的財,就行。” 笑声戛然而止。 叶成梁的脸沉了下来,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从容消失不见。 “你是铁了心,要阻止我们?”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刘清明反问:“你们提供的东西,会害死很多人。你说我应不应该阻止?” 叶成梁嗤笑一声。 “別说得那么严重。你要求的那种货,三层无纺布加熔喷层,原材料太贵了,我们不是没有找过。” “全国生產这种医用级熔喷布的工厂,一共不超过二十家。其中一多半,都在你们清江省。” “现在,他们全都被政府採购包圆了,订单排到了明年。上面要求他们不计成本地供应,我们这些民营企业怎么跟他们爭?” “都像那么干,全都得亏死!”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他。 “你知不知道,这不是生意。”刘清明说,“这是在挽救生命。” 叶成梁似乎被这句话激怒了。 “別搞得好像只有你高尚!標准低一点怎么了?我不信就会死人!现在市面上连个布口罩都买不到,我们能提供货,就是功德一件!” 刘清明看著他,不再爭辩。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真没得商量?”叶成梁向前逼近一步。 刘清明站著没动。 “我说过了,合格的產品,我都会放行。不合格的,谁来都没用。” 叶成梁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得罪多少人?这些人,你一个都得罪不起。” 刘清明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没想过得罪任何人,是你们想把帐算到我头上。” “这是京城,不是清江。”叶成梁的威胁意味十足,“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刘清明点点头。 “对,这是京城,中央所在地。”他看著叶成梁,“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在上级的眼皮子底下发国难財,是什么后果?” 叶成梁的脸色变了数变,最后,阴阴地一笑。 “既然这样,那你就好自为之。” 刘清明也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很有能量,也没什么下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动手前,最好想清楚。我,可不是语晴姐。” 叶成梁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神色瞬间凝固,瞳孔里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清明没有再看他,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那辆普桑。 拉开车门,上车,点火,一气呵成。 灰色的普桑掉了个头,沿著来时的路,迅速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叶成梁还僵在原地,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眼睛死死地盯著刘清明车子消失的方向。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谢鸿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厂里走了出来,站到他身边。 “梁子,那小子怎么说?” 叶成梁缓缓收回目光,长出了一口气。 “大意了,让他把我们的底细摸了七七八八。” 他转身对谢鸿飞说:“这家厂子不能留了。里面的人和机器,今天晚上就全部拉走,转到南边儿去。” 谢鸿飞很不解。 “至於吗?他又不能拿我们怎么样,我们又不犯法。” 叶成梁摇了摇头,脸上多了一丝凝重。 “他现在是卡著物资调配的口子,不让我们进政府採购的盘子。那我们就换条路走。” “去下沉市场,走商业局的路子。” “现在市面上到处都是普通的纱口罩,我们这批货,再怎么说也沾了『医用』两个字的边。价格这么好,不愁卖。”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 “让南边那几个厂子,加大產量,二十四小时不停工。我们前期投入了这么多钱,怎么也得赚个十倍八倍回来!” 谢鸿飞还是有些担心。 “这姓刘的小子,会不会来坏咱们的事?” “不得不防。”叶成梁的牙根有些痒,“妈的,到底是谁把这么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给调到国院的?” 谢鸿飞压低了声音:“我得到的消息,他是体改办的郭伟城亲手招进来的。背后,未必不是退下去那位的意思。” “那又怎么样?不是马上就退了吗?”叶成梁不以为然。 谢鸿飞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可上来的那位,听说也知道他的名字。” 叶成梁愣住了。 “怎么可能?他一个从乡里上来的,凭什么?” “他进了今年的感动十大人物。”谢鸿飞拋出一个重磅消息,“要不是因为这场疫情,这个月就要在央视颁奖了。” 叶成梁这次是彻底惊讶地张大了嘴。 感动十大。 他当然知道这个奖项的分量。 虽然是央视主办的,但背后站著中宣部和更多叫得上名號的单位。 尤其是今年还是第一届,权威性毋庸置疑。 能拿到这个奖,意味著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了一层巨大的光环加持。 无数双眼睛在盯著他。 想动他,就得掂量掂量后果。 事情,確实难办了。 谢鸿飞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著急。他还要在京城工作,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叶成梁点点头,脸上恢復了一丝狠厉。 “说得对。我就不信了,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还能在京城翻了天?” 谢鸿飞又补充了一句:“他还是有点背景的。他在清江的老领导林崢,这次又进了一步。按这个趋势,以后不好讲。” 叶成梁恨恨地骂了一句。 “难怪这么横,我还以为他真是靠自己的本事呢。” 他想起刚才的对话,又问谢鸿飞:“刚才你跟他在厂里,他怎么说?” 谢鸿飞把刘清明说要给他一亿生意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叶成梁听完,沉默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 “油盐不进,满嘴高调。哼,装什么圣人君子!我就不信了,这年头还他妈有跟钱过不去的人!” 谢鸿飞嘆了口气。 “他可能,还真不缺钱。” “他攀上苏家了,跟苏家的姑娘,已经打了结婚证。” 叶成梁一怔:“哪个苏家?苏老爷子家?” “对。”谢鸿飞说,“苏家老三的那个姑娘,没怎么在圈子里出现过,很低调。” “苏家老三?经商那个?” “对。大本营之前在清江,最近转到了沪上,听说对地產生意很感兴趣。” 叶成梁的脑子飞快地转著,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 “我知道了。圈里都在传,苏家老大家那个在清江栽了个大跟头,他们家才转了路子。” “这么说,这小子不图钱,那就是想往上爬唄。” 叶成梁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找人好好查查他。看看他身上,是不是真的那么乾净?” *** 刘清明开著普桑,一路往市里赶。 从后视镜里,他特意观察了几次,没有发现跟踪的车辆。 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 自己在京城落脚的这套房子,只要对方有心,肯定能查得出来。 单位的宿舍有武警站岗,安全性不成问题。 可是西单这边,儘管是高档小区,物业安保一应俱全,但毕竟只是私营公司,面对叶家那种能量的对手,形同虚设。 回到小区,停好车。 刘清明走进单元楼,乘坐电梯上楼。 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客厅里很安静,苏清璇已经起床了。 她正坐在书桌前,背对著门口,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著。 “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 这年头,一台进口的笔电,单位都是万以上。 这姐们儿是真有钱! 刘清明看著她的侧影,乌黑的长髮,专注的神情,认真工作的样子別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他没有搞突然袭击的恶作剧,只是轻轻地关上门,开口叫了一声。 “媳妇儿,我回来了。” 苏清璇的敲击声停下,她回过头,看到刘清明,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 “嗯。”她应了一声,又指了指电脑,“我还有一点工作,马上就好。” “不著急,你先忙。” 刘清明脱掉沾了寒气的外套,掛在门口的衣架上。 他换掉脚上那双沾了郊外泥土和雪水的皮鞋,穿上拖鞋。 看到地板上被自己踩出的几个脏脚印,他转身去卫生间,拿起了拖把。 他仔仔细细地把地上的污渍拖乾净。 这个动作,他在前世两人结婚后的那间房子里,做过无数次。 此时此刻,自然而然,仿佛时光倒流。 刘清明太喜欢这种家庭的温馨了。 曾经失去过,才更加懂得珍惜。 小小的客厅里,一时间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拖把摩擦地板的沙沙声。 一个静静地工作,一个安静地打扫。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淌。 几分钟后,苏清璇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刘清明身边。 看著丈夫忙碌的身影,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我来帮你。” “不用,马上好了。” 屋子不大,两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卫生搞完了。 刘清明回来的时候,顺路在楼下超市买了菜。 两人收拾停当,便一起走进了厨房。 苏清璇不想让他一个人忙,坚持要留下来帮忙。 刘清明拗不过她,便笑著把一些择菜、洗菜之类的简单工作交给了妻子。 他一边处理著一条鱼,一边跟苏清璇说著话,时不时逗她笑一笑。 把这些枯燥的日常,变成两个人增进感情的互动。 把做家务,变成谈恋爱的一部分。 这或许就是新婚夫妻最甜蜜的时刻。 刘清明心里很清楚,隨著时间的推移,这种激情和新鲜感,都会慢慢变淡。 或许有一天,厨房里只会剩下自己一个人忙碌的身影,妻子不再好奇地跟进来,只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头刷著手机。 但至少此刻,她的一顰一笑,她笨拙地洗著青菜的样子,都能让刘清明的心里充满了爱意。 这就够了。 半个多小时后,三菜一汤摆上了餐桌。 苏清璇拿来碗筷,给两人的碗里都盛满了米饭。 两个人坐到餐桌前,洗手吃饭。 “今天去看货,结果怎么样?”苏清璇夹了一筷子青菜,开口问道。 刘清明咽下嘴里的饭。 “不出所料。” “他们打算以次充好。生產出来的成品,连最普通的纱口罩都不如。” “现在市面上口罩奇缺,价格一天一个样,他们是打算趁这个机会,狠狠地捞一笔。” “这还不算,”刘清明放下筷子,神色严肃起来,“他们还想把这批货塞进政府採购的目录里,供应给一线的医院和政府部门。这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 苏清璇听得小脸都气白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这是在发国难財!是草菅人命!” 刘清明嘆了口气。 “因为利润太大了。大到足以让任何人失去理智,拋弃底线。” 苏清璇的眉头紧紧蹙起。 “你拒绝了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我知道。”刘清明点点头,“他们背后的人,能量不小。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叫叶成梁,是谢语晴的小叔子。” “叶家的人?”苏清璇有些惊讶。 “嗯。现在的指导小组,权力有限,我最多只能阻断他们进入政府部门和医院的渠道。但是,我没办法阻止他们在市场上销售。” “要从根本上打击他们的行为,需要更大的权力。” 刘清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已经请体改办的老丁他们帮忙,根据今天看到的情况,起草一份关於紧急状態下加强防疫物资市场监管和统一调配的报告。但这份报告能不能被上级批准,现在还不好说。” 苏清璇想了想,忽然说:“要不,让我妈出出力?” 刘清明看向她。 “吴省长?” “对啊。”苏清璇理所当然地说,“清江省是现在全国最大的医用防护物资生產基地,我妈作为省长,对这方面的情况最了解。由她出面,向上面提建议,分量肯定比你的报告要重得多。” 刘清明心中一动。 这確实是个好办法。 吴新蕊现在是封疆大吏,又是从疫情爆发的中心省份上来的,她的话,高层肯定会认真倾听。 “我也有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妈那边方不方便。”刘清明说。 苏清璇笑了。 “有什么不方便的。你等著,吃完饭我就给她打电话。” 刘清明看著妻子,心里暖洋洋的。 “都听娘子的。”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靨如。 眼下的生活,满足了她对於婚姻的所有幻想。 爱人不但爱她,更加尊重她。她和家里人的关係,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人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开心地给刘清明夹了一块鱼肉。 刘清明吃著饭,心里却隱隱有些担忧。 想到谢鸿飞,想到那个叫叶成梁的男人,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 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忍不住开口。 “媳妇儿,爸以前给你配的保鏢,现在还有吗?” 苏清璇正吃著饭,闻言一愣。 “我在京城上学,又不是当记者,天天在学校里上课,回宿舍睡觉,要什么保鏢嘛。早就让他们回去了。” 她顺口答道。 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丈夫突然这么问,再联想到他上午的行程,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是不是……有人会对我们不利?” 刘清明不想让她太担心,但也不想隱瞒。 “我不知道。但有备无患。” 他的神情很认真。 “你给爸打个电话,让他把人派过来吧。这段时间,你出门都带著他们。不要嫌麻烦。” “我不能让你出事。” 苏清璇看著他,从他严肃的表情里,读懂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没有坚持,也没有多问。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正在做一件正確但危险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等会儿就给爸说。” 妻子的善解人意,让刘清明更加心暖。 他伸出手,握住了苏清璇放在桌上的手。 “媳妇儿,这只是一个防御的办法。”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你放心,我会彻底解决这件事。” 两人吃完饭,又快速地把碗筷收拾乾净。 厨房里,水流哗哗作响。 苏清璇抢著要洗碗,被刘清明笑著按到了一边。 “我来,你站旁边看著就行。” 他捲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熟练地挤上洗洁精,开始清洗油腻的盘子。 苏清璇没有再爭,只是拿了块乾净的抹布,站在他旁边。 等他冲洗乾净一个,她就接过来擦乾。 小小的厨房里,两个人挨得很近,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气息。 没有甜言蜜语,只有碗碟碰撞的轻响和细微的水声。 这种感觉很奇妙。 就像一对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老妻。 平淡,却又充满了安稳的幸福感。 刘清明很享受这种感觉。 前世的他,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一个爱他的人,一个温暖的家,一顿简单的饭菜,然后一起做点家务。 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也曾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现在,一切都实现了。 他看著身旁认真擦拭碗碟的苏清璇,心里一片柔软。 这个姑娘,出身优渥,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愿意为了他,笨拙地学著做这些琐碎的家务。 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很快,所有的碗筷都洗刷一新,整齐地放回了橱柜。 刘清明洗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从身后轻轻抱住了还在整理台面的妻子。 苏清璇的身体微微一僵,隨即放鬆下来,任由他抱著。 “累不累?”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声问。 “不累。”苏清璇摇摇头,“跟你一起,做什么都不累。” 刘清明笑了。 他搂著妻子的腰,將她转过来,面对著自己。 “走,去客厅坐会儿。” 两人依偎著走出厨房,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刘清明顺手打开了电视,调到一个新闻频道,但声音开得很小。 他只是需要一点背景音,来冲淡这房里的寂静。 他將苏清璇揽在怀里,让她靠著自己。 客厅的光线透过窗户很,映照著她光洁的侧脸。 “现在给我妈打电话吗?”苏清璇仰起头问他。 刘清明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 中午一点。 这个时间,对於吴新蕊这种级別的领导来说,午饭应该早就结束了。 如果没有临时的会议或者应酬,现在应该是在家里处理文件,或者难得地休息一下。 “差不多了。”刘清明点点头。 他不想打扰岳母的工作,但这件事,確实宜早不宜迟。 多拖延一天,那些劣质的口罩,就可能多生產出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个。 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直接拨打了云州省委大院二號別墅的那个熟悉的座机號码。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就被人接起。 “喂,您好,这里是吴省长家。” 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是家里的保姆。 “张阿姨,是我,刘清明。”刘清明说。 “哎呀,是清明啊!”保姆的声调立刻变得亲切起来,“您等著,我马上把电话给首长。”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走动声,然后,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女声响了起来。 “清明?” “妈,是我。” 刘清明叫得很自然。 “你和小璇在一起吗?”吴新蕊开口便问。 “嗯,我们在爸这边的房子里。”刘清明回答。 “京城的疫情越来越严重,你们两个一定要多加小心,做好防护,儘量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吴新蕊的关切透过电波传来。 “妈,您放心,我们都好好的,不会有事的。”刘清明心里一暖。 “那就好。”吴新蕊顿了顿,“这个时候打给我,是有什么事吧?”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婿了,如果没有要紧事,他不会在这个时间打过来。 “是,妈。有个事情,想跟您匯报一下,也想听听您的意见。”刘清明坐直了身体。 怀里的苏清璇也安静下来,静静地听著。 “说吧。”吴新蕊的语气很简单。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將今天去郊区工厂的所见所闻,以及与叶成梁的交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从生產环境的脏乱差,到原材料的以次充好,再到对方企图將这批货物塞进政府採购清单的野心。 电话那头,吴新蕊一直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 直到刘清明全部说完,她才缓缓开口。 “这种事情,不奇怪。” 她的声调里,没有太多的惊讶。 “清江省也有这样的人,想趁著这个机会捞一笔。省里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公安厅和市场监管部门联合行动,这段时间,抓了不少人,也查封了好几家这样的黑作坊。” “京城是首都,疫情更重,物资更紧张,人口也更密集。他们把主意打到这上面,很正常。” 吴新蕊的话,印证了刘清明的判断。 这种发国难財的生意,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就永远不缺鋌而走险的人。 “只是……”吴新蕊的话锋一转,“京城的情况,比清江要复杂得多。水更深,里面的关係网也更复杂。你今天遇到的这个叶家和谢家,就是其中之一。这两个家族都有很深的背景,他们起了这个心思,让他们收手並不容易。”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所以我今天只是明確拒绝了他们的產品进入政府採购目录。但对於他们在市场上流通,我目前没有太好的办法。” “妈,我不想让普通老百姓冤枉钱,更不想让一线的医护人员,用上这种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的东西。” 他的话语里,带著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懣。 “你的想法是对的。”吴新蕊肯定了他的做法,“这种事,光靠堵,是堵不住的。今天你堵住了一个叶家,明天还会有张家、李家冒出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源头上解决问题。只能从上面想办法了。” 刘清明精神一振。 这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妈,我也有这个想法。” “我回来之后,就联繫了体改办的同事,我们连夜起草了一份政策建议报告。” “核心內容是,鑑於当前全国范围內愈加严峻的防疫形势,以及各地在防疫物资生產、调配和监管上出现的种种乱象,建议由中央牵头,成立一个全国性的防疫指挥部,统一领导、统一调度、统一標准,来打贏这场战爭。” 刘清明將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新蕊似乎在消化他这番话里的信息量。 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讚许。 “你这个思路,很好。站位很高,也看到了问题的本质。” “现在各地確实是各自为战,信息不通,標准不一,存在著严重的资源浪费和监管真空。成立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是迟早的事情。” “你的这份报告,是把这个进程,往前推了一把。” 得到岳母的肯定,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只是,我现在的位置太低,人微言轻。我担心这份报告就算通过体改办的渠道递上去,也未必能引起上级足够的重视,很可能就石沉大海了。” 这才是他今晚打这个电话最主要的目的。 他需要一个分量足够的人,来为他的这份报告背书。 而新任清江省省长,吴新蕊,无疑是最佳人选。 “你有这个考虑,是对的。”吴新蕊的声音透著一股沉稳,“这份报告,未必会有很快的反馈。” “哦?”刘清明有些意外。 “这件事,不能由你,也不能由体改办来出这个头。”吴新蕊解释道,“你们的级別都不够,提出来,分量也不够。” “我会和林书记商量一下。” 清江省委书记林崢级別更高,说话更有份量。 “由我们清江省委省政府的名义,结合这段时间在防疫一线的实际经验和遇到的问题,来向中央提出这个建议。” “这样一来,名正言顺,也更容易得到高层的重视,再加上体改办的报告,可能会引起重视。” 刘清明的心,瞬间落到了实处。 吴新蕊的这个安排,比他自己预想的还要周全。 由一个省级单位,还是疫情爆发初期的中心省份,来提出这个建议,其分量和说服力,远不是他一个在国院帮忙的“借调干部”能比的。 而且,这也能將他自己,从这个漩涡的中心摘出去。 避免他成为那些既得利益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 “妈,谢谢您。”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傻孩子。” 电话那头传来吴新蕊的一声轻笑,带著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我们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你放手去做,你在做正確的事情,我和林书记,都会在后面支持你。” “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小璇。” “我知道了,妈。” 掛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474章 站在风口、心繫民生 夜色渐深,刘清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吴新蕊和林崢从省级层面推动,这件事的成功率,无疑大大增加了。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听完了整通电话,也跟著鬆了一口气。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妈说得对,这样一来,你就不必站在风口浪尖了。” 刘清明嗯了一声,手轻轻拍著她的后背。 “他们肯定想不到,清江省会直接向中央提这个建议。” 苏清璇仰起脸,看著他。 “你也不用担心我了,我明天就给爸打电话,让他把人派过来。” 刘清明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好。”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心里很清楚,叶家和谢家那种人,不会因为一时的受挫就善罢甘休。 他们一定会想別的办法。 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出招之前,把这张网织得更密,更牢。 *** 周一。 京城的早晨,寒风依旧刺骨。 体改办,综合司司长何东旭拿著一份刚列印出来的报告,快步走向主任办公室。 报告的纸张还带著印表机温热的余温。 他敲了敲门。 “请进。” 郭伟城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何东旭推门进去,发现郭伟城正在接电话。 看到他进来,郭伟城抬手,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何东旭立刻会意,恭敬地站到办公桌一侧,垂手等待。 他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电话里的交谈很奇怪。 郭伟城几乎不说话,全程都在倾听。 偶尔,才会从喉咙里发出一两个简单的音节。 “嗯。” “我知道了。” “我明白。” “好的。” 何东旭心里一凛。 这种通话模式,他太熟悉了。 这说明,电话那头的人,级別远在郭伟城之上,而且是他的直属领导。 郭伟城只需要接收指令,不需要发表意见。 何东旭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一点声响,会打扰到这场重要的通话。 两分钟后,郭伟城放下了电话。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似乎在消化刚才通话的內容。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片刻之后,郭伟城才抬起头,看向何东旭。 “什么事?” 何东旭这才敢上前一步,將手里的报告,双手递了过去。 “主任,这是我们司刚整理出来的一份政策建议。” 郭伟城接过来,看了一眼报告的抬头。 “你们司,最近的动作不少啊。” 他的话听不出喜怒。 何东旭心里有些打鼓,连忙解释。 “主任,这事是丁奇牵头做的。不过,最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是刘清明。” “刘清明?”郭伟城重复了一遍,“那个调去卫生部指导小组的刘清明?” “对,就是他。”何东旭答道。 郭伟城没再说话,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看手里的报告。 他的阅读速度不快,看得非常仔细。 何东旭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这份报告的核心內容,只有一个。 建议,马上成立全国统一的疫情防控指挥部,集中统一调度各省市的资源,打贏这场突如其来的防疫之战。 这个建议,在当时看来,非常大胆。 甚至有些出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郭伟城才缓缓地將报告放回桌面。 他抬头看著何东旭。 “老何,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在和谁通话?” 何东旭心里一跳,老老实实地回答:“大概能猜到。” 郭伟城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领导找我谈话的內容是什么?” 何东旭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有了一些猜测,但不確定。 “难道……之前的一些传言,要变成现实了?” 郭伟城一直把何东旭当成心腹,此刻也没有隱瞒。 “对。” “下个月的人代会之后,国院要进行机构改革。我们体改办,要与计委,经贸委还有其他几个部门合併,成立一个新的机构。” 郭伟城看著他,缓缓说道:“这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外传,心里有数就行。” 何东旭的大脑嗡的一声。 儘管早有风声,但从主任嘴里亲口证实,带来的衝击力还是巨大的。 这意味著,一个时代结束了。 另一个时代,即將开始。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动,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那我们……现有的人员,需要分流吗?” 郭伟城点点头。 “原则上,我们的各个司,要和计委的相关部门进行合併。你们综合司,应该会和那边的综合司,组成新的综合司。” 他看著何东旭,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我会向上面推举你,出任新司的司长。你要做好准备,和新来的同志团结合作,把工作做好。” 何东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衝头顶。 他知道,郭伟成既然这么说,就意味著,郭主任本人,极有可能在新部门里,担任主要领导。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连忙表態:“您放心,主任!我一定遵循您的指示,把新工作做好!” 郭伟城摆了摆手。 “你我是放心的。你们司的那些业务骨干,儘量都保留下来。但也要照顾兄弟单位的情绪,不能搞得太难看。” “具体的名单,你回去之后,自己斟酌著办。” “对於要离开的同志,安抚工作一定要做到位。告诉他们,不管分流到哪个单位,都是为国家做贡献,重要程度都是一样的,不要有情绪。” “明白,我一定把这事落到实处。”何东旭连连点头。 “还有个把月,马上就要过年了。”郭伟城最后叮嘱道,“让同志们安安心心,高高兴兴地过个年。” “好的,主任,我记下了。” 郭伟城拿起桌上那份报告,指了指。 “这份报告,就当是你们司的最后一项工作吧。” “从现在开始,你们司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好过去几年的工作档案,把一些收尾的工作做完。不要留一堆烂摊子给新单位,让人家看笑话。” 何东旭哪里还不明白郭伟城的意思。 这是让他把手头的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號。 停止新的研究和上报,不要再搞出新的东西。 一切等到新机构合併完成再说。 他重重地点头,答应下来。 何东旭离开后,郭伟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又把丁奇的那份报告,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他的手指在报告的標题上,轻轻敲击著。 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又一次给了他惊喜。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內线电话,拨通了一个號码。 “喂,办公厅吗?我是郭伟城。” “小李啊,你好。我想问一下,领导下午有没有时间?我有个紧急工作,想当面匯报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 “郭主任您好,我帮您看一下……下午四点,正好有个空档,您看可以吗?” “好的,下午四点,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李。” 郭伟城掛断电话,將那份报告,郑重地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 *** 国院办公厅。 李明华放下电话,拿起笔,在下午四点的那个时间段上,写下了郭伟城的名字。 这个时间,本来是安排了別人的。 但就在刚才,办公厅接到了临时通知,对方有事,取消了会面。 郭伟城算是捡了个漏。 与两年前相比,李明华的位置,又往前挪了一步。 他已经从一个纯粹负责文书整理的秘书,变成了可以安排部分接见顺序的关键人物。 虽然只是微小的调整,但其中的分量,天差地別。 郭伟城是排名靠前的部委一把手,本身就享有一定的优先权。 李明华的这个安排,完全合乎规矩,也很快得到了厅里领导的肯定。 他处理完手头的工作,过了一会儿,下面的人送来了一叠刚整理好的文件。 都是从各个省市报上来的匯报和內参。 每一份文件的前面,都附了一页摘要,提炼了核心內容。 这个工作,他以前也做过,自然十分熟悉。 他的任务,就是根据这些文件的紧急程度和重要性,来决定它们被送上领导案头的次序。 这其中,大有学问。 每个省,都是有等级的。 京、沪这样的直辖市,以及临海这样的沿海经济大省,级別最高,属於第一梯队。 他们的文件,紧急程度和优先权,天然就高一些。 但如今,一个內陆省份,也悄然迈入了这一行列。 中部大省,清江。 李明华快速地翻阅著文件,忽然动作一顿。 他发现,一份来自清江省的文件,被下属放在了中间偏下的位置。 他皱了皱眉,將那份文件单独抽了出来。 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红色抬头,他的心就跳了一下。 a字头。 这是下级党委,给上级党委的正式通信匯报。 在所有文件中,属於最高等级。 他翻开文件,迅速瀏览了一下摘要。 “关於在当前疫情形势下,建立全国统一防疫指挥体系,加强物资统筹调配的紧急建议。” 李明华的手指,轻轻敲击著文件的標题。 清江省。 过去两年,这个省的动作频频,已经引起了高层的多次关注。 进入新年之后,全国范围內爆发重大疫情。 清江省,因为前期准备得当,应对有效,反而成了向外支援的重要力量。 又在最近,接下来对京支援的重任。 以一己之力,同时援助两大重灾区! 此消彼长之下,清江省在防疫问题上的发言权,自然水涨船高。 他们的任何建议,都带著极强的说服力。 李明华的下属,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依旧按照老黄历在办事。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拿起那份a字头文件,郑重地將它,放在了整叠文件的最上面。 第一份。 做完这一切,他的手指,依然停留在文件袋上,久久没有移开。 他有一种预感。 这份来自清江的报告,连同下午郭伟城要亲自匯报的工作,或许会在京城,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浪。 任何涉及到机构增减的事情,都是一种权力新分配。 其中自然会有一番博弈。 再联想到三月的人代会,这其中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475章 高端局!我好像玩脱了 刘清明的周一,在无尽的忙碌中度过。 清江省筹备的第二批援京物资,已经全部准备停当。 最快明后天,就能抵达京城。 他让孙淼提前联繫部队医院,希望这次还能请部队出面,直接接管物资的接收和后续运输工作。 然而,孙淼带回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 “刘组长,部队那边……可能不行了。” 孙淼的脸上带著一丝为难和焦急。 “怎么了?”刘清明放下手里的文件。 “我联繫了上次的负责人,他说……上次咱们去奥运工地接收物资的那几辆军车,回来后就受到了有关方面的投诉。” “投诉?” “对,说是在特殊时期,军车无故穿行市区,造成了不好的影响。”孙淼的语速很快,“部队方面压力也很大,明確表示,不能再派军车过来了。”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叶成梁。 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人出手了。 这个手段,並不高明,甚至有些上不了台面。 但却精准地打在了他的软肋上。 没有了部队的直接介入,单凭卫生部指导小组这点人手,根本不可能顶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那些豺狼,会再一次扑上来,將这批宝贵的物资撕成碎片。 他沉默片刻。 “我知道了。” 孙淼看著他,有些担忧。“那……那我们怎么办?这批物资数量比上次还多,要是没有部队帮忙……” “你先別急,让我想想办法。”刘清明安抚道。 送走孙淼,刘清明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他走到窗边,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空。 京城的冬天,总是这样,让人觉得压抑。 他掏出烟,点了一根,却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任由青烟裊裊升起。 这件事,必须找卢东升。 也只能找卢东升。 他掐灭了菸头,拿起外套,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 卢东升的办公室。 刘清明敲门进去的时候,卢东升正在审阅一份文件。 看到他进来,卢东升放下文件。 “进来。” “部长。”刘清明恭敬地喊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卢东升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 刘清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您是我的领导,早请示,晚匯报,是我的工作职责。” 卢东升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著几分洞察一切的意味。 “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那您肯定是误会我了。”刘清明也扯了扯嘴角。 短暂的交锋之后,办公室陷入了沉默。 还是卢东升先开了口。 “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了。” 刘清明便將部队那边遇到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匯报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卢东升听完,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反应。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你和他们接触过,你觉得,他们想干什么?”卢东升问。 “以次充好,大发国难財。”刘清明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卢东升摇了摇头。 “这只是一方面。” 刘清明心里一动。 卢东升继续说道:“你的领导,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任何经济活动的背后,都是政治活动在推动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清明脑中的迷雾。 他的脸色微微变了。 难道……他们还想要主导防疫工作? 一个更深层次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他们是想逼我们……推动机构改革?” 卢东升讚许地看了他一眼。 “还不算太笨。” “上次我就问过你,如果部里对你的建议不予採纳,你准备怎么办?” “你的回答,已经告诉我你的后手了。” 卢东升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在刘清明面前晃了晃。 “这是国办发下来的体改办报告复印件,现在就摆在这里。部里明天要去参加一个內部討论会,我想,就是为了这份报告吧。” 刘清明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所以,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 “巧倒是挺巧的。”卢东升把文件扔回桌上,“不过,也谈不上拙。” 他身体微微前倾。 “从工作效率的角度来讲,只靠我们卫生部,確实承担不起这么大的压力。多部门协同参与,只是个时间问题。部里內部,也早就討论过这件事。”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最后推了这件事一把的,会是你这个小子。” 刘清明顿时冷汗直冒。 他在卢东升面前,感觉自己像个没穿衣服的孩子,所有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卢东升是真正的老牌政客。 他心里已经绕了多少个弯弯,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需要把刘清明身后的那些关係,和明天即將召开的討论会联繫起来,就能瞬间洞悉整个棋局。 卢东升忽然又开口了。 “你不会……是说动了清江方面,直接上书中央了吧?” 事已至此,再隱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刘清明艰难地点了点头。 “唉……” 卢东升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难怪,难怪上面的动作会这么快。” “光是一个体改办的报告,未必会得到如此迅速的重视。但是,清江省不一样。” “他们的级別摆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分量不一样。” 卢东升看著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你呀你……” 刘清明低著头。 “我只是想儘快解决物资的问题,没想到他们会藏著这么一手。” “这不怪你。”卢东升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只能说明,对方仔细研究过你的做事风格,知道你绝不会后退,也绝不会妥协。” “他们恰恰是利用了你的这一点,来达成他们的目的。”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就算刘清明提前知道了对方的计划,他又能怎么办? 难道眼睁睁看著那些劣质物资流入医院,看著那些翘首以盼的病人得不到救治? 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一步步地,走进对方为他设好的局里。 “部长,那现在……怎么办?”刘清明的声音有些乾涩。 “事已至此,我的级別,也只能顺势而为。”卢东升坦然道,“不过呢,这件事也未必全是坏事。防疫工作,最终还是要以我们卫生部为主导力量。他们想要拿走一切,组织上也不会答应。” “行了,这件事你先別管了,我来处理。” 听到这句话,刘清明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好。那这次的物资……您能不能出面,让他们放行?”这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我试试。” 卢东升没有把话说满。 他拿起桌子上的红色固定电话,沉吟片刻,拨出了一个號码。 刘清明安静地坐在一旁,听著他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直接打到市政府办公厅的。 卢东升没有直接兴师问罪,而是先旁敲侧击,打探投诉军车的源头究竟是哪里。 官场上的人情,就像银行里的存款,用一次少一次。 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卢东升显然是此道高手,他总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有价值的信息。 几个电话打下来,卢东升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掛断最后一个电话,揉了揉眉心。 事情的原委,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和他推测的差不多。 正是因为刘清明在奥运工地的强硬拒绝,让那些人碰了一鼻子灰,他们才恼羞成怒,不惜动用更多的力量,来全面干涉指导小组的运作。 其根本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闹大。 闹到卫生部无法收场。 闹到高层不得不採纳那份报告,成立全国性的防疫指挥部。 刘清明终於彻底明白了。 这些人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两批物资的利润。 他们想要的,是通过指导机构的扩大,塞进更多的自己人。 从而在根本上,达到控制物资分配,甚至是其他更重要资源调配的目的! 好大的胃口! 好毒的计策! “事情有些棘手。”卢东升缓缓开口,“我们要另想办法了。必要的时候,可能得上报。” 刘清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往上报,对吗?” “对。”卢东升看著他,“你很聪明,应该想得到。” “我……我搞砸了。”刘清明的拳头,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收紧。 “这不是你的错。”卢东升摆了摆手,“我说了,他们只是利用了你的性格。换成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干部,处在你的位置上,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別的办法。” 卢东升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著。 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刘清明也默默地在脑中復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级別太低了。 身在局中,根本无法从更高维度的政治层面,来做出最准確的判断。 这才会被人当成棋子,轻易利用。 这是一种无解的阳谋。 就算现在让他重来一次,他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那些够资格的棋手,在这张更大的棋盘上,完成他们的博弈。 而自己,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 这种无力感,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固守电话,突然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叮铃铃—— 安静的空气,瞬间被打破。 卢东升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电话。 这个號码,知道的人不多。 他伸手,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卢东升。”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卢东升只是“嗯”了一声。 但很快,他的神態就变了。 先是微微一怔。 隨即,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到最后,他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脸上满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刘清明的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能让卢东升都如此失態的电话,內容一定非同小可。 几十秒后,通话结束了。 卢东升没有立刻掛断电话,而是拿著听筒,愣在了那里。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缓缓地,將听筒放回原位。 他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那是一种刘清明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眼神。 晦暗,不明,带著探究,还夹杂著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撼。 刘清明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部长?出……出什么事了?” 卢东升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他的语气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不確定。 “为什么,京城警备区会说,这批物资是供应给部队的军用物资?” 第476章 棋局展开,谁是对手 军用物资? 刘清明有些懵。 卢东升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著他,那探究的目光似乎要將他里里外外都看个通透。 刘清明脑中电光石火,无数个念头闪过。 京城警备区。 那可是御林军。 身处皇城根下,一举一动都备受各方瞩目,行事向来谨慎到了极点。 没有军委的直接命令,他们绝不可能,也绝不敢插手地方上的事务。 更何况,还是在这种敏感时期,公然“截留”一个省支援京城的防疫物资。 除非…… 这根本不是截留。 一个名字,清晰地从刘清明脑海深处蹦了出来。 周培民。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和周培民提了一嘴,这才过了几天。 部队就出手了。 而且是如此的雷霆万钧,如此的釜底抽薪! 直接让京城警备区出面,將这批物资的性质,从“民用”变成了“军用”。 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 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手再长,胆再大,也绝对不敢伸向部队的军用物资。 想通了这一层,刘清明迎著他的目光,坦然说道。 “部长,我朋友的家里人在军委工作。” “前两天,我跟他提过一嘴物资运输受阻的事情,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来解决。” 卢东升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朋友? 怕是姓周吧。 “京警那边明確要求,由他们正式接管这条物资运输通道。”卢东升的语调恢復了平稳,但內容却依然震撼。 “他们指明,由你,担任地方上的联络员,全权负责协调工作。” 刘清明心里一动。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看向卢东升,等待著这位领导的最终裁决。 “部长,我听您的安排。” “好。”卢东升几乎没有犹豫,“就按他们说的办。” “你和部队那边做好接洽,务必保证这条物资通道的绝对畅通。” 他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办公室主任。 “老杜,马上以部里的名义,给指导小组的刘清明同志开一封介绍信,对,加急,马上办。” 掛了电话,卢东升看著刘清明,態度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 “去吧,需要部里提供什么支持,隨时来找我。” “谢谢部长!” 刘清明站起身,然后快步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卢东升一个人靠在宽大的椅背上,许久没有动弹。 他看著刘清明消失的方向,微微有些失神。 这小子,总是让人意外。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体改办报告复印件,摩挲了片刻,一把抓起桌上的电话。 他拨出了一个熟悉的號码。 “喂,老袁。” 电话那头的男声带著几分诧异。 “老卢啊?这个点,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问你个事。”卢东升直入主题,“体改办和计委的机构合併方案,是不是快出来了?” “哟,你消息挺灵通啊。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有个人,你帮我留意一下。” “谁啊?” “体改办综合司的刘清明。”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 “哦,这个人啊,我有印象。”老袁的语调变得有些微妙,“他的组织程序,上面有人专门打了招呼。他也是你们清江出来的吧?怎么,你有兴趣?” 卢东升心里一动,含糊道:“一言难尽。总之,你帮我留意一下,我想知道,他最终的去处。” “老卢,不是我说你。”老袁压低了声,“合併后的新机构,重要程度会超过原来的任何一个部门,炙手可热。不过,你现在想活动的话,希望不大。毕竟才过了两年,余波犹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袁显然是误会了,以为他想运作自己的人,或者自己想挪动位置。 卢东升苦笑一声,也不辩解。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只想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別的不会多想。” “你能有这个认识就好。”老袁的口气缓和下来,“卫生部的工作,现阶段是重中之重,你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做出成绩来,组织上看得到。” “我记下了。”卢东升应了一声,话锋一转,“有空来家里,咱俩喝一杯。” “再说吧。”老袁的语调有些尷尬,“你家那位……唉,不提了。” 提到妻子,卢东升也是一阵訕訕。 当年的事情,让他在老朋友那里闹了个大红脸,连带著妻子也不受待见。 可那是自己的选择,苦果也只能自己吞下去。 他迅速將话题拉了回来。 “还有个事。他们……究竟想做到哪一步?”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久。 “有一些人在背后推动,老领导很看不惯,警告过我们,不要掺和进去。”老袁的声音愈发低沉,“不过你放心,真要是搞得不像话,会有人出手。你知道就行了,不要和他们硬来,没必要。” “我明白。”卢东升心里有了底,“那如果真的要成立全国指挥部,你们组织部这边,能不能帮忙卡一卡人?” “我最多只能给你提个醒,这种事,我们说了不算。” “行吧。”卢东升嘆了口气,“改天,我想去看看老领导。” “可以。”老袁这次答应得很痛快,“他老人家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你这两年的表现还算不错,应该不会不见你。” “那就说定了。”卢东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到时候,你再帮我敲敲边鼓。” 这,才是他打这个电话的最终目的。 见目的达到,他不再废话,两人又聊了几句,便掛断了电话。 卢东升放下听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盘棋,倒是下得越来越大了。 …… 刘清明从卫生厅办公室拿到盖著鲜红印章的介绍信,隨手塞进公文包里。 他没有立刻前往京城警备区,而是先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拨通了周培民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喂,清明。” “培民哥,是我。”刘清明深吸一口气,“事情……我都知道了。谢谢你。” “嗨,多大点事儿。”周培民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轻鬆,“正好我出门办个事,要不找个地方见一面,边吃边聊?” “好,我听你安排。” 两人约了个地方,就在京城警备区大院不远的一家老字號饭馆。 刘清明开著那辆半旧的普桑,不快不慢地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等他赶到饭店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线条硬朗、霸气十足的黑色道奇杜兰戈。 这车,跟周培民的气质倒是很配。 他停好车,掀开厚重的门帘,一股混合著饭菜香和暖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饭店里人不多,饭点时间也才坐了三四桌。 周培民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他进来,笑著招了招手。 “这儿,老门脸了,味道还成。” 刘清明拉开椅子坐下。 “都有工作,酒就不喝了,隨便吃点,填饱肚子。”周培民说。 “行,我听培民哥的。” 两人都是爽快人,点了几个扎实的硬菜,一人要了一大碗米饭,就开始边吃边聊。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周培民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开门见山,“这事我跟我爸一提,他当时就拍了板。” “老爷子对你小子印象不错,知道你们是在干正事,也知道那帮孙子不干正事。” “正好部队本身也有防疫任务,由他们出面接手,名正言顺。军委那边一授权,这事就妥了。” 刘清明心里一阵感动。 他知道,周培民说得轻描淡写,但这背后,周家老爷子必然是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那……会不会给老爷子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周培民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冷厉。 “影响?他们做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影响?” “他们要是只倒腾点地皮、倒腾点紧俏物资,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尼玛,连救命的东西都敢伸手糊弄,真当这天下是他们自个儿家开的?” 周培民的语气里,带著一股子军人特有的煞气。 刘清明默然,隨即接了一句:“自个儿家他们才捨不得这么祸祸呢。” 周培民咧嘴笑了,指了指他:“还是你看得透。” “甭管怎么样,培民哥,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这事,我记下了。”刘清明郑重地说。 “应该的。”周培民摆摆手,“我们部门虽然不管这事,但真闹大了,也不可能坐视不理。这次出手,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让他们收敛点。” 刘清明心里稍安。 他扒拉了两口饭,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培民哥,上次我跟他们接触的时候,拿到了一批物资的样品。部里找专家做了鑑定,结果是完全不合格的劣质產品。” “你在公安系统有认识的人吗?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这方面找找突破口。” 周培民沉吟了一下。 “这事,你其实应该直接找老鲁。” 刘清明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哎,就是你们清江省的政法委书记鲁明。他就是从公安部下去的,你找他,比找谁都管用。” “公安部层级太高了,我只是想在市里试试。”刘清明解释道。 他不想把事情捅到那么高层,那样动静太大,反而不好控制。 “市局啊……”周培民皱起了眉,“那我得找找,看有没有转业过去的战友。不过我跟你说实话,市局那摊子水很深,他们能在京城做这种生意,下面不可能没关係,未必好使。” “我知道,我只是想试试看,尽力而为。” “行。”周培民点点头,“你小子就是这股劲,我欣赏。別太勉强自己,保护好自己是第一位的。”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还有,別担心。记住,这是京城,他们还遮不了天。” 周培民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刘清明纷乱的心绪平復了不少。 是啊,这里是京城。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总有说理的地方。 两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一顿饭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 在饭店门口,两人就此分別。 周培民跳上那辆巨大的道奇,伴隨著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车子像一头黑色的猛兽,瞬间就匯入了车流,消失不见。 刘清明站在原地,看著那辆车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 这种充满力量感的大傢伙,才是男人该开的车。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 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別说杜兰戈,就是买辆好点的桑塔纳都费劲。 怕是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开上这种车了。 他收回思绪,转身走向自己那辆朴实无华的普桑。 拧动钥匙,发动机发出一阵熟悉的、略显陈旧的抖动。 他掛上档,鬆开离合,车子慢悠悠地,朝著不远处的京城警备区大院方向驶去。 第477章 河过了,桥也就没用了 京城警备区大院,门口的哨兵身姿笔挺,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刘清明將那辆半旧的普桑停在指定位置,整理了一下衣领,走向门口。 出示证件,说明来意。 哨兵打了一个电话,很快,一名穿著军装的年轻干事快步走了出来。 “是卫生部指导小组的刘清明同志吗?” “是我。” “请跟我来,我们领导在等您。” 干事言简意賅,没有一句废话,转身就在前面带路。 整个大院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整齐的脚步声和远处训练场传来的口號声。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脸上带著一种军人特有的坚毅。 这里的一切,都和地方上的政府机关截然不同。 办公室里,接待他的是一位上校。 年纪看上去四十多岁,肩宽背厚,脸上线条分明。 “刘清明同志,你好,我是后勤部的张振。” 上校伸出手,和刘清明有力地握了一下。 “张上校,你好。” “你的介绍信,我们已经做过了联络。”张振开门见山,“情况我们都清楚,军委有明確指示,这批物资,从现在开始,由我们全权接管。” 他的手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红线。 “从清江省出厂开始,由清江总队派出武警部队,负责全程武装押运,无论是铁路还是公路。” “物资进入京城地界,由我们警备区的人接手,直接送入军用仓库。” “你的任务,就是作为地方联络员,协调好清江那边生產、发货的环节,確保货源不断。其他的事情,你都不用管。” 张振的安排,清晰,果断,不留任何模糊地带。 这就是部队的风格。 一旦决定出手,就是雷霆万钧,不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 警备区是御林军,他们接手,性质就彻底变了。谁再想伸手,就不是跟地方上扯皮,而是要直接和军方掰手腕。 清江那边,动用的是武警。 出了清江,公路上有路卡,铁路上有扒手,治安形势並不乐观。 但有了荷枪实弹的武警押运,谁敢打这批物资的主意? 从生產端到接收端,一条完整的武装保护链就此形成。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只是治標不治本。 只要那巨大的利润空间还在,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就不会善罢甘休。 前世,他在临海就经歷过。 紧俏的物资永远一票难求,普通的物资被炒上天价。 市面上谣言四起,连盐和醋都被吹嘘成了有奇效的神药。 背后,是那些人脑满肠肥,大发国难財。 如今他身在局中,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周培民这样的大院子弟,太清楚那帮人的德性了。 改开之初,普通人还懵懵懂懂,他们就能凭著关係倒卖批文和紧俏物资。 房地產市场刚刚兴起,他们就能空手套白狼,炒卖地皮。 普通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资源,他们能轻易搞到手。 经过二十多年的积累,他们几乎占据了国內每一个风口,攫取了最肥美的那部分利润。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知足。 有空子就钻,什么钱都敢赚。 胆大,心黑,毫无底线。 部队的介入,至少能暂时堵住这个口子,让真正救命的东西,能送到需要的人手里。 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我明白了,张上校。”刘清明郑重地点头,“我一定协调好清江那边,保证完成任务。” “好。”张振站起身,“具体的工作,会有专人和你对接。记住,二十四小时待命。” “是!” …… 时间进入二月份,距离华夏最重要的传统节日,春节,只剩下几天了。 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已张灯结彩,年味十足。家家户户都会走出家门,兴高采烈地採办年货,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但今年的京城,不一样。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紧张和压抑的气氛。 年货摊子前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反倒是药店门口,队伍排成了长龙。 口罩、消毒水、板蓝根……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东西,成了市民们疯狂抢购的对象。 这一点,不光刘清明心知肚明,就连临时客串主持人的苏清璇,也將自己报导的重心,完全放在了这一块。 这天晚上,刘清明回到家,一开门就看到苏清璇坐在沙发上,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了?”他走过去,挨著她坐下。 “没什么。”苏清璇摇摇头,但脸上的沮丧藏不住。 “工作上的事?” 苏清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做了一期节目。” “嗯?” “关於市面上口罩质量的对比。”苏清璇说,“我找了专家,把现在能买到的所有口罩都拆开做了分析。”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 “你知道吗?市面上出货量最大的一款,包装上写著『医用外科口罩』,还印著什么『美国进口3m材料』,结果呢?” 刘清明心里暗暗嘆了口气,他当然知道是什么结果。 因为那款口罩就是他与对方接触时所看到的。 他问妻子:“结果呢?” “结果是最差的!那根本不是什么无纺布,就是一层最普通的薄纱布!只有薄薄的一层!” 苏清璇气得胸口起伏。 “专家说,这东西別说防病毒了,连空气里的灰尘都挡不住!防护效果比最老式的纱口罩还要差!” “而我们从清江拿到的样品,那些正规厂家生產的医用口罩,每一层材料,每一个生產標准,都清清楚楚,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 这些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 “然后呢?”他问。 苏清璇的肩膀垮了下来,整个人都蔫了。 “然后……节目被毙了。” “领导说,现在这个时期,不適合播出这种会引起社会恐慌的內容。”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引起恐慌?让大家戴著一层纱布去对抗病毒,就不恐慌了吗?” 刘清明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他当然清楚,这不是什么“引起恐慌”的问题。 这是那些生產劣质口罩的人,在上面使了力。 苏清璇的节目,动了他们的蛋糕。 “別难过了。”刘清明轻轻拍著她的背,“这种事,我们改变不了。” “我就是不甘心。”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哽咽,“我们做记者的,如果连真相都不能报导,那还有什么意义?”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抱著她。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清璇,先別著急,再等等。”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不解地看著他。 “等?等什么?” 刘清明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有些棋局,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展开的。 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那只真正能决定胜负的手,落下棋子。 苏清璇虽然不完全明白,但看著刘清明篤定的样子,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復下来。 她选择相信他。 没过两天,苏清璇还在为节目的事耿耿於怀,一个重磅消息,通过新闻联播,传遍了全国。 为了更有效、更有力地应对当前日益严峻的疫情,中央决定,將成立全国防疫指挥部。 这个新机构,將联合多个核心部委和各省市的相关机构,统一指挥、统一协调、统一调度全国的防控工作。 消息一出,举国振奋。 所有人都意识到,国家要动真格的了。 刘清明和苏清璇也守在电视机前,看完了整条新闻。 苏清璇的脸上露出了喜色:“太好了!这样一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应该就有人管了吧?” 刘清明没有她那么乐观。 他知道,这只是更高层面博弈的开始。 指挥部成立,意味著权力的高度集中。 谁能进入这个指挥部,谁能在这个机构里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將直接决定下一步的走向。 第二天,卫生部。 原来的防控指导小组,正式解散。 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复杂。 大部分同事都接到了通知,將被直接併入新成立的全国指挥部,继续负责相关工作。 虽然只是平调,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够进入核心机构,本身就是一种肯定。 大家一边收拾著东西,一边相互道贺,脸上都带著对未来的期许。 只有刘清明。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迟迟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周围的同事也察觉到了异样,投来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 有人小声议论。 “小刘怎么回事?没接到通知吗?” “他不是卢部长亲自点將的吗?” “他是从体改办借调来的,编制不在咱们这儿,可能……手续不一样吧。”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听得出来其中的勉强。 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老杜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刘清明桌前。 他把一份盖著红头印章的文件,轻轻放在刘清明的桌上。 “刘清明同志。” 老杜的称呼,已经从前两天的“小刘”,变回了十分官方的“刘清明同志”。 “这是部里的通知。” 刘清明拿起那份文件。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关於借调干部刘清明同志结束借调工作的函。” 文件內容很短,大意是感谢他在卫生部工作期间的贡献,鑑於指导小组已经撤销,他的借调工作也隨之结束,请他於三日內,返回原单位报到。 原单位。 体改办综合司。 那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清明和他手中的那张纸上。 他被排除在外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被踢出了这个局。 刘清明面色不变,站起身,將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 拿起自己的文件包,夹在腋下。 “处长。” 几名下属孙淼、赵立波和范閒都站起来。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来天,刘清明和他们的关係却很不错。 他从不苛责下属,也不会隨意甩锅。 对於他们的表现,总是实事求是,甚至经常將自己的功劳分给他们。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领导。 而他还是那样的年轻。 “很高兴认识大家。” 刘清明与他们一一握手。 他没打算长篇大论,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分別。 挥挥手说了一句:“再见。” 便走出了指导小组的办公室。 刚走到电梯口,一个男子跑过来。 “刘清明,等等。” 他转过头,来人是卢东升的秘书。 “卢部长想见你。” 第478章 请客吃饭、走后门 卢东升的办公室里很安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著刘清明,那双眼睛里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刘清明站在那里,身上还带著外面的寒气,但他站得很直,脸上没有任何沮丧或者不甘。 被踢出局,他早有预料。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只是没想到,卢东升还会特意叫他过来,难道是想欣赏一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部长,您找我。”刘清明先开了口。 卢东升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小刘,坐。” 刘清明依言坐下,身体坐得很正,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等待训话的姿態。 卢东升看著他这副样子,心里暗暗赞了一声。 宠辱不惊,是个能扛事的样子。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指挥部的名单里没有你?”卢东升缓缓开口。 来了。 刘清明心里平静无波。 “我碍了某些人的眼。”他坦然回答。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合理的解释。 卢东升却摇了摇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刘清明心中一动。 还有別的原因?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了。”他看著卢东升,“请部长指教。” 卢东升的眼神在他身上转了转。 “体改办马上要进行机构调整,这事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刘清明当然知道。 前世的记忆里,这是接下来几年里,京城部委层面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但他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怎么调整?” “上级决定,体改办將和计委、经贸委等几个单位进行合併,组建一个新的机构。” 卢东升的话让他真正惊讶了。 这件事,如果是林崢或者吴新蕊告诉他,他一点都不会奇怪。 可说出这话的,是卢东升。 两年前,就是眼前这位当时还执掌清江的大人物,动用手段,让自己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处级以上干部才能享受的“双规”待遇。 双方早已撕破脸皮,是不爭的事实。 这次借调,卢东升的用意恐怕也绝不单纯。 刘清明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卢东升会借著这次机构调整,把自己这个“眼中钉”彻底踢出局,让他回到一个即將被撤销的单位里自生自灭。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剧本。 可现在,卢东升却主动把底牌掀开了。 “这个新机构的组成名单,最近可能就会公示。”卢东升继续说道,“如果你此时还处於借调状態,编制不在原单位,会对你的前途非常不利。” “我综合考虑了一下,你先回原单位,把未来的去处確定下来。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刘清明彻底沉默了。 他想不通。 卢东升为什么要帮他? 他难道不知道,在那场清江的政治风波里,自己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吗? 这不合情理。 卢东升何等眼色,一眼就看穿了刘清明心中的惊疑和戒备。 他忽然笑了笑。 “小刘啊,我们真正共事的时间不长,但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能干事,也肯干事的人。” “我们之间,或许没有所谓的友情。” 卢东升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但可不可以,作为同事相处呢?” 这番话,已经近乎於交底了。 官场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年的恩怨,在更大的格局面前,或许可以暂时放下。 刘清明也笑了。 不管卢东升心里究竟打著什么算盘,他给出的这个理由,刘清明无法拒绝,也必须接受。 “部长您太抬举我了。” “这份工作,是我自愿想做的,也很感激您这段时间的信任。” 这是一个很得体的回答,既表达了感谢,又没有过分亲近。 卢东升摆了摆手,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那就心照不宣吧。” 他站起身,走到刘清明身边,向他伸出手。 “去吧,把自己的事情先处理好。” “我给你在指挥部留个位子,等你回来。” “期待我们的再次合作。”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双手与之相握。 “好,我等候您的召唤。” …… 拿著卫生部开具的借调结束公函,刘清明回到了阔別不久的国院体改办。 一走进办公楼,他就感觉到一股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氛围。 平常这里虽然也忙碌,但总有一种从容不迫的章法。 今天,却处处透著一股人心惶惶的忙乱。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抱著一摞摞的文件来来往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嘴角透露出內心的焦虑。 他先去了综合司司长何东旭的办公室报到。 何东旭正在埋头整理文件,看到他进来,明显愣了一下。 “刘清明?你怎么回来了?” 刘清明將那份公函递了过去。 “部长,指导小组解散了,我被退回原单位。” 何东旭接过公函,迅速扫了一遍,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 “原来如此,回来也好。” 他把公函放到一边,指了指外面。 “司里现在也没有什么新工作了,同事们都在做最后的收尾。” “这样吧,你去和他们一起,把过去的工作归档的归档,整理的整理,再把卫生打扫一下,然后就可以下班了。” 刘清明一怔。 就这? 这基本就是打发人的意思了。 不过他什么也没多问,点点头:“好的,司长。” 回到司里的大办公区,气氛更加明显。 看到刘清明突然出现,同事们都吃惊不小,纷纷围了上来。 “清明?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去卫生部帮忙了吗?” 丁奇从自己的座位上衝过来,上来就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小子,还捨得回来?” 刘清明笑著和大家打招呼:“丁哥,大家好。” 丁奇挥了挥手,把眾人赶开。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上班呢,有什么事下班再说。” 眾人笑嘻嘻地散去,各自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看似忙碌,实则耳朵都竖著。 丁奇揽著刘清明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的办公桌旁,压低了声音。 “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真要去找你了。” 刘清明也压低了声音:“咱们单位,真要合併了?” “哟,你知道了?”丁奇有些意外。 “嗯,卫生部的卢部长告诉我的。” 丁奇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文件快下来了。八九不离十,我们会和计委、经贸委这几家合併,组成一个新机构。” “有传言说,咱们综合司,会和计委的综合司合併,成立新的综合司。” 他嘆了口气,指了指周围的同事。 “名额有限啊。咱们这一个司的人,有多少能留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刘清明环视一圈。 难怪大家都没心思工作了,这是准备要收尾清场了。 “涉及到人事,谁还有心情干活?”丁奇一语道破,“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著怎么才能留下来呢。” “那如果留不下来呢?”刘清明问。 “分流唄。”丁奇撇撇嘴,“分到其他部委,或者办公厅什么的。反正都是机关,饿不死。” “丁哥你不著急?” “我?”丁奇自嘲地笑了笑,“我跟老何旁敲侧击了几次,他嘴严得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不过我想,如果他能继续当司长,肯定更愿意用咱们这些老人,顺手啊。” 刘清明点了点头。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他心里却不以为然。 未来的发改委,权柄之重,怎么可能和其他部委一样? 要是能在这里拿到一个实权处长的位置,那未来在地方官员面前,就是需要被仰望的存在。 丁奇的性格和胡金平有些像,带著文人的孤傲,不屑於去做那些走后门、找路子的勾当,所以才说得这么无所谓。 但刘清明不行,他必须爭取。 “其他部委的確不错,但我还是想留下来,继续以前的工作。”刘清明缓缓说道。 丁奇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 “其实以前我觉得在哪儿都无所谓,都是写材料的命。不过最近这段时间,跟著大家做了不少实事,感觉……这里也还行。” 刘清明立刻接话:“那就爭取留下。你跟何司长关係不错,只要你表现出这个意愿,他肯定愿意拉你一把。” 丁奇是聪明人,在机关里浸润多年,一听就明白了刘清明话里的意思。 他摸著下巴,琢磨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咱们下了班,请老何喝一顿?” “他肯去吗?”刘清明反问。 丁奇看著刘清明,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你小子,是真想这么干啊?” “不然呢?”刘清明摊开手,“现在又没工作可以匯报,不吃饭还能干嘛?” 丁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就……试试。” …… 疫情期间,去外面的大饭店目標太大,也不合適。 刘清明提议,就在机关食堂,让师傅炒几个小炒。 这个建议正合何东旭的心意。 部委机关的食堂,价格便宜,厨师水平又过硬,关键是地方隱蔽,不惹眼。 三个人,四个小炒,一瓶白酒。 何东旭主动给刘清明和丁奇倒上酒。 “清明,在指导小组那边,工作感觉怎么样?”何东旭先开口问。 “工作强度很大,压力也很大。”刘清明如实回答。 “做实事就是这样。”何东旭点了点头,“能抗住压力,也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刘清明端起酒杯,敬了何东旭一下,然后轻轻抿了一口。 “京城和地方不一样,要照顾到方方面面。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然后就寸步难行。” 丁奇在一旁笑道:“听这意思,是吃瘪了。” 何东旭也笑了:“受点挫折没关係,年轻人嘛。能从中学到不少东西吧?” 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还真就学到了一样。” “哦?说来听听。” “告状。” 这两个字一出,何东旭和丁奇都愣了一下,隨即何东旭哈哈大笑起来。 “告状也是一门学问啊。” 刘清明顺著杆子往上爬:“是,领导指示的。” 何东旭饶有兴趣地转动著手里的杯子。 “领导说,你如果遇到点事就去找领导,领导只会觉得你没用,没有人喜欢没用的下属。” “但如果你什么事都不找领导,自己全扛了,领导又会认为你目中无他,想搞独立王国。” “怎么把握这个度,就得看人了。” 刘清明看著何东旭,半开玩笑地说道:“我明白了,您肯定不喜欢我天天去烦您。” “哈哈哈!”何东旭笑得更欢了。 他指了指刘清明,对丁奇说:“你看看,这小子,上道了。” 丁奇也跟著笑:“这事我是学不来,还是得看天赋。” “丁哥,你直接骂我马屁精不就得了。”刘清明接了一句。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轻鬆。 何东旭平时接触的刘清明,是个工作认真,但略显沉闷的年轻人。 没想到,私底下竟然这么风趣,而且很会来事,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三个人边吃边喝,气氛融洽。 看吃得差不多了,刘清明起身,悄悄去把帐结了。 饭后,两人把有些微醺的何东旭送上计程车。 走在回机关宿舍的路上,丁奇忍不住问。 “你小子,怎么一句正事都没提?没说留下来的事啊?” 刘清明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地走著。 “没必要明说。” “何司长已经表明態度了。” 丁奇一头雾水:“我怎么没看出来?” 刘清明笑了。 “他肯答应你,出来跟我们吃饭,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態度。” “不然你以为,以他的段位,看不出来我们俩想干嘛?” 丁奇脚步一顿,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终於恍然大悟。 是这个理。 果然,没过几天。 一份盖著鲜红印章的红头文件,贴在了办公区的公告栏上。 关於新机构人员编制的初步名单。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 在密密麻麻的名字中,综合司留用人员那一栏里,两个名字清晰地印在纸上。 丁奇。 刘清明。 赫然在列。 第479章 组织谈话、新岗位 名单公示出来,办公区里短暂的喧譁过后,是更加压抑的死寂。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留下的人如释重负,脸上带著克制的喜悦。 没留下的人,则面如死灰,默默地收拾著自己的东西,准备接受未知的命运。 这就是机关,一个萝卜一个坑,残酷而现实。 刘清明和丁奇的名字,在留用名单里,並不算太显眼,但也不至於被人忽略。 不少同事过来道喜,言语间带著几分真心,也带著几分掩饰不住的酸楚。 刘清明和丁奇一一笑著应对,客气而疏离。 下午,通知就下来了。 中组部要对所有留用人员进行履新前的例行谈话。 地点,中组部大楼。 这栋在长安街上並不起眼,却让无数干部心怀敬畏的建筑,刘清明还是第一次来。 庄严肃穆。 这是他唯一的感受。 走廊里舖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来往的工作人员个个步履匆匆,神態严谨。 刘清明和丁奇被分在了不同的谈话室。 负责和他谈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性。 她穿著一身得体的深色职业装,头髮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桌上的名牌写著她的名字和职务。 中组部四局青年干部处处长,赵小棠。 “刘清明同志,请坐。”赵小棠的声音很平静,公事公办。 “赵处长好。”刘清明坐下,身体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不要紧张。”赵小棠翻开了面前的文件夹,里面是刘清明的个人档案。“这不是考察干部,只是组织上在你们履新前,进行的一次例行问话。” 刘清明点头:“我明白。” “你的档案,我仔细看过了。”赵小棠抬起头,那双审慎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无论是在清江省委办,还是在云岭乡的基层岗位,你的表现都非常出色。” “来到国院之后,工作积极,在这次疫情的防治工作中,成绩也很突出。” “这次机构调整,你的名字在体改办推荐名单的前列。” 赵小棠的话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確计算。 “我代表组织与你谈话,也是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你的思想动態,以便更好地为你分配接下来的工作岗位。” 刘清明心里一动。 更好的分配工作岗位? 他开口说道:“赵处,我原来在综合调研司工作,对业务比较熟悉。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新的单位继续从事相关工作。” 这是最稳妥的回答,也是最符合逻辑的请求。 赵小棠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 “新单位的综合司,的確有同样的岗位。”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刘清明的反应。 “不过,也有別的岗位可供你选择。如果你有自己的意愿,现在可以跟我说。” 刘清明怔住了。 这事……还能挑? 他立刻警觉起来。 这不像是一道选择题,更像是一道考验忠诚度的政治题。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跟组织討价还价。 他看著赵小棠,诚恳地说道:“赵处,我没什么个人意见,你或许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赵小棠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嘴角牵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是这样的。原则上,新机构会有全新的人事安排,不一定会完全按照你们原来的岗位进行平移。” “打个比方,如果你没有被分配到综合司,而是其他的业务司,甚至是后勤保障部门,你愿意接受吗?” 来了。 真正的考验来了。 后勤部门。 这四个字,对於一个在业务司干得风生水起的年轻人来说,无异於发配。 刘清明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愿意。” “我坚决服从组织上分配的任何工作。” 赵小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再次抬起头,认真地看著刘清明。 这一次,她的审视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后勤部门也没问题?”她追问了一句。 “没问题。”刘清明回答得更加乾脆,“只要是组织需要,任何岗位我都可以去,也都有信心做好。” 赵小棠沉默了几秒钟。 她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 “好,我明白了。” “今天的谈话就到这里,你先回去等通知吧。” “谢谢赵处。” 刘清明站起身,对著赵小棠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开了谈话室。 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刚才的对话,步步惊心。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自己的回答,將直接决定未来的命运。 走廊的另一头,丁奇也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刘清明,快步走了过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同往大楼外走去。 一直到走出中组部的大门,呼吸到外面冰冷的空气,丁奇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妈的,比跟老丈人第一次见面还紧张。” 刘清明也感觉轻鬆了不少。 丁奇左右看了一眼,確认周围没人,才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是不是问你,愿不愿意服从调剂?” 刘清明点头:“问了,还特意提了后勤部门。” “果然。”丁奇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刘清明问:“何司长没有人事权吗?他推荐的名单,组织部不参考?” “参考,但只是参考。”丁奇嘆了口气,“我从李明华那里打探到一点消息。” 他凑得更近了些。 “这次机构调整,动作比我们想像的要大得多。” “未来的新机构,权柄之重,超乎想像。有传言说,一把手可能会由更高层级的领导兼任。” “在这种情况下,下面各个司局的人事安排,就不是一个司长能决定的了。” 丁奇苦笑一声:“別说咱们了,老何自己能不能保住综合司司长的位置,都还是个未知数。” 刘清明对此並不奇怪。 前世的记忆里,这个新机构的诞生,確实引发了京城官场的一次大洗牌。 丁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怎么一点不吃惊?是不是也有別的消息渠道?” 刘清明只好含糊地应付:“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认识李明华。” “也是。”丁奇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继续说道:“这样一来,人事变动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僧多粥少,好位子谁不想去?” 刘清明说:“是啊,到头来,不外乎又是拼爹,拼背景。” “不一定。”丁奇摇了摇头,分析道,“更高的权重,意味著更重的责任。这个新机构未来的工作,千头万绪,都是硬骨头。没点真本事,就算靠关係进去了,也待不长,干不出成绩,反而会连累后面的人。” “反过来说,有实力、能干事的人,就会成为各方爭夺的目標。” 丁奇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我跟你,都不会消停。” 刘清明笑了:“丁哥,你可真不谦虚。” “我需要谦虚吗?我谦虚有用吗?”丁奇反问。 刘清明认真地点了点头:“也是,你要是再谦虚,就显得太假了。” 丁奇也笑了。 “按照组织部的章程,咱们今天的谈话內容,会成为最终分配岗位的依据之一。”他收起笑容,“我还是想跟著老何,不管他去哪个司,至少跟他共事,心里踏实,他不討厌。” 刘清明说:“我跟著你。” 丁奇看著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 “我也喜欢和你小子共事,真他妈刺激。” “以前我总感觉坐机关能把人坐废了,每天就是写材料,写报告,无聊透顶。你小子倒好,能把这么无聊的工作,硬生生搞出样来。” “难怪胡金平和李明华那两个眼高於顶的傢伙,都对你交口称讚。” 刘清明打趣道:“你直接说我不安分不就得了。” 丁奇瞥了他一眼:“老何有一次私下跟我说,体改办这样的单位,就需要有点不安分的心,一潭死水,哪来的改革思路?” 两人一边聊著,一边走在长安街的人行道上。 疫情的阴影依然笼罩著这座城市,街上的行人不多,都戴著口罩,行色匆匆。 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新的医用口罩,递了一个给丁奇。 “戴上吧,安全第一。” 丁奇接过来戴好。 这次谈话结束,意味著他们正式告別了国院体改办这个存在了二十多年的机构。 虽然新单位要到年后才正式掛牌上班,但身份的转变,已经完成。 “晚上別忘了,司里最后的散伙饭。”丁奇提醒道,“老何说了,不醉不归。” 刘清明点头:“一定到。” 这是职场交际中必不可少的程序,也是对过去一段工作生涯的正式告別。 刘清明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两人在路口分开,刘清明准备先回宿舍,给妻子苏清璇打个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他刚掏出手机,屏幕就先一步亮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跳动著三个字。 卢部长。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摁下接听键。 “部长。” 电话那头传来卢东升沉稳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谈完话了?” 刘清明有些吃惊。 他和丁奇刚刚走出中组部大楼不到五分钟,卢东升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消息也太快了。 他压下心头的惊异,恭敬地回答:“是的,部长。我这边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正在等候组织部的通知。” “別等了。”卢东升的语气不容置疑。 “来我办公室一趟。” 刘清明在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卫生部。 车窗外,京城的景象飞速倒退。 他的脑子也在飞速运转。 卢东升这么快就知道自己谈话结束,还立刻召见,这背后传递的信號,太过强烈。 这说明,卢东升不仅在关注这件事,而且在中组部內部,有他自己的信息渠道。 这位曾经的封疆大吏,即便到了京城,手腕和能量依旧深不可测。 半小时后,计程车停在了卫生部大楼前。 刘清明熟门熟路地上了楼,走向卢东升的办公室。 他发现,办公室门上掛著的牌子,已经换了。 不再是简单的“副部长办公室”。 边上又加了一块崭新的,写著“全国防疫指挥部防治组组长”的牌子。 他心中瞭然。 这不仅是一个职务的变更,更是一种权力的彰显。 秘书看到他,立刻起身引他进去。 办公室里,卢东升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看到刘清明进来,他简单地说了两句,便掛断了电话,然后直接向他招手。 “来,小刘,坐。” 秘书为他泡好一杯热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並带上了门。 卢东升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看著刘清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一震。 “中组部的赵小棠,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她对你的印象,很不错。” 只此一句,便解释了刘清明心中所有的疑问。 同时,也赤裸裸地向刘清明展示了自己的背景。 难怪,他能在被发配到冷门单位后的两年,就东山再起。 也唯有中组部这么强大的背景,才能够轻易做到。 刘清明哪能不懂这其中的分量,他连忙谦虚地说道:“赵处长谬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服从组织安排,是每个干部应尽的本分。” “就是这个实话实说,才最难得。”卢东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很多人在面对组织谈话的时候,总是夹杂了太多个人的小心思,想耍小聪明,反而会適得其反。” 刘清明垂首道:“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好了,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卢东升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既然你的工作问题已经確定下来,那我之前对你的承诺,现在也可以兑现了。”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次成立的全国防疫指挥部,规格很高,国院各部委和中直机关的主要领导都在其中任职,京城市政府也会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卫生部承担了最主要的工作,我负责的防治组,除了各类医疗专家之外,还需要一个专门的人才,负责协调各方面的关係,处理各种突发事务。” 卢东升看著他,缓缓说道。 “我向指挥部推荐了你。” “由於你的新单位还没有正式掛牌,人事关係还在走流程,所以你的借调手续,会直接由中组部出具。这段在指挥部的工作经歷,也会完整地进入你的个人档案。” 卢东升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怎么样?”他问道。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地说道:“部长,一切听您的安排。” 卢东升很满意他的这个答覆,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坐下说。” “你也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虽然指挥部成立后,我们防治组的权限,比起之前卫生部单独成立的指导小组,在某些方面有所削减,但整个指挥部的级別提高了,我们的工作,反而更有针对性。” “责任,也被分摊了。这其实並不是一件坏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清明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权力被分摊,意味著不再是一家独大。 有分歧,有制衡,才会有博弈的空间。 他试探著问道:“部长,您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如果遇到阻力,我们可以直接向上匯报,通过指挥部的名义去影响,让他们有所顾忌?” 卢东升讚许地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 “只要他们不敢再肆意妄为,做得太过分,我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想要完全禁止某些事情的发生,是不现实的。” 刘清明沉默了。 他明白,卢东升说的是对的。 这是最现实,也是最有效的策略。 可他心里,总有一股气憋著。 “我明白。”他抬起头,“不过,我还是想为老百姓,多爭取一下。” 卢东升看著他,忽然笑了。 “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想。” “光凭一腔热血,写几封泣血上书,是没用的。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其实,还有个办法,比你这个更有效。” 刘清明精神一振:“请领导指示。” 卢东升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发出篤篤的声响。 他看著刘清明,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央视的315晚会吗?” 第480章 妻子逆行、我来守护 央视的315晚会? 刘清明微微一怔,隨即反应过来。 这个名字,对於任何一个华夏人来说,都太过熟悉。 在这个时代,它不仅仅是一台晚会,更是一把悬在所有不法商家和失职部门头上的利剑。 每年3月15日,这把利剑都会落下,斩断无数黑色的利益链条,將那些隱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齷齪曝光在全国人民的面前。 卢东升的意思,不言而喻。 通过正常的渠道向上匯报,或许会遇到重重阻力,被各种关係网所消解。 但如果,把这些事情捅给媒体呢? 尤其是央视这种级別的媒体。 一旦形成舆论,引起全民关注,那么再大的阻力,再硬的后台,恐怕都得掂量掂量。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解书荒,??????????????????.??????超靠谱 】 这確实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步妙棋。 “我明白了。”刘清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部长,谢谢您的提点。” 卢东升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具体怎么做,还要看你自己。”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舆论是把双刃剑,用得好,能披荆斩棘;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 刘清明再次点头。 他当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关係。 只是,他没想到,卢东升竟然会如此坦诚地將这种“盘外招”教给自己。 这已经有了一丝指点的味道。 对於双方的关係,实在是有些彆扭。 “好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准备一下。”卢东升放下茶杯,下了逐客令,“明天一早,直接去指挥部报到,会有人跟你接洽。” 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其事地说。 “部长,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 驻京的部队医院数量不少,但既適合专门收治,又具有丰富传染病治疗和防护经验的,也只有位於城西的总院一附院了。 这家以三字头为代號的部队医院,此刻正严阵以待。 从全军抽调的顶尖医疗专家,联同卫生部的专家组,在这里组成最强的防线,全力收治著每天从四面八方送来的病例患者。 越是接近病区,气氛越是凝重,防护措施也越是严格。 现在,就连医院大门口站岗的卫兵,也穿上了全套的白色防护服,戴著护目镜和口罩,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 医院大门外,一辆印有“cctv”字样的採访车旁。 苏清璇也同样是全副武装。 在导师的力荐之下,正在传播学院读研的她,以外聘人员的身份,加入了央视这次的专题报导组。 凭藉过去几年在清江省积累下的名气和出色的业务能力,她很快就在团队中站稳了脚跟,並被委以重任。 这位形象气质绝佳的女主持人,此刻身上穿著清江省最新生產的优质防护服,戴著標准的医用n95口罩,將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背对著戒备森严的医院大门,面对著摄像机镜头,开始了现场报导。 “观眾朋友们,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全国防疫指挥部指定的定点专科医院,总院一附院。” “截止到昨天晚上十二点,从全市各处收治和转运至此的病例,已经达到了三百多例。”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带著一丝沉闷,但依旧清晰有力。 “根据我们从医院內部了解到的情况,目前医院所有的普通病房都已清空,並进行了紧急改造。但按照目前的增长趋势,最多一周之后,这里的病床就將全部告罄。” “对此,全国防指的相关负责人向我们表示,离此地不远的另一所部队医院,也正在进行紧急改造,会在必要的时候,隨时准备接收新的患者,请广大市民朋友不必恐慌。” 说到这里,她的话锋一转。 “另外,据医院內部人士透露,因为前期部分防护物资供应不到位,医院內部已经出现了医护人员感染的情况,总数达到了两位数。” “就在昨天凌晨,一位重症监护室的护士,因抢救无效,停止了呼吸。” “让我们为她的勇敢和牺牲,默哀一分钟。” 隔著厚厚的护目镜,苏清璇清丽的眸子里,瞬间噙满了泪水。 她强忍著悲痛,在心中默数了六十秒。 这一分钟,对她来说,无比漫长。 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对著镜头进行报导。 十分钟后,直播结束。 她带著摄製组,获准进入医院大门,开始对內部收治现场进行补充画面的拍摄。 这也让守在电视机前的亿万观眾,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了医院內部的真实情况。 一辆120急救车呼啸著停在急诊部门口。 车门猛地拉开,一个戴著呼吸面罩的病人被几名医护人员合力抬下车,飞快地通过紧急通道送入抢救室。 纷乱的脚步声。 急促的呼吸声。 监护仪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刺耳的警报声。 走廊里,病床上那些虚弱无助的患者,过道中那些已经疲惫到失神的医护人员,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了一幅生动而又令人窒息的真实画卷。 苏清璇的镜头紧紧跟隨著这些画面,她的解说词也变得有些急促,仿佛自己也身处这紧张的氛围之中。 镜头的最后,定格在一具被装进黄色裹尸袋的遗体上。 死者,正是昨天凌晨牺牲的那位年轻护士。 和她相熟的医院同事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靠在墙角,发出了压抑的抽泣声。 这哭声,成为了这个镜头最好的註脚,也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报导结束。 苏清璇和摄製组的同事们,在医院门口的临时消毒区,进行了细致到每一个毛孔的全身消毒。 他们將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防护服脱下,扔进指定的医疗废物回收桶,然后测量体温,確定一切正常后,才被允许走出医院大门,回到停在路边的导播车上。 与身体上的疲惫相比,那种亲眼目睹死亡,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更让苏清璇的心情沉重到了极点。 儘管作为一名法制记者,她也曾经报导过不少重案要案,见识过各种血腥的场面。 但在天灾人祸面前,生命的脆弱,还是让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一个同事递过来一杯热茶。 “苏姐,喝点水吧。” 苏清璇接过来,轻声说了句“谢谢”。 她刚想把杯子送到嘴边,小腹处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那是一种尖锐的、绞著筋的痛。 痛得她忍不住蹙起了秀眉,手里的纸杯都差点没拿稳。 “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旁边的同事看到了她难受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苏清璇说:“我好像来那个了。” 她忍著痛咬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关係,一会儿就好了。” 同事是个年轻的姑娘,闻言立刻瞭然,有些心疼地说道:“那你还这么拼,赶紧休息一下吧。今天真是嚇死我了。” 苏清璇疼得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疼。 同事见她情况不对,有些担心,正想著要不要去找个医生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导播车的车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著口罩的高大男子站在车外,正透过车窗看著车內。 同事有些警惕地拉开车门,问道:“你找谁?”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正弯著腰,蜷缩在座位上的苏清璇。 同事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提著一个银色的保温桶。 男子开口了,声音温和而有磁性。 “我是她丈夫,来给她送点东西。” 苏清璇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双温柔的眼眸。 她有些虚弱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对她的同事礼貌地说道:“你好,能不能借用一下地方?。” 同事很知趣,立刻点点头,退到了后排的座位上。 刘清明这才上车,关上车门,將妻子一把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苏清璇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不要,我刚从医院出来,身上可能有病毒。” 刘清明把她抱得更紧了。 “没事,我一会儿也要进去。” 他的话让苏清璇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刘清明笑了笑:“红薑茶。” “爸特意打电话嘱咐我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这就是我的工作了。” 靠在丈夫温暖而结实的怀抱里,闻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苏清璇感觉连腹部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以前没这么痛过,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小声地抱怨著。 刘清明抚摸著她的后背,柔声说道:“高强度的工作,加上精神高度紧张,是会这样的。放轻鬆,没事的,我餵你喝点。” 他拧开保温桶的盖子。 一股混合著红甜味和生薑辛辣味的热气,立刻充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 刘清明用盖子当碗,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然后取出一个精致的小汤勺。 他舀了一勺,凑到自己嘴边轻轻吹了吹,试了试温度,才细心地餵到妻子的嘴边。 “尝尝,看烫不烫。” 苏清璇听话地张开嘴,尝了一小口。 “刚刚好。” “那就慢慢喝。” 她就著丈夫的手,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一股暖流顺著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乏,连带著那恼人的疼痛,似乎也在一点点减轻。 做这件事,刘清明轻车熟路。 前世,一直到他们离婚的那一天,他都没有忘记过她每个月的这几天。 这仿佛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而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此刻的刘清明,动作无比温柔。 红水也许並不能真正治病,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 但它代表著一个丈夫,对自己妻子无微不至的关怀。 苏清璇此时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这碗带著甜味和微微辛辣的茶水,仿佛有一种魔力,抚平了她所有的焦虑、悲伤和疲惫。 喝了差不多一半,刘清明盖上盖子,又抽出纸巾,仔细地擦拭著妻子额头上的细汗。 “好一点没有?”他问道。 苏清璇点点头,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鼻音:“嗯,好多了。” “今天的工作,做完了吧?” “差不多了。” 后排的同事很会看眼色,立刻接话道:“没事没事,剩下的收尾工作我们来做就好了。苏姐,你快回去休息吧,身体要紧。” 刘清明回头,向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谢谢你,那我带她先走了。” 说完,他根本不给苏清璇反对的机会,手臂一用力,直接將她拦腰抱了起来。 “呀!” 苏清璇惊呼一声,羞涩地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只听见后排的同事发出一阵惊嘆。 “哇,好强的臂力!” “又高又帅又细心,苏姐,你老公也太完美了吧!” 听著同事们的羡慕声,苏清璇的心里,甜得像是灌满了蜜。 刘清明抱著她,稳稳地走下车。 他打开那辆银白色帕萨特的车门,小心地將她放在副驾驶位上,又俯身替她扣好了安全带。 自己则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位,启动了车子。 苏清璇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侧过头,看著丈夫线条分明的侧脸,问道:“你自己煮的?” 刘清明“嗯”了一声。 “体改办今天正式解散,我们都分流到新的部门了。我被卫生部借调,加入了全国防指,以后专门负责跟部队医院这边的协调工作。” 他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想著你肯定会在这里做採访,就顺便煮了一锅薑茶过来。我自己也喝了一碗,手艺还行吧?” “好喝。”苏清璇由衷地讚嘆道。 刘清明笑了。 “那以后我每个月都煮给你喝。” 苏清璇也笑了,她说:“刘清明,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要泡你,我要让你感动,我要让你离不开我。”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啊。” “你就负责貌美如就行了。”刘清明说,“赚钱养家的活儿,交给我。” 苏清璇笑得牵动了腹部的痛处,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刘清明,你坏死了。” “那你喜欢吗?” 苏清璇的声音甜甜的,像化开的。 “喜欢。” 车內的气氛温馨而甜蜜。 片刻后,刘清明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媳妇儿,我知道你工作很认真,很负责。不过,你现在有了我,能不能……稍微为我们的未来想一想,不要这么拼了,好吗?” 苏清璇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 “我以前从来没这么疼过,今天应该是精神上太紧张了,没事的。” 刘清明轻轻嘆了一口气。 “我现在,有点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 “什么心情?”苏清璇不解。 刘清明说:“就是对妈那种,又爱又恨的心情。觉得她为了工作,连家都不要了的心情。” 他指的是吴新蕊。 苏清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又痛得“哎哟”了一声。 “刘清明,你又逗我笑!” “你能笑,才说明这件事,在你心里完全过去了。” 苏清璇摇摇头:“其实早就过去了,我从来没真的恨过她。” “我也不是抱怨。”刘清明说,“我只是心疼你。” “知道啦,放心吧。”苏清璇安慰他。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神情无比凝重。 “我怎么可能放心?你知道你刚才待的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医院!是现在全京城最大的感染源!”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我今天刚拿到的內部数据,光是总院一附,就有超过两位数的医护人员被感染了!” 苏清璇沉默了。 她低声说:“我看到了,今天有一名护士牺牲了。她那么年轻,我当时……真的有点害怕。” 刘清明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紧紧握住她的手。 “媳妇儿,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你千万要小心,防护措施绝对不能有任何一点轻忽!”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强迫。 “以后再去现场,防护服给我穿两层!口罩也戴两个!这不是怕死,这是为我们自己的生命负责,为我们的爱情负责!你听明白没有?” 苏清璇看著他眼中的担忧和恐惧,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 话说清楚,刘清明不再劝,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媳妇儿,央视的315晚会你能参加吗?” 苏清璇是个聪明的姑娘,一听就知道丈夫的意图。 “虽然这台晚会是3月份播出,不过调查从去年年底就开始了,趁著疫情的事情,完全可以做一期防疫物资的专题,我手上正好有素材,这事我来想办法。” 刘清明说:“这件事,最好由全国防指来主导,你们央视只是接到了指示。” 苏清璇马上反应过来,丈夫是想减轻她的社会关注度,以免被背后那些人忌恨上。 第481章 岳母点拨、书记教诲 西单,某高档小区。 屋子里一片安静。 刘清明放轻了脚步,將苏清璇熟睡后滑出被子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又替她掖好了被角。 妻子的呼吸平稳而悠长,显然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 他躡手躡脚地起身,缓缓退出臥室,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为了不吵醒妻子,他没有在客厅停留,而是直接走到了阳台。 玻璃门被轻轻拉上,隔绝了室內外的空间。 夜风带著一丝凉意,吹在身上,让他的头脑愈发清醒。 刘清明拿出手机,熟练地拨出了一串號码。 这是二號別墅的固定电话。 按照吴新蕊雷打不动的作息,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已经回到了家,並且用完了晚餐。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听筒里传来吴新蕊沉稳干练的嗓音。 这说明她已经结束用餐,坐到了沙发上。 “清明啊,你和小璇在一起吗?” 刘清明应道:“妈,我和小璇在爸这边的房子里。她今天有点累,已经睡下了。” 吴新蕊那边顿了一下。 “这么早?没出什么事吧。” “放心,妈,没事。”刘清明解释道,“她就是……来例假了,身体有些不舒服。”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唉,我这个当妈的,真是不称职,连她每个月什么时候来都不知道。” “没关係,以后这事儿,就归我管了。”刘清明说。 吴新蕊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欣慰。 “嗯,你很细心,有你在她身边,我很放心。” “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看到她今天在电视上的报导了。”吴新蕊说,“很专业,也很勇敢。我发现,我好像一直都不太了解我这个女儿。” “她的勇敢,是吸引我的一个主要原因。”刘清明坦然道。 “清江省今天也收治了第五十例確诊患者。”吴新蕊的语调变得凝重起来,“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病到底有多严重。清明,如果不是你当初再三提醒,后果不堪设想。” 刘清明说:“我现在被借调到了卫生部,加入了全国防指,主要负责协调各个单位。专家组正在进行紧急科研攻关,分离病毒的基因组织,相信很快就能研製出特效药。” “不过,现阶段还是要加强防治。” “清江省作为全国的交通中纽,接下来的人流量只会持续放大,千万不能放鬆警惕。”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吴新蕊沉声应下。 刘清明对家乡的情况其实並不算太担心,他相信吴新蕊的能力。 只要能撑到夏天,气温升高,这次疫情的风波就將基本过去。 他换了个话题。 “妈,今天机构调整的正式名单出来了。我可能会去一个新的单位,继续从事体改的相关工作。” 吴新蕊显然也听到了风声,她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 “我也收到了一些消息。新成立的这个机构,將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级別也很高。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全新的平台。” “清明啊,你很优秀。这一次,你纯粹是靠自己的能力站稳了脚跟。” “所以,我对你只有四个字,好好干。” “妈,我记住了。”刘清明郑重地回答。 吴新蕊继续说:“你给我打这个电话,除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应该还有別的顾虑吧?是不是……关於卢东升的?” 刘清明的心思被一语道破。 “我这点小心思,果然瞒不过您。” 吴新蕊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如果单论工作能力,卢东升是在我之上的。在他手下工作的那段时间,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我个人的建议是,你可以跟他多接触,多工作。他这个人,对工作的要求非常严格,近乎苛刻。你如果做错了,他骂人会骂得很难听,甚至可能会把你当场骂哭。” “这一点,与林书记的风格恰好相反。” “不过,你只要有能力,他从不吝嗇夸奖,也会尽力加以保护。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护犊子』,相信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体会。” 刘清明想起了卢东升接触之后对他的那些话,確实如此。 “难怪,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您的一些影子。” 吴新蕊笑了笑。 “长期共事,我肯定会受到他的影响,这不奇怪。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风格,你將来也会形成你自己的领导风格。多跟不同的人学,多看,没有坏处。” “妈,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我了解他。”吴新蕊说,“他对有能力的干部,一向都很看重。如果你能早一点进入他的视野,或许现在清江省的局面,会很不一样。” 刘清明却摇了摇头。 “不会的。” “我和他,不同道。” 电话那头,吴新蕊大概是愣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她才缓缓开口,语调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清明,你又让我吃惊了一回。” 刘清明没有解释,只是坚定地说:“妈,我永远是您的儿子。” “我也是。”吴新蕊的回答同样坚定。 “妈,这次春节,我和小璇可能都回不去了。”刘清明说,“我在全国防指的工作会非常紧张,小璇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从一线退下来。” “省委省政府这边也是一样。”吴新蕊说,“我会和林书记轮流值班,保证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確保快速应急响应。” “你们安心工作,注意安全。婚礼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我会亲自跟亲家说,取得他们的谅解。” 一股暖流涌上刘清明的心头。 “妈,谢谢你。” “妈为你们感到骄傲。” 结束了与岳母的通话,刘清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没有犹豫,又拨通了一號別墅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提前放假回家的周跃民。 “清明哥!” 听到他的声音,周跃民的嗓门很大,透著一股兴奋。 连称呼都变得更加亲切了。 “我在电视上看到苏姐了!太帅了!真的,巾幗不让鬚眉!” 他由衷地佩服这位未来的省长千金,也为两人的正式结合感到高兴。 “等你们结婚那天,我一定得到场祝贺!” 刘清明笑了笑,对他说道:“一个有理想、有抱负、有原则的党员干部,在危急关头,就是要衝在第一线。跃民,我希望你想清楚,进入体制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周跃民的回答毫不犹豫。 “清明哥,我想清楚了!我就是想像你一样,不管在什么样的岗位上,都能发光发热!”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跃民,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话筒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显然是换了人。 林崢接过了电话。 刘清明立刻向林崢匯报了自己的工作调整,也提到了今天与卢东升接触的感受,没有丝毫隱瞒。 林崢静静地听完,然后从一个截然不同的角度,解读了卢东升的举动。 “卢东升是个政治家。” 林崢的语调平稳,却带著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他的政治利益。” “清明,你和他不是一路人,这一点,他知道,我也知道。” “所以,他今天这么做,並不是为了將你纳入他的阵营,更不是为了离间你我之间的关係。他清楚,这些都没有用。” “他只是想让你的这些特质,发挥出最大的作用。在帮助你自己的同时,也能帮助他。” “虽然这一切有一定的功利在里头,但对於你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林崢的话,平如流水,却给了刘清明一个清晰的方向,这些道理,他並非领悟不到。 但林崢还是提醒他。 “清明,你要学习他的这种用人之法。” “有时候,你手下的一些属下,或者一些同事,大家走的並不是一条路,追求的也不是同一个目標。但只要在具体的工作上,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那就可以团结共事。” “不谈理想,不谈阵营,只为工作,只为达到某一个共同的目的。” 林崢的话,深刻而透彻,让刘清明受益良多。 他知道,林崢说出这番话,是让他安心工作,甚至连解释都不需要。 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超越普通上下级关係的默契。 林崢相信自己的判断,更相信他刘清明。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刘清明心里很温暖,也彻底打消了他最后一丝顾虑。 “书记,我明白了。” “清明,全国防指的工作很重要,也很复杂,这其中会有很多人际关係和单位之间的利益纠葛,你要学会把握和平衡。” 林崢的话,让刘清明瞬间清醒过来。 “书记,如果有一些影响群眾利益的恶劣行为,我应不应该爭取?” 林崢说:“这个需要你自己来判断,我不在局中,也许会误导你,你是不是担心会影响到大局?” 刘清明点点头:“我现在分不清,什么才是大局。”“很简单,影响到大多数群眾利益的事情就是大局。” 林崢的话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这让刘清明不由得想到前世,或许,他的铁腕手段除了对儿子的愧疚。 更多的是对於黑幕的愤怒吧。 “谢谢书记。” 掛断电话,刘清明站在阳台上,久久没有动。 夜色下的京城,万家灯火,璀璨如星河。 第482章 十倍利润、谁在操控 第二天,刘清明投入到新的工作之中。 新单位的牌子要到春节假期后才会正式掛上,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全国防指的防治组。 这个由卫生部主导的小组,是整个防指的核心部门。 原则上,其他所有小组的工作,都是为了配合防治组。 因此,刘清明这个负责协调和调度的专员,比起以前在指导小组的后勤部,有了天差地別的发挥空间。 但他牢记林崢的教诲。 平台更大,行事就要更加小心。 因为会有更多的眼睛,在暗中盯著你的一举一动。 早上九点整,他坐上了卫生部派来的大巴车,前往总院一附院。 同车的,是卫生部的专家小组。 这些人,无一不是传染病防治领域的顶尖专家,其中好几位还是院士头衔,在医学界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 刘清明看著车里这些头髮白却精神矍鑠的老者,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其中好几张面孔,他前世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 从这一次,到二十年后那场席捲全球的更大危机,他们始终奋战在第一线,用自己的学识和生命,为这个国家和人民筑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卫生安全长城。 车上的气氛有些沉闷,专家们都在闭目养神,或是低头翻阅著手里的资料。 当他们得知,负责专家组与各单位联络协调工作的,是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刘清明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了一丝好奇。 一位戴著黑框眼镜,气质儒雅的老专家主动开口。 “小刘同志,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报告李院士,我之前在地方工作,后来借调到体改办。”刘清明回答得不卑不亢。 李院士点点头,没再多问。 体改办和传染病防治,八竿子打不著。 在他看来,这大概又是一个被安排进来镀金的年轻人。 刘清明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却没有解释。 他知道,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只有拿出实际行动,才能贏得这些国之栋樑的尊重。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探討的口吻说。 “各位专家,我在来之前,看了一些关於这次疫情的简报。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李院士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继续。 “我注意到,目前我们对病毒传播途径的界定,主要还是集中在飞沫和接触传播上。” “但是,从临海省那边反馈回来的几例特殊病例来看,患者並没有明確的接触史,发病却异常迅速,而且肺部感染的特徵非常明显。” “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病毒除了飞沫传播,还存在气溶胶传播的可能性?” “气溶胶传播?” 这个词一出,车內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专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刘清明的身上。 在当时,这个概念还非常前沿,只在极少数的学术论文中被提及,远没有成为共识。 刘清明拋出这个观点,无异於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李院士的表情严肃起来。“小刘同志,你这个观点,有什么依据吗?” “依据谈不上。”刘清明很谦虚,“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猜测。如果存在气溶胶传播,那意味著病毒可以在空气中悬浮更长的时间,传播距离也更远。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一些封闭和半封闭空间內,会出现聚集性爆发。” “这也意味著,我们现有的很多防护標准,可能需要重新评估和提高了。” 刘清明的话,让在场的专家们陷入了沉思。 这些见解,其实很多都出自他们未来几周甚至几个月后的研究成果。 刘清明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拿著人家未来的研究成果,来和人家本人交流。 这种感觉,实在有些无耻。 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李院士看著刘清明,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认可。 “小刘同志,你的这个思路很有价值。我们会把这个可能性,作为接下来研究的一个重点方向。” 一句话,证明了刘清明已经用自己的“远见”,敲开了与这些顶级专家有效沟通的大门。 他不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联络员,而是真正能参与到討论中,並提供有价值思路的“自己人”。 这对於后续工作的开展,至关重要。 大巴车缓缓驶入医院。 和昨天苏清璇来时一样,越是靠近核心病区,气氛就越是凝重。 刘清明跟著专家组,在专门的更衣室里,换上了全套的防护服。 当厚重的白色防护服將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戴上护目镜和两层口罩的那一刻,他才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一线医护人员的工作状態。 密不透风,呼吸困难,视野受限。 只是站著不动,额头就已经开始冒汗。 而那些医护人员,每天都要穿著这样的装备,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穿梭在生死之间。 刘清明的心,沉甸甸的。 医院的院长程德全,亲自在门口迎接。 “欢迎各位专家蒞临指导!”程德全也是一身戎装,虽然隔著防护服,但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军人特有的干练和刚毅。 他是一位资深的军医,参加过援非医疗队,见识过真正烈性传染病的可怕,因此对这次的疫情,从一开始就抱有极高的警惕性。 简单的寒暄后,专家们在医院相关科室负责人的带领下,立刻前往病房进行实地检查和会诊。 刘清明则留在了院长办公室。 “程院长,目前医院的收治情况怎么样?”刘清明开门见山。 程德全的表情凝重。“不容乐观。”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份报表。 “临海省那边传来的最新数字,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八十,很快就会突破三位数。全国其他省份发现的病例也在持续增加。” “我们医院,普通病房已经全部改造完毕,但按照现在的增长速度,最多一周,就会全部饱和。” “科研进展也相对缓慢,我们尝试了多种抗病毒药物和治疗方案,对轻症患者有一定效果,但对重症患者,作用不大。” 刘清明说:“我相信,专家组的到来,会给治疗带来新的突破。在那之前,需要我们所有医护人员的坚持。” “坚持是没问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程德全嘆了口气,“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的弹药快打光了。” 他指的,是医疗防护物资。 “多谢你们之前送来的那两批物资,真是雪中送炭,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不然,我们院內感染的数字,恐怕要翻一倍。” “消耗量太快了吗?”刘清明问。 “是的。”程德全的回答很乾脆,“非常快。尤其是在重症监护室这样的高风险区域,一套高等级防护服的使用时间不能超过八个小时。口罩、手套、消毒液这些,更是海量的消耗。” “现有的库存,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减少。如果补充不及时,我们后续的收治工作,甚至医护人员自身的安全,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程德全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刘清明心上。 他想起了苏清璇昨天在这里看到的那一幕,那位牺牲的年轻护士。 他绝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 “在此之前,物资的运输和调配,一直是由京警区负责的。”刘清明说,“这样,我马上联繫他们,看看下一批物资什么时候能到。” 程德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小刘同志,情况可能和你了解的有些出入。” “以前指导小组在的时候,给我们的配额是七成,实际到手的数量也相差不大。” “但自从全国防指成立,后勤保障工作划归给防指的后勤组之后,我接到的新通知是,我们的配额,降低到了五成。” “降低了两成?”刘清明一愣。 “是的,给出的理由是,要为正在燕郊新建的专科医院,进行物资储备。” 刘清明知道那所医院。 那是参照后世方舱医院模式,紧急兴建的大型临时医院,建成后將极大缓解京城的收治压力。 可那至少是下个月底的事情。 远水解不了近渴。 为了未来的储备,削减眼下正在浴血奋战的战士的补给,这是什么道理? 刘清明当即在院长办公室,拨通了警备区负责此事的张振上校的电话。 电话接通,刘清明自报家门后,直接询问下一批物资的调配情况。 张振在电话那头的回答,带著一丝无奈。 “刘专员,不是我们不给。防指后勤组的人已经来和我们接洽过了,要求我们立刻移交所有物资的运输和调配权,解除警备区在这件事上的职能。” “他们要全面接手?” “是的。” 刘清明心里一沉。 “那你们能拖延两天吗?”他抱著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张振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警备区是奉军委的命令负责此事。要解除这个命令,也需要军委下达新的授权文件。这个流程走下来需要多长时间,我也不知道。” 刘清明瞬间就懂了。 张振这是在给他暗示。 官面上的流程,快则一两天,慢则三五天,这中间存在一个时间差。 “感谢张主任的提醒。”刘清明郑重道。 掛断电话,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他必须立刻和防指的后勤组沟通,以防治组的名义,要求他们保证一附院的物资配额。 他拨通了后勤组的电话,对方的回答非常官方,滴水不漏。 只是强调一切按规定办事,会统筹兼顾,请一线医院放心。 这种官样文章,让刘清明心里更加没底。 他没有再纠缠,直接將情况原原本本地匯报给了组长卢东升。 卢东升听完他的匯报,心里已经在转著弯。 “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忽然开口。 他没有直接回答物资的问题,反而问了刘清明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清明,你知道现在市面上的板蓝根,为什么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於清江省吗?” 刘清明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 “部长,这事吧,是这样的……” “我在云岭乡任职的时候,为了带动当地经济,確实大力发展了中药材种植,其中最主要的作物就是板蓝根。乡里还和云州製药厂签订了一个千万產值的大合同。” “按照云药的生產速度,今年的板蓝根產量確实会达到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但是,想把药卖到京城市场,並且占据这么大的份额,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卢东升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不容易?现在,这批板蓝根在京城市面上,已经炒到了七十五块一盒,是正常价的十倍以上。” “这件事,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高度关注。” 刘清明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卢东升的意思。 “是不是有人,在拿这件事做文章?” “你很聪明。”卢东升讚许地看了他一眼,“在全国上下齐心协力,严控物价的时候,你曾经主导的项目,却成了不良商贩牟取暴利的工具。这件事,很容易被有心人拿来说嘴,引申为我们对物资的管控不力,甚至是你个人存在问题。” “一旦形成这种舆论,我们再去向后勤组要物资,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后勤组完全可以说,你们防治组的人自己屁股都不乾净,还有脸来指手画脚? 这是一个连环套。 先用板蓝根的事情,在舆论和高层面前给刘清明,甚至给整个防治组抹黑,动摇他们的权威性。 然后再利用物资调配的权力,卡住前线医院的脖子。 一石二鸟。 好狠的手段。 “我需要写一个情况说明吗?”刘清明问。 “这份报告需要谨慎从事。”卢东升摇了摇头,“你得先把事情的根源搞清楚。去查一查,这批板蓝根,到底是怎么流到京城市场的,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恶意操纵。” “把证据找到,釜底抽薪。至於別的,我来想办法。” “是,我明白了。”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他走出卢东升的办公室,心中的怒火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心为民的举措,也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当初搞板蓝根种植,刘清明的確是想著一旦疫情爆发,对这类中药的需求会有一个很大的增长。 从而给云岭乡的群眾带来更多的收入。 但用来牟取暴利,却不是他的初衷。 他更没想到,在举国抗击疫情的危急关头,竟然还有人为了蝇头小利,甚至是为了政治斗爭,做出如此卑劣无耻的事情。 这些人,比病毒更可恨。 刘清明站在走廊的窗边,看著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掏出手机。 他翻动著通讯录,找到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繫的號码。 云岭乡政府,办公室。 第483章 查找源头、心慰乡亲 云岭乡政府,办公室。 春节的脚步近了,乡政府大院里掛上了喜庆的红灯笼,窗户上也贴了崭新的窗。 乡亲们脸上洋溢的笑容,是过去任何一年都比不上的。 以往抠抠索索不敢多买一斤肉,不敢多扯一尺布。 如今可好,大集上的摊子围得水泄不通。 乡亲们人人提著大包小包,赶著牛车马车地往家走。 就连空气里,都充满了喜气。 云岭乡,这个曾经顶著“贫困乡”帽子的老大难,在去年彻底翻了身。 经济增长的数据,在全市的经济工作会议上亮出来时,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全市前三。 坐三望二。 后劲十足。 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云岭乡腾飞的第一年! 未来不可限量。 新上任的乡党委书记祁卫国,也因此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市委常委序列,个人前途一片光明。 此刻,办公室的办事员陶丽梅,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 她面前是一份刚刚擬好的春节值班表。 新来的祁书记和於乡长,碰上了突如其来的疫情,整个春节假期都得绷紧神经。 好在,云岭乡的防疫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这得归功于于锦绣。 她之前负责劳务输出公司时,就建立了一套详尽的人员档案,哪个村哪个人去了南方哪个城市打工,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有了这份档案,排查返乡人员就变得格外高效。 祁卫国第一次看到那本厚厚的名册时,对这位年轻女乡长的工作能力和认真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第二天,民兵营长甘宗亮就带著全乡民兵,配合卫生院和派出所,在各个村口设卡,严查严控。 乡亲们都知道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没人抱怨,也没人闹事。这份空前的团结,让从河口乡调来的祁卫国十分触动。 他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当年河口乡也有这样的凝聚力,也不至於出那么大的乱子。 陶丽梅是高中毕业生,在乡里算是文化人,一手漂亮的簪小楷,让她成了办公室的笔桿子。 乡里还没普及电脑,很多文件都得靠手写。 她將值班表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三份,一份贴在乡公告栏,一份贴在政府大门口,最后一份留在办公室。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轻轻舒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座机电话,响起了清脆的铃声。 “铃铃铃——” 陶丽梅伸手拿起听筒,用轻快的口吻说:“您好,云岭乡政府。”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让她瞬间屏住呼吸的男声。 “我是刘清明,谁在值班?” 陶丽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里抑制不住地带著喜悦和激动。 “刘书记!我是陶丽梅啊!” 刘清明温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丽梅呀,你们都还好吗?” “好,我们都很好!”陶丽梅的语速都快了几分,“书记,乡亲们可想你了!” “我也很想你们。”刘清明顿了顿,“我知道,你们都干得不错,我不管走到哪里,都很放心。” 简单的一句话,让陶丽梅的眼眶微微发热。 “嗯!我们都听您的指示,好好干!” “那就好。”刘清明话锋一转,“於乡长在吗?” 陶丽梅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在,在的!我马上去叫她!” 她几乎是小跑著冲向隔壁的乡长办公室。 几分钟后,於锦绣略带磁性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到了刘清明的耳中。 “刘书记,你可来了。” 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仿佛他不是打电话过来,而是真人站在了她面前。 刘清明有些无奈,这妹子都当上乡长了,说话还是这么抽象。 “我没来,我在京城呢。”他刻意强调。 “听到你的声音,就像是你来了云岭乡。”於锦绣轻声说。 刘清明不敢再顺著这个话题聊下去,他深知於锦绣对自己那点不加掩饰的心思。 跟陶丽梅可以拉家常,跟於锦绣,必须公事公办。 不然准得被她带偏。 “於乡长,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於锦绣立刻收敛了心神,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初两人搭班子的状態,干练而敏锐。 “书记,您说。” 刘清明也懒得去纠正她这个已经不合时宜的称呼,直接切入正题。 “乡里的大药房,是不是还有不少板蓝根成品药的库存?” 一提到这个,於锦绣的声调都高了八度,充满了兴奋。 “有!有很多呢!” “书记,您是不知道,现在市面上的价格一天一个价,天天都在涨!当初那些说你一意孤行,非要签那个败家协议的人,现在脸都被打肿了!” “现在乡里,上到干部下到群眾,谁不竖起大拇指,称您一句『刘书记太神了』!” 刘清明生怕她一夸起来就没完没了,立刻打断她。 “出货了吗?” 於锦绣立刻回答:“还没有大量出货。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药贩子打电话来,希望能拿到货,价格出得一个比一个高,想赚这个差价。我们都听了您当初的交代,一直压著,没有轻易出手。” 听到这话,刘清明心里首先鬆了一大口气。 云岭乡的这批成品药库存,来自於当初和云州製药厂签订的战略合作协议。 云岭乡用自己最大的药材產地优势,以药材换成品,深度绑定了云药的產能。 这份协议,背后不光有云岭乡,更有清南市乃至林城市政府的背书,这才让云药这个省属国企不敢轻易撕毁协议。 甚至於,在必要时候,自己的岳母,会以省长之尊。 小小地公私兼顾一下。 这是刘清明当初为云岭乡设计的“公对公”致富模式,加上的一道防火墙。 现在看来,这道防火墙起作用了。 “你们开会商量过这事吗?”刘清明继续问。 “嗯,上周的党政联席会上討论过。”於锦绣说,“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应该马上把库存变现,换成实实在在的財政收入。要是能把这笔收入算到今年的指標里,咱们乡的经济数据能再上一个大台阶。” 刘清明肯定了他们的想法。 “这个思路没错,乡里需要发展,財政需要增收,这都是对的。” 他话锋一转。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云岭大药房是集体企业,它的性质决定了,我们不能只盯著高额利润,更要考虑到这件事背后的政治影响。” 於锦绣何等聪明,立刻就抓住了关键词。 “书记,您的意思是……黑市上的高价?” “对。”刘清明的口吻严肃起来,“市场行为,隨行就市,这没有问题。但如果为了谋取暴利,搞囤积居奇,甚至参与到恶意炒作里去,那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不仅会破坏我们党组织在群眾中的信誉,更会让你们这些班子成员,在组织那里严重失分。” “我当初搞这个项目,首要目的是让群眾致富。但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那就是在关键时刻,如果市场失衡,有人恶意炒卖、发国难財,你们手里的这批货,就是平抑市价、稳定人心的定海神针!” 电话那头,於锦绣沉默了。 刘清明的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心中那团因为即將到来的巨额財富而燃起的火焰。 她想到的只是钱,是政绩。 而刘清明想到的,却是责任,是担当,是这盘生意背后牵动的政治大局。 格局的差距,高下立判。 “书记,我明白了。”於锦绣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愧疚,“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现在不在其位,不能干预你们的决策。”刘清明公事公办地说,“这是组织原则。你们要有自己的判断。如果我一个电话就能影响乡里的决策,那就是在搞独立王国,是要犯大错误的。” 於锦绣有些急了:“可是我们都相信你!你肯定是为了我们好,为了云岭乡好!” 刘清明加重了语气:“於锦绣同志,如果你是这样的认知,我会认为,当初把云岭乡交到你手上,是一个错误。” 这句话说得很重。 电话那头的於锦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书记……我知道错了。”她低声说。 刘清明也觉得自己话说得太硬,缓和了一下。 “老祁上任了吧?工作还顺利吗?” “祁书记已经到任了,他对我的工作很支持,我们配合得很好。” “乡里其他同志呢?” “都好著呢。”於锦绣的情绪恢復了些,“您当初看中的那几个人,现在个个都是能手。甘宗亮带的建筑队,去年接了好几个大工程,干得又快又好,口碑打出去了。他们家今年都添了不少大件,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人人都在念您的好呢。” “他们能过上好日子,我就放心了。”刘清明由衷地说。 “书记,您不知道,今年的云岭乡有多热闹,家家户户都富裕了,咱们这个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得舒心。” 於锦绣说著说著,又回到了那个敏锐的女乡长角色。 “书记,您突然打这个电话,是不是京城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您告诉我,就算我帮不上大忙,也能给您出出主意。” 刘清明沉吟片刻,决定把情况挑明。 “京城疫情严重,市面上各种物资奇缺,价格飞涨。有人拿著咱们清江省出產的板蓝根,在京城市场上恶意炒作,价格翻了十倍不止,牟取暴利。” “我担心,这批药的源头,就是从咱们云岭乡流出去的。所以特地打电话来问问你。” 於锦绣的心猛地一紧。 她立刻想到了一个可能。 “书记,既然是云药的药,有没有可能是……厂里自己放出去的货?” “我也是这么想的。”刘清明说。 这正是他需要確认的。如果云岭乡没有出货,那么市场上流通的,就只有云药自己手里的那一小部分,以及通过其他渠道採购了板蓝根原料后生產的药品。 但能在京城掀起这么大风浪,货源一定不小。 “这事交给我!”於锦绣毫不犹豫地说,“我和云药那边打交道比较多,销售科的人我也熟。我找个由头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这样也好。”刘清明叮嘱道,“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打草惊蛇。还有,注意安全。” “您放心。”於锦绣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小小的坚定,“书记,別跟我客气。” 刘清明没敢再跟她开玩笑,简单说了两句后,便掛断了电话。 第484章 全面撒网、双管齐下 掛断电话,刘清明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 窗外的京城,天空灰濛濛的,街道上车辆稀疏,行人寥寥。 一种无形的紧张感笼罩著这座庞大的城市。 於锦绣的电话,確认了他最担心的一件事。 云岭乡的库存没有动。 那么,市场上这批掀起滔天巨浪的板蓝根,源头只可能指向一个地方。 云州製药厂。 可云药是省属国企,厂长和主要领导都是有行政级別的干部。 在如今这个全国上下同仇敌愾的关头,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监守自盗,倒卖防疫药品吗? 这背后,如果没有更大的利益驱动,甚至没有更高层级的默许或指令,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这件事,远比想像中更复杂。 它已经不仅仅是商业投机,而是掺杂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刘清明很清楚,他现在的位置,一举一动都被人盯著。 想凭一己之力去掀开云药的盖子,几乎不可能。 而且,他现在的主要任务是防治组的协调工作,擅自插手地方事务,是严重的违规。 他需要助力。 而且是强有力的,能够从京城和清江省两个方向同时施压的助力。 刘清明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关上门。 他思索了片刻,首先想到了一个人。 周培民向他推荐过的一个人,自己在林崢家里见过面。 两人有过深谈,对方还动过邀请自己加入公安系统的念头。 清江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厅长,鲁明。 鲁明到清江之前,是公安部的副部长,在京城公安系统根基深厚。 由他出面,在京城这边调查货源的来路,再合適不过。 而且,鲁明是林崢书记的党校同学,是林崢在清江省最重要的盟友之一。 自己现在算是林崢线上的人,求到他门下,名正言顺。 打定主意,刘清明不再犹豫,翻出號码,拨通了鲁明的私人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哪位?”鲁明沉稳的声音传来。 “鲁书记,您好,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隨即传来鲁明略带笑意的声音:“刘清明同志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可听说,你现在是国家级的大忙人。” “鲁书记您取笑我了,我就是个跑腿办事的。”刘清明谦虚地回应。 “少来这套。”鲁明笑骂了一句,“林书记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你。说你是个有想法、有担当的年轻人。这次把你调到全国防指,也是对你的看重和考验。” “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刘清明顺著话头表態。 两人寒暄了几句,刘清明便切入了正题。 “鲁书记,其实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有一件私事,想请您帮忙。” “哦?”鲁明似乎有些意外,“你说。” 刘清明便將京城板蓝根价格飞涨,以及自己怀疑货源来自云药,背后可能有人恶意操纵的事情,简明扼要地匯报了一遍。 他没有提这件事对自己可能造成的不利影响,只是强调这种行为严重扰乱了市场秩序,破坏了防疫大局。 电话那头的鲁明,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 直到刘清明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刘清明,你想查到什么程度?” 这个问题问得极有水平。 是只想查清谁在京城市场炒货,还是想顺藤摸瓜,把清江省那边的根也给刨出来? 前者,动用京城的关係就能办到。 后者,则意味著要和清江省的地方势力,甚至可能存在的保护伞,进行一次正面碰撞。 刘清明几乎没有思考。 “我只想知道,在京城,是谁在背后炒这批货。” 他不想欠鲁明太大的人情。 而且,清江省那边,他有更合適的人选去处理。 “明白了。”鲁明乾脆地回答,“等我消息。” 他没有问刘清明为什么不彻查到底,也没有推荐具体的人选。 这种默契,让刘清明心里很舒服。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谢谢鲁书记。” 掛断电话,刘清明心里的大石落下了一半。 京城这条线,有鲁明出手,基本稳了。 现在,只剩下清江省那条线。 他想了想,又拨通了另一个號码。 云州市公安局局长,姜新杰的私人手机。 电话接通,姜新杰爽朗的大笑声就传了过来。 “刘老弟!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这个老哥打电话了?” “姜市长,现在得称呼您姜市长了。”刘清明笑著说。 “哈哈哈!”姜新杰的笑声更大了,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畅快,“你小子,消息够灵通的嘛!我这才刚任命没几天,文件还没在全市传达呢。” 刘清明心中微动。 姜新杰能从公安局长提任副市长,这背后,显然是市委书记黄文儒在发力。 看来黄文儒已经基本坐稳了位置,开始提拔自己的班底了。 “那必须得恭喜姜大哥高升啊。” “同喜同喜!”姜新杰心情极好,“等过年了,一定回来,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唉,怕是回不去了。”刘清明嘆了口气,“工作性质,不放假。” 姜新杰一愣:“疫情这么严重?” “嗯,我现在在全国防指工作,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全国防指!”姜新杰的声音里透出明显的惊讶,“老弟,行啊你!这可是现在权重最高的临时机构,理论上可以调动全国的资源!” “理论上是这样。”刘清明苦笑,“真做起事来,还是有很多约束的。” 姜新杰是官场老油条了,一琢磨,立刻就品出了味儿。 “需要老哥我做什么?你儘管开口。” “我想麻烦姜大哥,帮我盯一下云药。”刘清明直接说出了目的,“看看他们最近的出货渠道,有没有什么异常。” 姜新杰对云药厂再熟悉不过了。 当初他和刘清明关係发生质的转变,正是得益於在云药厂门口的那次“偶遇”。 “云药违规了?”他立刻警觉起来。 “我怀疑,云药有一部分產品,被人低价收购后,投入到了京城市场,恶意炒作高价,已经引起了有关部门的关注。” 姜新杰一听,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事包在我身上!”他拍著胸脯保证,“正好,老吴的经侦支队最近也在配合市委市政府,清理整顿药品市场。这事交给他们去办,名正言顺。” “吴铁军干得还行?”刘清明问。 “何止是还行!”姜新杰讚不绝口,“老吴这个人,有经验,肯钻研,是个难得的干才。把他放在经侦支队长的位置上,我放心!你交给我,也放心!” 刘清明当然放心。 他之所以绕个圈子来找姜新杰,打的就是吴铁军的主意。 吴铁军是他可以信任的战友,做事认真,执行力强,而且绝对可靠。 由他去查云药,最合適不过。 “那就谢了,姜市长。” “又来了不是?”姜新杰不乐意了,“你要是再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姜市长,那咱就公事公办了啊。” “我错了,我错了,姜大哥。”刘清明连忙改口。 “这还差不多!”姜新杰满意了,“对了,你跟苏记者什么时候办事啊?到时候可別忘了我这个老大哥,我可是亲眼见证了你们俩的爱情萌芽。” “那是一定的,您不来我都不答应。”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才掛断电话。 处理完这两件事,刘清明感觉整个人都轻鬆了不少。 双管齐下,一张针对药品黑市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板蓝根只是其中之一,他希望能遏制所有的防疫物资的市场表现。 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对此,刘清明还是有著清醒认识的。 只不过,板蓝根產业是他在云岭乡倾心打造的明星產业。 刘清明不希望通过这次疫情,反而信誉有损。 那就適得其反了。 正在思索间,他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是警备区的张振上校。 “刘专员,清江省的新一批援京物资到了,专列已经进了京城火车站货运场。” “不过,他们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刘清明精神一振。 “喔,太好了!我也马上赶过去!”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全国防指开具的介绍信,快步下楼。 卫生部给他配了一辆半旧的普桑,虽然不起眼,但掛著特殊通行证,在空旷的街道上畅通无阻。 二十分钟后,普桑抵达了京城火车站货运场。 门口的哨兵验过证件后,立刻敬礼放行。 刘清明拿著全国防指的介绍信,算是小小地任性了一把,直接把车开进了站台区域。 他將车停稳,一眼就看到了那列静静停在铁轨上的货运列车。 车头上悬掛著巨大的红色横幅,上面写著“清江省援京抗疫物资专列”,字跡刚劲有力。 每一节车厢门口,都站著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身姿挺拔,宛如松柏。 刘清明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熟悉的迷彩,这股子精气神,是武警机动师708团的兵。 一支他无比熟悉的精锐之师。 他正四下张望著,寻找接头的人,一个魁梧的身影就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来。 肩上扛著上校军衔,国字脸,皮肤黝黑,正是708团的团长,武怀远。 “老武!”刘清明笑著迎了上去。 “清明同志!”武怀远看到他,也是一脸惊喜,上来就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见到你可太好了!我还正愁不知道该找谁呢!”武怀远鬆开他,拍著他的肩膀,声音洪亮。 “我看到你能来,心里也踏实多了。”刘清明由衷地说。 两人在清江的时候就曾经多次並肩战斗过,算是很深的交情了。 “京城疫情这么严重?”武怀远皱著眉问。 他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专列一进站,车站方面就如临大敌。 一群穿著全套白色防护服,背著大罐子的工作人员,对著整列火车和他们这些押运的武警战士,进行了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消毒。 空气里瀰漫著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他们这些只是戴了口罩的军人都感到很不適应。 “是啊。”刘清明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否则,清江也不会千里迢迢地把物资送过来。你们就是前线的弹药。” “我明白了。”武怀远点点头,隨即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这『弹药』现在好像有点麻烦。” “怎么说?” “按理说,这批物资本该由京警备区的人接收。但是,防指后勤组的人也来了,要求我们把所有物资的调配权都移交给他们。” 武怀远继续说:“现在,警备区的人正在跟他们交涉。我看那架势,不太妙。”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果然来了。 后勤组的动作,比他想像的还要快。 “难怪张上校通知我的时候,说你们遇到了点麻烦。”刘清明说,“他们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调度室。” 武怀远带著他,快步走向站台尽头的一间平房。 还没走近,就能感觉到里面剑拔弩张的气氛。 推开调度室的门,里面果然站著几拨人。 京警备区的张振上校赫然在列,他的制服笔挺,但此刻的表情却不太好看。 而在张振对面,站著一个身穿短大衣的男人。 他身后还跟著两个年轻人,手里拿著公文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看到那个男子,刘清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认识这个人。 第485章 这趟浑水、你淌不起 京城火车站货运调度值班室。 暖气开得极足,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就在刘清明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室內空气混浊,夹杂著老旧家具的霉味和淡淡的菸草气息。 张振上校看到他,紧绷的身体似乎鬆弛了一瞬。 “刘处,你来了。” 刘清明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的视线越过张振,径直落在他面前那个穿著短大衣的男人身上。 那人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带著一股京城圈子里特有的矜贵和散漫。 “苏处,又见面了。”刘清明主动开口,打破了室內僵持的气氛。 被称作苏处的男人,苏浩,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显然,他早就知道了刘清明的身份,甚至可能就是算准了他会来。 苏浩伸出手,和刘清明不轻不重地握了一下,一触即分。 “我现在在全国防指的后勤组工作。”苏浩的介绍简单明了。 “我在防治组,负责协调。”刘清明也同样言简意賅。 一旁的张振上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写满了疑惑。 “你们认识?” 刘清明还没说话,苏浩就笑了。 “不光认识,”他慢悠悠地说,“我们还有点亲戚关係。”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 张振上校愣住了。 他身后的几名警备区军官也面面相覷。 这都什么跟什么? 刘清明心里嘆了口气,知道这层关係瞒不住,也没必要瞒。 “他是我小妹夫。”苏浩替他说了出来。 刘清明补充了一句:“是堂妹。” “都一样。”苏浩摆摆手,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刘清明懒得跟他纠缠这个,直奔主题。 “先不说私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苏浩从身后的年轻人手里接过一个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在刘清明面前晃了晃。 “我奉命来接收物资。” 刘清明看都没看那份公函。 “恐怕不行。” 他的回答乾脆利落,没有留任何余地。 “在没有接到新的命令之前,清江省这批援京物资,依然由京警备区的同志负责接收和转运。” 苏浩似乎料到了他会这么说。 “我有全国防指的正式公函。”他强调道,“后勤组统筹调配所有进京物资,这是防指会议上定下的。” 刘清明迎著他的视线。 “部队有部队的规矩,军令如山。张上校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与防治组对接,而不是后勤组。地方上的公函,指挥不动他们。” 这话说得又硬又直,半点面子都没给。 张振上校站在一旁,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没错,就是这个理。 苏浩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盯著刘清明看了几秒,忽然侧了侧头。 “借一步说话?” 刘清明点点头,跟著他走到了调度室的窗边。 內外温差巨大,玻璃上凝结著厚厚的水汽,用手擦开一片,也只能看到外面灰濛濛的天和模糊的站台轮廓。 “这事不是迟早的吗?”苏浩压低了声音,“物资调配权统一收到后勤组,是大势所趋。你今天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何必横加阻拦,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刘清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 “苏家也要淌这趟浑水?” 苏浩一怔。 “什么浑水?” 刘清明仔细观察著他。 苏浩比自己大几岁,在京城部委里歷练多年,身上那股子世家子弟的从容不是装出来的。 他此刻的疑惑,看起来也不像作偽。 “你都不知道就敢来?”刘清明反问,“装的吧?” 苏浩摊开手,一脸无辜。 “我都不知道什么情况,我装哪样?” 刘清明沉默地看著他,似乎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假。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这一次,郑重了许多。 “看在清璇的面子上,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苏浩见他如此严肃,也收起了那份玩世不恭。 他不是傻子。 刘清明是什么人,他家里早有评估。 一个能从基层民警一路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被林崢和吴新蕊同时看重的人,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他如此郑重其事,这里面的水,恐怕比自己想像的要深得多。 苏浩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你是说……有人在打这批物资的主意?”他试探著问。 刘清明淡淡地说:“我还是不太相信你不知情。” “我他妈知道个屌毛啊!”苏浩被他这不信任的態度搞得有点火大,连粗话都爆了出来,“你倒是说啊!別跟个闷葫芦似的!” 看到他这副样子,刘清明心里的疑虑倒是消散了几分。 看来,苏浩很可能真的只是个执行者,一个被推到前台的棋子。 “你们领导,是不是让你把这批物资接收后,放到某个私营公司的仓库里暂存?” 苏浩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看著刘清明。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细节,是他的顶头上司,后勤组的一位副组长,在电话里单独交代给他的,连他带来的两个手下都不知道。 刘清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看来,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什么公司?”他追问。 “兴源贸易。”苏浩下意识地回答。 “兴源贸易……”刘清明默念著这个名字,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家公司的法人,是不是姓谢?” 苏浩摇了摇头,有些茫然。 刘清明紧接著又问:“那就是姓叶。” 这一次,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苏浩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退了,骇然地看著刘清明,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 叶家! 京城叶家! 这潭水,竟然深到了这个地步! 他只是后勤组一个不起眼的处长,被领导派来办个差事,怎么就一头撞进了这种神仙打架的漩涡里?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刘清明看著他微微变色的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相信我,苏浩,”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事你最好不要插手。现在就当没来过,立刻回去。” 苏浩低下头,眉头不由自地皱起。 他內心在激烈地天人交战。 一边是领导的命令,一边是刘清明这几乎是掀开底牌的警告。 该怎么选? 他不是傻子,他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审时度势。 刘清明既然敢当著他的面点出“叶家”,就说明他背后有不惧叶家的底气。 而自己,不过是苏家一个旁支的子弟,跟叶家比起来,跟刘清明背后的势力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那……那我回去怎么跟领导交代?”苏浩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就说部队不放行。”刘清明给他指了条路,“警备区有自己的命令和流程,你一个地方干部,还能硬闯军管单位不成?”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苏浩挣扎了片刻,终於下定了决心。 “好。” “今天,就先这样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事是迟早的。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刘清明说,“谢了。” “没什么。”苏浩笑了笑,“以后说不定还是同事,我可不想现在就跟你翻脸。” 刘清明看著他,忽然说:“目前来看,你比苏灿那个二逼靠谱多了。” 苏浩一愣,隨即苦笑:“那可不一定。” 他不再多说,转身对著还在发愣的两个手下挥了挥手。 “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推开调度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带来的车子停在车站外面,苏浩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小浩,事办得怎么样了?” 苏浩说:“汪叔,被刘清明拦下来了,他告诉我了一些事情,回去说。” …… 与此同时。 清江省,省委大院,“书记楼”。 省委书记林崢的办公室里,气氛沉静。 鲁明刚刚结束了关於全省社会治安专项斗爭的阶段性成果匯报。 “……总的来说,在当前严峻的疫情威胁下,我省社会面总体平稳,一些紧俏物资的价格在工商等部门的配合下,也开始回落,群眾情绪稳定。” 林崢静静听完,点了点头。 “公安系统的同志们辛苦了。”他给予了肯定,“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绷紧弦。对於那些破坏防疫大局,扰乱市场,特別是发国难財的犯罪行为,必须露头就打,绝不姑息!” 他的话语不重,但字字千钧。 “不论涉及到哪个层级的干部,查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能手软!” “书记的指示我记下了。”鲁明郑重地应道,“相关违纪违规的干部,已经第一时间移交纪委处理。我们绝不护短。” 两人又就政法系统的一些人事安排和工作方向进行了简短的交流。 匯报进入尾声,鲁明合上了笔记本,却並没有马上起身。 他似乎在斟酌词句。 “书记,还有一件事。” “说。” “全国防指那边,在物资调配上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鲁明说得很含蓄,“源头,可能出在我们清江省。” 林崢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清明找你了?” 鲁明愕然。 他完全没想到书记会如此直接地点破。 “书记……您怎么知道的?” 林崢放下茶杯,这才抬眼看他。 “他现在就在全国防指的防治组,之前在云岭乡搞的那个板蓝根產业,是他的心血。京城板蓝根价格异常,他不可能不知道。以他的性子,查到源头在我们清江,不难。” 一番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鲁明心中嘆服。 这位省委书记,看似稳坐中枢,实则对下属的动向和性格了如指掌。 “是的。”鲁明点头承认,“他怀疑我们省內有企业,甚至可能有干部牵涉其中,监守自盗,倒卖防疫物资。” “我们省的物资,被有心人盯上了。” 林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发国难財。” 办公室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全国形势如此紧张,总有一些人,利慾薰心,要把个人的利益,凌驾於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之上。”林崢的声音冷了下来。 “老鲁,这件事,你儘管放手去查。清江省內,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京城那边的事情,我来处理。” 鲁明有些迟疑:“他特意嘱咐我,只查京城的货源,就是不想给您添麻烦。我这……” 林崢笑了笑,摆了摆手。 “你这不是给我添麻烦,是在帮他。” “有些事情,年轻人出面不方便,我们这些老傢伙,就得替他们扛一扛。这里面,没有君子小人之分,只有应不应该之別。” 鲁明心中一热。 “我明白了,书记。” 他站起身,敬了一个標准的礼。 送走鲁明后,林崢对门口的秘书方慎行吩咐道:“慎行,把下一个会见,推迟十五分钟。” “好的,书记。” 方慎行带上门,办公室里再次恢復了安静。 林崢走到办公桌后,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沉思片刻,拨下了一个烂熟於心的京城號码。 电话接通,他没有半句寒暄。 “老关,我,林崢。” “问你个事情。” 第486章 中年爱情、没有浪漫 京城西城区,那片带著浓厚时代印记的苏式红砖大院,在冬日灰败的天空下显得愈发肃穆。 这里是国家权力中枢的重要组成部分,计委。 如今,门口的牌子还没换,但大院里的人都清楚,一场深刻的变革正在酝酿。 计委、经贸委、体改办,这三个在过去几十年里举足轻重的机构,即將合併,组成一个全新的庞然大物。 人员调整的暗流,在平静的表面下汹涌。 计委副主任汪应权的办公室外,新加掛了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全国防控指挥部后勤组副组长”。 这块牌子,是身份,是权力,也是一道阶梯。 组长由计委一把手兼任,但那位领导的主要精力都扑在机构组建的复杂事务上,具体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汪应权的肩上。 事要做,责任要背,功劳嘛,大概率是別人的。 汪应权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没有选择。 在这个人事变动的关键时期,他必须有所表现。 能挤进全国防指,是无数人削尖了脑袋也够不著的机遇。 疫情形势日益严峻,还有什么比在全国防指更能刷履歷、攒资歷的单位? 后勤组,听起来像是管仓库的,实则不然。 物资调配、生產计划、產业导向、市场平衡、產值预算……每一项都牵动著国民经济的命脉。这是一个权重极高,油水也极大的地方。 汪应权在仕途上,是有追求的。 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沉思著。 苏浩的那个电话,让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清明。 这个年轻人,他有所耳闻。 不仅因为他是次子汪明远的朋友,更因为这个名字最近在清江省声名鹊起。 一个心存理想的热血青年。 对於这样的人,汪应权內心深处是有些不屑的。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深知,这种稜角分明的人,在体制內註定会被孤立、被排挤,最终被磨平。 他从不认为这是“劣幣驱逐良幣”,他更愿意称之为一种不合时宜的、標新立异的幼稚病。 可偏偏,他最看重的次子汪明远,就跟这种人走到了一起。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 甚至,为了缓和与儿子僵化的关係,他厚著脸皮去参加了二儿媳林雪的婚礼。 一个他根本看不上的平民女孩。 他希望藉此机会,拉近和苏家那位前途光明的省部级媳妇吴新蕊的关係。 清江之行,结果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汪明远对他的態度,客气中透著疏离,称呼一个不落,但那层隔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得不挤出笑脸,去和级別远低於自己的亲家觥筹交错,要不是这几十年练就的城府,那场面,他真不一定能撑下来。 婚礼后,他与妻子特地绕道云州,“顺道”拜访苏玉成一家。 最想见的吴新蕊,没空。 与苏玉成的交流,也儘是些场面话,想要的承诺,一句都没有。 但他並不气馁。 他相信,凭著两家多年的交情,这点不愉快,迟早会过去。 “篤篤篤。” 敲门声打断了汪应权的思绪。 “进来。”他收敛心神,恢復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门被推开,苏浩走了进来,脸上带著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慌乱。 “汪叔。” 他没等汪应权发话,就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这个举动在平时显得有些隨意,但此刻,更像是支撑不住身体。 汪应权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什么情况?” 苏浩將火车站调度室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从刘清明的出现,到那句“兴源贸易”,再到最后那个石破天惊的“叶家”。 汪应权的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厚厚的人员名单,翻到防治组那一页。 手指顺著一个个名字往下找。 终於,在一个並不起眼的位置,他看到了那个名字。 刘清明。 后面跟著的职务是:联络专员。 这怎么可能? 汪应权喃喃自语:“他才进京多久?还是个副处吧,怎么可能进了全国防指?” 这不能怪他之前没注意到。 防治组的核心单位是卫生部,成员也大多是医疗卫生系统的专家和干部。 刘清明之前在体改办工作,八竿子打不著的关係,谁能把他和防治组联繫到一起? 苏浩喘了口气,说:“我当时看到他也嚇了一跳,但他有介绍信,盖著防指的大印,这个错不了。” 汪应权的手指在“联络专员”四个字上点了点。“不只是进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他是防治组的联络专员,这个位置,仅次於正副组长。” 苏浩一愣。 全国防指下设十多个工作组,但名字里既然带著“防控”二字,防治组无疑就是核心中的核心,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这么重要的小组里担任专员,刘清明何德何能?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会把这批物资存放到兴源公司的仓库里?”苏浩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 这个细节,是顶头上司私下交代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刘清明是怎么知道的? 汪应权没有回答,而是说:“我问一下。” 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低声问了几个问题。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汪应权“嗯”、“好”、“知道了”的简短回应。 十分钟后,他掛断了电话,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说话。 苏浩紧张地看著他,大气都不敢出。 “汪叔,怎么说?” 汪应权没有看他,而是盯著天板,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刘清明……是怎么搭上谢家的?” “谢家?”苏浩脑子里“嗡”的一声,“京城谢家?” 那个传说中的谢家? 他好像听大伯苏金成提过一嘴,但也是语焉不详,只知道那是真正的顶级圈子,不是他们这种家族能轻易触碰的。 “那……那现在怎么办?”苏浩彻底慌了。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等等吧。”汪应权缓缓吐出三个字,“这事,搞复杂了。我们不能让人当枪使,一切,听上面的。” 话虽如此,汪应权的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谢家! 那可是根深叶茂的老牌家族,真正的京圈核心。 谢家那位大小姐谢语晴,是实打实能被称为“京圈公主”的存在,不像外面那些野路子,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说到谢大小姐…… 汪应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 同一时间的京城,另一处。 一所重点小学的校门外,冬日的寒风卷著尘土,吹得人脸颊生疼。 放学时间还没到,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接孩子的家长。 他们穿著厚厚的冬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缩著脖子聊天,不时朝校门里张望著。 一辆黑色的辉腾,低调地停在不远处的路边,与周围各式各样的家用车比起来,並不显眼。 车里,谢语晴看了一眼腕錶。 还有半小时。 自从听了刘清明的提醒后,她改变了很多。 不再让司机把车直接开进校园,不再利用特权享受任何便利。 她学著像一个普通家长一样,在寒风中等待,在人群里张望。 她不想给孩子压力,不想让小勇在同学中显得特殊,被孤立,被猜测。 她能明显感觉到,小勇的性格比以前开朗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甚至还交了几个能一起追跑打闹的朋友。 这一切,都让她愈发坚信,刘清明的那些话,是对的。 有些无聊,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件黑色的翻毛大衣,被一条皮带系住,衬得她身形愈发高挑。 脸上的大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頜和一抹艷丽的红唇。 她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周围不少家长的注意。 这样的气场,在普通人堆里,实在太过扎眼。 “语晴。” 一个略带迟疑的男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语晴转过身,一个穿著深色夹克的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 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带著一丝揶揄。 “周培民,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没孩子吗?” 周培民在她面前站定,看著眼前这个即使包裹在厚重冬装里,也依旧卓尔不群的女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中学校园里那个最耀眼的身影。 高高在上,眾星捧月。 一时间,他竟然有些语塞。 “我……我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了你的车。”他有些笨拙地解释。 谢语晴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周培民,你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不会撒谎。” “你知不知道,你一撒谎,眼睛就乱瞟,不敢看我。” 被她当面戳穿,周培民的脸有些发热,他自嘲地笑了笑。 “对呀,这么多年了,一看到你,我还是不敢说话。” “专门来找我的?”谢语晴问。 “也想看看小勇。”周培民说。 “有心了。”谢语晴的回答不咸不淡。 周培民有些侷促,双手插在口袋里,又拿出来。 “上次……上次小勇的事,没能帮上忙,我心里一直很愧疚,都没好意思来看你。” “又不关你的事。”谢语晴说,“你们为了找小勇,满京城地跑,我都听说了。还没谢谢你呢。” “都是无用功,不值得你一声谢。”周培民的声音低了下去。 谢语晴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周培民,咱俩认识多少年了?你想干嘛就直说,这么绕来绕去的,有意思吗?” 周培民被她这直接的风格噎了一下,苦笑起来。 “我真的……就是想看看小勇,还有你。” 谢语晴摘下了墨镜,露出一双清亮通透的眼睛。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著他,看得周培民心里发毛。 “那当年,”她忽然问,“你为什么要跑去参军?”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周培民下意识地回答:“我家老爷子要我……” “打住。”谢语晴立刻打断他,摇了摇头,“没劲。” 周培民又是一阵语塞。 他默默地低下头,看著自己的鞋尖,觉得自己確实挺没劲的。 谢语晴转过身,重新看向校门的方向,不再理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周培民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开了口。 “那会儿……我们大院里那帮男孩子,哪一个心里没有你?” “可我……我看到你,话都说不利索。” “后来,听到你和老叶订了婚,正好我爸让我去参军,我一狠心,就走了。” “再后来,你结婚生子,看起来也挺幸福的,我就歇了那些心思。” 他的声音很低,带著一种压抑了多年的苦涩。 “復员回来,我也没想到,会分到和老叶一个部门。我结婚那天,你们俩来闹我,我当时就想著,这样也挺好,当一辈子哥们儿处著唄。” “后来……老叶牺牲了,看你那么难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再后来,我也离了。我哪儿还敢起別的心思啊……我前妻都说我,说我这人挺没劲的。” 周培民说不下去了。 他不像京城圈子里的大多数男人那样,嘴皮子特溜,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逗得女孩子大笑,那是一种在他看来很高级的技能。 他出身军人世家,从小就不善言辞,更没干过向女孩子表白这种事。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把在心里排练了一夜的话说出来,却发现乾巴巴的,一点感染力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到家了。 一阵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想转身就走,逃离这尷尬的境地。 就在他准备抬脚的一剎那,一个清冷的女声,飘了过来。 “怎么,又打算跑了?” 周培民愕然抬头。 眼前的女人,依旧背对著他,只留给他一个窈窕的背影。 谢语晴没有回头,只是看著校门口攒动的人头,继续说。 “我特看不上你这一点,一点也不爷们儿。” “你说你,到底在怕什么呀?” 第487章 你查真相、我爭生死 周培民抑制住內心的激动,上前两步,站到谢语晴身边。 寒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短髮,他却浑然不觉。 “我怕……” 他开口,声音有些乾涩。 “我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句话,他藏在心里很多年了。 从少年时代起,她就是那颗最亮的星,而他,只是眾多仰望者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他怕一开口,就打破了那层微妙的平衡,连仰望的资格都会失去。 谢语晴没有回头,依旧看著校门口的方向。 “那不至於。”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拒绝呢?” 周培民的心猛地一跳。 “因为我真得挺没劲的,前妻说我这个人像个木头,一点情趣都没有,我哪敢啊。” 谢语晴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18岁的谢语晴,或许会这么想。” “她喜欢鲜,喜欢浪漫,喜欢所有浮在表面的东西。” “可我现在32了。” “小勇他爸牺牲后,我一个人带著孩子,很难。但我一直觉得,我能撑得住。我不需要任何人。”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没打算再找一个。” 周培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他又听她继续说道。 “可是,小勇走失的那些日子,我突然发现,我什么都不是。” “我连一个可以完全信任、可以託付的人都没有。” “我找遍了所有人,求遍了所有关係,可是在真正的黑暗面前,那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想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欺负,凭什么!” 她的语气陡然激烈起来,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愤怒和无助,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周培民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语晴……” 他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 谢语晴突然转过头,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那里面没有泪水,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周培民,我问你。” “你能像对自己儿子一样待小勇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道惊雷,在周培民的脑海中炸响。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能!”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 “他不光是你的儿子,也是我战友的儿子。我能!” “我一定能。” 谢语晴就那么看著他,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许久,她轻轻吐出几个字。 “那就够了。” 周培民一愣。 什么够了? 他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谢语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明天上午有空吗?” “明天?”周培民更糊涂了,“是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你有事的话,我可以请假。” “上午九点。” 谢语晴说。 “区民政局,带上户口本。” “……” 周培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被这冬日的寒风吹出了幻觉。 他看著眼前这个女人,看著她无比认真的神情,口乾舌燥。 “你、你是说?” 谢语晴挑了挑眉。 “你不想和我结婚?” “想!” 这个字,周培民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围等孩子的家长纷纷侧目,向他们投来好奇的探视。 周培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有种孩子似的无措。 谢语晴却笑了。 她这一笑,仿佛驱散了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霾,让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那就行了。” 她顿了顿,又恢復了那副冷静的样子。 “不过,有个事情我要先说清楚。” 周培民立刻收敛心神,认真起来。 “你说。” “我要利用你。” 谢语晴说得直截了当。 周培民的心又提了起来。 “假结婚?” “当然不是。”谢语晴白了他一眼,“那我成什么了。结婚以后,夫妻间该尽的义务,我一定会尽。” 听到这句话,周培民的脸更红了。 “我说的利用,是你的背景。” “语晴,你放心,”周培民立刻保证,“我一定会保护你和小勇,不管是谁,都別想再欺负你们。” “我知道。”谢语晴点点头,“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周培民彻底糊涂了。 “语晴,我不明白。” 谢语晴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你,帮我查出,是谁策划了绑架小勇的案子。” 周培民的神色瞬间凛然。 “这件事,我自己查过。线索有一些,不过查下去全都断了,相关的几个责任人到现在也不知所踪,我怀疑他们已经被人灭了口。。”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 谢语晴吐出两个字。 “谢鸿飞。” “还有,叶成梁。” 周培民吃了一惊。 这两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谢鸿飞,是谢语晴的亲弟弟。 叶成梁,是她牺牲的丈夫叶成栋的亲弟弟。 他们都是小勇的亲人,是流著同样血液的血亲。 这怎么可能? “语晴,这……” “你应该知道,”谢语晴打断他,“小勇的行踪,一直有保鏢跟隨。除了家里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更不可能在他们在场的时候下手,这些保鏢又不是普通人,没那么容易被收买,除非,他们得到了相识之人的直接指示。” 谢语晴说:“他们两个人我都很了解,未必敢真下手,后面可能站著更大的人物。” 周培民沉默了。 他知道,谢语晴说的是事实。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著一股诡异,绝不像是一起普通的拐卖儿童案。 “好。”他郑重地点头,“我一定查出来。” “可如果……如果事情真是他们做的,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打算嫁给你,利用你呀。”谢语晴又重复了一遍。 周培民这次彻底明白了。 她说的利用,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家,叶家,在京城都是根深叶茂的庞然大物。 想在不惊动两家老爷子的情况下,去查他们的核心子弟,並且在查出来之后,还能有足够的力量与他们抗衡,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周家,有这个份量。 他的爷爷,是开国元勛。 他的父亲,是军中大佬。 他自己,虽然脱下了军装,但在部委里,也已经走到了一个相当高的位置。 谢语晴这是在借势,借周家的势,来为自己和儿子討一个公道。 “后悔了?” 谢语晴看著他,轻声问。 周培民忽然笑了,摇了摇头。 “后悔了。” 谢语晴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 “那就当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培民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谢语晴吃了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培民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 “我后悔,在离婚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跑来向你提亲。” “我后悔,在你最需要人撑腰的时候,我他妈的还在犹豫,还在害怕。” “如果我早一点来,小勇就不会出事。” 谢语晴怔怔地看著他。 这个男人,还是那么不善言辞。 可这几句笨拙的话,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敲进她的心里。 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现在,我们娘俩儿,都交给你了。” 她轻声说。 周培民將她紧紧搂进怀里,那结实的臂膀,仿佛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我不会说话。”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你看我行动吧。” 谢语晴自丈夫牺牲后,第一次与一个男人如此亲密。 周培民健硕的胸膛,温暖而有力,给了她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比踏实的安全感。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推拒,也没有害羞,只是安静地靠著他。 “叮铃铃——” 放学的铃声,清脆地响起。 两人像是触电一般,缓缓分开。 周培民的脸还有些红,但他没有后退,而是和她並肩而立,一起看向那扇缓缓打开的校门。 等著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出校门的一刻。 …… 与此同时。 卫生部,副部长办公室里。 气氛同样凝重。 刘清明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水已经凉了。 他对面的男人,眉头紧皱、神情严肃,正是防治组的负责人,卢东升。 “事情就是这样。” 刘清明简明扼要地匯报了火车站发生的一切。 “他们要求直接接管物资,並且已经联繫好了私营公司的仓库。” “这批物资,是我们清江省支援京城一线的,里面有大量的特殊物资和高质量的防护用品。如果落到他们手里,我不敢想后果。” 他看著卢东升,直接问道:“这件事,组织上管不管?” 卢东升的手指在空中握成拳又放开。 办公室里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他才缓缓开口。 “全国防指的会议决定,所有进京物资,由后勤组统一接收,统一调配。这是组织上赋予他们的权力。”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从程序上讲,他们来接收物资,没有问题。” “我们防治组,想挡,是挡不住的。”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別的我不管。”他的声音也硬了起来,“我只知道,现在京城各大医院的物资已经非常紧张,一线医护人员每天都在超负荷工作,他们是在拿命拼。” “我们不能让他们穿著劣质的防护服,拿著没有保障的药品,去衝锋陷阵。” 卢东升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向上级反映这个情况,但最终效果如何,不好讲。” “那就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刘清明追问。 卢东升抬起头,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个从清江省借调来的年轻干部,身上有一股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但骨子里,却又透著一股不肯妥协的执拗。 “你知道后勤组是哪个单位牵头负责的吗?”卢东升问。 “计委。”刘清明说,“我见到了苏家的人,苏浩,他就在计委工作。” “那你也应该知道,计委、经贸委、体改办合併以后。”卢东升说,“届时,你们会是一个单位的同事,没准,还会是一个部门的人。” 刘清明说:“我知道。” 卢东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寧可冒著得罪未来同事,甚至是未来上司的风险,也要干预这件事?” “我不想管这种事。”刘清明摇了摇头。“但是,我没办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著,我们清江人民勒紧裤腰带凑出来的救命物资,变成某些人中饱私囊的工具。” “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著,一线医护人员穿著纸一样薄的防护服,赤手空拳地与死神搏斗。”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卢东升。 “这他妈是丧良心!”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卢东升看著他,看著他那双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眼睛。 良久。 他吐出了一个字。 “好。” 刘清明一愣。 “什么?” “我说好。”卢东升重复了一遍,他的神情依旧严肃,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却停了下来,“我陪你一起,爭一爭。” 刘清明心中一热。 “感谢领导的支持。” 卢东升摆了摆手。 “我们防治组,是指挥部的核心部门,负责指导全国的防疫工作,有一定的话语权。” 他站起身,走到刘清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会立刻向指挥部总指挥提交一份报告,申请由我们防治组和后勤组,共同管理所有用於京城一线医护人员的物资供给。” “这份报告,需要理由,需要数据,更需要一个能顶住压力,敢於任事的执行人。” 他看著刘清明。 “如果申请通过,这件事,就交给你来负责。” “他们后勤组那边,敢伸手,你就给我狠狠地打回去!” “有什么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 刘清明挺直了胸膛,一个標准的敬礼。 “我明白了。” “保证完成任务!” 看著眼前一脸正气的年轻人,卢东升微微有些失神。 两年前,他是不是站在林崢面前。 也是这样保证的? 第488章 跨年夜的钟声:你是我的人间烟火 一月的最后一天。 华夏旧历,大年三十。 全国防控指挥部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没有一丝过年的气氛。 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刘清明负责的专家组,依然在一附院的隔离区里辛苦工作。 他作为联络人,自然也走不开。 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七点。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號码。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 “餵?” 苏清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刘清明的心揪了一下。 “身体好些没有?”他柔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过去了。”苏清璇说,“这次也是个意外,平时根本不会这么痛的。” “那也要注意。”刘清明说,“你呀,就是一工作起来就不要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 “相信什么?” “你真是咱妈亲生的闺女。”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滚蛋,我才不会跟她一样呢。” “是吗?”刘清明也笑了,“那是,你比咱妈更拼,我现在有点担心了。” “担心什么?”苏清璇好奇地问。 “咱妈当年,是把你生在了洪水里。” “你將来有了我们的孩子,我真不知道,你会把他生在什么地方。” 苏清璇的脸颊瞬间就红了,隔著电话线,刘清明仿佛都能感觉到那股热度。 “我才不会!”她嗔道。 “我知道。”刘清明却篤定地说。 “胡说。” “承认吧,媳妇儿。”刘清明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揶揄,“你其实最崇拜的人就是咱妈。你根本就没发现,你的性格、你的脾气、你的工作方式,跟她有多像。” “我没有。”苏清璇嘴硬。 “媳妇儿,我知道的。”刘清明继续说,“你以后,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生在医院里。” “怎么可能,我们都还没……”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 这个坏蛋,又在套路她。 “你又欺负我!”苏清璇的脸更红了,“不理你了!” 刘清明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都在震动。 笑声过后,他忽然沉默了。 电话两端,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媳妇儿。” “嗯?” “我错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沉。 “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没办法回家团年,也没办法在我们自己的小家欢聚。”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有我了。” 这句简单的话,像是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苏清璇的全身。 她的鼻尖,微微有些发酸。 “对不起。”她说。 “我现在,深刻地体会到你当年的感觉了。”刘清明自顾自地说著。 “被最爱的人忽视,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拋弃。” 苏清璇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这样的。” “媳妇儿。”刘清明打断她。 “记住,这是你欠我的。” 他的话语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眷恋。 “我会补偿你的,现在我要工作了。” 掛了电话,苏清璇在原地站了很久。 刘清明说得没错。 在不知不觉中,她似乎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討厌的那种人。 这对刘清明,太不公平了。 愧疚感像是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將她淹没。 但她没有退缩。 她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 这份亏欠,只能以后再找机会加倍补偿了。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走向了不远处的央视採访团队。 在导师的推荐下,她临时加入了央视的特別报导组。 今晚,大年三十,这个本该是闔家团圆的日子。 她將带著摄製团队,走进收治病患的部队医院,进行一场现场直播。 她要用手中的摄像头和话筒,向全国人民展现,当他们在家里吃著热腾腾的年夜饭,与家人一起观看春节联欢晚会的时候,还有这样一群人,为了守护他们的生命安全,正奋斗在最危险的第一线。 穿上厚重得让人窒息的防护服,经过层层消毒,苏清璇和团队成员走进了隔离病区。 明亮的灯光下,是来来往往、脚步匆忙的医护人员。 空气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混杂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您好,护士长,我们知道您已经连续工作超过36个小时了,是什么支撑著您和您的同事们?” “……是责任吧,穿上这身衣服,我们就是战士。” “教授,您能向电视机前的观眾朋友们介绍一下,我们目前在治疗方案上,取得了哪些突破吗?” “……我们正在和时间赛跑,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挽救一个生命。” “叔叔,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您看,全国人民都在为您加油。” “……好多了,谢谢,谢谢你们,谢谢国家……” 隔著厚厚的防护面罩和护目镜,苏清…璇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地传到了亿万观眾的耳中。 全国人民,也通过她的镜头,认识了这位来自清江省台的当家旦。 按照央视的节目规划,苏清璇和她的团队从七点半新闻联播之后开始直播,到八点春晚开始时结束。 然后,在春晚的节目中,穿插了三次直播连线,每次一分钟左右。 为了这加起来不到五分钟的穿插节目,苏清璇和她的团队,必须在医院里一直坚守到將近午夜。 这是她职业生涯以来,进行过的最长时间、也是最耗费心力的直播工作。 当最后一次连线结束,导播在耳机里说出“辛苦了,可以收工”的时候,苏清璇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累得几乎动都不想动一下。 但她想到了丈夫在电话里的再三叮嘱。 她还是强撑著,一丝不苟地完成了消毒、清洁的全套程序。 当她终於脱下那身厚重的防护服,走出消毒通道时,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同事们早已归心似箭。 “清璇,快点,车在外面等著了!” “咱们爭取能赶上回家吃顿饺子!” 大家互相催促著,快步走向停在医院门口的央视导播车。 苏清璇也异常地思念自己的丈夫。 她拿出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结束工作了。 她按下了那个烂熟於心的號码。 熟悉的手机铃声,却在她的背后响了起来。 那声音,近在咫尺。 苏清璇的动作僵住了。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路灯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呢大衣,手里拿著正在震动的手机,正用那双温暖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苏清璇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什么也顾不上了,朝著那个身影飞奔而去,一头扎进了他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闷闷地问。 “我一直在你身后。”刘清明收紧手臂,將她紧紧圈在怀里:“看著你工作” “这是我们结婚后的第一个春节。” “我不想和你分开过。” 苏清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两人就在京城冬夜清冷的大街上,紧紧地相拥著。 “咚——咚——咚——” 午夜的钟声,在城市的上空悠扬地响起。 下一秒。 “砰!砰!啪!” 绚烂的礼在夜空中骤然绽放,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彻了整座京城。 新的一年,到了。 苏清璇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掛著泪珠,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看著满天璀璨的烟火,兴奋地欢呼起来。 这是只属於他们两个人的春节。 是那样的美好。 美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第489章 新年伊始、新的开始 绚烂的烟火,將两个紧拥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刘清明低头,看著怀里那张掛著泪痕却笑靨如的脸,心里一片柔软。 人间烟火,不过如此。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寧静。 是家里的座机號码。 刘清明笑著接了起来,顺手按了免提。 “喂,儿子!新年好啊!”电话那头,是母亲王秀莲洪亮又喜悦的嗓门。 “妈,新年好。”刘清明笑道,“爸和小寒呢?” “在呢在呢!你爸在看电视,小寒在旁边抢遥控器!” 刘清明能想像到家里的热闹景象。 “清明,你跟清璇在一块儿吗?”刘父凑过来问了一句。 “在呢。”刘清明搂紧了怀里的苏清璇。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对著手机喊:“爸,妈,新年好。” “哎!好!好!你们也要好!”刘母乐得合不拢嘴,“对了儿子,你可得好好看看今晚的春晚!” “怎么了?”刘清明故作不知。 “你媳妇儿上春晚了!多大的荣耀啊!我们全家都等著呢!你可得帮我们瞅准了,到底是哪个节目!” 苏清璇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把头埋在刘清明胸口,轻轻捶了他一下。 刘清明强忍著笑,一本正经地回答:“妈,你们可得仔细找,从头找到尾,別漏过一秒钟。” “放心吧!我跟你爸,还有小寒,三双眼睛盯著呢!” 掛了电话,苏清璇才抬起头,嗔怪地看著他:“你故意的。” “这可是荣耀,必须让全家都知道。”刘清明笑得不行。 他能想像到,老爸老妈和小弟三个人,像三个傻子一样,把春晚从头到尾扒拉四五个小时,最后连根毛都找不到的滑稽场面。 果不其然,直到凌晨的钟声敲过,鞭炮声再次响彻云霄,家里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刘母的语气充满了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疑惑。 当然是开玩笑。 刘清明这才搂著已经累得快要散架的媳妇儿,懒洋洋地揭晓答案。 “就是新闻联播之后,还有春晚中间插播的那几次医院直播,那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別说脸了,连双眼睛都没露出来的女主持人,就是你们家儿媳妇。”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钟。 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 刘父、刘母、刘小寒,笑得前仰后合。 电话这头,苏清璇听著那欢乐的笑声,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笑完了,她又拿过手机,拨通了另一个號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 “喂,清璇。”吴新蕊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清冷,似乎带著一丝疲惫。 刘清明听著,能想像到,电话一定是吴新蕊被吵醒后,从床头柜上抓起来的。 “妈,新年好。”苏清璇说。 “新年好。”吴新蕊顿了顿,“工作结束了?” “嗯,刚结束。您……吃饭了吗?” “吃过了。” “爸呢?又没在家?”苏清璇还是问出了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他去欧洲谈个项目,本来计划昨天回来的,航班因为疫情取消了,要改到后天,也就是初二才能落地。” 吴新蕊说得云淡风轻,但苏清璇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偌大的一个家,又是只有母亲一个人。 “妈,您……” “我没事,都习惯了。”吴新蕊打断了她,“倒是你,这么晚才结束,赶紧找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 刘清明在一旁听著,轻轻拿过了苏清璇的手机。 “妈,新年好。”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应道:“嗯,清明,新年好。你们俩在一起就好,我也放心了。” “妈,我跟您匯报一下这几天的工作。”刘清明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话锋一转。 “我在全国防控指挥部,主要负责专家组的联络协调工作,今天我们开会研判,对病毒的传播途径有了新的认识,这为我们下一步的防控策略调整,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依据……” 他知道,对於吴新蕊这样的人来说,空洞的安慰毫无意义。 聊工作,聊正事,才是与她最好的沟通方式。 吴新蕊静静地听著,偶尔会插一两句话,问一两个关键问题。 她的问题,总是能切中要害。 刘清明对答如流。 一番交流下来,吴新蕊显然很满意。 “不错,思路很清晰,位置也摆得很正。”她最后点评道,“你现在已经適应工作节奏了,多总结多锻链,对你以后有好处。” “我记住了,妈。”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去休息吧。”吴新蕊主动结束了通话。 看著熄灭的手机屏幕,苏清璇靠在刘清明肩上,许久没有说话。 “以前过年的时候,我也经常一个人在外面。”她忽然幽幽地说。 “有时候忙完了,夜里打个电话给她,发现她也是一个人。” “那时候我就在想,活该,这不是她自己选的吗?求仁得仁。” 刘清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以后不会了。”他说,“等一切恢復正常,过年过节,咱们就回家陪妈。” 苏清璇摇了摇头:“那样不好。你爸妈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你几面,肯定更想你。还是先回你家吧。我妈……她早就习惯了。你要是特意为她做什么,她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你把妈想得太坚强了。”刘清明说,“她不是钢铁战士,是个人,就需要情感交流。亲情、爱情、友情,这是人的社会属性决定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吴省长,也不例外。” 苏清璇沉默了。 半晌,她才笑了笑:“以前我还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呢。看来,还是你更了解她。” “没办法。”刘清明理所当然地说,“想追到她闺女,总得先想办法搞定丈母娘。” 苏清璇被他逗乐了,笑著將头埋得更深。 两个人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是太累了。 尤其是苏清璇,在隔离病区里穿著厚重的防护服待了那么久,精神和体力都消耗到了极限。 这会儿靠在刘清明身上,眼皮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打架。 她努力想打起精神,多跟他说说话,但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 她睡著了。 刘清明有些心疼,动作轻柔地將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抱到床上,为她脱掉厚重的外衣,盖好被子。 看著她沉睡的容顏,他俯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正打算自己也去洗个澡睡觉,手机却又震动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京城固定电话號码。 刘清明轻轻把门带上,走到客厅,接通了电话。 “喂,你好,哪位?” “清明!是我!周培民!” 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兴奋,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刘清明一愣。 这个点? “培民大哥?新年好啊。” “好!好!太好了!”周培民在那头大笑,“清明,我领证了!” “啊?”刘清明彻底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只能顺嘴说了一句,“恭喜恭喜。” “你当然得恭喜我!”周培民的笑声里带著一种尘埃落定的狂喜,“这事儿,没你成不了!” 没我成不了? 刘清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 “你……你和语晴姐?” “不然呢!” “我靠!”刘清明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你这效率……培民大哥,你牛逼啊!说干就干,一干就成!佩服佩服!” 他这边正激动著,没想到话筒里忽然换了一个人。 “我说周培民今天怎么突然胆儿肥了,原来是你小子在后头攛掇的啊。” 是谢语晴的声音,带著笑意和一丝丝调侃。 刘清明嘿嘿一笑:“语晴姐,新年好。你们……在一块儿呢?” “臭小子,我们现在是合法夫妻,不在一块儿,难道还分居吗?”谢语晴笑骂道。 “怪我怪我,不会说话。”刘清明连忙告饶。 谢语晴笑了笑,忽然压低了嗓音:“小勇也在,他非要跟你说句话才肯去睡觉。” 很快,手机里传来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 “刘叔叔,新年好。” 是小勇。 刘清明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小勇,新年好。今天高兴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小勇才小声说:“有一点点。” “为什么只有一点点?”刘清明温和地问。 “妈妈高兴。” 这个回答让刘清明心里一酸。 “你不喜欢周叔叔吗?” “周叔叔对我很好。”小勇很诚实,“可他……抢妈妈。”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刘清明可以想像,电话那头的周培民和谢语晴,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小勇。”刘清明放柔了语调,“周叔叔不是来抢妈妈的。他是来保护妈妈,保护小勇的。” “有了他,小勇以后就再也不用担心被坏人抢走了。” “真的吗?”小勇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確定。 “真的。”刘清明循循善诱,“要不,咱们一起来考验考验他,看看他这个叔叔,到底行不行,好不好?” 小勇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 “那……好吧。” 谢语晴很快把已经困得不行的儿子抱去睡觉了。 周培民重新拿起了电话,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狂喜,多了一种深沉的郑重。 “清明,谢谢你。” “语晴姐都跟你说了?” “都说了。”周培民的呼吸有些沉,“我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既然如此,语晴姐和小勇,以后就託付给你了。”刘清明郑重地说。 周培民在那头笑骂起来:“你小子,我认识她们娘俩,可比你早多了!” “那你怎么不早点下手?” 周培民嘆了一口气:“我哪敢啊……要不是出了这事,我这辈子可能都不敢开口。不过你放心,我爷爷和我爸,都很喜欢语晴,也很喜欢小勇。在我家里,没人敢欺负她们娘俩。” “我当然放心。” “对了,你和弟妹在京城也没个正经的家。明天大年初一,来家里坐坐吧。”周培民发出了邀请。 “疫情期间,我和语晴商量了,不准备大办,等这阵子过去了再补办仪式,也不能太委屈了她。你俩明天过来,咱俩好好喝一盅。我爸他们……也想见见你。” 刘清明的脑子飞速转动。 周培民的父亲想见自己。 这可不是简单的家宴。 作为一个体制內的人,他很清楚这意味著什么。 过年过节,走动拜访,本就是维护和拓展人脉圈子的最佳时机。 周家,这不是隨隨便便能够进去的,以他和周雪琴、周跃民的关係。 来到京城,他可从来没有主动去周家拜访的打算。 现在,是周培民主动邀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但他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苏清璇刚刚睡著,累成了那样。他实在不忍心让她第二天还要打起精神去应酬。 “培民哥,这事……我得跟我媳妇儿商量一下。”他没有一口答应。 电话那头的周培民又笑了,这次是调侃。 “行啊你小子,原来也跟我一样,都是个外头硬,里头软的傢伙。” “这叫疼媳妇儿,旺家。”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不跟你贫了,明天一定来啊!”周培民催促道。 话音刚落,刘清明就隱约听到话筒里传来谢语晴催促周培民的声音。 他赶紧掛了电话。 可不能耽误人家的新婚良宵。 第二天,大年初一。 因为疫情的关係。 刘清明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跑步,而是在客厅里做起了力量训练。 汗水顺著他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滑落。 苏清璇打著哈欠走出臥室,嘴里含著牙刷,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看著他。 “以后的早餐,都归你了啊。我可起不了这么早。” 刘清明停下动作,拿起毛巾擦了擦汗:“放心,都是我的。” “太好了!”苏清璇欢呼一声,“那我刷完牙,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刘清明笑著摇摇头,然后把昨晚周培民的邀请跟她说了。 “什么?!” 苏清璇嘴里的泡沫差点喷出来,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语晴姐和周培民……结婚了?这么快?” “人家那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认识了。”刘清明眉目如画地看著她。 苏清璇的聪明劲儿立刻就上来了,听出了他话里的弯弯绕,白了他一眼:“这事儿是过不去了是吧?” 刘清明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说:“微酸,微酸。” 苏清璇被他逗得笑出了一嘴的泡沫子,赶紧跑回卫生间漱口。 “那也太快了吧!”她洗漱完出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人家不像咱们,咱们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刘清明开始胡说八道,“再拖个几年,他俩就只能玩黄昏恋了,可不得抓紧点?” “你就损吧!”苏清璇笑著捶他,“一会儿我见了语晴姐,非得告你一状!” “我本来还想让你多休息一天呢。”刘清明说。 “你不是说咱们正青春吗?恢復得快,没事儿。”苏清璇摆摆手,“再说了,我也好久没见小勇了,怪想他的。” “这么喜欢孩子啊?”刘清明凑了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那咱们也抓紧点,造一个唄?” 苏清璇的脸颊一热,没理他,转身就走。 等到她收拾妥当出来,刘清明已经在厨房里忙活开了。 香气扑鼻。 因为疫情的影响,他最近在家里囤了不少菜,每天变著样给苏清璇做好吃的。 苏清璇靠在厨房门口,看著他熟练顛勺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疑惑。 这一手精湛的厨艺,没个十年八年的“妻管炎”经歷,恐怕是练不出来的。 难道自己这个丈夫,真是个百年不遇的天才? 两人吃完早饭,又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欢欢喜喜地出了门。 大年初一的京城街头,因为疫情的缘故,行人稀少,车辆也不多,透著一种別样的冷清。 刘清明慢慢地开著苏清璇那辆银白色的帕萨特。 周家的住处和谢家不在一个片区,警卫更加森严。 车子开到山脚下,就被警卫拦了下来。 好在周培民早就等在了那里,亲自过来接他们。 看到刘清明从后备箱里拎出大包小包的礼物,周培民一把拦住他。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我姑妈私下里跟我说过你好多次,跃民那小子也在他们面前没少提起你。你小子现在在我们家,已经是名声在外了,不用这么客气。” 刘清明笑了笑:“第一次上门,总得讲点礼数。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有点紧张了。” 周培民又看了一眼跟在刘清明身后,像个小媳妇一样略显拘谨的苏清璇,也笑了起来。 “弟妹,你別紧张。我姑妈也一直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跃民也常说,你和清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爸妈他们,也早就想见见你了。” 苏清璇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培民哥,你再这么说,我更紧张了。” 小两口就这样,跟著周培民,走进了一栋独立的別墅。 別墅门口,站著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员。 看到这阵仗,刘清明心里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这可不是普通大院的规格。 这大概就是京城真正的顶级圈子了。 第490章 不写感情写什么呢?挠头 別墅的二楼客厅里,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红木沙发上,坐著总政治部副主任周继先上將和他的妻子龙胜男。 周继先穿著一身便服,肩背挺直,不怒自威。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那股从军旅生涯、真实战场上磨礪出来的铁血气势,也丝毫未减。 龙胜男气质雍容,在中办工作多年,自有一股沉静练达的风范。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年仅三十二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形挺拔,面目俊朗,只是那双稍显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虚浮。 他叫龙少康,是龙胜男的娘家侄儿,也是京城龙家第三代里,公认的佼佼者,年纪轻轻,已经官至副厅级。 “二姨,二姨夫。”龙少康笑著,將手边一个精致的木盒往前推了推,“我爸特意让我给您二位带点家乡的特產。里头有两枝百年的老山参,说是给周爷爷补补身子。要是方便的话,一会儿我过去给爷爷磕个头,拜个年。” 周继先的表情平淡无波。 对於这个妻侄,他谈不上討厌,只是总觉得对方太过精明,每次上门都带著明確的目的性,这种感觉让他不太喜欢。 龙胜男倒是很喜欢这个本家侄儿,笑著拉家常:“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你姨夫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不是孝敬周爷爷嘛。”龙少康姿態放得很低。 他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二姨,二姨夫,现在京城这疫情是越来越严重了,外面各种物资都涨疯了,传言也是满天飞。我家老爷子托我问一句,这个病毒,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龙胜男为他添了一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在中办工作,又不是卫生部的,这事儿我哪儿知道。” 龙少康拿起茶杯,视线转向周继先:“那姨夫您肯定知道吧?现在不是说部队都进驻医院,开始收治病患了吗?” 周继先缓缓开口,嗓音浑厚:“具体情况,是卫生部牵头的全国防控指挥部在负责。部队只是协助地方,执行命令。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龙少康连忙赔笑:“这不是整天人心惶惶的嘛。大人小孩过年都不敢出门,要是能早点研製出特效药,大家心里也就踏实了,没那么害怕了。” 龙胜男接话道:“我倒是听说,这个病毒是新型的,以前从没见过,专家组那边也觉得很棘手。我们机关现在都要求,出入必须戴口罩,严格防止人传人。” 周继先的口吻不容置喙:“部队里也是这个要求。少去人群密集的地方。为了你周爷爷的身体著想,我们连家庭聚会都取消了。你回去也跟你爸说说,特殊时期,没事少外出,家里多通风,多消毒。” 龙少康连连点头称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哪能听不出来。 周继先的意思很明確,今天周老爷子是见不到了。 而且,夫妻俩对他远没有以往的热情,说话总是有意无意地保持著距离。 二姨稍微好一点,但也就那样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害怕疫情,还是有別的原因。 龙少康心里盘算著,面上却丝毫不显,笑著站起身:“二姨夫说得这么严重,我可不敢怠慢。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爸,让他们也严格消毒,把家里的防疫工作抓起来。” 周继先坐在沙发上,微微頷首,没有起身的意思。 龙胜男站了起来,准备送他下楼:“也好,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都各自待在家里比较安全。等疫情过去了,咱们再好好聚聚。” “那行,二姨,二姨夫,我先回去了。” “嗯。”周继先应了一声,“代我问候你奶奶。” 龙胜男把侄儿送到一楼的楼梯口,一边走一边低声嘱咐:“你这孩子,以后千万別再拿东西过来了。你姨夫的性格你是知道的,有什么事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只会让他反感。” 龙少康压低了嗓子,小声问:“还不是我爸非让我带来的。二姨,其实我就是想问问,这次防疫,部队为什么会插手?军委那边,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动向?” 龙胜男脚步顿了顿:“这事啊……培民倒是跟我提过一嘴。” “说是清江省那边,有一批很关键的防疫物资,是动用武装力量押运进京的。京城这边负责对接的,应该也是部队。后来具体怎么执行的,我就不清楚了。” 龙少康心里一动:“培民哥呢?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接人去了。”龙胜男隨口说道,“你嫂子刚进门,我们也没打算大办,就请了他们俩在京城最好的两个朋友,过来家里吃顿便饭。” 龙少康整个人都愣住了。 嫂子? 刚进门? “培民哥……结婚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嫂子是哪家的千金?” 龙胜男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餐厅方向,忽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妈。” 龙少康愕然转头。 只见谢语晴穿著一身舒適的淡黄色家居服,正从餐厅那边款款走来。 她脸上带著温婉的笑,很自然地走到了龙胜男的身边。 龙胜男笑著拍了拍谢语晴的手,对已经呆住的龙少康说:“你也认识。语晴,现在是你表嫂了。他们昨天刚登记的。” 表嫂? 龙少康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谢语晴笑语晏晏地看著他:“认识啊,少康嘛,我们是老朋友了。” 龙少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乾巴巴地问:“你们……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谢语晴的回答云淡风轻:“前天好上的。昨天是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还好赶趟,把证给领了。” 龙少康看著她。 看著他心目中的女神,此刻穿著家居服,一副女主人的姿態,站在这栋他从小就来过无数次的別墅里。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你现在……住在这里了?” 这话问得实在没水平。 龙胜男都听不下去了,轻轻推了他一把:“语晴现在是我们周家的儿媳妇,不住这里住哪里?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龙少康如梦初醒,脸上挤出一个相当勉强的笑容:“那……那可真是,恭喜你们了。” 谢语晴大方地笑了笑:“今天家里有客,不太方便。改天我做东,请你们这些老朋友,好好喝一杯。” 她特意把“老朋友”三个字,咬得稍微重了一些。 龙少康只觉得空气都有些凝重。 他浑浑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虚浮地朝门外走去。 看著侄子失魂落魄的背影,龙胜男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 谢语晴挽住新婆婆的手臂,轻声说:“妈,如果不是嫁给培民,我今天,可能会成为您的侄媳妇。” 龙胜男愕然地回过头,看著谢语晴。 谢语晴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 龙胜男是何等玲瓏剔透的人物,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她看著眼前这个美丽、聪慧又通透的儿媳妇,再想想自己那个心思深沉、处处透著算计的侄子。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谢语晴的手背。 “还好,还好。” 谢语晴也笑了:“我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 龙少康浑浑噩噩地走出周家大门。 冷风一吹,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家的方向在右边,住的院子只比周家低一个级別。 两家在京城的圈子里地位相仿,同辈之间从小就认识,走动也算频繁。 他从口袋里拿出备用的口罩,戴在脸上,低著头往前走。 没走多远,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朝著周家別墅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到三个人,正朝著周家的方向走去。 为首的那个男人,虽然也戴著口罩,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周培民! 他的这个表哥,其实与他同岁,只是差了月份。 从小到大,两人就是长辈们口中用来比较的对象。 自从姑姑龙胜男嫁给周继先,两家亲上加亲之后,这种比较就更加频繁了。 直到周培民离家参军,两人之间的直接往来才少了些。 周培民的性子与他截然相反,从小就是个闷葫芦,沉默寡言。 从部队復员后直接进了国安部,目前所在的部门和工作性质,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龙少康实在是想不通,周培民怎么会和谢语晴走到一起的? 周培民什么时候有这个心思的? 而且如此突然,自己竟然连半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跟在周培民身后的,应该是一男一女。 看不清面貌,但周培民对他们显然十分看重,竟然亲自下山来迎接。 再联想到刚才,周继先和龙胜男为了招待“朋友”,把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亲戚往外赶。 再加上谢语晴刚才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龙少康的心里,烦躁、嫉妒、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麻。 他拿出手机,迅速拨出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鸿飞,你姐结婚了!这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谢鸿飞,谢语晴的亲弟弟,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我姐结婚了?跟谁?” 龙少康气不打一处来:“靠!你別告诉我,你们谢家的人都不知道这事?” 谢鸿飞连忙解释:“我真不知道啊!我妈一个字都没提过!对了,昨天年夜饭,我姐就没在家里吃,说是要去叶家那边,叶家老爷子想亲孙子了。我们当时谁也没多想啊,难道……” 龙少康冷笑一声:“操,她可真够狠的,连自家人都瞒著。” “少康哥,你快说,我姐到底嫁给谁了?”谢鸿飞急切地问。 “周培民。”龙少康吐出三个字,“你姐现在,已经住进周家了。” “培民哥?”谢鸿飞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他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我他妈的问你呢!”龙少康吼了一句。 “相信我,少康哥,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 “我他妈现在还能相信谁?” 龙少康愤愤然地掛断了电话。 他看著远处那三个人影,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了周家的大门。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能让周培民亲自迎接,能让周继先夫妇寧可得罪亲戚也要设宴款待。 龙少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沉思片刻,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 “成梁,是我。找个地方,有事跟你说。” 第491章 既然打不过,那就先苟著 周家老爷子的名字,是写在小学课本上的存在。 將来央视黄金时间的弔唁文上,对他的评价,必然会加上无產阶级革命家和军事家的前缀。 与这样的存在相比,无论是苏家老爷子,还是谢家或是叶家老爷子,规格都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一趟,就连去过谢家大院的刘清明,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这种压力,並非来自权势,而是源於歷史的厚重感。 那是一种面对丰碑时的渺小感。 哪怕是身为重生者的刘清明,此刻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忐忑。 他能感觉到,被自己牵著手的苏清璇,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她的表现也差不多,儘管她也见过不少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但今天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周培民似乎看出了两人的紧张,一边走一边低声安抚。 “別紧张,我爷爷人很慈祥,对谁都笑眯眯的。” 刘清明心里暗暗吐槽了一句。 歼敌百万,虎踞龙盘,定鼎天下。 你跟我说,这样的铁血將军,很慈祥? 当然,刘清明和苏清璇心里也有数。 周老爷子是何等人物,今天未必会亲自接见他们这两个小辈。 能进这个门,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三人走进別墅的大门,隔著一段距离,就看到了站在正门台阶上的两个女子。 一个自然是谢语晴。 另一个年纪稍大一些,约莫五十出头,但保养得极好,气质雍容华贵,一看就是出身极好的贵女。 她的面容端正,笑容和蔼,让人如沐春风。 “我妈。” 周培民赶紧向他们介绍。 刘清明和苏清璇连忙快走几步,恭敬地叫了一声。 “阿姨好。” 又和旁边的谢语晴打了个招呼。 “语晴姐。” 谢语晴笑意盈盈,很自然地挽住了龙胜男的手臂,向她介绍。 “妈,他俩就是刘清明,和他爱人苏清璇。” 龙胜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温和地笑著。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五个人一起走进一楼。 別墅的层高很高,显得空间格外开阔,但內部的装饰却出人意料的简朴。 没有奢华的西洋油画,也没有名贵的波斯地毯。 正对著门的墙壁上,掛著一幅所有华夏人都耳熟能详的伟人头像。 刘清明还是第一次,在別人的家中,看到他的画像。 一股肃然起敬的感觉,油然而生。 似乎连这个空间,都因此充满了庄严的仪式感。 龙胜男请他们在宽敞的客厅沙发上坐下,然后衝著楼上喊了一声。 “继先,客人来了。” 没过多久,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周继先缓步下楼。 他穿著一身深色的便服,但那股军人的铁血气质,却丝毫没有被便服所掩盖。 周培民和谢语晴两口子立刻站起身来。 刘清明和苏清璇见状,也赶紧跟著站了起来。 周继先走到客厅,目光在刘清明和苏清璇脸上一扫而过,隨即朝他们微微点头示意,摆了摆手。 “坐,都坐。在自己家里,不要那么拘束。” 四人这才重新坐下。 龙胜男亲自给刘清明和苏清璇倒了茶,笑著开口。 “大姐和我们说过你俩的事,都是好孩子。” 两人知道这个“大姐”,指的是周雪琴。 刘清明端起茶杯,谦虚地笑了笑。 “阿姨您肯定是被周姨夸张的说法误导了,俗话说嘛,別人家的孩子使劲夸,自家的孩子隨便揍。” 他这话一出口,客厅里的几个人都笑了。 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周继先,嘴角也轻轻扯了一下。 龙胜男笑得更开心了。 “大姐当初就说,我们一定会喜欢这个孩子的,现在看来,所言不假。你这孩子,说话太逗了。” 谢语晴也在一旁帮腔。 “妈,他可不光是嘴皮子利索。他可是去年的全国十杰青年呢。” “哦?” 龙胜男有些惊讶,“那可真是了不起。” 周继先这时开口了,他看著刘清明,问道:“这事我知道。陈北上老英雄,你认识吧?” 刘清明的心微微一动,立刻点头。 “认识,我们那里的乡亲们,都习惯叫老爷子陈二奇。” 周继先点点头,继续说:“他是总政推荐的首届感动华夏人物评选的候选人,代表部队。结果他亲自上书推辞,表示自己年纪大了,不需要这些荣誉,转而推荐了他家乡的乡长。那个乡长,就是你吧?” 刘清明连忙说:“我受之有愧。” 这下,龙胜男是真的吃了一惊。 “原来你就是那个乡长?” 谢语晴接口道:“是啊,妈。我们家小勇,就是清明在乡长任上救下来的。” 周培民也適时地补充了一句。 “爸,妈,我们部里在审查当选人政治背景的时候,刘清明同志的事跡,在部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大家都很受感动。给他的推荐语是:人民的好乡长,百姓的好干部,致富的带头人,群眾的好党员。” 龙胜男脸上的惊讶之色更甚。 如果说,之前的表情多少还有一些客气的成分在里面,那么此刻,这个年轻人被自己的丈夫、儿子、儿媳妇三个人联名“推举”,那就绝不是普通的“好”那么简单了。 她瞬间明白了。 难怪,一向最不喜欢人情往来,最反感走后门的丈夫,今天竟然会在大年初一这个最传统的走亲访友的日子,默许了儿子儿媳的行为,让他们把朋友带上门来。 龙胜男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 “这么看来,大姐还真是一点都没说错,不仅没夸张,还往小里说了。” 刘清明被夸得有些坐不住了,赶紧摆手。 “阿姨,叔叔,你们可別再说了。我那点事,真不值一提。再说下去,我这屁股底下跟长了钉子一样,可真坐不住了。” 眾人这才善意地笑了起来,放过了他。 周继先看著他,缓缓说道:“你的事,我听跃民也说过一些。难怪姐夫那么看重你。这样吧,我跟他们一样,也叫你清明吧。” 刘清明受宠若惊。 “周叔,那是我高攀了。您想怎么叫都成。” 龙胜男也笑著说:“这孩子。既然你叫大姐周姨,那以后也別见外,叫我一声龙姨吧。” “龙姨。” 刘清明从善如流。 苏清璇也跟著乖巧地叫了一声:“龙姨。” 龙胜男显得很高兴,拍板道:“行了,今天就在家里吃饭,別走了,就我们几个人。” 刘清明心里惦记著那位传说中的老爷子,便开口问道:“周爷爷……他身体不好吗?今天怎么没见著?” 周继先解释道:“老爷子一大早就去参加老同志的茶话会了,今天不一定能回来。” 刘清明一听,眉头下意识地蹙了一下。 “老人家年纪大了,现在这个时期,最好还是不要去人群密集的地方。这个病毒很凶险,传染性强,致死率也很高,没有特別重要的事最好不要外出。” 周继先倒是很镇定。 “放心,都是小规模的聚会,有保健局的大夫全程跟著。再说了,老爷子的身体一向很硬朗。” 龙胜男却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清明说得有道理。继先,这事不能大意。因为这个疫情,二中全会都推迟了,全国人大的会期也改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召开。这说明问题很严重。”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次疫情的高峰期,也就几个月。最多到了七、八月份,全国范围內基本上就过去了。 可这话他现在不能说。 一旦开口,就不是预言,而是妖孽了。 他换了个说法。 “我现在在全国防控指挥部工作,对情况了解一些。目前来看,京城和南边的临海省,是疫情最严重的两个地区。临海省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三位数了。和它相邻的港澳地区,也有大量的確诊和死亡病例。” “我估计,最近这几个月,京城的防疫形势会越来越严峻。各种重要的防疫物资,比如口罩、防护服、特效药品的需求量会越来越高。在这种情况下,要保障供应,我只相信解放军。” 周继先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盯著刘清明。 “上次培民在我面前提议,动用部队力量,確保关键物资的生產和运输。这个事,是你的意思吧?” 刘清明坦然承认。 “对。是我让培民哥向您反映的。这件事不合规矩,要怪您就怪我吧。” 周继先却摆了摆手。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怪你做什么?特殊时期,行特殊之法,军委能够接受这个提议,只能说明它確实有其必要性,这可不是我一张嘴就能確定的。” 刘清明鬆了口气,诚恳地说:“毕竟不是正常途径,您也是担了干係的。” 周继先看著他,忽然说:“那就算是我还你一个人情吧。” 刘清明十分诧异。 “周叔,您这话说的……我哪敢向您討要什么人情啊。再说了,您什么时候欠过我人情?” 周继先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不是我,是我家老爷子。” 刘清明更奇怪了。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一个念头闪过,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道……是陈北上老爷子的事情?” 周继先点了点头。 “我爸一直念叨他,找了快五十年了,一直杳无音信。结果让你给找到了。那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可高兴了,在屋里走了好几圈,直嚷嚷著要马上见人。” “后来,陈老英雄上京,他们见了一面。回来之后,我爸跟我说,这下好了,就算到了下面去,见到那些老战友,也没有遗憾了。” 周继先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 “你说,这不是人情是什么?” 刘清明心中感慨万千。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个无心之举,竟然牵扯出这样一段难能可贵的战友情。 “周叔,这真不是我的功劳。就算没有我,国家迟早也会出台相应的政策,不会忘记那些为国家拋头颅、洒热血,又甘愿一辈子清贫,不给国家添任何负担的革命先辈们。” 周继先嘆了口气。 “军委、总政和民政部,其实一直都有这个打算。只是,我们现在还不富裕,家底薄,很多事情只能一步一步地做。” “我怕,真到了那一天,已经太晚了。” 刘清明没有说话。 结果確实如此。 再等上十年,二十年,这世上,还剩下多少这样的革命先辈呢? 客厅里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压抑。 龙胜男赶紧出来打圆场。 “现在做也还来得及。我听说,中宣部也很支持这个行动,准备大力宣传他们的事跡,给社会树立一个正能量的榜样。这也能有效地抵御现在那些西方思潮的侵袭。” 周培民也接话道:“是啊,妈。现在那些西方思潮,在新兴的网际网路上传播得太快了。很多年轻的网民又没有多少鑑別能力,在他们眼里,好像西方的月亮都是圆的。这事真是让人头疼。” 刘清明听著他们的对话,顺口说了一句。 “那就砌个墙堵上唄。” 周培民愣了一下:“怎么堵?” 在座的几个人,目光都聚集到了刘清明身上。 刘清明也没多想,就把自己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们现在在很多方面,確实落后於西方。俗话说,落后就要挨打,强者的话语就是真理。他们就会趁著这个机会,向我们输出他们的思想和价值观。” “在我们的民族自信心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情况下,一些人心志上產生动摇,这是无可厚非的。如果任由这些思潮,特別是利用网际网路这种新兴的、传播速度极快的工具泛滥,可以很轻易地对一代网民进行洗脑。” “久而久之,他们必然会成为西方思想的代言人,反过来攻击我们自己的文化和制度。” “既然我们现在在思想阵地上,正面打不过他们,那就挖地道,打防御战唄。” “咱们不跟他们硬碰硬,利用技术手段,建立起我们的防御阵地,跟他们慢慢周旋。” “总有一天,咱们的国力上来了,科技也领先了,咱们有了自己的优势武器了,再发动反攻。” “到时候,自有大儒为咱们辩经。思想的阵地,一时间不能完全占领,那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敌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清明这番话,在座的几个人听来,无异於天方夜谭。 砌墙? 把整个国家的网际网路都圈起来? 这想法太大胆,也太不可思议了。 可仔细一想,又似乎透著那么一丝道理。 周继先和龙胜男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周培民更是陷入了沉思。 只有苏清璇,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异彩连连。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著侃侃而谈的刘清明,对他那些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已经毫无抵抗力了。 满心满眼,都是崇拜。 第492章 宏大敘事、迫在眉睫 刘清明的话题,远比在座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宏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对策,而是一套完整的战略构想。 就连在中办工作,见惯了大场面的龙胜男,此刻也觉得有些心惊。 刘清明的话,与其说是推测,不如说是预言。 因为他仿佛语不惊人死不休,又补充了一句。 “网络,將会成为未来我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生活、娱乐、就业,甚至是……战爭!” 战爭! 此话一出,周继先那两道浓密的眉毛,猛地向上一挑。 在座的几个人,呼吸都为之一滯。 这个词太重了。 尤其是在大年初一,在这个祥和的家庭聚会里,从一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 周继先开口了,他的嗓音里带著军人特有的穿透力。 “战爭?” “对,战爭。” 刘清明坦然迎著他的注视。 “网络战爭,也包括建立在无线网络之上的高科技战爭。” “它的特点,就是高度的智能化和集成化。这是一次比海湾战爭所展示的,更加关键、更加猛烈的军事科技大变革。” 刘清明不想一直把话题围绕在自己身上。 全国防疫指挥部的治安组,由公安系统负责,却刻意排除了部队的因素。 这肯定是遂了某些人的愿。 但刘清明更希望部队能够参与进来。 这也是他今天想来周家的真正原因。 眼前这位军中大佬,未来会在军中举足轻重,主导多项深刻的军事改革,为打造新世纪的钢铁长城做出巨大贡献。 刘清明虽然不是个军迷,却也乐於见到国防的强大。 因为那才是一个国家真正的、稳定的根本保障。 再有十年,国家的军事科技就將迎来井喷式的爆发。 部队的忍耐,也將在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达到让所有国人扬眉吐气的高度。 並且在那之后,一年比一年提气,直到让世界为之侧目。 想到这里,刘清明缓缓开口。 “其实这很好理解。海湾战爭之后,我们和西方的军事实力,出现了断代式的差距。” “他们不再满足於拆散整个社会主义阵营,而是致力於打压所有的新兴国家。” “华夏目前甚至还不是他们的第一目標。但隨著我们经济实力的不断增长,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会发现,在他们自己制订的规则之內,华夏依然能凭藉出色的管理和创新机制后来居上。” “我们会用更低的成本,將他们的传统优势行业,一个接一个地击垮。” “所以,我们现在的『苟』,是为了將来的厚积薄发。” “等到一飞冲天的那一刻,西方也不得不正视我们的实力。从轻视,到不情愿,再到被迫地与我们平等对话。” “这是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 “而我们,必须抓住这一次军事科技变革的机会,实现弯道超车,一举甩掉落后的帽子,实现真正的超越。” “等到那一天,网络也將会成为我们坚实的阵地,反向输出我们的价值观。” “现在的良莠不齐,只是一个起点。但我们必须从现在开始,就引起足够的重视。因为它会重塑整整一代,甚至是两代人的世界观。” 周继先心里暗暗吃惊。 他对刘清明的认知,最初並非来自於姐姐周雪琴和外甥周跃民的称讚。 而是来自於“五月事件”里的只言片语,来自於陈北上老英雄那份倾尽心力的推荐。 他的军人思维告诉他,能被一个有著崇高品质的老英雄如此推崇的年轻人,一定有著不凡的品质。 但也仅限於精神或者意志层面。 此刻的直接接触,却让他感受到了对方思想的惊人高度。 那是一种对於祖国的未来,毫不怀疑的信任。 对於部队的未来,毫不怀疑的篤定。 仿佛那一切,不是遥远的幻想,而是明天就会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来得那么自然而然。 他凭什么? 周继先甚至在这个年轻人自信的脸庞上,看到了一种名为“理想”的光芒。 在如今这个物慾横流,人人嚮往西方的社会风气里,这种光芒,实在是太罕见,也太难能可贵了。 周继先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问题。 “清明,你认为,目前部队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刘清明对此早有答案,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 “当然是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 “无论是抢险救灾,还是打击侵略,部队能做的事情很多。” “在老百姓的心目中,解放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底线,也是西方那些心怀叵测者,一道需要他们认真掂量的国防线。” 刘清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他看了周继先一眼,见他正在认真倾听,便继续说道。 “比如,眼下。” “疫情严重,社会上人心浮动,我在全国防指的时候就在想,有什么,是比看到解放军的身影,更能让群眾安心的呢?” 周继先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 他立刻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来意。 但他绝不会认为,这是刘清明个人的小心思。 因为在这件事里,刘清明本人得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利益。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这个年轻人,是为了大局在考虑! …… 京城,一处更为幽静的独门院落。 暖气开得十足的房间里,龙少康精赤著上身,正在进行剧烈的有氧运动。 他浑身肌肉賁张,汗水如同溪流般淌下。 他的眼里,隱隱带著血丝,仿佛要將身下所有的愤恨与不甘,都发泄在身下女伴的身体里。 大概十分钟后。 伴隨著一声压抑的怒吼,他结束了这场狂暴的运动。 他在女伴身上趴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直起身。 “我还有事,你先走。”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 身下的女伴,脸上满是惊恐,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她赶紧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上散落一地的衣服。 龙少康从床头的钱包里,隨意数出一摞厚厚的钞票,扔在茶几上。 “拿去买件衣服。” 女伴抓起自己的手包和那沓钱,几乎是飞也似地逃离了这个让她恐惧的房间。 她拉开房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一个男人停车进门。 是叶成梁。 两人也认识。 叶成梁看到她,隨口问了一句。 “康少到了?” 女伴不敢吱声,只是惊慌地猛点头,然后迅速从他身边溜走。 叶成梁推门进去。 他解开脸上的口罩,隨手扔在鞋柜上。 屋里暖气开得太大,他脱掉外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 走进客厅,便看到正在慢条斯理繫著裤子的龙少康。 “康少。”他叫了一声。 龙少康头也没回。 “来了。” 叶成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著茶几上凌乱的钞票和女人的衣物。 “我刚刚看到燕子了,你不是不跟她来往了吗?” 龙少康终於整理好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老子今天火气很大。” “怎么了?”叶成梁好奇地问。 龙少康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嫂子,嫁给周培民了。” 叶成梁刚坐稳的身子猛地一弹。 “什么?怎么可能?” 龙少康瞥了他一眼。 “你也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叶成梁的脸上满是震惊,“她最近根本不理我,也不回叶家。就连老爷子想孙子,她都藉口现在疫情严重,等结束了再带回去给他们看。” “她这是想跟我们叶家断交!我问过小飞,他也说,他姐最近很不对劲,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好像在防著什么。” 龙少康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步。 “一个二婚还带孩子的妞,牛逼什么?以为老子非她不娶吗?” 叶成梁立刻帮腔,语气里满是鄙夷。 “康少你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居然敢甩你脸子,真是不知好歹。” “要不是谢家还有点用,我他妈至於受她的气吗?”龙少康恨声道,“现在她嫁给了周培民,我他妈的还要叫她一声表嫂!真他妈憋气!” 叶成梁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这事说起来,还真要怪小飞。他要是当初狠下心,不留下那个种,你早就得手了。” 龙少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做?你是怕自己也下不了手吧。那毕竟,是你亲哥的儿子。” 叶成梁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狠戾。 “老爷子还想让我接手呢。他活著是叶家的宝,死了我还得替他养儿子。到时候整个叶家都是他的,凭什么?” 龙少康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別做梦了,谢语晴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叶成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最近很不对劲,会不会……是知道什么了?” “人都埋了,她没有任何证据,能做什么?”龙少康的语气里满是篤定,但眉宇间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算了,一个二手货,也只有我那个傻表哥当个宝。” 叶成梁立刻附和。 “就是,这年头,有钱什么妞没有。” 龙少康重新坐回沙发上,点了一支烟。 “老子没了妞,就只能搞钱了。你们他妈別连这种小事也办不好。” 叶成梁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放心吧,康少。这一次,我们至少赚这个数。” 他伸出了五根手指。 龙少康皱起了眉。 “搞这么多事,才这点钱?真他妈没劲。” “康少,这可是快钱。”叶成梁劝道,“不赚白不赚。” 龙少康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繚绕中,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也是。” “尼玛的,不赚白不赚。与其便宜那帮奸商,不如便宜我们。”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贪婪和狠毒,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第493章 借力打力、再下一城 有些事,点到为止。 刘清明这番话,既是说给周继先听,也是说给周老爷子听。 至於最终谁更能影响到高层的决定,那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他和苏清璇在周家待了大半天。 大部分时间,是陪著周培民和谢语晴,一起带著小勇玩耍。 小勇对这个新组建的家庭,还有些许的顾虑,但並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排斥。 看得出来,周培民和谢语晴都付出了相当大的耐心。 这个经歷了苦难中的男孩,正在慢慢地適应新的环境。 两人看得出,他並不是很排斥周培民。 他也隱约知道,这个高大的男人,將是以后保护自己和妈妈的可靠倚仗。 再加上周继先和龙胜男也很喜欢这个坚强的孩子。 周家的这些人,这些温暖的善意,让小勇再一次感受到了大家庭的暖意。 刘清明和苏清璇的到来,更是让小勇喜出望外。 当他得知两人以后都会定居在京城,这个事实更是让他欢呼雀跃。 这意味著,他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不再只是依靠书信,来维持那份来之不易的联繫。 两人离开周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小勇的脸上带著几分依依不捨,但已经比过去坚强了许多。 谢语晴向他保证,晚上会让他和刘清明叔叔通电话。 这让小勇的情绪又高涨了起来。 周培民站在另一边,很自然地抓住了小勇的另一只手。 三个人,就那样站在一起,共同將刘清明和苏清璇送到了山下的车旁。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 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著那三道身影在暮色中越变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妻子轻声说了一句。 “他们现在,越来越像一家三口了。” 苏清璇把头轻轻靠在坐椅背靠上,嗯了一声。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车里很安静,只有发动机的轻微轰鸣。 对於谢语晴和小勇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 大年初一的假期,对於奋战在防疫一线的人来说,短暂得几乎不存在。 第二天,两人又投入了各自紧张的工作中。 整个春节,他们真正休息的,也只有这大年初一的一天。 刘清明作为全国防疫指挥部防治组的联络专员,工作繁杂而琐碎。 他的职责,就是確保各个关键部门之间的信息畅通,指令能够准確无误地传达下去。 卫生部、京城火车站、各个货运中转站,还有作为定点医院的一附院。 他每天就在这几个地方来回奔波,手机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处於发烫的状態。 苏清璇的央视报导团队同样没有片刻停歇。 她们扛著摄像机,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深入社区、医院、交通枢纽。 用最真实的镜头,向电视机前的全国观眾,展现疫情对於这座超级大都市的真实影响。 也展现著那些防疫人员不为人知的辛勤工作。 两人一下子又回到了各自最忙碌的状態。 一天能见上一面,已经算是奢侈。 有时候连打个电话问候的时间都没有。 偶尔拨通一个,不是刘清明正在通话中,就是苏清璇正在进行现场直播,根本不方便接听。 晚上回到家,常常是一个刚拖著疲惫的身体进门,另一个已经沉沉入睡。 很多时候,连坐下来一起安安稳稳吃顿饭的时间都凑不上。 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不光刘清明很適应,苏清璇也觉得十分习惯。 因为在结婚之前,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现在有了不同。 如果她先回来,丈夫会在她睡著后,悄悄走进臥室,为她掖好被角,再轻轻带上房门。 等她第二天早上起床,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温热的早餐。 如果刘清明先回来,等她进门时,餐桌上会放著依然冒著热气的饭菜,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 上面是丈夫熟悉的字跡:“快吃饭,別饿著。” 苏清璇会心头一暖,吃完饭,把水槽里的碗筷洗得乾乾净净。 然后把洗衣机里已经洗好的衣物,一件件晾起来。 最后,她也会给丈夫留下一张同样的小纸条,提醒他早点休息。 第二天清晨,看到妻子留下的字条和整洁的厨房,刘清明一天的疲惫都会消散不少。 两个人的心,都是暖暖的。 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有一个人,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始终如一地牵掛著自己。 这也许就是结婚的意义。 在父母照顾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人,会力所能及地给予自己最朴素的关怀和温暖。 这才是生活本身的样子。 …… 春节期间,闔家团圆的节日气氛,並没有能阻挡病毒的传播。 疫情,反而愈演愈烈。 每天公布的確诊病例数字,都在不断向上攀升。 与之相应的,是死亡病例也开始不断增加。 很快,这个令人心悸的数字,就突破了两位数。 恐慌的情绪,如同病毒一样,在市民中蔓延开来。 在这种紧张的形势下,市面上所有与防疫相关的物资,价格都开始飞涨。 口罩、消毒液,几乎是一天一个价。 尤其是在一个专家小组公开对一批中药的疗效进行认证之后,相关的药品价格更是一路飆升,势不可挡。 其中,被提及次数最多的板蓝根中成药,无论是颗粒还是冲剂,一夜之间就从所有药店的货架上消失了。 市场上,有价无市。 许多药店门口,从凌晨就开始排起长队,但最终等来的,往往是“已售罄”的牌子。 面对这种情况,刘清明在防治组的碰头会上,主动向组长卢东升提出了一个建议。 “部长,我想申请一笔场外援助。” 卢东升正被物资短缺的问题搞得焦头烂额,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带著一丝疑惑。 “场外援助?你能调到货?” 刘清明点点头。 “我以前工作的云岭乡,是省级贫困乡,这件事您应该知道吧。” 身为清江省的老省长,卢东升当然知道云岭乡,不光知道,而且很了解。 “云岭乡的贫困,有歷史原因。但根本原因,在於乡集体长期的不作为。” 刘清明说:“对,这是很大的一个原因。我到任之后,做了一些事情,其中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带领乡亲们种植中药材。”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並且,我们与清江省的云州製药厂,签订了长期的供销合同。最重要的產品,就是板蓝根的相关药物。” 卢东升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你是两年前出任的云岭乡长,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想到了今天这件事?” 刘清明摇了摇头,坦然道:“那怎么可能。云岭乡的药材种植项目,是省农科院的专家根据当地的土壤、气候等条件综合评估后確定的。现在看来,也算是歪打正著吧。” 卢东升追问:“那也只是提供了原材料吧?难道你们云岭乡,还自己建了一个製药厂不成?” 刘清明便把自己当初力排眾议,与云州製药厂签订的那份千万级大合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刘清明竟然敢和一个大型国营药厂,签订一份明显不符合当时市场规律的成品回购合同时,卢东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是一种夹杂著震惊、不解,但更多的却是佩服的复杂情绪。 他突然很想知道,对於这件事,林崢这位省委书记,当初是什么看法。 刘清明老老实实地告诉他:“林书记当时严肃批评了我,认为我这是在搞市场投机,有巨大的政治风险。” 卢东升长长地嘆了口气,终於完全明白了。 “我明白了。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向清江省申请,调用这批属於云岭乡的库存,来稳定京城的民心?” 刘清明点头。 “这也算是公私两便吧。” “於公,可以迅速稳定市场价格,安定民心,缓解指挥部的物资压力。” “於私呢,也能让云岭乡的乡亲们得到实惠,將积压的库存变现,实现乡財政上的收入增长。”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项物资。其他的紧俏物资,也必须要做出处置。” 卢东升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 “你还是想查?” “对。”刘清明的回答斩钉截铁,“云州製药厂的產品,被人恶意囤积,用於恶性竞爭,扰乱市场。这件事,云州公安和京城警方两边都已经开始了调查,我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我希望,能够藉助这次调用物资的机会,顺势进行一次专项整治行动。” 卢东升看著眼前的年轻人,对方的思路清晰,目的明確,每一步都踩在了关键点上。 他考虑得很有道理。 “防疫是国策,所有相关物资都必须服务於防控大局,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中渔利,发国难財。”卢东升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我支持你。” 刘清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通过清查,如果能將奸商屯集的物资用於市场,那才是真正的目地。 但他也很清楚,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不管怎么样。 有了组织的背书。 他终於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第494章 云州使力、京城收网 清江省,省城云州。 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队长的办公室里,烟雾繚绕。 吴铁军的指间夹著一根燃了半截的香菸,菸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摇摇欲坠。 他的面前,站著一名年轻的下属,正在匯报工作。 “……根据群眾举报线索,我们在城郊结合部的一处民房內,成功捣毁一个制假售假的地下窝点,现场查获劣质口罩三万余只,消毒液五百多瓶,涉案金额超过十万元……” 下属的语气里带著几分兴奋。 疫情爆发以来,经侦支队的工作重心,从以往的打击经济犯罪和传销,迅速转移到了整顿市场秩序上。 囤积居奇、制假售假、哄抬物价,这些趁著国难发財的行径,是他们现阶段严厉打击的重点。 在省厅和市局的统一部署下,他们这段时间连续出击,也確实打掉了好几个类似的窝点,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但吴铁军的反应却很平淡。 他抬起手,打断了下属的匯报。 “这些只是苍蝇。” 他將菸蒂在菸灰缸里摁灭,又续上了一根。 作为一个在基层派出所和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老警察,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些小打小闹的案子,不过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一角。 真正搅动风浪的大鱼,还藏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之下。 “云药那边,有什么进展?”吴铁军直接问道。 下属立刻收起了脸上的喜色,变得严肃起来。 “吴队,按照您的部署,我们对云州製药厂的供销科进行了二十四小时布控。” “科长杨永才,副科长何子琳,都有问题。” “我们的人发现,这两人近期与一名外地来的商人接触频繁,这是我们拍到的照片。” 下属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吴铁军的办公桌上。 照片的场景各不相同,有咖啡馆,有高档餐厅的包厢门口,还有酒店的大堂。 但照片里的主角,始终是那几个人。 “只有回扣?”吴铁军拿起照片,一张张地看。 “不止。”下属压低了声音,“副科长何子琳,和那个商人还有不正当的男女关係。我们的人在酒店外面拍到了他们一起进去,第二天早上才出来。” 吴铁军把照片放下。 “还是不够。” 一个贪財,一个好色,这在国营企业的销售部门里,算不上什么新鲜事。靠这点东西,根本动不了他们。 “这个商人,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下属赶紧翻开自己的工作笔记,“这个人叫赵昊,京城兴源贸易公司的採购部经理。” 或许是担心吴铁军不清楚是哪个字,他还特意在纸上写下了“赵昊”两个字,推了过去。 吴铁军的视线落在那两个字上。 京城。 这两个字,才是重点。 “对他监视的结果呢?” “这个人……非常不简单。”下属的措辞很谨慎,“他在省城住的是一家合资的五星级宾馆,就是我们市里最贵的那家,一晚上的房费就要一千二百块。”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女秘书,也住在那家宾馆,单独开了房间。” “他们租了一辆奔驰代步,我们通过租车公司核实过,他一次性付清了一个月的租金,將近三万块,眼睛都没眨一下,出手相当阔绰。” 吴铁军静静地听著,一言不发。 这些信息,正在他脑中快速拼凑出一个人物画像。 有钱,高调,而且计划在云州待很长一段时间。 “他还见了哪些人?” 下属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接下来说出的名字,分量极重。 “除了云药的杨永才和何子琳,他还见了云药的副厂长蔡国强,採购部主任孙立伟。” “这还不算什么。” “我们的人还发现,他多次出入省卫生厅,和里面的好几名处级干部都有接触。” “甚至……甚至还和一位姓王的副厅长,一起吃过饭。” 王副厅长! 吴铁军的心里猛地一沉。 一个採购经理,凭什么能和省卫生厅的副厅长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这背后代表的能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商人的范畴。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云州市面上那些最紧俏的抗病毒药品会一夜之间消失。 这不是简单的商业囤积行为。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並且有权力作为保护伞的巨大阴谋。 吴铁军拿起桌上的那份材料,站起身。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继续跟,记住,无论如何不能惊动他们。” “是!” 吴铁军拿著材料,走出了办公室。 他需要去找一个人。 …… 云州市公安局长,姜新杰的办公室。 自从兼任了副市长之后,局里同事们对他的称呼,就悄然从“姜局”变成了“姜市长”。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这意味著,他已经真正进入了市委核心领导层的视野,被市委书记黄文儒所接纳。 这让他那颗因为换届而悬了许久的心,终於落了地。 他很清楚,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一个人的影子。 刘清明。 不光如此,通过刘清明,他还搭上了市委一秘胡金平的线。 那位胡主任,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清高孤傲,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如果不是刘清明亲自打电话介绍,姜新杰相信,自己连跟胡金平坐下喝杯茶的机会都没有。 前段时间,刘清明又提点了他一句,说胡主任的爱人生了个儿子,正主自己瞒得严严实实,不打算声张。 姜新杰心领神会,立刻备了一份不轻不重的厚礼,借著匯报工作的机会,悄悄送了过去。 胡金平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那之后对他的態度,明显亲近了不少。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人情,才是最难还的。 吴铁军推门进来的时候,姜新杰正靠在椅子上,满面春风地品著一杯新茶。 “老吴,来!” 姜新杰看到他,立刻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坐下,还主动从自己的抽屉里摸出一包“华子”,抽出一根递了过去。 吴铁军知道,这份礼遇,是源於刘清明的面子。 他也不矫情,坦然接过,然后很自然地拿出打火机,先帮姜新杰点上,再给自己点燃。 这点眼力见,他还是有的。 姜新杰的笑容更盛了。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吴铁军这种从基层硬仗里打出来的老警察,一旦有了可以倚仗的路子,会不会恃才傲物,不好领导。 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吴铁军调到市局经侦支队后,工作上兢兢业业,为人处世更是低调內敛,从不张扬。 他用极短的时间,就凭藉自己过硬的业务能力,连续破了几个积压多年的大案,让支队里那些原本不服气的老油条们,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如今的吴铁军,已经成了他姜新杰手里最倚重的一张王牌。 他对吴铁军的礼遇,也渐渐从最初的客套,变成了发自內心的欣赏。 谁会不喜欢一个有能力、懂规矩,还不给自己惹麻烦的下属呢? “怎么样,老吴,有眉目了?”姜新杰吸了一口烟,直接切入正题。 吴铁军点点头,將手里的文件夹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云药有问题。” 他的声音不高,但內容却让姜新杰瞬间收起了笑容。 “他们最近两个月生產的相关药品,几乎全部都流入了一个人的手里。这个人来自京城,背景不简单,和我们市里,甚至省里的一些干部,都有很深的往来。” 吴铁军言简意賅地將情况复述了一遍。 姜新杰拿起那份材料,用一只手慢慢地翻看。 他的速度很慢,很仔细。 杨永才、何子琳、蔡国强……这些名字,他有些有印象,有些很陌生。 但当他看到省卫生厅那几个处长,尤其是那位王副厅长的名字时,他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下。 事情,有些棘手啊。 这明显已经超过了囤积居奇的目地。 他一边看,一边在脑子里飞速盘算。 吴铁军是来请示他的態度。 这个案子,是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打住? 如果查,要查到哪个层面? 一根烟抽完,他也正好翻到了文件的最后一页。 上面是那个叫赵昊的男人的照片,相貌平平,甚至有些微胖,但那双眼睛里,却透著一股与外貌不符的精明。 这个人,和他背后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姜新杰將菸蒂摁进菸灰缸。 “老吴,你们的侦查,没有惊动这些人吧?” “没有。”吴铁军回答,“从表面上看,他们所有的交易都符合流程。我们手上的证据,最多只能定一个收受回扣,还够不上刑事立案的標准。” “但是,”吴铁军话锋一转,“云州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板蓝根和相关药品了,老百姓拿著钱都买不到,价格一天一个样,再这么下去,可就不太好说了。” 姜新杰点了点头。 “咱们省疫情不严重,情况还算可控。可我听说,临海和京城那边,已经快扛不住了。” 他看著赵昊的照片,若有所思。 “一个京城来的商人,在这种时候,不惜血本地在云州囤积药品,打的什么主意,你我都清楚。” 他沉吟了片刻,做出了决定。 “这件事,查到这个地步,已经超出了我们市局的权限。” “这样吧,材料先放我这里。我下午去一趟市委,当面向黄书记做个匯报,听听领导的指示。” 这是一个最稳妥,也最正確的处理方式。 吴铁军“嗯”了一声。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临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说了一句。 “市长,我想继续查下去。” 姜新杰看著他坚毅的背影,挥了挥手。 “去吧,我支持你。注意安全,也注意方式方法。” 吴铁军没再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恢復了安静。 姜新杰看著桌上那份薄薄的,却分量不小的材料,许久没有动。 去市委找黄书记匯报? 他苦笑了一下。 黄书记刚坐稳位置,现在最需要的是稳定,怎么会愿意去碰省里这块烫手的山芋。 他拿起自己的私人手机,熟练地翻到一个號码。 备註很简单。 刘主任。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通键。 第495章 多方印证、渐渐清晰 京城。 市区一处地下停车场,灯光昏暗。 刘清明將车稳稳停在一个角落的车位里,熄了火。 整个停车场空旷而安静,只有远处通风管道发出的低沉嗡鸣。 他没有下车,只是拿出手机,熟练地编辑了一条简讯。 只有三个字。 我到了。 发送。 他將手机屏幕摁灭,隨手放在一旁,身体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五分钟后,副驾驶的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 一道黑影飞快地窜了进来,动作迅捷,没有一丝多余。 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將外界的声响彻底隔绝。 车厢內的光线愈发暗淡。 刘清明没有动,只是平静地注视著身边这个不速之客。 来人穿著一件普通的夹克,头上戴著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他喘著粗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在刘清明沉静的注视下,男子伸手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稜角分明、略带几分粗豪的脸。 他的年纪看起来在三十五六岁左右,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 男子没有说话,而是从夹克內侧的口袋里摸出一个深蓝色封皮的本子,直接递给了刘清明。 刘清明接了过来。 这是一本警官证。 发证单位是京城公安局。 证件上的照片,男子穿著警服,比本人显得要精神许多,眼神锐利。 姓名:康景奎。 职位:刑侦支队三大队副大队长。 刘清明將证件上的照片和眼前的人仔细对照了一下,確认无误。 他把证件递还给对方,同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康队,我是刘清明。” 康景奎却没有立即与他握手。 他的视线在刘清明脸上停留了片刻,带著审视。 “对不起,我也要看看你的证件。”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带著一股毫不犹豫的坚持。 刘清明微微一怔,隨即瞭然。 这是老刑侦的职业习惯,谨慎。 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 新单位还没有成立,他原来的工作证已经上缴。 这是全国防指为他开具的借调证。 康景奎接过来,打开,借著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他的视线在“全国防指”几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又看了看刘清明的出生年月。 似乎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会是鲁书记亲自安排的人。 “康队怀疑我?”刘清明平静地问。 康景奎把证件还给刘清明,摇了摇头。 “总要求证一下。” 他沉声说:“咱们今天要办的这事,可见不得光。” 刘清明点点头,表示理解。 “鲁书记都同你讲了吧。” “鲁部告诉我,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又不能通过正常途径传达。”康景奎说,“我一听就明白了,肯定是秘密行动。” “鲁书记还告诉我,你是他绝对信得过的人。”刘清明看著他。 康景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的缅怀。 “我跟了鲁部七年了。” “当初在临海,我还是个普通警察,就是他一手把我提拔起来的。后来他进了京,我也跟著过来了。” “前几年他调去清江,就安排我下到京城公安局,说是让我多歷练歷练。” 康景奎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更想跟著他去清江。” 刘清明听出来了。 这是鲁明的嫡系,是真正的心腹。 鲁明把他安排在京城,恐怕也是存了布下一颗閒棋的心思。 现在,这颗棋子派上了用场。 刘清明不再客气,再次伸出手。 这一次,康景奎没有犹豫,伸出宽厚粗糙的大手,与他用力握了一下。 “鲁部嘱咐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办好。”康景奎鬆开手,直接切入正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说。” “我需要你帮我调查一个公司。” “兴源贸易。” 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能在明面上查,要绝对保密,所以才通过鲁书记找到了你。” 听到“兴源贸易”四个字,康景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这个公司……我知道。”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背景很大,后头站著不少人呢。就算真查出点什么,恐怕你也奈何不了他们。”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只要证据。” “至於怎么用,康队,你就不用管了。” “你有没有办法?” 康景奎沉默了。 地下停车场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试试吧。” “从外围开始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他们这帮人做事一向很囂张,根本不怕查。这可能……就是我们的机会。” 刘清明点点头。 “那就好,就是要他们囂张。” “就这事?”康景奎问。 “你自己要小心点。”刘清明叮嘱道,“他们不光是背景不简单,下手也挺黑的。” 康景奎的脸上露出一抹悍不畏死的笑容。 “鲁书记早就跟我透过底了。” “他说,如果我在京城这边真待不下去了,他就想办法把我调去清江。我家里人也不在这边,光棍一条,问题不大。” 刘清明严肃地看著他。 “那还是要小心,他们真的会下黑手。” 康景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如果我真牺牲了,刘主任,你记得我做过什么就行。別让我家里人吃亏。” “別说这种话。”刘清明的表情很认真,“我让你做事,不是让你去搏命。如果被发现,你就说,是受全国防指的委託在进行秘密调查。” “有天大的事,我给你托著。” 康景奎愕然地看著眼前的年轻人。 他看过对方的工作证,比自己小了快十岁,可身上那股沉稳从容的气度,那种敢於担当的气魄,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 这种感觉,他只在鲁明身上看到过。 “好。” 康景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重新戴上口罩,拉开车门,身影迅速消失在停车场的阴影里。 车里,又只剩下刘清明一个人。 他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康景奎走后没多久,他的私人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姜新杰。 刘清明摁下接听键。 “刘老弟,是我。”电话那头,姜新杰的声音带著的一股子深深的忧虑。 “姜市长,有结果了?” “对!”姜新杰立刻回答,“老吴那边,经过一番摸排,发现云药確实有猫腻!” “他们把最近生產的药品,几乎全都倒卖给了一个来自京城的商人。这个人在云州活动能量很大,手伸得很长,甚至牵涉到了省卫生厅和其他部门的一些干部,级別还不低。”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 姜新杰的话,让刘清明心里对整件事的轮廓,愈发清晰。 兴源公司,果然野心不小。 他们肯定是在全国范围內大肆收购药品和防疫物资,然后集中运到疫情最严重的京城,利用信息差和渠道优势,赚取触目惊心的巨额差价。 清江省作为这次疫情中准备最为充分、物资储备最丰富的省份,自然是他们眼中的一块肥肉。 为了拿下这块肥肉,他们必然会不惜血本。 其中涉及到的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层级之高,范围之广,恐怕超乎想像。 “他们只盯著云药,是为了药品。”刘清明缓缓开口,“但去找卫生厅的干部,恐怕就不仅仅是为了药品了。他们的胃口,比我们想的还要大。” “我也是这么想的!”姜新杰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这个人能量太不小了,背后肯定有大人物撑腰,不然省厅那些眼高於顶的处长,甚至副厅长,凭什么会见他一个商人?” “姜市长,上报吧。”刘清明果断地说,“这事太大了,已经不是云州市局能独立处理的了。我知道你有压力,但这种事,没必要自己一个人扛著。” 听到刘清明这句话,电话那头的姜新杰像是鬆了一大口气。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正打算先去找黄书记当面匯报,听听他的指示。” “应该的。”刘清明说,“我估计,黄书记听完之后,会直接带你去找吴省长。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姜新杰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坚定。 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老薑,这事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关键时刻,能不能扛事,敢不敢担当,领导都看在眼里。” “老弟,这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姜新杰笑了起来,“我要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也太失败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点,放心吧,我知道这是个机会。” “我当然放心,不然也不会把这件事交给你。” 姜新杰心领神会。 他现在终於明白,刘清明当初为什么要把吴铁军这么一员干將,硬塞到自己手下。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看重老吴了。”姜新杰感慨道,“你俩是一路人,都一样的执著,认准了事就非要干到底。” “老吴跟我有生死之交。”刘清明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温度,“当初我把他从派出所调出来,让他去经侦,也是不希望他总是在一线冒险。经侦的危险性,相对要小很多。” “他是我的第一个领导。人我交给你了,但他也有自己的追求。” “老薑,你多多支持他。还是那句话,他將来一定能帮到你。” 刘清明这番话,说了不止一遍。 他就是要打消姜新杰心里可能存在的顾虑。 姜新杰和马胜利不一样。 他和马胜利之间,已经形成了无需言说的默契。 但和姜新杰,交情尚浅,目前唯一的纽带,就是他省长女婿的身份。 只要吴新蕊还在清江省省长的位置上一天,他刘清明的话,对於姜新杰而言,就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而刘清明也乐於与姜新杰达成这种稳固的合作关係。 毕竟,在省城云州,公安系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 “我知道了。”姜新杰郑重地承诺,“这事包在我身上。老吴想干什么,只要是在原则范围之內,我都会全力支持他!” 结束了与姜新杰的通话,刘清明没有停歇,又翻出一个號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传来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 “刘书记。” 是於锦绣。 “是我。”刘清明说,“乡里最近怎么样?” “我正要找你呢。”於锦绣的声音有些严肃,“我带人去了一趟云药,跟他们接触了一下。情况不太对劲。” “他们嘴上说著要加大產量,支援抗疫,可我侧面打听了一下,他们生產出来的药品,根本没有流入清江省的市场。” 於锦绣的判断,与刘清明和吴铁军的调查结果完全吻合。 这也从侧面,再次证实了吴铁军调查的准確性。 “他们甚至还旁敲侧击,想要废除之前跟我们云岭乡签订的那份药材收购协议。”於锦绣继续说道,“在现在这个形势下,他们想毁约,是很不正常的。” “我明白了。”刘清明说,“他们这是不想让利,希望垄断整个清江省的市场。” “顶住压力。”刘清明的指令清晰而明確,“如果云药真的想毁约,你就去找清南市,直接找汪市长。这件事,他一定会站在我们云岭乡这边。” “我们手里握著原材料的產出,就握著主动权。云药不做,省內有的是药厂抢著做。实在不行,我们就去省外找合作者。” “当然,那是最后一步棋。能把这件事在省內解决,对我们最有利,因为这也是省里领导的政绩。” 这个道理,於锦绣自然也明白。 “我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她说,“私下里,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开始接触省內其他的几家药企了。这样一来,我们在跟云药的谈判中,也能占据更有利的地位。” 刘清明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恭喜你,於乡长,你出师了。” “以后,一定会青出於蓝而胜於蓝。” 电话那头,於锦绣得到他的肯定,似乎十分高兴,轻笑了一声。 “说正事。”刘清明收起笑容,“现在京城急缺板蓝根成品药,价格一天一个样,必须儘快平抑物价,安定民心。” “我需要你,把我们云岭乡自己库存的那批成品药,立刻组织人手,以武装押运的方式,火速送到京城来。” “没问题!”於锦绣答应得非常爽快,“我马上安排,让民兵营长甘宗亮亲自带队押送。” 甘宗亮,也是刘清明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记住。”刘清明最后提醒她,“一切都要走正规手续,该上党委会的上会,该向上级报备的报备,不要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放心吧。”於锦绣说,“这件事,上次你电话里提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和祁书记商量过了。我们会立刻召开党委会形成决议,並正式行文上报清南市委市政府批准。相信以汪市长的风格,这件事一定会得到特事特办的支持。” 刘清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让云岭乡把药送到京城来,刘清明还有一点小小的私心。 京城的价格比清江省高出很多,即使卖不到黑心价。 云岭乡最终的利润也会多出很多倍。 他在基层两年的布局,终於到了收穫的一刻。 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工作结出硕果。 也是一种荣耀。 第496章 一纸通天、搅动风云 三天后。 国院,一间规格极高的会议室內。 全国防指成立之后的第二次例会,正在这里召开。 长条形的会议桌两侧,坐满了人。 每一位,都是来自各大部委的主要领导,是各个专项工作组的组长。 气氛肃穆,空气里都带著一丝无形的压力。 刘清明坐在后排的位置,面前放著笔记本和笔。 他只是防治组的一名骨干,跟隨组长卢东升前来,负责记录和提供备查资料。 在这种场合,他只是一个无声的影子。 负责接待工作的国办工作人员中,刘清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秘书二局的李明华。 他是胡金平最要好的大学同学。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匯,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便各自移开,坐回自己的位置。 等到所有领导全部到齐,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看了一眼时间,直接宣布会议开始。 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议程一项项推进。 各个小组的组长,依次匯报自己负责的那摊工作进展。 第一个,就轮到了卫生部负责的防治组。 卢东升站起身。 他对於这种高级別的会议早就驾轻就熟,脸上看不出丝毫紧张。 他拿起面前准备好的稿件,开始匯报。 “各位领导,下面由我来匯报全国疫情的最新防治情况。” “目前,疫情最严重的两个地区,是临海和京城。” “两地的情况不尽相同。临海发现得早,又是经济大省,在全省总动员,相关企业开足马力生產的情况下,各项防疫物资已经逐步得到了补充,情况正在好转。” “京城这边,疫情来势汹汹,我们前期的准备工作存在不足,情况看上去要更加严重。” 卢东升的匯报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每一个字,都分量十足。 “我建议,趁著现在学校还在寒假期间,必须进一步加强全市范围內的卫生消毒工作,號召市民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和聚会,呼吁大家佩戴口罩,减少直接接触,尽最大可能切断病毒的传播途径。” “同时,要进一步扩大收治范围。目前,总院一附院已经趋於饱和,新院区的建设进度必须加快。” “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卢东升的语速放缓。 “鑑於一附院已经出现了不少医护人员感染病毒的情况,我在此郑重建议,专门用於医护人员和一线工作人员的防护物资,一定要得到足额保证!” “否则,医护防线一旦崩溃,会出大乱子!” 他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坐在他对面的治安组负责人,公安部的一位副部长,立刻开口。 “卢部长的意见我完全同意。” “现在市面上最缺乏的几类物资,都和防护相关。很多群眾为了抢购口罩和消毒液,不得不彻夜排队,在人员密集接触的情况下,反而加大了交叉感染的风险。” “我们在一线执勤的公安干警,也无法做到有效的防护。最近几天,已经有十几名同志病倒了。” “这是一个迫在眉睫,急需要解决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 那是一位看起来有些富態的干部。 他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 “物资缺乏的情况,確实十分严重。” “目前,用於一线医护人员的高等级防护物资,比如医用口罩和防护服,我们后勤保障组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向全国各地多方筹措。” “可是,其他省市的情况也很紧张,一时间很难保证足量的供应。” 他的话听起来滴水不漏,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 卢东升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我们从清江省紧急调拨的那批支援物资呢?我记得数量並不少。” 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为难。 “数量不够。” 卢东升追问:“可是我们与清江省联繫过,那批物资,並没有全数送到指定的医院。” “那当然了。” 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摊了摊手,似乎觉得卢东升这个问题很多余。 “我们不能把所有的物资都堆放到一个地方嘛,其他重要的单位和部门就不需要防护了?” 他理直气壮地反问。 “还有各位领导同志的健康安全,难道就不需要保障了吗?” 这个理由一拋出来,会议室里瞬间再次安静。 这是一个足够充分,甚至可以说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敢说领导不重要? 那等於得罪了在座的所有人。 这就是对方的底气所在。 卢东升沉默了。 他缓缓坐了下去,脸上看不出喜怒。 但他身边的刘清明却能感觉到,这位老领导此刻正压抑著心底的怒火。 官僚主义。 这就是最典型的官僚主义。 用一个你根本无法反驳的政治正確的理由,堵住你的嘴,让你所有的努力都变成空谈。 刘清明默默地看著这一切,手上的笔没有停下。 这种级別的博弈,他没有资格开口。 卢东升带他来,也只是以防万一,需要查阅某些具体数据的时候,他能第一时间提供。 並不是真的打算让他发言。 硬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要如何才能打开一个缺口,又能不动声色地推进工作? 刘清明飞速思考著。 如果林崢书记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忽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动。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拿出来,屏幕上,是康景奎发来的一条简讯。 看到简讯的內容,刘清明心中一动。 一个主意,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立刻在面前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 然后,他轻轻地將这页纸撕了下来,折好。 他猫著腰,站起身,装作去给卢东升续水的样子,向座椅的后方走过去。 在经过卢东升身边时,他將那张纸条,不著痕跡地放在了卢东升的手边。 卢东升正在倾听其他组的匯报,似乎没有察觉。 但他的手指,却很自然地將那张纸条挪到了自己面前,用文件挡住,飞快地扫了一眼。 看完之后,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继续保持著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態。 仿佛那张纸条,从未出现过。 会议继续。 各个组的发言有长有短,一轮走下来,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 接下来,是问题討论时间。 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刚刚宣布开始,卢东升就缓缓举起了手。 “卢组长,你先来。”副秘书长示意道。 卢东升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看手里的任何文件。 “首先,我完全同意刚才后勤保障组同志的意见。”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不少人感到了意外。 包括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 “保护好各位领导同志的身体健康,是重中之重的工作。我自己也兼著保健局的局长,深知这项工作的责任有多么重大。” “事实上,我们卫生部,早在京城疫情初现端倪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相关的防护工作,也包括了物资方面的准备。”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眼神若有若无地瞟过对面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 “现在形势的確有些严峻,加强防护是很有必要的。因此,清江省送来的这批支援物资里,拿出一部分用於这项工作,我个人是完全理解和支持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姿態放得极低。 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然而,卢东升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不过,我刚刚收到了一个消息。” “我想在这里请教一下。” “为什么,我们从清江省紧急调拨,用来支援抗疫前线的宝贵物资,会出现在市面上,並且以高出上百倍的价格出售?” 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卢东升的身上。 那位后勤保障组的负责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治安组的负责人。 “卢部长,这事是真的?” 卢东升毫不犹豫。 “当然是真的。” “我不可能在这样场合信口开河。我对我刚才说的每一个字,负全部责任。” 他这么一说,再也没有人敢质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治安组的负责人猛地一拍桌子。 “岂有此理!” “这是不允许的!” 他转向卢东升。 “卢部长,你有什么线索,请务必交给我们公安部门处理!我们一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没问题。” 卢东升点点头。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个案责任的时候。” 他的话锋一转。 “我希望的是,能从根源上杜绝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们不能让前线的医护人员冒著生命危险缺少物资,也不能让各位领导同志的健康安全得不到保障,却让这些宝贵的战略物资,成为某些人、某些单位牟取暴利的手段吧?”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说得对!” “必须严查!” “这是动摇国本的事情!” 几个组长纷纷表態,一个比一个义愤填膺。 整个会议室的討论,瞬间被点燃。 而引发了这个话题的卢东升,反而闭上了嘴,重新坐了下去。 他仿佛置身事外,只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刘清明坐在后排,看著眼前这幅景象,心中对这位老领导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不直接攻击个人,而是將问题上升到制度层面。 不追究眼前的责任,而是著眼於未来的防范。 既解决了问题,又团结了大多数人,还將自己摘得乾乾净净。 这手腕,实在是高明。 会议室里的討论愈发热烈,刘清明听著眾人的发言。 不禁有些感嘆,能坐到这个位子上的。 应该是体制里最优秀的那部分人。 他们不缺乏智慧,也不会缺少城府。 他们每一句话。 都不会只有一个目地。 更不会不留余地。 卢东升的水平,在这些人当中。 也没有显得过於突出。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 第497章 蝴蝶展翅、风暴来袭 由於卢东升拋出的问题太过严重,会议室里的討论陷入了僵局。 各种方案被提了出来,又被一一否决。 如何加强监管? 如何从源头上杜绝? 这些问题,在场的每一位领导都有自己的看法,但要达成统一,却难如登天。 原定上午结束的会议,一直拖到了中午,也没有一个明確的结果。 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看了一下时间,只能宣布暂时休会,下午继续。 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 刘清明站起身,准备去帮卢东升拿午饭。 他刚走出会议室,就看到走廊的拐角处,李明华正冲他招手。 刘清明走了过去。 李明华左右看了一眼,確定无人,才压低了声音。 “老刘,你们今天这个会,开得不简单啊。” 刘清明心里一动,没有说话,只是看著他。 李明华继续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可千万別外传。” “这次会议,是全程同步到中央的。” “也就是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上面都看得一清二楚。” 一句话,让刘清明瞬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全程同步? 那自己刚才给卢东升递纸条的小动作,岂不是也…… 他突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烫。 就像是考场上作弊,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监考老师正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那点小聪明,在真正的上位者眼中,恐怕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可笑。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李明华看他神色变幻,以为他在担心別的事情。 “对了,机构改革的事,丁奇跟我说了。” “这段时间,趁著过年,大伙儿都在走路子。好岗位就那么几个,你上去了,就把別人挤下来了,自己小心点。” 刘清明感谢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了,兄弟。” “不过这事儿隨缘吧,我现在在全国防指,忙得跟狗一样,哪有时间去想那些。” 李明华用一种“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看著他。 “找老领导啊。” “郭主任?”刘清明下意识地问。 李明华摇摇头。 “我只是举个例子。” “其实还有个人,你现在的顶头上司,他的关係可就在中组部。” 刘清明立刻明白过来,李明华说的是卢东升。 他苦笑了一声。 “卢部长和我,关係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李明华一脸不解。 “不会吧?我看著,他对你很不错啊。开会都带著你。” “如果说,我们只是单纯的工作关係,你信吗?”刘清明反问。 李明华盯著他看了几秒,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么说,我信。” 刘清明嘆了口气。 “总之一言难尽。我现在也没空想这个,组织上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吧。” 李明华突然笑了。 “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只有你这样的性格,才能和胡金平那廝成为朋友。” 刘清明一愣,隨即也笑了。 “我懂了,你在骂我,可我没有证据。” 李明华哈哈一笑,捶了他一拳。 “行了,说正经的,我在夸你。快去拿饭吧,別让卢部长等急了。” 五分钟后。 刘清明提著两个饭盒回到会议室。 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廖廖数人在座,卢东升坐在原位,闭目养神。 他將其中一个饭盒递过去。 卢东升接过来,放到桌子上,睁开眼。 “什么情况?”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但刘清明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刘清明没有说话,只是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点开最上面的一条简讯,递到卢东升面前。 屏幕上,是康景奎发来的內容。 “我已查到兴源公司的销售渠道和几处货仓,他们正將物资高价出售。这批物资来自於清江,我拿到了样品,也找到了几个买家。下一步做什么,盼回復。” 卢东升看完,把手机推了回来。 “什么人?” “公安系统的內线,部里找的关係。” 刘清明半真半假地回答。 他不想过早地把鲁明牵扯进来,更不能暴露康景奎。 卢东升显然也不在乎细节,他只要结果。 “联繫一下,拿到证据。” “现在就要吗?”刘清明確认道。 卢东升点点头。 “嗯,我估计,很快就用得上了。” 刘清明也顾不上吃饭了。 他拿著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在走廊尽头找了个无人的楼梯间,拨通了康景奎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康,你现在怎么样?安全吗?”刘清明首先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康景奎沉稳的声音。 “放心,已经退出来了,很安全。” 刘清明这才放下心来。 “你手上有多少证据?” “为了避免暴露,我没靠得太近,只远距离拍了照片。人物、货物、交易过程都有。” “实物呢?” “有。高价从一个二道贩子手里买的,他们可真黑。”康景奎的声音里带著一丝愤慨。 “我给你报销。能马上送过来吗?” “你在哪?” 刘清明报了一个地址。 电话那头,康景奎的声音明显带著愕然。 “国院?” “对,正在开会,可能用得上。” “等著!马上到!”康景奎的声音瞬间兴奋起来。 “注意安全。” 刘清明的叮嘱,显然没什么用。 不到二十分钟,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由远及近。 刘清明站在约定的路口,看著一辆老旧的绿色北京吉普,以一个漂亮的甩尾,稳稳地停在了自己面前。 这个老傢伙,硬是被康景奎开出了f1赛车的气势。 车门推开,康景奎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动作乾脆利落。 他將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刘清明。 “照片都在里面,胶捲里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洗。” 刘清明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大摞照片。 他快速翻看了一遍,每一张都拍得十分清晰,角度刁钻,显然康景奎的侦查技术不赖。 “这些应该够了。实物呢?” 康景奎转身从后座上拿出一个黑色塑胶袋。 刘清明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个包装完好的医用n95口罩。 他翻到背面,包装上清晰地列印著生產厂家和批號。 正是清江省那家重点生產企业。 用於援京的那批物资。 证据很充分。 刘清明点点头,把东西收好。 “行,我需要这些。老康,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晚点我们再碰头。” 康景奎什么都没问,跳上车,一脚油门,吉普车发出一阵轰鸣,绝尘而去。 *** 刘清明拿著新鲜出炉的证据,快步回到会议室。 卢东升手里的饭盒已经见了底。 他看到刘清明回来,指了指桌上那份饭。 “还有十分钟,赶紧吃饭。” 刘清明的那份已经凉了,但他並不在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卢东升则接过他手里的文件袋和那个塑胶袋,沉默地翻看著。 照片一张张看过,最后,他拿起那个口罩,仔细端详了许久。 几分钟后,他把所有东西都收好,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 “刘清明。” 他忽然开口。 刘清明停下筷子,抬起头。 “你又一次地,给了我惊喜。” 刘清明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有用吗?” 卢东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我选择相信你,现在我知道了,我的选择没错。” 说完,他站起身。 “我要出去一下,你慢慢吃。” 刘清明“嗯”了一声,看著卢东升提著公文包,步伐沉稳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饭吃完,然后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 十分钟很快过去。 下午的会议时间到了。 各个小组的负责人陆续回到会议室,重新落座。 嘈杂的会议室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发现,主席位上两位总指挥的位子是空的。 防治组组长卢东升的位子,也是空的。 主持会议的副秘书长似乎也不清楚状况,只是安抚大家稍安勿躁,等待通知。 眾人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猜测著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一位国办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地走进来,径直走到治安组负责人,那位公安部的常务副部长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那位副部长点点头,立刻起身,跟著工作人员快步离去。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 这一下,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马上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就在眾人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会议室厚重的木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只见一行人鱼贯而入。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正一副两位总指挥。 紧隨其后的,是刚刚离席的卢东升和那位公安部的副部长。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著两个人。 一个,是身穿军装,肩膀上扛著一颗闪亮金星的將军。 另一个,则是一位穿著深色中山装,国字脸,神色严肃的男子。 他的衣服右前胸位置,別著一枚醒目的徽章。 刘清明不认识那位將军。 但他认识那位国字脸的干部。 儘管只是两年前,在清江省委常委会上,远远地见过一面。 但他绝不会认错。 赫然便是中纪委的二把手,关山渡!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卢东升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新来的將军和关山渡,则被工作人员引导著,坐到了长桌最前端临时增加的两个座位上。 那个位置,仅次於两位总指挥。 居中而坐的总指挥清了清嗓子,示意了一下。 副秘书长立刻会意,宣布会议继续。 总指挥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经中央批准,全国防治指挥部从今天开始,增补两个专项工作小组。” “一个,是由警备区负责的部队组。” “一个,是由中纪委负责的纪检组。” 刘清明愣住了,他分明记得,前世,全国防指並没有这两个组。 看来,蝴蝶再一次扇动了它的翅膀。 只是不知道,哪里会掀起风暴? 第498章 会议结束、斗爭开始 会议四平八稳地进行著。 討论,匯报,部署。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详和的气氛。 仿佛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新加入的两名组长,也没有提出什么出人意料的提案。 只是静静地听著眾人的议论。 两个小时后,副秘书长宣布会议结束。 两位总指挥最后做了总结髮言,高屋建瓴,字字千钧。 刘清明跟著眾人一起鼓掌,掌声在规格极高的会议室里迴荡,显得格外响亮。 他认真地將领导的指示,写满了笔记本的十多页。 领导们陆续起身离场。 刘清明也站起身,准备跟在卢东升身后离开。 与会的各位组长们,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著,走出会议室。 关係的亲疏远近,就在这不经意的交流和站位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卢东升没有急著走。 他满脸堆笑,游走在人群之中,和每一个人都能亲切地聊上几句。 不管是公安部的副部长,还是宣传口的负责人,他都能找到共同的话题。 他说话极有分寸,不管是求人办事,还是被人求上门,都能做到让人如沐春风。 哪怕是拒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 刘清明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看著。 他总算明白了,当初吴新蕊为什么会说,跟著卢东升,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这种八面玲瓏,长袖善舞的本事,自己前一世就没学会,这一世,也还差得远。 直到大部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卢东升才结束了交谈。 他转身的时候,恰好瞟了一眼刘清明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笔记本。 “字不错。” 他很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迈步向外走去。 刘清明心里一跳,赶紧合上笔记本,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人群的末尾,走向大楼门口。 等候的车辆已经排成了一排。 组长们在门口各自道別,纷纷上了自己的专车。 卢东升的座驾是一辆黑色的奥迪。 看到车子,刘清明下意识地快走几步,抢在司机前面,伸手拉开了后排的车门,用手护住车门顶框。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来的时候,是卢东升先坐进车里,再把正在办公室里工作的他叫下来的。 现在,刘清明的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跟了卢东升很久的专职秘书。 卢东升的脚步,在车门前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弯腰坐了进去。 刘清明正准备关上车门,去坐副驾驶。 “小刘。” 车里的卢东升叫住了他。 “坐后面。” 刘清明没有犹豫,拉开另一侧车门,坐到了卢东升的身旁,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回部里。” 卢东升对前排的司机吩咐了一声。 刘清明知道,这是要与自己谈话。 或许也有別的意思。 比如,並不把自己当秘书看。 毕竟,自己在云州市委的那段经歷。 对卢东升而言,並不愉快。 但是领导的意思,总会有千奇百怪的解释。 可能连当事人自己也不会明白。 究竟是哪一个意思。 车子平稳起步,匯入车流,开往与来时不同的方向。 或许是受到疫情的影响,此时京城的路面上,车流並不算拥堵。 刘清明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他记得,京城要到很多年后,才会开始正式对机动车进行单双號限行。 这也意味著,隨著经济的飞速发展,私家车的保有量会节节攀升。 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成为全国闻名的“首堵”。 像今天这样轻鬆的出行,以后恐怕不会再有了。 车厢里一片安静。 司机专心开著车,卢东升闭著眼睛,似乎在养神。 刘清明坐得笔直,目不斜视。 他能感觉到,卢东升虽然闭著眼,但並没有睡著。 他在思考。 直到一个红绿灯路口,车子缓缓停下。 卢东升突然睁开眼,开口了。 “小刘,今天的会议,你怎么看?” 问题来得突然,却又在情理之中。 刘清明在脑中迅速组织著语言。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头,也许並没有什么意义。 但自己也会认真回答。 “看不太清。”他选择了最稳妥的回答。 “不过,从过程来看,应该是在朝著好的方向发展。” 卢东升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好不好,现在还不好说。” “我们已经尽力了。”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东西。 联想到会议中断的那一个多小时。 刘清明能感觉到,卢东升在面对领导时。 应该是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 他相信此刻对方的话。 刘清明心里一动。 “部长,您上次说的那件事,是不是可以进行了?” 卢东升思索了片刻。 “可以。” “刚才宣传组的倪部长,你见过了。” “他那里,不会有阻碍。” 刘清明心中瞭然。 倪部长是中宣部的常务副部长,也是宣传组的负责人。 卢东升这么说,就代表这件事,在组织层面上,已经得到了首肯。 有了组织的背书,事情才会在社会上呈现。 如今可不是全民自媒体的时代。 任何出现在媒体上的文字或是影像。 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而处於世纪之交的这段时期。 犹其如此。 对此,刘清明十分感激。 “谢谢部长。” “我没做什么。”卢东升摆了摆手,“推动这件事的,是势,你懂吗?” 势? 刘清明咀嚼著这个字。 “我明白。”他点点头,“势,也是人造的。” 卢东升讚许地看了他一眼。 “对。” “有背景的人,会借势。” “有能力的人,会造势。” “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人,会推动形势,让它按照自己的设想去走。” 卢东升的这番话,像是在点评,又像是在教导。 刘清明感觉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我……” 他刚想开口,卢东升却打断了他。 “我不知道你找了谁,但军委和中纪委的介入,肯定与你有关。” “这一点,不用否认。” “好在,我们要的结果,基本实现了,这就够了。” 刘清明沉默了。 他听懂了卢东升的言外之意。 上面没打算把事情扩大化。 引入部队和纪委,不是为了掀起一场政治斗爭,把某个势力连根拔起。 这並不符合中央的態度,也不符合当前严峻的形势。 而是一种震慑。 一种敲山震虎的姿態。 是为了保证接下来的抗疫工作,不会再有人敢伸手动不该动的心思。 他的沉默,被卢东升看在眼里。 “是不是很失望?”卢东升问。 刘清明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您说得对,只要达到我们的目的,就够了。” 这一次,他的回答很坦诚。 卢东升的嘴角,似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事有轻重缓急。” “目前我们最要紧的,是为京城一千五百万市民,和全国更多的群眾的生命安全负责。” “任何事情,都要为这个大局服务。” “我明白。”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你掌握的那条线,”卢东升话锋一转,“考虑一下,交给治安组吧。” 那条线,指的自然是康景奎。 卢东升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用了商量的口吻。 这代表了一种尊重。 尊重刘清明在这件事里的付出和作用。 刘清明沉吟了一下。 把康景奎交给治安组,意味著康景奎的功劳会被公家承认,后续的安全和发展也有了保障。 但同样,也意味著,这条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能够直达京城地下的情报线,將不再只属於他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康景奎一旦露出水面。 会不会成为某人报復的目標? 为了康景奎的人身安全。 也为了鲁明这个推荐者的这份人情。 他都需要和鲁明、康景奎商量。 “我……我和他商量一下吧。”他最终还是这么回答。 卢东升“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並不意外。 他靠回椅背,再次闭上了眼睛。 “该做的事情,放手去做。” 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部长。” 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此后,一直到车子缓缓驶入卫生部大院,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 第499章 妻子发力、物资到京 回到防治组的办公室,一股属於自己的熟悉感才扑面而来。 这间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文件柜,就是全部。 与刚才那间规格极高的会议室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寒酸。 但对刘清明而言,这里才是他的阵地。 他坐下来,没有立即投入工作,而是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个点,妻子应该完成了工作。 指尖在拨號盘上熟练地转动,拨出了一串烂熟於心的號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餵?” 苏清璇清脆悦耳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带著一丝工作后的疲惫,却依旧动听。 她正在出外景。 由於春晚插播的新闻片段反响良好,央视决定在春节期间,每天都做一期户外直播。 苏清璇的身份变成了央视特邀主持,每天的工作时长不固定。 回到家里,她也会抱著一堆素材学习。 惹得刘清明每次都会笑话妻子,恨她,学她,成为她。 苏清璇每次都会说:“还不都是你给的压力?” 刘清明只好去厨房做饭,用好吃的味道诱惑妻子,这种小甜蜜已经成为日常。 听到妻子的声音,刘清明將身体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鬆弛了下来:“是我。” “工作时间打给我,有事?”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带著笑意。 “想你了,摸摸鱼。”刘清明也笑了。 听筒里传来苏清璇噗嗤一声的轻笑。 她已经从刘清明那里学会了“摸鱼”这个奇怪但贴切的词。 也习惯了丈夫时不时冒出来的新鲜词汇。 “我刚刚结束了一个直播,累死我了。”苏清璇抱怨著,但话里全是满足。 “看到了。” 刘清明说。 “就是在电视里看到你下了播,我才打给你的。” “啊?你还看我直播?”苏清璇有些惊讶,又有些小小的雀跃。 “我表现得怎么样?有没有出错?” “一次比一次好,媳妇儿,你的进步肉眼可见。”刘清明毫不吝嗇自己的夸奖。 这不是情人间的吹捧,而是事实。 “春晚那几次,你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是这几天,你的播报除了好听还是好听,这就是最显著的进步。” “真的么?”苏清璇的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喜悦。 “信你了。” 刘清明能想像出她此刻甜甜的模样。 “本来挺累的,开了一下午的会,脑子都是嗡嗡的。听到你的声音,一下子什么疲劳都没有了。” “我也是。”苏清璇的嗓音变得温柔起来,“感觉这样也挺好的。” “以前做记者,不管碰到什么事,开心也好,难过也好,都没有人可以第一时间分享。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什么事情,第一个就想打给你。”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烦了,觉得我囉嗦了,一定要告诉我。” “那不可能。”刘清明斩钉截铁地回答,“你的声音,我估计听个十年二十年都不会腻。你別嫌我嘮叨就行,我很话癆的。” 苏清璇又笑了。 “也是喔,自从跟你在一起,我都没法做个安静的小宅女了。” “那是遇到我之前。只有缺爱的人才喜欢安静,每一个热爱生活的人都乐於分享。” 刘清明的话让苏清璇沉默了片刻。 “虽然现在没有朋友圈可以炫,也没有围脖,但是你可以为此做准备了。”他继续开著玩笑。 “不要,我只想和你分享。”苏清璇小声但坚定地说。 这句话,让刘清明的心里暖洋洋的。 “所以了,美女主持人的独家分享,我怎么可能腻呢。”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说了很多无意义却又很重要的私房话。 直到苏清璇再次笑出声。 “好了好了,我休息好了,说吧,到底什么事?” “又被你的冰雪聪明揭穿了。”刘清明也不再绕圈子,“不过,想你是真的。” “我知道,不然你不会说这么久。”苏清璇的体贴总在细微之处。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坐姿。 “全国防指今天开会,有一些新的动向。” “宣传部分,应该可以提上日程了。” “真的?”苏清璇的呼吸都急促了些,“我的採访能上线了?” “中宣部那边鬆口了,我估计问题不大。具体还得让你的领导去联繫看看,走正式渠道。” “太好了!”苏清璇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她为了那个採访,付出了太多心血,如果能播出来,就是对她工作最大的肯定。 “下个月不是315吗?”苏清璇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想试试,能不能在315期间,搞一个抗疫物资专题。” 刘清明暗暗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双管齐下吧,总得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他的话里,带著一丝冷意。 苏清璇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有些心疼。 “你也別太著急了,有些事情,尽力就好。” “我知道,事情不容易。妈也这么劝我。”刘清明呼出一口气,“不过,和你说一会儿话,心情好很多。” 苏清璇笑道:“还说当混子,就知道骗我。” “怎么可能,我现在不就在摸鱼吗?”刘清明反驳。 苏清璇柔声说:“好吧,我来想想办法。” “你想什么办法?”刘清明警惕起来,“你不会去求苏家吧?” 他知道妻子的性格,不愿意让她为了自己委屈求全。 苏家对两人而言,都可以说十分陌生。 最好是相安无事,不相往来。 “怎么可能。”苏清璇否认了,“你別管了,我就试试,不一定能成。” 刘清明虽然有些狐疑,但最终没有追问。 他选择相信她。 不同的赛道,没必要横加干涉。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和支持。 结束了与妻子的通话,刘清明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他正准备整理一下会议记录,桌上的电话却又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一个陌生的號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听筒。 “喂,你好。” “是……是刘书记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獷又有些不確定的男声。 这个称呼,这个嗓音,让刘清明愣了一下。 他可太熟悉了,只是有一点点不太確定。 “我是刘清明,你是甘宗亮?” “哎呀!真是你啊!刘书记!俺是甘宗亮啊!” 甘宗亮!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记忆里了。 云岭乡,东山村,那个黝黑健壮、性格直爽的民兵营长。 那个和自己不打不相识,后来在追捕杀人犯时结下深厚友谊的兄弟。 “宗亮!”刘清明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你哪来的这个號码?” “嘿嘿,俺找於乡长要的。”甘宗亮的声音里满是激动,“书记,俺到京城了!” “什么?”刘清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来京城了?什么时候到的?” 自从上次和於锦乡把事情敲定,刘清明就一直在等这批物资。 也在等甘宗亮进京。 “乡里派俺来的,押送一批物资过来,支援京城抗疫!”甘宗亮的声音充满了自豪。 “人呢?车呢?现在在哪儿?”刘清明一连串地发问。 “刚下高速,就在高速路口的服务区里。” “在那儿等著,哪里也別去!我马上过去!”刘清明大声说。 掛了电话,他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甚至来不及和同办公室的同事打声招呼。 跳上那辆分配给他的黑色普桑,飞快地驶出了卫生部大院。 车子沿著街道,朝著市郊的方向疾驰。 路上,他心里那股久別重逢的喜悦,怎么也压抑不住。 他一边开车,一边又拨通了於锦绣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於锦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刘书记!” “是我。甘宗亮给我打电话了,他的车队到了,你们那边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书记。”於锦绣解释道,“我有个打算,等你和他见了面就知道了。” “路上还顺利吗?” “跑了差不多两天。”於锦绣嘆了口气,“倒不是路况不好,主要是沿途的卡子太多了。检查、登记、消毒,每个地方都要耽搁好久。要不是派了宗亮他们民兵押运,又是乡政府的公车,还有援京物资的正式文件,只怕三天都未必能赶到。” 刘清明听著,心里有了数。 於锦绣比他想像的还要稳妥。 在这种特殊时期,长途运输最怕的就是手续不全,被卡在半路。 云岭乡政府这次,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让人挑不出一点刺。 “乡里现在怎么样?云药那边没再找麻烦吧?”刘清明关心起乡里的情况。 “托您的福,清南市政府的强硬態度,让云药那边不敢乱来,只能继续执行之前的协议。”於锦绣的言语中充满了感激,“今年天气好,药材不出意外,又是一个丰收年。乡里的財政状况非常好,大伙儿的日子也好过多了。” “那就好。”刘清明很欣慰。 他提醒道:“不过要注意,今年的疫情最多到七八月份就会过去。疫情过后,中药材的需求可能会回落。你们要提前做准备,从明年开始,种植的药材种类不要太单一,可以多发展几个品种,最好是请云州农科院的专家,为乡里制订一个长期的、科学的种植计划,这个钱不要省。” “哎,好,好,我都记下了。”於锦绣在电话那头认真地应著。 她忽然有些伤感。 “刘书记,要是你一直在就好了。现在乡里的帐上有了钱,群眾的生活也在一天天变好,可你却不在了。” “你们干得很出色,我很高兴,这就足够了。” 刘清明的话语很平静,但於锦绣能听出里面的真诚。 他亲自培养和挑选的这个后继者,已经开始迸发出属於自己的光芒。 这比任何事情都让他感到欣慰。 结束了通话,刘清明心里彻底踏实了。 普桑车在公路上飞驰。 他已经能看到远处高速收费站的轮廓。 心情也隨之飞扬起来,他甚至开始想像著和甘宗亮见面时的情景。 一定要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 车子下了高速,他按照甘宗亮说的,拐进了路旁的服务区。 然而,还没等他把车开进去,眼前的一幕就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服务区里,黑压压地围了一大群人。 几十號人,將一辆盖著绿色帆布的大卡车团团围住。 人群中,不时传来激烈的爭吵声。 气氛剑拔弩张。 刘清明的心猛地一紧。 他立刻把车靠边急停,甚至都来不及熄火。 他推开车门,大步朝著衝突的中心走去。 第500章 你的执法、我的手段 刘清明推开车门,大步朝著人群走去。 还没走近,甘宗亮那標誌性的大嗓门就穿透了嘈杂的人声,直直地扎进他的耳朵里。 “我们是公家人!受云岭乡政府派遣,进京支援抗疫!你们想干什么!” 声音中气十足,带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倔强。 刘清明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苍云山,两个村子为了抢水源剑拔弩张的情形。 那一天,甘宗亮也是这样,像一头倔牛,顶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也是那一天,他刘清明,才算真正地走进了云岭乡。 一个尖利些的男声紧跟著响起,带著几分不屑和官腔。 “公家人?公家人就更要守规矩!我们是执法大队的,奉市里命令,检查一切进京车辆!你这车上面运的什么?为什么不能看?” 甘宗亮的声音没有丝毫退让。 “因为你们没资格。” 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 对面的人显然被噎了一下,隨即恼怒起来:“你说什么?你要抗拒检查吗?” “你们没资格。”甘宗亮还是那句话。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疫情期间,所有外地车辆都必须接受检查,你们要是不配合,我有权將你们的车辆和人员就地扣留!” “你们没资格。” 对面的男人似乎被这重复的三个字激怒了,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 “我们没资格?那你说说,谁有资格?” 甘宗亮掷地有声。 “解放军!” 这三个字像是三颗炸雷,在嘈杂的服务区里轰然炸响。 原本鼓譟的人群,瞬间有了一丝诡异的安静。 连那个带头的执法人员,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时没说出话来。 刘清明没有贸然衝进去。 他站在人群外围,冷静地观察著。 眼前的甘宗亮,让他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带著村民往前冲的莽夫了。 他有了策略,有了章法。 態度强硬,却始终站在“理”上,不给对方任何动手的藉口。 刘清明掏出手机,迅速拨出了两个號码。 电话接通后,他都只说了寥寥几句,便掛断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继续看向衝突的中心。 他走近了一些,看清了那群人的装束。 为首的几人,手臂上都戴著红色的臂章,上面印著“工商执法”四个字。 这是市里的人,还是区里的人? 刘清明心里快速盘算著。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里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鸿飞。 谢语晴的弟弟。 他没有戴任何臂章,穿著一身休閒装,混在人群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站的位置很微妙,就在那名带头的执法人员身后不远处。 刘清明看到,谢鸿飞正侧著头,对著一个穿著夹克的男人低声说著什么。 那个夹克男频频点头,然后又快步走到执法队长身边,转述著什么。 刘清明的心沉了下去。 他大概明白了。 今天这阵仗,根本不是什么偶然的例行检查。 围著甘宗亮他们的,是两拨人。 一拨是檯面上的,戴著臂章的工商执法人员。 另一拨,是谢鸿飞带来的,藏在暗处,煽风点火的人。 他侧耳倾听,隱约听到了“公司”、“合同”、“这批货”之类的字眼。 一个完整的图谋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这是衝著云岭乡这批物资来的。 就在他思索的瞬间,场內的衝突骤然加剧。 那几名戴著臂章的人,在得到新的指示后,开始上前推搡甘宗亮带来的民兵。 “让开!都让开!” “再不配合,我们就强制执行了!” 甘宗亮带来的都是乡里的庄稼汉,第一次来首都,面对这阵仗,心里本就发虚。 看到对方戴著红袖章,气势汹汹,不少人已经露出了怯意。 如果不是甘宗亮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顶在最前面,这支队伍恐怕早就散了。 “都別怕!站住了!我们是政府派来的!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甘宗亮大吼著,给身后的乡亲们打气。 车队里,跟著一起来的乡政府干事陶丽梅,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她嚇得躲在驾驶室里,脸色煞白,双手死死地抱著一个公文包。 那里是这次押运任务的所有文件。 “哗啦”一声。 驾驶室的车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拉开。 一只手伸了进来,直接抓向陶丽梅怀里的公文包。 “啊!”陶丽梅发出一声惊叫。 “你干什么!” 一直守在车旁的甘宗亮眼睛瞬间红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从车头前一跃而下,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推。 那人被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周围的人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著?还敢动手打人了?” “妨碍公务!暴力抗法!把他给我銬起来!” 夹克男看准时机,对著执法队长大喊。 陶丽梅手上的公文包没被抢走,但人已经嚇得魂不附体,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她带著哭腔喊道:“亮子哥,怎么办啊?” 甘宗亮一把將她护在身后,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红著眼睛,对著围上来的人群,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滚开!” 那个带头的执法队长被他这一下震慑住,脚步顿了顿,但身后的夹克男又推了他一把。 他壮了壮胆,从腰间摸出一根棍子,大喝一声。 “上!他们不敢真动手!” 刘清明看了一眼人群外的谢鸿飞。 他看到,谢鸿飞的脸上,正掛著一丝计划得逞的笑意。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刘清明的脑海。 这是个圈套! 他们就是想激怒甘宗亮,逼他动手,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他扣上“暴力抗法”的罪名。 到那时,人被抓,货被扣,就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不能再等了。 刘清明不再犹豫,他一手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工作证,另一只手猛地推开身前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都住手!” 声音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现场所有的嘈杂。 正要往前冲的人群,动作齐齐一滯。 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朝著声音的来源望去。 甘宗亮看到刘清明的身影,那只已经攥成拳头,青筋毕露的手,缓缓鬆开了。 他脸上的暴怒和紧张,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安心所取代。 “刘书记!” 他身后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民兵们,在看清来人后,脸上也都露出了狂喜。 躲在甘宗亮身后瑟瑟发抖的陶丽梅,更是像看到了救星,兴奋地大叫起来。 “刘书记!是刘书记来了!” 这一刻,云岭乡来的所有人,仿佛都找到了主心骨。 反观对面,谢鸿飞脸上的笑意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愕。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一边看著刘清明,一边打电话。 而那些执法人员和夹克男带来的人,看著这个突然闯入的年轻人,都有些发愣。 有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想上前阻拦。 但他们还没靠近,就被刘清明手里那个蓝色的证件本,以及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给逼退了。 刘清明一手高举著自己的工作证,一手拨开挡路的人群,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了大卡车前。 他的每一步,都毫不畏惧。 “刘书记,你可来了!”甘宗亮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那是激动,也是委屈。 刘清明用眼神和每一个云岭乡的乡亲打了招呼,示意他们安心。 然后,他拍了拍甘宗亮的肩膀。 “我来了。”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著让人信服的力量。 所有云岭乡的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清明转过身,直面那个带头的执法队长。 “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执法队长被他的气势镇住,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没有说话。 这时,一直和谢鸿飞站在一起的那个夹克男走上前来,他上下打量了刘清明一番,带著审视的意味。 “你又是谁?” 刘清明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依旧锁定著执法队长。 “回答我的问题。” 夹克男见自己被无视,脸上有些掛不住,但刘清明的气场太强,他也不敢造次。 执法队长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著头皮开口:“我们是工商局执法大队的,受区里的指示,在这里对入京车辆和人员进行防疫检查。” “哦?防疫检查?”刘清明重复了一遍,隨即发出一声冷笑,“你们的防护服呢?你们的消毒设备呢?你们的体温检测仪呢?难道就靠一张嘴来检查?” 一连串的质问,让执法队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夹克男忍不住插嘴:“你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多管閒事!” 刘清明这才將目光转向他,他猛地打开手里的工作证,在对方面前一晃。 “我是全国防指的工作人员。” “现在,让你们的领导,过来见我。” 全国防指? 这四个字,让夹克男和执法队长都愣住了。 这可是通了天的部门。 执法队长嘴硬道:“全国防指……也不能干涉我们地方的正常工作……” “你的级別不够。”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让你的领导来。他要是不来,或者来不了……” 刘清明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对面那些心虚的人。 “那这件事,就让你们市里的主要领导,去全国防指的会议上做个解释吧。” 执法队长愕然:“解释?解释什么?” 刘清明猛地提高音量,確保周围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解释你们,是怎么打著防疫的幌子,试图抢劫防疫物资的!” “抢劫防疫物资”! 这顶帽子扣下来,谁也戴不起! 对面的人群一片譁然,所有人都被刘清明的话给惊得目瞪口呆。 那个执法队长还算有点见识,没有被彻底嚇倒,他急忙辩解:“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只是正常执法,没有抢劫物资!” 刘清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们陷入自证的怪圈。 他疾言厉色地逼问:“你们没有任何防疫手段,不问情由就要扣车抓人,这不是抢劫是什么?谁给你们的权力?全国防指三令五申,任何单位、任何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截留、扣押防疫物资!你们公然违反规定,是受了谁的指使?” 执法队长的脸上冷汗都下来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你……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们没有……” 刘清明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了人群里脸色越来越难看的谢鸿飞身上。 他冷冷地回望过去。 谢鸿飞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把脸转向了一边。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谢鸿飞的手机。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只听了片刻,脸色顿时一变。 他对著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然后猛地一挥手,衝著他带来的那群人低吼。 “走!快走!”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著服务区外跑去。 他那些手下也立刻作鸟兽散,混入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清明心里一松。 他等的人,来了。 果然,还没等工商执法那几个人反应过来,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几辆绿色的军用卡车,带著一股肃杀之气,蛮横地驶入了拥挤的服务区。 车门上,白色的“京城警备区”字样,在阳光下,刺眼夺目。 第501章 群眾举报?你也是 军绿色的卡车驶入服务区,停在了人群的外面。 为首的军车车门打开。 一个穿著上校军衔的军官从副驾驶的位置上跳了下来。 他身材挺拔,面容刚毅,肩上的金色松枝和两颗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张振,京城警备区后勤处处长。 他扫视了一圈混乱的现场,没有半点多余的废话,只是將手猛地一挥。 “哗啦!” 身后几辆军用卡车的后车厢挡板同时打开,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战士鱼贯而出。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仿佛一部精密运转的机器。 战士们迅速散开,以大卡车为中心,从外围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將所有人都圈在了里面。 刚才还嘈杂不堪的服务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些戴著“工商执法”臂章的人,前一秒还耀武扬威,此刻看到黑洞洞的枪口,一个个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脸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净。 为首的那名执法队长,也就是那个自称区工商分局副局长的男人,更是面如死灰。 他做梦也想不到,一次在他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执法”,一次帮朋友捞点好处的顺水人情,竟然会惊动警备区的部队。 这到底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著头皮迎了上去。 “同志,解放军同志,你们这是……这是干什么?” 张振看都没看他一眼,像推开一个碍事的垃圾一样,一把將他推到旁边。 他径直穿过人群,大步走到了刘清明面前。 “啪”的一声,他双脚併拢,身体站得笔直,对著刘清明伸出了手。 “刘清明同志,警备区后勤处张振,奉命前来接应你。” 刘清明伸手与他用力一握。 “谢谢,张处长,你们来得太及时了。” 两人的手鬆开。 这简单的一幕,却让周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尤其是甘宗亮和云岭乡来的那些民兵,他们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上校军官,竟然对刘书记这么客气?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 这是奉命来接应刘书记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无与伦比的狂喜和自豪。 他们挺直了腰杆,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张振转过身,指了指那些已经嚇傻了的工商执法人员。 “他们是什么人?” “自称是执法大队的。”刘清明淡淡地说道,“但我感觉,他们另有目的。” 张振立刻明白了。 “你想怎么做?” “问一下就知道了。” 张振点点头,对身后的一名战士打了个手势。 那名战士立刻会意,举起手,做出了一个简单的战术指令。 “哗啦!” 周围的战士们瞬间行动起来。 他们两人一组,迅速逼近那些工商执法人员,动作乾脆利落,枪口直指。 “抱头!蹲下!” 冰冷的命令,不带一丝感情。 有两个人还想嘴硬,质疑一句“你们凭什么”,但回答他们的,是枪栓被拉动的清脆声响。 那声音仿佛直接敲在心臟上。 “噗通!噗通!” 几个人再也撑不住,双腿一软,乖乖地抱头蹲在了地上。 那个副局长也想反抗,他涨红了脸,抗声道:“你们这是违法的!我是国家干部!你们不能……” 一名战士根本不跟他废话,直接上前一步,用枪托在他腿弯处轻轻一顶。 副局长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也跟著蹲了下去,姿势狼狈不堪。 转眼之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执法队伍,就全部成了抱头蹲地的阶下囚。 整个服务区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围观的群眾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生怕惹上麻烦。 直到此刻,刘清明才和张振一起,缓步走到了那名副局长的面前。 两人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如同在审视一只螻蚁。 副局长很不服气,他仰起头,梗著脖子喊道:“你们这是滥用武力!我要到有关部门去告你们!我要向军委投诉!” 张振背著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你什么级別?”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带著一股天然的压迫感。 副局长被噎了一下,但还是硬撑著说道:“我是区工商分局的副局长!我们接到群眾举报,前来检查进京车辆,这是我们的职责!” 他故意把“群眾举报”四个字咬得很重。 “我们怀疑,他们车上运的是扰乱市场秩序的可疑物资!” 刘清明蹲了下来,与他对视。 “哦?抗疫物资的调配和管理,都由全国防指的后勤保障组统一负责,你们有后勤保障组的授权文件吗?” 副局长一滯,隨即狡辩道:“我们……我们受全国防指的京城工作组管辖!对於任何可能扰乱首都市场秩序的行为,我们都有监管权!” 他这是在偷换概念,想用一个更大的帽子来压人。 刘清明笑了。 “京城工作组的组长是王副市长。你的意思是,王副市长派你过来的?” “那……那倒不是。”副局长的气势弱了下去,“我们是接到了群眾举报,才主动过来的。” “那就是没有授权了。”刘清明一锤定音,接著问,“举报人是谁?有名有姓吗?还是只是一个电话?” “……是匿名电话。” “那就是没有证据。”刘清明的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对方的心理防线上。 副局长急了:“可他们確实很可疑啊!一整车的东西,还不让检查!” “他们已经明確告知,这是清江省支援首都的抗疫物资,你们是没长耳朵,还是故意听不见?” “举报人说……说他们是冒充的!说他们根本不是省里调配的,其实就是下面一个乡镇自己搞来的!” 话一出口,副局长自己都愣了一下。 刘清明心里也是一阵警醒。 对方知道这批物资来自云岭乡。 这说明,他们从一开始就盯上了这批货,所以才能在高速服务区如此精准地进行拦截。 这根本不是什么偶遇,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围猎。 刘清明想起了吴铁军查到的那家“兴源贸易公司”,想起了那个到处活动的京城商人赵昊。 线索,在脑中串联了起来。 他看著眼前这个还在强撑的副局长,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副局长是吧?”刘清明开口,“你確定,这件事要自己一个人扛下来?” 副局长愕然地看著他:“什么意思?我们依法办事,我们又没做错?”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兴源贸易。”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副局长的天灵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但他依然强撑著,拼命地摇头。 “什么……什么兴源贸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机会给你了。”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你自己不要,那就怪不得我了。” 副局长彻底慌了,他颤抖著说:“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国家干部,你想对我怎么样?” “我能对你怎么样?”刘清明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脸上带著一丝怜悯,“我当然是找组织了。你不是说,你们受京城工作组的管辖吗?” 他拿出手机。 “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看看你们这次行动,到底合不合法。” 副局长彻底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刘清明不紧不慢地按下一串號码,然后將手机放到了耳边。 电话,接通了。 …… 另一头。 一辆黑色的奥迪a6正疯狂地驶离服务区,想要转上高速主路。 车后座,谢鸿飞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谢总,您看,来了好多兵啊!”开车的下属心有余悸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服务区里,那些军绿色的卡车和荷枪实弹的战士,让他到现在还两腿发软。 谢鸿飞也看到了,他看到那些战士將他叫来的那帮“工商执法”人员全部按倒在地,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鸿飞,怎么样了?顺利吗?” 是叶成梁。 “出事了!”谢鸿飞的语速极快,“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那帮乡巴佬马上就要动手了,没想到刘清明那小子突然冒了出来!” “又是他?”电话那头的叶成梁显然也十分惊讶。 “就是他!”谢鸿飞恨得牙痒痒,“他不知道从哪搞了个全国防指的身份,还叫来了警备区的部队!要不是有人提前给我通风报信,现在我也跑不掉了!” “妈的!”叶成梁也忍不住骂了一句,“阴魂不散!怎么他妈每次都是这个傢伙坏我们的好事!” “叶哥,我现在怀疑,我姐……我姐那边,是不是也是这小子在背后捣鬼?”谢鸿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她跟我都没那么亲近,怎么会对一个外人这么好?” “真是晦气!”叶成梁的声音里满是烦躁,“行了,现在说这些没用。那批货怎么办?” “货肯定是拿不到了。”谢鸿飞丧气地说,“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回来再说!” “好。” 谢鸿飞掛掉电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对著司机吼道:“开快点!回市区!” “是,谢总。” 奥迪车猛地提速,刚刚驶出服务区的匝道,准备匯入车流。 “吱——” 一阵刺耳的剎车声响起。 几辆闪烁著警灯的警车,呈品字形,突然从前方和侧面冲了过来,硬生生將奥迪车逼停在路边。 谢鸿飞心里一惊,以为是普通的交通违章检查。 他摇下车窗,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一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走了过来,先是敬了个礼,然后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证件上,“全国防指治安组”几个字异常醒目。 警察的表情很严肃。 “请问,您是兴源贸易公司的法人代表,谢鸿飞先生吗?” 谢鸿飞点点头,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对方收回证件,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 “我们接到群眾举报,你们公司涉嫌侵吞防疫物资,倒卖牟利,严重扰乱市场秩序。”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谢鸿飞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当场石化。 第502章 惊动市长、各自摇人 刘清明的电话,直接打进了京城工作组组长,王副市长的办公室。 对於这位王洪涛副市长,他其实没什么深交。 仅仅是在全国防指的例会上见过一面,双方礼貌性地握过手。 对方那种级別的领导,每天要见的人太多,恐怕连他刘清明的名字都不会记下。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这个名头,需要这层关係。 而他全国防指工作人员的身份,足够让他拨通这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是一个年轻秘书接的。 刘清明没有废话,直接报上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我是全国防指防治组的刘清明,有紧急情况需要向王市长匯报。” 电话那头显然愣了一下,但“全国防指”这四个字的分量足够重。 片刻之后,电话被转接。 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刘清明同志,我是王洪涛。” 来了。 刘清明调整了一下呼吸。 “王市长,您好。我现在在高速出口的服务区。” 他言简意賅地將情况复述了一遍。 “是这样的,有一伙自称是区工商分局执法大队的人员,他们说奉了京城工作组的指示,在这里拦截进京车辆,执行防疫任务。” 刘清明顿了顿,拋出了关键问题。 “我想向您核实一下,请问,是有这样的指示吗?” 电话那头的王洪涛,明显有些惊讶。 短暂的沉默后,他果断地回答。 “我没有下过这样的指示。” “胡闹!” 王洪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意。 “是什么人带的头?”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自称是区工商分局的副局长。” “刘清明同志,请你把电话给他,我先了解一下情况。”王洪涛的指令清晰而有力。 “好的,王市长。” 刘清明拿著手机,缓步走回到那个已经瘫软在地的副局长面前。 此时的副局长,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囂张。 他的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真的能和王副市长通上话。 这已经不是捅了马蜂窝,这是直接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刘清明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 “王市长要和你通话。” 副局长全身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哀求和绝望,却不敢不接。 他颤抖著手,接过了那部仿佛有千斤重的手机。 “王……王市长……您好,我是……我是小陈啊……”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著哭腔。 电话那头的王洪涛眉头紧锁。 “我不管你是小陈还是大陈!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跑到高速服务区去拦截防疫物资的?” 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副局长的心上。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大冷的天,额头上的汗珠却像下雨一样滚落。 “我……我……” 面对副市长的雷霆之怒,他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 王洪涛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 “你既然答不出来,那就等著接受组织调查和处分吧!” “把电话还给刘清明同志!”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副局长彻底崩溃了,他突然对著手机大声喊道:“王市长!王市长!不是我的主意啊!是別人……是別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他想把所有事情都抖出来。 但王洪涛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谁?” 仅仅一个字,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副局长又哑了火。 他不敢说。 那个名字,他不敢提。 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王洪涛在那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知道了。” 他的声音恢復了冷静,但这种冷静,比愤怒更让人心寒。 “你先把电话给刘清明同志。” 陈副局长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手臂一软,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只能把手机还给刘清明。 刘清明重新將手机举到耳边。 “王市长,您看这事……怎么处理?” 电话那头的王洪涛沉吟了片刻。 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一个区级干部擅自行动,越权执法。 往大了说,是在全国抗疫的背景下,有人打著政府的旗號,试图抢劫防疫物资,这是在破坏抗疫大局,动摇政府公信力。 尤其,这件事还惊动了全国防指和警备区。 想压下去,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刘清明同志,”王洪涛开口了,用词很客气,“这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越权事件,影响很坏。” 他先定了性。 “但是,考虑到这毕竟涉及到我们京城政府下属的部门和干部,为了不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我希望……我们能够先进行內部调查。” “等有了明確的结果,我再亲自向全国防指做正式匯报。你看这样可以吗?” 姿態放得很低。 意思也很明显。 家丑不可外扬。 希望刘清明能高抬贵手,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內。 刘清明当然明白。 他来京城,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树敌的。 平白无故把京城市委市政府得罪死,对他未来的工作没有任何好处。 对方能给他一个副处这么说话。 已经给足了面子。 “王市长,我完全同意您的判断。”刘清明顺水推舟,“这件事的性质確实很严重,但由市里出面调查处理,也最合適。” “人,我可以交给市政府。至於部队组和治安组的同志那边,我会去解释,我相信他们都会理解的。” 这番话,让王洪涛大大鬆了口气。 “什么?”他忽然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这件事,还惊动了部队和公安?” “是的。”刘清明解释道,“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情况紧急,並不知道当事人是区工商局的干部,还以为是车匪路霸,公然抢劫。” “所以,为了確保物资和人员安全,我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负责后勤保障的京城警备区,和负责社会治安的公安部治安组。” “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情况。” 电话那头,王洪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心里清楚,刘清明这不是在解释,而是在点明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说清楚,就是埋坑。 对方是在提醒自己,他没有想要埋坑的意思。 如果刘清明坚持让部队和公安部插手到底,那京城市政府的责任就大了。 这简直是个人精。 “这样啊……”王洪涛的声音里带著几分感慨,“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同志,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理解和支持。” “不客气,王市长。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为了打贏这场仗。”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细节,最终决定,由警备区的战士,將这几名工商执法人员暂时看管,然后直接押送回区政府,交给他们的上级,等待市里的联合调查组。 掛断电话,刘清明长舒了一口气。 站在一旁的警备区后勤处处长张振,將整个通话过程听得清清楚楚。 他看向刘清明的眼神,多了一丝复杂。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手段强硬,背景深厚,这只是其一。 更难得的是,他有手腕,有心智,懂得在复杂的局面里纵横捭闔,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三言两语,就让京城市政府欠下了一个大人情。 而且,还让对方得承他的情,感谢他。 这份火候,可不是一般年轻人能有的。 “张处,”刘清明转向张振,“辛苦大家了。这批物资,还是先进你们的仓库吧。安全。” 他又补充了一句。 “对了,其中有一车,是云岭乡给部队的劳军物资,可別搞混了。” 张振笑了。 他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防指开会,一个重大的改变就是增加了部队的全程参与。 部队的主要职责,就是保障全国防疫物资的运输畅通。 刘清明请他们出动,名正言顺。 现在事情办完了,又送上一车慰问品。 於公於私,对上对下,张振都交待得过去。 这个年轻人,会做人,懂事。 “好!都听你的!”张振爽朗地答应下来,“我代表警备区的同志们,谢谢云岭乡的乡亲们了!” 刘清明对不远处的甘宗亮吩咐了几句。 甘宗亮对刘清明自然没有二话。 刘书记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把东西拉到部队的仓库里,那肯定是再稳妥不过了。 在他的指挥下,云岭乡的车队重新发动引擎,在几辆绿色军车的开道和护送下,一辆接一辆,缓缓驶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刘清明和甘宗亮约好,等他们把物资安置妥当,晚上再聚。 送走了车队,服务区也渐渐恢復了平静。 刘清明刚准备上车,手机就响了。 是公安部治安组打来的。 他在挤进人群之前,一共打了三个电话。 部队组,治安组,宣传组。 既然人家费尽心机给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他刘清明自然要照单全收。 否则,怎么对得起对方的那些心思呢? 电话那头告诉他,人已经截住,正在返回市区的路上。 刘清明道了声谢,掛断电话。 他很清楚,治安组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不光是因为这件事是他举报的。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全国防指核心小组成员的身份。 兴源贸易公司,背景不一般。 背后牵扯的人,能量不小。 治安组的人,也不想独自面对那些即將到来的压力。 他们需要一个人,一个分量足够重的人,来一起分担。 刘清明,就是最合適的人选。 他发动汽车,驶出高速服务区。 没开多远,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应急车道上,看到了几辆闪烁著警灯的警车。 一辆黑色的奥迪a6被逼停在路边。 那是一辆全字母的进口车,价值不菲。 从这辆车,就能侧面印证,那家兴源公司的实力。 刘清明將车停在后面,推门下车,大步走了过去。 两名年轻的警察看到他,立刻伸手阻拦。 “警察办案,请绕行!” 刘清明没有多言,直接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蓝色证件。 “我是全国防指的刘清明,找你们的领导。” 那名警察看了一眼证件,脸色一变,立刻变得恭敬起来。 他转身朝著奥迪车旁的一个身影高声喊了一句。 “杨队!” 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警官快步跑了过来。 他接过刘清明的证件,仔细看了一眼,確认无误后,“啪”地一下,立正敬礼。 “刘专员!我是治安组的杨万雄!” 刘清明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你好,杨队,你们来得很及时。” “接到命令我们就出发了,还好,来得及。”杨万雄的回答很乾脆。 刘清明从口袋里掏出烟,递了一支过去。 杨万雄没有丝毫犹豫,接了过来。 刘清明给他点上火,自己也点了一支。 两人就站在高速路边的护栏旁,吞云吐雾。 烟雾繚绕中,有些话,就好说了。 递烟,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沟通。 对方接了,就代表有得谈。 “刘专员,”杨万雄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你来的这点时间,我这手机,已经响了好几个了。” 刘清明秒懂。 “都是为那家兴源公司说情的?” “嗯。”杨万雄点点头,没有说得太细,“我没有没收他们的手机。刘专员,你能理解吧?” “理解。” 刘清明当然理解。 杨万雄他们手里,只有“群眾举报”这个由头,並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在没有铁证之前,把事情做得太绝,会很被动。 让对方打电话求援,既是无奈,也是一种策略。 看看水底下,到底藏著多大的鱼。 “那接下来,怎么办?”杨万雄问。 他把皮球踢给了刘清明。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安静地吸著烟,看著菸头的一点猩红在风中明灭。 杨万雄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催促。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肯定有自己的盘算。 “陪我抽完这根烟。”刘清明忽然说。 杨万雄一愣。 陪他抽完一根烟? 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向刘清明,对方的脸上,是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坦然。 虽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杨万雄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著烟。 高速路上,车流呼啸而过。 一根烟,很快就燃到了尽头。 就在刘清明准备將菸头掐灭的时候,从路的另一头,一辆白色的商务车,不急不缓地驶了过来。 车身侧面,两个蓝色的汉字,和下面一排红色的英文字母,异常醒目。 央视。 cctv。 刘清明將菸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看著那辆越来越近的车,对身旁已经愣住的杨万雄说。 “来了。” 第503章 谁是猎物?好戏开场! 白色的依维柯七座商务车在路边稳稳停下。 车身一侧,用蓝色油漆涂著一行醒目的標誌。 “全国防指宣传组”。 下面还有一行小一点的红色英文字母。 车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几名身穿印有“cctv”字样工作服的工作人员,扛著各种长枪短炮的摄影器材,迅速跳下车。 动作专业,训练有素。 最后从车上走下的,是一位身穿白色束身大衣的女性。 她的长髮在脑后綰成一个利落的髮髻,脸上戴著一个硕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清丽明亮的眼睛。 刘清明的心里,轻轻动了一下。 他也没想到,宣传组这次派来带队的,竟然会是自己的妻子,苏清璇。 不过,现在是工作时间。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保持著距离。 视线在空中短暂地交匯,彼此的眼底都带上了一丝笑意,算是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刘清明看著苏清璇迈著沉稳的步伐,款款走近。 她的手里,拿著一个標誌性的,带著央视台標的话筒。 她没有先找刘清明,而是径直走向一名年轻的警察。 “你好,请问,这里的负责人是谁?”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清晰而有力。 那名年轻警察显然被这阵仗给惊到了,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队长杨万雄。 刘清明不动声色地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杨万雄。 杨万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面对这些扛著摄像机的央视记者,这位在道上混混面前都面不改色的治安组队长,脸上竟然显出几分紧张。 他往前走了一步。 “我……我是。” 苏清璇將话筒递了过去。 “你好,我是全国防指宣传组的摄製团队主持人,苏清璇。” 她先自报家门。 “我的领导指示我们,前来了解一下这里发生的涉疫物资案件的內情,准备做一个专题报导。” 杨万雄定了定神,回答道:“是这样的。我们接到群眾举报,有一家公司,涉嫌在高速路口拦截外省市支援京城的抗疫物资,我们奉命前来调查。” 苏清璇的提问很直接。 “有结果了吗?” “人刚刚控制住,还没来得及进行审问。”杨万雄如实回答。 “是什么公司?” “一家叫做『兴源贸易』的公司。” 苏清璇听到这个名字,清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瞭然。 她眨了眨眼。 “这家公司的负责人,是不是姓谢?” 杨万雄这下是真的吃惊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辆被逼停的黑色奥迪a6。 “对,他叫谢鸿飞。你怎么知道?” 苏清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让他更惊讶的话。 “那就清楚了。” “什么清楚了?”杨万雄追问。 “我们宣传组,之前就接到过不止一次的群眾举报。” 苏清璇的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清晰有力。 “这家兴源贸易公司,早在疫情初期,就在干著以次充好、倒卖防疫物资的勾当。他们利用信息差和渠道垄断,用一些粗製滥造的偽劣產品,大肆发国难財。” 杨万雄的神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你有证据吗?” “当然有。”苏清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为了调查这件事,我们的记者跑了很多地方,拍摄了大量的素材,甚至已经剪辑出了一期节目成片。如果你们调查需要,我们可以隨时拷贝一份给你们作为参考。” 杨万雄彻底呆住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你们……你们连这个都有?” “我们在跟进报导全国疫情的时候,早就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苏清璇解释道,“市面上相关的防疫物资一直处於短缺状態。哪怕全国各地的援助源源不断地运进京城,普通群眾依然很难买到需要的东西。” “即便偶尔能在某些渠道买到,不是假冒偽劣產品,就是价格高到离谱。” “经过我们一段时间的走访和暗中调查,发现这些有问题的物资,很大部分都指向了同一家公司。” “就是这个『兴源贸易』。” 杨万雄苦笑了一下。 “你们不知道兴源贸易?” “我们知道这家公司有背景。”苏清璇坦言。 杨万雄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有背景,是有很大的背景。”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这家公司,早在八十年代就成立了。他们是京城最早一批下海的人,靠著倒卖批文、倒卖计划外物资,完成了最疯狂的原始资本积累。” “他们从来不做任何实业,只做倒买倒卖的贸易。公司背后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来自京城响噹噹的家族。都是些能量通天的子弟。” 苏清璇静静地听著,然后点了点头。 “我现在知道了。” 杨万雄嘆了口气。 “所以,你们拍了,却一直播不了。对吗?” “以前,不是没有媒体的记者想要调查他们,但最终的结果,都是无疾而终。可想而知,他们背后的人脉有多深厚。” “不瞒你说,”杨万雄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就等你来的这点功夫,我这手机就没停过。” 他把屏幕亮给苏清璇看。 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的红色角標,异常刺眼。 手机在他掌心,还在不停地发出“嗡嗡”的震动。 苏清璇问:“你怎么不接?” “我怎么接?”杨万雄反问,脸上满是无奈,“打来的,不是领导,就是託了各种关係的朋友,全都是来求情和打探消息的。” “我不接,还可以推脱说在执行任务,不方便。” “我一旦接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苏清璇沉默了。 她做了多年的法制记者,深知这种“保护伞”的可怕和难缠。 她没有再去逼问杨万雄,而是收回了话筒,將目光投向了那辆黑色的奥迪。 她的选择,是直接去找正主。 …… 谢鸿飞確实慌了。 当那几辆警车呼啸著將他的奥迪a6逼停在应急车道上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末日降临。 他没想到,警察会这么直接地截停他的车。 但很快,他又慢慢镇定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这些警察只是围住了车,並没有让他们下车,更没有收缴他们的手机。 这个细节,让他重新找回了一点底气。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下面的人办事,想要敲点竹槓。 只要他背后的人一发话,这些小警察,还不得乖乖地让路? 於是,在这段时间里,谢鸿飞一直在疯狂地打电话。 他把他能动用的关係,几乎全都拨了一遍。 希望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分享利益的大人物们,能赶紧向这些不长眼的警察施压。 然而,结果却让他越来越烦躁。 电话那头的人,要么是含糊其辞,要么是让他稍安勿躁。 警察们一直守在车外,不远不近,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要放他们离开的意思。 正当谢鸿飞的耐心快要耗尽,准备下车跟他们理论的时候。 “咚咚咚。” 车窗被人敲响了。 杨万雄那张刚毅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下车!” 两个字,简单,直接,不带任何感情。 谢鸿飞知道硬扛是扛不过去了,他也正想下车看看,到底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带,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然而,车外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都懵了。 不远处,几名扛著摄像机的央视工作人员,正將镜头对准了他。 那黑洞洞的镜头,像是一只冰冷的眼睛,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指著那些记者,质问杨万雄:“这是在搞什么?” 杨万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表情。 “谢总,你很幸运。今天来找你的,除了我们治安组,还有宣传组的同志。” 谢鸿飞彻底懵了。 宣传组? 这都哪跟哪? “我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有什么证据就敢拦我的车?”他色厉內荏地喊道。 杨万雄冷冷地看著他。 “兴源贸易公司,涉嫌一系列商业犯罪。你作为公司的负责人,当然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你胡说!”谢鸿飞矢口否认,“我们公司一向合法经营,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违法的事情!” 杨万雄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支话筒已经递到了谢鸿飞的面前。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 “谢先生,你確定,你们公司没有违法犯罪吗?” 谢鸿飞一愣,这才看清,摄像机的镜头一直死死地对著自己。 他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认怂。 他梗著脖子,继续嘴硬。 “当然没有!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兴源贸易公司一直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我们绝对不会,也更不可能去做那些违法犯罪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 那个女主持人就收回了话筒,对著身旁的杨万雄,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了。” “什么可以了?”谢鸿飞还没反应过来。 杨万雄已经对著手下发出了命令。 “收缴他们的手机!全部带走,押回去!” 一声令下,两名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將谢鸿飞的胳膊反剪在身后。 另一名警察,则迅速从他口袋里收走了手机。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我要投诉你们!” 谢鸿飞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就被两名警察大力地押上了警车。 他嘴里还在大声地抗议著,咒骂著。 可是,已经没有任何人理会他了。 …… 苏清璇没有上那辆央视的转播车。 她拉开车门,直接坐进了刘清明那辆半旧的普桑副驾驶。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囂。 她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略带疲惫但依旧绝美的脸。 她看向正在发动汽车的丈夫,直接问道:“你怎么想的?” 刘清明驾驶著普桑,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前面杨万雄的警车车队。 “我想趁这个机会,彻底打掉这个兴源公司。” 他的回答,平静而坚定。 “怎么打掉?”苏清璇问。 “本来,我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说,“谁让他们自己不知死活地跳了出来。” “我之前就让人查过这家公司,掌握了他们一些见不得光的证据。但是,都不足以致命。” “现在,再加上你调查到的那些材料,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说著,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老康,我是刘清明,在哪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队里呢,怎么,有事?” “出来。马上去你上次找到的那家工厂,把详细地址发给我。”刘清明指令明確。 电话那头的康景奎立刻明白了。 “你打算收网了?” “对。我正带人过去。这一次,必须人赃俱获。” “好嘞!我马上就到!” 掛断电话,不过一分钟,康景奎的简讯就发了过来。 上面是一个位於京郊的工厂地址。 刘清明看了一眼,直接將这条简讯转发给了前面警车里的杨万雄。 车队在下一个路口,悄然改变了方向,朝著那个地址疾驰而去。 直到这一刻,苏清璇才彻底明白了刘清明整个计划的全貌。 之前让谢鸿飞打电话求救,根本不是什么无奈之举,而是一种策略。 就是要让他,和他背后那些人,都误以为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之內,以为这只是一场可以通过关係来摆平的小麻烦。 而真正的杀招,是等到自己带领的央视团队到来。 用无可辩驳的事实,用媒体的镜头,將这件事彻底公之於眾。 当舆论的潮水涌起,当全国人民的目光都聚焦於此,所有想在水下操作的黑手,都將被堵死。 这一刻,苏清璇看著身旁男人专注开车的侧脸,忽然有些恍惚。 她仿佛又看到了两年以前的那个夜晚。 当时还只是自己男友的刘清明,便是这般地算无遗策。 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却不知道,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他敢於赌上自己的一切。 是那样的决绝。 是那样的,义无反顾。 也是那样的迷人。 第504章 两地联动、五组伺候 车队在高速路上疾驰。 红蓝相间的警灯无声地旋转,將沿途的建筑和树木染上了一层变幻的光。 刘清明驾驶著那辆半旧的普桑,稳稳地跟在杨万雄的警车后面。 苏清璇坐在副驾驶,安静地看著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內的气氛,有一种大战前的寧静。 直到现在,苏清璇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丈夫今晚布下了一个多大的局。 从高速服务区那个看似偶然的衝突开始,到警备区、治安组、宣传组的三方介入,再到此刻直扑制假窝点。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每一步,都踩在了最关键的节点上。 每一步,都將对手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她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可现在看来,京城的兴源公司,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刘清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號码。 他的动作平滑,单手操作,目不斜视,这一手功夫,没有三十年下不来。 电话很快接通。 “老吴,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是远在云州的吴铁军。 “清明,我正等你电话呢。” “对赵昊的布控,没放鬆吧?”刘清明直接切入正题。 赵昊。 兴源公司派到清江省的那个业务代表。 在清江省上躥下跳,钱如流水,十分高调。 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有背景。 “放心,二十四小时三班倒,人、车、他所有能联繫的关係,全都盯著呢。”吴铁军的回答乾脆利落,“就等上面的命令。” 本书首发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精彩尽在??????????????????.??????,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我估计,他可能马上就要跑了。”刘清明说。 京城这边一动手,消息瞒不了多久。 兴源公司背后的关係网一旦被触动,作为外围重要一环的赵昊,必然会收到风声。 而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跑路。 “別让他跑出云州。”刘清明下了指令。 “我明白了。”吴铁军在那头保证道,“他敢跑,我就敢抓!” “交给你了,老吴。” 掛断电话,刘清明將手机放在了一边。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京城为中心,骤然向千里之外的清江省撒了下去。 苏清璇看著他,轻声问:“这张网,是不是太大了点?” 她不是担心,只是有些震撼。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大。对付这种盘根错节的势力,要么不动,要动,就必须连根拔起。” 他顿了顿,继续说:“兴源公司只是长在京城的一棵毒草,它的根,有一部分在清江。不把根挖出来,春风吹又生。” 做完这一切,刘清明拿起手机,准备拨打下一个电话。 他需要一个份量足够重的人,来为清江省那边的行动,提供最顶层的支持。 他找到了省长秘书段颖的號码。 电话拨了过去,却一直是占线。 “我来吧。” 苏清璇看出了他的意图,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没有拨打工作號码,而是直接拨通了母亲吴新蕊的私人手机。 电话几乎是秒接。 听筒里传来吴新蕊带著一丝紧张的声音。 “小璇?这个时候,出什么事了?” 作为母亲,在工作时间接到女儿的电话,第一反应总是担心。 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有事情,女儿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自己的。 “妈,我没事。”苏清璇先安抚了一句,“是你女婿找你,公事。” 她说著,便將自己的手机贴到了刘清明的耳朵上。 刘清明立刻开口,叫了一声。 “妈。”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显然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 “什么公事?” 刘清明马上改口,態度变得恭敬而正式。 “省长,事情是这样的。” 他没有隱瞒,將自己准备针对京城“兴源贸易公司”及其背后產业链进行收网的整个打算,简明扼要地匯报了一遍。 从京城这边动手,到需要云州方面同步抓捕关键人物赵昊。 整个计划,清晰而完整。 电话那头的吴新蕊静静地听著。 她没有打断,也没有提出任何疑问。 直到刘清明说完,她才开口。 “这个兴源公司,我知道。” 吴新蕊的回答,让刘清明心中一动。 “云州方面之前向省政府匯报过相关情况。他们在清江省內,利用疫情,大肆收购囤积紧俏的医疗物资,进行投机倒把,性质很恶劣。” “省公安厅也一直在对他们进行外围的调查和搜证。” 吴新蕊的话,等於给刘清明的行动,又增加了一块重重的砝码。 “如果京城方面有这个决心,那你准备怎么办?”她问。 “我做了一个部署。”刘清明沉声说,“准备在全国防指的权限范围內,对这家公司以及相关的利益链条,进行一次重点打击。” “这个过程中,可能需要得到清江省方面的协助。” 吴新蕊的回答,没有丝毫的犹豫:“没问题。” “我马上通知政法委和公安厅的主要领导,让他们成立一个专案组,直接和你进行协调。” “看看具体要怎么协助,需要我们做什么,你们防指直接下指令,清江省全力配合。” 这番话,掷地有声。 等於是將整个清江省的政法力量,都交到了刘清明的手上,任他调配。 “谢谢省长。”刘清明由衷地说。 “是不是小段的电话打不通?”吴新蕊忽然问了一句。 “是的。” “以后有工作上的事,你也可以像小璇一样,直接打我这个號码。”吴新蕊的声音里,带著一种她自己也说清的宠溺和信任。 这句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的工作关係,而是一种家人的託付和支持。 这可不是吴新蕊的作风。 但又很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我知道了。”刘清明再次开口,称呼又变了回来。 “谢谢妈。” 结束了通话,苏清璇拿回自己的手机,看著身旁的丈夫。 “接下来,打给谁?” 刘清明把自己的手机扔给了她。 “给吴铁军发个简讯。” 他的指令很短。 第505章 突击检查、收穫巨大 在等待央视团队的那段时间里,谢鸿飞打了不少电话。 那部被他奉为神器的诺基亚手机,电量在飞速地减少。 第一个电话,他打给了叶成梁。 叶成梁是兴源公司的股东之一,也是他在京城最大的靠山。 电话接通时,叶成梁的口气还很轻鬆。 “小飞啊,多大点事儿,慌什么。” “不就是查抄吗?让他们查,能查出什么来?” “咱们公司手续齐全,合法经营,谁也抓不到把柄。” 谢鸿飞没他这么乐观。 “叶哥,不是市局的人,是全国防指!”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叶成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上了一丝凝重。 “防指的哪个组?” “治安组!听他们说是公安部三局五处的人!” 三局,治安局。 五处,是三局里的一个执行机构,有著足够的执法经验和手段。 这个结果,让叶成梁彻底警惕起来。 他知道,在眼下这个特殊的时期,被全国防指的治安组盯上,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你先別说话,稳住。我托人问问。”叶成梁嘱咐道。 掛了电话,叶成梁没有丝毫耽搁,动用了自己的关係网。 然而,问了一圈,结果却让他心头一沉。 所有人都告诉他,这次行动级別很高,似乎是上面直接下的命令。 叶成梁不敢再耽搁,他想到了一个人。 龙少康。 龙家在京城根深叶茂,能量远不是他能比的。 他拨通了龙少康的电话。 “梁子?又有什么发財的路子?”电话那头传来龙少康带著几分慵懒的调侃。 “康少,出事了。”叶成梁的声音有些乾涩。 他把谢鸿飞在高速上被堵,以及防指治安组介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龙少康听完,沉默了片刻。 “清江省来的车队?” “对。”叶成梁连忙说,“昊子在云州那边打听到的消息。下面一个乡自己组织的,运了不少药和物资过来,想在京城卖个好价钱。不是官方的援助车队。” “具体怎么回事?”龙少康来了兴趣。 “这个乡,叫云岭乡。他们是云州製药厂的主要原材料种植基地。去年,光是板蓝根就种了一万多亩,產量远超云药的需求。” 龙少康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去年?那时候还没疫情吧。” “问题就在这儿。”叶成梁解释道,“当时板蓝根滯销,云药生產出来也卖不掉。那个乡就跟云药籤了个回购协议,超出的部分,乡里按成本价全收了。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疯了。” “还有这种事?”龙少康轻笑一声。 “谁说不是呢。可协议签了,板上钉钉。结果今年疫情一来,板蓝根价格疯涨。云药的人肠子都悔青了。按协议,他们今年还得给人家生產成品药,却一分钱利润都拿不到。这事是赵昊听云药供销科的人说的,千真万確。” 龙少康明白了。 “难怪,一个乡巴佬车队,能有这么大的量。” “可不是嘛!”叶成梁的口气里带著一丝懊恼,“清江省的价格能跟咱们京城比吗?现在市面上一盒都炒到一百八了。您猜他们的成本价是多少?” 龙少康隨口猜道:“五块?” “三块六毛四。” “操!” 饶是龙少康,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这他妈比贩毒还来钱啊!” “谁说不是呢!”叶成梁嘆了口气,“昊子他们一打听到消息,小飞就带人去高速上堵了。本来一切顺利,眼看就要到手了。可没想到,那帮乡巴佬,软硬不吃,愣是拖到了防指的人赶到。” 龙少康的声音冷了下来:“什么人,敢坏老子的好事?” “康少,你可能还见过。” “我?” “就是那个刘清明。” “刘清明?”龙少康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大年初一你去了周家吧,不是说看到周培民亲自下山去接人吗?他们要招待的贵客,就是这个刘清明。” 龙少康想起来了。 那天他从周家出来,確实看到表哥周培民带著一男一女往山上走。 离得远,又戴著口罩,看不太真切,但能感觉出年纪不大。 “这个人,什么来头?” “他就是防指防治组的骨干。上次在火车站,敢直接拦下部队后勤组物资的,也是他。” 龙少康不以为然:“一个小角色而已,你提了他好几次,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的东西,很有意思。”叶成梁的口气变得严肃,“这个小角色,是去年的全国十杰青年。就是顶著这个光环,被国院从清江省直接调到了京城。” “那又怎么样?十杰而已,每年都有。” “他不一样。”叶成梁说:“他进国院不到三个月,已经让郭主任和何司长都对他另眼相看。甚至连新来的那位老板,都听过他的名字。” 龙少康终於愣了一下:“郭伟城和何东旭?” “对。” 龙少康露出一丝疑惑:“他多大?” “还有两个月,二十六。” “这么年轻?”龙少康有些不信。 “康少,这个人,不简单。” “他有什么背景?”龙少康追问。就算有人看重,没有根基,终究也只是別人往上爬的梯子。 “我大嫂,当他亲弟弟一样。”叶成梁拋出一个重磅消息,“你也亲眼看到了,周家是怎么待他的。您还觉得他没有背景吗?” 龙少康沉默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京城什么时候冒出来这么一號牛逼人物了? “跟你康少比,他当然不算什么。”叶成梁放缓了语速,“但是,如果今天这事是他主导的,我们可能得小心一点。” “他连个副组长都不是,怎么可能主导这么大的事?”龙少康还是不信,“他难道不知道兴源公司背后是谁吗?” “他怎么可能知道。”叶成梁说,“他才到京城多久。我怕的是,他背后有推手。” “谁?” “跟他走得近,又有一定级別的,就两个人。一个是原体改办的郭伟城,另一个,就是卫生部的卢东升。” 龙少康慢慢靠在沙发上。 “我知道了。” “我再了解一下情况。你也找找人,活动活动。” “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叶成梁再想打给谢鸿飞,却发现对方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 这让他顿时感觉到了不妙。 想了想,他又打给远在云州的赵昊。 结果还是打不通! 叶成梁的心里凉了半截。 这要是巧合。 鬼都不信。 …… 车队驶离主路,拐进了一片沉寂的工业区。 这里是京郊。 高耸的烟囱直挺挺地戳著夜空,黑洞洞的口子,再也吐不出半点菸尘。 大部分厂房都关著门,只有少数建筑里,还透出机器的轰鸣。 刘清明记得,前世这一片在奥运前后会整体搬迁,成为京城又一个繁华的商圈。 但现在,这里还残留著工业时代最后的余暉。 车刚停稳,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就从暗处开了过来,停在他们旁边。 车门打开,康景奎跳了下来,快步跑到刘清明面前。 “刘主任,阵仗够大的啊!连央视都出动了?”他看著苏清璇和她肩上的摄像机,一脸兴奋。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样,怕不怕?” “怕个鸟!”康景奎一挺胸膛,“干他娘的!我答应你的时候,就豁出去了!” “好兄弟!”刘清明笑了,“那就开始吧,前边带路。” “好嘞!” 刘清明把他介绍给一旁的杨万雄。 “杨组长,这位是康景奎同志,我们安插在敌人內部的內线。” 没想到,杨万雄一看康景奎,也乐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老康啊!” 康景奎也是一愣,隨即反应过来:“杨处!您怎么也……” “我现在是防指治安组的副组长。”杨万雄捶了他一拳,“早知道是你小子挑的头,我就不计较了。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原来康景奎在公安部工作时,两人就有过接触,一起办过多个案子。 这下倒是省了介绍的工夫。 康景奎激动得脸都红了:“那还说什么,咱俩搭班子,干他们!” “干他们!” 杨万雄一挥手,身后荷枪实弹的治安组警察立刻行动起来,跟在康景奎身后,如猛虎下山,直扑向厂区深处。 刘清明拿起一块摄影用的打光板,紧紧跟在队伍后面。 他將苏清璇护在自己身后。 这是他们第一次,为了同一件事,在同一个战场上並肩作战。 苏清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能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 前路或许並不危险,但她的心里,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寧。 摄像机的镜头稳定地记录著眼前的一切。 但她的余光,却始终落在那道宽阔的背影上。 在共同的事业上,有最爱的人相伴。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浪漫呢? 而在不远处的警车里,谢鸿飞透过车窗,看著警察和记者衝过去的方向,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个方向,正是兴源公司在京郊最大的生產基地。 他完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什么也做不了。 整个突击过程,顺利得超乎想像。 在康景奎的精准带领下,杨万雄带著人,势如破竹,连续衝进了三处亮著灯的工厂。 这三家工厂,从工商註册信息上看,和兴源贸易公司没有半点法律联繫。 它们都是以前经营不善的国营老厂,被私人老板买下后,改头换面,做著一些不起眼的加工生意。 但只要顺著资金流和用人关係往下查,就会发现,这些工厂背后的人,他们生產的產品,都与兴源公司脱不了干係。 苏清璇的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下了这真实的一刻。 机器在轰鸣,刺鼻的化学品气味瀰漫在空气中。 工人们穿著简陋的防护服,在昏暗的灯光下麻木地操作著。 这里生產的规模,產品的低劣,远比她们之前暗访到的线索,更具视觉衝击力。 “这个仓库!这个最大!”康景奎指著一扇紧锁的巨大铁门喊道。 杨万雄一挥手,两个警察立刻上前,用破门器几下就砸开了大锁。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猛地拉开。 仓库里的景象,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见多识广的苏清璇,也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巨大的仓库里,堆满了已经打包好的成品药箱。 一箱一箱,码放得整整齐齐,从地面一直堆到天板,形成了一座座骇人的高墙。 放眼望去,无边无际。 这数量,太庞大了。 这些人的胆子,太大了。 这些人的心肠,太黑了。 在场的警察和记者,都被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了。 刘清明也震惊了。 他快步走上前,隨手从一个打开的纸箱里,拿起一盒药。 包装很精美,和他从清江省带来的那批物资,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包装盒的角落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头顶。 那里,赫然印著几个字。 清江云州製药厂。 清江省xx医用器械厂。 清江省xx医学用品厂。 ... 他们生產的这些假冒偽劣產品,全部打上了清江省的商標!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制假售假,发国难財了。 这是要用这些假药,去摧毁整个清江省的声誉! 刘清明不敢想像。 一旦这么多的假冒偽劣產品流入市场,一旦有患者因为服用了这些假药而出事。 那对正在全力抗疫、努力自救的清江省来说,將是多么沉重,多么致命的一击! 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这帮人,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他转过头,看著身旁的苏清璇。 “媳妇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能不能想个办法,315太迟了。” 苏清璇將镜头从那堆积如山的假药上移开,定定地看著他。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滔天的怒火和刻不容缓的决心。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好。” “我来想办法。” 第506章 领导接见、阵仗惊人 卢东升是在两个钟头后赶到国院的。 下午时分,红墙內的办公室安静如素,透著一种肃穆和威严。 值班的李明华將他迎进一间小小的休息室,態度恭谨,却又保持著恰当的距离。 “卢部长,总指挥还有十五分钟结束接见,然后就是您了,请稍等片刻。” 卢东升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 “无妨,谢谢你了,小李。” “不客气,您喝茶。”李明华给他倒了杯热茶,正准备说些什么。 突然,外面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探进头来,压低了嗓子,却显得很急。 “李处,电话,清江热线!” 李明华对卢东升歉意地笑了笑,快步走了出去。 卢东升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清江。 这两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他的神经。 他问隨后进来收拾茶具的工作人员:“国办现在为清江省开通了专线吗?” 工作人员很年轻,但训练有素。 “是的,这是领导特別要求的。” 卢东升没再问下去。 国院为某个地方开通专线,並非没有先例。 在改革开放初期,像临海那样的沿海开放大省,就享受过这种待遇。 目的是为了政令通达,消息上达更加通畅,加快整个行政机器的运转效率。 清江省这次能得到这个待遇,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在这次疫情中表现得出类拔萃。 年前的那场会议,那重要的一步,才是关键。 卢东升默默地喝著茶,心里却禁不住有些复杂的情绪在翻涌。 他离开清江之后,那个地方不光没有后退,反而在一系列事件中表现得更加抢眼,更加优秀。 这从另一个方面,恰恰证明了当初那场政治斗爭的正確性。 而自己,在那场斗爭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这种黯然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钟。 卢东升很快就平復了心绪。 后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情绪,它只会不断加强你的负面感受,消耗你的精力,於事无补。 现在,他已经重新回到了上升的通道。 只要抓住眼前的机会,未必没有翻身的一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李明华预估的时间还剩下五分钟左右的时候,卢东升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他拿出来一看,屏幕上“刘清明”三个字,正欢快地跳动著。 来了! 卢东升精神猛地一振。 到了答案最终揭晓的一刻了。 饶是他这样城府极深的人,也不禁有一丝丝地激动。 他摁下接听键,儘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是卢东升。” 电话那头,刘清明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部长,拿下了!” 短短四个字,让卢东升的心跳都快了一拍。 一种巨大的鬆快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他赌对了! “说说情况。” “部长,我们押著兴源公司的人,按照我之前安排的內线侦查到的地址,对位於京郊的老工业区进行了突击检查。” 刘清明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 “一举查获了该公司用於制假的三处窝点!” “他们利用废弃的老工厂进行非法生產,將生產出来的劣质產品,全部贴上我们清江省药企和医疗器械厂的商標。” “企图利用这次援助京城物资的名义,將这些假冒偽劣產品投入市场!” “金额数量巨大,性质极其恶劣!” “我们现在已经控制了工厂的所有相关人员,正在进行突击审问。目前得出的初步结果,已经確认,这些產品都是应兴源公司的要求生產的。” 卢东升看了一眼墙上的掛钟。 时间不多了。 “你带上所有材料,马上赶到国院。” 他下达了指令。 “开警车,打警灯,抢时间,半个钟头之內必须到!” “我会在领导面前,为你爭取一个当面匯报的机会!”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立刻应道。 “是!我马上到!” …… 同一时间,西城区老计委大院。 汪应权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感觉有些心神不寧。 一个七拐八拐才传到他耳朵里的消息,让他坐立难安。 全国防指的治安组,动了兴源公司的人。 作为全国防指后勤保障组的副组长,他们本该是防疫物资管控的主要力量。 可实际上,至少在清江省那批援京物资的调配上,他们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主导权。 原因很简单。 防治组的刘清明向指挥部建议,说这部分物资关係到一线医护人员的切身安全,建议由部队负责接收和管理。 也不知道上面最后是怎么协商的,居然同意了这个荒唐的建议。 还专门成立了部队组,引入了军方参与指挥部的工作。 这摆明了,就是不相信他们后勤组的人! 现在,果然出事了。 汪应权对这件事会如何处理,抱有极大的兴趣。 兴源公司可不是一般的公司,那是个硬茬子。 里面牵涉了多少有背景的家族和子弟,曾经被人戏称为“二代的零钱包”。 上头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吗? 当然知道。 但就是没有人去动。 因为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盘根错节,动一个就会扯出一大片。有谁会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去开这种玩笑呢? 想了想,汪应权拿起桌上的內部电话,打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后勤组的组长。 他旁敲侧击地表示了自己对这件事的关注。 电话那头的组长,口气却异常严肃。 “就在刚才,这件事已经上了会,受到了组织上的高度关注。” “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全国防指內部能处理的事情了。” 汪应权心里咯噔一下。 “那我们……我们怎么办?” 组长在那头沉默了几秒。 “听指示吧。” “另外,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有人找你打招呼,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汪应权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么严重?” 组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只能告诉你,目前被叫去开会的,有卫生部、公安部、中宣部、中纪委和京城警备区,五个组的负责人。” “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汪应权拿著听筒的手,微微有些发凉。 五个组! 为了一个兴源公司,竟然一下子出动了五个重量级部门的负责人! 难怪组长让自己慎重,不要乱讲话。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我们组……我们后勤组不去开会吗?” 组长在那头,只是反问了一句。 “你说呢?” 这个反问,像是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汪应权。 领导一旦开始用反问句,那就表明了,前面不是坑,就是雷。 他们后勤组被排除在外了! 这意味著什么? 汪应权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吶吶地说了一句。 “我明白了。” 掛断电话,汪应权还是觉得不放心,后背一阵阵发毛。 他把苏浩叫了进来。 “苏浩,我问你,上次是谁让你去火车站跟人顶牛的?” 苏浩愣了一下。 “哪次?” “就是碰上那个刘清明那次!” “哦,那次啊。”苏浩想起来了,“是兴源的谢总。他希望我们能把物资的临时仓库,放到他们公司去。叔,这事有什么不妥吗?” 原来如此。 果然和兴源公司有关。 “叔,究竟出什么事了?”苏浩看他神色不对,小心地问。 “来不及解释了!”汪应权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现在,我们后勤组的货,还有多少是放在兴源公司的仓库里?” 苏浩回答:“不少。大部分货都放在他们公司的仓库里。这事不是组里开会討论通过的吗?当初在京城,兴源公司的仓库位置最好,地方也最合適,他们又愿意免费提供,这不是好事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汪应权有些恼火。 “你马上去办一件事,现在就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把我们所有的货,都从兴源公司的仓库里拉出来!” 苏浩彻底懵了。 “全部?” “对,全部!一根毛都不能剩!”汪应权斩钉截铁,“而且要快!越快越好!” “可是……这可不容易啊,这么多货还要重新找地方...”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抓紧办!这是命令!”汪应权声音不由得变高。 苏浩带著满腹的不解和委屈,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汪应权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浑身脱力。 这事本来没什么。 兴源公司的仓库確实符合条件,租用他们的仓库也合乎程序。 可一旦兴源公司本身出了问题,那没问题也成了有问题! 真是让人鬱闷到想吐血! …… 寒冬下的京城,一辆闪烁著红蓝警灯的桑塔纳,正在车流中疯狂穿行。 康景奎亲自驾驶著警车,將油门踩到了底。 警笛长鸣,一路上的车辆纷纷避让。 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钟,车子就一个急剎,稳稳地停在了国院对面的马路边。 车刚停稳,刘清明便拿著一个公文包,猛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只对康景奎说了一句。 “等我。” 然后便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快步冲向门口的警卫。 “全国防指防治组刘清明,奉命来报到!” 警卫人员不敢怠慢,立刻拿起电话进行核实。 电话刚放下,刘清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里面一路小跑著迎了出来。 是李明华。 没等刘清明给他打招呼,李明华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快!跟我来!领导们都在等你!” 他的动作急切,力气也大得惊人。 刘清明几乎是被他拖著,一路穿过长长的走廊,朝著一间紧闭的会议室飞奔而去。 沉重的大门被李明华猛地推开。 当刘清明被拉进会议室,看清楚里面的情形时,他才终於明白,李明华那句“领导们都在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著一圈人。 每一个,都是他只能在电视新闻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 卫生部的、公安部的、中宣部的、中纪委的…… 还有穿著军装的警备区领导。 以及坐在主位上的几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所有人的目光,在门开的一瞬间,齐刷刷地投向了他。 那一刻,整个会议室安静得可怕。 刘清明那颗素来沉稳的心臟,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整个人,也瞬间变得紧张无比。 这阵仗,太大了。 大到超出了他所有的想像。 第507章 全国会议、焦点访谈 京城,国院。 清江省的动作,与京城几乎同步。 不,甚至更快。 在刘清明走进那间会议室的同一天,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州,一张大网已经悍然收紧。 云州国际大酒店,总统套房。 赵昊正搂著他新招来的小秘书,在柔软的大床上畅想著未来的美好生活。 这次清江之行,收穫颇丰。 他用京城带来的资金,几乎撬动了整个清江省的医疗物资市场。 那些平时眼高於顶的国企领导,药厂负责人,在金钱和许诺的攻势下,一个个都成了他的座上宾。 只要把这批货运回京城,再通过公司的渠道一分销,他赵昊,就是兴源公司最大的功臣。 到时候,別说分公司的副总,就算是总公司的董事,也未必没有他一席之地。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 赵昊有些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 “谁啊?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 他光著上身,只穿一条短裤,骂骂咧咧地去开门。 门外站著几个穿著便衣的男人。 为首的一个,国字脸,不怒自威。 正是云州市局经侦支队的支队长,吴铁军。 “你就是赵昊?”吴铁军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赵昊心里咯噔一下。 警察?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兴源贸易公司的事,跟我们走一趟吧。”吴铁军没有废话,一挥手。 身后的两个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將赵昊架了起来。 “哎!你们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赵昊瞬间慌了。 他想挣扎,但那两只钳子一样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床上那个嚇得容失色的小秘书,尖叫著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吴铁军看都没看她一眼。 “带走!” 同一时间,云州製药厂。 副厂长、供销科科长……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领导,在各自的办公室或者家里,被同时带走。 整个云药集团,瞬间陷入了瘫痪。 风暴,远不止於此。 省纪委、云州市纪委的电话,在深夜里,打到了十几个不同部门的领导干部手机上。 “你好,请你马上到纪委来一趟,说明一下情况。”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 但每一个接到电话的人,都彻夜难眠。 他们都曾是赵昊的座上宾,都曾在赵昊的金钱和物质攻势下,为其大开方便之门。 有人牵线搭桥,让赵昊与省內企业接洽。 有人充当保护伞,为其违法行为站台。 更有人直接施压,促成交易后,从中捞取了巨额的好处。 一张盘根错节的腐败网络,在清江省公安厅和纪委的雷霆行动下,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所有的审讯记录,所有的证据材料,迅速通过公安厅和省纪委的渠道,匯集到了省委大院。 最终,摆在了省委书记林崢的办公桌上。 速度前所未有地快。 …… 当吴新蕊接到林崢的电话,匆匆赶到省委大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她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那辆省电视台的导播车。 几名技术人员正在紧张地从车上往下搬运设备,架设线路。 吴新蕊心里一动,预感到了什么。 她快步上楼,推开了林崢办公室的门。 林崢正站在窗前,看著楼下忙碌的景象。 “书记,您找我?” 林崢转过身,指了指沙发。 “新蕊同志,坐。” 他的神情很平静,但吴新蕊能感觉到,这平静之下,是即將爆发的雷霆。 “电视台的人怎么来了?”吴新蕊问。 “再过一会儿,我们要出席一个由全国防指召开的电视电话会议。”林崢回答。 “他们在架线。” 吴新蕊心中瞭然。 “是关於兴源公司的问题吗?” “不完全是。”林崢摇了摇头,“会议的主题,是打击假冒偽劣防疫商品、整顿市场秩序。” 吴新蕊立刻明白了。 主题是宏观的,但矛头,直指兴源。 “我明白了。” 林崢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摞文件,递给了她。 “你先看一下这些材料。一会儿的会上,由你来代表清江省发言。” 吴新蕊接过文件。 她看得很快。 第一页,是云州市公安局的案情综述。 第二页,是兴源公司在清江省的活动轨跡和关係网。 第三页,是纪委连夜拿下的那些干部的初步交代材料。 吴新蕊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卫生厅的一部分干部牵涉其中,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她没想到,对方的胃口竟然这么大。 更让她无法容忍的是,报告的最后一部分,附上了京城方面传真过来的,在那个制假窝点拍摄到的照片。 照片上,那些包装精美的假药盒子上,赫然印著“清江云州製药厂”的字样。 吴新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將文件的边缘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她的胸中腾起。 清江省为了支援全国抗疫,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所有的工厂都在加班加点,所有的工人都在连轴转。 为了保证援京物资的质量,她亲自下令,要求所有出省產品,必须是优中选优的精品。 可结果呢? 结果就是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不光要发国难財,还要用这些假药,毁掉清江省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誉和口碑! 这是在掘清江的根! “书记,我明白了。” 吴新蕊放下文件,整个人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一会儿,我知道该怎么说。” 十分钟后,全国防指电视电话会议准时开始。 省委书记办公室里,林崢和吴新蕊並排坐在一台摄像机前。 巨大的屏幕上,被分成了几个窗口。 主窗口,是京城国院的那个会议室,一排平日里只能在新闻上见到的大人物,正襟危坐。 另外几个窗口,分別是清江省和另一个沿海经济大省,临海省的主要领导。 一场三地联动的高规格会议,正式拉开帷幕。 会议由总指挥亲自主持。 简单的开场白后,他直接点名。 “下面,先请清江省的同志,介绍一下你们掌握的情况。” 吴新蕊对著话筒,开始了发言。 她的声音冷静而克制,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下面由我代表清江省,向全国防指和兄弟省份,匯报我省近期在防疫物资市场监管方面的一些工作。” 她没有提兴源公司,而是从云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的一次常规排查讲起。 “我们在工作中发现,一家来自京城的,名叫『兴源贸易』的公司,近期派遣人员来到我省,以援助京城抗疫为名,大肆收购抗疫相关的各类物资,从药品到防护用品,无一不包。” “从我们侦察员初步调查掌握的信息来看,这家公司的胃口极大,其目的,是想通过资本运作,垄断我省的防疫物资,然后运往京城及其他地区,谋求巨额的非法利润。” “为此,他们在清江省,通过金钱、美色等多种手段,腐蚀拉拢了我们一批干部,为他们的非法交易提供便利。” “目前,我省纪委和公安部门已经联合行动,控制了相关涉案人员。根据初步估算,这起案件的涉案金额,仅在我省境內,就可能高达数亿元。如果这批物资最终流入市场,这个数字,还要放大数倍。” “这將是我省建国以来,破获的涉案金额最大的一起经济犯罪案件!” 吴新蕊的话,掷地有声。 她只是陈述事实,却將兴源公司的罪恶,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角。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吴新蕊发言结束后,临海省的领导接著进行了匯报。 情况惊人地相似。 兴源公司的黑手,同样伸向了疫情同样严峻的临海。 同样的手段,同样的疯狂。 两个经济大省的公安系统,竟然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同一条毒蛇。 案件的证据链,人证物证,都已確凿。 两个省的匯报结束,京城主会场的气氛,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总指挥看了一眼身旁的卫生部常务副部长卢东升。 “东升同志,你是防治组的组长,这件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卢东升身上。 卢东升扶了扶话筒,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 “总指挥,各位领导。关於这个案子,其实,我们防治组有一位同志,比我更了解情况。” “整个案件的线索,就是由他发现,並由他一手推动,最终才有了今天这个成果。” “他此刻,就在门外。” 话音落下,满座皆惊。 林崢和吴新蕊在屏幕上,交换了一个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眼神。 总指挥也愣了一下,隨即果断地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 “请他进来。” 刘清明再一次被李明华拉进了这间会议室。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站在角落里,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隨行人员。 当他站到会议室中央时,他成了全场的焦点。 屏幕上,林崢和吴新蕊的画面,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看到了两位老领导。 两位老领导,也看到了他。 林崢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两年前的那个深夜,也是在这个地方,这个年轻人,第一次走进了他的视野。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跟在自己身后,略显青涩的年轻人。 而现在,他已经可以独自一人,站在这全国权力的中心,面对这么多重要领导,侃侃而谈。 他,已经成长为主角。 吴新蕊的心情,比林崢更加复杂。 欣慰,骄傲,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如同母亲看待女婿般的自豪。 刘清明一开始確实有些紧张。 但当他打开公文包,將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一份份展示在投影仪上时,他所有的紧张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必须將罪恶公之於眾的决心。 “各位领导,这是我们在京郊一个制假窝点拍摄到的现场照片。” “这家工厂,表面上与兴源公司没有任何关係,但我们的內线查明,它所有的生產活动,都由兴源公司直接指挥。” “他们生產的这些假冒偽劣药品,所使用的包装,全部仿冒我清江省正规药厂的產品。” “一旦这些產品流入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堆积如山的假药,那些骯脏不堪的生產环境,通过镜头,给了所有人最直接的视觉衝击。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刘清明做完案情阐述,便在总指挥的示意下,退出了会议室。 他的级別,还不足以参与接下来的决策。 卢东升给他这个机会,是对他所有努力的最大肯定和奖励。 这一点,刘清明心知肚明,也已经心满意足。 他只希望,自己做的这一切,能够真正起到作用。 个人的得失荣辱,他早已置之度外。 走出会议室,李明华將他带到隔壁的休息室。 “喝茶。”李明华亲自给他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谢谢。” 李明华在他身边坐下,有些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清明,你真是个幸运儿。” “我第一次见你,你就能走进那间办公室,得到握手的机会。” “现在,你又能在这么高规格的会议上当眾露脸,被所有领导记在心里。”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你就別开我玩笑了。” “其实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工作,我希望我们的工作能顺顺利利,每天都能按时下班,所有的努力都能看到成果。” “鬼才想碰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李明华笑了。 “话是这么说。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真要那么平平淡淡,一眼望到头,你很快就会觉得没有意思了。” 刘清明点了点头。 “说得也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有从战火和苦难中走过来的人,才有资格去嚮往。” 李明华压低了声音。 “是你自己选择了揭发罪恶。其实兴源公司这家企业,在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底细,只是没有人愿意去捅这个马蜂窝。” “你很勇敢。” 刘清明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他们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也不会去管他们。” “不过……”李明华话锋一转,“最终的结果,或许不像你想的那样。” 刘清明笑了笑,端起茶杯。 “我没那么天真。我做的这一切,只是希望能够阻止他们的恶行。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其他的,並不重要。” 李明华没有再说话,只是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里面的会议,一直开到了晚上八点多才结束。 门被推开,一脸疲惫的卢东升走了进来。 刘清明立刻站了起来。 “部长,怎么样?” 卢东升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 刘清明刚刚起床,就看到苏清璇拿著手机,一脸兴奋地从臥室里跑了出来。 “清明!清明!出结果了!” 刘清明心里一动。 苏清璇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简讯。 “台里通知我,中宣部刚刚下发通知,要求我们把昨天拍摄的素材,立刻剪辑成专题片。” 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今天晚上,在七点新闻之后的那档节目播出!” 刘清明看著那条简讯,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终於明白了卢东升那句“明天你就知道了”的真正含义。 这代表了中央不再容忍,重拳出击的態度。 第508章 新的岗位、新的开始 当刘清明驱车赶到卫生部防治组所在的办公区时,迎接他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掌声。 他脚步一顿,抬眼看去。 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无论之前对他是什么態度,此刻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著掌。 曾经,他是这个团队里的一个异类。 一个唯一不在卫生部系统內工作的成员,一个空降而来,让所有人都心存疑虑的年轻人。 现在,他用自己的行动和成果,贏得了这些眼光挑剔的同事们发自內心的尊重和称讚。 这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刘清明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对著眾人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孙淼和赵立波两人快步迎了上来,他们的激动之情溢於言表。 作为曾经短暂归刘清明指挥的下属,他们亲眼见识过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领导,那种雷厉风行、务实高效的工作作风。 在他们看来,似乎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难题。 而现在,这个男人又不声不响地,在京城放了这么大一个炮仗。 这不仅证明了刘清明个人的能力,更证明了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有著非凡的意义。 “刘处!”孙淼的声音有些激动,“全国防指成立后,您就再没找过我们,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们?” 刘清明看著他,坦然承认。 “有这个因素在。” “对手的背景太深,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没有必要陪著我一起去冒险。” 孙淼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谢谢。” 一句简单的谢谢,包含了太多的情绪。 刘清明看著两人,发出邀请。 “现在危机基本解除了,我需要更多的人手来处理后续的工作。你们,愿意再回来帮我吗?” “愿意!” “当然愿意!” 孙淼和赵立波几乎是异口同声,没有任何犹豫。 能够和这样的领导共事,本身就是一种荣幸。 刘清明很满意。 用有过合作经验的同事,可以省去大量的磨合时间,让工作效率最大化。 他当即开始分配任务。 “孙淼,你是医政科出身,对各大医院的情况最熟。从现在开始,你继续负责专家组和定点医院之间的联络工作,確保所有临床信息和治疗方案能够第一时间互通。” “是!”孙淼立刻领命。 “赵立波,你之前负责的就是物资调配。现在,火车站和高速路口这两个点,继续由你负责。所有援京物资的接收、入库、分配,以及和部队那边的联络,都交给你。” “明白!”赵立波也乾脆地应下。 有了这两人的分担,刘清明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瞬间轻了不少。 这些天,他几乎没有片刻的休息,连轴转的状態让他身心俱疲。 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天不亮又要起床,连和新婚妻子温存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说不累,那是假的。 好在,所有的辛苦,最终换来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他安顿好两人的工作,转身走向了卢东升的办公室。 “进来,坐。” 卢东升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刘清明坐下,简单匯报了一下刚刚的工作安排。 卢东升听完,点了点头。 “兴源公司这颗毒瘤被拔掉,可以极大地威慑那些心怀叵测的投机分子,对接下来的工作有很大帮助。” 他看著刘清明,继续说道:“等到今天晚上那档节目播出,藏在背后的人就会彻底明白中央的决心。那些原本蠢蠢欲动,也想来分一杯羹的势力,会自己掂量掂量的。” 刘清明心中一动。 “兴源公司,只是他们推出来的炮灰?” “那倒也不是。”卢东升摇了摇头,“兴源公司本身实力很强,算是国內第一批吃到改开红利的皮包公司,根基不浅。以前只要他们做得不太过分,上面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他们过线了。” “以次充好、截留物资、操纵市场、製造恐慌,触碰了中央的底线,受到制裁也是理所应当。” 刘清明瞭然。 “我明白了。希望以后的工作,能顺利一些吧。” 卢东升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 “你不失望吗?费了这么大的劲,最终的结果可能只是伤及其皮毛,而不是连根拔起。” 刘清明一脸的无辜。 “由始至终,我追求的都只是工作顺利,按时下班。” 卢东升一怔,隨即失笑。 “你是吗?” “对呀。”刘清明回答得理直气壮。 卢东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好。” 刘清明以为这次的匯报已经结束,正准备起身告辞。 卢东升却突然开口。 “先別走,还有件事。” “关於你的工作安排,已经下来了。” 刘清明立刻重新坐直了身体,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態。 “按照程序,应该由组织部的同志正式通知你。不过既然今天谈到这里,我就提前跟你通个气。” 卢东升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 “產业司,机械处副处长。” 刘清明愣住了。 这个任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卢东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你之前工作的国院体改办、国家计委和经贸委等几个单位,已经正式合併,成立了一个新的机构。” “新的名字也定下来了,叫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官方简称,发改委。” 发改委。 这三个字,刘清明当然不陌生。在后世,这可是被称为“小国院”的超级部门。 “发改委目前一共下设十八个司局级单位。產业司是一个具体的业务部门,可能和你以前工作的综合司有所不同。”卢东升观察著他的反应,“怎么样?从宏观统筹到具体行业,心理上会不会有落差?” 刘清明定了定神,实话实说。 “落差谈不上,只是……有些意外。” “赵小棠(中组部青干处处长)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很意外。”卢东升坦言,“我一直认为,你更適合去体改司或者发展规划司那样的大平台,做一些更具前瞻性的调研工作,为高层决策提供依据。毕竟,你一直以来在这方面都做得很好。” 刘清明更加意外了。 “您……关注过我以前的工作?” 卢东升笑了。 “当然。不然,我怎么敢把你这个非本系统的人,直接要到防治组来?” 刘清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听从组织安排。” 卢东升看著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赵小棠说你对工作安排的態度很隨意,我当时还不太明白。现在我懂了,你是真的不在乎被调到哪个单位,做什么具体工作吗?” 刘清明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也不是不在乎,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去爭取。” 卢东升一怔,隨即爆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难怪,难怪啊!” 刘清明也跟著笑了,只是笑得有些无奈。 他当然听得懂卢东升话里的意思。 以卢东升的背景,如果自己有什么想法,完全可以直接跟他提。 只要不太过份,他大概率会帮忙运作。 因为他还要用自己。 这是一种双方的互惠互利。 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关係,让刘清明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而卢东升显然也看出了他的想法。 这不就尷尬了。 笑声过后,卢东升收敛了笑意,把话题拉回正轨。 “发改委的正式掛牌和上班时间是下周一。到时候,你先过去报个到,把自己的组织关係转过去,跟新单位的领导见个面,把自己的职权和工作计划弄清楚。” “然后,继续回我这里上班。” “你在防治组的工作,什么时候借调结束,需要看疫情的整体进展。明白吗?” 刘清明立刻点头。 “我明白了。” “好,去工作吧。” 刘清明退出了卢东升的办公室,心里还在回味著刚才的谈话。 產业司,机械处。 这是一个直接面对全国所有机械製造行业的部门。 华夏是製造业大国,未来的十几年,將逐步发展成为世界第一大製造强国。 这个部门的岗位,不可谓不重要,前途也很光明。 但正如卢东升所说,从务虚到务实,从高屋建瓴的政策研究,到具体而微的產业管理,这中间的跨度,確实很大。 刘清明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要说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任命已下,木已成舟,他又能说什么呢? 好歹也是一个能真正做实事的部门。 刘清明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果然,在排除了兴源公司这个最大的干扰因素后,刘清明一下午的工作都进行得异常顺利,再也没有什么么蛾子冒出来。 临近下班的时候,他给苏清璇打了个电话。 “媳妇儿,快下班了吧,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的苏清璇听起来很高兴,但又有些无奈。 “恐怕还不行。为了晚上那个专题片,台里要求我们所有相关人员全部待命,隨时准备处理突发情况。说不定,我还要临时上节目做连线解读。估计最早也要到八点半以后了。” “好,那你注意安全,別太累了。等你下班了给我打电话,我再去接你。” “嗯,你也是。” 结束了和妻子的通话,刘清明又拨通了京城警备区后勤处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是后勤处长张振。 “张处,我是刘清明。” “刘处!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张振的嗓门很大,“你们云岭乡送来的那批物资,已经全部安全入库了!还有那批劳军物资也很丰盛!我代表警备区谢谢你们!” “应该的。”刘清明心里一暖,“那……负责押运的同志呢?” “都安排好了!就住在我们警备区的招待,放心!” “太好了!” 刘清明掛断电话,心中一阵高兴。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下班的点。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车钥匙,快步走出了办公室,驱车直奔京城警备区。 他要把这些好消息,亲口告诉甘宗亮他们。 第509章 主角请客、畅想发展 京城警备区招待所。 这里平时很安静,大多是接待一些前来考察的领导,或是来探亲的高级军官家属,寻常人根本进不来。 但今天,招待所三楼的走廊里却显得有些侷促。 二十个从清江省云岭乡远道而来的人,占了整整一层楼。 他们是云岭乡的民兵,是乡里的会计,是劳务公司的员工。 他们也是一群刚刚脱贫不久的农民。 云岭乡这次一共来了五辆大卡车,每辆车上坐了四个人,连司机带押运,浩浩荡荡。 带队的是民兵营长甘宗亮。 乡政府的干事陶丽梅和財政所的老会计陈满仓负责交接手续。 剩下的,全是精壮的民兵汉子。 负责后勤的张振处长很给面子,听说是从清江来的援京队伍,大手一挥,直接给他们全都安排了双人间。 这其中有没有刘清明的面子。 那就双方心照不宣了。 这可是京警区的招待所,不是外面的小旅馆。 里面的陈设虽然谈不上奢华,但雪白的床单,独立的卫生间,还有暖烘烘的暖气,对甘宗亮他们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高规格待遇了。 以至於住进来之后,所有人都感到一种手足无措的拘束。 一年多以前,他们还在为吃饱饭发愁。 如今,他们却住进了京城警备区的招待所。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们心里都有些发虚,连走路都踮著脚尖,生怕弄脏了光亮的地板。 刘清明找到他们的时候,这群人正缩在各自的房间里。 晚饭时间早就过了,但招待所的食堂,他们一步都没踏进去。 所有人都拿出了从家里带来的乾粮。 冷的,硬的,但能填饱肚子。 这是他们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 刘清明推开甘宗亮房间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甘宗亮和另外三个民兵,正围坐在一起,啃著发硬的粑粑。 “刘书记!” 甘宗亮第一个看到刘清明,手里的粑粑“啪”地一下掉在地上,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 屋里其他人也全都站了起来,激动地看著门口那个熟悉又挺拔的身影。 几个月没见,双方都是又惊又喜。 “刘书记,我们……我们太想你了!” 甘宗亮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几步衝上来,紧紧抓住刘清明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和他干一仗。 刘清明也激动万分。 他完全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刻,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见到这些最朴实,最亲切的乡亲。 “你们能来,太好了!太好了!” 他一个劲地重复著这句话,用力拍著甘宗亮的胳膊。 走廊里的其他房间门也开了,陶丽梅、陈满仓,还有那些民兵,一个个都探出头来。 看到真的是刘清明,所有人的脸上都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刘书记!” “真的是刘书记!” 刘清明放开甘宗亮,笑著跟每一个人打招呼。 他能准確地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甚至能说出他们是哪个村的,家里有什么人。 这种被记在心里的感觉,让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陶丽梅挤上前来,这个当初还有些羞涩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歷练得大方了许多。 “刘书记,於乡长让我告诉您,她会按照您说的,把药品都送到京城来,这是第一批。” 刘清明看著地上掉落的粑粑,又看了看他们一个个乾裂的嘴唇,心里一阵发酸。 “先不说工作。” 他环视一圈,不容置疑地一挥手。 “既然来了京城,就是客。走,咱们先吃饭!” 甘宗亮有些侷促。 “书记,我们带了乾粮,不麻烦了……” “麻烦什么?”刘清明把脸一板,“我还在你们每个人家里吃过饭呢,怎么,到了京城,我请你们吃顿饭,就不给面子了?” 眾人都不说话了。 刘清明不由分说,领著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直奔招待所的食堂。 他找到食堂的大师傅,直接点了两桌子菜。 “师傅,多放肉,多放油,炒实在点。再来几瓶好酒。” 大师傅本来还有些纳闷,这都几点了,哪来这么一大帮人吃饭。 可当他听刘清明介绍,说这是从清江省连夜开车,送援助物资过来的乡亲们时,大师傅的態度立刻变了。 “清江来的?” 大师傅上下打量著这群衣著朴素,面带风霜的汉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敬佩。 “好样的!” 这些日子,电视里天天都在播报各地援助京城的新闻,其中清江省的名字出现频率最高。 京城的老百姓,对清江省的好感度,那是实打实地高。 “得嘞!您就瞧好吧!” 大师傅把胸脯拍得邦邦响,“保证让咱们清江的乡亲们吃好喝好!” 有好感,就有切切实实的好处。 没过多久,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就端了上来。 每一盘,都堆得像小山一样,肉片给得足足的,油光鋥亮,香气扑鼻。 这质量,这分量,绝对不是菜单上標註的量。 本来就是公家的,自然不会心疼。 刘清明打开一瓶京城名產二锅头,亲自给每个人都倒上。 不多,就是一小杯。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站了起来。 “同志们,乡亲们。” 不自觉得,刘清明就用上了以前的开头。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淳朴而激动的脸。 “谢谢你们。” “我代表京城人民,也代表我自己,谢谢你们,不远千里,把这么重要的物资送到京城来。” “这杯酒,我敬大家!” “来,干了!” 眾人纷纷举杯,就连小姑娘陶丽梅,也学著大人的样子,端起了酒杯。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口辛辣的白酒下肚,所有人的身体都暖和了起来,心里的那点拘束,也仿佛被这股热流衝散了。 “吃菜,都动筷子!” 刘清明招呼著大家。 “现在,我不是你们的书记了。” “我是你们的朋友。” “所以,大家千万別客气。你们要是还认我这个朋友,就把这些菜都给我吃光了!” 他的话很实在,没有半点官腔。 有了酒做润滑剂,再加上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 大家慢慢放开了手脚,风捲残云一般,开始享受这顿丰盛的晚餐。 甘宗亮喝得满脸通红,他端著杯子,非要再敬刘清明一杯。 “书记,在我们心里,您永远都是我们的书记!” 刘清明笑著跟他碰了一下杯。 “那可不行。我要是永远当你们的书记,那於乡长就没有进步空间了。” 一句话,把大伙都逗乐了。 “你看,我不在,咱们乡里不是一样发展得很好吗?”刘清明继续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我刘清明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而是你们云岭乡的人,本来就勤劳,本来就很有本事。” “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我不管將来在哪里,都会为你们感到骄傲。” 甘宗亮用力地摇头。 “书记,话不能这么说。那是因为您给我们修了路,给我们找了活干,给我们指了条明路。” “不然为啥以前那么多年,就没人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很朴素,也很尖锐。 刘清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笑。 “这是乡干部应该做的。不然,我们有什么脸拿国家发的工资?” 旁边的陶丽梅插了一句嘴。 “那可不一样。赵书记回城的时候,可没一个人去送他。” 刘清明不愿意在背后评价別人,他岔开话题,看向陶丽梅。 “我还以为这次,祁书记和於乡长,至少会来一个呢。怎么把你这个小丫头给派来了?” 老会计陈满仓喝了口酒,笑著解释道:“於乡长这是有意在培养小陶呢。现在乡里的劳务公司越做越大,於乡长一个人忙不过来,准备把一部分工作交给她。” 陶丽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连连摆手。 “我不行,我不行的,我哪会啊。” “有什么不会的?”刘清明看著她,鼓励道,“当初我把劳务公司交给你们於乡长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谁又是天生就会做这些事的?既然於乡长看重你,信任你,你就得把这个机会抓住。” “你是咱们乡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分子,有文化,脑子活,怕什么?” 甘宗亮也在一旁帮腔。 “就是!妹子,你肯定比哥强!我当初搞建筑队,不也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会?现在不也干得好好的?” 在眾人的鼓励下,陶丽梅那点不自信渐渐消散了,她捏著衣角,鼓起勇气。 “那……那我就试试。” “这就对了嘛!”刘清明很满意,“有什么可怕的。对了,这次来京城,你们於乡长,还交代了什么別的事吗?” 提到正事,陶丽梅立刻坐直了身体。 “於乡长说,想问问您的意见。咱们乡里那个『云岭大药房』,能不能……能不能也在京城开一个分店?” 她说完,就紧张地看著刘清明,生怕他觉得这个想法是天方夜谭。 刘清明確实愣了一下。 於锦绣。 这个女人的想法,还真是敢想敢干啊。 在京城开药店?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细细一琢磨,却发现这个想法,不但不是异想天开,反而极具前瞻性。 首先,时机太好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全国上下都在抗击疫情的时候。 药品,是目前最紧俏的物资。 清江省因为援助京城,在京城老百姓和领导层心中,都建立了极好的口碑。 这个时候,打著“清江省云岭乡”旗號的平价药房要是开业,天然就带著一层光环。 就算是京城市政府这一块,为了平抑市场药价,稳定民心,也绝对不会反对,甚至还会给予一定的政策支持。 於锦绣的眼光,確实犀利,精准地抓住了市场的脉搏和政治的东风。 其次,从长远来看。 哪怕疫情过去了,“云岭大药房”这个品牌一旦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那未来的发展空间將是巨大的。 云岭乡有什么?有天然无污染的中药材种植基地。 京城缺什么?缺的就是这种绿色、健康、信得过的產品。 无论是药品,还是后续开发的保健品、养生產品,都將会有广阔的市场。 这可是在华夏最难攻克,也最具標杆意义的京城市场! 一旦成功,云岭乡的经济,將会被彻底盘活。 刘清明看著一脸忐忑的陶丽梅,郑重地问:“这个想法,你们乡里开会討论过了吗?” 陶丽梅赶紧点头。 “於乡长和祁书记专门沟通过,祁书记也非常赞成。” 那就没问题了。 刘清明心里有了底。 “如果你们真有这个打算,”他看著陶丽梅,露出了笑容,“我还真能帮上忙。” 陶丽梅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本来只是奉命来徵求一下意见,根本没指望刘清明能直接答应。 现在刘清明不但说行,还说能帮忙。 那这事,不就等於成了一半了? 刘清明当然也有自己的考量。 帮云岭乡,就是帮他自己。 他现在被借调在卫生部防治组,开设药店这种事,正好在卫生系统的管辖范围之內。 他利用自己现在的职权,帮云岭乡办成这件事,可以说是顺水推舟。 而且,这件事完全可以放到整个防疫工作的大盘子里去考量。 一家来自英雄省份的平价药房,对稳定京城市场有著积极意义。 这根本不是假公济私,这是一举两得,公私兼顾。 这顿饭,是刘清明来到京城之后,吃得最爽,最放得开的一顿。 没有官场上的机锋,没有客套和试探。 只有乡亲们最真挚的情感,和最朴实的话语。 每个人都把他当成最亲的自家人,跟他聊家里的收成,聊孩子的学业,聊村里的变化。 这种放松和亲切,是任何高档饭局都无法给予的。 席间,甘宗亮也提到了苏记者。 要不是这一嘴,刘清明都忘了。 他赶紧让人打开食堂的大电视。 正好是新闻节目结束,天气预报开始。 紧接著,便是那个熟悉的旋律响起。 隨著主持人的介绍,一个个画面呈现在全国观眾面前。 而画面中那个靚丽的身影。 哪怕戴著口罩、哪怕穿著厚重的冬衣。 也依然是那样的耀眼! “噎,那不是苏记者吗?” 陶丽梅首先认出了苏清璇,眾人恍然大悟。 苏清璇多次去过云岭乡。 那次在工地上过夜,让甘宗亮认定了。 这位就是乡长的爱人。 也只有这般耀眼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们敬爱的刘书记。 刘清明笑著说:“对就是她,她现在在央视工作,你们回家了也能看到。” 眾人都是惊呼,央视主持人啊。 那是真正的高不可攀的存在。 而这位靚丽的央视主持人,竟然就是书记的爱人。 每个人顿时都与有荣焉。 就这样,整个节目,刘清明在甘宗亮他们的陪伴下看完。 通过这个节目,他们也真正了解了发生在高速路口的衝突。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吃完饭,刘清明又跟著他们回了房间,几个人坐在一起,继续拉家常。 “宗亮,家里现在怎么样?”刘清明问甘宗亮。 提到家里,甘宗亮黝黑的脸上笑开了。 “好,好得很!去年一年,建筑队包了几个工程,都赚到钱了。加上小芳在家里种的药材和粮食,年底一算,收入不错。” “家里添了台彩电,我准备明年开春如果赚到钱,去买辆摩托车,可以搭上一家人呢。然后,再给家里添台洗衣机,有了孩子,每天要洗的尿布实在太多了,我妈一个人帮著带孩子,有点忙不过来。” 刘清明点点头。 “建筑公司这一块,要抓紧。手里有了钱,就要想著更新设备,买一些机械。这样才能接更大的工程,赚更多的钱。” 甘宗亮用力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跟於乡长提了,她很支持。” 刘清明说:“只要把名气打出去了,工程就不会少。清南市那边,汪市长应该会支持你们。如果他不管,你告诉我,我来找他。” 甘宗亮“嘿嘿”一笑。 “祁书记已经帮著联繫了市里的好几个工程,开春了我们就能出去干。大伙现在都憋著一股劲,干活的手艺也是越来越好,都想多赚钱,心態也完全不一样了。” “那就好。”刘清明又问,“这次出来,怎么没看到小龙和小虎那两个小子?” “当兵去了!”甘宗亮一脸的自豪,“今年刚走的新兵,乡里敲锣打鼓给送走的。我要不是年龄大了,也想去部队上锻链锻链。” “当兵好啊。”刘清明由衷地说,“现在的部队,不光能学技术,还能考证。以后復员回家,就是专业的抢手人才。” “是啊,我也叮嘱他俩了,去了部队好好干,好好学,爭取立功,回来也能更好地帮著乡里致富。” 一旁的老会计陈满仓也感慨道:“现在乡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往外头跑了。乡里又是种药材,又是养小龙虾,梅鹿养殖场也建起来了,到处都需要人手。收入比在外面打工高,还能守著家,多好。” “只要肯下力气,一年下来,比在城里赚得还多。” “咱们那个云岭新村,可把乡里其他村子的人给眼馋坏了。现在大伙都在拼命攒钱,就盼著也能盖上那样的新房。” “书记,您要是现在回去,保管都认不出来了。” 刘清明笑著说:“我相信。我们云岭乡,肯定会一年一个样,大家的生活,也一定会越来越好。” 陶丽梅也兴奋地补充道。 “可不是嘛!现在咱们乡里的集镇,比以前热闹多了。好多城里人开车来我们乡里玩,上山体验打猎,搞农家乐,吃我们的小龙虾。还有人一住就是好几天,乡里的招待所都住不下,只能安排到乡亲们家里去。” 刘清明心里一动。 这不就是后世“民宿”的雏形吗? 苍云山的自然环境和生態保护一直做得不错,未来如果能把生態旅游这一块好好规划一下,也不失为一条全新的发展路子。 这一聊,就聊到了晚上九点半。 直到苏清璇的电话打过来,告诉他自己终於下班了,刘清明才意犹未尽地准备离开。 甘宗亮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带著民兵们返乡,只留下陶丽梅和陈满仓在京城处理物资交接的手续。 如果一切顺利,第二批物资很快也会运抵京城,到时候还有再见的机会,倒也不必急於一时。 他站起身,和眾人一一告別。 “书记,您慢走!” “书记,有空一定回乡里看看!” 刘清明笑著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招待所。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车钥匙,快步走出办公室,驱车直奔京城警备区。 他要把这些好消息,亲口告诉甘宗亮他们。 夜色已深,京城的街道上,车流依旧。 刘清明开著车,匯入这片钢铁洪流之中。 他刚刚从一片温暖和真诚中抽身而出,转眼又將要投入到另一个复杂而冰冷的世界。 他心里还在回味著刚才的谈话,为乡亲们的变化感到由衷的高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苏清璇打来的。 “我下班啦,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带著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对於爱人相见的期待。 刘清明的心瞬间就软了。 “在路上了,马上到电视台门口,等我。” 第510章 市长批条、关係打通 访谈节目播出之后的效果是明显的。 第二天,京城市政府就出台了公告,宣布对市场进行整顿。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整顿针对的是什么。 刘清明以全国防指成员的身份去了一趟市政府。 他现在要去见的,是京城市副市长,京城防治组的组长,王洪涛。 之前在高速路口,他为了给清江省运送物资的卡车解围,和京城方面的人发生了不愉快。 虽然最后事情圆满解决,他还卖了王洪涛一个面子,把人交给了市政府处理。 但这种事情,终究是留下了痕跡。 今天上门,既是公事,也是摸底。 他要看看,这位王副市长,对自己,对清江省,到底是个什么態度。 市政府大楼灯火通明。 这个时期,没有一个人是清閒的。 刘清明通报了身份,是全国防指的工作人员,立刻被秘书客气地请到了王洪涛的办公室外。 等了约莫十分钟,办公室的门开了。 王洪涛的秘书探出头来。 “刘处,王市长请您进去。” 刘清明整理了一下衣服,迈步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陈设却很简单。 王洪涛正坐在办公桌后,看著一份文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这是一个看上去不到五十岁的男人,面相儒雅中带著严肃,目光锐利而审视。 “刘清明同志,你好,请坐。”王洪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王市长好。”刘清明不卑不亢地坐下。 “卢部长派你来的?”王洪涛开门见山。 “是的,卢部长让我代表全国防指,来感谢京城方面对我们工作的大力支持。”刘清明说著官面上的话。 王洪涛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 “支持是应该的,都是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安全。”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高速路口的事情,我也要向你,向全国防指做个检討。是我们市政府个別部门,个別干部,思想觉悟不高,工作方法简单粗暴,给我们京城的形象抹了黑。” 刘清明心里清楚,这是对方在主动示好,也是在试探他的態度。 如果他顺著杆子往上爬,揪著不放,那接下来就没法谈了。 “王市长,您言重了。”刘清明微微一笑。 “据我们了解,那家『兴源公司』,本身就问题重重,通过非法手段,拉拢腐蚀了一小撮干部,打著京城组的旗號,谋取私利,破坏抗疫大局。” “这和您,和我们京城组的大部分干部,有什么关係呢?” “相反,市政府在接到情况后,第一时间介入调查,雷厉风行,迅速查清事实,挽回了损失,这才是真正体现了我们政府的决心和效率。我们对此,是表示感谢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把责任从市政府身上摘了出去,又把市政府后续的处理抬得很高。 王洪涛目光闪动了一下。 他深深地看了刘清明一眼。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说话滴水不漏,进退有据,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老练。 难怪能被卫生部的卢部长看重,进入全国防指的核心圈子。 “虽然如此,也是我们管理上存在失职之处。”王洪涛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有问题就要处理,有错误就要改正。相关的处理结果,也已经出来了。” “区政府的相关领导,给予口头警告处分。” “区工商分局的主要领导,停职检查。” “相关的干部队伍,进行集中学习整顿,对於那些不合格的人员,坚决清退出队伍。” 王洪涛说得很平静,但刘清明能听出其中的分量。 这处理,不可谓不重。 停职检查,基本上就意味著政治生涯的停滯。 “雷厉风行,令人敬佩。”刘清明由衷地说,“相信组织上,一定能看到京城市政府的决心。” 王洪涛心里那句mmp差点就说出来了。 这话听著怎么这么彆扭? 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坐的是上级领导,正在听取自己的工作匯报。 他隨即又有些想笑。 这小子,有意思。 “刘清明同志,你就別给我戴高帽子了。”王洪涛乾脆把文件合上,身体靠在椅背上,“这个处理结果,组织上还满意吗?” 这是在开玩笑了。 刘清明连忙站起身。 “王市长,您再这么说,我可就坐不住了,这是要赶我走啊。” “哈哈哈。”王洪涛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同志,很有意思嘛。” 气氛一下子鬆弛下来。 刘清明也重新坐下,他知道,铺垫得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王市长,我这次来,除了代表组织拜访您,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个忙。” “哦?”王洪涛来了兴趣,“公事还是私事?” “是公事,但並不是全国防指的事情,算是政府对政府吧。”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说说看。” “清江省,云岭乡。您可能还有印象。” 王洪涛点了点头。“就是前几天,在高速路上被拦截的那批物资的来源地?” “对。”刘清明说,“云岭乡是省里有名的中药材种植基地。这次他们响应全国防指的號召,紧急筹集了一批防疫药品,想要支援京城。” “这是好事啊。” “但是他们遇到了一个问题。”刘清明继续说,“他们希望这批平价药品,能够直接送到京城老百姓的手里,省掉所有的中间商环节,不给群眾增加任何负担。” “所以,他们希望,能直接进入销售终端。” 王洪涛的眉头动了动。 “直接销售?你的意思是……他们想在京城卖药?” “是的。” “他们有资质吗?”王洪涛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有。”刘清明肯定地回答,“他们在清江省註册了『云岭大药房』,是具有正规药品经营许可的企业。他们这次来,是想问问,能不能在京城,直接进行相关药品的销售,避免中间环节,尽最大可能地让利於民。” 王洪涛恍然大悟。 他身体坐直了,手指在杯壁上转动:“你想在京城开分店?” 他看著刘清明,似笑非笑。 刘清明纠正他:“不是我,是云岭乡政府。” 王洪涛一口戳穿他:“別以为我不知道,你上调京城之前,就是云岭乡的一把手吧?” 刘清明坦然承认。 “我这点小心思,確实瞒不过您的眼睛。” “我可看过你当选全国十大杰出青年的资料。”王洪涛说,“把一个省级贫困乡,打造成全国闻名的中药材种植基地,这是你的主要功绩。原来你的野心,还不止於此啊。” 刘清明苦笑。 “王市长,我现在已经离开云岭乡了。他们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 “我只是作为一个曾经的同事,帮他们传个话,问问政策。” 王洪涛不置可否。 “我相信你在这件事情里面,没有个人利益。”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 “那……这件事,您看?” 王洪涛停止了敲击桌面的动作。 他斩钉截铁地说:“对抗疫有益的事情,对人民群眾有益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做?” “我寧愿让云岭乡的乡亲们把这个钱挣了,也不想让那群趴在老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多赚一分钱!” 刘清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他猛地站起身。 “太感谢您了,王市长!我代表云岭乡的父老乡亲,感谢您!” “坐下,坐下。”王洪涛摆了摆手,“先別急著谢我。比起你们清江省对我们京城人民雪中送炭的支持,我这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拿过一张便签纸,刷刷刷地写下几行字,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了私章。 “你让他们,拿著这个条子,直接去市工商局,找韩局长。” 王洪涛把便签递给刘清明。 “告诉他,这是我批的。云岭大药房进京的事情,要特事特办,一切手续从简,当天办结!” 刘清明接过那张薄薄的便签,手却感觉沉甸甸的。 他震惊了。 特事特办,一切从简,当天办结! 王洪涛这一句话,一个批条,省了多少事? 在京城,要办下一个药品经营许可证,还是外地的企业,这里面的流程有多复杂,要跑多少个部门,盖多少个章,他心里大概有数。 没有一个月,根本跑不下来。 这还是在一切顺利,没人卡脖子的情况下。 他原本的打算,是想用高速路口那件事的人情,换王洪涛一个鬆口,一个政策上的许可。 然后,再让陶丽梅她们,按部就班地去跑手续。 实在不行,就去找孙淼,看看卫生系统內部有没有什么可以提速的办法。 可他万万没想到,王洪涛会把这个人情,给得这么足,这么彻底! 主管副市长的亲笔批条。 这分量,太重了。 “王市长,这……这太感谢了!”刘清明的声音都有些激动。 “去吧。”王洪涛挥了挥手,“我们现在都是在为抗疫工作服务,能为一线减轻点负担,也是我们后方该做的。” 刘清明拿著批条,郑重地向王洪涛鞠了一躬,然后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直到坐回车里,他看著那张写著“请工商局韩局长阅,清江省云岭乡援京项目,请予特事特办,从速办理。王洪涛”的便签,心情依旧难以平復。 这就是权力的力量。 普通人跑断腿,磨破嘴都办不成的事情,在某个层次的人那里,不过是一句话,一张纸条而已。 他立刻拨通了陶丽梅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著一丝慌乱和紧张。 “刘……刘书记?” “是我。你们在哪儿?” “我们……我们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没敢出去。” 刘清明可以想像出她们那副拘谨的样子。 “我跟你们说个好事情。你们想在京城开药店的事情,市里领导已经同意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紧接著,传来了陶丽梅不敢相信的惊呼。 “什……什么?同意了?” “是的,同意了,而且是特事特办,手续从简。” “天哪!”陶丽梅的声音里带著激动,“刘书记,这……这是真的吗?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是真的。”刘清明笑了,“你们现在准备一下,我过来接你们,咱们去办下一件事。” 掛了电话,刘清明发动汽车,匯入车流。 工商执照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但要在京城这种地方,从零开始,开一家药店,甚至是一家连锁药店。 场地、人员、药剂师资格、药品监督管理局的gsp认证、仓储、物流…… 要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让陶丽梅和陈满仓这两个连京城地铁都没坐过的人来办这件事,无异於天方夜谭。 就算是於锦绣亲自来,恐怕也要抓瞎。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刘清明想到了一个人。 清江省驻京办主任,陈爽。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许久没有联繫过的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你好。”一个干练又不失柔和的女声传来。 “陈主任,我是刘清明。” 电话那头的陈爽明显愣了一下。 “刘清明?哪个刘清明?” “去年党代会上,省委办的刘清明,记得吗?” “哦!是你啊!”陈爽的声音立刻热情了八度,“哎呀,刘主任,你可是稀客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不是调到国院那边了吗?” 驻京办的主任,消息自然是灵通的。 每一个从清江省走出去,並且身居高位的干部,都是她人脉资源库里宝贵的財富。 刘清明调入京城的事情,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只是两人之前交集不深,刘清明调走后,又进了国院那样的敏感部门,她也不好贸然联繫。 “陈主任客气了,我现在就是个普通工作人员。”刘清明谦虚道。 “你可別跟我来这套。”陈爽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我可听说了,你现在了不得。我们清江省出去的干部,有几个像你这样的,我们脸上也有光啊!” “陈主任消息真灵通。”刘清明也不再绕圈子,“今天给您打电话,確实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帮忙?”陈爽的兴趣一下子就来了。 能让刘清明亲自开口请她帮忙,这事情,既说明了难度,也说明了其中的价值。 “你说,只要是我陈爽能办到的,绝不含糊!”她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我们清江省云岭乡,想在京城开一家平价药房,支援抗疫。工商执照的事情,王洪涛副市长已经批了条子,特事特办。但是后续的场地、人员招聘这些事情,乡里来的同志两眼一抹黑,我想请驻京办这边,帮著协调一下。” 陈爽在电话那头,彻底震惊了。 王洪涛副市长的批条? 特事特办? 她太清楚这几个字的分量了。 这刘清明,才来京城多久?竟然已经搭上了王洪涛这条线,而且还能拿到这种级別的批示!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了不得”能够形容的了。 这是通天了啊! “刘……刘主任,您不是在体改办吗?”陈爽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我现在被借调在卫生部,全国防指工作。”刘清明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陈爽倒吸一口凉气。 全国防指! 那可是目前整个国家权力最集中的中枢机构! 没有之一。 因为这个指挥部里的成员,无一不是国院各部委和中直机关的领导。 刘清明才多大?竟然已经进入了这个机构!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件事的价值。 帮云岭乡开药店是小事,和刘清明,和刘清明背后的全国防指搭上线,才是大事! “没问题!”陈爽的回答比刚才还要乾脆。 “你现在就把人带我这儿来,我当面跟他们谈。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保证给咱们清江老乡,办得妥妥帖帖!” “那就多谢陈主任了。” “谢什么!以后有需要驻京办出力的地方,您儘管开口!我们就是为你们这些在外的清江干部服务的!”陈爽的话说得极为漂亮。 刘清明笑了笑,掛断电话。 他驱车来到警备区招待所,接上了还有些云里雾里的陶丽梅和老会计陈满仓。 两人上了车,还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刘书记,我们……我们真的要去见驻京办的主任?”陶丽梅小声问。 “对。” “她……她会帮我们吗?” “会的。”刘清明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就放心吧。” 汽车一路向北,驶向位於中关村的清江大厦。 两年前,刘清明来这里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跟著领导跑腿的小科员。 如今,他已经是別人眼中需要仰望和结交的对象。 清江大厦已经全部完工,高耸的楼体在冬日的暖阳下熠熠生辉,彰显著清江省如今在全国蒸蒸日上的政治和经济地位。 陈爽亲自在大厦门口迎接。 她看到刘清明从车上下来,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去。 “刘主任,可把你给盼来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跟在刘清明身后的陶丽梅和陈满仓身上,两人穿著朴素,一脸侷促,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 但陈爽没有丝毫怠慢,主动伸出手。 “这位就是陶丽梅同志吧?这位是陈满仓老同志?欢迎欢迎,一路辛苦了!” 她的热情,让陶丽梅和陈满仓更加不知所措。 他们当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是省里有一定级別的干部才能进的地方。 乡政府,別说他们,乡长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刘清明替他们解了围。 “陈主任,咱们上去谈吧。” “对对对,楼上请,我办公室里泡了今年的新茶。” 来到陈爽的办公室,她亲自给几人倒上水。 听完刘清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於锦绣的长远规划又详细说了一遍后,陈爽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她不愧是驻京办的一把手,脑子转得极快。 “刘主任,於乡长的这个想法,非常有前瞻性。这件事,不光是支援抗疫,从长远看,是给咱们清江的优质產品,在京城打开一个窗口。”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 “要在京城开药店,工商执照只是第一关,王副市长给您开了绿灯,这是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接下来,是选址。这个很关键,既要人流量大,又要租金合適,最好还能有政策扶持。” “然后是人员。店长、执业药师、营业员,都得是专业人士,需要公开招聘。” “还有药监局的gsp认证,这个流程很繁琐,必须要有专人去跑。” “最后是仓储和物流,药品不是普通商品,对仓储环境要求很高。” 她一条条地分析著,听得陶丽梅和陈满仓头都大了。 这些事情,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陈主任果然是专业的。”刘清明赞了一句。 陈爽笑了笑,然后看向刘清明,目光灼灼。 “刘主任,这些事情,驻京办都可以出面协调解决。我有把握,一个月之內,让咱们云岭大药房的第一家分店,在京城掛牌营业!” 她话锋一转。 “不过,我也有个小小的请求。” “您说。” “药店开业那天,能不能……请王洪涛副市长,大驾光临,为我们剪彩?” 刘清明笑了。 这个陈爽,真是个见缝插针的好手。 这是想把王副市长出席活动,当成驻京办的政绩,也是想藉此机会,和市里高层建立更紧密的联繫。 “我只能说,我试试看。”刘清明没有把话说死。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陈爽大喜过望。 她知道,刘清明说试试看,那这事,基本就成了七八分。 “您放心,这件事,我亲自来抓!保证办得漂漂亮亮!” 事情谈妥,刘清明便准备告辞。 陈爽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握著刘清明的手,热情地说: “刘主任,以后常联繫,咱们都是为清江服务,您有什么指示,隨时给我打电话!” 刘清明赶紧放开她的手,对於这种八面玲瓏又社牛的漂亮女人。 他得敬而远之。 第511章 新人事、新作风 將云岭大药房的事情彻底託付给陈爽,刘清明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驻京办的能量,他有所耳闻。 有陈爽这位长袖善舞的主任亲自出马,后续的选址、招聘、办证,想必会顺利许多。 这比让陶丽梅和陈满仓两个对京城一无所知的老实人去瞎闯,要强上一万倍。 车子驶离清江大厦,刘清明將陶丽梅二人送回招待所,又仔细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安心等待,一切听从陈爽的安排。 看著两人既激动又忐忑地走进招待所大门,刘清明才发动汽车,朝著家的方向驶去。 京城的疫情依然没有看到拐点。 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很稀少,空气中瀰漫著一种紧张肃穆的气氛。 他和苏清璇,一个在全国防指,一个在新闻一线,每天都奔波在各自的战场上,聚少离多。 回到家,往往都已是深夜。 两人能做的,就是给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然后沉沉睡去。 新的一周,很快到来。 按照组织部的通知,刘清明要去他新的工作单位报到。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这个由原国家计划委员会、国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国家经贸委等机构合併而成的庞然大物,刚刚在西城区计委原来的办公大院掛上了崭新的牌子。 刘清明驱车来到这片熟悉的区域。 门口的警卫换了新面孔,查验证件的流程却更加严格。 还附带上了体温检查等卫生防疫措施。 他停好车,走进这座充满了五十年代苏式风格的建筑群。 红砖墙体,高大厚重,无声地诉说著这个国家计划时代的辉煌与歷史。 空气中,似乎都飘著一股权力的味道。 刘清明拿著组织部的介绍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人事司的办公室。 推开门,里面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几名工作人员正在整理堆积如山的档案,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你好,我来报到。”刘清明走到一个办公桌前。 工作人员头也不抬。“介绍信。” 刘清明递了过去。 对方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似乎是確认一下来人和介绍信上的人是否一致。 也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另一头,一个正在抱著文件的男子,也恰好抬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匯。 刘清明认出了他。 丁奇。 当初在体改办综合司,一起战斗过的同事。 丁奇显然也认出了刘清明,脸上闪过一丝欣喜。 他指指自己,用口型给他打了个招呼。 意思是下班后电话联繫。 刘清明点点头示意自己收到了,然后收回视线。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 当初的同事,如今却分到了不同的部门。 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有什么可感嘆的呢。 “刘清明同志是吧?手续我们收到了,你稍等一下,我们马上为你办理入职。”工作人员的態度客气了不少。 显然,介绍信上的职务,让他明白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分量。 等待的时间不长。 大约半小时后,一张崭新的,带著红色封皮的工作证,递到了刘清明面前。 他打开看了一眼。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產业发展司,机械装备处,副处长,刘清明。” 下面还贴著他的一寸免冠照片。 从今天起,他正式成为了这个国家最核心经济部门的一员。 “刘处,您的办公室在三號楼二层。”工作人员指引道。 “谢谢。” 刘清明收好工作证,离开了人事司。 產业司所在的办公楼离著並不远,同样是一栋老旧的红砖楼,一共五层,连电梯都没有。 楼道里光线有些昏暗,踩在水磨石的地面上,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迴响。 他刚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就看到走廊里站著好几个人。 这些人穿著打扮都十分得体,一看就是干部模样。他们或站或坐,脸上都带著一种焦急而又耐心的神情,时不时地朝著走廊深处张望。 刘清明注意到,儘管疫情如此严重,春节也才刚刚过去,但已经有外省的领导干部,不远千里地赶来京城,在这里“上门蹲守”了。 这就是发改委的能量。 一个项目的审批,关係著一个地区未来几年的发展,关係著无数人的饭碗,也关係著主政官员的政绩。 没人敢怠慢。 刘清明从他们身边走过,正准备寻找机械处的牌子。 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风尘僕僕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 或许是看刘清明太过年轻,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工作人员。 男人脸上挤出热情的笑容,拉著他问道:“小同志,你好,打扰一下。” “请问,刘处什么时候能回来?” 刘清明愣住了。 刘处?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对方口中的“刘处”,可能就是自己。 他有些错愕地看著对方。“您是?” “哦哦,你看我这记性。”男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递过来,“我叫陆荣炳,寧远省工业厅的。” 刘清明接过名片。 “寧远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 一个正厅级的干部,竟然在这里堵著门,还对自己这个“小同志”如此客气。 刘清明心中愈发觉得怪异。 “陆厅长,您找刘处有什么事吗?”他不动声色地问。 “哎!”陆荣炳一拍大腿,满脸的愁容,“还不是为了我们省里奉机集团打算收购德国西斯公司的事情。” “这项目,我们调研了两年,省里市里都高度重视,部里也都过了会,可就卡在你们计委这里,说是要等机构改革。” “这一等,就等到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你们发改委掛牌了,我们就想来问问,这事儿,究竟什么时候能上会研究啊?” 刘清明大概听明白了。 一个重大的海外併购项目,卡在了审批的最后一关。 “那……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刘处呢?”刘清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陆荣炳理所当然地说:“你们机械处的高处长说的啊。他说这事儿,现在归新来的刘处长负责,需要他先审阅,拿出初步意见,才能提交会討论。” “我这不就专门来等他了嘛!” 刘清明彻底明白了。 他连自己办公室的门朝哪边开都还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位素未谋面的高处长。 就已经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能让正厅级干部亲自上门蹲守的大项目,直接甩到了他的头上。 好一招“甩锅大法”。 高处长肯定知道自己目前被借调在卫生部的全国防指,根本不可能正常来处里上班。 让陆荣炳来等一个根本等不到的人,这拖延的藉口,找得真是高明。 看著陆荣炳那双充满血丝,满是期盼的眼睛,刘清明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即將面对的工作环境吗? “陆厅长,”刘清明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稳住对方,“刘处长去部里开会了,我是他的助理。” “这样好不好,您先把材料留下,等他回来,我第一时间转交给他。” 陆荣炳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那……我能不能在这里等等他?” “他这个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今天估计是回不来了。”刘清明半真半假地说道,“要不,您明天再来?” 听到这话,陆荣炳脸上的失望掩饰不住。 他嘆了口气,似乎也知道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 “那……那好吧。”他从隨身携带的黑色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双手捧著,郑重地递给刘清明。 “小同志,这是我们厅里,还有奉机集团,组织专家调研了两年的全部资料,光是去欧洲就跑了两趟,用了大把的外匯。” 他的声音带著一丝恳求。 “如果……如果领导们觉得项目不行,也千万別扔了,麻烦你退给我,好不好?” 刘清明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 “您放心,陆厅长。我一定亲手交到刘处长手上。” 就在文件袋交接的一瞬间,刘清明忽然感觉袋子下面,还压著两个方方正正的硬物。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陆荣炳已经不由分说地鬆开手,转身快步走掉了,只留下一句“那就拜託你了,小同志!” 刘清明低头,將文件袋翻转过来。 袋子底下,用透明胶带,整整齐齐地粘著两包烟。 红底烫金的华子。 刘清明拿著文件袋和那两包烟,站在走廊里,有些哭笑不得。 追上去肯定又是一番拉扯,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先找到机械处的办公室。 处里一共四间办公室。 最里面的一间门上掛著“处长室”的牌子。 刘清明拿著东西,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 刘清明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一套待客的沙发茶几,一个顶到天板的书柜,陈设简单而严肃。 办公桌后,一个戴著眼镜,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抬起头。 看到刘清明时,他似乎也有些惊讶於对方的年轻。 刘清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量。 他主动开口:“您好,我是刘清明,今天来报到。” 男子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热情的笑容,快步绕出办公桌,伸出双手。 “哎呀,刘清明同志,可把你给盼来了!” 刘清明与他握了握手。“这是我的工作证。” “我知道,我知道。”男子扶了扶眼镜,“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峰,勇攀高峰的那个高峰。” “高处长好。”刘清明称呼道。 “快坐,快坐。”高峰热情地把他让到沙发上,又亲自去倒水。 他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拿出一包拆开的烟,抽出一根递给刘清明。 “来,抽一根。” 刘清明摆了摆手。 “谢谢高处,我没有菸癮。” 他顿了顿,顺势將手里的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刚才在外面,有位同志塞给我两包烟,搁我这儿肯定是浪费了。您看这?” 刘清明把那两包崭新的华子,推到了高峰面前。 高峰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两包烟,又看了一眼刘清明。 “寧远省的陆厅长?” “对,就是他。”刘清明又把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放了上去,“还有这份材料。” 高峰坐回沙发上,拿起文件袋掂了掂,又看了一眼那两包烟,没有马上表態。 “这事我知道。”他缓缓开口,“部里之前討论过,有不少同志有不同的意见。不过当时正好赶上机构改革,事情就搁置了,没有形成最终决议。” 他嘆了口气,似乎有些头疼。 “老陆这个人,有点轴,认死理。来了多少趟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刘清明安静地听著,这事的来龙去脉虽然还不清楚,但大致上已经明白了。 “他明天肯定还来。”刘清明说,“总不好一直躲著不见吧。” “所以我乾脆就把事情推到你头上了。”高峰看向刘清明,说得很直接,“你不是还要回全国防指那边上班吗?他找不到人,这事儿就只能先这么掛著。什么时候有明確的风向了,再通知他。” 原来如此。 刘清明心里一片瞭然。 来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就亲身见识到了这个传说中“天下第一部”的行事风格。 能让一个正厅级的干部,像个小学生一样天天在门外罚站,还不敢有一丝怨言。 这就是发改委的能量。 只不过,刘清明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推諉扯皮的工作氛围。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高处,既然这事推给我了,那这份材料,我能带回去先看看吗?” 高峰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按分工,你负责的那一块儿,本来就包含了寧远省。先熟悉熟悉情况也好。” “我一定认真研究。”刘清明表態。 高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开始关心地询问起他的个人情况。 “听组织部的同志说,你已经结婚了?” “是的,我爱人是京电的在职研究生。”刘清明一一作答。 “那就好,那就好。年轻人,还是要先成家,后立业。”高峰点了点头,“等过段时间,疫情缓和了,司里党组要开民主生活会,你作为新来的党组成员,可一定要参加。” “好的,高处。”刘清明愉快地答应下来。 高峰表现得十分热情,嘘寒问暖,完全是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领导模样。 因为是特殊时期,例行的处室见面会也就省了。 刘清明办完报到手续,下午还要回卫生部那边开会。 他拿著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起身告辞。 “高处,那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注意安全。” 高峰一直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刘清明转身离开,高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回到办公室,看著茶几上那两包没有被动过的华子,陷入了沉思。 他站了一会儿,拿起那两包烟,拉开自己办公桌最下面的一个抽屉。 隨手扔了进去。 抽屉里,已经码放著好几条未开封的各种高档香菸。 对於他们这种手握审批大权的部门来说,收点菸酒茶叶,都算不上什么。甚至就算是现金,只要想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这个刘清明…… 报到的第一天,就把別人硬塞的烟,原封不动地交给了自己。 他这是想说明什么呢? 是想表明自己两袖清风,不屑於此?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向自己这个新上司表態,划清界限? 又或者,是更深一层的意思? 高峰有些不確定。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档案袋。 档案袋上,写著“刘清明”三个字。 他拆开封条,抽出里面的档案。 这份档案,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从一个普通民警,到省委书记的座上宾,再到下放贫困乡,做出惊人成绩,最后被破格调入京城…… 这履歷,堪称传奇。 此时,高峰再次看著档案上那张年轻而英气的照片,似乎又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这个年轻人,或许並不像他的年龄那么表面。 第512章 大院子弟、也分人 走出三號楼,外面料峭的春寒扑面而来。 刘清明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从口袋里摸出医用口罩,正准备戴上。 肩膀上,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 一张有些熟悉,但又算不上特別熟的脸,映入眼帘。 苏浩。 苏清璇的二堂哥。 刘清明记得他。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火车站,为了防疫物资的事情,两人有过一次短暂的工作接触。 之后再无联繫。 他只知道苏浩在计委上班,是固定资產投资司技改处的副处长。 至於固投司在几號楼办公,他却不清楚。 “苏处。”刘清明还是客气地叫了一声职务。 苏浩摆了摆手,脸上带著一种自来熟的笑意。 “你这还没正式上班呢,叫什么职务。”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工作时间,我一般都这么称呼。我叫我岳母,也叫吴省长。” 苏浩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有些无奈。 “行,行,你讲原则。”他凑近一步,压低了音量,“找个地方聊聊?” 刘清明看了看手錶。 “我还得赶回卫生部那边开会。” “公事。”苏浩言简意賅地吐出两个字,“不耽误你进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清明也不好再推辞。 他也確实想知道,在防疫物资那件案子里,苏家究竟牵涉了多深。 苏浩今天主动找上门来,肯定不是简单的敘旧。 刘清明在全国防指的工作,其实时间上很自由。 他本就不是卫生部的人,没人会给他记考勤。 在防治组里,他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组长卢东升是个只看能力的实干派,只要你能干事,从不拘泥小节。 而另外两个副组长,也清楚他是卢东升亲自点將调来的人,更不会因为考勤这种小事,去触卢东升的霉头。 这就导致了,刘清明这个组里排名第四的联络专员,反而成了最自由的一个。 “走吧。”刘清明点了点头。 跟著苏浩走出计委大院,刘清明发现,苏浩对这一带確实很熟悉。 七拐八绕,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胡同。 胡同深处,是一家连招牌都有些斑驳的老馆子。 “就这儿,清净。”苏浩推开门。 里面暖气很足,一股浓郁的羊肉汤味扑面而来。 苏浩熟门熟路地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直接要了一个包间。 铜锅羊肉,几碟小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苏浩还顺手拎了一瓶二锅头。 “刺溜”一声,他拧开瓶盖,就准备给两人倒酒。 刘清明看到那瓶白酒,顿时嚇了一跳。 这还没到中午呢,就开始喝? 自己下午还要开车回卫生部。 他立刻伸手按住了酒杯。 “苏处,不行,下午有事,还开了车。” 苏浩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倒了一满杯。 “你没必要这么警惕。”他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著杯中清亮的酒液,“我跟苏灿不是一路人。他那些做法,我也不认同。” 他顿了顿,补充道:“可他是老大,又得老爷子宠爱,我说了也没用。” 刘清明没接这个话茬。 “我上班时间不喝酒。”他態度很坚决,“你想喝,晚上下了班,我请你。” 苏浩抬起头,似乎想从刘清明脸上看出点什么。 “真不是看不上我?” 刘清明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你一世家子弟,跟我一个平头百姓说这个,你是在寒磣我呢?” 苏浩听到“寒磣”两个字,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 “得,连寒磣都会说了,我信了。” 他乾脆地把那杯酒放到一边,盖上了瓶盖,冲外面喊了一声。 “老板,来两瓶可乐!” 很快,两瓶玻璃瓶装的可乐送了进来。 刘清明接过来,拿起桌上的两根筷子,在瓶口轻轻一撬,瓶盖“啪”地一声飞了出去。 苏浩的动作更直接。 他拿起可乐瓶,直接用牙咬住瓶盖,一使劲,將瓶盖咬开,然后“噗”地一声吐在桌上。 “我小时候可馋可乐了。”他灌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嘆息。 “那会儿刚引进,全城的小孩都喜欢。可太贵了。” “苏灿每回都有钱买,还能靠这个嗅蜜。我呢,只能在旁边看著,又嫉妒,又自卑。” 刘清明听著这话,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別。”他出声打断了苏浩的追忆,“我叫你声哥行不?你別上来就给我整这一出忆苦思甜,我真扛不住。” 苏浩的追忆被打断,也不生气,反而笑了。 “放心,不找你办事。” “我只是见不得这一套。”刘清明夹起一片羊肉在滚烫的锅里涮了涮,“你们哥俩的恩怨,说破大天,也就是个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 “我一平民,家里父母双双下岗,你想让我跟你共情?你想什么呢?” 苏浩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化为自嘲。 “也是,我干嘛跟你说这个。” 刘清明將涮好的羊肉蘸了麻酱,放进嘴里。 “我对你们苏家的態度就一个,井水不犯河水。我没兴趣找谁的麻烦,但谁也別来招惹我。” 苏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那我能打听一句吗?”他问,“苏灿他……究竟怎么你了?能让你们搞成这样老死不相往来?” 刘清明放下筷子,看著他。 “他想要我的命。”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让包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浩脸上的自嘲和隨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怔怔地看著刘清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会吧……他虽然是个顽主,爱惹事,但不像这么拎不清的人啊。” 刘清明没有解释。 “不光是我。”他平淡地补充了一句,“他还得罪了汪明远。汪明远你认识吧?” “当然认识!”苏浩立刻说,“他可是我们这一辈的灯塔,从小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別人家的孩子』。” 刘清明继续说:“那你也应该知道,他娶了个平民做妻子吧。” 苏浩点点头:“汪叔提过一嘴。他们家一开始不同意,但拗不过明远哥,现在也只能认了。” “苏灿想做的,是连我带你明远哥的媳妇儿,一块儿干掉。”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关键是,他那位媳妇儿,当时还怀著孕。” “轰”的一声。 苏浩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刘清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小璇看我们的时候,是那种眼光……” 刘清明端起可乐喝了一口。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跟我装糊涂?” “我跟你说实话!”苏浩的情绪有些激动,“我要不是凭自己的本事考进部委,他们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这个家里,我就像个透明人!我就算想像三叔那样出去闯荡,都不会有任何助力,你信吗?” 刘清明看著他激动的样子,沉默片刻。 “信吧。” 苏浩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態,他深吸一口气,闷头夹了一大筷子羊肉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著。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没关係,我们以后是同事,路遥知马力,你以后看我为人就知道了。” 刘清明不置可否。 “该说正事了。” 苏浩咽下嘴里的东西,也严肃起来。 “这事,还真和你有关。” “什么事?” “还装什么糊涂啊。”苏浩说,“小妹上了焦点访谈,这么出风头的事,能和你没关係?” 刘清明淡淡地说:“有点关係,但不多。” 苏浩显然不信。 “算了,这个不重要。”他话锋一转,“我知道你那天进了国院的小会议室。你知道,那是什么级別的人才能进去的地方吗?” 原来是这事。 刘清明心里暗笑,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事啊,我们组长让我进去做个工作匯报。” “你说得可真轻巧!”苏浩的音量都高了些,“搁在前清,你那叫君前奏对!我家老爷子从老战友那里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我跟你说,我从小到大,就没见他那么失態过!” 这才哪到哪啊。 刘清明心里吐槽了一句。 “就算这样,又和你今天找我这事,有什么关係?” “关係大了!”苏浩身体前倾,压低了嗓门,“明远哥的爸,是我的老领导。当初就是他把我招进计委的。” “全国防指成立,他担任后勤保障组的副组长。本来是想借著这个机会,做出点功绩,在新单位的排位里爭一爭。” “结果,你搞了那么一出。” 苏浩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后勤组在上面丟了大脸。他那个副组长,最后连发改委的党组成员都没进去,直接被调去了机械工业总公司,当了个排名靠后的副总经理。” “级別虽然没变,可手里的职权,差得老远了。你这一桿子,打翻了多少人啊。” 刘清明愣住了。 汪明远的父亲? 他確实没想到,这件事的余波,竟然会牵扯到这位。 “可不就是他。”苏浩嘆了口气,“汪叔差点没气过去。” “不至於吧。”刘清明说,“我感觉,不应该是因为这件事。” “明面上当然不会这么说!”苏浩解释道,“但这件事,让我们这些计委出身的人,在部里抬不起头,这是真的。” 所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对。 “所以,我要小心一点?”刘清明试探著问。 “你现在风头正劲,又是从全国防指出来的,没人敢跟你別苗头。”苏浩摇了摇头,“不过,等你从那边回来,正式到司里上班,那就难说了。”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 “我记得,后勤组你也是骨干成员。怎么你没事?” “汪叔把所有责任都一个人担下来了。”苏浩说,“我就得了个口头批评,回原单位了。” “这样啊。”刘清明点了点头,“那后勤组现在,是谁在管?” “你不知道?”苏浩有些意外。 他隨即反应过来,说:“也对,你最近太忙了。是你们体改办的老主任。” 刘清明瞬间反应过来。 “郭主任?” “对,就是他。”苏浩的脸上露出一丝羡慕,“郭主任现在不光是后勤组的组长,还是咱们发改委党组副书记、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前途一片光明。” “那主任呢?”刘清明追问。 苏浩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嘴里吐出两个字。 “兼任。” 刘清明秒懂。 这和前世的轨跡,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又是自己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 苏浩看著刘清明,忽然换上了一副热络的表情,连称呼都变了。 “妹夫,以后在单位里,咱们可得多亲近亲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只管开口!” 到这里,刘清明彻底明白了苏浩的来意。 郭伟城上位,已是板上钉钉。 自己是郭伟城从体改办带出来的老部下,有这层关係在,未来的路肯定是一帆风顺。 苏浩这是看准了风向,提前来烧热灶,拉关係了。 想通了这一点,刘清明心里也放鬆了不少。 虽然这种赤裸裸的拉关係有点膈应人,但身在体制內,就必须適应这里的规则。 苏浩所在的固投司,同样是地方上爭相跑项目、要资金的热门单位,手握重权。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没准以后,还真有需要合作的地方。 想到这里,刘清明也不再像刚才那么冷淡。 他端起面前的可乐杯子,和苏浩的杯子轻轻一碰。 “你说得对。都是同事了,以后有什么消息,互相交换交换。” 苏浩要的就是他这个態度。 虽然话里还有些生分,但这至少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 他高兴地喝了一大口可乐。 两人又吃喝了一会儿,气氛融洽了不少。 “对了,”苏浩像是想起了什么,“老爷子过几天过寿,你们……来不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过寿?” “还不是为了招待你们。”苏浩撇了撇嘴,“拉不下那个脸,只能借这个名头。”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 “去不了。疫情期间,不提倡聚眾活动。” 苏浩哈哈大笑起来:“还是你小子贼。” “他们想请的,又不是我和小璇。”刘清明说,“是吴省长和苏董吧。” “当然了。”苏浩坦诚道,“你现在的位子,还不值得老爷子屈尊降贵亲自出面。” “那我们就更不能去了。”刘清明把皮球踢了回去,“妈她自己怎么想的,她自己决定。” “明白,我也就是隨口一问。这事也轮不到我来操办。”苏浩点了点头。 眼看一顿饭快要吃完,刘清明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说句实话,兴源公司那事,你参与了多少?” 提到这个名字,苏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你知道兴源公司在京城有多牛吗?”他反问。 “大概知道一点,最早的那批皮包公司嘛。” “是啊。”苏浩感慨道,“特区还没搞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能从国外倒腾进来各种紧俏物资。进口小轿车、洋菸洋酒、黑灯舞会……苏灿那会儿还是个屁孩,想跟在人家屁股后面玩,人家都懒得带他,把他给气得不行。” 刘清明瞭然:“大院子弟唄。” “大院子弟跟大院子弟,也不一样。”苏浩说,“圈子不同,就玩不到一块儿去。” 这话有些绕,但刘清明听懂了。 就像清江省的官场,省委常委是一个圈子,副省级是一个圈子,正厅级又是一个圈子,经纬分明,轻易不能逾越。 “然后呢?” “当时兴源公司也不知道走了谁的路子,说动了后勤组,把应急仓库放在他们那里。”苏浩摊了摊手,“我当时就觉得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可我一个小小的副处长,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结果现在爆雷了,整个组跟著倒霉。”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没有发表评论。 他只是看著苏浩,缓缓说了一句。 “这事,没完。” “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苏浩一愣:“要深挖?” 刘清明摇头:“我可没说。” 苏浩点头:“我懂。” 一锅子羊肉吃得差不多了,苏浩去结帐。 刘清明站起身,手机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周培民。 第513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京城,苏家老宅。 早间的阳光透过雕木窗,在古色古香的茶室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瀰漫著上等武夷岩茶的醇厚香气。 苏金成、苏铁成两兄弟,陪著一个中年男人对坐。 男人是汪应权,汪明远的父亲。 他今天穿著一身深色的中山装,整个人透著一股沉鬱。 王雪梅,苏金成的妻子,正用一把小巧的紫砂壶为三人分茶。她动作嫻熟,姿態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风范。 “应权,喝茶。”她將一杯茶轻轻推到汪应权面前。 “谢谢大嫂。”汪应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礼数周全。 王雪梅温婉一笑:“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准备些茶点。” 她起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將空间留给了男人们。 茶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苏金成这才开口,打破了沉默。 “应权,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牵连到你身上?” 汪应权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看著杯中琥珀色的茶汤。 他长长嘆了口气。 “唉,无妄之灾,一言难尽。” 一旁的苏铁成在中直机关,消息比长袖善舞的商人大哥要灵通得多。 “我听说是当初龙家在里头使了力?” 汪应权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这个全国防指,本来就是他们在背后推动。恰好上面也有这个意思,想著能分一块蛋糕。”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 “谁知道,碰上个愣头青,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一通王八拳,直接把老师傅给打趴下了。” 苏金成搞了一辈子实业,对这些弯弯绕绕不甚了了。 “谁这么不开眼?” 汪应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还能有谁?你家那个好女婿。” 苏金成愣住了。 他第一反应是苏清璇。 “你是说小璇?不可能吧。事情是央视曝出来的,我那三闺女是露了回脸,可她不过是个记者,照著稿子念罢了。你要说是她在背后搞事情,我怎么都不信。” 苏铁成拉了拉大哥的衣袖。 “大哥,应权兄说的,是女婿。” “女婿?”苏金成大吃一惊,“刘清明?” 汪应权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溅出几滴。 “可不就是那小子!” “他倒是痛快了,一战成名,风光无限。却不知道,这一桿子下去,得罪了多少人。” “那几家,哪一家是好相与的?现在是在风头上,没人敢动他。等这阵风过去了,他一个小小的副处,人家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苏金成听得心头一紧。 苏铁成却有不同看法。 他常年在京城部委里打转,对信息的解读更深一层。 “大哥,应权兄,我看未必。” “刘清明虽然只是个副处,可上次那个联席会议,他可是进了国院的小会议室。我听国办的人讲,他做匯报的时候,领导们都在场。这样的人,只怕已经被上面记下了。” “什么?”苏金成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他哪来的资格进国院会议室?” 苏铁成压低了音量。 “我听说是卢东升力荐他去的。” 苏金成更糊涂了。 “卢东升?他跟刘清明不是有过节吗?当初在清江,那事可闹得很大,他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会有这么好心?” 汪应权冷笑一声。 “好心?金成兄,你想得太简单了。” “卢东升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走的每一步,都有深意。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虾米上去,无非就是为了分担火力。” “那小子还以为是什么青云路呢,被人当枪使了都不自知,可笑至极。” 苏金成和汪应权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 这才是他们熟悉的官场逻辑。 苏铁成听著,也慢慢琢磨出味儿来了。 “卢东升……是故意的?” 汪应权端起茶杯,这次一饮而尽。 “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客观上,现在刘清明就是被他推到最前面挡枪的那个人。” “等著看吧,这事,没完。” 苏金成忧心忡忡:“那谢家那小子,是不是还关著呢?” 提到这个,汪应权的脸色更加难看。 “高速路那事一出,纪检组就直接介入了。铁面关公亲自带队,我是第一个被约谈的。” 苏铁成倒吸一口凉气。 “关山渡?” “不就是他。”汪应权的声音里透著一股疲惫。 苏金成也知道关山渡的大名,那是纪委系统里出了名的铁腕人物,油盐不进。 “这么狠?” “我这还算好的。”汪应权苦笑,“好歹保住了级別。机械工业集团虽然比不上发改委,但也不是什么冷板凳。” “只是……便宜了郭伟城那傢伙!” 他不由得捏紧了茶盅,长出一口气。 “想不到平时不声不响,最后竟然被他把桃子给摘了!真是让人憋屈得慌!” 苏铁成也嘆了口气。 “是啊,我们单位里现在都在传,郭伟城现在就是发改委实际上的一把手。最多明年两会之后,就能转正,级別还能再往上走一步。” 汪应权鬱闷地又闷了一杯茶。 自从他那个不省心的二儿子汪明远,执意要去清江省那个是非之地,他们汪家的事情就朝著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去了。 到如今,自己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嘴上说得轻鬆,可谁不知道,中直机关和国院部委,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你这次没上去,后面的人立马就顶上来了。 一步跟不上,就是步步落后。 更何况,华夏加入wto之后,为了適应新形势,中央一直在进行机构改革。 当年赫赫有名的八机部,如今已经烟消云散。 谁知道现在坐的这个位子,明天会不会又被调整掉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汪应权心头。 他看著苏家两兄弟,脑子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自己也应该像老二汪明远一样,去地方上转一转? 自己这个级別,在京城里,越往上走,路越窄,竞爭越激烈。 反而下到地方,天高海阔,路子更宽一些,可选择的余地也更多。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在他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抬起头,看著苏金成和苏铁成,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苏金成还在消化这个信息的衝击。 苏铁成眼睛却是一亮。 “应权兄,这未必不是一条好路子!” “现在组织上选拔干部,越来越看重有地方基层工作经验的。你这个级別下去,起码也是一方大员。干出点成绩来,將来再回京城,那就不一样了。” 见苏铁成也赞成,汪应权的心思愈发动了。 京城有京城的好,地方有地方的好。 也许,是真的该换个赛道了。 他沉吟片刻,原本沉鬱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光彩。 …… 市公安局附近的一个路口。 刘清明把自己那辆半旧的普桑停在路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周培民那辆格外扎眼的黑色牧马人。 周培民穿著一身黑色休閒装,斜斜地靠在车头上,嘴里叼著一根烟,眉头紧锁。 他脚下,已经扔了好几个菸头。 刘清明走上前。 “什么事这么急?” 周培民看到他,立刻扔掉手里还剩下一大半的烟,用昂贵的皮鞋尖狠狠地碾灭。 “兄弟,我听跃民说,你是刑讯高手?” 这话问得太直接,让刘清明都愣了一下。 周跃民那小子,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 “高手谈不上,当警察的时候,学过一点审讯技巧。”刘清明含糊地回答,“你想干嘛?” 周培民没说话,只是抬起下巴,朝著不远处的市局大楼一指。 “谢鸿飞,关在里面。” “我想从他嘴里,问出小勇的事情。” 原来是为了这事。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周培民的脸上,带著一种压抑不住的怒火。 “我媳妇儿遭的那些罪,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给他们一点顏色看看,还真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 刘清明提醒他。 “谢鸿飞怎么说,也姓谢。你不问问语晴姐的意思?” 周培民脖子一梗。 “这是我们老爷们儿的事,用不著问她一个女人家。” 刘清明看著他这副样子,心里给他竖了根大拇指。 你牛。 周培民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冲,缓和了一下。 “兄弟,我看到了小勇身上的伤。” 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 “他妈的,那帮畜生!老子要是不给他报这个仇,以后都没脸让他叫我一声爸!” 刘清明从他脸上,看到了那种发自內心的愤怒和心疼。 这也难怪。 当初自己第一眼看到小勇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是噌噌往上冒。 自己跟小勇还没什么关係呢。 周培民现在是小勇名正言顺的后爸,这种心情,可想而知。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要你想好了就行。” 周培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像是在发泄胸中的鬱结。 “我想好了。要不是我这身份不对,我根本不想麻烦你,自己就动手了。” 刘清明严肃起来。 “你千万別衝动。为了那些人,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当。到时候,她们娘儿俩怎么办?” 周培民也知道这个道理。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来。” “你脑子活,帮我想个办法。” 刘清明懂了。 周培民这是想借著谢鸿飞被关在公安局这个机会,对他进行审问。 从高速路事件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 谢鸿飞那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受得了拘留所里那种环境。 这两天,对他来说,恐怕比两年都难熬。 此时此刻,他的心態一定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只要能让他从里面出来,別说小勇的事,怕是让他把谢家祖宗十八代卖了,他都肯。 现在確实是最好的时机。 刘清明看著周培民焦灼又愤怒的脸,心里有了计较。 他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周培民的胳膊。 这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周培民立刻懂了。 刘清明拿出手机,翻到一个號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 “部长,我是刘清明。” 第514章 拿到授权、战斗开始 中午午饭时间,卫生部大楼。 防治组组长、常务副部长卢东升正在用自己的手机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中组部副部长袁国平。 “老袁,中组部对於发改委一把手的人选,是怎么考虑的? 卢东升站在卫生部大楼自己办公室的窗前,俯瞰著车水马龙的京城。 “你有想法?” “隨便问问。” 电话那头的袁国平笑了。 “你少来这套。別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当年在党校,就数你心思最活泛。” 卢东升也笑了笑,没接话。 袁国平继续说道:“原本很简单,就是三委合併,从原来的几个一把手里选一个。计委的老郑,资格最老,希望最大。” “他自己倒是有想法,想外放。我们这边一直在做工作,想让他留下来,毕竟发改委的主体还是计委,需要他这么个老人坐镇,让新机构平稳过度,他没反对。” 卢东升静静地听著。 这些部委之间的人事安排,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大事,其中的博弈和考量,外人根本无法窥其全貌。 “谁知道,你们那个全国防指,搞了这么一出。”袁国平的口吻里带上了一丝唏嘘。 “高速路那件事,通过焦点访谈一播,影响太大了。中央也很重视,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必要重新审视原有的人事安排。” “新机构,要有新气象。班子里不能有带病提拔的干部,更不能有歷史遗留问题。” “所以,老郑算是如愿以偿了,外调的报告已经批了。也算是遂了他的心愿。” 卢东升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叫遂了他的心愿? 说白了,就是高速路那件事牵扯到了他,组织上为了保护他,也为了新机构的声誉,才让他体面地离开。 否则,一旦纪委查出点什么,还没上任就倒台,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这算是保护性调离了。”卢东升淡淡地说。 “可以这么理解。”袁国平没有否认,“一些关键岗位,都换了新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卢东升沉默了片刻。 袁国平今天跟他说这么多,显然不是为了閒聊。 这是在铺垫。 果然,袁国平话锋一转:“你还是有想法吧。” 卢东升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发改委这个兼任,会持续多久?” “不好说。”袁国平的回答滴水不漏,“部里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这是中央要考虑的事情,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卢东升当然明白。 这意味著,这个位置,是给某个更重要的人物预留的。 “留给谁?”卢东升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我只能说有一些人选。”袁国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卢东升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他算了算时间。 林崢是千禧年空降到清江省的,一届省委书记的任期是五年。 两年后,他刚好任满一届。 以他的年龄和履歷,再回京城,进部委,执掌发改委这样的超级部门,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卢东升突然觉得有些气不顺。 “林崢?”他还是问出了口。 袁国平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现在谈这个,为时过早。至少要考察一到两年。” 这个回答,本身就是一种確认。 卢东升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 “那,接下来,还有没有机构上的变动?” “有。”袁国平这次回答得很乾脆,“鑑於这次疫情暴露出的问题,中央正在研究一个方案,准备建立一个长效的应急管理机制,统一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自然灾害和突发公共事件。” 卢东升的心跳微微有些快。 新机构? 这意味著新的位置,新的机会。 袁国平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你把这一届干完,如果不想继续在部委,下去地方也是一条路。” “太早了。”卢东升立刻否定,“我更希望在部委上沉淀沉淀。” 袁国平在电话那头失笑。 “也只有你老卢,会把进部委当成沉淀。” “我想干点实事。” “难道你现在乾的不是实事?”袁国平反问,“防治疫情,是现在全国上下最大的事。这件事干好了,什么都有。干不好,你的名字,以后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份备选名单里。” “我肯定能干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卢东升的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 “多少年了,你这股子自信劲儿是一点没变。”袁国平感慨道,“这次你倒是走了一步好棋,用对了人。” 他话锋一转,严肃起来。 “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不要再重蹈覆辙。” 卢东升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我天天都在反省。以前確实太顺了,有些忘乎所以。” “你现在也没改!”袁国平的音量提高了一些,“別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监狱里那个女人,还没断乾净吧?” 卢东升沉默了。 “我从来没去见过她。”他辩解道。 “可你爱人呢?”袁国平追问,“她是不是经常去探视?你別告诉我你不知道!” 卢东升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艰难地开口:“她毕竟……” “你呀!”袁国平恨铁不成钢,“死一次不够,还想死第二次?你这样下去,我会亲自向老领导建议,永远別把你放出去,省得惹祸!” 这句话,说得极重。 卢东升能听出其中的关切和愤怒。 “我听你的。”他终於服软,“让我想想。” 袁国平冷冷道:“你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怎么一碰到这事,就瞻前顾后,跟变了个人似的。” “因为我有感情,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可她把你坑惨了!现在还在坑你!” “我的事,我自己扛。从来不会把原因推到女人头上。”卢东升的声音很平静,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固执。 袁国平在电话那头长长嘆了口气,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那你还有什么想头?当我没说过吧。” 就在卢东升以为他要掛电话的时候,袁国平突然又说了一句:“那个新机构的事情,你自己多琢磨琢磨。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电话掛断了。 卢东升握著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他缓缓在办公室里踱步,一方面是消食。 另一方面,也在消化著刚才那通电话里的巨大信息量。 两人的关係不错,说话也一向不留余地,。 他的每一句告诫,都值得自己反覆思量。 调来京城两年多,袁国平一次家门都没登过。 这已经表明了態度。 他看不上自己那个拖后腿的媳妇。 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当初犯下的错,酿成的苦果,只能自己一口一口往下吞。 倒是袁国平最后那句话,让他的心思活泛了起来。 应急管理机制。 新机构。 这或许是自己摆脱眼下困境,更进一步的绝佳机会。 他正想著,桌上的办公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卢东升走过去,拿起听筒。 “我是卢东升。” “部长,我是刘清明。” 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音。 卢东升的思绪被打断,他迅速切换回工作状態。 “说。” “我想要一个授权。”刘清明开门见山。 “什么授权?” “我想对兴源公司截留的那批防疫物资进行追查。”刘清明说道,“京城现在的情况您也知道,我们非常需要这批物资。” 卢东升皱了皱眉。 “这件事,不是已经移交给市局的经侦部门和治安组了吗?” “他们效率太低了。”刘清明的声音里透著一股急切,“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一点实质性的进展都没有。部长,疫情不等人啊!” “你想自己查?” “是的。”刘清明毫不犹豫,“您知道,我以前当过警察,这方面有点经验。我想试一试。” 卢东升沉默了。 他走到窗边,看著楼下川流不息的景象。 “刘清明,我提醒你,这件事牵涉很广,你確定要一脚踩进去?” 电话那头,刘清明笑了一下。 “不怕,有您呢。” 这句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话,让卢东升也忍不住笑了。 这小子,倒是直接。 “你就不怕我拿你当枪使,最后卸磨杀驴?”卢东升半开玩笑地问。 “您要真想这么干,我怕也没用。不如先干了再说。”刘清明回答得坦荡又光棍。 卢东升愣了一下。 这话,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也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同样是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 他现在是真有点欣赏这个小伙子了,年纪轻轻坐到了这个位子。 依然是那样的热血。 “好。”卢东升不再犹豫,“我答应过你的,永远作数。” “谢谢领导!”刘清明的声音里透著喜悦。 “放手去做吧,手续上的事情,我来给你办。” 掛断电话,卢东升看著窗外,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真不知道,这样做,最后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 市公安局前面的路口。 刘清明收起手机,对一旁有些烦躁的周培民说:“搞定了。” 周培民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喜。 “真的?” “真的。”刘清明点点头,“我再叫个人过来帮忙。” 他再次拿出手机,拨通了康景奎的號码。 没过多久,一个穿著便衣,身形精悍的男人就从市局大楼里小跑了出来。 正是康景奎。 “清明,什么事这么急?”康景奎跑到跟前,喘著气问。 刘清明指了指周培民,简单介绍道:“这是我朋友,周培民。” 然后他又对周培民说:“康景奎,市局刑侦的,自己人。” 康景奎和周培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到底什么事?”康景奎又问了一遍。 刘清明压低了声音:“兴源公司那批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康景奎点头,“不就是截留防疫物资那伙人么。现在关在拘留所里,案子是经侦在审。不过我听说,那帮孙子嘴硬得很,撬不开。” “我要到了授权,可以直接参与审讯。”刘清明看著他,“想不想来帮我一把?” “啊?”康景奎大吃一惊,“你……你要审他们?” “我不是警察,没有直接审讯的权力。”刘清明解释道,“所以需要你帮忙。你来主审,我在旁边给你敲敲边鼓。” 康景奎倒是没有犹豫。 “这不是开玩笑吧?经侦那帮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我这么横插一槓子,不是把他们往死里得罪?” “你是奉命行事。”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正式的手续,怕什么?” “这……”康景奎还是犹豫。 就在这时,刘清明的手机又响了。 他接起来,里面传来一个男子声音。 “请问是刘清明同志吗?” “我是。” “刘专员您好,我是治安组的杨万雄。接到上级的命令,让我全力配合您的工作。请问您有什么指示?” 刘清明笑了。 卢东升的效率,果然惊人。 “老杨,客气了。你现在方便吗?来市局门口一趟,咱们碰个头,商量一下。” “好的,我马上到!” 刘清明掛了电话,朝康景奎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授权下来了,一会等老杨到了,干他们。” 第515章 寻常办法、特殊手段 下午一点。 京城市公安局对面的路口。 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穿著夹克的男人,步履匆匆。 杨万雄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 “刘专员。”他衝著刘清明点了点头。 刘清明为几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杨万雄,公安部三局的,这次治安组的主办人员。” “康景奎,市局刑侦的,自己人。” “这位是周培民,我的同事。” 周培民没有透露自己在国安的身份,只是和眾人一一握手,算是打了招呼。 人齐了,刘清明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老杨,情况是这样。市局经侦那边,对兴源公司涉案人员的审讯,进展很慢。” “这都几天了,连个屁都没问出来。组织上对此很不满,所以才决定让我们治安组直接介入,参与审讯。” 杨万雄看了一眼旁边的康景奎。 康景奎会意,主动开口:“我配合你们行动。”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康这次算是从市局借调过来,协助我们。老杨,你来领这个头。” 杨万雄闻言,苦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 “你们这是准备坑我。” 刘清明也笑了。 “那你跳不跳?” “任务都领了,能不跳吗?”杨万雄嘆了口气,隨即恢復了严肃,“不过话说回来,这事不好办。” 四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杨万雄肯在这个时候过来,本身就已经表明了態度。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能在这个年纪坐到公安部三局七处副处长的位置,杨万雄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经侦那帮兄弟问不出结果,原因有二。”杨万雄分析道,“第一,他们顶著巨大的压力,上面有人打了招呼,他们只能用常规办法,不敢上手段。” “第二,里面的那帮人有恃无恐,知道外头有人在想办法捞他们,一个个嘴硬得很。” 他顿了顿,看著刘清明。 “如果我们去问,还是老一套,大概率也是一样的结果。白费功夫。” 刘清明点点头。 “所以,要用点特殊手段。” 康景奎一听,立刻凑了过来:“上手段?” “不好吧。”杨万雄立刻摇头,“这帮人的背景不一般,万一在咱们手里出了事,会很麻烦。” 刘清明摇了摇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康景奎有些不解:“那怎么搞?” “既然知道他们有恃无恐,那就让他们恐起来。”刘清明缓缓说道,“常规办法不行,那就用点非常规的,明白吗?” 他这么一点,杨万雄和康景奎瞬间就懂了。 这是要攻心。 “走吧,先进去,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刘清明一挥手。 四个人不再多言,径直走向马路对面的京城市公安局大楼。 门口的武警看到杨万雄出示的证件,上面“公安部”三个烫金大字和鲜红的国徽,立刻挺直了身板。 “领导好!” 一个標准的敬礼后,电动伸缩门迅速打开。 与此同时,门卫室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局长办公室。 听说公安部三局和全国防指治安组的领导亲自下来督办案件,市局这边不敢有丝毫怠慢。 四人刚走到办公楼大厅,电梯门一开,几个穿著警服的干部就快步迎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二级警监,五十岁上下,国字脸,不怒自威。 “这是我们赵局。” 康景奎是局里的干部,连忙上前一步,主动为双方介绍。 “赵局,这位是公安部三局的杨万雄处长,也是全国防指治安组的负责人。” “杨处长,这位是我们市局的.....。” 首都公安局是正厅级机构,局长高配副部,常务副局长是正厅,普通的副局长也是实打实的副厅级。 而刘清明他们四个人里,除了不能暴露身份的周培民是正处,其他人的级別都比不上对方。 赵副局长能亲自下来迎接,已经是给足了全国防指的面子。 “杨处长、刘专员,欢迎欢迎,欢迎来指导工作。”他很是客气,主动伸出手。 杨万雄和他握了握手,也將身后的刘清明等人介绍了一下。 寒暄过后,杨万雄拿出治安组开具的公函,直接说明了来意。 “赵局,关於兴源公司的案子,我们想了解一下最新的进展。” 这件案子,本就是治安组主导查办的,只是人暂时羈押在市局,由市局经侦的同志负责预审。 现在预审工作迟迟没有进展,上级单位派人来过问,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赵副局长深知这个道理,没有任何推諉。 “应该的,应该的。”他点著头,直接对身后的经侦支队长说,“你带几位领导去审讯室。” “不急。”刘清明却突然开口,“赵局,我们想先去拘留室看看人。” 赵副局长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没问题。小王,你安排一下。” 於是,在一名年轻警察的带领下,一行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后方的拘留所。 一股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刘清明透过拘留室门上的小观察窗,看到了里面的谢鸿飞。 曾经那个在饭局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公子哥儿,此刻正一脸颓丧地坐在通铺的床板上。 他的头髮乱糟糟的,身上穿著一件印著编號的灰色马甲,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这副模样,和朱宏涛何其相似。 刘清明心里顿时有了底。 这说明,市局经侦这边虽然没审出什么东西,但也顶住了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並没有给予这位谢公子任何超出规格的待遇。 只要没给他特殊照顾,那就好办。 …… 审讯室里。 冰冷的金属桌椅,墙上掛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標语。 杨万雄作为名义上的负责人,坐在了正中间的主审位上。 他的左边是刘清明,右边是负责记录的康景奎。 周培民则和经侦支队长等人,站在单向玻璃的另一面,静静地观察著。 在谢鸿飞被带进来之前,刘清明一直在翻看之前的审讯记录。 问题很常规,回答更常规。 刘清明看的不是內容,而是谢鸿飞的审讯態度。 从那些滴水不漏的回答里,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谢鸿飞的底气和狂妄。 这个人,根本没把这次的案子当回事。 儘管经侦的同志已经拿出了央视记者拍摄的照片,以及相关代工厂负责人的证词,谢鸿飞依然嘴硬。 他只承认这是正常的商业活动,声称自己也是被那些工厂欺骗了,拒不承认生產是在兴源公司的操纵下进行的。 责任,被他推得一乾二净。 至於冒用清江省防疫物资的商標和批號,他更是一问三不知。 態度之囂张,可见一斑。 “咔噠。” 审讯室的门开了。 两名警察將谢鸿飞带了进来,让他坐在了审讯椅上。 他的双手被銬在椅子扶手上,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桀驁不驯的。 当他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刘清明时,似乎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 杨万雄和刘清明交换了一个眼色。 刘清明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杨万雄清了清嗓子,按照程序,开始审问。 “姓名。” “谢鸿飞。” “年龄。” “二十八。”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谢鸿飞的回答滴水不漏,“我要求见我的律师。你们这是违规执法,破坏正常的营商环境,我要控告你们!” 杨万雄不为所动,继续发问。 康景奎看到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態度,心里有些著急,不由得看了刘清明一眼。 刘清明却依旧平静,甚至还示意康景奎,让他按照程序,认真记录。 就这样,杨万雄不紧不慢地,把经侦之前审讯的过程,又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结果自然和以前一模一样。 毫无进展。 审讯进行了將近一个小时,谢鸿飞渐渐露出了讥讽的笑意。 在他看来,这帮警察也就是这点本事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些问题,根本拿自己毫无办法。 他挑衅地看著杨万雄。 “问完了?” “问完我签字,签完好睡觉。” 整个审讯室里,只有康景奎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刘清明突然开了口。 “谢鸿飞。”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你是打算,一个人全扛了?” 谢鸿飞猛地一愣,转向刘清明:“什么一个人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兴源公司你是法人,所有的违法行为,你都脱不了关係。”刘清明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乾脆破罐子破摔,准备在牢里度过下半生,是吧。” 谢鸿飞的表情明显吃惊。 “你胡说!我没有违法,更没有犯罪!你们休想屈打成招!” “对你,用不著。”刘清明摇摇头,“你一句真话也不说,但光凭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已经足够定你的罪了。” “我们今天来,是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你不要,谁也救不了你。” 谢鸿飞惊疑不定地盯著这个年轻人。 他对警察系统的人没有多少畏惧,因为他很清楚,外面的关係网正在全力运转,谢家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但眼前这个刘清明,他看不透。 这个人似乎在京城没有任何利益纠葛,这意味著,他可以毫无顾忌地针对任何人。 这才是最让谢鸿飞感到不安的地方。 刘清明为什么要死咬著自己不放? “什么证据?”谢鸿飞的声音有些发乾。 “这得由你来交代。”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我只提醒你两个字。” “仓库。” 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谢鸿飞的身体猛地一抖。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苍白。 就在此时,另一个方向。 刘清明的下属,卫生部医政司的女干部孙淼,正和京城警备区后勤处的张振上校站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这批物资,正是之前从兴源公司的仓库里紧急转移出来的。 在来市公安局之前,刘清明就给了孙淼一个任务,让她立刻联繫警备区,对这批物资进行最严格的清点。 清点的结果,触目惊心。 “刘专员!”孙淼拿著手里的清单,声音都在发抖,“清点完了,结果出来了!” “我们隨机抽查了十箱,又开箱验了上百件,情况非常严重!” “这批物资里,至少有八成,全都被替换成了京郊那些黑心工厂生產的假冒偽劣產品!” 孙淼的报告声通过听筒,清晰地传进审讯室里。 刘清明一边接著电话,一边好整以暇地看著脸色煞白的谢鸿飞。 他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容,让谢鸿飞不寒而慄。 第516章 清明一笑,生死难料 山上別墅区的周家。 谢语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她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看著儿子小勇在院子里的草坪上追逐著一只小京巴,玩得不亦乐乎。 冬日里的阳光温暖和煦,透过玻璃洒在她的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话筒里,母亲的声音带著哭腔,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语晴,你弟弟他……他现在生死不明,已经第三天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谢语晴的视线没有离开儿子,她的声音很平静。 “他们干了什么?” “不就是……不就是和一些朋友做了点小生意吗?”谢母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焦急。 谢语晴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什么小生意?能做到局子里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谢母的音调陡然拔高,“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唯一的亲弟弟啊!你可不能坐视不理!” “你想让我怎么做?”谢语晴问。 谢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道:“你现在不是嫁进周家了吗?能不能……能不能让你公公他们打个招呼,先把人放出来再说?” 谢语晴终於收回了目光,她转过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妈,你也知道,我才刚嫁进来,还是二婚,还带著小勇。一进门就开口让我公公为了我娘家的事去打招呼救人,你让我以后在周家怎么立足?”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是一点也不为我考虑,是吧。” “我知道你难,可妈妈是真的没办法了!该找的人都找了,能托的关係也都託了,没用啊!”谢母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语晴,算妈求你了,行不行?” “妈,这事一出,我就托人问过。”谢语晴缓缓说道,“上头直接打了招呼,谁说情都不好使。我也没辙。” “与其在这里到处求人,不如让他老老实实地交待问题,爭取宽大处理吧。” “那怎么行!”谢母尖叫起来,“你弟弟不能坐牢的!他这辈子就毁了!” “犯了法,就要坐牢。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谢语晴的语气愈发冰冷,“妈,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不要太纵容他。现在,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隨即传来母亲压抑著愤怒的质问。 “你怎么能变得这么狠心?那可是你弟弟!” 谢语晴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著儿子那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她轻声而坚定地说道。 “我只恨自己以前太天真,太心软。” “以后,不会了。” “妈,我还要陪小勇,就这样吧。” 她没有给母亲任何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按下了掛断键。 几乎是毫不停顿地,电话铃声再度固执地响起。 屏幕上跳动的,依然是那个“妈”字。 谢语晴冷哼一声,隨手將手机扔到旁边的桌子上,任由它不知疲倦地响著。 她转身下楼,走向院子里的儿子。 周家的保姆正寸步不离地看著小勇。 经歷了之前的磨难,谢语晴现在不敢让儿子一个人待上一分钟,哪怕是在自己家里。 她走到一楼客厅,拿起桌子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新婚丈夫的號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 “语晴。”周培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谢语晴的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她轻声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单向玻璃的另一侧,周培民站在审讯室的隔壁,玻璃里面,正坐著他妻子的亲弟弟。 “嗯,吃过了。一会就要开始工作了。”他柔声回应,“等我回家。” “好。” “別担心,一切有我。”周培民承诺道。 “嗯,等你。” 掛断电话,周培民將手机放回口袋,脸上的温情瞬间褪去,恢復了惯有的平静和深邃。 他看著玻璃另一侧的谢鸿飞,那张脸已经由煞白变成了死灰色,身体在审讯椅上不住地发抖,像是筛糠一样。 他是真的害怕了。 刘清明那通电话,那句“至少有八成,全都被替换成了假冒偽劣產品”,像一柄重锤,彻底砸碎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那批物资一直放在兴源公司的仓库里,由他的人负责看管。 正是他,谢鸿飞,亲自指使手下心腹,玩了一手偷天换日的把戏。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他承不承认,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那些手下,此刻也都被关在拘留所里,只要稍一施压,那些人一定会为了自保,把自己卖个乾乾净净。 根本不需要他的口供,就能定罪。 审讯室內,刘清明放下手机,平静地看著魂不守舍的谢鸿飞。 “就这样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最后的判决。 “让他签字。他不是想睡觉吗?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睡个够。” 康景奎立刻会意,拿起审讯记录,走到谢鸿飞面前。 “谢鸿飞,来,签字。” 谢鸿飞嘴唇哆嗦著,眼神涣散,他挣扎著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麵条,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刘清明对旁边的两名警察递了个眼色。 “扶著他,把字签了。” 两名警察立刻上前,一人架起谢鸿飞的一条胳膊,几乎是半扶半拖地把他弄到桌前。 康景奎把笔“啪”地一声扔在他面前。 “签吧。” 谢鸿飞的手伸了出去,在半空中不住地颤抖,那支小小的签字笔,此刻仿佛有千斤重,他试了几次,都握不住。 刘清明缓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签啊。” “你还在等什么?” 谢鸿飞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和哀求。 “我……我不能坐牢……” “可你的態度,就是一心想坐牢。”刘清明淡淡地说,“那我们,只能成全你。” “不!我不想坐牢!”谢鸿飞终於崩溃了,他扔开笔,声音嘶哑地喊道,“求求你,我不想坐牢!” 刘清明摇了摇头。 “问题是,你现在就算说出点什么,好像也没有意义了呀。”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意义!有意义的!”谢鸿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急切地辩解,“那些事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我只是个法人!我就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我实际占股还不到百分之五!他们……他们才是占大头的!” 刘清明挑了挑眉。 “哦?那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我以为……我以为他们能救我出去……”谢鸿飞的声音里带著哭腔,“以前……以前最多一天就出来了……可现在都好几天了……他们是不是……是不是救不了我了?” 刘清明想了想,决定再给他加一把火。 “你在拘留所里,有没有看过电视?” “什么电视?”谢鸿飞一脸茫然。 刘清明这才想起,这个年代的拘留所,估计还没那么人性化的服务。 他换了个说法。 “你们被抓的第二天,央视的焦点访谈,就对兴源公司的案子进行了深度报导。”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意味著什么吧?” “焦点访谈?”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谢鸿飞的脑子里炸开。 他眼里的震惊之色再也无法掩饰。 他混跡京城,当然明白这四个字的分量。 上了这个节目,就意味著事情已经彻底摆在了全国人民的面前,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遮掩和私了的可能。 上头必须给一个明確的交待。 这么一来,自己被关在这里一直出不去,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不是外面的人不使劲,而是天塌下来了,谁也使不上劲! 想到这里,谢鸿飞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绝望。 之前所有的从容和囂张,消失得乾乾净净。 他看著刘清明,像是看著唯一的救星。 “刘清明……刘专员……看在我姐……看在我姐夫的份上,救我……”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你先坐回去。” 这一次,谢鸿飞的动作异常麻利,根本不用警察扶,自己一溜烟地回到了审讯椅上,坐得笔直。 刘清明踱步到他面前,俯视著他。 “想好了?” “想好了!”谢鸿飞点头如捣蒜,“我不想坐牢,只要不坐牢,怎么都行!” “你说,你在兴源公司占股百分之五?” “不是!不到百分之五!只有百分之三点八!”谢鸿飞脱口而出,生怕说慢了刘清明就不信。 刘清明回头看了一眼康景奎。 康景奎正奋笔疾书,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突破了,终於突破了! 刘清明转回头,继续盯著谢鸿飞。 “说一说公司里的这个股权占比。” “是,是。”谢鸿飞不敢有丝毫隱瞒,“这家公司,最早就是我们几个圈子里的人,为了搞点零钱,商量著组起来的。” “一开始没这么复杂,后来他们看到这生意赚钱太容易,来钱太快,就纷纷想要入股,这才搞成了现在的股份制。” “不过,这个股份协议没有去工商备案,只是我们私下里的一个纸上协定。但没人敢不遵守,谁都知道背后是谁。”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 “继续说。” “占股最大的那几家,自然是……是四九城里最顶尖的那几个。”谢鸿飞的声音越来越低。 刘清明直接点名。 “叶家,占多少?” “叶家……叶家和我家差不多,也不到百分之五。” “最多的是哪家?” 谢鸿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龙家。百分之十一。” 刘清明不动声色,又拋出了一个名字。 “周家,占多少?” 玻璃窗外,周培民的身体瞬间绷紧,神色一凛。 只听审讯室里,谢鸿飞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百分之三。” 周培民的双手在身侧悄然捏成了拳头,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 刘清明看了一眼玻璃墙的方向,又回过头。 他继续问。 “为什么周家只有三个点?” “周家……周家没有直接参与。”谢鸿飞解释道,“这是给的乾股。主要是因为周家和龙家是姻亲,又有军方背景,有他们在,很多时候行事方便,没人敢找麻烦。” “这三个点,怎么给的?” “是……是龙家代收的。每年的分红由龙家转交,具体给到周家的哪一位,我就不知道了。” 刘清明点了点头。 “还有哪些家?” 接下来,谢鸿飞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连说出了十几个显赫的姓氏。 每一个姓氏的背后,都代表著一个在京城跺跺脚都能引起震动的大家族。 观察室里,周培民听到这里,紧捏的拳头缓缓鬆开,整个人也放鬆了下来。 乾股,龙家代持。 这事他並不知情,如果是真的,估计也是老妈在一手操持。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直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市局经侦支队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退了出去。 周培民心里一动。 他没有声张,也悄无声息地转身,拉开了观察室的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放轻了脚步,顺著走廊朝尽头的安全通道走去。 刚走到拐角,就听到那位支队长压低了的声音从楼梯间里传来。 “康少……,我……” “他没扛住……” “对,已经全撂了……” 第517章 撕开案情、难以想像 京城,某高档私人会所。 包房里暖气开得能让人淌汗。 龙少康只穿了个裤头,仰躺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一个身材妖嬈的女伴正柔顺地倚在他怀里,手里端著一杯殷红的酒液。 龙少康拿著手机,许久没有说话,脸上却渐渐浮起一层不正常的温红色。 他对面,叶成梁的衣衫也只比他多了一件薄薄的背心。 他正抱著自己的女伴啃得“嘖嘖”有声,耳朵却悄无声息地竖了起来,捕捉著房间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除了他们,偌大的包房里还有好几对男女,无一例外都是京圈里叫得上號的公子哥儿。 过了片刻,龙少康终於结束了通话。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 就在他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叶成梁立刻推开怀里的女伴,坐直了身体。 “有事?” 龙少康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拍了拍女伴的手臂。 “你先去玩。” 女伴很会看眼色,乖巧地起身。 她走过叶成梁身前时,还顺手將他的女伴也一起拉了起来。 两个女人巧笑嫣然地离开沙发,把私密的空间留给了这两个男人。 叶成梁几乎是立刻就凑到了龙少康的身边。 “真出事了?” 龙少康端起桌上的酒杯,將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 “市局的人打来的电话。”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说。 “小飞撂了。” “什么?”叶成梁吃了一惊,声音都变了调,“他都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龙少康又倒了一杯酒,“你我的占股,公司的经营模式,我们私底下商量好的那些事,估计一个字都没漏。” “真他妈是个怂包!”叶成梁一拳砸在沙发上。 “扛了三天,换了你我,也一样会绝望。”龙少康摇了摇头,“这事儿,不怪他。” 叶成梁还是气不过:“他是法人!他一个人全扛下来,咱们在外头总能想办法把他捞出来!现在好了,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他以为他自己就能脱身了?” “他这么做,才叫聪明。”龙少康的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一个人扛,最后的结果说不定就是吃枪子。现在把盖子整个掀了,把所有人都摆在檯面上,我倒要看看,这事最后怎么收场?” 叶成梁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 “法不责眾?” “咱们这样的家庭,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上头能怎么样?”龙少康靠回沙发上,显得有恃无恐,“让家里老爷子劈头盖脸骂一顿,最多是关几天禁闭,打几板子,还能真把我们都送进去不成?” 叶成梁的火气消了些,但脸上全是肉痛的表情。 “那也太可惜了,眼看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真他妈晦气!” 龙少康也嘆了口气,拿起红酒喝了一口:“是可惜了,还影响了我后面的计划。公司帐上的钱,都转乾净了吗?” “小飞进去那天就转完了。”叶成梁闷声说,“就是还有不少货,也换到了別的地方。本来想著等这阵风声过去,还能再弄一大笔钱。” 龙少康动作一顿。 “是工厂那批货?” “当然不是!”叶成梁立刻否认,“那种垃圾货现在查得这么严,谁还敢往市面上卖?是咱们从那批援京物资里换出来的,一水的原装正品,值不少钱呢!” 龙少康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事,是小飞亲自张罗的吧?” “那当然,都是他带著自己人换的。”叶成梁说起这个就来劲,“前段时间,整个京城就我们有货,价格炒得老高了。当时我们几个还合计,这一趟下来,赚的钱能顶过去好几年呢。” 龙少康打断他:“那他也应该知道你们放货的仓库在哪吧?” “知道啊。”叶成梁下意识地回答。 话刚出口,他自己就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大腿。 “我靠!他不会把这个也给撂了吧!” 龙少康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看著他。 “你说呢?” 叶成梁脸色大变,立刻掏出手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 几个电话打下来,他的脸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龙少康用手肘捅了捅他:“没了吧?” 叶成梁恨恨地把手机摔在沙发上。 “刚被警察查封了!好几仓库的货!老子的钱啊!” 龙少康反而像是鬆了口气。 “这样也好。他自己全招了,咱们也不用在外头费劲为他忙活了。”他抱怨起来,“为他这点破事,我让老爷子指著鼻子骂了三天,一回家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他也不想想,靠他那点死工资,够干嘛使的?要不是我在外头张罗,家里能过得那么舒坦?” 叶成梁也深有同感:“我家老爷子也是一个德行。给他们钱的时候一个个不吱声,一出事就知道抱怨。又不是贪污受贿,做生意不都他妈这样吗?搞得好像谁比谁清高一样!” “可惜这个公司了。”龙少康晃著酒杯,“虽然不怎么值钱,好歹也用了这么些年,有了点名气。” “这种壳子公司,想要多少没有?换个皮囊的事儿,没了就没了吧。”叶成管不以为意。 “你不懂。”龙少康摇摇头,“我原本的打算,是再过几年,好好包装一下,找个壳子上市。那可比当倒爷来钱快多了。” 叶成梁眼睛一亮:“也是,再过个几年,咱们这公司也算是『老字號』了,光这个牌子也能值不少钱。” “可惜了,可惜了。”龙少康连声感嘆。 …… 与此同时,市局经侦支队的审讯室里。 谢鸿飞在一份写得满满当当的审讯记录上,颤抖著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下了红色的手印。 整个过程,他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 “我都说了……”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刘清明,“我能……能被放过了吗?” 刘清明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是从宽的基础,要想减轻处罚,还需要有立功表现。” “我都招了啊!这还不是立功吗?”谢鸿飞急了。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而是拍了拍旁边杨万雄的胳膊。 “老哥,你跟老康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跟他单独聊几句。” 杨万雄看了一眼已经彻底垮掉的谢鸿飞,又看了看刘清明,点点头。 “行啊。不过別太长时间。” 说完,他便和康景奎一起,收起口供和记录本,走出了审讯室,甚至还体贴地把负责看守的两名警察也给带了出去。 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审讯室里,只剩下刘清明和谢鸿飞两个人。 冰冷的灯光下,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 刘清明拉开椅子,坐在了谢鸿飞的对面。 “语晴姐的孩子,是怎么失踪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谢鸿飞的耳朵里。 “你千万別告诉我,你不知道。” 谢鸿飞的身体猛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几乎是尖叫著否认。 “我知道。”刘清明缓缓开口,“你最终,没忍心弄死那个孩子。否则,你今天不会这么完整地坐在这里。” 谢鸿飞的否认卡在喉咙里,他惊恐地看著刘清明。 “你……你怎么知道?” “这有什么难猜的?”刘清明淡淡地说,“小勇那样的孩子,身边隨时都有保鏢跟著,一般的人贩子怎么可能得手?唯一的可能,就是里应外合。” “你们以为,把他身边的保鏢找个理由打发走,事情就能做得天衣无缝,永远被淹没在无数拐卖案里?” 谢鸿飞的嘴唇开始哆嗦:“不可能……他们明明已经……” 刘清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明明什么?明明已经把知情的人都处理掉了,是吗?” 谢鸿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诈我?” “谢鸿飞,你这辈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没有对小勇下死手。”刘清明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你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把他交给了人贩子。” “你以为把他卖得够远,就足够安全了。可是你知道吗?从京城到云岭乡,这一路上,有多少知情的经手人?你怎么可能脱得了干係?” “你找到人了?”谢鸿飞的声音乾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不可能找到……” “这件事,你也准备一个人扛下来?”刘清明打断他,“你想好了,要怎么去面对你亲姐姐的质问,还有你那位新姐夫的怒火?” 提到谢语晴和周培民,谢鸿飞的脸彻底变成了死灰色。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清明继续施压。 “我说了,这件事你留了小勇一命,不管是你的良心未泯,还是有什么別的打算,都算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现在,就是你立功赎罪的最后机会。” 谢鸿飞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说了……我说了又能怎么样?谁会相信我?” “说出来,就算是让自己的良心能过得去。”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怕……我说了,我姐……我姐就再也不会原谅我了……”谢鸿飞终於崩溃,带著哭腔说道。 刘清明摇了摇头:“你以为,她现在就不知道吗?” “我怕……”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周培民一脸冰霜地走了进来。 谢鸿飞看到他,像是见了鬼一样,愕然地张大了嘴。 “姐……姐夫……” 周培民的脚步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 “別叫我姐夫。”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平静得令人心悸。 “如果你不说,这件事,就是你一个人的。我今天就算脱了这身衣服,也要让你生不如死。” 谢鸿飞浑身一哆嗦,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我说!姐夫,我说!我都说!”他嘶哑地喊道,“我真的没想害我姐啊!” 周培民走到他面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说吧。” “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地,全都告诉我。” “你姐那里,我去说。” 审讯室的铁门在刘清明身后“哐当”一声合拢。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像是为一段罪恶的过去,彻底画上了句號。 门內,是周培民冰封的怒火,和一个即將被彻底撕碎的灵魂。 门外,是幽深而寂静的走廊。 刘清明没有回头。 他知道,接下来的场面,不適合任何外人在场。 那是属於周培民一个人的审判,也是属於谢家內部,必须亲手揭开的脓疮。 他缓步走到不远处的玻璃墙后。 这里原本是观察室,但此刻,厚重的帘子已经拉上,隔绝了內外的一切视线。 杨万雄和康景奎正靠在墙边,一人指间夹著一根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空气里瀰漫著一股辛辣的菸草味。 看到刘清明过来,杨万雄什么也没说,从烟盒里抖出一根递了过去。 刘清明接过来,凑到康景奎的菸头上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涌入肺里,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与其吸他们的二手菸,不如自己也来一根,至少能让脑子更清醒一点。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吞云吐雾。 烟雾繚绕,模糊了各自的脸庞,也似乎暂时隔绝了这桩案子带来的巨大压力。 “这案子,算是捅破天了。” 最终,还是杨万雄先开了口,他將菸头在墙角的垃圾桶上摁灭。 “兴源公司,哼,好一个兴源公司。”康景奎冷笑一声,“在京城盘踞了多少年,谁不知道根子在哪?就是没人敢动。” “不是不敢动,是动了之后,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杨万雄嘆了口气,他的忧虑更深一层,“这案子现在是破了,谢鸿飞也全撂了。可后面呢?那些被牵扯进来的公子哥儿,个个背后都站著一尊大佛。咱们把人家的摇钱树给砍了,这笔帐,最后会记在谁头上?” 这话说得极其现实。 办案的时候,可以凭著一腔热血,为了正义不顾一切。 可案子办完了,热血冷却下来,就不得不面对冰冷的现实。 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係,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势人物,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康景奎显得很光棍,他吐出一个长长的烟圈。 “还能怎么著?大不了就是一纸调令,把咱们都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唄。我早就不想在市局这潭浑水里泡著了,正好,换个地方清净清净。” 他的话听起来洒脱,但刘清明能听出一丝无奈和萧索。 一个干了半辈子的老刑警,对这个系统已经失望到了何种地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老康,对不住了。”刘清明诚恳地说,“这件事,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康景奎摆了摆手,把菸蒂扔进垃圾桶。 “说这叫什么话?我是警察,你是警察,老杨也是警察。抓坏人是咱们的本分。要是怕得罪人就不敢办案,那这身警服趁早脱了回家抱孩子去。” 他顿了顿,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 “再说了,我既然答应跟你一起干,就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这事,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无法无天的王八蛋。” 杨万雄也跟著说:“是这个理。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干等著。咱们自己也得想想出路。” 他的目光转向刘清明。 “要不,跟鲁部说说?他老人家现在是省里的政法委书记,把老康调去清江,或者下到地方,总比留在这里当別人的出气筒强。” 鲁明。 这个名字让刘清明心里一暖。 那是他们的老领导,也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我去说。”刘清明立刻应承下来。 他不能让跟著自己衝锋陷阵的兄弟,最后落得一个被排挤打压的下场。 “別。” 康景奎却一口回绝了。 “別去麻烦老领导。他刚到清江省,位置还没坐稳,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咱们这点破事,就別去给他添乱了。” 他看著刘清明,很认真地说。 “清明,咱们不能总指望著老领导。路,得靠自己走。真要是被调走了,也未必是坏事。凭咱们的本事,到哪儿不能干出点名堂来?” 刘清明还想再劝。 杨万雄却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刘清明立刻会意,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明白了。 康景奎这是老一辈人的傲骨。 他们不愿意给领导添麻烦,更不愿意被人看作是去求告、去討要位置。 他们寧愿凭自己的能力去面对一切,哪怕结果並不理想。 这份骨气,值得尊重。 刘清明点点头,没再坚持。 但他心里已经暗下决心,这件事,他必须管。 就算不通过鲁明,也得想办法给老康和老杨安排一个妥当的去处。 这是他的责任。 三人默契地转换了话题。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小时,也或许是更长。 走廊尽头的灯光似乎都变得有些昏黄。 “咔噠。” 一声轻微的解锁声,在这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人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朝审讯室的门口看去。 铁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周培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刘清明看著他,周培民的神色虽然平静,眼睛里却蓄满了怒火。 第518章 对不起,我没对您抱过希望 刘清明回到西单的家里已经是晚上九点过。 这一天过得太充实了,光是审案子就审了近六个钟头,又把案情匯总搞成报告,等到工作完成,便到了这会儿。 车子停进楼下车位,刘清明没有立刻上去。 他靠在椅背上,点了一根烟,看著青白的烟雾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升腾,最后从半开的车窗飘散出去。 周培民离开时的样子,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是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 一根烟抽完,刘清明才推开车门。 上楼前,他仰头看了一下自家的窗户。 窗户亮著灯。 他心里不由得一暖。 这代表有人在等著自己,这便是家的意义。 不管在外面多累,多疲惫,总有那么一盏灯,一份牵掛。 打开家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媳妇儿,我回来了。” 刘清明换鞋的时候,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客厅里传来一个略带清冷的女声。 “回来啦。” 刘清明会心地一笑。 这个时间点到家,得到的待遇就是这样。 平时如果是相差不多的时间到家,这个声音会很甜,甜得发腻。时间相差有点多,就会变得很高冷。 其实,苏清璇的心情都是差不多的,並不是因为他晚归而生气,但就是这么神奇。 刘清明估计,连苏清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换好鞋子,转过玄关,便看到了妻子的身影。 她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穿著一身鹅黄色的家居服,长发柔顺地落在耳侧。 她单手托腮,正看著门口的方向,背后是京城璀璨的夜景灯光。 一盏温馨的落地灯在她身上照出亮白的光晕。 刘清明突然很想拿出一个前世的那种智慧型手机,把这个画面拍下来。 因为实在是太美了。 他一边朝妻子走过去,一边脱下沾染了烟味和寒气的外衣,隨手扔在玄关的柜子上。 走到一半,他突然转了个弯,熟门熟路地跑进了浴室里。 这是两人的约定,无论是谁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掉外面的衣服。 看著丈夫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苏清璇“扑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刻意维持的清冷瞬间破功。 二十分钟后,刘清明哼著不成调的歌从浴室走出来。 “冬天冬天冷得要死我又想起你,抱紧你抱紧你不让你逃离….” 苏清璇看著他,好气又好笑。 “什么乱七八糟的,瞎改。” 刘清明几步走到她身边坐下。 妻子坐在柔软的榻榻米上,面前放著一个矮脚桌,桌上摆著那台贵得要死的进口笔记本电脑。 他很自然地背过身去。 “帮我吹吹头髮,我给你唱原版的。” 苏清璇拿起放在脚边的电吹风,插上电。 “好。” 她认真地帮他吹起头髮来。 平时,如果是自己晚归,刘清明也会帮她吹头髮。 电吹风的热风打在湿漉漉的头髮上,带来一阵阵暖意,刘清明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愜意地享受著妻子的服务。 过了一会儿,只听到妻子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还说给我唱歌呢,又骗我。” 刘清明说:“酝酿情绪呢,这就来了。” 他双手撑著塌塌米,头向后仰,清了清嗓子,嘴里唱道:“夏天夏天悄悄把你拖进了苞米地,压死你压死你不让你喘气 ……” 苏清璇的手上一顿,隨即笑得枝乱颤。 刘清明毫无所觉地还在唱:“…不能忘记你,把你拖进苞米地,不能忘记你,心里想的还是你,浪漫苞米地,还有二逼的一个你,给你一个粉红的回忆。” 歌声中伴隨著清脆的笑声,苏清璇整个人都倒在了榻榻米上,笑得肚子疼,一边笑一边用手捶他的背。 刘清明唱完了,也是哈哈大笑,两人在笑声中抱在了一起。 苏清璇顺势躺在他的大腿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 “今天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 刘清明点头:“是有好事,案子结束了,我们的辛苦总算有了一个结果。” 苏清璇说:“是吗,那我这儿有一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刘清明颳了刮她的鼻子:“媳妇儿,只要你没事,我没事,我们的生活里就没有坏消息。” 苏清璇说:“那你听不听?” “听,进了这间屋子,一切都听你的。” 苏清璇坐起身来,神色认真了些。 “台里通知我们,从明天开始,不再做案件的相关报导,把主要方向放到疫情报导上。” 刘清明並不意外:“猜到了。” “怎么说?” “我们的工作结束了,剩下的事情,不归我们操心。”刘清明说得很平静。 兴源公司这棵大树被连根拔起,牵扯出的那些公子哥,背后是京城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媒体的聚光灯再照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更不可控。 上面需要的是降温,而不是持续加热。 苏清璇“喔”了一声:“那也好,我还是有点担心你的。” 刘清明把她揽进怀里:“我只是个小角色,他们不会为了我大动干戈,因为不划算。” 苏清璇还是不放心,摸著丈夫的脸:“那也要小心点,他们吃了这么大个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目前上面很重视这件事,他们应该不敢乱动。毕竟,你男人並非浪得虚名,好歹也是有过见识的。”刘清明轻鬆地说。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小声说:“我不要你出事。” “那当然,媳妇儿,我们还没举办婚礼呢,我哪捨得你呀。” 夫妻俩缠绵了一会儿,刘清明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事,我得问问妈。” 苏清璇靠在他怀里,懒懒地“嗯”了一声。 刘清明拿起手机,拨通了吴新蕊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吴新蕊显然还没有休息。 “清明,你们还好吗?” 刘清明说:“我和小璇都挺好的,您也要好好地,妈。” 吴新蕊在那头笑了笑:“你们好我就放心了。” “爸呢?” “去沪市了,昨天走的。” 刘清明有些难过:“对不起,妈。” 这意味著,偌大的別墅里,又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吴新蕊却笑了,很温和。 “说什么呢,傻孩子。” “小璇的报导我看了,你们做得对,妈支持你们。” 刘清明心里一暖:“案子结束了,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吴新蕊沉默了片刻。 “你们做了你们应该做的事,后面的事情,就不要管了,一切听组织的安排吧。” 刘清明说:“我也是这么想。” 吴新蕊继续说:“可能,我是说可能,最后的结果会和你想的不一样。但是清明,你得记住,很多时候,层次越高,考虑的问题就越多,但这並不代表,一切就是合理的。” 电话这头的苏清璇听到了,忍不住插嘴:“那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吴新蕊耐心地向女儿解释:“当然不是。只是这种合理性,可能会以別的方式呈现。” “法律呢?”苏清璇不服气。 “法律的本质你忘了?” 苏清璇不说话了。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 刘清明接过了话:“我明白,妈,没什么想不通的。” 吴新蕊很满意他的態度。 “明白就好。明天去匯报的时候,也要是这个態度。你已经尽力了,而且做得很好,没必要为结果生气。” “嗯,至少我达到目的了,其他的我不在乎。”刘清明说的是实话,他的目的就是把盖子掀开,把脓包挤破,让群眾的利益不受侵害。 “对,保持这个心態,不要为无法掌控的事情焦虑。你的路还有很长,而他们的损失,只会更大。” “听您一说,心情好多了。” “看来,疫情还会持续一阵,你们的婚礼只能再推迟了。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我等著你们回来。” 刘清明“嗯”了一声,向吴新蕊道了晚安,结束了通话。 他抱著妻子娇软的身躯久久不语,心里还在消化吴新蕊的话。 苏清璇也安静地躺在丈夫的怀里,没有打扰他的思绪。 …… 第二天上班,刘清明先听取了孙淼的匯报。 孙淼的报告很详细。 “从兴源公司查获的那批被调换的物资,已经由京警区的部队直接接管了,他们会根据实际需求,分发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刘清明叮嘱道:“一定要保证一线医护人员的需求。” “好。”孙淼点头,“对了,新的专治医院已经竣工了,是不是马上安排人员和物资进驻?” 刘清明有些惊讶:“这么快?” “是啊,三个月建成一所有著上千张床位的医院,这绝对是个创纪录的成果。”孙淼的语气里也带著自豪。 “那就按计划安排下去吧,我等下就去向领导匯报。” 孙淼应下:“好。我们接下来,应该不会再碰到这种事了吧?” 刘清明摇了摇头:“希望如此。斩断了这只黑手,能让那些人有所顾忌。但只要存在超额利润,动歪心思的人就一定不会少。这是经济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们要做的,只是让他们的犯罪成本更大,大到他们无法承受,才能从根本上减少犯罪。” 孙淼悠悠地说:“这太难了。” 刘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很难,所以才会有我们。” 完成手头的工作,刘清明起身去了部长办公室。 卢东升的秘书看到他,没有阻拦,直接將他放了进去。 卢东升正坐在办公桌后,看到刘清明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结果怎么样?” 刘清明將一份厚厚的案情匯总报告放到了卢东升的桌上。 “昨天晚上八点审理结束,结果都在这里。” 卢东升拿起报告,看得很快。 他的手指快速翻动著纸页,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越看,他的神情就越凝重。 看完最后一行字,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將报告合上。 “想不到,他们会这样丧心病狂。” 刘清明说:“我们只追回了被他们截留物资的百分之四十,一多半都被他们用各种渠道高价卖掉了。加上流入市场的那些偽劣物资,他们的非法所得,已经超过了五千万。” “我们初步估算过,如果最终他们的计划得逞,这个数字將会翻上十倍,至少。” 卢东升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五个亿! 这可是03年,五个亿可以组建一支小型舰队了。 卢东升看著刘清明,缓缓开口:“你做得很好。材料我收下了。” 他停顿了一下,接著说:“接下来,我们的工作重心,依然是对抗疫情。” 这句话,和昨晚苏清璇带来的消息,以及吴新蕊的提醒,完全对上了。 刘清明点头:“好,我出去工作了。”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卢东升有些意外,他以为刘清明会追问,会不甘,会愤怒。 “你不失望吗?” 刘清明摇了摇头。 “我做了自己该做的。我又不是神,有什么可失望的。” 卢东升追问:“如果我让你失望呢?”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著他。 “不会的。” 卢东升觉得有些奇怪:“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刘清明忽然笑了。 “老实讲,我对您从来没抱过希望。” 这句话,很直接,也很伤人。 卢东升先是一愣,隨即竟然失笑了。 他指了指门口:“你小子,去吧。” 等刘清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卢东升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他看著桌上那份厚厚的材料,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透著触目惊心的罪恶。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抓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备车。”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要去国院。” 第519章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京城西山,周家別墅。 餐厅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从昨天晚上开始,谢语晴就察觉到了丈夫周培民的不对劲。 他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身上带著一股压抑的冷意,像一块隨时会爆裂的寒冰。 她问他,他却只是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谢语晴只当是部门里有什么机密,便没有再追问,反而愈发地温柔体贴,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融化他身上的寒气。 可今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就连周老爷子都感觉到了孙子的反常。 周家的家教极严,老爷子对几个儿子女儿向来是说一不二。 但对於孙辈,他却亲近许多。 当然,这种亲近並非无原则的溺爱。 周培民从小就有些木訥,嘴巴不甜,可老爷子偏偏十分喜欢他这个孙子,一直关注著他的成长。 连带著,对他自己找回来的这个孙媳妇,老爷子也很是喜欢。 现在家里又多了一个曾外孙,一下子热闹起来,老爷子那张严肃古板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慈祥。 他已经从小勇的遭遇里,了解了这个孩子的过去,也亲眼看到了孩子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老爷子气愤之余,愈加疼爱这个与自己並无血缘,却十分懂事的孩子。 “小勇,多吃点肉,长身体。” 老爷子慈爱地给小勇夹了一块排骨,希望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慢慢消除孩子心里的阴影,让他能更好地融入这个家庭。 饭桌上,周培民的父亲周继先和他母亲龙胜男也都在。 龙胜男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看儿子。 一个神色如常,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沉默不语,明显藏著心事。 她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有些蹊蹺,但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会与自己,与自己的娘家有关。 孙媳妇谢语晴则目不斜视,安安静静地吃著自己碗里的饭。 她的姿態落落大方,一举一动都透著世家大族精心培养出的良好教养。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颗心正悬在半空。 周培民回来后的每一个反常的举动,都让她愈发不安。 她感觉,將要发生的事情,可能与自己有关。 一顿饭在诡异的安静中吃完。 老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伸手拍了拍小勇的脑袋。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继先,培民,吃完了上楼。” 周继先点点头。 周培民也应了一声。 两人都知道,这是老爷子要单独谈话的信號,不想让家里的女人们跟著担心。 这並非歧视,而是一种属於他们那个年代的保护方式。 周培民跟著父亲起身,临走前,他给了妻子一个眼神。 那眼神本意是想让她安心。 可谢语晴看到后,心里那份不安反而更加浓烈了。 二楼书房。 这里的布置不像书房,更像一个旧时代的军事指挥部。 正中墙壁上掛著一幅硕大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標註著从东北边境到朝鲜半岛的复杂地形。 房间中央的长桌上,摆著一个巨大的沙盘,山地纵横,沟壑分明,上面插满了代表不同番號的各色小旗。 老式的摇把电话机和一部军用电台摆在角落,仿佛隨时都能响起急促的铃声。 整个房间都透著一股肃杀之气。 只有门口的墙壁上,掛著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眉目温婉,与周继先、周培民有几分相似。 那是周培民的奶奶。 周培民反手將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內外的一切声音。 老爷子背著手,站在巨大的沙盘前,没有回头。 “培民,现在可以说了吗?” 周培民看了一眼身旁的父亲。 周继先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爷子就“哼”了一声。 “別看他。有什么事,说出来。” 周培民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爷爷,爸。事情要从一年多以前说起。” “小勇失踪了。当时,我们部里很多同事都自发帮忙去找人。” 周继先点点头:“这事我知道。虽然不能动用部队公开搜查,但协查通报也发到了各地。他毕竟是烈士的后代,我们有义务找到他。” 老爷子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听著。 周培民继续说:“可惜,我们几乎找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有他的任何踪影。当时我就有一个疑问,但一直没有证据。” “后来,小勇在清江省的贫困山区被发现。他当时年纪太小,只记得是被家里的保姆带上了一辆车。” “上车后,他喝了一杯饮料,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落到了两个陌生的男女手里,被他们一路带到了很远的地方,最后卖进了山里。” 老爷子缓缓转过身。 他的身形並不算高大,但此刻,那股久经沙场的气势却让人不敢直视。 “这件事,是熟人做的?” 周培民的回答很乾脆。 “对。” “叶家那样的家庭,安保严密,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怎么可能把一个孩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 “事后,那个保姆,还有负责保护小勇的两名保鏢,全都失踪了。” “现在我知道,她们已经被人灭了口,很可能,就埋在离京城不远的某个荒郊野外。” 老爷子向前走了一步,那双老眼里透出的光,锐利得像鹰。 “叶家乾的?” 周培民摇摇头:“不只。” 他的目光从爷爷脸上移开,落到了一旁的父亲身上。 “还有谢家。” 周继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周培民没有停,他看著周继先清晰地说出三个字。 “和龙家。” 周继先的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有证据吗?” “有。”周培民回答,“昨天,我去了一趟市局。在审讯室里,语晴的弟弟谢鸿飞,全都招了。” “叶家的叶成梁,提供了逃离的路线和接应的人贩子。” “谢鸿飞负责在郊外接应,是他亲手把孩子送走的。” “根据他的供述,整件事,是龙少康一手策划的。”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龙少康,是周继行的夫人龙胜男的亲侄儿。 也是周培民的表弟。 周培民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龙少康原本的计划,是让他直接害死小勇。” “谢鸿飞没敢下那个手,最后关头心软了,这才决定把人送走。” “我猜,他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想给自己留一张底牌,以防龙少康事后翻脸不认人。” 老爷子听完,脸上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反而陷入了沉思。 “龙家那个小子?” 他皱著眉头。 “他看上语晴了?” 周培民点头:“是的。但他不想养別人的儿子。正好,叶成梁也不希望叶家突然多出一个长孙来分资源。” “至於谢鸿飞……” 周培民的嘴角扯出一丝不屑。 “那就是个傻子,被那两个人几句话就忽悠瘸了。好在他最后还没有泯灭人性,留了小勇一条命。” 老爷子冷哼一声。 “龙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周继先在一旁,似乎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龙少康……他是这样的人?真看不出来。” “那是你媳妇喜欢,你也就跟著觉得他好。”老爷子毫不客气地戳穿儿子,“我就看不惯那个小子,年纪轻轻,太圆滑,太世故,做任何事都带著强烈的目的性,一点都不像他老子。” 周继先辩解道:“爸,现在没有直接证据,不好办啊。总不能用私刑,胜男也不会让培民这么做。” 老爷子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周培民。 “培民,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继续查。”周培民说,“看看能不能顺著谢鸿飞的口供,找到当年经手的人贩子,还有那个所谓的杀手。但这都不是重点。” 他顿了顿。 “重点是,我要让他们现在就付出代价。先收一点利息。” 周继先立刻紧张起来:“你別衝动!” “让他说。”老爷子制止了儿子。 周培民继续道:“谢鸿飞这次被抓,是因为一件经济案。他们很早就搞了一个皮包公司,倒批文、倒物资,专钻政策的空子,赚了不少钱。” “现在是疫情期间,他们又动上了歪脑筋,截留救援物资、用偽劣產品以次充好、囤积居奇,大发国难財。” 老爷子原本平静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周继先补充道:“这事我知道。前几天,京警区的人配合公安部的同志,查封了他们的工厂和好几个仓库,起获了大量的物资。” “畜生!” 老爷子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沙盘上的几面小旗都跟著晃了晃。 周培民知道,爷爷一定是想起了五十年前那场立国之战中,那些同样用偽劣物资坑害志愿军的黑心商人。 他继续加了一把火。 “爷爷,这个公司的发起人,就是一群像我这样的子弟。他们当年没拉我入股,只是因为我当时去参军了。” “但是,他们声称,给咱们周家留了百分之三的乾股。” 他把目光转向自己的父亲。 “爸,这件事,您知道吗?” 周继先断然摇头。 “我绝不可能参与这种勾当!” 老爷子的视线像刀子一样,扎向自己的儿子。 “你媳妇呢?” 周继先思索片刻。 “我没听胜男说过。” “不过,有一次,她拿回来一件首饰,一看就价值不菲。我问她来路,她说是娘家人送的。龙家一直有生意,她娘家给的东西,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混帐!” 老爷子又是一声怒喝。 “这件事,必须给我搞清楚!我们周家,绝不允许出这种事!哪个敢伸手,哪个就给我滚出周家!” 周培民开口道:“爷爷,我相信妈是不知情的。她如果真有那么多钱,我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我结婚的时候,她也只拿了五万块钱给我,说是不能亏待了语晴。这点钱,可不是百分之三乾股的分红。” 听到儿子的话,周继先明显鬆了口气。 “对,爸。胜男是中直机关的干部,她要是没有原则,我们俩也走不到今天。” 老爷子脸上的怒气却没有消减。 “那也要说清楚!你明天就带上她,去向组织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清楚!我倒要看看,谁敢往我们周家泼脏水!” 周继先连忙应下:“是!我明天一早就带她去!” 老爷子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孙子。 “培民,你是想用这件事,给他们一个教训?” 周培民站直了身体,他看著自己的爷爷,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爷爷,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求过您任何事。” “我知道,您有您的原则,您从来不会因为私事给家里人开后门,更不会因为私事去麻烦组织。” “今天,我求您一次。” “这不光是我的私事,也是因为,他们触犯了国法!” 老爷子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听懂了孙子话里的意思。 “你担心,中央会因为我们这些老头子的脸面,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对。”周培民毫不讳言,“如果今天就这么放过他们,他们將来一定会变本加厉,做出更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我不要求判得多重,我只想让这个案子,得到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 “杜绝一切说情,杜绝一切干扰。行吗?”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老爷子发出一声冷哼。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巨大的沙盘,仿佛在看著一场已经结束的战役。 “龙家那个老东西,一辈子嘴上不服输,刚愎自用。” “我倒要看看,出了这种败坏门风的畜生,他还有什么脸?” *** 下午下班时间。 刘清明从卫生部大楼走出来,准备去停车场取车。 京城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丁奇的號码。 “喂,下班没?”电话那头传来丁奇爽朗的声音。 刘清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快六点了。 “刚出来。” “喝点?”丁奇问。 刘清明本能地就想拒绝。他现在只想回家,和苏清璇腻在一起,享受难得的二人世界。 昨晚的温存还让他回味。 “今晚算了,改天吧。”刘清明说。 “別啊,我跟你说,我这儿有大事跟你聊。你要是不来,回头可別后悔。”丁奇的语气带著几分神秘。 刘清明笑了笑:“什么大事非得今晚说?” “关於你,也关於我,更关於咱们的將来。” 这话让刘清明心里一动。 他沉吟了一下:“你等会儿,我问问。” 他掛了丁奇的电话,直接拨了苏清璇的號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老公。”苏清璇的声音带著一丝疲惫。 “还在忙?” “嗯,台里临时加了个专题,上次那个案子收尾的,我做为负责人得跟一下,估计得九点以后了。” “这么晚?”刘清明有些心疼,“吃饭了吗?” “还没呢,等下食堂凑合一下。” “行,那你先忙,晚上我过去接你。” “好,路上开车小心。” 掛了电话,刘清念心里那点回家的念想也就淡了。 反正也要等妻子下班,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是待著。 他给丁奇回了过去。 “地址。” “局气!东直门那边有家老酒馆,我把定位发你。”丁奇很高兴。 “好,我这就过去。” 半个多小时后,刘清明把车停在老酒馆附近的一个停车场。 因为疫情的缘故,原本热闹的街道显得有些冷清。 酒馆的招牌亮著昏黄的灯,门脸不大,看著很有几分年头。 推门进去,里面果然没什么客人,稀稀拉拉就两桌。 一个穿著对襟衫的服务员迎上来:“先生您好,有预定吗?” “我找丁先生。” “哦,丁先生在二楼的包厢,我带您上去。” 跟著服务员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一间掛著“听雨轩”牌子的包厢门口。 服务员推开门,丁奇正坐在里面,桌上已经摆了两个凉菜,一瓶白酒也开了。 “你可算来了,我这都快饿出幻觉了。”丁奇招呼他坐下。 刘清明坐到他对面,对服务员说:“再加几个热菜,你们的招牌菜都上。” “好嘞。”服务员应声退下。 丁奇给他倒上一杯酒:“来,先走一个。” 刘清明把酒杯推了回去:“开著车呢,喝不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丁奇也不勉强:“行,算你小子有原则。反正我今天打车来的,正好陪我喝个痛快。” 他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舒服地哈出一口气。 “清明,还没问你,最后分到哪个部门了?”丁奇夹了一筷子生米,扔进嘴里。 “產业司,机械装备处。”刘清明淡淡地说。 丁奇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產业司,不错啊,实权部门。” 刘清明喝了口茶,没有接话。 丁奇看著他,压低了声音:“我听老何说了,他本来是想把你弄到我们体改司来的。” “体改司?” “对,经济体制改革司。老何说你脑子活,又有基层经验,来这儿正好能发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报告打上去,被人给截了。” “截了?” “嗯,截胡了。”丁奇又喝了口酒,“据说,出手的人级別比老何高,老何也没办法。他特意让我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心里有疙瘩,以为他没尽力。” 刘清明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在哪儿都一样,都是为国家干活,我无所谓。” 他確实无所谓。 从在卢东升办公室里说出那句话开始,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能顺利入职,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丁奇仔细观察著他的反应,见他不像是在说场面话,才鬆了口气。 “你能这么想最好。其实產业司也相当不错,尤其是你们机械处,那可是个肥差。” “有多肥?”刘清明玩味地拿著手里的茶碗。 丁奇左右看了看,包厢门关著,他便凑近了些。 “就说你们高处长,我可听说,光是在京城的房子,就不下三套。” 刘清明心里一惊。 三套房?在03年的京城,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贪污?” 丁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兄弟,到了这个层面,哪还能用『贪污』这么低级的词儿。” “那是什么?” “是上供。”丁奇一字一句地说。 看著刘清明疑惑的样子,他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前几年,国家不是搞了个大乙烯项目吗?十几个亿的盘子,好几个省挤破了头想抢。最后项目落谁家,拍板的是当时的计委,但具体的评估报告,前期调研,都是由你们產业司机械处来做。” “你说,他手上的那支笔,值多少钱?” 刘清明瞬间明白了。 这支笔,何止千金。 它能决定一个项目的前途,能决定几十亿资金的流向,更能决定一个地方未来几年的经济发展。 丁奇继续说:“人家根本用不著主动伸手。有的是人排著队,变著法儿地把好处送到他手上。房子、车子,都是小意思。他真要想捞钱,在二环內弄一套四合院都不难。” “就说平时的迎来送往,那些地方上来跑项目的人,带的菸酒茶,哪样不是顶级的?我听说他家专门有个房间放这些东西,都快堆不下了。光是把这些东西拿到回收店去卖,一年下来都是一笔巨款。关键是,这还不违规。” 丁奇的话,让刘清明想起了报导那天,寧远省那位陆厅长在材料下面夹著的那两包华子。 只不过交一次材料,就得“上供”。 平时可想而知。 而那只是冰山一角。 跟眼下丁奇描述的场景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原来,这就是『跑部钱进』。”刘清明不由得感慨。 “没错。”丁奇点头,“以前这些重大项目的审批权,分散在各个部委。现在,权力全部集中到了咱们发改委。你等著瞧吧,等你正式开始工作,就知道场面有多凶猛了。” 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酱肘子,烤鸭,焦溜丸子,京酱肉丝,摆了满满一桌。 丁奇招呼道:“来来来,別光说,吃菜吃菜。这家馆子的菜地道。” 刘清明確实也饿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鸭,用薄饼卷上葱丝和甜麵酱,送进嘴里。 味道確实不错,外酥里嫩,满口留香。 “我不管他们怎么搞。”刘清明咽下嘴里的食物,看著丁奇,认真地说,“我还是想做点事情的。” 丁奇举起酒杯,和他手里的茶杯碰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小子是这个心思。”他笑了,“不然我也不会专门叫你出来聊这个。” “哦?” “我手上,最近在跟一个课题。”丁奇说,“关於『振兴东三省老工业基地』的。” 这个名词,刘清明在前世的新闻里听过无数次。 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间点,这个规划就已经提上了日程。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疫情,我们课题组这会儿估计已经下去调研了。”丁奇继续说,“我打听过了,东三省那一片,不正是你的管片吗。” 刘清明的心里一动,自己目前还被借调在卫生部。 但本职工作的划分是约定成俗的,否则高峰那天也不会把寧远省的项目材料。 直接让自己带回家研究。 他看著丁奇,眼里有了光。 “到时候,咱们说不定有很多合作的机会。”丁奇冲他眨了眨眼,“你负责微观层面的企业和项目,我负责宏观层面的政策和规划。” “你宏观我微观,有得搞!”刘清明几乎是脱口而出。 两人相视一笑,举起酒杯和茶碗轻轻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顿饭,总算吃出了一点让人振奋的东西。 刘清明感觉心里的那点阴霾,被这个消息衝散了不少。 只要能做事,能做实事,在哪个部门,跟哪个领导,又有什么关係? 正当两人聊得兴起,包厢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我说怎么打电话不接,原来你俩躲这儿喝上了。” 来人声音洪亮,带著一股子熟稔。 刘清明和丁奇同时回头。 是李明华。 “你小子怎么才动?”丁奇毫不惊讶地问。 刘清明也有些奇怪:“你什么时候叫的他?” “就跟你打电话那会儿啊,他说他也在附近,我就顺便叫上了。”丁奇解释道。 “我那单位能按时下班吗?” 李明华大马金刀地在桌前坐下,自己拿了个杯子,倒满酒。 “服务员,再加副碗筷!”他衝著门外喊了一声。 他端起酒杯,对著刘清明和丁奇一举。 “我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头,一杯酒就下了肚。 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似笑非笑。 “刘清明,你家领导,今天可露了大脸。”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卢东升? 他露什么脸? 此言一出,丁奇也是一脸的好奇。 “卢部长?他去你们国院了?” 李明华却有意卖个关子。 他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酒,又夹了一筷子焦溜丸子,在嘴里慢慢咀嚼,那享受的模样,急得丁奇这个东北人直上火。 他忍不住轻轻推了李明华一下。 “別吊人胃口啊,快说!” 李明华这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对,卢部长下午去了国院,我们办公室做的接待。” 他看了一眼刘清明,又看了一眼丁奇。 “他在领导面前,那叫一个慷慨陈辞。我站在门口,大约听了一嘴。” “说的,就是前几天焦点访谈上那个案子。”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案子的背后,竟然有这么深的背景。” 丁奇闻言,脸上的嬉笑神色也收敛了起来。 他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口喝乾。 “兴源公司?” “嗯。”李明华点头。 丁奇冷笑一声:“那公司是个什么货色,圈子里谁不知道?以前不是没人想动他们,可结果呢?”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查的人,要么被调去坐冷板凳,要么乾脆就赋閒在家了。为什么?因为他们后头站著的人,背景太强了。” “那些都是赫赫有名的家族,门生故吏遍布各个系统。他们要是联合起来,就算是在中央,领导们也得掂量掂量影响。” “这种事,谁敢深究?谁又愿意去深究?” 刘清明在一旁听得完全呆住了。 李明华口中那个为了一个案子,敢在国院领导面前“慷慨陈词”的卢东升,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卢东升吗? 那个永远把风险控制放在第一位,凡事三思而后行,甚至有些过于谨慎和功利的卢东升? 他居然会干这种事? 这不科学啊。 他图什么? 脑海里,忽然闪过今天下午在办公室里,卢东升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中央敢让兴源公司的案子,堂而皇之地登上焦点访谈,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號。 这说明,最高层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一定的决心。 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中,会不会遇到来自那些大家族的强大阻力,最终会不会像丁奇说的那样不了了之,谁也说不清楚。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而卢东升,在这个微妙的时刻,选择直接衝到国院领导面前,表明自己的强硬態度。 这绝不是一时衝动。 而是有了自己的考量。 他一定是有所权衡的。 或许是从林崢的身上,看到了不一样的態度。 中央对於这种行为的容忍度越来越低。 这是一个十分明显的信號。 他用这种最直接,也最冒险的方式,向领导们展示自己的立场和决心。 如果赌贏了,案子被一查到底,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被连根拔起,那么他卢东升,就是那个吹响衝锋號的“功臣”,在领导心里的分量,將完全不同。 哪怕,事情最后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被压了下来。 他卢东升也已经得到了领导的正面评价。 一个“有担当”、“敢碰硬”的標籤,就足以让他在未来的仕途上,获得比別人更多的机会。 当然,这么做,风险巨大。 一旦站错了队,或者高层最终选择妥协,他这个跳得最高的出头鸟,很可能就会成为第一个被牺牲掉的棋子。 但对於已经走到卢东升这个位置的人来说,想要再往上一步,不冒风险,几乎是不可能的。 现在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想到这里,刘清明微微一笑。 吴新蕊和林崢都让他向卢东升学习。 现在他越来越感觉,这当中是真有东西可以让自己学习。 只是很多时候,都需要后知后觉才能想明白。 就像现在,卢东升的“衝动”和自己的衝动。 根本不是一回事。 第520章 东北振兴、任重道远 李明华可不是来蹭吃的。 他的位置十分紧要,起到的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 不管部委还是下面的省地市,国办都是个中转站。 某种意义上,他们能决定信息的流通度。 当然,责任也是巨大的,一旦出现信息不通,决策失误,仕途也就到头了。 但拋开这个不讲,至少在信息传递的优先度上,李明华可以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有时候,材料的堆叠顺序,便可以决定一个地区的政策走向。 比如过去几年的清江省,多次关键性的节点,都得益於李明华的及时传递。 对此,刘清明十分感激。 毕竟,对方又不是清江人,更不会因为一个大学同学,而在工作上有所偏颇。 李明华这么做,纯粹是因为他能判断出,这些材料能被领导看重。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最终,李明华的工作被看重,自身也得到了益处。 这是相辅相成的。 他带来的这个消息,让丁奇和刘清明都消化了一下。 丁奇虽然没有入选全国防指,不过发改委本身就承担著后勤组的功能。 他们共同的老领导郭伟城,因为这件事成为了新的后勤保障组组长,並且当选了第一副主任,全面主持这个机构的工作。 可以说,郭伟城是兴源公司这个案子的最大得益者。 过了一会儿,丁奇首先开了口。 “难怪。” 他看著刘清明,若有所思。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你没有留在体改司了。” 刘清明不解地看过去:“为什么?” 李明华没有让他等太久,直接帮丁奇回答了。 “避嫌。” 避嫌? 刘清明看著眼前这两个京大的高材生,感觉自己的脑子又一次慢了半拍。 他又是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他对自己从政这条路,是不是真的选对了,產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么下去,自己会不会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丁奇看出了他的茫然,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也是瞎猜,不一定做数。没准根本没什么弯弯绕,就是一个正常的工作调动呢。” 李明华却摇了摇头,他喝了口酒,观点比丁奇更直接。 “刘清明本来就是体改办的人,这次机构合併,他分到原单位是合理合规,顺理成章。” “反而,他被调到產业司,才让人不解。” “这要是没人打招呼,我是不信的。” 刘清明的心沉了一下。 “难道还有別的深意?” 丁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问题拋给了消息更灵通的李明华。 “你们国办,最近有没有收到东三省上报的材料?” 李明华夹菜的动作顿了顿。 “每天都有啊,那么大的地方,每天报上来的材料堆成山,这有什么稀奇的?” 丁奇紧跟著追问:“那组织上,有没有让你们重点匯报呢?” 李明华一怔。 他没有回答。 丁奇也不再问。 但刘清明这一下子,彻底反应过来了。 李明华已经回答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不能说,因为这是工作纪律。 有些事,可以私下里跟朋友聊,但有些事,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说。 李明华想了想,还是决定捡能说的部分说一点。 “昨天,我亲自整理了一份材料。”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是寧远省,关於加快农村地区產业扶贫的规划。” “他们希望在今明两年,对年收入一千二百元以下的贫困村实施扶持,每个村五十万元,一共四百个。” 刘清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扶贫?” “对,扶贫。”李明华肯定地回答,“这份材料,我亲手放在了第三位,仅次於两个关键地区的疫情匯报。” 丁奇一拍大腿。 “那就难怪了!” 他显得有些兴奋。 “我说怎么好端端的,领导突然让我重点关注东三省老工业基地的课题。原来上面这是要有大动作了!” 刘清明心里也豁然开朗。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他参加了去年的党代会,会上,中央明確提出了要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规划。 现在看来,这绝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即將落地的,今后一个时期的工作重点。 无论是丁奇的研究方向突然转变,还是自己被“意外”地放到了机械处,负责东北片区。 这都不是一个孤立事件。 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下一盘大棋。 他清楚地记得。 投入的资金,是千亿级別的规模。 至於最终的结果如何,刘清明不好评价。 但国家的举措是实实在在的。 这个庞大的规划,將和西部大开发战略並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两大引擎。 这也预示著,他们的工作,將来会很忙,非常忙。 丁奇並不知道这些未来的细节。 此时听到李明华透露出的信息,他已经兴奋得满脸通红。 谁不希望自己的工作,是领导所看重的? 这意味著更多的机会,更快的进步,更广阔的平台。 刘清明被他的情绪感染,顺势將寧远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送来的那份材料,跟两人说了一下。 他工作时间太忙,根本没空仔细看。 都是回到家,趁著苏清璇还没下班,睡觉前的一点点空隙,忙里偷閒地翻几页。 总感觉自己了解得不深,隔著一层。 正好,今天有丁奇这个东北本地人,还有李明华这个“高层信使”在,他很想听听这两个朋友的意见。 丁奇一听“陆荣炳”这个名字,立刻就有了反应。 “这事我知道,这位陆厅长,为了他们那个项目,跑了快两年了。” “计委、体改办、还有其他相关的部委,他都跑了个遍。人很执著,但事情有些棘手。” 李明华也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在国办也听过这个人。来京城的次数太多了,没事就来各个部委大院门口转悠,跟门卫都混熟了。” “听说,他最早只是个副职,跑著跑著,前面的正职熬不住了,他反而顶上去了,成了正职。” 丁奇是东北人,对家乡的事情自然多了一份关注。 “老陆这人,有点轴。刚开始来京城跑项目,连礼都不会送,两手空空就往领导办公室闯,经常吃闭门羹。” “后来大概是被人点拨了,也学会了提点东西,可人早就得罪光了。人家收了东西,嘴上客客气气,就是不办事,一个劲地推託。” 丁奇嘆了口气。 “其实,主要原因还是东北那边的经济环境,不如沿海地区有活力。同样的钱投下去,在南方可能两三年就见效了,在东北,可能五年十年都听不见个响。资本都是逐利的,没人愿意往那里投资。” “我当时在体改办,也帮著说了几句话,可我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说话能管什么用?” 刘清明听著,心里五味杂陈。 一个为了地方发展,奔走两年的厅长,形象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现在不一样了。”刘清明说,“既然中央有意振兴东北,那他这个项目,其实完全可以合併进来,一块儿看。” “对呀!是这个理!”丁奇眼睛一亮,“要是能搭上这趟东风,这事没准真能成!” 刘清明追问道:“这个项目,最大的困难在哪里?是资金吗?” 丁奇摇了摇头。 “我当时也以为是钱的问题,后来特意去了解了一下。” “人家部委不给批,其实也有很正当的理由。”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嗓门。 “德国那家公司,不地道。” “他们只卖生產线和成套的设备,但是,不卖最关键的核心技术。” 刘清明的心里咯噔一下。 “理由呢?” 丁奇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还能有什么理由?” “不就是西方世界对我们一贯的技术封锁吗?” “他们说,这不符合『巴统』的规定。” “巴统”? 巴黎统筹委员会。 一个早该在九十年代就隨著冷战结束而消失的名词。 但它就像一个幽灵,依然笼罩在所有试图攀登科技树的发展中国家头上。 刘清明瞬间恍然大悟。 他终於明白,陆荣炳那份厚厚的材料里,反覆提及却又语焉不详的那个技术瓶颈,到底是什么了。 五轴数控工具机。 工业母机中的母机。 一个国家製造业皇冠上的明珠。 没有它,很多高精尖的复杂零部件就无法加工。航空发动机的叶片,潜艇的螺旋桨,甚至是更精密的仪器,都离不开它。 德国人愿意卖生產线,却掐住了最核心的技术。 这就像是卖给你一支枪,却不卖给你子弹。 这根本不是一个商业问题。 这是一个政治问题,是一个国家与国家之间,在科技领域最前沿的博弈。 难怪陆荣炳跑了两年都毫无结果。 这不是他一个厅长,甚至不是一个省能够解决的问题。 这需要国家层面的力量。 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 李明华和丁奇都不再说话,各自喝著酒。 他们都明白这件事的分量。 刘清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 他感觉自己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项目审批。 原来后头还有这么多的复杂因素。 刘清明不是相关专业的从业人员,it他还能记得一些。 工具机,特別是数控工具机。 就有些抓瞎了。 但他清楚地记得,华夏。 最终干掉了所有的竞爭对手。 包括传说中的老牌传统双强。 德日。 从机械製造大国。 成为智能製造强国。这就是他的底气。 第521章 声东击西、玩弄技巧 三月的京城,春寒料峭。 风里还夹杂著冬日的余威,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隨著新医院的建成投用,京城原本紧张的医疗资源得到了极大缓解。 部队医院的压力骤减,更多的资源可以向外倾斜。 本地的口罩、消毒液等相关物资,產能在中央的统一调配下也达到了高峰,渐渐填补上了之前的巨大缺口。 清江省千里迢迢运送物资的专列,也已经不再需要。 短缺的局面基本得到控制。 云岭大药房在外省的第一家分店,也在几天前正式开业,普通药物的供应有了保障,价格在市场调节下趋於平稳。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发展。 社会秩序正在缓慢恢復。 虽然每天公布的確诊病例数量还在上升,中小学依然停课,工厂执行著严格的消毒和检查制度,但刘清明清楚,真正的拐点很快就要到来。 难熬的冬天即將过去。 没有了那些盘外招的干扰,刘清明的工作顺利了许多。 他现在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专家团的动向上。 物资调配已经完全交给了部队和新成立的后勤保障组。 兴源公司的案子,像一场剧烈的风暴,席捲了整个系统。 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中央对於这类发国难財的犯罪行为,抱持著何等雷霆万钧的打击决心。 至少在明面上,再没有人敢以身试法,触碰这条高压线。 刘清明因此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投入到自己的本职工作当中。 比如,研究那份来自寧远省的厚重材料。 在丁奇和李明华点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刘清明对这份材料背后的意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了两天时间,彻底搞清楚了奉机集团为什么要如此执著於收购那家濒临破產的德国老牌工具机企业。 奉机集团,全称奉都工具机集团。 它的前身,是共和国工业史上赫赫有名的“十八罗汉”之一。 由奉一机、奉二机和奉三机等多家老牌国企合併而来。 在九十年代那场席捲全国的国企破產大潮中,奉机集团是少数几个艰难挣扎並最终存活下来的大型国企。 进入千禧年,国家开始推行国企改革试点。 奉机集团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果断实行了主辅分离的改革措施,一举甩掉了那些常年拖累企业发展的非主营项目和附属单位。 经过一年多的內部整合,这家老牌国企重新焕发了生机,形成了合力。 寧远省里,也对这家省內硕果仅存的工业巨头寄予厚望,给予了全方位的支持。 最具体的表现就是,工业厅厅长陆荣炳,三天两头地往京城跑,跑部委,跑项目。 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是为了奉机的事情在奔波。 华夏加入wto之后,国內的製造业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同时也面临著来自全球的激烈竞爭。 一批有远见的头部工具机企业,纷纷將目光投向海外,开始主动出海寻找商机。 奉机集团在德国的考察,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进行的。 刘清明把这些前因后果都梳理清楚之后,才决定联繫陆荣炳。 他从材料的封皮上找到了陆厅长的联繫方式。 电话拨了过去。 陆荣炳在把材料交给他之后,当天就返回了奉都。 接到刘清明的电话,他显得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 当听到刘清明想和他当面聊一聊项目细节的时候,陆荣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刘处,您什么时候方便?我隨时过去!” “我今天都有空,您看……” “好!我马上买票!最快明天早上到!” 对方的急切,透过听筒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刘清明把会见的地点,定在了自己位於全国防指的临时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他开著单位分给自己代步的那辆半旧普桑,驶入卫生部大院。 车刚停稳,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荣炳竟然已经等在了办公楼下。 他穿著一件半旧的深色夹克,在春寒中冻得有些瑟瑟发抖,不时地跺著脚,搓著手。 看到刘清明的车,他立刻迎了上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憔悴和掩饰不住的疲惫。 刘清明嚇了一跳。 “陆厅,您什么时候到的?” “早上五点多就到京城站了。”陆荣炳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怕打扰您休息,就没敢给您打电话。我搭了第一班公交车,六点半就到这儿了。”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也就是说,这位正厅级的干部,在倒春寒的大楼门口,足足等了两个半小时。 刘清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 “快,快上楼,外面太冷了。” 他领著陆荣炳走进办公室,亲自给他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 陆荣炳冻得不轻,双手捧著杯子,连喝了好几大口,才感觉身体里重新有了热流。 那股子寒气,似乎才被驱散了一些。 一个堂堂的正厅级干部,为了公家的项目,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刘清明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决定不再说任何客套话,直接切入主题。 “陆厅,您那份材料,我仔细看过了。” 刘清明把文件放在桌上。 “我想知道,你们最初是怎么盯上德国西斯公司的?据我所知,这可是一家有上百年歷史的老牌企业。” 提到工作,陆荣炳立刻来了精神,脸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他显然是做足了功课,也不需要看任何资料,所有的数据和信息都装在脑子里。 “刘处,是这样的。我们奉机集团的人,去年组织了一个考察团,去欧洲转了一圈。” “主要考察的就是德国、法国、义大利这些传统的机械製造大国,其中又以德国为重中之重。” “他们前前后后,一共参观了包括西斯公司在內的三十多家德国企业。” “其中,明確表露出有出售意向的,大概在七八家左右。” “我们组织了专门的財务和技术人员,根据这些公司的经营状况、负债水平和技术实力,进行了一个综合评估和排序。” “西斯公司,在我们的名单上,排名非常靠前。” 陆荣炳的讲述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西斯公司確实是老牌的工具机企业,尤其在重型工具机领域,曾经有著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们的鼎盛时期,是为美国的波音、麦道等飞机製造公司,提供专用的机翼加工设备。” “在全球重型工具机市场的份额,一度高达百分之三十。” “但是进入九十年代,连续受到好几次全球经济危机的影响,整个西方世界的製造业都在萎缩,西斯公司的经营状况也渐渐开始下滑。” “那些来自航空巨头的大额订单,全部都失去了,只能靠著一些零散的小订单勉强维持。” “我们派去的財务人员经过初步测算,判断这家公司很可能已经处於事实上的破產边缘,最多撑不过两三年。” “所以我们认为,这个时候与他们接触,是一个非常好的时机。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够一举拿下。” 刘清明安静地听著。 他並不清楚前世这次併购案的最终结果。 但结合陆荣炳的描述,和他自己的见识,一个大概的轮廓已经在心里形成。 这確实是一次机会。 但风险同样巨大。 “奉都方面,对於这次併购案的风险,有什么评估吗?”刘清明问道。 陆荣炳没有丝毫隱瞒,態度非常坦诚。 “我们工业厅和奉机集团內部,都组织过多次论证会。” “我们认为,最大的风险,来自於德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对我们华夏的技术封锁。” “特別是高端工具机製造技术,这一块,他们一直卡得很死。” “这是现实存在的一个巨大风险。” “对於这一点,我们的想法是,希望能够通过外交途径,与德方进行磋商,力主突破这一限制。” 刘清明追问:“有把握吗?” 陆荣炳沉吟了一下。 “目前这届德国政府,整体上秉持著对华友好的政策。据我们从外交口得到的消息,他们的总理今年已经確定了访华日程,这会是一次非常重要的国事访问。” “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有一定的把握。” 这个回答,在刘清明的意料之中。 寄希望於高层访问时,对方能释放一些善意。 这是一种思路,但充满了不確定性。 刘清明继续施压。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终还是无法突破技术封锁,这笔交易,你们还会继续推动吗?” 这个问题很尖锐。 它直接指向了这次收购的核心价值。 如果买不来最关键的技术,那大价钱买一个空壳子,意义何在? 陆荣炳的回答,却出乎刘清明的意料。 “刘处,我们评估过最坏的结果。” 他的表情很严肃。 “我们认为,即使德国方面最终仍然对我们封锁最顶尖的高端技术,这笔交易,依然有非常大的价值。” 刘清明来了兴趣。 “价值体现在哪里?” “人才。” 陆荣炳吐出两个字。 “我们准备在收购协议中明確提出,要求全盘吸收西斯公司的全部在职员工。这其中包括了他们所有的研发技术人员,以及那些经验丰富的高级技术工人。” “我们认为,有了这批德国专家的加入,奉机集团完全可以在德国当地,建立起属於我们自己的海外研究中心。” “依託这个中心,进行相关技术的自主科研攻关。” “这比我们关起门来,自己闭门造车,要更加直接,也更加有效。” 刘清明缓缓点头。 这个思路,確实不错。 用市场换不来技术,那就直接买下掌握技术的人。 曲线救国。 “只是,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刘清明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养著这么一大批德国专家和工人,每年的人力成本,將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陆荣炳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刘处,代价確实不菲。但是,我们不能只算经济帐。” “西斯公司是全球知名的老牌製造企业,他们不光有技术实力,还有一套成熟的,遍布欧洲乃至全球的销售渠道。” “这笔无形的资產,將为我们奉机的產品打开欧洲市场,乃至全球市场,创造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我们认为,这是值得的。” 刘清明这下彻底明白了。 “你们准备连同他们的品牌,一起收购?” “对!”陆荣炳的眼中闪著光,“我们准备在收购完成后,在德国组建一家新的,由奉机集团全资控股的西斯分公司。利用他们原有的品牌影响力和成熟的销售渠道,迅速在欧洲市场站稳脚跟,打开局面。” 这是一个极具野心,也极具魄力的全盘方案。 从技术,到人才,再到品牌和渠道。 他们想要的,是整个西斯公司。 刘清明发现,自己能想到的问题,陆荣炳和他的团队,基本上都已经想到了,並且给出了应对方案。 他能补充的,已经不多。 “陆厅,您基本上说服我了。”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材料,轻轻拍了拍。 “我只有一个提醒。” “如果你们对这次收购势在必得,那么在谈判的过程中,也一定不要只和他们一家谈。” “甚至,眼光不要只局限在德国。” “德国的那些老牌工业家族和企业,很容易抱团取暖,一致对外。” 陆荣炳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激动地身体微微前倾。 “刘处,您的意思是……您赞同我们的方案?” “我个人倾向於接受。”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答覆,“但我希望,你们能在最终的谈判中,尽力把价格谈下来。我们国家的外匯储备,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得到刘清明的首肯,陆荣炳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刘处,您放心!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德国这些企业,確实像您说的那样,在抱团。给我们的条件,非常苛刻。”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忧虑。 “而且,我们的竞爭对手,还包括了两家美国公司。” “他们的出价比我们低,但是在当地的游说能力,比我们强太多了。” 刘清明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那就转移视线,声东击西。” “我的建议是,你们可以去北欧,给他们找几个竞爭对手。” 陆荣炳一怔:“北欧?芬兰?” “还有瑞典。”刘清明补充道,“你们可以立刻派人飞过去,跟那边的工具机企业接触。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態度,就说德国人要价太高,我们准备考虑其他国家的替代方案。然后,看看西斯公司那边的反应。” 陆荣炳看著眼前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实权副处长,一时间有些失神。 这些纵横捭闔的商业谈判技巧,从一个部委干部嘴里说出来,竟然如此自然。 “刘处……您,您怎么这么会啊。”他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 刘清明笑了笑。 “基本的商务谈判技巧而已。越是想买的东西,越要表现出不屑一顾。” 陆荣炳嘆服地点点头。 “就怕……就怕他们一气之下,最后真的接受了美国人的报价。” “那就多管齐下嘛。”刘清明提醒道,“我注意到材料里说,西斯公司,原本是一家东德的企业。两德合併后才被西德的公司兼併的。” “这不就是文章吗?” “跟他们讲讲传统友谊啊,讲讲阶级感情啊。他们那批老员工,对美国人,不一定会比对我们更感冒。” 陆荣炳失笑。 他摇了摇头,满是感慨。 “刘处,你太贼了。” 刘清明也笑了。 “方案在我这里,原则上通过了。我会儘快整理意见,上报处里,爭取早日上会討论。” 陆荣炳知道,这次谈话的核心目的已经达到。 他站起身,郑重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刘清明的手。 “谢谢刘处!太感谢您了!我就不打扰您的工作了,我等您的好消息!” 刘清明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陆荣炳步履匆匆,带著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刘清明回到办公室,这才发现,墙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色的塑胶袋。 袋子很沉。 他提起来一看,里面是两条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硬壳华子。 估计是陆荣炳趁著他去倒水的时候,悄悄放下的。 刘清明估摸著,这会儿陆荣炳大概已经跑出卫生部大楼了。 就算现在追出去,也是一番拉扯,在大院里影响不好。 想了想,也就歇了这心思。 只是,陆荣炳刚才提到的“美国竞爭对手”,倒是提醒了他。 和那些跨国资本巨鱷玩商业博弈,光靠奉机集团自己,恐怕还是嫩了点。 需要找个真正懂行,而且手腕够黑的专业人士来操盘。 刘清明拿出自己的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许久没有联繫过的號码。 电话拨了出去。 很快,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悦耳,带著一丝慵懒和玩味的女声。 “刘主任,你在哪里呀?” “於总,我是刘清明。” “方便说话吗?” 第522章 上门政绩、牵线搭桥 於惠嫻正坐在黄文儒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自从她敏锐地察觉到在华夏的官场体系中,市委书记才是一地真正的一把手后,她便刻意地、有技巧地拉近了与黄文儒的距离。 一个要政绩,一个要政策。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一拍即合的默契。 在高新园区的第一个大项目顺利落地之后,於惠嫻又施展手腕,接连拉来了两个相关的配套项目。 这两个项目的投资额虽然比不上鸿飞科技的主体项目,但对於云州市来说,依然是分量不小的优质外资。 清江省的投资环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持续改善的交通地理条件,日益成熟的產业工人队伍,都在不断吸引著外来资本的目光。 黄文儒的心情因此相当不错。 这次突如其来的全国性疫情,对於清江省这个中部交通枢纽来说,本应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但得益於省里前期果断有效的措施,疫情並没有在省內大规模爆发。 云州市更是因为提前进行了充分的物资准备和严密的社会管控,整个社会秩序保持著稳定,市场也未出现大的波动,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 除了响应省里的统一號召,推迟了中小学的开学时间,市民的生產生活基本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於惠嫻身在其中,近距离地观察和感受到了华夏这个国家在应对重大灾害时,所展现出的超强组织能力和控制能力。 这让她对於在清江省,在云州市继续扩大投资,又多了一分坚定的信心。 她看著对面气定神閒的黄文儒,脸上带著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黄书记,我们鸿飞公司董事会,对於过去几年与云州市政府的合作,感到非常满意。” “经过审慎评估,二期工程的追加预算,基本上已经在董事会获得了通过。” 於惠嫻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初步估计,不会少於这个数。” 二个亿。 黄文儒的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这笔投资如果能敲定,他今年的招商引资任务,就有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 “鸿飞公司在云州的每一笔投资,都为云州人民带来了大量的就业岗位和可观的税收。这一点,市委市政府和全市人民,都会牢记你们的贡献。” 黄文儒官话说得很漂亮。 “对於你们提出的合理要求,我们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一定会让贵公司的投资得到充分的利用和保障。”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我们欢迎一切像鸿飞公司这样,与云州互惠互利的投资者,也保证会让贵公司得到应有的回报。” 於惠嫻轻轻摇头,目光里透著一丝深意。 “黄书记,我们更著眼於未来。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不仅仅局限於云州一地。” 黄文儒哦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 “听於总的意思,贵公司还有更大的投资计划?” “是的。”於惠嫻肯定地回答,“一直以来,我们都致力於在大陆打造一个高效、便利的上下游產业基地,而不仅仅是建立一个简单的组装工厂。” “清江省独特的地理优势和丰富的人力资源优势,都是我们董事会非常看重的部分。” “我们希望,双方能够达成更紧密、更深层次的合作,將这些优势充分地发挥出来。” 黄文儒瞬间就抓住了关键词。 “全產业链?” 这个词背后代表的投资规模,可就不是二个亿能打住的了。 “是的,黄书记,”於惠嫻的语调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所以,这需要我们双方的通力合作。” 黄文儒心里跟明镜似的。 通力合作,说白了,就是要政策,要土地,还要贷款。 而且很可能是低息,甚至是免息贷款。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於总,你应该清楚,我们地方政府在使用外资方面,是有严格指標和规定的。” “您放心,我懂。”於惠嫻立刻接话,“我们一定会按照规矩来,绝对不会让您和市里为难。” 黄文儒点了点头。 “那这样,你先把详细的计划书拿来我看一下。” 於惠嫻脸上露出喜色。 “早就给您准备好了。” 她从隨身携带的精致皮包里,拿出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双手递了过去,轻轻放到黄文儒的办公桌上。 黄文儒的目光在文件封面的標题上扫过。 《关於在清江省建立鸿飞科技全產业链基地的可行性报告》。 “於总好大的气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与黄书记这样的领导合作,小打小闹,怎么能显得出我们的诚意呢?”於惠嫻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黄文儒没有再接她的话,只是拿起那份文件,翻看了两页。 “好的,我知道了。这份材料我先留下,会组织相关部门认真研究。” 这是一个標准的官方辞令,意味著今天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 於惠嫻也是个聪明人,立刻起身准备告辞。 “对了,黄书记,今天晚上方便吗?我们在望月湖宾馆安排了一个小型的酒会,也邀请了省里的一些领导。如果黄书记能拨冗光临,那一定会蓬蓽生辉。” 黄文儒略作思索,还是婉拒了。 “晚上我还有一个外事活动,时间上有衝突。下次吧,下次一定。” “那太遗憾了。”於惠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那我就不打扰黄书记工作了,先告辞了。” 黄文儒也站起身,与她礼节性地握了握手。 於惠嫻转过身,刚刚走出两步,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整个人微微一愣。 黄文儒正准备坐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於惠嫻的反应,也停住了动作。 於惠嫻迟疑了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刘主任?你在哪。” 黄文儒听到“刘主任”这三个字,也是一愣。 他认识的“刘主任”,可不多。 於惠嫻察觉到了黄文儒的目光,她看了黄文儒一眼。 黄文儒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在这里接电话。 於惠嫻会意,对著手机说道:“我在市委黄书记这里,有事吗?”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似乎有些意外。 “黄书记也在?那太好了,能不能让黄书记一起听?” 於惠嫻没有犹豫,转身走回到办公桌前,打开了手机的免提功能,將手机平放在桌面上。 黄文儒清了清嗓子,对著手机的方向开口。 “小刘啊,怎么样,在北京的工作还顺利吗?” “多谢书记关心,一切都挺顺利的。”刘清明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我现在是临时借调到了全国防指,不过本职工作,还是在部委那边。” 黄文儒笑了起来。 “你现在如果从京城下来的,到我们清江来,那就是中央领导了,不得了啊。” “黄书记您可別这么说,不管我走到哪里,您都是我的老领导。”刘清明赶紧谦逊道。 这句话让黄文儒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一个懂得念旧情的下属,总是让人舒心的。 “你能做出成绩,也是我们云州市委的光荣嘛。”黄文儒话锋一转,“怎么样,找於总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刘清明切入正题,“我想问问於总,您在欧洲那边,有没有合作过的諮询公司,或者是专业的策划公关公司?” 於惠嫻想都没想,立刻回答:“当然有。英国、法国、德国、义大利、西班牙,这几个主要国家我们都有业务网络。” “德国方面,可以提供一下联繫方式吗?”刘清明追问。 於惠嫻沉吟了一下。 “这样吧,我稍后直接把我们鸿飞德国办事处负责人的联繫方式发给你。有什么具体的事情,你们可以直接商量。”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刘主任,有些服务可能需要支付一些报酬。” “明白,只要事情能办好,报酬不是问题。”刘清明答得乾脆。 “那就没问题了。”於惠嫻应承下来,“怎么,刘主任准备要出国?” “目前还不確定,只是想著先联繫一下,有些事情需要諮询。” “哪个方面的?” “工具机。”刘清明吐出两个字。 於惠嫻的反应很快:“数控工具机?” 这下轮到刘清明有些意外了:“你们鸿飞还有这方面的业务?” “我们鸿飞科技本身不生產工具机,但我们和一些欧洲国家的企业,在工业控制软硬体方面有深度合作。或许,能帮到你一些。”於惠嫻解释道。 “那真是太好了!”刘清明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喜悦,“於总,这事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於惠嫻在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 “刘主任,你都欠我多少个人情了?” “那就一起算,一起一起。”刘清明打了个哈哈。 “好吧,这笔帐,我可给你记下了。” 刘清明知道黄文儒还在听著,不想和於惠嫻聊太多私人的话题,赶紧把话头转向了黄文儒。 “黄书记,你要政绩不要?” 黄文儒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笑了起来。 “要啊!怎么不要?你小刘送上门的政绩,我当然要!” “於总,你们岛內有一家积架公司,你知道吗?” 刘清明转向於惠嫻。 后者顿时一愣。 这话问得,都是it行业,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刘清明显然是明知故问。 但对於一位从政者来说。 没有废话。 第523章 歷史拐弯、前路莫测 於惠嫻微微一怔。 积架公司。 这个名字在岛內的it行业內,几乎无人不晓。 刘清明这个问题,就好像在问一个顶尖的汽车工程师,知不知道gl一样。 这是一种明知故问。 但於惠嫻混跡商场多年,深知官场中人说话,向来字字珠璣,没有一句废话。 她迅速调整了状態,认真地回答:“刘主任,我们都是it行业的,积架公司的大名,我当然知道。” 刘清明在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回答並不意外。 “那好,我接著说。” “黄书记,这份政绩,你要不要?” 刘清明的这句话,再次將皮球踢给了黄文儒。 黄文儒脸上的笑容已经收敛,取而代含的是一种审慎和专注。 他能坐到云州市委书记这个位置,靠的绝不仅仅是中庸隨和。 刘清明一个远在京城发改委的干部,通过电话,当著一个重要外商的面,两次提到“政绩”。 这背后,必然有深意。 “要!怎么不要?”黄文儒的声音沉稳有力,“你小刘送上门的政绩,我当然要!”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於惠嫻刚刚递过来的那份《可行性报告》上。 全產业链基地。 现在,刘清明又提到了积架公司。 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繫? 一个念头,在黄文儒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於总,积架公司,最近是不是有进军大陆市场的计划?”刘清明问道。 於惠嫻的心里一动。 这个消息,在行业內还属於半公开的秘密。 虽然有所耳闻,但具体细节,只有少数核心圈子的人才清楚。 刘清明远在京城,是如何知道的? 她压下心头的惊讶,回答道:“是有这个说法。据我所知,他们正在评估几个沿海城市,沪市的可能性最大。他们计划在內地建设第一座晶圆厂。” “已经定下来了吗?”刘清明追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属於他们公司的核心决策。”於惠嫻实话实说。 她隨即反应过来,试探著问:“刘主任,你的意思是……想让他们来清江投资?” 问完,她自己就先摇了摇头。 “恕我直言,刘主任,这恐怕不太现实。云州虽然发展很快,但无论是政策扶持力度,还是產业配套环境,跟沪市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这话说得相当直接,甚至有些不给黄文儒面子。 但黄文儒並没有动怒。 他静静地听著,因为於惠嫻说的是事实。 国家战略层面上,沪市的地位是特殊的,是清江省,是云州无论如何也比不了的。 在这种绝对的优势面前,任何大话、空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承认差距,是面对现实的第一步。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似乎笑了一下。 “於总说得对,正面竞爭,我们確实没有优势。” “如果能截胡,我当然不介意。但这不是我的初衷。” 黄文儒和於惠嫻都安静地听著,等待他的下文。 “我在想一个问题。”刘清明的声音透过免提,清晰地迴荡在办公室里,“云州,有没有可能发展成为一个高新技术產业中心?” 高新技术產业中心! 这几个字,仿佛带著一股魔力,重重地敲在了黄文儒的心上。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了几分。 这是一个无比时髦,也无比诱人的词汇。 在当下这个时代,任何投资只要和“高新科技”沾上边,就意味著能得到国家层面更多的政策倾斜和资源扶持。 这是“科技强国”战略的核心,是华夏未来在国际竞爭中实现弯道超车的希望所在。 对於任何一个地方主官而言,这样的项目,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可能性”,都足以让他们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去爭取。 黄文儒也不例外。 他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小刘,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详细说说。”他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急切。 刘清明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拋出了另一个问题。 “我在想,云州的岛內工业园,现在已经匯集了相当一部分优秀的科技企业。鸿飞科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们是不是可以请积架公司的人,来云州参观一下,让他们实地考察一下我们这里的投资环境,感受一下我们对相关產业的扶植力度?” 於惠嫻立刻指出了其中的问题。 “刘主任,这恐怕没什么用。积架公司的战略规划很清晰,他们不会在短时间內,投资建设第二座晶圆厂。”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不只是资金量的问题,更关键的是,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產能需求。多建一个厂,就是多一份亏损。” “万一呢?”刘清明轻轻地反问。 这句反问,让於惠嫻陷入了沉默。 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跟上刘清明的思路。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刘主任,”於惠嫻的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你是不是……有什么別的目的?” “於总果然是聪明人。”刘清明赞了一句。 “於总,你知道光刻机吗?” “当然。”於惠嫻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生產晶片的核心设备,积架公司的主要生產线上,就要用到这个。” 这个答案,在刘清明的预料之中。 他前世毕竟在it行业摸爬滚打多年,虽然不是技术专家,但对整个產业链的认知,远超常人。 2003年,这是it產业,尤其是晶片製造业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 就是这一年,岛內的积架公司发明了一种名为“浸没式光刻”的技术。 这项技术的出现,是一个里程碑。 它直接决定了下一代关键晶片製造设备,也就是光刻机的发展方向。 可以说,2003年,就是浸没式光刻机的诞生元年。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一家原本並不算突出的荷兰公司——阿斯梅尔(asml),开始了它的传奇起飞之路。 刘清明记得很清楚,此时此刻的阿斯梅尔,应该还没有造出他们的第一台浸没式光刻机。 而掌握这项核心技术的岛內工程师王坚,正在欧洲各大光刻机厂商之间奔走,试图推销自己的技术。 最终,是阿斯梅尔抓住了这个机会,与王坚达成了合作。 这一步棋,直接將当时雄霸光刻机市场的日本巨头,尼康和佳能,打得溃不成军,最终黯然退出了顶级光刻机市场的爭夺。 阿斯梅尔,则一步步走上了全球霸主的宝座。 也正是从这一年开始,半导体製造的摩尔定律,在这项技术的加持下,又延续了將近二十年。 而这,也成了日后华夏高端製造业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直到刘清明重生的那一年,国產光刻机在顶级製程上,依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突破。 重活一世,再次站到这个歷史的关键节点上,刘清明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衝动。 他或许改变不了歷史的大势,但如果能在这个节点上,为国家,为民族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也足以让他感到慰藉。 当然,这些深层次的想法,他不可能对黄文儒和於惠嫻和盘托出。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究竟要怎么做,他心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还需要听听行家的看法。 因为这件事属於国家层面的博弈,不是哪个省哪个公司可以单独面对的。 哪怕有自己这个先知,也要人家相信啊。 “那於总知道,积架公司主要使用哪家公司的光刻机產品吗?”刘清明继续问道。 “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於惠嫻这次有些迟疑,“我只负责公司的运营和投资,对具体的技术设备细节了解不多。似乎……是日本的公司?” “对,尼康公司。”刘清明肯定了她的猜测。 “目前,尼康公司和荷兰的阿斯梅尔公司是直接的竞爭对手。据说,尼康正在利用自己的市场地位,向积架公司施加压力,阻止他们与其他公司合作。” “这事,我希望於总能帮我打听一下,越详细越好。” 於惠嫻更糊涂了。 “刘主任,这跟我们云州,跟我们的工业园,又有什么关係呢?” “光刻机是信息產业的母机,是我们所有it企业发展的基石。”刘清明的声音沉静下来,“多了解一下,总没有坏处吧。” 於惠嫻虽然还是不理解刘清明的真正意图,但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只是一个商人,鸿飞科技和积架公司分属不同的赛道,没有直接的竞爭关係。帮刘清明打听一些行业消息,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个人情,可以卖。 “好的,刘主任,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办公室里,黄文儒听著两人的对话,一直没有插话。 从全產业链,到积架公司,再到光刻机,尼康,阿斯梅尔…… 这些名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他感觉自己仿佛抓住了一些什么,但仔细一想,又是一片迷雾。 他终於忍不住了。 “小刘,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你说的那个政绩,到底是什么?” 电话那头的刘清明笑了。 “黄书记,我现在工作的单位,是国家发改委產业发展司机械装备处。” 黄文儒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单位,这个处室,对於他这个地方一把手来说,意味著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真正掌握著国家產业布局规划和项目审批大权的核心部门。 是所有地方干部眼中“跑部钱进”的热门单位。 现在,有这么一个“自己人”在上面,如果不干点什么,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我想,”刘清明的声音不疾不徐,“我们清江省,或许可以对高端it製造业,尤其是它的上游设备製造业,表现出一些兴趣。” “当然,现在一切都还处於前期的调研阶段。” “黄书记,如果您也有兴趣,不妨组织一下省內和市里的相关专家,对这个方向进行一次深入的论证,看看我们清江,到底有没有搞头。” 黄文儒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终於明白了。 刘清明这是在给他牵线搭桥,指明方向!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如果云州,甚至清江省,能够抓住这个机会,在国家下一轮的產业布局中,抢占一个关於高端装备製造业的名额…… 那將是何等巨大的政绩! 这比单纯拉来几个亿的投资,意义要深远得多! “有搞头!怎么会没搞头!” 黄文儒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刘,你这个信息太重要了!太及时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於惠嫻,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份可行性报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对著手机说道:“小刘,你放心,我马上就组织人手,成立一个专门的课题组,就以鸿飞科技的全產业链基地为蓝本,进行深入研究!” 刘清明笑了笑:“要快,时间很重要。” 黄文儒有个错觉,手机对面的。 不是自己了解的那个年轻人。 而是某个部委的一把手。 在下达著指示。 第524章 说动同事、心怀梦想 掛断电话,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黄文儒那难掩兴奋的话语,似乎还在空气中迴荡。 但刘清明的心思,已经飘向了下一步。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是在一个地方大员的雄心壮志里,播下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种子。 这颗种子能否发芽,能否长成参天大树,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他一个发改委的小小干部,要去撬动国家的战略布局。 这听起来,无异於天方夜谭。 可身为重生者,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又如何甘心? 前世那种被扼住咽喉的切肤之痛,他还记得。 那种挥舞著天文数字的钞票,却只能买回別人淘汰技术的无奈,他还记得。 机会的窗口,就在当下。 2003年。 西方还没有將华夏视为头號劲敌。 牌桌上的规则,至少在表面上,大家还都愿意遵守。 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需要更多的同盟。 需要有足够分量,能將这件事摆上决策者案头的同盟。 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浮现。 丁奇。 他在发改委的同事,体改司的干部。 那个司,是个特殊的存在。 全称是经济体制综合改革司。 是真正能影响顶层设计的实权部门。 更重要的是,丁奇信他。 这份信任,是自打认识以来,在一件件事情中建立起来的,比什么都珍贵。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內部短號。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 “喂,丁奇。” “老丁,是我,刘清明。” “你小子,还没正式报到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听筒里传来丁奇熟悉的调侃。 “中午有空吗?我请客。”刘清明开门见山。 “哦?有白食吃?那必须有空啊,在哪?” “我发你地址。” “好,中午见。” 放下电话,刘清明望向窗外,京城的天空有些灰濛濛的。 一如前路。 中午下班时间,刘清明驱车赶到地方。 饭馆在发改委大院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门脸不大,毫不起眼。 就是上次苏浩带他来吃的那家。 价格公道,味道正宗,是附近部委不少人的定点食堂。 刘清明到的时候,丁奇已经到了,正坐在他们常坐的那个角落位置上。 他手里拿著一份报纸,看得正入神。 “来挺早啊。”刘清明拉开椅子坐下。 丁奇把报纸叠好,“你请客,我能不积极点吗?” 两人也不用看菜单。 “老板,一个红烧肉,一个酸辣土豆丝,一个西红柿炒蛋,再来个青菜汤。两碗米饭。”刘清明熟门熟路地朝著后厨喊。 下午还要上班,两人都没点酒。 “好嘞!” 出菜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几样家常菜就摆上了桌。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你这个大忙人,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请我?”丁奇夹了块土豆丝,问道。 “当然了,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你可真出生,亏我还以为咱们之间有深厚的革命友谊, “我对男的没兴趣。” “滚!” 两人开了几句玩笑。“说吧,什么事?” 丁奇一针见血,他知道刘清明绝不是平白无故请这顿饭。 刘清明放下筷子。 “有个想法,想找你合计合计。” “什么方面的?” “晶片製造。” 这四个字,让丁奇夹菜的手顿了一下。 他把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著,然后才看向刘清明。 “生產线?” “对。” 丁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刚看到一份文件,积架公司和沪市政府签订了协议,要在当地建一座晶圆厂,发改委这边已经通过了。” 这正是刘清明想听到的消息。 “什么规格?” “八英寸晶圆,135纳米製程。”丁奇准確地说出了数字。 刘清明沉默了片刻。 135纳米,在2003年,確实是能引进到內地的最先进工艺。 但他知道,此刻国际上,90纳米已经量產,65纳米的研发都已经开始了。 “如果我说,他们的生產工艺很快就会落后,你信吗?”刘清明问。 丁奇对此毫不意外,只是苦笑了一下。 “信,他们不可能把最先进的製程放到国內。” “但这已经是我们国內最先进的了。” 丁奇缓缓点头,“对,这就是现实。”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重。 这是一个圈內人都懂,却又无力改变的现实。 “国內这方面的研究,基本都是骗经费的吧。”刘清明的话有些尖锐。 丁奇微微皱眉。 “不能这么说,研究肯定有成有败,投入和產出成正比。”他的辩护,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刘清明知道,自己戳到了痛处。 这不只是晶片行业的问题,而是这个时期国內科研领域的一个通病。 “现在,可能有一个机会,”刘清明话锋一转,“一个实现弯道超车的机会,我们有可能拼一把吗?” 丁奇彻底放下了筷子。 他看著刘清明,神色莫辨。 “我自从认识你,就天天都睡不著觉。你小子,就没个平稳的时候。” 刘清明淡淡一笑,“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我们今后会很难受。被西方持续卡脖子,每年要费大量的外匯买他们的高价產品,他再用赚我们的钱搞研发,保持对我们的优势。” 他的话不响,但份量十足。 丁奇沉默了。 他身在体改司,看问题的角度比刘清明更高,更宏观。 刘清明说的这些战略层面的东西,他当然懂。 “我们一向提倡自力更生。”丁奇半晌才说。 “是的,但有些时候,可以加快这个速度。”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瓦森纳协定吧?”丁奇一语中的。 那个由美国主导的协定,是针对华夏等国的高技术出口管制制度,是套在华夏科技发展脖子上的一道枷锁。 “我只担心,我负责的方向,没有精力想那么多。”刘清明含糊地回答。 丁奇嘆了口气,“计算机確实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但为此要投入的资源也是巨大的,想说服上面,很难。” “总要有人尝试,你愿意吗?”刘清明直视著丁奇。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邀请。 一个邀请他参与一场风险巨大,收益未卜的豪赌。 丁奇觉得有些头疼。 他感觉自己答应这顿午饭就是个错误。 “我感觉我有大病,怎么会相信你这么离谱的建议?”他自言自语,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著刘清明。 刘清明的回答很简单。 “你不是相信这个建议,你只是相信我。” 这句话,正中丁奇的软肋。 是啊。 换了任何一个人跟他说这番话,他都会觉得对方疯了。 但说这话的人是刘清清。 是这个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蹟的年轻人。 “真有这么急迫?”丁奇问。 “很急,稍纵即逝的机会,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刘清明没有隱瞒风险。 “你这是逼我打退堂鼓啊。” “我只是不想给你一个虚假的希望。” 丁奇沉默了很久,周围嘈杂的碗筷碰撞声,都仿佛远去了。 最终,他端起茶杯,將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那我只能放手一搏了。” 简单的一句话,却重逾千斤。 “谢谢。”刘清明由衷地说。 “別光嘴上谢啊,这顿你请。”丁奇试图让气氛轻鬆一点。 “客要请,人也要谢。”刘清明也笑了起来。 气氛鬆弛下来。 既然已经决定入局,丁奇的脑子也开始活泛起来。 “其实,”他压低了些许音量,“老何告诉我,外交部和咱们发改委,將会组建一个谈判代表团去欧洲,和他们就瓦森纳协定进行第一轮磋商。” 刘清明心里一动。 “什么时候?” “时间未定,得看疫情的发展。人选在擬定了,各个司都要出人,你们產业司也有名额。” 刘清明苦笑著摇了摇头,“那肯定没戏,我这会儿还被借调在外呢。” “那倒也是,”丁奇表示赞同,“公费出国的机会,一向是打破头,哪能轮到咱们呢。” 刘清明知道这是实情,这年头,一个出国名额就是香餑餑,没有门路根本轮不上。 他自己不会为此去钻营,丁奇也肯定不干。 再说了,真出去了,自己究竟能有多大作用?不好讲。 他现在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利用前世的见识,给有权力的人提供思路。 过去几年,他一直就是这么干的,无论是林崢还是吴新蕊,都得到了他不少的建议,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可在国家层面上,他人微言轻。 他写的报告,或许会放到领导的案头,但这样的报告,每天都会有很多,领导会有全面考虑。 比如晶片战略,国家不可谓不重视。 但最关键的生產设备,却始终卡在別人手里。 在目前看来,这根本不是问题,需要设备就去买好了,华夏真正缺乏是的相关人才。 也只有刘清明知道,等到经济发展了,西方就会对华全面封锁,让你钱都买不到。 “我是肯定没戏的,”刘清明说,“你是老资格,爭取一下吧,我还有事情要拜託呢。” “这事连老何都没把握,顺其自然吧。”丁奇说。 刘清明一想也是。 隨即,他的思路又回到了正题上。 “我准备写个材料,”他对丁奇说,“能不能以你的名义送上去?” 丁奇一愣,“送到哪里?” 刘清明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一个名字。 “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 丁奇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 那可是这件事的最高领导机构,级別极高,信產部部长在里面也只是个副组长。 直接把材料递到那里去?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是疯了。 这也显示出丁奇的作用了。 这事刘清明自己写材料送上去,人家一看单位,只怕都不会重视。 只有丁奇所在的体改司,那才是真正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的万能平台,啥都能往里面装。 刘清明摆明了是利用自己。 但也摆明了这事成了,功劳是自己的。 丁奇並不是矫情,而是有点不好意思,被这巨大的野心给惊到了。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是兴奋,是紧张,也是一种荒谬感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你小子……可真会给我找事。”他苦笑著说。 “事大,机会才大。”刘清明回答得平静。 “前提是別先把自己折腾出大事。” “所以,准备工作要做足。材料要扎实,要有数据,有逻辑,要让领导看了觉得,这不是空想,而是一条可行的路。” 丁奇看著对面的年轻人。 沉稳,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份自信,极具感染力。 让他那颗早已在机关里磨平了稜角的血液,又重新开始升温。 仿佛回到了年轻时,那个一腔热血,怀揣梦想的自己。 “好,”他沉声应下,“你写,我递。” “三天之內,我给你。” “这么快?” “时不我待。”刘清明的神情很严肃,“掌握核心技术的那个人,正在欧洲奔走,试图推销自己的技术。阿斯梅尔那边还没最后下决心,这是我们唯一的窗口期。” 丁奇没有追问细节。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第525章 挖个大坑、埋自己 接下来的三天,刘清明进入了一种近乎忘我的状態。 他整个人,都扑在了那份即將决定未来的材料上。 白天,卫生部的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作为全国防指防治组排名第四,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每天要处理的事务並不少。 但他总能用最快的速度,將一天的工作布置下去。 然后,他便利用自己小领导的身份,开始公然“摸鱼”。 对此,卢东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干涉。 这就是跟著他的好处。 卫生部的办公条件也不错。 为他配备了最新型號的大屁股电脑。 而且能直接上网,速度比家用猫要快得多。 刘清明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是各种资料库和搜寻引擎。 瓦森纳协定、光刻技术、半导体產业链、国际投融资案例…… 海量的信息,在他的眼前流过,被他迅速地筛选、吸收、重组。 於惠嫻的效率很高,很快就给了他一个联繫方式。 鸿飞公司驻德国分部的一位负责人。 刘清明没有犹豫,立刻用单位的邮箱,给对方发去了一封email。 这种在后世看来颇为古老的联繫方式,此刻却是跨国商业沟通的主流。 邮件发出去后,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对方的身份背景有些特殊。 没想到,回信来得很快。 对方的行文礼貌而疏远,带著德式的严谨。 在邮件里,对方要求使用msn进行即时沟通。 刘清明立刻下载註册了msn。 当那个熟悉的、蓝绿相间的小人图標出现在电脑右下角时,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加上好友,对话框弹了出来。 对方的头像是柏林围墙的一角涂鸦,暱称是德文,翻译过来是“漫步者”。 “你好,刘先生。” “你好,我叫刘清明。” “我知道,於总监已经介绍过。你找我,有什么事?”对方的中文很流利,但用词带著一丝翻译腔。 刘清明能感觉到屏幕另一端的审视。 他没有急於暴露自己的全部目的。 “我想諮询一些关於欧洲,特別是德国的商业諮询公司的信息。” “哦?哪一方面的?” “主要是在政府游说、政策分析领域有影响力的公司。”刘清明打字道。 屏幕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这可不便宜,刘先生。他们的收费是按小时计算的,而且是欧元。” “钱不是问题。”刘清明回復得斩钉截铁。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作用。 对方的態度明显热情了一些。 “当然,德国有很多优秀的公司。你需要我帮你引荐吗?我可以提供一份名单,並附上我的个人评价,但这属於有偿服务。” “很合理。”刘清明答应得很爽快,“我们先把这次的合作谈好,酬劳会让你满意。以后,或许还有更多合作的机会。”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对方的父亲是早期的留德生,因为眾所周知的原因留在了德国,娶妻生子。 家庭的薰陶,让他对华夏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既有血脉上的好奇,又有因父亲经歷而產生的疏离。 他更倾向於那个给了他优渥生活的岛屿,所以才会为鸿飞公司效力。 刘清明不打算和他探討任何政治立场。 在商言商。 只要利益一致,就可以成为暂时的盟友。 这次的沟通,暂时只涉及到了寧远省那份关於奉机集团的材料。 刘清明已经將自己修改后的报告正式呈交给了司里。 他的意见十分中肯。 奉机的出发点没有错,想要参与国际竞爭,走出去是必经之路。 但他指出,要想在国家层面上突破《瓦森纳协定》的封锁,不能只靠官方层面的硬碰硬谈判。 那效率太低,而且很容易被对方用规则卡住。 应该拿出当年谈判加入wto的精神来。 对相关的议员、官员、行业协会进行不懈的、专业的游说。 要学会利用西方的规则,在他们的舆论场上发声,爭取广泛的同情。 而不是关起门来,自己跟自己讲大道理。 为此,应该允许企业投入一笔“公关费用”。 只要这笔投入,能让最终的採购报价降低,或者能买到原本买不到的技术和设备,那这笔钱就得值。 这个思路,在当时以官方为主导的对外谈判体系中,具有相当的突破性。 很多规则,与现有的財务制度、外事纪律都是相悖的。 相比之下,私营企业就没有这么多条条框框。 这也是前世为什么很多民营企业能乘著全球化的东风,迅速在国际舞台上崛起的原因之一。 刘清明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不足以改变整个大势。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在自己负责的领域里,播下一颗种子。 希望他们能更灵活一点,至少,能为国家省点钱。 这份材料,他还特意拔高了站位,將其纳入了“东北振兴发展战略”的宏大框架之中。 如果要反对,就必须拿出足够充分的理由来。 刘清明估计,司里不会有人想去捅这个马蜂窝。 报告通过,问题不大。 真正让他寢食难安的,是那份关於光刻机的材料。 该怎么写? 说动清江省的黄文儒和鸿飞公司的於惠嫻,只是第一步。 关键在於,要如何用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去说服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里那些真正的顶级专家。 那个机构,堪称国家在信息技术领域的最高智囊团。 院士都有十几个。 自己那点重生带来的先知先觉,在这些浸淫行业一辈子的专业人士面前,根本不够看。 任何一点逻辑上的瑕疵,都会被无限放大。 任何一点数据的夸大,都会被立刻识破。 他那套“忽悠”黄文儒的说法,在专家面前,无异於自取其辱。 他必须找到一个全新的、足以让那些顶级大脑都无法辩驳的切入点。 就在他绞尽脑汁,几乎要把头髮薅下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號码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领导。 他的岳母。 刘清明精神一振,连忙拿起手机,走到办公室外僻静的楼道里。 “妈。”他摁下接听键。 吴新蕊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是她一贯的工作风格,公私分明。 哪怕她內心对女儿苏清璇满怀愧疚,也绝不会在工作上开任何方便之门。 这种近乎刻板的固执,恰恰是刘清明最敬佩的地方。 这是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原则高於一切,亲情都要往后靠。 而苏清璇的性格,也和她母亲如出一辙,几乎从未开口求过母亲办任何私事。 这也避免了吴新蕊的为难。 从这一点,两人確实是亲母女。 “清明,云州那边,最近在筹备一个高新技术產业的论证会,这事和你有关吗?” 吴新蕊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刘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黄文儒的动作这么快,更快的是岳母的消息渠道。 “是的,不过我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黄文儒还没向我正式匯报,”吴新蕊的语气很平淡,“不过,省科技厅的同志向我反映,云州市召集了省內顶尖的一批专家学者开了个座谈会,內容很前沿,主要和信息技术有关。我一想,这背后没准就是你的主意。” 刘清明苦笑了一下。 “我是这么想的,先和黄书记私下交流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如果他觉得可行,我们再一起向您匯报。没想到,您已经知道了。” “也是碰巧。”吴新蕊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你有什么具体的方案吗?” “我正在撰写一份相关的材料,”刘清明坦然道,“准备让体改司的同事,以他们的名义,提交给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新蕊显然是被“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这个名字给小小地震了一下。 “什么內容?”她追问。 “关於晶片製造中的一项关键技术,光刻机。” 刘清明没有隱瞒。 “我认为现在有一个绝佳的机会,也许能一举改变国內相关產业薄弱的现状,打破西方在未来二十年的技术垄断。这不仅能大幅度减少我国的外匯支出,更重要的是,能让我们在高精尖技术领域,实现一次真正的突破。” 吴新蕊的呼吸似乎都停滯了一瞬。 她被刘清明描绘的宏大蓝图给惊到了。 “所以,你想把这个项目,放到清江省?” “我只有清江省的关係。”刘清明回答得很实在。 吴新蕊似乎轻轻笑了一下,“这倒是句实话。有什么困难?” “最大的困难,是钱。”刘清明直言不讳,“这项技术的投入是巨大的,我担心专家组在评审的时候,会以这个理由直接否决掉整个计划。” “有多大?” “两个方面。一是人才投入,国內目前没有成建制的相关专业人才,需要到欧美等地的顶尖高校和企业去挖人,薪水必须给足。同时,要在国內的几所顶尖大学,比如清京交復,立刻开设相关专业,进行人才的长期培养。二是研发资金,每年,至少需要十个亿。” “十个亿……虽然不少,但对於一个国家级战略项目来说,也不是不能爭取。”吴新蕊沉吟道。 “是美刀。”刘清明补充道。 “……”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刘清明甚至能听到吴新蕊那极力压抑,但依然清晰可闻的吸气声。 每年十亿美刀! 在2003年,这是什么概念? 华夏一个贫困省份一年的財政收入可能都没这么多。 “每年……都需要这么多?”吴新蕊的声音都有些变了。 “对。”刘清明肯定地回答,“这是我整个计划最关键,也是最脆弱的一环。我们看上的那家掌握核心技术的欧洲公司,本身实力並不雄厚。他们提出的这项技术,在业界看来也属於未经充分论证的新技术,风险极高。所以,他们缺钱,非常缺钱。而我们,恰好可以提供他们最需要的东西。一旦我们下定决心注资,明年就能看到初步成果,形成技术突破。这个机会,可以说是稍纵即逝。” 吴新蕊又沉默了。 她正在飞速地消化这个信息,评估其中的风险与收益。 “我知道了。”半晌,她才缓缓开口,“说实话,这个资金量,別说云州,就算是整个清江省,也绝对负担不起。” “我知道。”刘清明说,“所以我正在想办法。目前,我有一个还不太成熟的概念,正想找您聊一聊,听听您的意见。” “你说。” “妈,您看。华夏加入wto快两年了,我们目前正在非常积极地学习和融入西方人制订的那一套游戏规则。我们的整个体制,也在进行著在他们看来『更加积极』的变化。” 刘清明组织著语言。 “我想,如果我们能表现得更加主动,更加顺从,让他们彻底相信,我们会一直遵循这个规则走下去,最终成为他们心目中那个最理想的、温顺的、低水平的全球加工厂。为他们源源不断地提供优质廉价的劳动力,同时,还能让他们在华夏这个十几亿人口的庞大市场上赚得盆满钵满。那么,他们会不会在某些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风险极高的领域里,放鬆警惕,给我们留出一些可以钻的空子?” 吴新蕊听著他这番有些拗口的话,安静地听著。 等他说完,她才用一种奇异的语调反问。 “我能不能这么理解:你想挖一个大坑,坑他们一把。但是,在表面上,要让他们觉得,是他们在挖坑,准备把我们给埋了?” 刘清明忍不住笑了。 “还是妈您理解我。” 电话那头,吴新蕊也发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轻哼。 “我大概明白你的思路了。你想让中央相信,这笔巨额投资,不仅仅是技术研发费用,更是一种战略欺骗的成本。是演给西方看的一场戏。” “对!” “这个思路……很大胆。”吴新蕊评价道,“有什么需要清江方面做的?” “有。”刘清明立刻说,“希望省长您,能全力支持黄书记在云州的工作。他需要省里的政策倾斜和资源支持,来把这个高新技术產业的盘子先搭起来。至少,要让外界看起来,我们是真心实意地在搞。” “好的,我知道了。”吴新蕊乾脆地答应下来。 掛断电话,刘清明站在楼道的窗前,看著外面灰濛濛的天空。 和岳母的这番对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之前一直在纠结,如何从技术层面去说服那些专家。 这是一个死胡同。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比专家更专业。 但现在,他找到了一个全新的维度。 政治! 战略! 他要写的,根本不应该是一份技术可行性报告。 而是一份,地缘政治的战略规划书! 光刻机项目,只是这个庞大规划中的一个具体落点。 那每年十亿美刀的投入,也不再是沉重的成本负担。 而是一种投资,一种偽装,一种向西方世界释放的、最具有迷惑性的烟幕弹!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长。 他要將这个项目,包装成一个“投名状”。 一个华夏为了彻底融入西方体系,而主动进行的“自我阉割”。 我们將放弃在其他高科技领域的追赶,集中资源,去赌一个连你们自己都不看好的、虚无縹緲的新技术。 这难道还不够有诚意吗? 让华夏在某个看不到成果的领域持续烧钱。 会不会成为西方试图瓦解华夏的一个路子? 就像是当年他们和某大国搞军备竞赛。 从而用经济的手段拖垮对方? 这个思路一经打开,无数的灵感碎片开始匯集。 刘清明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甚至等不及回到办公室,直接靠在楼道的墙壁上,拿出隨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开始飞快地书写。 一行行字跡,在他的笔下流淌出来。 不再是乾巴巴的数据和论证。 而是一个充满了诱惑、欺骗与野心的宏大敘事。 他仿佛能看到,这份材料被摆在最高决策者案头时,他们脸上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 他写得很快,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楼道里,一个年轻的公务员,正在悄然勾勒著一个足以改变国家未来数十年命运的惊天计划。 窗外的天空,依旧灰濛濛。 但刘清明的心里,却已是晴空万里。 他找到了那条路。 一条通往胜利的,唯一的路。 已经渐渐清晰。 第526章 岁月静好,有你同行 一旦有了清晰的思路,动起笔来就快了许多。 白天,刘清明在卫生部的办公室里,一边处理著手头的公务,一边爭分夺秒地在网上搜集著各种资料。 晚上回到家,他便一头扎进资料里,继续奋笔疾书。 客厅的灯光柔和,苏清璇端著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著丈夫专注的侧脸。 灯光下,他紧锁的眉头,还有那在键盘上飞快跳跃的手指,都透著一股让她心安的力量。 “在忙那个光刻机的材料?”苏清璇轻声问。 刘清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接过牛奶喝了一口,暖意顺著喉咙滑入胃里。 “嗯,越写越觉得这事儿难。” “我听说了,《瓦森纳协定》的新一轮谈判马上要开始了。”苏清璇在他身边坐下,“我们台里驻欧洲的记者站,最近的报导重点也都在这上面。” 刘清明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这事你也知道?” 苏清璇轻轻捶了他一下,带著几分娇嗔。 “喂,你爱人好歹也是研究生毕业好吗?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瓶。” 刘清明乐了,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爱人不光是个高干,还是个高知,这下好紧张。” 苏清璇美目流转,红唇轻咬,嗔怪地白了他一眼。 “紧张什么呀?”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比划著名。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努力地爬到了半山腰,结果你『竦』地一下,又给我拔高了五千米。” 苏清璇被他逗得一愣。 “那怎么样?” “那就是,我抬头一看,得,前面还有八千米要爬。”刘清明感嘆道。 苏清璇“扑嗤”一声笑了出来,灯光下,那笑容明媚得让刘清明看得有些发直。 她收敛了笑意,轻轻地说:“夫君,你已经登顶了。我不管再拔多高,都会和你一起。” 这句话,温柔中充满了坚定。 刘清明伸出手,拉过她微凉的手掌握在掌心,眼神顺著她纤细的手臂,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她微微泛红的脸上。 丈夫灼热的注视,让苏清璇的心里小鹿乱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刘清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把她轻轻拉进了自己怀里,下巴抵著她的头顶。 “媳妇儿,我喜欢你在前面带著我跑。” 他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满足的喟嘆。 “这样会让我的奋斗有个明確的目標。每当我想懈怠的时候,一想到你还在前面等我,我就浑身充满了干劲。这样我们两个就会不断地进步,就像……妈和爸那样。” 苏清璇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夫君,你不能再夸我了。” 她的声音有些发闷。 “长这么大,只有你这么看重我,会让我……让我感觉到不真实。” 刘清明的手指在她柔顺的秀髮间轻轻穿梭,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畔,有些痒。 他的声音里透著浓浓的爱意。 “媳妇儿,那是我舔得好。你看,我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是那么不自信,这只能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 苏清璇舒服地闭上眼,贪婪地闻著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脸颊发烫。 她喃喃说道:“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你那么优秀,优秀到……让我自惭形秽。” “胡说。”刘清明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媳妇儿,有句话你听过吧?最幸福的夫妻,就是丈夫伟岸如山,妻子心智如孩。可你一直在努力,这说明我们还有改进的空间。我也会继续努力,总有一天会让你满意的。” 苏清璇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细不可闻。 “我很满意呢。” 刘清明笑了笑,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媳妇儿,你的笔电能上网吗?” “嗯。” “那我用一下可以吗?我的资料都在单位的电脑里,有些东西不方便带回来。” “你用,我在一旁陪你。”苏清璇说著,就要从他怀里起来。 刘清明放开她,將放在旁边矮几上的笔记本电脑移到自己面前。 这是一台经典的ibm thinkpad t30。 在2003年,这绝对是笔记本电脑里的王者。 这是ibm公司在02年推出的主力机型,售价高达三万多块,也是ibm个人电脑部门最后的辉煌。 明年,这个创造了无数经典的部门,就將整体出售给国內的某想。 那次震惊中外的併购案,也正是华夏企业出海大潮中,一朵相当引人注目的浪。 整个笔记本电脑的设计,充分体现了ibm的工程师理念。 坚固的机身,內置了完整的防滚架,可以保证它从高处跌落而不会损伤內部的核心硬体。 代价就是,它的重量也相当可观,在便携性上要稍差一些。 刘清明打开a面,b面上那个標誌性的“小红点”指点杆赫然在目。 电脑已经开机了,他用手指在触摸板上按了两下,屏幕便亮了起来,直接进入了桌面。 苏清璇竟然连开机密码都没有设置。 桌面上,一个微软的办公文档还开著。 看来,妻子也把工作带回了家里。 刘清明小心地將她的文档保存好,然后关掉。 他在桌面找到了那个蓝绿相间的msn小人图標,双击点开。 软体启动后,右下角立刻弹出了消息提示。 是鸿飞公司驻德国的那位“漫步者”。 对方已经將他需要的资料发了过来。 一份名单,上面罗列了几个在德国当地比较出名的商业諮询公司,后面还附上了详细的联繫方式。 刘清明立刻回復表示了感谢。 “刘先生客气了。这些只是我个人认为比较可靠的公司,但未必適合你们的需求。” 对方很快回復。 “明白。我会让我的同事儘快和他们取得联繫。一旦达成交易,承诺的报酬会立刻支付。” “好的。如果对以上公司不满意,等你们到了德国,我还可以为你们介绍別的公司。每一家公司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和独特的渠道,需要面谈之后才能確定。” 刘清明劈啪打字:“再次感谢。也欢迎你在合適的时候来华夏做客,我一定会热情接待。” “很乐意。” 对方愉快地答应下来。 苏清璇已经从他怀里坐起来,好奇地看著他和一个陌生的id聊天。 他们两人用的都是繁体字。 对方的ip位址显示,他此刻正在德国的耶拿。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安静地看著丈夫熟练地打字,处理著她看不太懂,但感觉很厉害的事情。 刘清明结束了与对方的对话,正准备关闭聊天窗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出现在提示栏中。 刘清明点开一看,申请人的头像是张扬的烈焰红唇,暱称只有一个字:嫻。 他回头对妻子说了一句:“云州那个呆商。” 然后,他通过了对方的好友申请。 对话框刚刚弹出,一行字就跳了出来。 於惠嫻:“刘主任,你问的事情有眉目了。” 刘清明有些惊讶。 “这么快?” 於惠嫻发过来一个得意的表情。 “刘主任你的事情,我自然要上心。” 妻子在旁,刘清明怕她胡说八道,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怎么回事?” “这件事,是积架公司在背后推动的。” 於惠嫻打字飞快:“他们最早接触的,是两家日本公司。” 刘清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灵活而修长。 “尼康和佳能?” “对。”於惠嫻回復,“但是,日方认为採用这项全新的浸没式技术,有一定的冒险性,而且前期的投入资金过大,便否决了合作提议。” “然后,积架公司就派了技术长王坚去了欧洲,寻找新的、有意向的合作方。”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有进展吗?” “欧洲一些老牌的光学巨头,也有和日本人相同的顾虑。我打听了一下,目前明確表示出兴趣的有两家。” “一家是德国的蔡司,另一家,是荷兰的阿斯麦。” “王坚现在就在德国,阿斯麦公司的代表也已经赶过去了。” 刘清明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 来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打字。 “德国哪里?” “蔡司的总部,一座叫做奥伯科亨的小城。” 刘清明立刻追问。 “能不能马上联繫到王坚本人?” 於惠嫻发过来一个无奈的表情。 “刘主任,这件事,实际上是积架公司的內部商业决策。他们和阿斯麦公司在近两年合作比较紧密。原因是他们不想在核心的光源和镜头技术上,被尼康和佳能两家日本公司彻底绑架,所以有意寻找,或者说扶持一个更有优势的合作方。” “阿斯麦公司的实力虽然比较弱,但船小好调头。他们没有那么多歷史包袱,也愿意在新技术上,与积架公司一起赌一把。” 刘清明看明白了。 这就是典型的以夷制夷,利用欧洲人来制衡日本人。 “直说吧,怎么才能把这个项目,拉到清江来。” 屏幕那头,於惠嫻似乎被他这句直白的话给惊到了,沉默了许久。 “刘主任,这个难度……也太高了吧。” “你可以开价。”刘清明打出这四个字。 “刘主任,我很爱钱,如果有可能,我一定不会推辞。”於惠嫻的回覆也变得严肃起来,“但这件事,不光是钱的问题。” “国內目前,根本没有合適的相关专业人才。这一点,积架公司的人在內部评估时,有过明確的答覆。他们认为,大陆地区在半导体领域的人才储备,至少落后世界水准二十年。” 刘清明的手指微微一顿。 “除了人才和资金,是不是还有政治风险?” “对。”於惠嫻承认了,“西方有个《瓦森纳协定》,我不想明说,你应该知道。” 刘清明打出一行字。 “所以,你们鸿飞不想跟是吧?” 这一次,於惠嫻没有打字。 她只在屏幕上,打出了一长串的省略號。 “…………” 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知道了,谢谢你。”刘清明回復。 “你还不死心?”於惠嫻反问。 “我还是想试一试。” “我看不到一点成功的可能。” “那就更无所谓了。”刘清明打字道,“死马当活马医唄。就算最后不成,我也没什么损失。” 屏幕那头,於惠嫻应该是在笑。 她发过来一个俏皮的表情。 “好吧,你想怎么做?” “帮我打听一下,他们与阿斯麦公司,具体谈到哪一步了。” 於惠嫻的回答很快:“我只知道,阿斯麦公司很有诚意,但是,他们没钱。” “他们的主要股东里有美国资本,应该是在和美国股东进行紧急磋商。但对方还在犹豫,毕竟是全新的技术,需要的资金量不小。” 刘清明长长地鬆了一口气。 这就好。 只要还没谈成,就还有机会。 他很清楚,歷史上,阿斯麦正是在明年,也就是2004年,成功造出了全球第一台浸没式光刻机样机,从此一飞冲天,奠定了未来几十年的霸主地位。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於总,这件事还请你继续费心,我想知道他们的进展。” “刘主任,换了別人我不会答应,但是你......” 刘清明无奈地打了几个字:“於总,別吊我胃口。” “我真想知道,这种情况下,你还能怎么做,我答应你了。” 刘清明赶紧打出“谢谢”两个字。 关掉msn,刘清明没有立刻继续工作。 他靠在椅子上,闭著眼睛,脑子里飞快地梳理著刚刚得到的信息。 积架、王坚、蔡司、阿斯麦…… 一个个关键的名字,一条条关键的线索,在他脑中交织成一张复杂的大网。 了解了这一切,刘清明对於自己的判断。 又有了新的认识。 於惠嫻的话非但没有打倒他。 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心志。 无非是赌一把。 输了不过回到原点。 这有什么不敢赌的? 看著丈夫坚毅的眼神。 苏清璇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地收拾了一下桌子,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就著落地灯的光,安静地看了起来。 房间里,只剩下笔记本电脑散热风扇轻微的嗡嗡声。 两个人,一张矮桌,一盏落地灯。 岁月静好,有你同行。 第527章 小聪明与大智慧 连续三天的鏖战,刘清明终於在下班前,敲下了最后一个句號。 初稿,完成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整个后背都僵硬了。他拿著那份还带著印表机余温的材料,径直走向了部长办公室。 整个全国防指的核心组,都笼罩在一种紧绷的氛围里。 疫情的阴云没有丝毫消散的跡象。 確诊病例的数字,一天比一天刺眼。 日渐增加的死亡病例,也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作为防治组的负责人,卢东升的日子並不好过。 刘清明敲门进去的时候,卢东升正对著电话,嗓音里透著一股子深深的果决。 “……一切都听专家的,我们不建议在这种情况下复课。” “儿童的免疫能力还不完善,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我不要伤亡数字,我只要稳定。” “再公布一批防治药物,並保证药品供应,全市所有药店实行按需分片购买,欢迎举报。” “对,我们会请新闻媒体监督。” “就这样吧。” 刘清明站在门口,本想先退出去。 卢东升却看到了他,抬手朝办公室一侧的沙发指了指,示意他坐下等。 刘清明便依言在沙发上坐下,静静等待。 电话掛断,卢东升靠上宽大的椅背,整个人仿佛都陷了进去。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眉心,动作间满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小刘,你自己倒水吧。” 刘清明当真自己起身,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温水。 卢东升也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搪瓷杯,走到沙发前。 但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看著窗外灰暗的天色。 “科研组那边,对於特效药的研製陷入了瓶颈。” 他的话语里带著一丝沉重。 “他们与世卫组织下面的防疫署进行了交流,认为至少还要半年,才可能完成突破。” “我们面临的形势,与你之前的估计,不谋而合。” 卢东升转过身,看著刘清明。 “小刘啊,我现在发现,清江省的建议,或许才是我们最正確的选择。可惜呀……” 一声嘆息,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刘清明捧著水杯,平静地说:“我们已经做得够好了。您还想听我的建议吗?” 卢东升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当然。至少目前为止,你的所有建议,都没有出过错。” 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建议是,保持目前的防控举措。最迟到四月底,就会迎来一个转折点。最迟到六月,我们就能取得阶段性胜利。” 卢东升的动作停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刘清明。 “这么快?” 他的反应很真实。 “我以为,至少还会持续一年,甚至两年呢。” 刘清明解释道:“我一直跟著专家组,听到他们在交流中,提出的一些观点。虽然目前看似依然凶险,但增速已经放缓。按照他们严格计算得出的曲线,差不多就是我以上的观点。” 卢东升追问:“为什么专家团没有直接提出来?” “样本还不够充分,”刘清明说,“他们是想再等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卢东升紧绷的身体,明显鬆弛了一下。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个佐证。比我们更早发现疫情的临海省,已经有了明显的放缓,也从另一个方向证明了这个判断。” “材料在你那里?” “在专家组手里,供他们做比对。明天我去问问,能不能拿出一个初步结论来。” “好!”卢东升点头,“明天我等著你的匯报。” 压在心头最大的石头似乎被撬动了一丝,卢东升的心情放鬆了许多。他的目光落在了刘清明手里的那份材料上。 “你今天来找我,不是为了防疫的事吧。” 刘清明坦然承认:“部长英明。我最近趁著事情走上正轨,干了一些本职工作,想向您请教一下。” 卢东升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你在全国防指工作期间搞开小差,还敢拿到我面前,不怕我批评?” 刘清明也笑了:“您批评吧。” 卢东升笑著摇了摇头,终於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工作干得很好,我批评你做什么。说吧,我也正好想换换脑子。” 刘清明將材料递了过去。 “那您帮我看看这份材料,有什么不妥之处。” 卢东升接过材料,首先看到的是標题。 题目过於专业,他却没说什么,直接翻开了里面的內容。 刘清明给他看,自然不是为了让他解答专业问题。 这一点,卢东升心知肚明。 他一目十行地翻看著。 所有专业的技术参数和论证,他都直接跳过,只看当中的行为逻辑和战略构想。 这一看,就让他看得入了神。 这根本不是一份单纯的技术报告。 这是一套完整的商业谈判策略和行业前景分析。 还有西方需要华夏市场,但又不愿意培植竞爭对手的摇摆心態。 以及,西方各国並非铁板一块,可以分化、拉拢、利用的政治博弈心理…… 越是看下去,卢东升內心的惊骇就越是强烈。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能写出来的东西。 其专业性,其敏锐性,其复杂性,让卢东升几乎以为,这是国院某个顶级智囊团队,耗费数月心血精心设计出的一个方案。 与其中的宏大敘事相比,其目地性又是那样的小。 卢东升不明白其中的利害,但能看出,撰写者的深深忧虑。 他了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份材料背后的真正用意。 当他基本上想通的时候,他看著刘清明的样子,已经完全变了。 良久,他合上材料,郑重地放在茶几上。 “这件事,真得如此必要吗?” 刘清明点头:“时机只有一次,而且,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卢东升沉吟道:“技术掌握在他们手里,会比较复杂 你虽然在材料里考虑到了这一点,但还想推进?” “他们为了获胜,会对政商界做出一些妥协。这也是我想推进的一个重要原因。” 卢东升的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敲击著。 “你连这个都考虑进去了,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思路。 “我现在感觉,有一些信心了。我想从两个方面,给你一些建议。” 刘清明立刻拿出隨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倾听的姿势。 卢东升很满意他的態度。 “第一,我们目前做出了积极参与国际贸易,並扩大开放、深化改革的姿態。在这次疫情中,更是广泛寻求国际合作,既没有封锁消息,也没有隱报瞒报。这会让你的计划,更加可信。” “你的整个计划,是建立在『战略欺骗』的基础上。那么,一个开放、坦诚、积极融入国际社会的形象,就是最好的偽装。” 刘清明飞快地记录著。 卢东升继续说:“第二,这件事的关键,在其他地方。” “他们是《瓦森纳协定》的最大推手。但是,你要记住,欧盟和美国並不是一个整体,他们有自己的利益诉求。美国想要控制欧洲,同样也会让很多欧洲国家心生不满。” 卢东升看著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道。 “前提是,那是华夏真正需要的技术。” 这几句话,与刘清明的中心思想是一致的。 但更加深刻和广泛。 自己结合前世的经验,设计出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大坑”。 他只是从最纯粹、最顶层的政治视角,就瞬间洞穿了整个计划的本质,並且指出了那个最核心、最致命的要害。 美国人不是傻子 与其设计一个复杂的陷阱,不如坦坦荡荡施以阳谋。 让他们自己去衡量,是严控呢还是推波助澜。 毕竟这是一项还没有实践过的新技术。 就连日本都不看好,美国人会不会目光一致地看到它真正的价值? 这比自己之前的思路,要透彻太多,也高明太多。 难怪岳母吴新蕊,会让他来向卢东升匯报。 这位在卫生部长的位置上看似蹉跎了岁月的领导,其政治智慧和战略眼光,远超自己的想像。 “谢谢部长。”刘清明由衷地说道。 “先別谢,”卢东升摆了摆手,“我还有个忠告。” “请您指示。” 卢东升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构想虽然精妙,但並非不可解。我能看懂,国院的那些专家,也一定能看懂。” “所以,我的建议就是,不要耍小聪明。” 这句话,让刘清明心头一凛。 “把你的所有想法,包括你想挖坑埋人的这个『战略欺骗』构想,原原本本地、一字不差地写出来。让更高层次的人,去帮你判断,帮你完善。” “你把自己想得太聪明,也小看了位於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你觉得是你在布局,焉知你不是別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刘清明感觉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確实是这么想的。 他想用一份包装过的技术报告,去“忽悠”专家组,引导他们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 现在看来,这个想法何其幼稚。 没有自己,前世的华夏依然势不可挡。 自己那点重生带来的先知,在真正的国家智慧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送走刘清明,卢东升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他坐在沙发上思索了片刻。 接著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他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出了一个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 “老夏,你们代表团的行程確定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怎么,你们卫生部也要参与进来?” 卢东升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笑了。 “我觉得,我们这次的防疫经验,会让他们很感兴趣。” “世卫组织也对我们的工作表示了讚赏。在这么大的疫情之下,我们没有出现社会动盪,和大规模的群体事件。” 他停顿了一下,才缓缓说出最后一句。 “这样的表现,你认为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嗯,有道理,我们会认真考虑。” 第528章 初步接触、前路不明 欧洲的疫情並不算严重。 德国虽然也发现了少数几例,但症状反应普遍比华夏要轻得多,社会生活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街上戴口罩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停工停课。 但王坚的心情,却无法因此而感到轻鬆。 岛內的疫情同样在蔓延,確诊和死亡病例的数字每天都在攀升。 他很担心远在故乡的家人、朋友,还有积架公司的那些同事们。 这种挥之不去的忧虑,让他有些分神。 从去年开始,他就像一个孤独的传教士,带著自己呕心沥血研发出的新技术,奔波於东亚和欧美之间。 他拜访过大大小小几十家公司,得到的反馈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晶片工艺,从来都是巨烧钱的行当。 一项新技术的投入,动輒以十亿美金计算,这不是一般的小国家能够支撑得起的。 他们最先寻找的合作方,是日本的行业龙头尼康。 可对方的反应却异常保守。 尼康的高层认为,现有的乾式光刻技术路线虽然也遇到了瓶颈,但目標清晰,方向明確,只要继续往里砸钱,总有突破的一天。 如果现在更换技术路线,重新投入的研发资金是个无底洞,之前投入的巨大成本,就成了沉没成本。 这笔帐,怎么算? 万一新的路线走不通,这个损失谁来承担? 在反覆的患得患失之间,尼康最终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拒绝了积架公司的合作提议。 无奈之下,王坚只能被公司派往欧洲,在法、德、荷、意等老牌工业强国里,寻找新的机会。 一开始,他们並没有考虑过阿斯麦公司。 此时的阿斯麦,刚刚经歷了上一轮经济危机的洗礼,公司利润暴跌了百分之四十,资金链紧张,甚至正在考虑裁员减產来度过难关。 公司的主要股东们,对於投入巨资研发一项前景不明的新技术,充满了疑虑。 但除了阿斯麦,欧洲其他的光学巨头,也都有著和尼康公司相同的顾虑。 王坚在几个国家之间来回奔波了大半年,得到的都是礼貌而坚决的婉拒。 就在他无可奈何的时候,阿斯麦公司却反常地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 原因很简单。 他们不想再跟在日本人的屁股后面吃灰了。 他们渴望通过一项革命性的新技术,实现弯道超车。 当然,这其中蕴含著巨大的风险。 如果新技术的最终效果不理想,这笔巨额的投入,很可能会成为压垮他们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对於已经没有太多选择的积架公司而言,阿斯麦是他们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双方从二月份开始接触,一直谈到三月。 横亘在合作面前最大的障碍,还是资金。 阿斯麦公司直到后来成长为全球霸主,都没有彻底摆脱研发资金不足的困扰。 光刻机的市场规模是有限的,为了摊平成本,每一台设备都必须保证足够的利润率。 而高昂的售价,反过来又限制了市场的规模。 最终,这个行业不可避免地走向了贏家通吃的垄断局面。 王坚此刻所在的奥伯科亨,是德国一座典型的小城。 这里人口不过万余,却因为一家公司的存在而闻名於世。 卡尔.蔡司。 这家公司最出名的產品,就是它无与伦比的光学镜头。 从高端照相机、精密显微镜,再到军用的瞄准镜,蔡司代表著光学领域的最高水准。 而光刻机中最为核心、最为昂贵的组件,恰恰就是光学镜头系统。 因此,蔡司也是阿斯麦公司最重要、最无可替代的合作伙伴。 王坚利用自己曾在ibm工作二十二年的资歷,以及在微影技术领域积攒下的声望和人脉,终於说动了一批志同道合的合作者。 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坚定彼此的信心,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亲自从荷兰赶到了奥伯科亨。 同行的,还有蔡司半导体部门的技术总监,卡尔.林顿。 三个人,在这座小城郊外的一栋乡间別墅里,闭门谈了两天。 “先生们,请看这里。” 王坚站在一块巨大的白板前,用马克笔画出一个复杂的结构图。 “与目前主流的乾式法相比,浸没式技术的核心,就是用液体取代空气作为镜头和晶圆之间的介质。” 他指著图上的一点。 “仅仅是这一个改变,就可以轻易突破157纳米的物理极限,从而推动摩尔定律,继续向前迈进。”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激情和自信,那是一个技术人员对自己毕生心血最纯粹的热爱。 这是一个无比美好的前景。 但布林克和林顿的脸上,却写满了现实的考量。 “王,你的设想非常美妙。” 阿斯麦总裁布林克率先开口,他的英语带著浓重的荷兰口音。 “但是我的股东们,他们看到的不是美妙的前景,而是巨大的风险。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十位数起步的投资,却没有任何成功的保证。” 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公司去年的財务报表很难看,我们正在削减开支。在这个时候,要求董事会批准这样一笔冒险的投资,难度非常大。” 蔡司的技术总监林顿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对於我们蔡司而言,也是一样。” 他严谨地说道:“浸没式技术对镜头的精度要求,是前所未有的。相关的研发成本,同样是天文数字。我们需要一个有足够诚意的买家,一笔足够大的订单,才能启动这个项目。” 王坚的胸口有些发堵。 他强压下心头的失望,继续爭取。 “先生们,真正的风险,是无所作为。尼康和佳能,他们被现有的技术路线和沉没成本绑架了,他们不敢冒险。这恰恰是阿斯麦的机会!是你们一举超越他们,成为行业新领导者的唯一机会!”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提高。 別墅的会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布林克嘆了一口气。 “董事会正在开会。我们的美国股东们……他们非常谨慎。” 会议最终在一种友好而悬而未决的气氛中结束了。 没有承诺,没有签约。 只有一句客套的“我们会儘快討论,並给你答覆”。 王坚独自走出別墅,德国三月微凉的空气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那种熟悉的、冰冷的失望感,再次包裹了他。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里空旷而安静。 他没有开灯,只是走到窗前,看著外面这座寧静的德国小城。尖顶的教堂,古朴的石板路,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中世纪。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返回岛內的国际长途。 电话那头,公司总部的老板声音里透著疲惫。 “阿坚,有结果了吗?” “他们很感兴趣,非常感兴趣。”王坚说,“但是,他们没钱。阿斯麦正在努力说服他们的董事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阿坚,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老板的声音变得沉重。 “尼康公司又打来电话了。他们知道你在德国。他们这次用了一个词,『搅局者』。” 王坚的心沉了下去。 “他们说,如果我们坚持要走这条新路线,可能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现有的合作。”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王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他们想把你的技术,扼杀在摇篮里。”老板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毕竟,他们现在还是老大。我们很多上游的供应商,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那我们怎么办?放弃吗?”王坚喃喃地问,“就这样放弃,然后继续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他们剩下的麵包屑?”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董事会的意见也分成了两派。但是……阿坚,我支持你。” 老板的话,让王坚混沌的脑子里透进一丝光亮。 “你再等一等。等阿斯麦董事会的最终结果。不要这么快回来。” 掛断电话,王坚无力地坐在床沿。 巨大的压力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心中交织。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孤独的赌徒,將自己的人生、自己毕生的心血,还有整个公司的前途,都押在了这张看不见底牌的赌桌上。 他需要一个地方静一静。 他走出了酒店,漫无目的地在小城的街道上走著。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座高耸的教堂前。 石砌的墙壁上爬满了岁月的痕跡,高高的尖塔直指灰色的天空。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走了进去。 教堂里很安静,只有几位虔诚的信徒,散坐在长椅上。 空气中瀰漫著旧木头和香烛混合的味道。 他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在祈祷具体的某件事。 他只是想在这份寧静中,为自己混乱的內心寻求片刻的安寧,为自己渺茫的前路,祈求一丝神启。 也为远在故乡的家人,送上祝福。 一个小时后,神父结束了诵读,信眾们陆续起身离去。 教堂里变得更加空旷。 王坚也准备离开。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旁边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了他。 “王先生,请等一下。” 说的是英语,口音有些奇特,但很清晰。 王坚疑惑地转过头。 说话的是一个白人男子,大概五十岁左右,穿著一身得体的深色西装,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刚才就坐在自己旁边,但王坚並没有注意到他。 “您是?”王坚警惕地问。 白人男子微微躬身,递过来一张名片。 “我叫卡尔。卡尔諮询公司的经理。” 王坚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德文他看不懂,但“carl consulting”的英文字样很清晰。 “我不认识你。”王坚把名片还给了对方。 “我知道。”卡尔没有接名片,脸上保持著职业化的微笑,“我是受一家岛內公司所託,特意来与你见面的。” “岛內公司?”王坚的疑心更重了。 “是的,鸿飞公司。” 王坚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 鸿飞科技。 岛內一家规模很大的科技贸易公司,业务遍布全球。 与积架公司还有一些业务往来。 “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准確地说,鸿飞公司只是这次委託的中间人。”卡尔的笑容变得有些神秘,“我的委託方,並不是他们。”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王坚的反应。 “我的真正客户,是一家来自华夏大陆的公司。” “华夏大陆?” 王坚彻底愣住了。 这个词,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还带著一丝天然的戒备。 在如今的政治氛围下,一个顶尖的技术专家,在德国被一个大陆公司的人找上门,这本身就透著一股不寻常。 卡尔看著他,继续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的客户,对德国的工业製造很感兴趣。您应该也知道,他们加入了wto,正在世界各地挥舞著支票,就像……就像八十年代的日本人一样。” 这个比喻让王坚皱起了眉。 “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係?” 卡尔似乎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音量。 “王先生,有人对你们正在研发的技术,非常、非常感兴趣。” 他注视著王坚,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让我来,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不想多一个选择?” 第529章 运筹帷幄、决胜万里 刘清明已经將自己进一步修改过的材料通过丁奇交给了国院信息领导小组。 在等待的期间,他接到了处里的电话。 西城区发改委大院。 產业司机械处处长高峰的办公室门开著一条缝。 刘清明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高峰抬起头,看到是刘清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招了招手,示意刘清明过去。 “来了。” 刘清明走了过去,站在办公桌前。 “高处长。” 高峰没有卖关子,直接开门见山。“你送来的那份寧远省工业厅的文件,司里的討论会,通过了。” 刘清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脸上依旧保持著平静。 “这么快?” “快马加鞭。”高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身前,“剩下的流程,就是报给部委做最后確认。这基本就是个形式,不会有人驳回司里已经通过的决议。” 他看著刘清明,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 “否则,就是动摇我们这些下级单位的专业性和信用。所以,部委通常都会认可。” 这番话,点透了发改委一个实权处长的分量。 地方上削尖了脑袋想要巴结奉承,为的就是在討论会上,能有这么一个人,为他们说上一句话。 刘清明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 “多谢高处长费心了。”刘清明真诚地道谢。 “是你自己的材料做得扎实,我只是顺水推舟。”高峰摆了摆手,“去吧,把好消息告诉他们,也让他们早点安心。” “好,我这就通知他们。” 刘清明推门离去,高峰看到他脸上的喜色不禁摇摇头。 如果不是知道內情,会以为刘清明收了寧远省多少好处,才会如此尽心尽力。 但其实,对方连他们送的烟都退给了处里。 这个年轻人,还怀著最朴素的理想。 但刘清明並没表现出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的那种傲骨。 而是找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他不怎么抽菸。 这就太会做人了。 搞得高峰都不好意思为难他。 高峰现在只想看看,以后面对更大的诱惑。 他还能不能做心如止水吧。 从高峰办公室出来,刘清明没有马上去停车场。 而是找了个无人的楼梯间,拨通了寧远省工业厅厅长陆荣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餵?刘处长?” “陆厅长,是我,刘清明。” “刘处长!您好您好!是不是……有消息了?”陆荣炳的声音有些急切。 “有好消息。”刘清明言简意賅,“你们那份文件,司里的討论会通过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十几秒,陆荣炳带著颤音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通……通过了?” “您是说,通过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追问了一遍。 “是的,通过了。”刘清明再次確认,“剩下的就是部委的流程,问题不大。但是陆厅长,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谈判桌上的事情,我们帮不了太多,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明白!我明白!”陆荣炳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狂喜,“刘处长,太感谢您了!真的,太感谢了!您是我们寧远工业的大恩人啊!” “陆厅长客气了。”刘清明没有居功,“另外,我已经通过鸿飞公司,在德国为你们联繫了一家老牌諮询公司。这家公司在德国工业界关係深厚,他们会为你们的谈判提供专业的帮助,应该很快就会和你们联繫。” “太好了!太好了!”陆荣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覆地道谢。 他缓了口气,匯报起自己的工作进度。 “刘处长,按照您的建议,我们的谈判团队已经飞到了赫尔辛基,正在考察那家芬兰的工具机公司。” 刘清明听完,嘴角微微上翘。 时机到了。 “陆厅长,既然戏已经开唱了,不妨就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陆荣炳有些不解。 “最近,外交部、商务部和我们发改委,正在组建一个联合代表团,准备和西方就《瓦森纳协定》的相关条款,进行首轮磋商。”刘清明缓缓说道,“你们在赫尔辛基的谈判,可以参与进来,配合国家的整体战略。” 电话那头的陆荣炳,也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 他瞬间就明白了刘清明的深意。 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企业併购案了。 这是被纳入了国家战略的一枚棋子! “刘处长,我明白了!”陆荣炳的声音无比郑重,“我们……我们是国家大棋盘上的一颗子!请您放心,我们一定努力配合国家战略,演好这齣戏!” “不光是你们。”刘清明补充道,“所有在海外有类似併购案的企业,都会配合这个战略。我们只有拧成一股绳,表现出足够的团结和战斗力,才能在西方人制订的游戏规则里,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空间。” “我懂了!谢谢您,刘处长!谢谢您的提点!” 掛断电话,刘清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在新单位的第一项正式工作,算是圆满地开了个头。 这种运筹帷幄,决胜万里的感觉,让他心情大好。 他重新投身到全国防指的繁重工作中。 排除了各种不必要的干扰,整个防治体系的运转效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下午,刘清明驱车前往京城西郊。 新落成的玉山医院,就坐落在这里。 这是一家完全按照全国防指的要求,在极短时间內拔地而起的专门医院。它的建设標准和隔离级別,甚至比部队的传染病专科医院还要高。 车子驶入医院园区,道路两旁,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在进行例行消杀,空气中瀰漫著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 整个医院安静而有序。 刘清明看著眼前这座崭新的医院,內心却在想著十多年后的另一场更大的考验。 他力主建设这样一所高標准的专门医院,並不仅仅是为了应对眼前的疫情。 更重要的,是为未来进行一次全方位的预演。 让国家可以清楚地知道,在面临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內,迅速扩大一个超大城市的医疗收治能力。 从设计、施工、物资调配,到人员培训、管理流程,每一个环节,都是一次宝贵的实战演练。 他相信,有了这次的经验,下一次,建设速度只会更快,质量只会更高。 玉山医院的投入使用,像一块巨大的海绵,迅速吸收了京城积压的大量病患,大大缓解了全市的收治压力。 那些不堪重负的市级医院,终於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刘清明走进一栋住院楼,里面的景象与几周前他在其他医院看到的,已是天壤之別。 走廊里乾乾净净,不再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加床。 病房的门都关著,只有穿著厚重防护服的医护人员,推著治疗车,脚步匆匆地穿行其间。 他路过一间护士休息室,透过玻璃窗,能看到里面有两名护士正靠在椅子上小憩。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至少,她们有了一个可以短暂放鬆的地方。 这在之前是不可想像的。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白色消毒雾气,和严格到近乎苛刻的消毒制度,在无声地提醒著每一个人。 这场与病毒的战爭,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发展。 晚上,回到指挥部,刘清明开始批阅组员们递交上来的工作报告。 出身医政科的女同事孙淼,正带著人协调市內各大医院的医疗资源。 她按照刘清明制订的方案,以自愿为原则,组织各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分批次进入玉山医院进行轮换。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让更多的医护人员,获得应对高强度传染病的实战经验。 二是为了减轻首批进入疫区的部队医生的工作压力,让他们得到必要的休整。 更深层的目的,则是通过这种轮战,加强整个医疗体系对於高等级传染病防治的制度性训练。 这是在为整个国家的医疗系统,储备宝贵的有生力量。 另一名组员赵立波,早已不再盯著火车站和高速路口。 他的工作重心,已经完全下沉到了基层。 他带著一个小组,每天奔波於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社区,指导基层工作人员如何开展卫生消杀,如何排查登记,如何进行科普宣传。 刘清明希望通过他的工作,自下而上地,建立起一套联防联控的基层卫生工作网络。 让病毒,最终消灭在人民战爭的汪洋大海之中,无所遁形。 同时,也让京城的普通市民,提前体验一把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封区、封社管理模式。 这既是对抗病毒的需要,也是对我党基层组织动员能力的一次大练兵。 刘清明的这些部署,全都一丝不落地,呈现在了卢东升的案头。 卢东升拿著那份详细到令人髮指的工作报告,久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刘清明有基层工作经验,也知道他在下面干出了不错的成绩。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来到京城这种毫无根基的地方,竟然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內,就凭著出色的工作能力,迅速打开了局面。 很显然,这些工作的顺利开展,並不仅仅是依靠“全国防指”这块牌子。 更是因为刘清明自身的能力。 地方上愿意配合他,基层的群眾愿意相信他,工作才能如此水到渠成般地展开。 更让卢东升感到惊讶的是,刘清明在口头匯报的时候,根本没把这些当成自己的功劳,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是卢东升自己,从那份朴实的报告里,才发现他竟然在背后,默默做了这么多看似不起眼,实则极其重要而繁琐的事情。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恰恰就体现在这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当中。 部委的干部,平台太高,待得久了,下去的时候,往往会不自觉地带上一种颐指气使的姿態。 这种姿態,会让下面的同志从內心里產生反感和牴触,从而导致工作效率低下。 刘清明却完全没有这种干部常见的骄娇之气。 他不愧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 能和一线的民警打成一片,也能和街道的大妈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 放得下架子,也沉得住气。 受了委屈,被人误解,他从不生气。 他既会摆事实,讲道理,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攥起拳头,展示实力。 用群眾的话来讲,就是“接地气”。 卢东升看著报告,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干练利落的女干部。 做事情风风火火,认真负责,行事果决。 再联想到刘清明的履歷,这一切,又仿佛是一脉相承。 他竟然有了一种看到衣钵弟子代代相传的欣慰和骄傲。 不过,这种情绪只是一闪而过。 卢东升很快就恢復了平静。 刘清明的优秀,更多是来自於他自身。 林崢和吴新蕊的点拨,只不过是让他在成长的道路上,更快地適应了体制的规则而已。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哪里,都註定会做出一番成绩。 他放下报告,看向刘清明。 “专家组的初步结论我看过了,確实如你所言,疫情已经在向放缓的方向发展。” “这个结果虽然还不算非常明显,但在这个时候,很需要用它来振奋一下人心。” “我会把这份结论,和你的工作报告一起,提交给指挥部。”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继续巩固和扩大战果,严防死守,爭取早日把每日新增的数字,彻底压下来。” 刘清明站得笔直。 “明白!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坚决完成任务!” 卢东升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新任务。” “你和其他同志,代表防治组,去参加一下央视今年的315晚会。” 刘清明微微一怔。 “315晚会?对啊,您不说我都忘了,已经三月中旬了。” “没错。”卢东升说,“今年的晚会,会集中对医疗相关物资,特別是防疫產品的制假售假行为进行曝光。同时,也是为广大市民,普及一次卫生防疫知识。专家组那边,你出面协调一下,看看谁愿意上镜。” “好的,我下去就安排。” 从卢东升的办公室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刘清明看了看手錶,快到下班时间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於心的號码。 电话很快接通,苏清璇轻快的声音传了过来。 “清明,忙完啦?” “刚结束匯报。你呢?今天也加班了?” “是啊。”苏清璇的声音里透著一丝兴奋,“台里刚通知,我也要参加今年的315晚会,这几天有得忙了。” “等我。” 刘清明拿著手机,加快了脚步。 第530章 没有內容,全是注水 央视的演播大厅里灯光通明。 这里是315晚会的排练现场,一片忙碌景象。 工作人员举著对讲机来回穿梭,导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巨大的演播厅里迴响,指挥著灯光、摄像和舞台调度。 刘清明並没有走特殊通道,而是像普通访客一样,在前台登记后,由一名工作人员领著,穿过复杂的走廊,才来到演播大厅。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苏清璇。 她没有穿往日里干练的记者装,而是换上了一套为晚会准备的浅色套装,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她正拿著一份台本,和晚会导演认真地討论著什么。 刘清明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侧后方,看著她工作的样子。 专注的女人,有一种別样的魅力。 没过多久,导演似乎交代完了,拍了拍苏清璇的肩膀,便转身去忙別的了。 苏清璇一回头,就看到了含笑而立的刘清明。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 “刚从玉山医院那边过来,安排了点工作。”刘清明接过她手里的台本,顺手翻了翻,“怎么样,还顺利吗?” “基本上差不多了,就是一些细节还需要再磨合。”苏清璇指著台本上的几个地方,“你看,这是晚会要曝光的几个案例,主要是劣质口罩、无效消毒液和一些打著防疫旗號的偽劣保健品。” 刘清明点点头。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专家组那边,我已经协调好了。”刘清明说,“疾控中心的王教授会作为主讲嘉宾,配合你进行科普。他经验丰富,形象也好,很適合上镜。” “太好了,有王教授在,我心里就有底了。”苏清璇鬆了口气。 “另外,我还安排了一些『气氛组』。” “气氛组?”苏清璇不解。 “就是提问的观眾。”刘清明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把一些群眾最关心,也最容易被误导的问题,整理出来交给了他们。到时候,他们会按照流程举手提问,你和王教授负责解答。” 苏清璇立刻明白了。 这样一来,就能牢牢把控住现场的节奏,把最需要普及的知识点,精准地传递给电视机前的观眾。 避免了一些无关痛痒或者过於偏激的提问,扰乱整个科普环节。 “你想得真周到。”她由衷地讚嘆。 “这是我的工作。”刘清明把台本还给她,“你负责台前光鲜亮丽,我负责幕后拾遗补缺。” 很快,排练再次开始。 苏清璇走上舞台,站在聚光灯下。 那一刻,她仿佛会发光。 刘清明站在台下的阴影里,看著她沉著冷静地与主持人对流程,与导播沟通镜头位置,一举一动都透著专业和自信。 前世,他只能在电视里仰望这样的身影。 而现在,这个光彩照人的女子,是他最亲密的爱人。 这种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几乎要从胸膛里溢出来。 一个男人奋斗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就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爱的人,让她能站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属於她自己的光芒。 一个环节的彩排结束,中场休息。 苏清璇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髮丝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上。 她走下台,刘清明贴心地递上一瓶温水和一条乾净的毛巾。 这应该是明星助理乾的活,或许以后都没这机会。 苏清璇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水,刘清明便自然地接过毛巾,帮她轻轻擦拭额头和脸颊的汗珠。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著无比的珍视。 苏清璇有些不好意思,偷偷看了一眼周围。 不少工作人员都在朝他们这边看,脸上带著善意的微笑和一丝羡慕。 “看什么,我给我媳妇儿擦汗,天经地义。”刘清明浑不在意,也不管声音会不会被人听见,“你以后得习惯我的照顾。不秀秀恩爱,別人怎么知道我有多幸福。” 苏清璇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眼睛却笑得像弯弯的月牙。 “我才幸福呢。”她小声说。 “在外头,咱们还是要克制一点。”刘清明忽然一本正经起来,“不然影响你专业、干练的女主播形象。” 苏清璇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 “我的形象早没了,你忘了,当初是谁在公安局就敢亲我的?” “那是气氛到了,情不自禁。”刘清明振振有词,“你看外国电影,男女主角情绪一上来,不都得抱著啃吗?那是爱的表现。” “瞎说,你当是啃猪蹄呀。” “我啃的是仙女。” 苏清璇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媳妇儿,你再笑,气氛又得上来了。”刘清明一脸无辜地看著她,“我可真把持不住了。” “哎呀,別逗我了!”苏清璇捂著肚子,好不容易止住笑,“妆……妆都要了。” 刘清明凑近了,仔细端详她的脸。 “是啊,你看这毛巾上,全是粉。” 苏清璇“咯咯”地笑著,直接坐倒在旁边的椅子上,扶著腰,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刘清明摊了摊手,打量著周围投来好奇目光的眾人,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真不关我事,是我媳妇儿她笑点太低了。 苏清璇好不容易缓过来,捶了他一下。 刘清明立刻收起玩笑的神色,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 “好了,现在谈工作。” 没想到,他这副正经的样子,反而让苏清璇刚止住的笑意又涌了上来。 她捂著嘴,肩膀不停地抖动。 刘清明一脸无奈。 “我这次真没逗你笑啊。” 苏清璇一边笑一边摆手:“你……你这个样子,我总觉得你憋著什么坏,忍不住就想笑。” “媳妇儿,”刘清明痛心疾首,“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缺乏了最基本的信任。” 两人之间的甜蜜气场,让周围忙碌紧张的空气都变得轻鬆起来。 苏清璇觉得,连辛苦的彩排工作,都变成了一种享受。 休息时间结束,两人立刻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他们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苏清璇在台上提出一个问题,刘清明就能立刻在台下找到对应的部门,確认最准確的数据和说法,然后通过耳麦告诉她。 两个部门之间的配合,因为他们两人的关係,变得异常顺滑高效。 晚会的总导演在一旁看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个从全国防指借调来的年轻人,不仅能力出眾,还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润滑剂”效果。 就这样,两人在央视的演播大厅里,一个台前,一个幕后,並肩作战了一整天。 等到所有彩排流程全部结束,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演播厅里的人陆续离开,苏清璇去后台卸了妆,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两人与还在收尾的同事们告別,並肩走出央视大楼。 晚春的夜风带著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刘清明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在夜色中依然宏伟的建筑,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一个念头突然从脑海中闪过。 他记得,前世央视那座著名的“大裤衩”新址大楼,好像就是明年开始动工的。 整个工程耗时八年,耗资巨大,从一开始就伴隨著无数的爭议,但最终还是成为了京城一座无法忽视的地標建筑。 “在想什么呢?” 苏清璇发现丈夫有些走神,轻声问道。 刘清明回过神,笑了笑,拉住她的手。 “我在想,等你研究生毕业,是不是还得回云州?那我得多想你啊。” 苏清璇的心里甜丝丝的。 “那我就爭取在北京多待几年唄。” “怎么待?”刘清明好奇地问。 苏清璇傲娇地一扬下巴,眼睛里闪著自信的光芒。 “保博啊。” 刘清明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来。 “啊,我的博士夫人?” “走著,小明子。”苏清璇得意地甩了甩短髮。 两人都有车,刘清明开的是单位配的那辆黑色普桑,苏清璇自己则是一辆银白色的帕萨特。 反正明天还要过来,刘清明懒得再开那辆平平无奇的普桑了。 两人一起走向苏清璇的车。 刘清明很自然地坐进了驾驶位,苏清璇则坐在了副驾。 他正准备发动车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著“周培民”三个字。 刘清明接起电话。 “培民哥。” 周培民沉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有时间吗?” “刚下班,正准备去吃饭。” “那正好,我来安排。”周培民的语速很快,透著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叫上弟妹,一起过来。” “得嘞。” 刘清明乾脆地掛了电话。 “培民大哥找你?”苏清璇问。 “嗯。”刘清明发动了车子,“多半是那件事有结果了,去听听吧。” 苏清璇乖巧地点点头。 “嗯,我听你的。” 很快,周培民的简讯就发了过来,只有一个地址。 京城南门涮肉。 刘清明对这个地方不陌生,这段时间为了玉山医院和基层防疫的事情,他几乎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这家老字號铜锅涮肉馆子名气很大。 他把车稳稳地匯入晚高峰的车流,朝著目的地驶去。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周培民已经订好了包厢。 两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来到二楼的一个雅间。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繚绕的火锅热气扑面而来。 让刘清明意外的是,包厢里不光有周培民,他的新婚妻子谢语晴,竟然也在。 “语晴姐,你也来了?”刘清明有些惊讶。 谢语晴正帮周培民把脱下的外套掛好,听到他的话,转过身来,佯怒地瞪了他一眼。 “你和他一样,嘴里都没句实话。亏我还一直当你是我亲弟弟呢。” 刘清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不……我以为培民哥会跟你通气嘛。” 谢语晴没再理他,转而对著苏清璇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清璇,过来坐,咱们姐俩儿坐一块儿。” “姐。”苏清璇甜甜地叫了一声,轻快地走了过去。 谢语晴笑著拉住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嗯,好妹子。” “小勇在家吗?”苏清璇问道。 “嗯,奶奶带著呢。”谢语晴说,“家里还有个同龄的小朋友,是培民的……一个侄女,跟小勇在一个学校。” 周培民在一旁连忙解释:“没有亲戚关係,就是世交家的孩子。” 谢语晴白了他一眼。 “他前妻那边的。” 周培民的表情有些尷尬。 “真没关係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跟小勇一个学校。” “有关係也没事,你怕什么?”谢语晴的语气很平静。 “我那不是怕你误会吗?”周培民小心翼翼地说。 谢语晴看著他,忽然嘆了口气。 “你少装了,你瞒著我的事情,还少吗?” 周培民的脸色一变。 “语晴,天地良心,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毕竟,那是你娘家。” 谢语晴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从他们想要对小勇下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娘家了。” 周培民沉默了片刻说:“妈,你妈应该不知情。” 包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刘清明和苏清璇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周培民今晚为什么要叫他们出来了。 这是找他们来“灭火”的。 谢语晴继续说道:“我妈,她或许不知情。但是,就算她知情,她也不会向著我。这有什么区別?” 周培民低下了头。 “对不起,语晴,我不该瞒著你。” 刘清明看著这对新婚不久的夫妻,决定开口打破僵局。 “语晴姐,这事你別怪培民哥,他真的是为你好。” 谢语晴摇了摇头,目光却很坚定。 “清明,我不喜欢別人打著『为我好』的旗號,来隱瞒我任何事。这很伤夫妻之间的感情。” 她看向周培民。 “我如果只想享受安逸,不想承担任何风雨,我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结婚?” 刘清明立刻表示赞同。 “我同意语晴姐的看法。我和清璇之间,不管好的坏的,都会一起分享。我需要她的支持,有时候,也需要她的反对。” 他说著,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清璇,苏清璇也正看著他,轻轻地点点头。 周培民抬起头,脸上满是愧疚。 “我错了,我自以为是了。语晴,你骂我吧,別不理我。” 谢语晴看著他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 “你帮我查清楚了我心里最大的疑团,我骂你干嘛?我像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吗?” 周培民大喜过望。 “你……你不怪我了?” “我当然要怪你。”谢语晴说,“我是要你保护小勇,但不是让我躲在你的身后。我想和你並肩站在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 周培民重重地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你看我表现。” “不用以后。”谢语晴轻轻一笑,“现在,我就知道了。” 看著气氛缓和下来,刘清明鬆了一口气。 他揪准一个空子,举起手。 “报告大哥,大嫂,可以上菜了吗?我跟清璇都饿了一天了。”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包厢里凝重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第531章 全是注水、没有內容 京城西山。 龙家的宅子只比周家低了一点,在半山腰的位置。 两栋建筑遥遥相望,相距並不算太远。 两家的老爷子,曾经是军中生死与共的搭档。 只不过,周家老爷子因为其始终如一的政治態度,在军中成为了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龙家,就要稍逊一筹了。 周家三代都在军中深耕,周培民即便復员之后,也进入了国安系统,继续为国效力。 龙家则不同,到了第二代就脱下了军装,转而从政。 如今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龙少康的父亲,目前就在西南某省担任省一把手。 龙少康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京城商务局的副局长,级別副厅。 他在商务系统工作多年,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跟在长辈身后的孩子。 他利用龙家的人脉,精心编织了属於自己的圈子。 这个圈子里,有同样出身的二代,也有他著意结交的各路人脉。 从体制內的干部,到手眼通天的商人,应有尽有。 这张巨大的网,成了他扩张势力的坚实基础。 靠著这张网,他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京城有他的產业,海外有他的帐户。 他的身家,早就不逊於那些所谓的成功商人。 然而,人对金钱的追逐,永远没有止境。 谁会嫌钱多呢? 这次的疫情,本该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只要操作得当,隨隨便便就能大赚一笔,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兴源公司这个原本能源源不断下金蛋的母鸡,竟然被曝光到了焦点访谈上。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隨后,公司被迅速查封,堆积如山的仓库也落到了公安手中。 下面的几间代工厂,同样被连根拔起,相关责任人一个都没能跑掉。 这让他损失巨大。 但这也就算了,钱是赚不完的,只要根基还在,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中央这一次的决心似乎非常大。 不仅要查办直接责任人,连躲在后面的人也不打算放过。 竟然放出风声,要顺著兴源公司入股的名单,一个一个地往上摸。 龙少康这才真正感到了不安。 在他那张网里,龙家占的股份是所有人当中最高的。 背景,自然也是最硬的。 俗话说得好,枪打出头鸟。 龙老爷子听到风声之后,立刻一个电话把他叫了回来。 龙少康很少在爷爷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震惊之中,带著难以遏制的愤怒。 他心里一慌,赶紧开口。 “爷爷,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啊!谁知道下面的人会这么乱搞?” 龙老爷子一双眼睛紧紧盯著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真的不知情?” 龙少康用力摇头,辩解道:“我自己的工作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精力去管他们公司具体运营的事情啊。” 龙老爷子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可是,谢家那个小子的供词,可不是这么说的。” “爷爷,谢鸿飞那是胡说八道!他自己想脱罪,就什么都往我身上推!”龙少康急了。 龙老爷子没有理会他的辩解,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们想赚钱,我不反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们当年吃的那些苦,你们这代人未必吃得了。只要不违法乱纪,怎么都行。” “以前你们那些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胡闹了一点,我也当看不见。做生意嘛,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龙少'康寧可爷爷现在就拿起家法,狠狠打自己一顿,也不想听他用这种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口吻说话。 这只意味著一件事。 爷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只听龙老爷子继续说道:“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用那些偽劣產品去冒充合格物资,去赚这种黑心钱!” “这事要是放到开国那会儿,我会亲手把你绑到法场上,亲手枪毙了你!” 龙少康浑身一震,试图再次辩解:“爷爷,我没有……” 龙老爷子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因为你这件破事,我被组织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整个龙家,都跟著抬不起头来。” “你父亲,你叔叔,你婶子,家里每一个人,都会受到影响。” “以前我们都以为,让你们搞点钱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看来,是我对你放鬆了要求,是我害了你啊!” 龙少康愕然抬头。 他看到,龙老爷子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悔恨和疲惫。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爷爷……” “这件事,我们龙家必须给组织上一个交待。”龙老爷子说。 “你明天,自己去市纪委,把该交待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交待清楚。” “他们没有直接上门来带人,是给你爷爷我留了最后一点面子。” 龙老爷子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充满了无力感。 “唉……” “你真以为你爷爷能一手遮天吗?上头的眼睛没瞎,耳朵没聋!小打小闹也就罢了,这种动摇国本的事情都敢做,你们真是无法无天!” 龙少康一个字都不敢再辩解。 龙老爷子在工作人员的搀扶下,步履蹣跚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显得无比苍老。 龙少康呆呆地站在原地,站了许久。 最后,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屁股坐到冰冷的椅子上。 他抖抖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就带上了哭腔。 “妈,爷爷不管我了……他让我明天去纪委自首。” “我不想去,妈,我不想去啊!你得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 南门铜锅涮肉。 二楼的包厢里,热气氤氳。 刘清明夹起一团刚刚从翻滚的汤底里捞出来的涮羊肉,蘸了蘸麻酱,塞进嘴里,吃得不亦乐乎。 他和苏清璇都是忙了一整天,中午就隨便对付了一口,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苏清璇还要稍微顾及一下淑女形象,吃得比较斯文。 刘清明就完全不在乎了。 谢语晴不停地將一盘盘新鲜的食材下入翻滚的锅子中,鲜牛肉、牛百叶,毛肚,虾滑,蔬菜。 周培民则在一旁,亲手帮刘清明倒上了一杯白酒。 反正苏清璇不喝酒,等会儿她开车,不存在醉驾的问题。 刘清明先是埋头猛吃了一阵,让空空如也的胃里有了些底子,那种火烧火燎的飢饿感才渐渐退去。 他这才端起酒杯,与周培民碰了一下。 “你俩这是怎么了?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周培民笑著问。 刘清明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喝了口酒。 “別提了,在央视那边待了一天,为了315晚会的事。” 他把晚会筹备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周培民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什么情况?”刘清明问。 周培民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表示,中央这次是要一查到底了,决心很大。” 刘清明追问:“能查到什么地步?” 周培民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有公职在身的,去纪委交待问题。没有公职的,自己去公安局自首。” 刘清明闻言,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就这? 闹出这么大的事,死了那么多人,最后就是自首了事? 周培民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解释道:“就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在四九城里横行霸道惯了,大部分人家里的老一辈还都健在,上面领导也不希望把场面搞得太难堪,让那些老同志下不来台。” 刘清明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又夹起一片肉。 这结果,他无法接受,但又必须接受。 这就是现实的复杂性。 周培民继续说:“这其实就是一个警告。要不是他们这次做得实在太过分,踩了底线,谁也不会去动他们。” “也只有你,一个横的碰上一个不要命的,再加上疫情这个特殊的大背景,才能把事情捅到这个地步,换个人,换个时间,根本不可能。” 苏清璇显然也很失望,她放下了筷子。 “可是,你们知道吗?就因为他们的假冒偽劣產品,多少一线的医护人员白白牺牲了。最后,只换来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 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那是压抑著的愤怒。 一直安静地涮著肉的谢语晴,这时开了口。 “没办法。如果不是我爷爷亲自打了那个电话,可能连现在这个结果都不会有。”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事没完。” 周培民看著妻子,点了点头。 “没错,没完。谢鸿飞进去了,他们那些人就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他转头看向刘清明,神色郑重。 “清明,我准备出京了。” 刘清明一怔。 “你想亲自去查?” “对。”周培民的回答很乾脆,“我需要清江方面的帮助,你有什么办法吗?” 刘清明立刻明白了。 周培民的身份是国安,在国內行动虽然有诸多便利,但涉及到地方具体的刑事案件侦查,还是需要地方公安系统的配合。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你需要一个刑侦方面的专家帮你。”刘清明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培民说,“我的身份,在国內虽然有一定的方便性,但真要和地方公安系统打交道,查阅卷宗,提审犯人,还是有个专业人士在身边更好。” 刘清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选。 “京城市局的康景奎,你上次见过的。” “他因为兴源公司这个案子,被市里一些人穿了小鞋,现在基本上被边缘化了。” 刘清明看著周培民。 “我可以把他介绍给你。至於怎么用,用什么名义用,你自己想办法。我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副处级干部。” 周培民立刻明白了刘清明的意思。 康景奎在这件事里是出了大力的,可以说没有他,案子根本推不动。 刘清明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警察,最后成为政治斗爭的牺牲品,被打击报復。 把他推荐给周培民,既是帮周培民的忙,也是在保护康景奎。 周培民如果连一个市局的警察都保不住,那他也別想顺著线索查到什么东西了。 “行。”周培民乾脆地答应下来,“我来想办法。” 听到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刘清明心里也鬆了口气。 他端起酒杯。 “清江方面,林城市局的马胜利可以信任,我会提前给他打招呼,让他全力配合你。” “至於云岭乡那边,我也会打电话安排好。有什么需要,你只管提。如果有人不配合,说不通的,你告诉我,我来解决。” 周培民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重重地举起杯子,与刘清明的杯子碰在一起。 清脆的响声之后,他一仰头,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杯酒里了。 第532章 为了过审、只能注水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315晚会的直播当晚。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晚会现场,台下的观眾席一片“口罩海洋”,每个人都自觉地戴著口罩,保持著安全的社交距离。 晚会的主题也紧紧围绕著抗疫展开。 苏清璇作为揭露劣质防疫物资案件的记者,被台里选中,成为晚会的主持人之一。 聚光灯下,她穿著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站在舞台中央,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是她第一次登上如此盛大的全国直播晚会,但她的表现却沉稳得不像一个新人。 “……在全国人民万眾一心抗击疫情的时候,却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利慾薰心,將人民的生命安全视作儿戏,生產和销售大量不合格的防疫產品……”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演播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也传进了千家万户的电视机里。 冷峻的声线,专业的措辞,將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以及这些假冒偽劣產品对人体的巨大危害, 展现在全国人民的眼前。 当大屏幕上播放到,一些一线医护人员因为使用了不合格的防护產品,不幸被感染,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时,现场一片死寂。 隨即,一股压抑的愤怒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电视机前无数的观眾,拳头都攥紧了。 刘清明坐在观眾席中,属於他精心安排的“气氛组”一员。 他戴著口罩,隱藏在人群里,静静地看著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妻子。 她就应该站在这样的地方。 专家问答环节开始。 苏清璇的表现更加游刃有余。 “王教授,现场有位观眾想要提问。” 她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人便站了起来,他正是刘清明安排的人。 “专家你好,主持人你好。我想问的是,这些劣质口罩和消毒液,对我们普通人的身体到底有多大伤害?我们现在市场上买到的东西,还能相信吗?”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极具代表性。 现场的观眾纷纷点头,把关切的目光投向台上的专家。 王教授接过话筒,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详细地进行了解答。 紧接著,又有“观眾”站起来提问。 “对於兴源公司这种无良企业,我们的法律会怎么制裁?相关责任人抓到了吗?” “我们希望看到结果,而不是仅仅曝光就完事了!” 一个个问题,都精准地踩在了观眾最关心的点上。 现场的情绪被完全调动起来,反响异常热烈。 苏清璇巧妙地引导著现场的节奏,將一个个问题条理清晰地拋给相应的专业人士。 当听到兴源公司的所有相关责任人,都已经被刑事拘留,並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时,整个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人们的脸上,露出了大快人心的表情。 刘清明也跟著眾人一起鼓掌,但口罩下的他,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个案子最终的处理结果,並不会像群眾期待的那么简单。 兴源公司背后那些股东,盘根错节,背景强大。 家里的老一辈或许有原则,讲规矩,但涉及到自己的子侄辈,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大义灭亲? 最多也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训诫一番,做出一个认错的姿態,也就过去了。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大规模的行动,越到深处,阻力越大的根本原因。 或许,再等上十几年,二十年。 等老一辈的人渐渐退出歷史舞台,新一代成长起来,这种根深蒂固的阻力才会慢慢变小。 到那个时候,像“巡视组”这样的制度利剑出鞘,再配合上网际网路的巨大监督力量,才能让更多的罪恶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並不失望。 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很明確。 他要的,是让人民群眾能用上合格的商品,是斩断伸向防疫物资的黑手。 如果不是兴源公司贪婪到无可救药,他甚至不会选择这种硬碰硬的方式。 这个结果,与他个人关係不大,层次也还远远不够。 但这並不代表,他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两个小时的晚会,在热烈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刘清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后台的休息室里,静静地等著自己的妻子。 没多久,苏清璇推门进来,她还没来得及卸妆,脸上的兴奋和激动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持如此大型的现场晚会,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 “我表现得怎么样?”她一进来就迫不及待地问,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小孩。 刘清明自然不会扫她的兴,笑著迎上去。 “表现得太好了。”他由衷地讚嘆,“我估计,经过今天晚上,你的大名就要传遍华夏大地,成为家喻户晓的女主持人了。” 苏清璇脸上的笑容一僵,隨即垮了下来。 “啊?那不是很麻烦?” “对啊,你现在是知名度很高的公眾人物了,以后出门都得戴墨镜戴口罩,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吧。”刘清明故意逗她。 苏清璇顿时一脸懊悔。 “那怎么办?多不自由啊。” 刘清明看她真急了,才笑著把她揽进怀里。 “其实没关係,你现在只是临时客串。等疫情过去,你开学了回到课堂,过个一两年,大家也就慢慢把你忘了。” 苏清璇这才鬆了口气。 “那就好,那还行。我才不要出名呢,麻烦死了。” “你不觉得失落吗?多好的成名机会。” 苏清璇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摇了摇头。 “不失落,我志不在此。” 刘清明抚摸著她的短髮,低声说:“其实,出名也有出名的好处。” “有什么好处啊,走在路上都要被人围观。”苏清璇嘟囔著。 “你名气大了,影响力就大了。以后再想找你麻烦的人,就得好好掂量掂量后果。” 苏清璇一下子安静下来,她抬起头,明白了丈夫话里的深意。 “所以,你这些天坚持接送我上下班,是担心我会有危险?” “我不知道。”刘清明坦然道,“但我不想给任何人可乘之机。不管是那些居心叵测的,还是……想挖我墙角的。” 苏清璇被他最后一句话逗笑了,心里的那点担忧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甜蜜和安心。 她故意嘆了口气。 “我现在,好像有点感觉到婚姻的窒息了。” “晚了。”刘清明低头看著她,“你已经进来了。” 苏清璇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对呀,我都进来了,也没想过要出去呀。” 刘清明的心瞬间被填满。 他抱著她,轻声说:“说真的,等学校开学了,你就安心回学校待著。我还是天天接送你。” “放心吧。”苏清璇说,“我已经接到通知了,学校很快就会复课。不过说真的,这些日子,我感觉主持这份工作也很有意义,和我以前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你以前以为,只是光鲜亮丽地站在台上,照著稿子念,是吧?” “嗯。”苏清璇点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光芒,“我想,我以后想主持一档社会类的节目,真正去关注民生,关注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我支持你。”刘清明毫不犹豫地说,“关注民生,为民发声,这应该成为每一个新闻从业者的理想。” “这也是我最想做的节目。”苏清璇的脸上,洋溢著对未来的憧憬。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315晚会在社会上引起的强烈反响,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千层浪。 巨大的舆论压力,让某些原本还想暗中操作的人,不敢再过於囂张。 兴源公司的案子,很快就开庭审理。 最终,公司的法人代表,谢语晴的亲弟弟谢鸿飞,作为主犯,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判决之所以会这么轻,是因为他在调查过程中,有重大的立功表现。 在正式服刑之前,谢语晴去探视了他一次。 隔著厚厚的玻璃,谢鸿飞看到姐姐,整个人都崩溃了,他痛哭流涕,不断地懺悔。 谢语晴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我今天来,並不是因为你最后放了小勇一马。”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子,扎进谢鸿飞的心里。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我当初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我一直以为,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谢鸿飞,我们完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弟弟。” 说完,谢语晴站起身,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姐!姐!我错了!我不是人!姐!” 谢鸿飞在里面疯狂地拍打著玻璃,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谢语晴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 她没有回头,只是默默地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然后加快脚步,快步离去。 除了谢鸿飞,兴源公司的其他股东,要么向纪委坦白,要么去公安局交代问题。 他们无一例外地声称,自己只是参股投资,並未参与公司的实际经营,对兴源公司的违法行为毫不知情。 只有龙少康和叶成梁,主动承认谢鸿飞的確与他们商量过,但他们错误地判断了形势,没有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现在追悔莫及,愿意接受组织上的一切处罚。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龙少康被调离京城,外放他处。 叶成梁受到党內严重警告处分,並处以高额罚金。 至此,这件轰动一时的劣质防疫物资案,算是正式划上了一个句號。 时间来到四月,春暖开。 肆虐了许久的疫情,终於出现了明显的放缓跡象,每天新增的病例数字开始持续下降。 一些停课许久的大学,也开始陆续准备复课。 这其中,就包括苏清璇所在的传播学院。 四月五日,清明节。 这一天,是刘清明的二十六岁生日。 苏清璇没有让他出去应酬,两人就在京城的小家里,过了一个简单而温馨的生日。 两天后,也就是四月七號,刘清明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他正在办公室里整理一些关於基层防疫的资料,桌子上的办公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刘清明立刻坐直了身体,接起电话。 “部长。” 电话那头,传来卢东升沉稳有力的声音。 “现在疫情有所放缓,国院决定派一个代表团,前往欧洲,进行《瓦森纳协定》的首轮磋商。代表团由外交部牵头,商业部、发改委等多部门组成。”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卢东升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些。 这似乎跟他所在的卫生部,风马牛不相及。 “你,作为卫生部的代表,加入其中。” 卢东升的下一句话,便如同一颗炸雷,在刘清明耳边轰然炸响。 “谈判地点在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出发时间是四月十號,你准备一下。” 刘清明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去维也纳? 参与《瓦森纳协定》的磋商? 这……这怎么可能? 虽然他做梦都想亲自参与到这一重大的歷史进程中去,但他从未想过,机会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突然地降临。 “部长,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表示,“这太意外了,我完全没有想到。” “你小子,少给我装蒜。”卢东升在电话里哼了一声,“国院信息指导小组,前段时间收到了一份材料,是以发改委体改办的名义递上去的。我一看那手笔,就知道是你小子乾的。” 刘清明的心臟猛地一跳。 果然! “好傢伙,你是真敢想,也真敢干啊。”卢东升的声线里带著一丝讚许,“现在,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也能干得成。” 巨大的狂喜和感激涌上心头。 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是卢东升为他爭取来的。 硬是把他一个卫生系统的人,塞进一个以外交和商业为主的代表团里,这並不是刘清明的要求。 而是卢东升自己的主意。 当然,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一定全力以赴!”刘清明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你的护照和签证,代表团会统一办理。”卢东升的交代很简洁,“去吧,我等著你凯旋。” “谢谢部长!” 刘清明掛断电话,还保持著接听的姿势,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將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著手机,又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 一个他亲手策划、本以为要徐徐图之的庞大计划,就因为这一通电话,被猛地推到了快车道上。 机会,就这样砸在了他的头上。 第533章 別审核了,全是海水 离出发只有短短三天。 时间对於刘清明来说,一下子变得无比紧张。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出国任务,更是一个他亲手埋下伏笔,如今却被意外催熟的庞大计划。 之前的一切都还停留在构想阶段,现在,他必须在三天內,將构想落地,做好万全的准备。 他没有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室的桌面,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走。 那辆黑色的普桑在停车场里静静地等待著。 刘清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汽车。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他驾车驶出大院,匯入了京城的车流。 目的地,外交部。 这次的代表团,主要由外交部和发改委的人员组成。 过去的外经贸委併入了发改委,许多国际经贸的职能,自然也就由发改委下属的部门来承担。 刘清明驱车赶到时,时间刚刚好。 他刚在指定的停车场停好车,就看到一行人从发改委的班车上下来,正准备走进外交部的大楼。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气度沉稳,正是这次代表团的团长,发改委国际合作司的司长戴春林。 而在戴春林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刘清明停下了脚步。 丁奇。 丁奇也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到了他,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惊讶。 刘清明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 “戴司长,您好。” 然后他转向丁奇,笑著打了声招呼。 “丁处长。” 戴春林有些疑惑地看著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 刘清明立刻做了自我介绍。 “戴司长,我叫刘清明,本来是咱们发改委產业司的。被借调到了全国防指工作,这次作为卫生部的代表,奉命加入代表团。” 一听是发改委的同事,戴春林脸上的官方表情立刻变得热情起来。 他用力地握了握刘清明的手。 “哦!原来新加入的同志就是你呀!太好了,太好了!” 戴春林上下打量著刘清明,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正需要像你这样专业的同志补充进来。” 刘清明谦虚地笑了笑。 “戴司长过奖了。我现在是借调在全国防指,受卫生部委派,主要负责介绍咱们国家在疫情防治方面的工作和经验。” “那也不影响嘛!”戴春林毫不在意地一挥手,“都是为国家做贡献,不分彼此。” 刘清明乐呵呵地答应下来,顺势加入到了这支队伍当中。 原来他们也是刚到,正准备进去办理护照、签证,並和外交部的团队进行正式的工作对接。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外交部欧洲司的司长郑亚伦就亲自迎了出来。 郑亚伦是这次代表团的副团长,四十多岁的年纪,戴著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身上有著外交人员特有的干练气质。 “戴司长,各位同志,欢迎欢迎。” 郑亚伦將发改委一行人热情地引到一间宽敞的接待室。 很快,就有工作人员进来,开始核对每个人的信息,登记资料,为他们集中办理出国手续。 这个过程一丝不苟,效率很高。 紧接著,郑亚伦亲自向所有代表团成员讲解外事纪律。 这是所有公务人员出国前的必备程序。 刘清明坐在下面,听得十分认真。 “……我们出了国门,一言一行代表的就不再是个人,而是华夏的国家形象。所以,同志们务必要注意,绝不能做出任何有损国格、人格的举动。” “在异国他乡,要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严格遵守当地国的法律法规。” “最重要的一点,是组织纪律。任何人不得擅自脱离队伍,不得私下会见外籍人士,所有个人行动都必须提前报备,得到批准后方可进行。” “服装要统一,行为要得体……” 一条条规定,细致入微。 刘清明听著这些,感觉十分新鲜。 这些规矩的核心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把集体主义和国家荣誉感刻在骨子里。 纪律培训之后,是更具实践性的环节。 西方礼仪和基本交际行为培训。 一位穿著得体的年轻女士走了进来,她仪態优雅,举手投足间都透著一股专业的范儿。 她开始讲解最基础的餐桌礼仪。 “西餐的餐具摆放是有讲究的,刀在右,叉在左。用餐时,左手持叉,右手持刀……” 刘清明一丝不苟地在她的指导下,练习著如何正確地使用刀叉,如何將餐巾优雅地摆放在腿上,以及用餐时不能发出声音等等细节。 其实这些东西,他前世早就烂熟於心,甚至比这位指导老师懂得更多。 但在外交部这位小姐姐温柔的凝视和细心的指导下,他还是装作一个初学者,学得异常认真。 学习的过程很愉快。 培训结束时,两人很自然地交换了名片。 刘清明这才知道,这位小姐姐名叫许凝,是外交部的隨行翻译,精通英、法、德三国语言。 她也是这次代表团中,专门指定给发改委这个小团队的陪同翻译之一。 所有的前期准备程序全部走完,天色已经不早。 团长戴春林和副团长郑亚伦站在一起,正式宣布。 “赴欧对话代表团,从现在起,正式成立!” “所有团员,於四月十日上午九点,在外交部大楼前集合,统一乘坐大巴前往机场。” “大家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处理好手头上的工作,做好交接。” “团员的护照、签证以及机票,全部由团里统一保管,出发前再分发到个人手上。” “现在,解散!大家自由活动。” 人群隨即散开。 刘清明悄悄跟丁奇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地退了出来。 坐上刘清明那辆普桑,丁奇的脸上写满了羡慕。 “你小子可以啊,这才进部委多久,都配上专车了?” 刘清明发动汽车,笑著解释。 “这是全国防指的待遇,临时性的,跟发改委可没关係。” 他看了丁奇一眼。 “你现在都是处长了,离配车也就差两级,很快的。” 丁奇嘆了口气,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简单。部委里,到了处级以上,想再往上走,就不是熬资歷能解决的问题了。” “得有关係,得有背景,还得正好有位子空出来。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人盯著呢,竞爭太激烈了。” 他靠在椅背上,有些感慨。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下到地方去干几年,做出点成绩,再回来。不然的话,在部里,运气不好,最多也就是混个司局级调研员,解决个待遇问题,没什么意思。” 刘清明点点头,这些道理他都懂。 “对了,综合司最后怎么还是选了你参加这次代表团?” 丁奇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你小子搞出来的那份材料。” “那份材料交到国院信息化领导小组之后,据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领导非常重视,立刻就组织了专家进行论证。” “我听说,论证会开得异常激烈,支持和反对的意见几乎是一半对一半,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还是上面的大领导亲自拍了板。” 丁奇模仿著领导的口气。 “既然有五成的可能性,那不管怎么样,我们也要试一试!” “就这样,这事就定了下来。然后,就把我这个递材料的给选上了。” 丁奇摊了摊手。 “我本来是想推掉的,想让你去。毕竟这事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去最合適。” “没想到,老何那边告诉我,你小子路子更野,直接从卫生部那边搞到了名额。” “那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还没出过国,跟著去见识见识,也挺好的。” 刘清明心里一阵感动。 “我也没想到,卢部长会为了这事,亲自帮我要来一个名额。早知道这么顺利,我当初就该多做点准备了。” 丁奇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说,这事你可得用心。做好了,咱哥俩的前途,都不可限量。” 刘清明郑重地点头。 “放心,我当初找你,就是为了这一天。” 车子一路行驶,很快就回到了发改委的大院。 刘清明搭著丁奇在车库里下了车,两人分道扬鑣。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產业司所在的大楼。 上了二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机械处的办公区。 他先敲响了处长高峰的办公室门。 “请进。” 刘清明推门进去。 高峰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抬头看到是他,有些意外。 “小刘?你不是在防指那边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高处,我回来跟您匯报一下工作。” 刘清明恭敬地站在办公桌前。 这个態度,让高峰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刘清明现在虽然被借调在外,但对自己这个原单位的部门一把手,依然保持著足够的尊敬。 这说明对方是个懂规矩、知进退的人。 跟这样的人相处,自然会轻鬆很多。 不像那些刚毕业的愣头青,或者仗著有点背景的世家子弟,不知道天高地厚,还得自己心思去敲打调教,他哪有那个閒心。 既然对方守规矩,高峰自然也不会端著架子。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华子”,抽出一根扔给刘清明。 “来,抽一根。” 刘清明接了过来。 他其实没什么菸癮,但身在官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尤其是在当下这个年代,禁菸令还远没有那么严格,办公室里吞云吐雾是常態。 同事,特別是上级递过来的烟,你要是不接不抽,那就是不给面子,是情商低的表现。 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给自己平白无故地树敌。 烟一点上,办公室里的气氛就更加融洽了。 话也就好说了。 当高峰听到刘清明居然被选入了赴欧谈判的代表团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真的假的?你可以啊!” 这个名额有多金贵,他心里一清二楚。 整个发改委的团队,都是以国际司为主导的,其他业务司局,想挤进去一个名额都难如登天。 他们產业司作为这次谈判涉及到的主要业务部门,最后也才爭取到了两个宝贵的名额,机械处更是一个都没有。 高峰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羡慕。 这年头,能公费出国,可是一件相当拉风的事情。 不说別的,光是能免税带几件时髦的进口家电回来,就能在亲戚朋友面前好好露上一回脸了。 不过,羡慕归羡慕,他表面上还是热情地向刘清明表示了祝贺。 “刘处啊,你这运气可真好。虽然你是代表卫生部去的,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咱们机械处的人。出去以后,好好干,给咱们处爭光!” “我记住了,一定好好干。”刘清明態度诚恳。 高峰满意地点点头,又提了一句。 “对了,寧远省那边,最近也调整了策略。我听说,他们的重点还是放在了那家德国公司上。这次你去欧洲,要是有机会,可以帮他们把把关。” 刘清明心领神会。 “明白,高处,我到时候会跟他们联繫一下的。” “行。那接下来的工作,就等你从欧洲回来,咱们再细谈。”高峰说。 刘清明顺势说道:“嗯,我回来以后,想去东三省那边转一转,实地看一看他们那边的真实情况。” “可以。”高峰很痛快地答应了,“不过时间不能太久。咱们处里太忙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分管的那摊子事,我都得先接过来。你总不能老让我替你干活吧?” 刘清明立刻笑著接话。 “辛苦高处了,这样吧,这次出国,您看看有什么需求,不妨跟我说说。” 高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 “那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刘清明一脸真诚,“反正我自己也没什么特別想买的,外匯额度放著也是放著。高处您就当帮我一个忙,消化消化。嫂子那边要是有什么想买的,您也可以告诉我。” 高峰嘿嘿一笑,不再客气。 “那我就不客气了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清单,递给刘清明。 刘清明接过来,看也不看,直接折好放进口袋。 “行,我明白了。那我就不打扰高处工作了,先出去了。” 从高峰办公室出来,刘清明回到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办公室。 他先从柜子里拿出信纸,铺在桌上,提笔开始列出自己需要紧急调阅的资料清单。 这些都是跟《瓦森纳协定》相关的背景材料,以及欧洲主要工业国家的技术现状分析。 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站得笔直。 “刘处,您好,我叫陈默,是分到您这组的。” 刘清明抬起头。 “小陈是吧,来得正好,帮我个忙。” “您吩咐。”陈默立刻应道。 刘清明把自己刚刚列好的单子交给他。 “去一趟档案室,帮我把这些资料都找出来。跟他们说一下,我要得急,请他们速度快一点。” 陈默接过单子,看了一眼,赶紧答应下来,转身快步离去。 刘清明打开桌上的电脑,开始搜索一些公开的信息。 同时,他拿出手机,翻出一个號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喂,老胡。” “我。” “你现在说话方便吗?你们老板,什么时候有空吗?” 第534章 水成这样、审核什么 胡金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著话筒在说话。 “老板在开常委会呢,一会我联繫你。” 刘清明应了一声,掛断了电话。 他不急。 黄文儒是云州市的一把手,整个城市的掌舵人。 一天到晚,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各种各样的会议,各种各样的接见,这才是他的工作常態。 如果他隨时都有空,那才叫不正常。 而且,胡金平那句话里,信息量很大。 常委会。 会不会是自己之前提的那个庞大构想,已经被黄文儒正式提上了市里的最高决策会议。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一个积极的信號。 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开了,陈默抱著一摞厚厚的文件走了进来,因为文件太高,几乎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小心翼翼地把文件放在刘清明桌子空著的一角,动作很轻,生怕弄出太大动静。 “刘处,这是以前计委时期,咱们国家搜集到的关於《瓦森纳协定》的一些原始文件和內部的分析报告。” 陈默站得笔直,像一棵小白杨。 “档案室的同志说,有些更早的资料还在整理,让我先拿这些过来给您看。您先看著,我再去催,再去找。” 刘清明点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下说。辛苦你了。” 他打量著这个年轻人,很勤快,也很有眼力见。 “我们这个项目组,不只你一个人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跑?” 陈默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他有些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双手放在膝盖上。 “徐哥他们……因为您一直不在岗,前段时间工作比较多,处长就把他们先调到一组去帮忙了。” 刘清明瞬间就明白了。 自己这个掛名的处长长期不在岗,他这个一把手心里有想法是正常的。 把自己手底下的人调走,既是给別的组补充人手,也是在变相地削弱自己这个小组,让它名存实亡。 而陈默,这个刚分来的新人,没背景没资歷,自然就成了被“剩下”的那一个。 被人排挤,坐冷板凳,这是部委里最常见的生態。 刘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官场之上,只做不说,或者多做少说,才是生存之道。 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 陈默看到刘清明这个反应,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 这位年轻的领导,似乎比他想像的要沉稳得多,也通透得多。 刘清明不再理会这些办公室政治的细枝末节,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桌上那堆小山似的文件吸引了。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了封面。 一股陈旧的纸张和油墨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瓦森纳协定》。 对於这个东西,刘清明再熟悉不过。 前世,他从事的就是it行业。那个年代,一台电脑里,cpu、內存、硬碟这三大件自不必说,就连主板上的许多元器件,乃至小小的风扇,都几乎是进口货的天下。 西方世界卡住华夏脖子的手,就是通过这一个个冰冷的限定文件来执行的。 从冷战时期臭名昭著的“巴统”,到96年最新出台的这个《瓦森纳协定》,本质上换汤不换药。 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协定的缔约国名单里,就连后世被西方世界轮番制裁得死去活来的俄国,都赫然在列。 而一度与西方关係相当不错的华夏,却被冷酷无情地、始终如一地排除在外。 可以说,这份协定,从诞生之初,就是为华夏量身打造的。 因为其他那些被限制的国家,无论是遥远的古巴,还是中东的两伊,亦或是那个半岛上的邻国,都没有足够的份量,让西方世界如此严阵以待。 刘清明首先看到的,是协定的具体內容。 那是一份长得令人髮指的商品和技术清单。 限制范围主要分为两大类。 第一类,是军民两用商品和技术清单。 这里面,又细分出了九大类別:先进材料、材料处理工艺、电子元器件、计算机、电信与信息安全、传感和雷射、导航与航空电子仪器、船舶与海事设备、推进系统。 而这九大类下面的每一个具体限制项,又详细分列了设备和组件、测试和检验设备、材料、软体、技术等五项说明。 第二类,则是纯粹的军品清单,涵盖了各类武器弹药、设备以及作战平台等,总共二十二项。 这份清单每年都会进行修订,刘清明手上这份,是去年的最新版本。 他隨意地翻了翻,许多在前世看来已经十分落后的技术和產品,在这份清单上,却被標註为高度敏感。 他甚至在其中看到了盾构机的相关技术。 刘清明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波澜。 他清楚地记得,在前世他重生的那个年代,华夏的盾构机技术,早已经通过自力更生和技术引进后的消化吸收,取得了全面的突破,甚至反过来成为了全球產量最大、质量最顶尖的国家。 到了那个时候,西方想限制也限制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华夏企业在国际市场上攻城掠地。 他相信,隨著国內经济的腾飞和科技的进步,手中这本厚厚的册子,只会变得越来越薄。 到那时,这每一年度不同版本的协定,本身就会成为一部史书,成为华夏在科技领域取得一个又一个伟大成就的最好註脚。 刘清明一边看,一边在心底感嘆。 华夏这个民族,实在是太伟大了。 在全世界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在被全面技术封锁的绝境中,硬生生地靠著自己的血肉和智慧,杀出了一条通天大道,最终成为了这个星球上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一极。 而在这个波澜壮阔的过程中,灵活的外交手段、务实的政治態度,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有后来网络上许多人嘲讽的“忍辱负重”的十几年,又怎么可能换来后来扬眉吐气的一天? 闷声发大財,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这背后,是何等清醒的认知和何等坚韧的战略定力。 他手中的这份清单,英文原版长达七百多页,加上中文的注释和说明,超过了一千三百页。 厚得像一块砖头。 这就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西方心態。 他们即便同意让华夏加入wto,也只是想把华夏永远地限制在一个只拥有初级加工业和庞大消费市场的人口大国地位上。 遏制华夏的崛起,才是他们从始至终、从未动摇过的核心想法。 不管坐进白宫的那个人,是什么肤色,是什么性別,是什么党派,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那些对美国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不是蠢,就是坏,没有第三种解释。 刘清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次的代表团,会陷入一个思维误区。 那就是完全从技术的角度去和欧洲人谈判,天真地希望他们能够发发善心,把套在脖子上的绞绳稍微松一松。 当然,这种严格的限制,也有好有坏。 好的一方面,是外部的巨大压力,能够极大地刺激和促进国內的自主研发,倒逼著华夏在各个被“卡脖子”的领域,一点一点地追赶,直至最终完成超越。 而坏的一方面…… 对自己这个重生者来说,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自己脑子里那么多领先时代二十年的黑科技,在这样严密的封锁之下,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这还怎么装逼?怎么让读者爽? 刘清明看入了神,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期间,下属陈默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两次,將新找到的各种相关资料,分门別类地摆放在他的桌上。 为了避免打扰到他,陈默的动作轻手轻脚,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猛地將刘清明从沉思中惊醒。 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著两个字。 胡金平。 刘清明迅速摁下了接通键。 “老胡。” 电话那头传来胡金平压低了的、快速的声音。 “你等会。” 隨即,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然后,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黄文儒。 “小刘啊,刚才在开会,找我有事?” “黄书记,”刘清明坐直了身体,“上次跟您说的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文儒的声线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我刚刚还在常委会上提到了这件事,会上討论了一下,基本上问题不大。不过,小刘,你得给我个准话,这件事,是不是真有戏?” 黄文儒加重了些许音量。 “我可是已经向吴省长做了专题匯报的!” 吴省长。 吴新蕊。 刘清明微微一笑。 他这是在向自己表示决心,这件事,他会不惜一切。 刘清明没有丝毫犹豫,只说了两个字。 “相信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黄文儒了解刘清明的行事风格,言出必践,从不放空炮。 他说“相信我”,那就意味著,他有相当的把握。 黄文儒的呼吸似乎都顺畅了许多。 “好!小刘,那你具体跟我说说你的计划。” “事情是这样的,”刘清明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最简洁的方式,將整个计划的核心盘托出,“岛內的积架公司,他们实验室里掌握了一项非常先进的晶片製造工艺。” “但这项技术,还停留在理论和实验阶段,没有办法转化为大规模的工业生產。他们本来想与日本的尼康、佳能这两家光刻机行业的龙头合作,共同开发。但是日方经过评估,认为技术风险过高,投入產出比不明確,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刘清明语速平稳,吐字清晰。 黄文儒听得极其认真。 他对於那些复杂的技术细节並不关心,他只想知道,这件事,值不值得做,以及,究竟能不能做成。 刘清明很清楚他的关注点,直接跳过了繁琐的技术细节,切入了正题。 “现在,这家积架公司,正在欧洲寻求新的合作伙伴。根据我得到的情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很可能会和一家荷兰公司达成合作协议。” “这家荷兰公司,在行业內一直被日本的两家巨头压制,市场份额很小。他们迫切地希望通过改变生產工艺,实现技术上的弯道超车。但是,他们的资金並不雄厚,而且,他们的美方股东对於这次高风险的合作,还在犹豫。” 刘清明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黄书记,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电话那头,黄文儒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 他立刻抓住了关键。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想办法引进这项技术,让它落户到我们云州?” “对。” 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答覆,但隨即又泼了一盆冷水。 “但是,难度非常非常大。这里面牵涉到太多复杂的因素,商业谈判、技术转移、还有……地缘政治。” “综合评估下来,我只有四成把握。” 刘清明把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然后,他拋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黄书记,这样的风险,您愿意干吗?” 四成把握。 这是一个极低的成功率,近乎於一场豪赌。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清明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黄文儒那变得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敲击著他的耳膜。 这个决心,並不好下。 一旦失败,投入的巨额资金打了水漂不说,对於黄文儒个人的仕途,也必然会造成难以挽回的负面影响。 但刘清明知道,黄文儒有他的追求。 他不想永远活在自己那个无比强势的前任,也就是吴新蕊的光环之下。 他渴望在云州这片土地上,真正做出一番属於自己的事业,烙上属於他黄文儒的独特印记。 良久之后。 就在刘清明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黄文儒的声音,再度从听筒里响起。 他的声音不再有任何犹豫,变得无比坚定。 “怎么干?” 刘清明心中一定。 成了。 第535章 重生七零、守寡七年怀上了 “黄书记,中央派到欧洲的谈判代表团会在10號出发,飞往维也纳。” 刘清明的声音沉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已经入选了这个代表团。” 电话那头的黄文儒明显顿了一下,隨即问道:“啊?这次谈判很重要,小刘,你打算怎么做?” “我是这么想的。”刘清明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这个《瓦森纳协定》,本质上是把我国和其他一些国家,强行排除在正常的世界贸易体系之外。这本身就违背了世界贸易的原则。” “我们能加入wto,理论上,也就能加入这个协定。” 黄文儒没有插话,静静地听著。 刘清明继续说道:“所以,在首次对话中,我会建议,我们不要仅仅执著於修改其中的某几项章程,或者乞求对方开放某几项技术和商品。” “我们要表达一种姿態,一种决心。” “我们会以当年费十几年时间,最终成功加入wto的毅力和决心,与《瓦森纳协定》的42个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漫长的、艰苦的谈判。”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爭取获得他们所有国家的同意,最终成为这个协定的一员。而不是永远作为一个被排斥在外的旁观者。” 黄文儒彻底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刘清明的思路,竟然如此的……宏大。 甚至是有些天马行空。 “难道……代表团不是这么打算的?”黄文儒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困惑。 “希望他们是。”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模稜两可的回答。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直到前世他重生那年,华夏依然被冷酷地排除在协定之外。 隨著时间的推移,那个协定,几乎变成了只针对华夏一个国家的、量身定做的限制性条约。 刘清明並不清楚,从04年就开始的双边对话,究竟谈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毫无进展。 但既然自己来了,来到了这个歷史的转折点。 那无论如何,都要努力去改变这个现状。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去尝试。 电话那头,黄文儒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便抓住了重点。“那云州方面,要怎么配合你?” “我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和对方初步接触一下。”刘清明说道,“黄书记,你们这边,要做好隨时派团出国的准备。” “我希望,规格能高一点。这样,才更有说服力。” “明白了。”黄文儒立刻应下,“明天我就和吴省长商量一下,听听她的意见。” 刘清明嗯了一声,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请於总那边,帮忙联繫一些友好的岛商,对积架公司施加一些影响。” 於总,於惠嫻。 “他们既然愿意在沪市投资晶圆厂,想必也不会排斥在大陆的进一步发展。” “游说的重点就是,华夏正在积极谋求加入《瓦森纳协定》,这个过程可能会很长,但我们有决心。一旦成功,届时很多技术和设备的限制,都將不復存在。” 黄文儒心领神会。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小子,我就说,当初没把你挖来我们云州搞招商引资,实在是太可惜了。” “没关係,”刘清明也笑了,“我现在,不也正在帮咱们云州招商吗?” “哈哈哈哈!”黄文儒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好!就按你说的办!我等你的好消息!” 结束通话,黄文儒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了许久,一言不发。 大秘胡金平站在边上,安静地等待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许久,黄文儒將整个思路彻底理顺,才抬起头问胡金平:“接下来是什么工作安排?” 胡金平连忙翻开记事本,恭敬地回答:“十分钟后,您有一个接见。晚上,要参加一个宴请。” 黄文儒摆了摆手。 “把这个接见取消掉。” 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我要马上去一趟省政府。” 胡金平有些吃惊。 刚才在电话里,他分明听到黄文儒说的是“明天”去见吴省长。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迅速地点头。 “好,我马上备车。” …… 下午,临近下班时间。 刘清明终於从那堆积如山的资料里抬起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將这次双边对话的大致背景、各方诉求和可能的障碍,都认真地查阅了一遍。 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较。 他拿起桌上的內线电话,拨了出去。 “小陈,你来一下。” 很快,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陈默走了进来。 “刘处。” “今天辛苦你了。”刘清明指了指桌上那几摞资料,“这些东西,还要麻烦你再送回去。” 陈默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带著真诚的笑容。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马上送回去。” 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做完就下班吧,別太晚了。” 陈默抱著文件,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刘处,您……您是不是要出国了?” 刘清e明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这事都知道了?” 陈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大伙儿……都在传。” 刘清明点点头,这也在意料之中。 “本来也打算告诉你的。” 他看著陈默,平静地说道。 “在我出国期间,你的工作,就是配合我。” 陈默猛地一怔,抱著文件的手都紧了紧,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我?” “对,就是你。”刘清明確认道,“我要你守在咱们的办公室里。电脑会用吧?” “会!会的!”陈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去申请一个msn帐號,到时候,我们在线上联繫。” 在2003年,msn是比qq更主流、更商务的即时通讯工具。 “好,我知道怎么申请!”陈默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激动。 刘清明继续布置任务。 “在我出国这段时间里,如果处里有任何人指使你做其他事情,你让他直接去找高处长。” “就说,是我说的。” 这句话,就像一道护身符,让陈默瞬间挺直了腰杆。 他激动地看著刘清明,脸颊都有些涨红。 “我……我一定做好配合工作!” “別紧张。”刘清明安抚道,“我可能会隨时需要一些资料,到时候你帮我在档案室或者资料库里找一找。也有可能,需要你去找一些人。” 他顿了顿,问道:“会开车吗?” 陈默愣了一下,立刻回答:“会!我有驾照!” “那好。”刘清明一边往外走一边告诉他,“明天我会把车留在大院里,我出国期间,这辆车归你使用。加油记得开发票,回来我给你报。” 陈默已经彻底惊呆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一股巨大的惊喜和暖流瞬间包裹了他。 这不仅仅是一辆车的使用权。 这更是一种信任,一种器重! 他一个刚来部委,没人没背景,被所有人当成透明的新人,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处长……这……”陈默的嘴唇哆嗦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处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绝对不辜负您的信任!” 刘清明笑了笑。 “好好干吧。” 他没再多说,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留下一脸喜出望外、手足无措的陈默。 刘清明坐上那辆全国防指配给他的黑色普桑。 严格来说,这辆车属於公车,是不能这样私相授受的。 不过,刘清明需要一个能隨时听他指挥,帮他跑腿办事的人。 这点小事,就算捅到卢东升那里,以那位老领导的脾气,也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他遮掩过去。 他开著车,熟门熟路地来到传播学院,向门口的守卫亮出证件。 直接把车开进了学院。 没等多久,苏清璇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教学楼下。 她今天穿了一件驼色的大衣,长髮披肩,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飘动,引得路过的学生频频侧目。 看到刘清明的车,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两人没有开普桑,而是上了苏清璇那辆更舒適的帕萨特。 依然是刘清明开车。 车子平稳地匯入晚高峰的车流。 “过两天,我要出趟国。”刘清明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苏清璇有些意外,转过头看他。 “去几天?” “代表团的行程是一周。我不一定跟他们一起走,可能把事情办完了就提前回来。”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髮。 “喜欢什么?我买给你。” 苏清璇摇摇头,把他的手抓在自己手里。 “我什么也不需要。你给爸妈买点东西吧。” 刘清明心里一暖。 “真是他们的好儿媳啊。” 苏清璇靠在椅背上,幽幽地说:“爸妈对我挺好的。可是我们住这么远,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回,我心里……挺愧疚的。” “放心吧,”刘清明安慰道,“他们知道我俩过得好,就很开心了,不会埋怨我们的。” “正是因为爸妈这么大度,我才更愧疚啊。”苏清璇的语气里带著一丝自责。 刘清明忍不住笑了。 “你呀,就別老想著別人了,多想想自己。” “他们不是別人,”苏清璇认真地纠正他,“他们是亲人。” “行行行,是亲人。”刘清明笑道,“我妈要是听到她儿媳妇嘴这么甜,还不得幸福死。” 苏清璇有点小得意地哼了一声。 “那当然了。我上周还给他们寄了东西呢。” “难怪!”刘清明恍然大悟,“我说我妈最近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了,原来感情全都偏到你那头去了。” 苏清璇抿著嘴笑。 “我是你的妻子,当然要为你著想了。” 刘清明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想了想,说道:“媳妇儿,下次你寄东西,別忘了给咱妈也寄一份。” 苏清璇撇了撇嘴。 “她什么也不缺,用不著。” “听相公的,乖。”刘清明用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口吻说道。 苏清璇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吧。” 车里的气氛温馨而甜蜜。 刘清明忽然开口:“要不……我们旅行结婚吧?” “你喜欢去哪儿玩?夏威夷还是峇里岛?伦敦还是纽约?” 苏清璇静静地看著他,摇了摇头。 “我哪儿也不想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我只想和你呆在一起。” 刘清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太巧了,”他说,“我也是。”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要隨心所欲地出国旅行並不容易,假期也可能没那么长。 但他真的不想,让两个人的婚姻,变得太过平淡,平淡到连一点值得回味的记忆都没有。 车子继续在城市的灯火中穿行。 刘清明伸出右手,握住了苏清璇放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很暖,也很软。 他紧紧地握著,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第536章 前去离婚、被禁慾少校亲哭了 四月十一日下午五点。 奥地利,维也纳,施韦夏国际机场。 搭载著华夏代表团的空客飞机,在跑道上平稳滑行后,缓缓停靠在廊桥。 机舱內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刘清明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他扭头看向窗外,这座在无数电影和画册里出现过的西方城市,此刻正安静地呈现在眼前。 “你小子可真行。” 身旁的丁奇一脸的生无可恋,揉著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共十一个小时的航程,你睡了足足九个小时。” 刘清明解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下脖子。 “倒时差。” “我怎么一点睡意都没有?”丁奇抱怨道,“兴奋得睡不著。” 老子又不是第一次出国。 刘清明心里吐槽一句,嘴上却没说。 他前世为了搞货源,去过的地方比这多得多,早就没了新鲜感。 “各位,准备下机了,请整理好自己的著装和行李。”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过道另一侧响起。 是代表团的隨行翻译,许凝。 刘清明起身,打开头顶的行李舱。 丁奇个子高大,很轻鬆地就取下了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开始对著舷窗的倒影,紧张地整理自己的西装和领带。 “清明,快,帮我看看,领带歪了没有?衣服乱不乱?” 外事纪律的要求很高,尤其是在这种正式场合,个人的仪容仪表代表著国家形象。 一旦出了差错,回去是要被批评的,甚至会影响到仕途前程。 丁奇的紧张完全可以理解。 刘清明哭笑不得地帮他把领带扶正,又拍了拍他肩膀上的褶皱。 “行了,很精神。” 他一转头,看到许凝正有些吃力地去够自己的行李箱。 那个箱子被塞在最里面,她踮著脚,伸长了手臂,也只能够到一点边缘。 刘清明很自然地走上前。 “我来吧。” 他身高臂长,轻鬆地將箱子从里面拖了出来,稳稳地递给许凝。 “谢谢。”许凝冲他礼貌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许翻译,”刘清明顺势问道,“我们今天的安排,是不是以休整为主?” 这次出访,行程安排自然由经验丰富的外交部负责,他们这些从其他部委抽调来的人,只需要听从指挥。 但刘清明有自己的任务,他需要提前掌握所有信息。 “应该是这样。”许凝回答,“具体流程要等到了驻地才知道。就是不確定,大使馆那边今晚会不会安排欢迎酒会。” 刘清明点点头,表示了解。 他提起自己的箱子,跟隨著队伍,开始向机舱门口移动。 廊桥外,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已经举著牌子等候。 代表团的副团长,外交部欧洲司的郑亚伦司长显然认识对方,快步上前与来人握手寒暄。 简单的接洽后,一行人被引导著,登上了早已等候在外的大巴车。 大巴车启动,缓缓驶离机场。 丁奇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几乎是把脸贴在了车窗上,对著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哇,快看,那是什么教堂?” “这边的天真蓝啊。” “他们的房子盖得真漂亮。” 刘清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对窗外的景色毫无兴趣。 就这种城建水平,再过十几年,狗都不来。 在他看来,那些所谓的哥德式、巴洛克式建筑,无非就是一堆石头加木头堆砌起来的东西。 华夏玩了几千年土木工程,什么奇观造不出来? 等到搞不过了,就开始炒作什么环保、什么情怀、什么文化遗產。 真要环保,乾脆別建房子,別穿衣服,回归原始社会好了。 全是扯淡。 “刘处长,你好像来过奥地利?” 旁边突然传来许凝的声音。 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刘清明斜前方的空位上。 刘清明睁开眼。 “没有。我对这个国家的全部印象,就只有那个落榜的美术生。” 许凝显然没听懂这个后世著名的网梗,她有些疑惑。 “那你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淡定?” 刘清明一本正经地说:“我其实內心很激动,波涛汹涌,但不敢表现出来,怕被你笑话。” 许凝果然被逗笑了。 “骗人。” “好吧,”刘清明换了个说法,“其实是这样的。我爱人早就告诉我,国外的月亮不一定圆,老外的东西也就那样。我本来还不信,现在亲眼一看,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所以有点小小的失望。” 许凝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你结婚了?” “嗯,结了好几个月了。”刘清明提起苏清璇,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年初的疫情耽误了,现在我俩应该正在某个好玩的地方度蜜月。” 许凝仔细打量著他。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就结婚了。” “不年轻了,我们谈了两年恋爱呢。”刘清明说,“感情稳定,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那你一定很爱她。” “是的。”刘清明坦然承认,“我现在就想著,能快点把这边的工作完成,然后早点回到她的身边。” 许凝沉默了一瞬,忽然说道:“我突然觉得,你爱人说得很有道理。” “是吧。”刘清明笑了。 “其实我来过一次维也纳。”许凝的视线也投向窗外,但焦点却很涣散,似乎在回忆著什么。 “第一次来的时候,感觉很震撼。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那么浪漫,那么先进。” “很正常,”刘清明说,“那会儿我们確实太穷了。” “那是三年前,我大学还没毕业,作为交换生来欧洲交流。”许凝解释道,“你知道,我的专业是语言,需要多走多看。” “嗯,你的专业是应该多交流。” “但我並不喜欢这种交流。”许凝摇摇头,“因为我发现,大部分欧洲人,都带著一种……很绅士的傲慢。” 刘清明心里一动。 “你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他们就是以一种自以为是的绅士做派,来掩饰骨子里对我们的瞧不起。” 许凝像是找到了知音,眼睛都亮了。 “对!就是这种感觉!但我当时说不出来,我只看到了他们的先进和富裕,被那种表象迷惑了。” “那为什么现在改变了?”刘清明问。 “因为我看到,三年过去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许凝说,“而我们的国家,每天都在进步,日新月异。” 刘清明对这个京城来的姑娘,印象一下子好了许多。 她不仅专业能力强,还有著清醒的头脑和独立的思考,这在当下的年轻人里,非常难得。 “你说到问题的核心了。”刘清明说,“我敢向你保证,再过二十年,他们依然不会有任何大的改变,甚至会倒退。而我们那个时候,会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让他们连我们的车尾气都吸不到。” 许凝张了张嘴。 “会吗?” 她的反应,在刘清明的意料之中。 毕竟,现在任谁说出这种话,都会被当成是痴人说梦。 2003年的华夏,刚刚加入wto不久,正在小心翼翼地融入世界,学习规则,追赶先进。 单挑全世界? 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清明没有再解释。 事实胜於雄辩,未来会证明一切。 车队很快进入市区,最终在一家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酒店门前停下。 在大堂,代表团团长、发改委国际司的戴春林司长简单开了个会,宣布了纪律。 一部分成员將隨他前往大使馆,参加欢迎酒会。 其余人员,可以在房间里休息,倒时差。 如果需要外出,必须有外交人员陪同,並且要向领导请假报备。 刘清明和丁奇,毫无意外地成为了留守的那批人。 他对此毫不在乎。 那种务虚的应酬,除了浪费时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连结交人脉都做不到。 还不如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为接下来的硬仗养精蓄锐。 他和丁奇分到了一个双人间。 把行李放好,丁奇就按捺不住了。 “清明,出去逛逛?” 刘清明瞥了他一眼:“你会英语还是德语?” “英语还能对付两句,德语那不是听天书嘛。” “你从上飞机到现在,拢共没睡几个小时,不困吗?” “奇怪了,”丁奇抓抓后脑勺,“我现在为什么一点都不困?跟打了鸡血似的。” “因为你的生物钟已经彻底错乱了。”刘清明一针见血。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房间里乾瞪眼吧。” “我的建议是,”刘清明看著他,“我们聊聊工作。” 丁奇一愣:“我们的工作不就是跟著代表团走,听戴司长他们的安排吗?” “那是你。”刘清明说,“我有我自己的工作。” 丁奇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他压低了音量。 “不会是……那件事吧?” 刘清明坦然地点头。 “就是那件事。” 丁奇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说说看,你到底想怎么干?” 刘清明便將自己和黄文儒沟通的那个宏大计划,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丁奇。 当听到清江省,或者说云州,准备以一省之力,去挑战那个横亘在华夏头顶多年的技术壁垒时,丁奇惊讶得半天都合不拢嘴。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你从让我写那份报告开始,就已经在筹划这一切了?” “比那还要更早。” “好小子,”丁奇一拳捶在刘清明肩膀上,“虽然你利用了我,但话说回来,我要不是写了那份报告,也没机会被选进代表团。这次算我们扯平了。” 他很快调整好心態,目光灼灼地看著刘清明。 “说吧,第一步,你想怎么干?” 刘清明说:“第一步,我得找到一个能上网的地方。” “网吧?”丁奇脱口而出。 “对。” “那还等什么?走啊!” “別急,”刘清明拉住他,“还是按规矩来,先去跟领导报备。” 两人换下那身束手束脚的西服套装,穿上自己的休閒装,一起去找负责他们小组的领导报备。 对方倒是没有阻止,只是按照规定,需要派一位翻译陪同,並再三嘱咐他们不要跑远,就在酒店附近转转。 两人满口答应下来。 结果,派给他们的翻译,竟然又是许凝。 刘清明有些好奇。 “许翻译,你怎么没去参加酒会?” 许凝和他们一样,也换了一身便装,简单的白色t恤加牛仔裤,头髮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看上去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听你下午在车上说了那番话,突然就感觉酒会索然无味,不想动了。”她耸耸肩。 三人一起走出酒店。 丁奇依旧是那个好奇宝宝,东张西望,对什么都感兴趣。 刘清明和许凝则落后一步,並排走著。 “许翻译,能不能麻烦你个事?”刘清明问。 “说吧。” “帮忙问问,这附近哪里能上网?” 许凝斜了他一眼,嘴角带著一丝促狭的笑意。 “怎么,这么快就想你爱人了?” “不是,”刘清明一本正经,“工作需要。” 许凝显然一个字都不信,不过她也没有多问。 她用流利的德语,拦住路人询问了几句,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在她的带领下,三人穿过一条街,果然在街角找到了一家掛著“internet cafe”牌子的网吧。 在许凝的帮助下,他们开了三台机器,选了靠窗的位置。 上机之前,许凝特意提醒了一句。 “这里的上网费很贵,你最好动作快点。” 刘清明当仁不让地坐到中间的电脑前。 看著那熟悉的windows xp启动画面,他感觉有些恍如隔世。 龟速的开机过程,足足持续了三分钟,才终於看到了布满德文图標的桌面。 刘清明熟练地点开msn的快捷方式,一连串的消息提示音立刻响了起来。 但他很快就尷尬地发现,这台电脑上根本没有中文输入法。 他根本无法和对方进行交流。 刘清明只能无奈地站起身,看向旁边的许凝。 “许翻译,还得再麻烦你一次。” 许凝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坐到电脑前,看著刘清明点开的那个头像,又看了一眼对方的ip位址。 德国。 许凝瞬间警惕起来,她转过头,直视著刘清明。 “刘处,你……你不会是想叛逃吧?” 刘清明哭笑不得。 “我要是真想跑,还带你们两个累赘干嘛?” 旁边的丁奇也帮腔:“许翻译你放心,他要是敢叛国,我第一个亲手弄死他。” 许凝这才收回了审视的视线,但依旧没有完全放鬆。 “他是什么人?” “岛內一家公司驻德国的代表。”刘清明言简意賅地解释,“我需要他帮我联繫一个人。一个对我们这次谈判,至关重要的人。” “他在线。”许凝指了指闪烁的头像,“你想说什么?” 刘清明凑近屏幕,沉声说道:“问他,我拜託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许凝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一行德文迅速出现在对话框里,然后发送了出去。 几乎是秒回。 对方很快就发来了一大段回復。 许凝看完,翻译给刘清明听。 “他说,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向那位王先生发出了正式的会面邀请。不过,对方没有答应。” 刘清明的心提了一下。 他定了定神,继续问道:“问他,王先生有没有明確拒绝?” 许凝又打出一行德文。 屏幕那头,对方的回覆很快再次传来。 只有一个单词。 许凝看著那个单词,转头看向刘清明,神色有些古怪。 “没有。” 第537章 前男友看上闺蜜,我转身成你岳母 没有。 这个单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刘清明的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明確的拒绝,就意味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准备了b计划和c计划。 现在看来,情况比预想的要好。 那个姓王的,果然是个谨慎到了极点的人。 “告诉他,”刘清明的声音沉稳有力,立刻將许凝从短暂的错愕中拉了回来,“我此刻已经来到了欧洲,希望能和他见一面。”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她看了一眼msn上对方的ip位址,德国。 而他们现在,身处奥地利的维也纳。 这两个国家虽然接壤,但毕竟不是同一个地方。这么唐突地提出见面,会不会太冒昧了? 但她没有多问。 作为一名专业翻译,她的职责是准確传达,而不是质疑委託人的决定。 她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重新飞舞起来,將刘清明的话转换成流畅的德文,发送了过去。 这一次,对方的回覆慢了一些。 足足过了一分钟,对话框才重新闪烁。 许凝看著屏幕上的新消息,没有立刻翻译,而是先仔细地阅读了一遍,似乎在消化其中的信息。 “他说,”许凝抬起头,看向刘清明,“他本人不方便直接出面。但是,他帮忙联繫了一家德国的諮询公司,这家公司目前正在为他处理一些事务。如果你有需求,可以直接联繫他们。” 说完,她指了指屏幕。 在那段德文的下方,附上了一个邮箱地址,一个位於柏林的实体地址,以及一个固定电话號码。 刘清明瞭然。 中间人。 这很符合一个行事滴水不漏的老狐狸的作风。通过一家专业的第三方公司来作为缓衝和防火墙,既可以传递信息,又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隨时可以抽身。 “很好。”刘清明点点头,“许翻译,麻烦你,现在就用这个邮箱,给他们发一封邮件。” “现在?”许凝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这个点,德国那边应该已经下班了。以德国人的严谨,就算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在非工作时间处理公务的。” 这是她多年学习和交流得出的经验,欧洲人的工作与生活分得极其清楚。 “试试吧。”刘清明坚持道,“邮件內容很简单,就说我们有紧急且重要的业务需要諮询,附上我的msn帐號。” 许凝虽然觉得这基本是白费功夫,但还是照做了。 她熟练地打开邮箱客户端,用標准的德语商业格式,迅速写好了一封简明扼要的邮件,点击了发送。 “好了。”她耸耸肩,“估计要等到明天上午才能有回覆了。”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电脑的音箱里就“叮咚”一声,传来新邮件的提示音。 许凝的动作一僵。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移动滑鼠,点开了收件箱。 发件人,正是刚刚那个邮箱。 邮件內容更简单,只有一句话,大意是“我们已经通过msn向您发送了好友请求,请通过”。 紧接著,msn的图標开始在任务栏上疯狂闪烁,一个添加好友的请求窗口弹了出来。 对方的id,叫做“卡尔”。 这……这不符合德国人的作风啊! 许凝彻底懵了,她所建立的关於欧洲人工作习惯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刘清明倒是毫不意外,他伸手点了“同意”按钮。 一个新的对话框弹出。 对方几乎是秒发了一大段德文过来,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屏幕。 许凝强迫自己收回心神,集中精力开始翻译。 她越看,脸上的神情就越古怪。 “他说……这家叫做卡尔諮询的公司,目前正在为国內的一家『奉都集团』工作,双方的合作很顺利。” “然后,他们是受了你之前联繫的那位驻德代表的委託,才与王先生进行接触並传话的。” 说到这里,许凝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最关键的是,他说,这项传话的工作,並非无偿服务。他们需要为此收取报酬。” 刘清明听完,差点笑出声。 原来如此。 难怪回復得这么快,原来是等著要钱呢。 什么德国人的严谨,什么工作时间的铁律,在金钱面前,统统都要让路。 这帮傢伙,鼻子比狗还灵。 “回復他,”刘清明凑近了一些,“告诉他,我们不光会支付已经產生的报酬,而且,我们希望贵公司能再接一单新的业务。” 许凝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等著他的下文。 “那就是,全力促成我们与王先生的合作。事成之后,他们將获得一笔超乎想像的可观酬金。” 刘清明的话掷地有声。 许凝迅速將这番话翻译了过去。 屏幕那头的“卡尔”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持续了將近三分钟。 就在丁奇都有些不耐烦,伸著脖子想要凑过来看的时候,新的消息终於弹了出来。 “这样的话,我们需要见面详谈。”许凝一字一句地翻译道。 成了。 刘清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他知道,对方上鉤了。 “没问题。”他立刻回答,“我现在就在奥地利的维也纳。” 许凝同步翻译过去。 卡尔:“哪间酒店?” 刘清明让许凝把自己下榻的酒店名字和房间號码打了过去。 这一次,对方的回覆快到令人髮指。 只有一个单词,后面跟著一个感嘆號。 许凝看著那个德语单词,整个人都呆住了,她转过头,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目光看著刘清明。 “他说……他明天到。” 丁奇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明天到?从德国飞过来?就为见你一面?” 这效率,也太嚇人了吧。 刘清明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 自己现在是甲方,是金主。 德国人主动一点,是理所应当的。 不过许凝的震惊,他完全可以理解。 在这个年代,国人面对西方人,尤其是白人时,心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弱势。潜意识里总觉得对方是高高在上的,是先进的代表。 而现在,一个严谨的德国人,却因为一笔可能的生意,表现得如此“卑微”和主动,这种反差,足以顛覆一个年轻人的认知。 刘清明没有解释。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关掉和卡尔的对话框,对许凝点点头:“今天辛苦你了,许翻译,多谢。” 许凝这才如梦初醒,她站起身,退到一旁,但视线依然没有离开刘清明,充满了探究和不解。 刘清明没有理会她的注视,他打开了msn的联繫人列表,找到了一个备註为“嫻”的头像,点开了对话框。 他切换到英文输入法,敲下了一个单词。 “hello.” 很快,对话框里浮现出一个问號。 刘清明继续用英文打字:“i am in vienna.” 这一次,对方的回覆变成了一行繁体中文。 嫻:“我知道,黄书记已经联繫过我了。” 看著那熟悉的繁体字,刘清明笑了。 两个人,一个用英文,一个用繁体中文,在这家维也纳的网吧里,开始了一场跨越时空的奇特对话。 於惠嫻告诉他,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確实已经通过官方渠道联繫了她,请她帮忙搭桥,与岛內的积架公司代表取得联繫。 她也已经按照黄文儒的意思,把刘清明为云州规划的那个宏大的高新技术產业基地设想,转达给了对方,並正式邀请积架公司前来云州考察。 刘清明的心提了起来,他迅速打字:“对方回应了吗?” 於惠嫻:“还没有。这种级別的投资,他们肯定要反覆开会评估,没那么快。” 刘清明追问:“你觉得,有希望吗?” 屏幕那头沉默了几秒。 於惠嫻:“说实话,希望不大。他们虽然在你们大陆投资了晶圆厂,但那只是最基础的布局。他们绝对不想和你们进行深度绑定,因为美国人不允许。” 果然是这个原因。 刘清明感觉有些头疼。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积架公司太依赖美国了。 它的代工模式,在2003年这个时间点,对华夏大陆市场的需求,远没有后世那么迫切。 相反,美国的英特尔、苹果这些巨头,才是关係到积架公司生死存亡的大客户。 这些公司背后,站著的是美国政府。 只要华盛顿那边稍有风吹草动,积架公司就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看来,必须祭出大招了。 刘清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片刻,然后敲下了一段话。 “我现在正在维也纳,参与《瓦森纳协定》的首次磋商会议。” “华夏政府有非常大的诚意,希望能够加入这个协定。我们愿意与全部42个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谈判,直到他们全部同意为止。” 他甩出了自己製造的这个烟幕弹,一旁的许凝震惊了。 到目前为止,代表团根本没有就谈判目地进行通报。 刘清明这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还是谎报军情。 不论是哪一种,都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但她什么也没说。 於惠嫻那边,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刘清明能想像到,这个消息对她造成了多大的衝击。 过了许久,她的回覆才姍姍来迟。 嫻:“真的?” 刘清明:“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个代表团是来维也纳旅游的吗?” 他紧接著又补上了一句分量极重的话。 “我们能用十几年的时间,敲开wto的大门。我们也一定有能力和决心,加入《瓦森纳协定》。华夏想要融入世界贸易体系的诚意,难道还不足以让积架公司,为云州开一次金口吗?” 这番话,已经不是在谈一笔生意,而是在阐述一种国家意志。 於惠嫻那边,这一次回復得很快。 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再去和他们谈谈。但是,我不能保证结果。” 刘清明笑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说服了她。 “你能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云州人民,还有我,都会记住你的这份情谊。” 嫻:“那当然。我又不是慈善家。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这次真能谈成,我们鸿飞公司,希望能够加入云州的这个项目。” 图穷匕见了。 “我代表云州方面,答应你了。”刘清明毫不犹豫。 嫻:“有你刘处长这句话,就行了。” 不知为何,刘清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打出一行字。 “其实,你已经答应黄书记,对不对?” 屏幕那头,没有文字回復。 只有一个黄色的,带著一丝狡黠的笑脸表情,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刘清明一阵无语。 又被这个可恶的女人给骗了。 她根本就是早就决定要帮忙,刚才那番推脱和討价还价,不过是为了给她的鸿飞公司,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不过,刘清明也並不生气。於惠嫻的加入,对他整个计划来说,至关重要。 他需要她出面,不仅仅是因为她的人脉。 更重要的,是她主导的那个正在云州落地的岛內工业园项目。 那是一个前世並不存在的项目。 这个项目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向外界展示了云州政府,乃至华夏政府对於引进外资的开放態度和巨大诚意。 再加上华夏刚刚加入wto不久,此刻的西方世界,对华夏的態度更多是好奇和温和,而不是后来的警惕与激烈。 这个窗口期非常短暂。 刘清明比任何人都清楚,等到08年奥运会举办,当全世界都见识到华夏恐怖的组织能力和经济潜力之后,所谓的“华夏威胁论”就会甚囂尘上,成为西方的主流论调。 而再翻过十年,当华夏真的实现了他们口中的“威胁”,成长为世界贸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甚至有能力对他们的贸易摩擦进行强有力反制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他必须抓住这短短几年的黄金窗口期,爭分夺秒,为国家,为云州,撬开那扇紧闭的技术大门。 结束了和於惠嫻的沟通,刘清明关掉了msn。 他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在脑中再次將所有的思路捋了一遍。 两个关键的突破口,都已经打开。 接下来,就是一场硬仗了。 他需要帮手。 他的视线,缓缓转向身旁。 丁奇正一脸新奇地在奥地利人的网际网路上瞎逛,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而另一边,许凝则安静地坐著,她没有上网,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维也纳的夜景,似乎还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刘清明站起身。 “你们两个,”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丁奇和许凝同时回过头来,“明天,继续陪我做件事吧。” 丁奇知道他来的目地,毫不奇怪地点点头,继续在外国网上衝浪。 许凝却看著他:“你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 刘清明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但不是这里。” 许凝说:“真不知道,我今天是怎么了。” 刘清明笑了笑:“放心,你今天做了最正確的选择,一定不会后悔。” 许凝不理他,转过头小声咕噥了一句。 “信了你的邪。” 第538章 恶毒女配觉醒、阴湿反派非要贴贴 网吧里有些闷热,混杂著烟味和泡麵的气息。 三个人付了网费,从那家小小的网吧里出来,维也纳午夜的凉风一吹,精神都为之一振。 去年七月,欧元才刚刚取代先令,成为奥地利的法定货幣。 刘清明口袋里的欧元,还是临出国前在国內换的。 按照当时严格的出入境管理条例,他个人只换了一千块。 当然,这钱是苏清璇给的。 自从结婚后,刘清明就已经习惯性地把自己的工资卡上交。 这在前世,或许是婚姻的某种標配。 但在这个年代,更多的是一种毫无保留的信任。 虽然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可能还不够苏清璇每个月帮他充的话费。 但苏清璇的態度,也从来不是那种只给丈夫留点公交车费的刻薄。 她总是会加倍地返还给刘清明,美其名曰“家庭发展基金”。 好吧,这確实有点吃软饭的嫌疑。 但架不住它香啊。 刘清明对此甘之如飴。 许凝走在旁边,看著刘清明隨手支付网费时露出的那沓崭新的欧元,心里又是一动。 出国有补助,也有一定的外匯额度,但这通常是给代表团成员用来买些免税商品,比如进口家电之类的。 像刘清明这样,隨手一掏就是上千外幣的,在国內绝对算得上是不差钱的主。 他一个副处级干部,哪来这么多钱? 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 回到酒店,连著倒时差和精神高度紧张,丁奇有些扛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就回房间睡觉去了。 刘清明和许凝在飞机上都休息得不错,反而没什么困意。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向了酒店一楼的餐厅。 深夜的餐厅人不多,灯光柔和,气氛静謐。 许凝给自己点了一杯维也纳特色的梅兰锡咖啡。 刘清明则要了一杯冰萃。 咖啡端上来,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默默地搅动著杯子,听著瓷勺和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 空气中瀰漫著咖啡的醇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尷尬。 最终,还是刘清明打破了沉默。 “许翻译。” 他开口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许凝抬起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等他继续。 “我能加入这个代表团,其实是因为另一件事。”刘清明缓缓说道,“这件事,是由丁奇那个傢伙送上去的一份材料引发的。” 他指了指楼上的方向。 “材料的內容,很大一部分就是我刚刚在msn上和他们聊的那些。事关我们国家的半导体產业战略,我不能透露太多细节。” 刘清明点到即止。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正在做的事情,非常重要,而且,有利於国家。请你相信我。”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许凝搅动咖啡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没有怀疑你的动机。”她说,“但是,你刚才在网吧里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代表团成员的范畴。你要我帮你,我至少要去向团长报备。可你让我怎么说?这些事情,听起来太……太不可思议了。” 这確实是她最纠结的地方。 “我来。”刘清明说。 许凝一怔:“什么?” “向团长匯报的事情,我来处理。”刘清明看著她,“我只需要你答应,在需要的时候,继续担任我的翻译。” 许凝沉默了。 她现在不能答应。 这件事太大了,大到超出了她的认知和职权范围。 “我要问问。”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家里人?”刘清明问。 “嗯。”许凝轻轻应了一声,“我怕被你骗了,卷进什么麻烦里。” “应该的。”刘清明表示理解。 又是一阵沉默。 刘清明看杯子里的咖啡喝得差不多了,正准备起身去结帐。 许凝却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爱人……是什么样的人?” 刘清明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其实,你也认识。”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不信:“我才刚认识你几天,怎么可能认识你爱人?” “今年的315晚会,你看过了吧?”刘清明提示道。 “当然看了,每年都看……等等。”许凝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慢慢睁大,“你不会是想说,你爱人就是那位新上任的央视女主持人吧?” “就是她。”刘清明点点头,脸上带著一丝自豪,“那天晚上,我就坐在台下,看著她一战成名,名扬全国。” 许凝彻底呆住了。 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在电视上光芒四射,凭藉著专业、犀利的风格,给全国观眾留下深刻印象的苏清璇,竟然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妻子? 这个消息,比刚才听到的什么“国家半导体战略”还要让她震惊。 “原来是她……”许凝喃喃自语,“难怪。” “难怪什么?”刘清明好奇地问。 “难怪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许凝回过神来,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意。 刘清明也笑了:“对,她的魅力,远远大於国外的这些东西。” 许凝被他坦然的样子逗笑了。 “回国以后,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我家里人,还有我,都很喜欢她。”她带著一丝期盼问道。 “那有什么问题。”刘清明爽快地答应,“到时候约个时间,一块出来吃顿饭。” 得到肯定的答覆,许凝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她端起咖啡杯,將剩下的最后一口喝完。 “你的理由,现在更有说服力了。”她放下杯子,认真地看著刘清明。 “因为我爱人?” “是的。”许凝点点头,“她那样的人,喜欢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刘清明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虽然你的道理很对,但我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受伤呢?” 许凝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个餐厅里都迴荡著她清脆的笑声。 两人上楼,各自回了房间。 丁奇已经睡熟了,房间里迴荡著他均匀的鼾声。 刘清明轻手轻脚地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睡衣,躺在自己的床上。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还是没有信號。 虽然国內的移动公司早在1997年就开展了国际漫游业务,但覆盖的国家还很有限。 他也不清楚奥地利具体是什么时候才能开通。 不过好在下飞机的时候,他已经用机场的公用电话给家里报了平安,倒也不至於太著急。 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没有去餐厅吃早饭,而是直接敲响了代表团团长、发改委国际司司长戴春林的房门。 “篤篤篤。” “进。” 刘清明推门进去,戴春林正坐在窗边的桌子前,看著一份文件。 “戴司长,早上好。”刘清明站得笔直。 “小刘啊,有事?”戴春林扶了扶眼镜。 “领导,我来向您匯报工作。”刘清明开门见山。 戴春林一愣。 匯报工作? 这跟《瓦森纳协定》的正式磋商会议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一个卫生部借调来的人,匯报个毛线的工作? “你知道,我这次能进代表团,名义上是卫生部推荐的,理由是向西方通报我国在非典防疫工作中的一些举措,对吧?”刘清明不等他发问,自己先说了起来。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戴春林放下文件,正色道。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任务。”刘清明压低了声音,“我是受国务院信息化工作领导小组的委派,来欧洲进行一项秘密工作的。” “国信组?” 戴春林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单位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 那可是真正的顶格单位,直接对最高层负责。 他一个副司长,连当个组员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刘清明,到底是什么来头? “什么工作?”戴春林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凝重起来。 “事关国家的半导体发展战略,具体內容有保密纪律,我不能多讲。”刘清明说,“我只能告诉您,明天下午,会有德国方面的人来酒店找我谈这件事。所以,我想跟您请个假。” 戴春林沉默了。 他盯著刘清明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这个年轻人,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完全不像是在撒谎。 而且,国信组这种单位,也不是能隨便拿来当虎皮扯大旗的。 “你说的这件事,我会立刻向国內求证。”戴春林沉声说道。 “那当然。”刘清明点头。 “在得到国內的確认之前,明天的假,我可以先批给你。不过,小刘,你应该知道,如果事情不属实,后果会很严重。” “司长放心,我不会撒这么容易被戳穿的谎。”刘清明自信地回答。 “嗯,这倒也是。”戴春林点点头,“程序上,我还是要求证的。” “应该的。”刘清明再次表示理解,“还有一件事,戴司长。我不会德语,跟德国人谈事情不方便,希望能派一位翻译隨行。” “那是自然。”戴春林挥了挥手,“就让隨团的许翻译跟你一起去吧。记住,注意外事纪律。” “明白!” 卡尔一行的效率,比刘清明预想的还要快。 下午三点整,酒店前台的电话就打到了刘清明的房间,说有几位德国客人指名要找他。 刘清明掛了电话,立刻出门,顺手敲了敲斜对门许凝的房门。 许凝很快开了门,她显然已经得到了戴春长的通知,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 “真来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你说的吗,德国人办事严谨。”刘清明笑了笑,“他们说来,就肯定会来。谁让咱们现在是甲方爸爸呢?” “胡说八道。”许凝白了他一眼,但紧张的情绪却莫名地放鬆了一些。 “一会儿就辛苦你了。”刘清明叮嘱道,“帮我翻译的时候,气势上要足一点,千万不要被对方给压住了。”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点紧张了。”许凝抚了抚胸口。 “放轻鬆,就是一场普通的商业谈判,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试试吧。” 两人一起下楼,来到酒店大堂。 大堂的休息区,几个西装革履的白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白男,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戴著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 他看到刘清明和许凝走过来,眼中一亮,主动站起身迎了上来。 “guten tag, ich bin karl. sind sie meine kunden?” 刘清明听不懂德语,看向许凝。 许凝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態,流畅地翻译道:“他说,『你好,我是卡尔,你们就是我的客户吗?』” 刘清明伸出手:“你好,卡尔先生,我是刘清明。就是我联繫的你。” 两人握了握手。 卡尔的目光转向许凝,用德语讚美道:“这位美丽的女士,认识你很高兴。” 许凝礼貌地回应:“谢谢你,卡尔先生,我是刘先生的翻译。” 卡尔又將他身后的几位隨行人员一一介绍给刘清明。 一个副手,一个助理,还有一个竟然是法务。 德国人办事,果然严谨到了骨子里。 要是今天这是一场骗局,恐怕自己这边还没怎么样,他们那边就要先惊动警方了。 介绍完毕,双方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在酒店大堂进行商务谈判,是西方人很常见的一种习惯,刘清明对此毫不奇怪。 他坐下后,直接切入主题。 “我的要求,在msn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卡尔先生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问我。” 许凝將他的话翻译了过去。 卡尔听完,扶了扶眼镜,第一个问题就十分尖锐。 “我想知道,这项业务的委託主体是谁?据我了解,光刻机是一项革命性的技术。刘先生,您是华夏的商人吗?您个人或者您的公司,有独立开发这项技术的能力吗?” 果然是行家,一开口就问到了最核心的问题。 “我不是商人。”刘清明摇摇头,“我是一名官员。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我的国家。” 卡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华夏政府想引进这项技术?”他追问道,“可据我所知,王先生所代表的那家公司,有很深的美国背景。” “可以这么理解。”刘清明点头。 卡尔明白了。 这不光是商业问题,还牵扯到了复杂的政治因素。 “我了解到,王先生所代表的那家公司,目前正在积极游说德国的蔡司公司。蔡司是荷兰阿斯麦公司的重要光学镜头供应商。”卡尔说出了他掌握的情报,“如果我想说服他放弃,恐怕也只能从这个方面想办法。你觉得,这条策略可行吗?” “我的要求其实只有一个。”刘清明伸出一根手指,“让他和蔡司,谈不成。” 卡尔心领神会。 让一桩生意谈崩,方法无非就那几种。 “要么是资金出了问题,要么是政治上遇到了阻力。”卡尔分析道,“他们现在和美国人走得很近,或许,我们可以在政治层面想想办法。” 刘清明知道,卡尔说的是欧盟与美国之间若即若离的复杂关係。 欧盟的主导是法德两国,这两个国家都有著强烈的摆脱美国控制的意愿。 只是德国作为二战的战败国,不像法国那么有底气。 但对於美国,德国人的心理是极其矛盾的。 用一句流行的话说,就是又装又婊。 没有比德国人更了解德国人了。 听卡尔这么一分析,刘清明就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找对了人。 这家諮询公司,无论是人脉还是见识,都是顶级的。 当然,收费也必然是顶级的。 “这项业务,非常复杂,需要动用我们公司在德国政商两界的核心人脉。”卡尔开出了他的价码,“我们的服务费,十万欧元起步,根据需要结算。” “十万欧!” 许凝听到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圆了。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没想到,刘清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按照商业惯例,我们可以先支付一万欧元的定金,然后我们签署正式合同。” 卡尔却摇了摇头。 “不,刘先生。这项业务风险很高,我们需要先付三万欧元的预付款,我们才能开始正式启动工作。” “两万。”刘清明开始討价还价。 “两万八。” “两万五,不能再多了。”刘清明给出了最终报价,“这是我的底线。” 卡尔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两万五成交。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在这里签署合同,並支付预付款。” 这是一笔大钱,卡尔也明白不可能让刘清明当场就掏出来。 而且他们一行人也住在这家酒店,后续的接洽倒是很方便。 事情谈妥,卡尔一行人便起身告辞了。 看著他们离去的背影,许凝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 “两万五千欧元……那可是二十多万人民幣啊。”她喃喃道,“你……你怎么支付这笔钱?” 刘清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走吧。” 许凝愣愣地问:“去哪儿?” “陪我打个国际长途。” 第539章 带娃认亲、冷麵杀神宠我入骨 酒店大堂的公用电话亭,散发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刘清明走进去,关上玻璃门,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嘈杂。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电话卡,熟练地插进卡槽,然后拨出了一串號码。 长途电话的接通音,带著特有的延迟和电流声,在耳边“嘟嘟”地响著。 国內,清江省云州市,市委机关宿舍区。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胡金平家臥室里亮著两盏淡黄的床头灯。 空气中混杂著奶味、尿布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洗洁精气息。 这就是育儿的味道,琐碎而又温馨。 妻子田莉靠在床头给孩子餵奶。 这是睡前的最后一餐,吃完后,孩子就会由田妈抱去隔壁房间睡。 两口子不必为孩子起夜。 这是因为。 胡金平的工作强度太高,必须保证充足的睡眠。 田莉很理解这一点,也全力支持丈夫的工作。 在家里,几乎所有事都听他的。 胡金平也靠在床头,没有看文件,也没有看电视,只是安静地看著妻子的侧脸。 柔和的灯光下,她身上散发著母性的光辉,让他心里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安寧。 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功利心。 眼前这种安稳的生活,如果不出意外,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这取决於他的老板,市委书记黄文儒的升迁速度。 黄文儒是吴新蕊省长一系的人。 吴省长这一届任期结束后,很可能会外放经济强省省长或是排名靠前的省委书记、直辖市一把手。 黄文儒不太可能直接接任省委书记,最大的可能是再当一届云州市的一把手,然后谋求省委专职副书记的位置。 到那时,自己也能水涨船高,踏上正处级这个关键的台阶。 之后无论是留在省直机关,还是下放到地方当个县市区的一把手,未来的路都会顺畅很多。 胡金平个人更倾向於留在省城。 田莉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驭夫狂魔,丈夫现在的地位已经让她在亲戚朋友面前很有面子了。 更难得的是,胡金平这个人很乾净,没有官场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坏习惯。 他的交际圈子很窄,真正称得上好朋友的,就刘清明一个。 平时从不出去天酒地,就算晚归,也都是因为陪著老板加班。 这样的老公,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所以,即使娘家父母偶尔想托胡金平办点什么事,田莉都会主动挡回去。 她不想让丈夫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那种行为,不是短视是什么? 现在,儿子也出生了,家庭趋於完美。 两人平时没什么事,都喜欢宅在家里,享受带孩子的乐趣。 田妈主动揽过了晚上带孩子的苦活,又给了小两口更多的独处空间,简直不要太完美。 十多分钟后,宝宝吃饱了,小嘴咂巴了两下,眼睛一睁一闭地,眼看就要睡著。 田莉爱怜地用纱布擦去他嘴角的奶渍,然后轻声叫了一声:“妈。” 田妈立刻推门进来,动作麻利又轻柔地从田莉怀里抱走了心爱的大外孙。 田莉鬆了口气,正想下床去冲个澡,没想到腰上突然一紧,一股大力將她搂了过去。 紧接著,温热的气息就扑在了她的脖颈上。 田莉的身体瞬间就软了,无奈地说:“让我先洗洗,身上全是味儿。” 丈夫略带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心头髮痒:“一会儿我帮你洗。” 田莉立刻放弃了抵抗。 其实她自己也想。 胡金平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正想有进一步的动作,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嗡嗡”震动。 田莉笑著推开他:“快接吧,万一是大老板呢。” 胡金平无奈地嘆了口气,放开手。 田莉拉了拉睡衣,起身走向浴室。 胡金平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著两个字:“大刘”。 他心里有些奇怪。 刘清明这傢伙,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自己。 除非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他赶紧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信號似乎不太好。 “大刘,你在哪儿?”胡金平问。 “欧洲,维也纳。”刘清明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 胡金平愣了一下:“你出国了?” “长途很贵,我长话短说。”刘清明直接切入主题,“请你立刻转告你老板,事情有门了,现在需要经费支持。明天,请他给我转一笔资金过来。” “多少?” “三万欧元。这三万里面,两万五是付给一家諮询公司的定金,剩下五千是我的活动经费。记住了没有?” 胡金平作为市委书记的大秘,过人的记忆力是基本功。 他立刻翻身下床,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小本子和笔,飞快地记录下来。 “三万欧元,记下了。怎么给你?” “发到我们驻维也纳大使馆的帐上。明天一早,我会让大使馆那边的人直接联繫你。” “好。” “还有,告诉你老板,可以准备开团了,儘快赶来。”刘清明又补充了一句。 “明白。还有什么事?” “没了,谢谢,老胡。” 电话掛断。 胡金平看著记事本上的字跡,眉头紧锁。 三万欧元,事情有门,开团……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他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田莉裹著浴巾从浴室出来,看到丈夫站在书桌前发呆,关切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胡金平合上本子,摇了摇头:“没什么,一点工作上的事,已经处理完了。” 田莉走过来,却发现丈夫眼里的欲望已经褪得一乾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的思索。 她並不奇怪,丈夫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她坐到床边,拿起毛巾擦著湿漉漉的头髮:“帮我吹吹头。” 胡金平回过神,拿起吹风机,走到她身后,温柔地帮她吹著头髮。 “明天我要早起,你多睡会儿。”他一边吹,一边说。 “好,我自己去上班。”田莉应道。 从这里到市委没多远,腿著都行。 “我明天可能要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习惯了。”田莉笑了笑,“你少喝点酒。” “不一定是陪老板挡酒。”胡金平说,“可能会有大事情。等回来了,我再跟你细说。” “好,我等你。” 胡金平帮她把头髮彻底吹乾。 田莉以为今晚就这样了,正打算换上睡衣睡觉。 没想到,一只手突然伸进了她的浴袍,顺著光滑的身体曲线慢慢移动。 田莉的身体靠在丈夫怀里,脸上热气升腾,呢喃著说:“你不是说明天要早起吗?” 胡金平的手没有停下,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所以才要彻底放空身心,迎接明天的挑战啊。” 田莉浑身发软,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来吧,老公。” ……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没有去餐厅吃早饭,而是直接敲响了许凝的房门。 许凝很快就开了门,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显然是在等他。 “我们现在去哪儿?”她问,脸上还带著一丝忧虑,“去哪儿弄那么多钱?” “华夏驻维也纳大使馆。”刘清明说。 许凝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刘清明身后。 大使馆戒备森严,门口有武警站岗。 刘清明出示了自己代表团的证件,並说明了来意。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大使馆的一位一等秘书。 一秘將他们带到一间小会客室,客气地倒了两杯水。 “刘清明同志,请问您有什么事?” 刘清明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我受国务院信息化工作领导小组的委派,前来欧洲接洽一家掌握了光刻机相关高精技术的企业。与这家企业对接的主体,是清江省云州市。现在,我需要大使馆提供一些帮助。” “国信组?” 一秘听到这个名字,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他当然知道这个单位的分量。 “您需要什么帮助?”他的態度变得恭敬了许多。 “我需要一笔三万欧元的现金,作为前期费用。” 一秘的表情有些为难。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大使馆的財务制度非常严格,不可能隨隨便便就拿出来。 “这个……刘同志,这么大一笔款项,我需要向大使匯报。” “应该的。”刘清明点头。 一秘立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內线。 简单匯报了几句后,他放下电话,对刘清明说:“刘同志,许翻译,请跟我来,大使要见你们。” 两人跟著一秘,来到大使的办公室。 推开门,一个五十多岁、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正在接电话。 他看到他们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对著话筒说话。 刘清明和许凝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安静地坐著等待。 忽然,刘清明发现,那位大使在讲电话的时候,看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似乎带著一丝探究和审视。 几分钟后,大使结束通话。 一秘立刻上前,再次向大使匯报了刘清明和许凝的来意。 大使听完,没有立刻表態,而是站起身,径直向刘清明伸出手。 “刘清明同志,你好。” 刘清明很惊讶,赶紧起身与他握手:“大使先生,您认识我?” 大使笑了笑:“刚才,清江省的吴省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你是她的女婿?” 刘清明恍然大悟。 原来刚才那一通电话,是妈打来的。 许凝目露震惊之色。 “是的,您认识我岳母?” “多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大使说,“那时候她还是云州市的市长。” 原来如此。刘清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有吴新蕊这层关係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大使又公式化地和许凝握了握手,然后请他们重新坐下。 “吴省长已经把情况都跟我说了。”大使开门见山,“三万欧元,是吧?你们现在就可以去財务那里领走。” 刘清明大喜过望:“太感谢大使馆的支持了!” “工作要紧。”大使的表情很严肃,“吴省长特別交代,这件事关係重大,希望你们能成功。” “我们一定尽力。” 大使对旁边的一秘吩咐道:“你带他们去財务那里,支取三万欧元现金。告诉老孙,这笔款项先走对外支援的帐目,清江省那边今天之內就会把款子补过来。” “是,大使!” 两人在一秘的带领下,来到財务室。 大使馆常年都会准备一笔应急现金,就是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 財务主管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女士,她从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里,取出一撂又一摞崭新的欧元。 一捆一万,整整三大捆。 厚厚的钞票堆在桌子上,视觉衝击力极强。 许凝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外匯现金。 二十多万人民幣,就这么堆在眼前。 而旁边的刘清明,却毫无所动。他只是平静地拿起钞票,开始当场点验。 他的动作很熟练,手指翻飞,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份镇定和从容,让旁边的使馆工作人员都暗自吃惊。 在国內那样的工资水平下,看到这么大一笔现金,眼中居然没有任何贪婪或者激动,这位年轻的干部,定力果然非凡。 点完钱,签好字。 刘清明將钱仔细地装进一个公文包里。 为了安全起见,大使馆特意派了两名便衣的安保人员,开著一辆不起眼的大使馆牌照轿车,护送他们回到了酒店。 下午三点差十分,刘清明和许凝准时来到了卡尔的房间。 卡尔一行人已经等在了那里,桌上摆著几份列印好的合同。 双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进入了正题。 在卡尔的法务和许凝的共同见证下,双方仔细核对了委託合同的每一项条款。 確认无误后,刘清明拿起笔,在合同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將那个装满了现金的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推向卡尔。 “这里是两万五千欧元,预付款。” 看到刘清明签字之后,就这么隨隨便便地把一大包现金交给一个才认识一天的白人,许凝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全是汗。这太疯狂了。 刘清明却没有半分犹豫。他现在要爭分夺秒,赶的就是时间。 他让许凝翻译过去。 “卡尔先生,我希望你们能儘快开始工作。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一定要阻止王和蔡司公司的合作。这是我们完成这份合约的先决条件。” 收到现金,卡尔的脸上笑开了。 他当著刘清明的面,让助理把钱清点了一遍。 “放心吧,刘先生。”卡尔的笑容很灿烂,“我们会立刻从蔡司公司那边入手。我们会善意地提醒他们,这项合作存在著巨大的政治风险。相信以德国人的谨慎,他们会重新慎重考虑的。” “至於荷兰的阿斯麦公司,那现在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公司。他们背后的美国资本,也必须考虑到欧洲盟友的利益。我不相信,他们的行为能得到美国政府的正式背书。” 卡尔的眼中闪烁著精明的光芒:“如果有必要,我这边也能搬出德国政府的背景。现任的德国总理,对华態度一向很友好。我相信,只要我们给出足够的理由,他们会乐於看到美国人的计划受挫。” 刘清明点了点头:“祝你们成功。” 卡尔拿起一杯红酒,朝刘清明举了举:“刘先生,只要钱给到位,就一定会成功。” 两人相视一笑,碰了一下杯。 许凝看著刘清明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笑得有些奸诈,甚至带著一丝阴险。 但他身上的那股自信和掌控力,却又让人莫名地感到心安。 第540章 误入洞房、生个娃娃当宠物 拿著那份刚刚签订的合同,刘清明带著许凝,转身走向代表团团长戴春林的房间。 走廊里舖著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许凝的脚步很轻,但她的视线却像探照灯一样,牢牢地钉在刘清明身上。 那眼神里混杂著的东西太多了,有震惊,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 刘清明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他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也不是没被女人这么看过。但许凝的眼神不一样,很纯粹,就像一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想要把他从里到外研究个透彻。 两人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那道目光变得更加无处遁形。 刘清明实在受不了了。 他转过身,直视著许凝:“你干嘛这么看著我?” 许凝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吐出四个字:“省长女婿?” “是啊。”刘清明坦然地点了点头,“我岳母是清江省省长,吴新蕊。” 许凝的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匯成了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刘清明追问。 “怪不得……这么有能量。”许凝斟酌著用词。 刘清明笑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近许凝,电梯里的空间本就狭小,这一下更显压迫。 “你说的是能量,而不是能力。”刘清明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在骂我仗势欺人。” 许凝被他的直接搞得一愣。 她没想到,他会把话挑得这么明。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应该矢口否认,或者想方设法地美化自己吗? “难道……不是吗?”她下意识地反问。 “是啊。” 刘清明乾脆利落的回答,再次让许凝的大脑宕机。 她彻底愣住了。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刘清明看著她呆萌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姑娘,虽然精通多国语言,见识不凡,但骨子里还是个单纯的知识分子。 “这是事实,有什么好否认的?”刘清明摊了摊手,靠在电梯壁上,“其实这事吧,关键不在於仗势,而在於欺人。” “我欺人了吗?” 他看著许凝的眼睛。 许凝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从认识到现在,刘清明虽然行事霸道,目標明確,但对她,对卡尔,甚至对大使馆的工作人员,都保持著基本的礼貌和尊重。 他没有欺负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那不就得了。”刘清明笑了,“我借我岳母的势,乾的是利国利民的活,有什么不对吗?难道非要放著这么好的资源不用,自己跑去瞎闯乱撞,最后把事情搞砸了,才叫有骨气?” 许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这个道理。 看著这个被自己一套歪理邪说绕进去的傻姑娘,刘清明暗自发笑。 太单纯了。 叮。 电梯门开了。 戴春林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 两人来到门前,刘清明敲了敲门。 “请进。” 房间里,戴春林正伏在桌前写著什么。 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镜,神情专注。 桌上、地上堆满了各种文件和资料。 看到刘清明和许凝进来,他放下笔,揉了揉眼睛。 “小刘,小许,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清明將手里的合同递了过去:“戴司长,您过目。” 戴春林接过合同,许凝立刻上前,低声为他解释著合同上的关键条款。 隨著许凝的翻译,戴春林的表情从平静变得严肃,最后化为一丝惊讶。 他扶了扶眼镜,抬头看向刘清明,眼神里充满了审视。 “半导体战略……”他喃喃自语,“这盘棋下得很大啊。” 他放下合同,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你们上来之前,我已经了解了一下。国信组那边,对我们发改委体改司递交的一份材料十分重视。” 他顿了顿,看著刘清明:“是这事吧?” 刘清明心中一凛。 果然,这种级別的领导,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自己这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人家的眼睛。 “是的,司长。”刘清明点头承认,“那份报告,是丁奇丁处长递交的。我这次来,就是负责执行。” “这就清楚了。”戴春林点了点头,表情缓和下来,“既然是国信组的任务,那你完全可以以我们代表团的身份,对外进行接触。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直接跟我提。” 刘清明心中大喜。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太好了,戴司长,我很需要这个身份。” “不过,”戴春林话锋一转,“你既然是我们代表团的一员,在需要的时候,也要为这次的对话出点力。” “这是应该的。”刘清明立刻表態,“戴司长,关於这次对话,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希望您能考虑考虑。” 戴春林有些意外:“哦?你说说,我听听。” “首次对话,我想,基调应该是接触和试探。”刘清明组织著语言,“但我们能不能,从一开始就表现出我们势在必得的决心?” “怎么个势在必得?”戴春林追问。 “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加入这个协定。” 戴春林皱起了眉。 “这很困难。我们的谈判策略,是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逐步接触,寻求合作。你这种姿態,太激进了,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和反感。” “司长,我知道这很困难。”刘清明诚恳地说,“而且,留给我们的窗口期,可能不会超过五年。” 戴春林有些不解:“我们加入wto,谈了十几年。这个《瓦森纳协定》,虽然重要,但毕竟只是一个技术出口的管制联盟,还不至於比wto更紧迫吧?它不过是个鬆散的国际性组织。” 听到这话,刘清明终於明白了上级的真实意图。 在很多人看来,《瓦森纳协定》的威胁,远没有那么迫在眉睫。 所以这次派来的,只是两位司长。 如果上面真的意识到五年后,十年后,这个协定会变成什么样的一头猛兽,今天坐在这里的,恐怕就不是司长,而是更高级別的领导了。 “司长,请务必要重视这个协定。”刘清明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冷战虽然结束了,但西方,尤其是美国,从来没有放弃过遏制我们的思维。这是因为,我们选择的道路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天生就需要一个强大的外部敌人,来进行內部的政治动员和利益整合。” “隨著我国经济的飞速发展,这个『敌人』的帽子,迟早会扣在我们的头上。这就像曾经的那个红色大国一样,他们会从经济、科技、军事、文化等所有方面,对我们进行围剿,甚至试图肢解我们。这是无法避免的地缘政治博弈。” “到那个时候,这个现在看起来鬆散的协定,就会变成一道死死勒在我们脖子上的绞索。所有的高精尖技术,所有的核心设备,都会对我们禁运。我们將得不到任何他们愿意卖给我们的成品,从而让我们在科技竞赛中,不得不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代价,去自力更生,奋起直追。” 戴春林沉默了。 他摘下眼镜,用手指按著太阳穴。 刘清明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但没有想得这么深,这么远。 良久,他才嘆了口气:“你说的有道理。但是,谈判策略是出国前就定下的,我个人无权更改。” “我明白。”刘清明说,“所以,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先做出一个姿態。並不准备说服您立刻改变核心策略。” “关於这一点,”戴春林重新戴上眼镜,“我也要和外交部的同志商量一下。” 刘清明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谢谢领导。” “不用谢我。”戴春林摆了摆手,“吴省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她说,你现在不光是我们国家发改委代表团的成员,也是清江省派出的商务代表。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 刘清明心里一暖。 自己的这位岳母,行事一向强势,从不轻易求人。 为了自己的工作,她却破例了一次又一次。 虽然都是为了公事,但这份情,刘清明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戴司长,我可能需要去一趟德国,与清江省的代表团会合。”刘清明提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准你的假了。”戴春林很乾脆,“好好工作。” “另外,”刘清明又说,“我想从代表团借两个人。一位是与我同屋的丁奇同志,他是那份材料的作者,我希望他能全程参与。还有一位,就是许凝同志,我们去德国,需要一位精通德语的翻译。” 戴春林看向许凝:“小许,你的意见呢?” 许凝看了一眼刘清明,然后坚定地对戴春林说:“戴司长,我愿意去。” “好。”戴春林一拍板,“那就这么说定了。从现在开始,丁奇同志和许凝同志暂时归你调配。等你完成了任务,再把他们还给我们。” “谢谢领导的支持!” “你也是我们发改委的同志。”戴春林笑了笑,“我当然希望你能马到成功。” …… 从戴春林的房间出来,刘清明心里更有底了。 他没有回房,而是直接带著许凝,再次来到了酒店大堂的电话亭。 他需要立刻向岳母匯报最新的进展。 他先拨通了省长秘书段颖的手机。 “段姐,是我,刘清明。省长现在有空吗?我想匯报一下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段颖带著笑意的声音:“別人找省长肯定没空,你找,隨时都有空。” “段姐,您就別打趣我了。”刘清明无奈地笑了笑。 “行啦,这是个国外的號码吧?你別掛,在那儿等著,我马上去跟老板说。” “谢谢段姐。” 掛断电话,刘清明靠在电话亭的玻璃上,静静地等待著。 许凝站在一边,抱著手臂,好笑地看著他:“你不会真是直接打给你岳母吧?” “全中。” “我可听说,这位女省长在清江是出了名的强势,铁腕治政。你是怎么把她女儿拿下的?”许凝一脸八卦。 “当然是靠真诚。”刘清明一本正经地回答。 “切,我信你才怪。”许凝撇了撇嘴。 “你看,我说实话你又不信。” “我才不信呢。等见到你爱人,我非得亲自问问她。” “放心,”刘清明笑道,“她也会这么说的。” 许凝半信半疑地看著他,正想再说什么,电话亭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刘清明立刻抓起话筒。 “清明,是你吗?” 吴新蕊那清冷而又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是我,妈。” “黄书记现在就在我这里,他已经把云州那边的情况都告诉我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刘清明立刻將自己和卡尔公司签约,以及刚刚与戴春林沟通的情况,简要地向吴新蕊做了匯报。 “……我的想法是,请卡尔的公司去重点破坏王坚和蔡司公司的合作。蔡司公司在欧洲半导体行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只要他们產生顾虑,合作的进度就会被拖慢。至於荷兰的阿斯麦公司,我打算请於惠嫻於总去施加影响。就是之前您在云州见过的那个鸿飞科技的岛內商人。” “嗯。”吴新蕊在电话那头应了一声,“黄书记也跟我提到了你的思路。双管齐下,很正確。” 她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清明,这件事,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云州市的事情了。清江省会全力以赴。我马上会向林书记做专题匯报。” “谢谢妈。” “你是在为我们清江省的长远发展做打算,应该是我谢你。” 刘清明很谦虚:“我也是为了国家。” “那就更应该肯定了。我们这边准备组织一个正式的代表团过去,你认为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好?” “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去德国,先想办法和那个王坚接触一下,摸摸底。你们那边做好准备,等我的消息,隨时可以出发。” “好,那我等你消息。在这期间,不管是不是工作时间,你都可以直接打我的手机。” “我知道了。” “经费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会让省財政直接拨一笔专项资金到我们驻维也纳大使馆的帐上。有任何需要,直接找大使馆,或者直接找我。” “谢谢妈。” 结束了通话,刘清明走出电话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许凝迎上来:“我们……要去德国了?” “当然。” “什么时候走?我好去订机票。” “明天就走。”刘清明说,“我们坐火车去。” 许凝愣住了:“坐火车?从维也纳到德国,火车很慢的。” “没关係,慢一点好。” 许凝立刻反应过来:“你是想……让卡尔他们先有所行动?” “很聪明。”刘清明讚许地看了她一眼,“我们不能主动送上门去。要让他们先感受到压力,我们再出现,才能占据主动。这件事,我们最不能表现出来的,就是著急。虽然,我们的確很著急。” 许凝看著他,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你这个人,真可怕。” “对於我的敌人来说,的確如此。”刘清明淡淡地说。 第二天一早,刘清明、许凝,还有被从房间里叫出来的丁奇,三人简单吃了早饭,便直奔维也纳西站。 丁奇在得知自己要跟隨刘清明去德国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时,只是撇撇嘴,这事比谈判有趣。 他们登上了从维也纳开往柏林的跨国列车。 全程需要九个半小时。 他们的目的地不是柏林,而是在巴登符腾堡州的首府斯图加特下车。 在那里休整一晚后,再乘车前往蔡司公司的总部所在地,奥伯科亨。 三个人都不赶时间,这趟旅程,更像是一次公务旅行。 刘清明特意在维也纳租了一部相机,一路上,火车穿行在阿尔卑斯山麓的田园风光里,他不断地按动快门,记录下沿途的风景。 丁奇则像个好奇宝宝,对欧洲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不时地和许凝討论著奥地利和德国的工业歷史。 许凝则充当著翻译和导游的角色,气氛轻鬆而愉快。 就这样,走走停停,一直到第三天下午,三人才抵达了奥伯科亨。 这是一个坐落在山谷里的小镇,寧静而美丽,全球光学巨头蔡司的总部就隱藏在这里。 刘清明按照卡尔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酒店,办理了入住。 三个人在房间里好好地休息了一晚,洗去旅途的疲惫,將自己的精神和身体都调整到最佳状態。 第二天清晨,刘清明站在酒店的窗前,能远远地看到蔡司公司那片巨大的厂区。 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爭,即將在这里打响。 脸上再也没有旅途上的轻鬆。 第541章 为你入狱五年,你却嫁给情敌 奥伯科亨是座小城。 常驻人口不过万人。 但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镇,却藏著一个庞然大物。 全球光学巨头,蔡司公司。 全城近七千人都在为这家公司工作,它贡献了全城税收的八成以上。 可以说,蔡司就是这座小城的灵魂,是这里的神。 德国有很多这样的小城。 巴伐利亚的英戈尔斯塔特,是奥迪的总部。 沃尔夫斯堡,大眾公司的老巢。 海德堡古城,藏著印刷业巨头海德堡印刷公司。 纽伦堡附近的厄尔兰根,有西门子的医疗器械。 奥格斯堡,有库卡机器人。 蔡司的另一个生產基地耶拿,同样是一座小城。 这些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城,像一颗颗珍珠,散落在德国的大地上,共同撑起了这个国家曾经辉煌,但尚未完全没落的世界顶尖製造业。 刘清明却很清楚,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所谓的德国製造,连德国人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那时的德国,会因为错误的能源政策和產业外移,亲手葬送自己的未来。 当然,那是后话了。 三个人在酒店里休息得非常充足,精神饱满。 第二天一早,他们来到楼下的餐厅吃早餐。 许凝看著盘子里的东西,忍不住小声吐槽。 “又是麵包,又是红肠,还有这些冷冰冰的奶酪。德国人的胃是铁打的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丁奇却吃得津津有味,还抹了不少黄油在麵包上。 “我觉得挺好吃的啊,很香。” 刘清明和许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这是一个还没有被欧洲黑暗料理反覆毒打过的纯洁肠胃。 三人吃完早餐,刘清明起身去前台结帐。 刚走到一半,身后传来一个带著惊喜的口音。 “刘?” 刘清明转过身。 一个熟悉的老白男正端著咖啡,笑呵呵地朝他走来。 是卡尔。 刘清明並不感到惊讶。 他们下榻的这家酒店,本就是卡尔推荐的。 这里是奥伯科亨唯一一家三星级酒店,也是镇上最好的酒店。卡尔会出现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嗨,卡尔。”刘清明用英语和他打了个招呼。 两人握了握手。 “真巧,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们。”卡尔的笑容很热情。 “我也很意外。”刘清明客气地回应。 他把卡尔带到自己那一桌。 卡尔看到许凝,眼睛瞬间就亮了。 “又见面了,漂亮的女士。” 许凝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丁奇则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继续对付自己盘子里的香肠。 卡尔也不在意,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把咖啡杯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门。 “你们是不是很想知道事情的进展?” 刘清明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来,就是专程告诉你们好消息的。”卡尔的脸上带著一丝得意的神色。 “我通过市政厅的一位老朋友,向蔡司公司的高层,非常委婉地表达了我的『关注』。” 他特意在“关注”这个词上加重了读音。 刘清明明白,这所谓的关注,其实就是一种警告和施压。 “他们是什么反应?” “他们本来就对这项新技术心存疑虑。”卡尔说,“你知道的,在这个行业里,日本人的意见非常重要。行业巨头尼康和佳能,都不看好这项技术。他们认为风险太高,不確定性太大。” “所以,蔡司公司內部,一直有两种声音。一种认为应该抓住机会,赌一把未来。另一种则认为应该求稳,不要轻易上阿斯麦的船。” “阿斯麦公司,有很浓的美国资本背景。跟他们深度绑定,对蔡司这样的德国百年企业来说,未必是好事。” 刘清明心里一松。 情况比他预想的要好。 “所以,他们还没有达成最终的合作协议?” “很接近了。”卡尔坦言,“非常接近。但还没有签字。因为阿斯麦公司遇到了最大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享受这种掌控信息的快感。 “什么问题?”丁奇忍不住问。 “没钱。” 卡尔乾脆地吐出两个字。 “他们的美国股东,不愿意为了一项看起来有些冒险的技术,继续投入巨额资金。他们更喜欢看得见回报的成熟项目。” “阿斯麦的总裁,那个叫布林克的荷兰佬,最近一直在德国和荷兰之间来回跑,焦头烂额,就是为了说服蔡司,也为了寻找新的资金。” “他最新的招数,是打算出售一部分公司的股票。” 许凝有些不解:“卖股票筹钱?这不是很正常的商业操作吗?” “不,不正常。”卡尔摇了摇手指,“他游说的对象,很有意思。其中,就包括了那项浸润式光刻技术的持有者,来自岛內的积架公司。” 刘清明听到这里,哑然失笑。 这个布林克,算盘打得真是精明。 他这不是在卖股票,他是在绑架。 通过折价出让股份的方式,把积架公司这样的技术方,还有其他一些有实力的半导体企业,全都绑上自己的战车。 一旦这些公司成了阿斯麦的股东,为了自己的投资能有回报,就必须全力支持阿斯麦。 这相当於用別人的钱,来铺自己的路。 一旦成功,阿斯麦將不仅仅是技术的整合者,更是整个產业链的盟主,从而实现事实上的行业垄断。 关键是,在前世,他这招还真的成功了。 “积架公司不会那么快答应的。”刘清明淡淡地说。 卡尔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 刘清明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因为,我给了他们一个更好的选择。” 卡尔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你真是个天才!” 他现在完全明白了刘清明的全盘计划。 “是的,你说得没错。积架公司那边,態度一直很曖昧。所以阿斯麦和蔡司的合作,就卡在了这最后一步。交叉持股这件事,需要让所有参与者都看到明確的利润前景。但现在,前景还很模糊。” 卡尔的情绪也变得高昂起来。 “因为,日本人也不会答应。” “什么意思?”刘清明追问。 “你僱佣我们来破坏他们的合作。但同一时间,日本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卡尔的笑容里带著一丝狡黠,“他们也在用各种方式游说蔡司,让他们不要加入这个联盟。” “所以,我们现在的目標非常一致。我们只需要搞定那个从岛內来的王坚,和他的积架公司。只要他们退出了,阿斯麦的资金链就会断掉,这个脆弱的联盟,会立刻分崩离析。” 刘清明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无比舒畅。 前世,尼康和佳能虽然也对阿斯麦施加了影响,但並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最终还是让阿斯麦和蔡司走到了一起。 但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 因为华夏的突然插手,让日本人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对於尼康来说,一个有著强大美国资本背景的阿斯麦,一旦成功,將是他们最可怕的竞爭对手。美日之间的半导体战爭,殷鑑不远。 但是,一个一穷二白,技术落后的华夏企业呢? 如果这项技术落到华夏人手里,尼康有十足的信心,能把它轻鬆按死在摇篮里。 半导体研究,那是个真正的无底洞。 没有举国之力的雄厚资本,根本玩不转。荷兰加上美国资本,也只推出了一个阿斯麦。 华夏?在日本人看来,根本不足为惧。 与其让一个强大的新对手崛起,不如扶持一个弱小的、更容易对付的搅局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日本人想当那只黄雀。 刘清明甚至在想,尼康那边,是不是已经派人去了美国本土,直接游说阿斯麦背后的那些华尔街金主了。 这才能解释,为什么这一世,整个事件的进度,比他记忆中要慢了不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在出国之前,刘清明对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说,自己只有四成的把握。 那是为了降低对方的期望值,同时也是在考验黄文儒的决心和魄力。 但是现在,刘清明可以確定,自己已经有了六成的把握。 剩下的四成变数,不在技术,不在商业,而在政治。 最大的问题,就是积架公司的最终决策,会不会受到来自大洋彼岸的强大影响。 毕竟,谁都知道,那个岛屿的命运,很大程度上並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对於即將到来的,与王坚的第一次见面,刘清明觉得自己需要做更多的准备,需要拿出更有说服力的筹码。 他看著卡尔,沉声问道。 “王坚现在在哪里?” 卡尔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 “他不在奥伯科亨。” “他在哪里?” “他在耶拿。”卡尔说,“蔡司的高层今晚会在那里举办一个非常私密的晚宴,款待他和阿斯麦的总裁布林克。这可能是他们签字前的最后一次会面了。” 丁奇和许凝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最后的晚宴? 那岂不是说,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刘清明却依旧平静。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幣,放在桌上,作为卡尔这杯咖啡的小费。 然后,他站起身。 “丁奇,许凝,我们走。” “去哪儿?”许凝急忙问。 “耶拿。” 刘清明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们也去参加这场晚宴。” 卡尔愣住了。 “刘,那是个私人晚宴,没有请柬是进不去的。安保会非常严格。” 刘清明转过头,看著他。 “卡尔,你为我工作,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卡尔这个老白男摊摊手,露出许凝很厌恶的那种属於西方人的傲慢。 “当然,你的每一个仔儿,都不会白,让我们来好好计划一下吧。” 刘清明笑而不语,这就是老牌諮询公司的能量。 他们收费昂贵,但很值! 第542章 穿书女配、老娘的茶艺好不好 清江省委大院7楼。 吴新蕊走在前面,鞋跟敲击著水磨石地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黄文儒跟在她身后半步,手上夹著一份厚厚的文件夹,感觉沉甸甸的。 两人秘书段颖和胡金平跟在后面。 两人都没有说话。 省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就在走廊尽头。 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上会討论。 但在上会之前,必须先取得这位省委一把手的同意。 走到门口,吴新蕊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省委大秘方慎行带著他们走到门口,抬手敲门:“书记,吴省长和黄书记到了。” “请进。” 林崢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一如既往的沉稳。 推开门,吴新蕊和黄文儒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林崢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看到他们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坐吧。” 两人坐下,方慎行立刻送上两杯热茶。 吴新蕊没有急著开口,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林崢看著她,又看了看黄文儒。 “你俩还是第一次同时进来我这里吧?” “是的。”吴新蕊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林书记,有一项工作,想向您做个专题匯报。” 她顿了顿,补上了一句。 “这件事情,是刘清明同志提出来的。” 正在做倾听状的林崢,动作停了一下。 他的脸上,隨即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吴新蕊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她很明白林崢此刻的心情。 这小子,又来事了。 林崢收回双手,身体靠向椅背,做出一个认真倾听的姿態。 “哦?说来听听,这次又是什么事?” 吴新蕊看了一眼黄文儒。 “黄书记,你来匯报吧。” 黄文儒立刻挺直了腰背,他打开怀里的文件夹,將材料整齐地放在茶几上。 “林书记,事情要从十多天前说起。” 他的声音平稳,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当时,我正在和岛內工业园的倡导人,鸿飞科技的於惠嫻於总,商谈下一个阶段的合作。” “於总在我的办公室里,接到了小刘同志的电话。” “小刘当时是向她打听一家叫做『积架』的岛资公司。” 林崢听得很认真,没有插话。 吴新蕊注意到,隨著黄文儒的讲述,林崢的姿態没有变,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却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就像一个家长,在家长会上听老师描述自己那个总能惹出点不凡动静的孩子。 黄文儒继续说道:“我第二天就组织了市里的相关专家,对小刘同志提到的这个方向进行了初步论证。” “专家们告诉我,半导体工程中,晶片製造所需的光刻机,是现代工业最顶尖、最精密的机械。” “我们国家其实很早就开始了相关研究,在早期,我们的技术水平和国外差距並不大。” “但隨著时代的发展,特別是那个『摩尔定律』的提出,晶片製程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飞速叠代。” “而我们,却再也无法追上这个趋势了。” 黄文儒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沉重。 “原因是多方面的。巨大的资金投入,国外层层加码的专利陷阱,还有技术封锁。” 林崢依旧静静地听著,没有打断,也没有提问,连手上的动作都没有。 他像是生怕自己的一个细微动作,会打断黄文儒的思路。 黄文儒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刘清明同志提醒我们,现在,可能有一个机会。” “这不仅是云州市的机会,是清江省的机会,更是我们华夏的机会。” “他的分析是,隨著我国经济的不断发展,西方世界对我们的警惕只会越来越深。他们对我们输出技术和商品的限制,也会越来越严苛。” “而晶片製造的相关技术和商品,將会是一道最深的绞索,死死地勒住我们的脖子。” “这会让我们永远处在追赶的地步,让我们不得不费大量宝贵的外匯去购买他们的高价產品,却永远难以得到最先进的晶片。” 黄文儒抬起头,直视著林崢。 “林书记,我一想到他描述的那个画面,就寢食难安。” “我们和西方先进技术之间的差距有很多,民用的,军用的,方方面面。我们一方面要自力更生,加紧自主研发。另一方面,也应该充分利用国际贸易规则,引进、消化、掌握,最终实现超越。” “刘清明有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说,晶片是计算机的核心,计算机是资讯时代的未来。我们不能输掉未来。” 林崢听完,沉默了。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这件事,要说和刘清明本职工作有关,也算有关,晶片製造技术也是精密机械的一部分。 要说没关係,也可以没关係。 他现在还在全国防指工作,甚至还没有完全到发改委上任。 他在这件事里,没有任何直接的个人利益。 要说他是一心为了清江,那肯定不尽然。 但他在想到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时间选择的是清江,而不是基础更好、资源更丰富的京城或者沪市。 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因为他知道,这里的人,才会毫无保留地、全力以赴地支持他。 林崢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一丝淡淡的笑意。 “又是一件需要冒险的事啊。” 他缓缓开口。 “看来,你们两个,都已经被他说服了。” 黄文儒立刻说道:“林书记,我让人再三论证过。我认为,他说的那些,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现实。” “西方世界现在还在不断渲染所谓的『华夏威胁论』,我们的入世谈判进行得如此艰难。那个《瓦森纳协定》,全世界就只把我们、还有两伊那样的国家限制在外,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林崢摆了摆手。 “我没有质疑他的看法。” 林崢看著黄文儒,一字一句地说道:“实际上,你说是他提出来的,这件事的可信度,在我这里就已经很高了。” 黄文儒愕然。 他彻底愣住了。 他不像吴新蕊那样,对刘清明和林崢之间的渊源有那么深的了解。 他更是第一次,从这位省委书记的嘴里,听到如此不加掩饰的偏爱和信任。 林崢继续说道:“当然,事情一定要经过严格的论证。特別是,这件事涉及到巨大的资金量,每一分钱,都要为清江人民负责。” 吴新蕊立刻接话:“林书记的指示很重要。这件事的前期投入,大约是十万欧元。我已经让省財政先拿出一笔专项拨款,直接打到我们驻维也纳大使馆的帐上。这也是一种监督,確保资金用在实处。” 林崢点了点头。 “省长考虑得很周到。” 他沉吟片刻。 “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再了解一下。” 吴新蕊和黄文儒立刻站起身。 “那我们就不打扰书记工作了。” 两人告辞,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 走在安静的走廊里,黄文儒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微微有些湿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身旁的吴新蕊。 “省长,林书记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吴新蕊的脚步没有停。 “林书记没否定。” 黄文儒心领神会。 在官场,不否定,有时候就是最大的肯定。 “我明白了。”黄文儒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兴奋,“那我们就可以进一步推进了。我打算亲自带队跑一趟,尽我们最大的诚意。” 吴新蕊说:“可以。等刘清明那边的消息吧。你们先把签证都办好,做好准备,隨时可以出发。” 黄文儒轻轻点头:“好的!” …… 办公室里。 林崢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没有再看桌上的文件,而是拿起了黄文儒留下的那份材料,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技术层面的东西,他也不是很了解。 那就要找了解的人来打听了。 林崢思索了片刻,抓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打了一个京城的號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餵。” “老唐,我,林崢。”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有些意外。 “老林?你在哪里?” 林崢说:“我在清江。打听个事,你们信產部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电话那头的,正是信息產业部的部长,唐择涛。 “我们的动作可多了,天天都有。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林崢直截了当:“光刻机。” 唐择涛那边沉默了一下。 “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这个?你们清江省,准备搞半导体製造?” 林崢说:“云州那边有个构想,希望能引进一种先进的製造技术,突破一下国家的空白领域。” 唐择涛笑了。 “老林,你这消息够灵通的啊。” 他说:“发改委的体改司,前段时间是交上来一份材料。详细分析了西方在《瓦森纳协定》框架下,对我国高精尖技术和商品的限制情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说的光刻机技术。” “这次派代表团去欧洲,其中一个目的,也是希望能商谈一下,看能不能放宽这个限制。”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崢问:“这份材料里面,是不是提到了岛內一个叫『积架』的公司?” 唐择涛这次是真惊讶了。 “老林,你这消息也太灵通了吧?国信组的专家院士们,刚刚对这份材料进行了论证,结果是喜忧参半。最后还是大领导拍了板,认为我们应该要料敌从宽,做最坏的打算。” “你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林崢反问:“老唐,你给我透个底。这事如果放到我们清江,能不能办?” 唐择涛在电话那头沉吟了很久。 “老林,说实话,部里更倾向於沪市。” “沪市的华芯国际,有这方面的研究基础。他们的领导层和核心技术骨干,很多都有留美经歷,並且在相关行业里经验非常丰富,沪微电子,也在去年成立,他们开展了相关方面的研究,可能会拿出成品。” “你们清江有什么?从头开始吗?” 唐择涛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老林,我得提醒你,这一行,非常烧钱。是真正的无底洞,每年都需要投入巨量的资金进行研发和升级,而且回报极其缓慢。” “作为地方领导,我个人认为,这个投入產出比,很不经济。你们如果真有这个想法,一定要慎之又慎。” 林崢抓住了关键。 “也就是说,能搞。但是风险巨大,对领导人的政绩而言,不划算?” 唐择涛嘆了口气:“你们……不会真想搞吧?” 林崢说:“有这个想法。正在派人接触相关人士。如果有希望,我希望你能支持我们。” 电话那头,唐择涛愣了半晌:“老林,你疯了?” 林崢说:“我不知道。但是有个人对我说,如果我们错过了这一次机会,未来,我们將付出巨大的代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都要被西方卡著脖子。” “每年,我们都要付出巨量的外匯,去购买他们的晶片。一旦国际形势有变,產生政治危机,西方就会立刻用这一招来对付我们。” “老唐,我很忧虑。” 唐择涛沉默了。 林崢的话,和国信组里一些专家的观点,不谋而合。 “你说的这个,国信组的专家也有提及。有院士提议,我们应该像当年入世一样,与《瓦森纳协定》的所有缔约国进行谈判,爭取加入这个框架。” “我们的代表团,正在准备进行首次接触。上头的意思,是希望先听一听西方的意见,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林崢继续说:“有人提醒我,一旦华夏的经济持续增长,西方看到我们的潜力,就会立刻收紧这个绞索。” “时间节点,很可能就在奥运会之后。” 唐择涛的声音变了:“这么快?那没几年了啊。” “是啊。”林崢的声音里带著一丝紧迫感,“时不我待。” 唐择涛那边彻底安静了。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 “老林,我明白你的心意了。” “我现在是国信组的副组长。我会把你们清江省的想法,向领导如实匯报,爭取得到他的支持。” 林崢说:“谢谢你,老唐。” 唐择涛说:“这次疫情,你们清江省的表现十分突出,领导对你们这个班子的印象很好。你的话,份量不轻。我没理由不帮你。” “那还是要谢谢你。” “你我之间,不说这个。”唐择涛忽然问,“你说的那个『有人』,是个高人吧?” 林崢看著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他说。 “高不高,我不知道。” “但他到目前为止,从无虚言。” “我相信他。” 第543章 开局被害,侯府千金杀疯了 德国,图林根州,耶拿。 这座城市的人口只有十万出头,放在华夏,连一个稍大点的县城都算不上。 但在全球科技版图上,耶拿却是一个无法被忽视的名字。 欧洲的光学之都。 卡尔·蔡司,以及其他一系列顶尖光学公司的生產基地,都坐落於此。 王坚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这座寧静而古老的城市。 他应邀前来,名义上是参观蔡司最新的生產线。 但真正的目的,是继续推进与荷兰阿斯麦公司的合作。 酒会设在酒店顶层的宴会厅。 悠扬的古典乐,衣著考究的宾客,空气中瀰漫著香檳和雪茄的混合气息。 王坚端著一杯酒,穿过人群,找到了他的目標。 阿斯麦公司总裁布林克。 “王,我的朋友!”布林克看到他,热情地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布林克,看来你心情不错。”王坚和他碰了碰杯。 布林克凑近他,压低了声音,难掩兴奋。 “我们的美国金主,快要鬆口了。” 王坚的心里一动。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快要鬆口,意思是还没松?” 布林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你知道,董事会里总有那么几个老顽固。但大部分人已经被我说服了。只要美国人点头,我们的合作就能立刻启动!” 他挥舞著手臂,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 “你要的样机,很快就能面世!王,相信我,这將是一次革命性的改变,我们將一起引领世界的潮流!” 王坚看著他狂热的样子,轻轻晃了晃杯中的液体。 “布林克,我当然相信你,也相信我们的技术路线。但时间不等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 “我听说,日本人的游说团,最近在阿姆斯特丹很活跃。” 布林克的兴奋冷却了下来。 “我知道。那帮该死的傢伙,像苍蝇一样嗡嗡叫。他们不希望我们的合作成功。” 他隨即又振作起来。 “但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选择是正確的!他们越是害怕,就说明我们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 “所以,我们更要加快进度。”王坚顺势说道,“早一天拿出样机,你就能早一天向董事会证明这一切。” “用事实,堵住所有人的嘴。” 布林克脸上的激动神色再次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犹豫和为难。 “王,你的意思是……先做出来,再向董事会匯报?” 王坚不置可否。 布林克摇了摇头,苦笑道:“这太冒险了。没有董事会的正式批准,没有预算,私自启动项目……一旦效果不理想,我没办法交差。” “我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王坚沉默了。 他当然明白对方的顾虑。 布林克首先是一个商人,一个需要对董事会和股东负责的管理者,然后才是一个执著於新技术的工程师。 他能给予对方的,只有一沓沓详实的技术路线分析和目標演算数据。 可那终究只是纸上的东西。 真正下决心去赌上自己前途的人,必须是布林克自己。 王坚嘆了口气。 看来,光靠理论和愿景,还不足以让他迈出这最后一步。 “我去趟卫生间。”他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喧闹的宴会厅。 走廊尽头的露台上,夜风微凉。 王坚没有去卫生间,而是靠在栏杆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越洋电话。 他需要向公司匯报这里的僵局。 电话很快接通。 听筒里传来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沉稳的声音。 “阿坚,怎么样了?” “布林克还在犹豫。”王坚直截了当地说,“他坚持要等董事会通过。美国那边的股东是关键,但他们还在观望。”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念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著一丝冷意。 “日本方面的压力很大。” “尼康那边已经放出话来,如果我们执意要和阿斯麦合作,他们下一代设备的供应,可能会『延迟』。” 王坚的心沉了下去。 “延迟”,这是行业里最委婉也最致命的威胁。 积架是技术公司,但不是所有设备都能自產。 作为公司的主要设备供应商,尼康这样的行业龙头,他们得罪不起。 除非,阿斯麦能够完全替代。 除非,新的浸润式光刻技术路线,能够被证明是成功的。 “董事长,我知道,我正在努力。”王坚的声音有些乾涩。 “等不了了。”陈念安的语气很平静,“我启动了备用方案。” 王坚愣住了。 “备用方案?” “鸿飞公司,接触了我们的大陆代表。” “就是很早进入大陆的那个鸿飞?”王坚有些意外。 “对。他们正在一个中部省份搞工业园,拉了不少同仁进驻。他们希望我们积架也过去考察一下。” “我答应了。” 王坚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董事长!您答应了?” “去大陆?我们是技术公司,我们的所有技术,几乎都在《瓦森纳协定》的清单上!”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沪市那个製程落后的晶圆厂,已经是美国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我们现在搞的,是连样品都还没有的尖端技术,如果再深入大陆,我怕美国方面会有顾虑!” “他们可比日本人难缠多了!” 电话那头的陈念安,发出了一声轻笑。 “阿坚,別激动。”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但情况有变。” “大陆的官方代表团,已经抵达维也纳。鸿飞公司的人告诉我们,这一次,大陆下了决心。” “他们会像当年入世一样,与《瓦森纳协定》的所有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谈判。” “他们的目標,是加入这个协定。” 王坚彻底怔住了。 加入《瓦森纳协定》? 这个消息,比鸿飞邀请他们去大陆考察,还要让他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凭什么?” “先进技术我们肯定不会给。”陈念安的语气带著一丝玩味,“但我们现在这项技术,还没有完全实现,严格来说,它並不在限制名单上。” “而且,我不相信,大陆现在那个样子,能有多少钱往晶圆研究这种无底洞里投?” 王坚的脑子飞速转动,他隱约捕捉到了董事长的意图。 “董事长,您不会是想……挖个陷阱给他们跳吧?” “不是我们挖坑。”陈念安纠正道,“是他们自己非要往这个坑里跳。” “既然他们这么有雄心,我们为什么不利用一下?” 王坚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乾。 “利用?” “是的。阿斯麦公司也应该有个竞爭对手了。不然,布林克还会一直这么拖著。” 原来是这样。 王坚终於明白了。 董事长根本就没想过真的和大陆合作。 他只是想用大陆的“野心”,来製造一个虚假的竞爭者,从而给犹豫不决的阿斯麦和布林克施加压力。 好一招敲山震虎。 好一招无中生有。 “董事长,但这很冒险。”王坚还是觉得不妥。 “先接触一下看看。”陈念安的语气不容置疑,“给布林克一点压力,让他知道,想和我们合作的,不止他一家。” “听说,大陆方面为了表示诚意,大价钱请了卡尔的諮询公司。” “卡尔?”王坚当然听过:“他已经找过我了。” 德国最昂贵,也是最神通广大的商业諮询公司。 他们的收费是天价。 “看来,他们是真下了血本。” “他们下这么大的血本,我们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陈念安的声音里带著笑意,“你去接触一下,给布林克一点小小的刺激。” “我知道了,董事长。” 王坚说:“我已经看到那位卡尔先生了,他好像真得带来了大陆人,不说了,我真想听一听,他们想怎么说服我。“ 第544章 你们偏心养女,我断亲后悔什么 卡尔热情地迎了上来,张开双臂。 “我们又见面了,亲爱的王。” 王坚与他礼节性地拥抱了一下,身体却保持著一丝僵硬的距离。 “卡尔,据我所知,今晚的酒会非常私人。” 王坚鬆开手,目光越过卡尔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两个人身上。 “你是怎么搞到邀请函的?” 卡尔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整理了一下自己昂贵的西装领口。 “蔡司的董事是我的客户。找他要几张邀请函的面子,我还是有的。” 他侧过身,露出身后的一男一女。 王坚的视线在那两人身上停留。 男的年轻,身材挺拔,气质沉稳,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 女的容貌出眾,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带著职业性的微笑。 “你带来了谁?”王坚问。 卡尔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带著一丝戏剧性的夸张。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你的同胞,来自华夏的刘先生,还有这位美丽的许女士。” 那个叫刘先生的年轻人,没有等卡尔说完,便主动伸出手。 他直接用了汉语。 “刘清明,很高兴认识你,王坚先生。” 他的声音平静,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王坚握住了他的手,触感坚实有力。 “王坚。”他简单地回答。 旁边的许女士微笑著点头。 “王先生,我是他的翻译。” 王坚收回手,插回裤袋里。 “知道我的名字,看来你的功课没少做。” 刘清明坦然地点头。 “这是基本的尊重。”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欧洲的商业精英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高声谈笑,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 “可以坐下喝一杯吗?” 卡尔適时地插话,他拍了拍王坚的胳膊。 “我去会一会布林克先生,你们自己聊。” 说完,他便像一条滑不溜手的鱼,瞬间融入了人群之中。 王坚看了一眼刘清明,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吧檯。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 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朝著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走去。 “这边。” 那是一间小小的偏厅,只放著几张沙发和一张矮几,与外面大厅的热闹隔绝开来。 许凝很识趣地走开,片刻后,端著两杯金黄色的香檳回来。 她將酒杯放在矮几上,一杯放在刘清明面前,另一杯推向王坚。 “谢谢。”王坚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的態度很明確。 疏离,且警惕。 刘清明没有在意他的冷淡,他也没有碰那杯酒,只是將它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王坚先生对我们似乎有成见。” 刘清明开门见山。 “能不能说说看?” 王坚靠在沙发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 “没有成见。” 他的回答很生硬。 “我只是单纯地认为,我们之间没有谈判的必要。” 他打量著眼前的年轻人。 太年轻了。 在这样的场合,代表一个国家来谈如此重大的事情,这份年轻本身就显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道刘先生,是什么身份?” 刘清明平静地回答:“我是华夏代表团的成员。” “这次来欧洲,本来我应该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听奥方的招待音乐会。” 王坚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官方代表团。 这么年轻的官方代表团成员? “你是官员?” “我们內部的称呼,应该和你们的称呼一样。”刘清明说,“干部。” “都一样。”王坚摆了摆手,显得有些不耐烦,“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可以交流的。我不信你的主义。” 他把话说得很直白,带著一种挑衅。 刘清明却笑了。 “我知道。” “你也不信三民。” “你信的是主。” 王坚彻底愣住了。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他所有的偽装。 他在岛內长大,却对那些政治口號毫无兴趣,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这件事,在公司里都只有少数高层知道。 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卡尔? 那个德国人神通广大,只要给钱,什么信息都能挖出来。 “你知道得还挺多。”王坚的声音有些乾涩。 刘清明拿起桌上的香檳,轻轻摇晃了一下,看著杯中升腾的气泡。 “你看,你在岛內生活,却不信三民。” “既然你能为了技术,加入积架这样一家由各种背景的人组成的公司。” “为什么不能和我们合作呢?” 王坚重新靠回沙发上,他感觉自己必须重新评估眼前这个人。 这不仅仅是一个年轻的官员。 这是一个做了充足准备的谈判对手。 “就算要谈,也应该是个懂技术的人来谈。”王坚试图夺回主动权,“你我之间能说什么呢?大陆的开放政策?还是你们能给出的优惠力度?” 这些都是陈词滥调,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刘清明摇了摇头。 “政策有专门的商务人员去谈,不归我来。” “我来找你,只是想给你提供一个別的选择。” “我不会考虑你们的。”王坚斩钉截铁地拒绝,“別白费心思了。” 刘清明凝视著他。 “政治原因?” “是。”王坚毫不避讳,“美国不会允许我们的技术流入大陆。这是底线。” 刘清明反问:“那是成熟的先进技术。” “不然,你们怎么可能在沪市建那个八寸晶圆厂?” “据我所知,你们现在研究的这项浸润式光刻技术,连一个验证样品都还没有吧?” 王坚的心沉了一下。 对方对他们的项目进展了如指掌。 “一项未经证实,停留在理论和实验阶段的技术,美国人真的会像禁止成品一样,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吗?”刘清明的追问很有压迫感。 王坚沉默了。 他无法回答。 因为刘清明说的是事实。 这项技术太超前了,超前到连美国人自己都还在观望。 《瓦森纳协定》的清单很长,但它只限制成熟的、可用的技术和產品。一个停留在图纸和实验室里的概念,严格来说,確实不在清单之上。 “我承认,是没有样品。”王坚不得不开口,“但这很冒险。积架公司是一家商业公司,我们不会冒著被美国政府责难的巨大风险,去赌一个不確定的未来。” 他强调了“商业公司”和“巨大风险”,这是他最坚实的盾牌。 刘清明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那就按美国人的规矩来。” 王坚一愣。 “什么?”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刘清明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 “我说,那就按美国人的规矩来。” “他们搞的那个《瓦森纳协定》,我们会去谈。” “一个一个缔约国地谈。” “不管用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我们都一定会加入进去。” “到时候,所谓的技术限制,本身就不存在了。” 刘清明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我们能加入世贸组织,就一定能加入《瓦森纳协定》。” 他的目光坚定得让王坚无法直视。 王坚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无法反驳。 华夏为了加入wto,进行了长达十五年的艰苦谈判,几乎是对整个国家的经济体制进行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改造。 他们最终成功了。 现在,他们拿出同样的决心和精神,要去加入一个相比之下组织更鬆散、约束力更依赖於成员国自觉的技术出口管制联盟。 这可能吗? 王坚的脑子里飞速盘算。 这太可能了。 只会比入世谈判更快,更容易。 美国会反对吗?当然会。但一切都可以谈,无非是代价的大小。 华夏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加入,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一定能谈成。 还有什么代价,能比入世谈判时承诺的更苛刻吗? 王告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动摇。 董事长的“敲山震虎”之计,似乎撞上了一座真正想移动的大山。 “即使……即使你们能做到,那也不是短时期內能解决的问题。”王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 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更惊人的答案。 “简单。” “第一个和美国谈。” 王坚突然笑了。 笑声有些不受控制。 他觉得这太疯狂了。 但也太有魄力了。 “我承认,你们很有毅力。”他只能这么说。 刘清明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他的最终答覆。 “还是不行,是吗?” “抱歉。”王坚摇了摇头。 即使对方的蓝图再宏伟,也改变不了他当下的处境。 刘清明似乎並不意外。 “不是政治问题,那就是经济问题了。” “你怕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来支撑这项技术的后续开发?” 王坚默认了。 晶片研究,尤其是光刻机这种尖端设备,是真正的无底洞。 阿斯麦为什么举步维艰?就是因为没钱。 蔡司、飞利浦这些股东都不愿意再大规模注资了。 大陆现在是什么经济状况? 他虽然不完全了解,但也知道绝对算不上富裕。 他们有钱往这个洞里填吗? “这么大一个国家,想集中力量办成一件事,拿点钱出来,应该不难。”王坚很客观地评价。 刘清明追问:“那还有什么问题?” 王坚沉默了。 他不想说出那个最根本,也最伤人的理由。 “你非要我说吗?” “两岸关係?”刘清明替他说了出来。 王坚的身体瞬间绷紧。 这才是核心。 “我们不可能把最先进的技术,放到一个未来可能的……敌人手中。” 这句话一出口,偏厅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许凝站在不远处,脸色微微发白。 刘清明却依旧平静。 “连美国最大的几家科技公司,都在华夏大举投资建厂。” “岛內也有无数企业早就进来了,比如你们董事长的老朋友,鸿飞公司。” “这只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我们是和积架公司合作,又不是和你们的政府合作。” “你的理由,其实站不住脚。” “除非……是你个人,对我们有什么无法化解的误解。” 王坚深吸一口气。 “我没有。” “我是安南难民。” 他缓缓说出自己的出身。 “当年逃出来的时候,九死一生。要说有仇恨,也只是对北越。” “对你们,我没有好感,但也没有仇恨。” 这番话,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他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一个只想安身立命的工程师。 “既然如此,”刘清明说,“那为什么不听一听我们的建议呢?” 王坚感到一阵疲惫。 和这个年轻人对话,太累了。 他总是能绕开你所有的防御,直击你最核心的逻辑漏洞。 “对不起。” 王坚决定结束这场对话。 “我接到的公司指令,是与阿斯麦公司进行洽谈。这是我的工作。” “除非与阿斯麦的谈判彻底破裂,或者公司董事会给我下达新的指示,否则我不会,也无权更换合作对象。” 这才是最无法辩驳的理由。 一个打工者的本分。 刘清明听完,终於露出了笑容。 “早这么说不就结了。” 王坚一怔。 “我拒绝了你。” “我接受这个理由。”刘清明说,“它至少不像之前的那些理由那么抽象,那么充满了意识形態的偏见。” 王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真的只是来和自己聊天的? “你和我想像中的大陆官员,很不一样。” “其实,我这样的官员,在今后,才会是大多数。”刘清明站起身,“我们更加务实,我们尊重商业规律,也尊重智慧財產权。” “我们愿意在西方人制订了几百年的游戏规则里,学习、適应,然后参与竞爭。” “我们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每一个合法投资者的利益,確保他们的投资能有合理、丰厚的回报。” 他走到王坚面前,伸出手。 “王先生,未来,华夏必將是全球最大的晶片消费市场。我们对先进技术的需求,会超过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 “我们的投资环境会越来越好,法治会越来越健全。” “我们不是敌人,你没有必要这么警惕。” 王坚迟疑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握住了他的手。 “你確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但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接到改变谈判对象的指示。所以,你今天找我,没有用。” 刘清明鬆开手,笑了笑。 “没关係。我今天来,只是希望,你能对我们有一个更客观、更真实的基础认识。” “合作也好,不合作也罢,都没有关係。” 王坚彻底糊涂了。 对方费了这么大劲,甚至不惜天价请来卡尔,就为了跟自己说几句话,改变一下印象? 这不符合商业逻辑。 “你似乎一点也不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刘清明反问。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我有一个提议,你想听吗?” 王坚已经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 “既然你这么执著,说来听听也好。” 刘清明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很低。 “我知道,你们和阿斯麦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布林克拿不出足够多的研发资金。” “你们有技术,但缺一个能把技术变成现实的载体。” “阿斯麦有载体,但缺钱。” “所以你们的谈判才会陷入僵局。” 王坚没有说话,这些都是事实。 刘清明接著说。 “我们没你们那么先进的技术,也没有阿斯麦那样的工业基础。” “但是,我们有钱。”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如果我们……一起干呢?” 王坚的脑子嗡的一声。 一起干? 什么意思? “你们想……入股阿斯麦公司?”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从王坚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刘清明讚许地看了他一眼。 “王坚先生,你应该知道,最近几年,华夏的企业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出国门,在全球范围內进行收购和併购。” “光是在德国,据我所知,就有好几项併购谈判正在进行中。” “阿斯麦公司,又不是什么敏感的军工企业,它只是一家民用科技设备公司。它的股权是公开的,它的经营遇到了困难。” “为什么,我们不能购买它的股份,成为它的股东呢?” 王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对方没有说错。 从法理上,从商业规则上,这一切都完全可行。 如果…… 如果华夏资本真的入股了阿斯麦公司,成为了阿斯麦的股东之一。 那么,积架公司和拥有了华夏资本的阿斯麦合作,与直接和华夏合作,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別? 美国人能阻止吗? 或许能,但那將是对他们自己所標榜的自由市场经济规则的公然践踏。 王坚呆呆地站在那里,看著眼前这个年轻的官员。 他感觉自己之前和董事长在电话里构思的那个“敲山震虎”的计策,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游戏。 他们想挖一个坑。 结果对方直接扛著一座山,准备把整个池塘都给填了。 …… 酒会大厅的另一端。 水晶灯的光芒下,气氛热烈而融洽。 这里是整个酒会的中心,聚集著蔡司、阿斯麦以及其他几家德国顶级工业公司的商业精英。 当卡尔端著酒杯,信步走近最核心的那几个人时,大部分人都主动向他举杯致意。 “嗨,卡尔。” “晚上好,卡尔。” 卡尔微笑著一一回应,他的姿態优雅而自信,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酒会真正的主人,德国蔡司公司半导体事业部的负责人,海因茨·林顿,一个头髮微禿的德国中年人,热情地给了卡尔一个拥抱。 “卡尔!我的朋友,你可不常来耶拿这个小地方。” 卡尔任由他拍著自己的后背,脸上掛著职业性的笑容。 “那是因为,以前这里没有值得我来的东西。” 林顿放开他,哈哈大笑。 “那现在呢?现在有了?” “是的。”卡尔晃了晃杯里的红酒,“现在有了。” 林顿好奇地问:“你的时间可是按分钟计费的。我很好奇,是哪家財大气粗的公司僱佣了你,让你屈尊跑到我们这个乡下来?” “无所谓是哪家公司。”卡尔说,“只要钱给够,你也可以僱佣我。” “卡尔,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林顿笑骂道。 卡尔挑了挑眉。 “一个能为你带来巨大財富的混蛋。” 林顿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知道,卡尔从不说废话。 当他开始谈论財富的时候,就意味著生意来了。 “卡尔,你想说什么?”林顿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卡尔抿了一口酒,目光扫过不远处正在和人交谈的阿斯麦ceo,布林克。 “阿斯麦公司,只是你们蔡司的一个普通用户,对吗?” 林顿顺著他的目光看过去,隨即收回视线。 “不,是很重要的老客户。”他纠正道。 “重要到可以无视利润,只讲传统友谊?”卡尔的问话很尖锐。 林顿的笑容有些勉强。 “当然,利润也很重要。” “商业行为只有一个根本准则,那就是利润。”卡尔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林顿耳朵里,“谁能提供更高的利润,谁就是更重要的客户。如果你无视这个准则,蔡司早就倒闭了,你也会被董事会立刻开除。”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林顿,我要提醒你,席捲欧洲的金融危机並没有完全过去,它的影响还在。蔡司公司,也不是什么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 林顿的脸色有些难看。 “所以我们才一直在开拓新的技术领域,比如和积架的合作。” “在传统光学领域,亚洲的一些公司正在咄咄逼人地抢占市场。”卡尔不紧不慢地说,“他们的產品更便宜。” “但我们的產品更优秀!”林顿强调道。 “那就要看,他们的產品到底有多便宜,以及你的產品,是不是真的比他们优秀那么多。” 林顿终於有些不耐烦了。 “卡尔,你到底想说什么?別再绕圈子了。” 卡尔放下酒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尼康和佳能的人,最近一直在柏林和布鲁塞尔游说,我不相信你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林顿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我知道。他们想阻止我们与其他公司的技术合作,尤其是光刻机镜头。” “是阻止你们和积架公司合作。”卡尔纠正他,“他们更希望你们和一家华夏的公司合作,林顿,我说的是对面那个,可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华夏。” 卡尔微微一笑。 “別忘了,我们的总理先生,在公开场合,只承认一个华夏。” 林顿的呼吸一滯。 他压低了声音:“你在用政治威胁我?” “不。”卡尔摇了摇手指,“这是商业技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没有软肋,关键只在於,那根软肋能不能藏得住,或者说,值不值得为了它放弃巨大的利益。” 林顿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 “我看好积架的技术。”他最后说。 “但阿斯麦公司的资金並不雄厚。”卡尔一针见血,“我猜,你的老板,蔡司的董事会,已经拒绝了为阿斯麦的新项目进行大规模注资,对吗?” 林顿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是他们的美国股东有些犹豫。”林顿辩解道,“但我相信,他们最终会做出正確的选择。” “美国人?”卡尔的嘴角撇了撇,“美国人不应该成为我们德国公司在欧洲做生意时的首要考量。” 这句话,让林顿顿时语塞。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小声说:“卡尔,我们不能在这个时候拋弃我们的老朋友。” “这只是一次很平常的商业谈判,林顿。”卡尔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里面掺杂那么多不应该有的,廉价的私人情感呢?” 林顿终於忍不住了。 “你究竟在为谁工作?” 卡尔举起酒杯,对著灯光欣赏著酒液的顏色。 他缓缓吐出一个词。 “欧元。” 第545章 闺蜜抢渣男,我祝你们锁死 尼康公司的代表伊藤健二,收到消息的速度並不算慢。 但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他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僱佣卡尔商业諮询公司这样根植於德国本土的老牌团队。 这导致他费尽了心力,才通过各种私人关係搞到一张酒会的邀请函。 当他终於走进这座位於耶拿郊外的古老庄园时,酒会已经进行过半。 水晶吊灯下的男男女女衣著光鲜,谈笑风生,空气中瀰漫著香檳与雪茄混合的奢靡气息。 伊藤健二的亚洲面孔,在这种场合本该相当显眼。 在过去,这是一种优势,西方人会主动上前,礼貌地询问他是不是来自日本,然后恭维几句日本製造的精良。 但现在,情况变了。 自从那个庞大的国家加入了世贸组织,一切都变了。 他进来不过十分钟,已经有侍者和两名宾客用蹩脚的口音问他。 “are you from china?” 这让他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和冒犯。 华夏人。 在他的印象里,那是一群贫穷、落后,但又充满著一种野蛮生长般渴望的矛盾群体。 他不得不承认,那片古老的大陆正在进行一场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深刻变革。 他们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出现在世界贸易的舞台上。 用一种越来越开放,甚至有些不计成本的姿態,疯狂地吸引著外资的进入。 没有人敢於真正忽视一个拥有十多亿人口的庞大市场。 尼康,乃至整个日本,都是华夏改革开放的首批受益者。 日本的產品和投资,曾如潮水般涌入那片土地。 从皇冠轿车到尼桑皮卡,从东芝彩电到索尼隨身听,日本的商品一度是时尚和品质的代名词,横扫了整个华夏大陆。 《血疑》和《追捕》让高仓健和山口百惠成为一代华夏人的偶像。 那种文化和商业上的绝对优势,曾经让伊藤这一代日本人充满了自豪感。 然而,这一切都在变化。 隨著华夏经济的不断发展,他们越来越想摆脱外资的影响,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特別是加入wto之后,一大批华夏企业揣著大把的现金,走出国门,来到了陷入经济危机的欧洲。 他们的目標很明確,就是那些拥有悠久歷史和深厚技术积累的老牌製造业。 伊藤不止一次地在提交给总公司的分析报告里,一再强调这种危险性。 华夏人想要的不是市场,他们想的是技术,是全盘吸收,然后超越。 但无奈,那些坐在东京总部办公室里,思想早已僵化的董事们,根本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他们沉浸在日本经济泡沫破裂前的辉煌旧梦里,没有人认为华夏能够在可见的未来,威胁到日本在全球產业链中的地位。 这次针对阿斯麦公司的狙击行动,就是这种傲慢思维的典型產物。 公司高层依然只把欧美公司当成唯一的竞爭对手。 哪怕阿斯麦只是个规模不大的荷兰公司,虽然背后有美国资本的影子,但和尼コン(nikon)这样的行业巨头相比,在他们看来,差距依然巨大。 总部的命令很清晰:不惜一切代价,破坏积架公司和阿斯麦公司的技术合作。 伊藤这些天想了很多办法,也直接找过王坚。 但尼康的威胁,似乎並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积架公司確实顶著巨大的压力,但这种压力,不仅仅是“断供”的商业威胁。 背后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日美关係,日岛关係。 作为曾经的殖民地,岛內受日治时期的影响非常深刻,双方的政商关係盘根错节,极其复杂。 当年所谓“四小龙”的腾飞,背后就有日本產业转移的巨大推动力。 明眼人都清楚,美国一直在亚太地区玩著微妙的平衡游戏。 日本崛起时,就用广场协议打压,同时扶持韩国和岛內。 现在,似乎又是一个新的轮迴。 伊藤健二的视线在宴会厅里快速扫过,很快,他就锁定了一个角落。 那里坐著两个亚洲面孔。 在白人扎堆的地方,同样肤色的人总会让人下意识地多看两眼。 其中一个,他认得。 积架公司的技术负责人,王坚。 而站在王坚身边,正与他交谈的那个年轻人,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刘清明也注意到了那个刚刚走进偏厅,正径直朝这边走来的男人。 他停下和王坚的谈话,略带一丝惊讶。 他直接用汉语问身边的王坚。 “认识?” 王坚顺著他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尼康的代表,伊藤先生。” 刘清明一听“尼コン”这个词,瞬间就明白了。 他轻笑了一下。 “看来,关注这件事的,不止我们一方。” 王坚的回答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们和日本人,又有什么区別?” 刘清明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纠正他。 “有区別。” “我们是想成就你,而日本人,是想毁掉你。” “这就是我们之间最根本的区別。” 王坚彻底愣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成就我? 毁掉我?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彆扭。 就在他愣神的工夫,伊藤健二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脸上带著职业性的笑容,主动朝王坚伸出手。 “王桑,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中文带著明显的日式口音。 王坚伸出手,和他简单握了一下。 “伊藤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伊藤健二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探寻的目光投向了刘清明。 “这位是?” 不等王坚介绍,刘清明主动上前一步,脸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他伸出手。 “伊藤先生是吧,我姓刘。” 伊藤健二和他握了握手,试探性地问。 “刘桑……是华夏人?” “对。”刘清明坦然承认,“伊藤先生的动作很快啊,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伊藤健二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瞭然和警惕。 “看来,我们有著同样的目的。” “未必。”刘清明鬆开手,不置可否,“不过,王先生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 伊藤健二转向王坚,姿態放得很低。 “王桑,关於我们上次谈到的事情,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只要积架公司愿意终止和阿斯麦的谈判,关於设备供应的问题,一切都可以谈。” 王坚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两块巨石夹在中间的饼乾。 “我和刘先生已经谈完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的下摆。 “你们聊,我失陪一下。”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朝著大厅的方向走去。 “王桑!” 伊藤健二想叫住他,但王坚根本没有停留的意思。 “请便。”刘清明对著王坚的背影说了一句。 他看著一脸尷尬和恼怒的伊藤健二,慢悠悠地坐回沙发上。 “你看,这就是你们的问题。” 刘清明的姿態很放鬆。 “一味地施压,却不帮忙解决最根本的问题。” “积架公司没有別的选择,最终还是只能转向阿斯麦。” 伊藤健二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他盯著刘清明,这个年轻的华夏人,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你连这个都知道?”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很好奇,为什么尼康公司不选择和积架公司合作呢?” “你们有钱,有成熟的设备製造能力。积架有领先的技术理念。” “这难道不是一个完美的组合吗?” 伊藤健二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这个问题,正戳在他的痛处。 “如果我是社长,我一定会全力促成这件事。” 他苦涩地回答。 “可惜,我只是一个驻欧洲的代表。” “董事会的那些老傢伙们,他们看不到危机,只看得到眼前的利润。” 刘清明像是没有听到他的抱怨,继续说。 “还是说,阿斯麦公司背后的美国资本,让你们投鼠忌器?” “毕竟,飞利浦虽然退出了,但美国那几家半导体巨头的股份还在。” 伊藤健二立刻反驳,这关係到尼康公司的尊严。 “尼康可不会害怕那种程度的资本!” 他的反应很激烈。 刘清明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然后,他拋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既然不怕,那为什么,阿斯麦公司会拒绝你们的注资提议?”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伊藤健二的脑海里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惊失色。 这是绝对的商业机密! 这件事,根本没有向外界透露过分毫。 尼康总部確实有过这个想法,並且通过非正式渠道,向阿斯麦方面进行过一次非常隱晦的试探。 他们想通过注入一笔资金,换取一部分股权,从而在董事会层面影响阿斯麦的技术路线,將其扼杀在摇篮里。 但阿斯麦的ceo布林克,態度强硬到不可思议,直接拒绝了任何形式的接触。 这件事,也就无疾而终。 知道的人,在尼康內部都不超过五个。 眼前这个年轻的华夏人,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伊藤健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你……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刘清明看著他惊骇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前世在某个小眾论坛上看到的一篇分析小作文,居然是真的。 他只是拿出来诈唬一下,没想到直接就试出了真假。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好吧,既然不是你说的。” “那就只能是阿斯麦那边的人说的了。” 他故作同情地看著伊藤。 “伊藤先生,你真的能保证,那些白人会像你们日本人一样,恪守商业诚信吗?” “也许在他们看来,把你们的底牌透露给我们,可以抬高他们自己的价码呢?” 伊藤健二的脑子一片混乱。 是啊。 荷兰人! 那些该死的欧洲佬,他们有什么诚信可言! 为了利益,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一定是他们!一定是布林克那个混蛋,为了向华夏人显示自己的价值,把尼康给卖了! “可恶的荷兰人!” 伊藤健二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完全没有怀疑,这个消息的来源,其实是来自十几年后,一个普通网友的键盘。 看著伊藤健二那副咬牙切齿,信以为真的模样,刘清明心里暗笑。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所以,你们华夏人,是不是也想搞光刻机?”伊藤健二平復了一下情绪,用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著刘清明。 刘清明回答得非常坦诚,甚至有些轻描淡写。 “想啊,试一试嘛。” “没办法,谁让尼康公司的光刻机卖得太贵了呢。” 这个回答让伊藤健二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以为对方会遮遮掩掩,没想到这么直接。 他下意识地摆出了行业前辈的架子,告诫道。 “刘桑,你们要想清楚。” “那可不是有点钱就能玩得转的。” “光刻机的研发费用是一个无底洞,需要非常巨大的持续投入,还有整个產业链的支撑。” 刘清明笑了。 他靠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是官员。” 他看著伊藤健二,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在乎以后要多少钱。” “我只在乎,现在能不能把这件事办成。” 伊藤健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才是他认知中,那个国家的官员该有的样子。 为了政绩,不计成本,不考虑后果。 原来如此。 想通了这一点,他的心態反而平稳了下来。 既然对方也是光刻机领域的潜在入局者,那就不再是单纯的搅局者。 或许…… “如果是这样的话。”伊藤健二的脑子飞速转动,“我们之间,或许可以合作。” 刘清明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的任务,是让积架公司的技术和兴趣,转向我们国內。” 他坦白了自己的主要目標。 “如果这个目標无法做到,那么退而求其次,也要让他们选择一家对我们友好的公司进行合作。” 伊藤健二也说出了自己的底线。 “我的任务,是阻止阿斯麦公司获得这项新技术。” 刘清明总结道。 “看来,我们至少在第二点上,目標是完全重合的。” 伊藤健二的眼睛亮了起来。 “搅黄阿斯麦?” “是的。”刘清明点头,“你们可以做什么?” 伊藤健二有些泄气。 “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是持续向积架公司施压。” “我们毕竟是他们目前最主要的设备供应商之一。” 刘清明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策略中的漏洞。 “或许,你们这种不痛不痒的强硬,反而会坚定他们摆脱你们的决心,不顾一切地倒向阿斯麦。” 伊藤健二沉默了。 因为刘清明说的,是事实。 “的確如此。”他承认道,“但我们远在欧洲,能做的事情並不多。” 刘清明提示他。 “外交关切呢?” 伊藤健二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 “刘桑,你应该知道原因。日本政府,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件单纯的商业併购案,向德国政府,或者是荷兰政府进行官方施压的。” “我们的外交,从来都不是独立的。” 刘清明笑了。 “我知道。” “所以我找了別人。” 伊藤健二猛地反应过来。 “卡尔!原来是你们僱佣了卡尔!” 那个在德国商界呼风唤雨的男人,他一出现,伊藤就感觉不对劲。 “德国政府也许不会直接向荷兰政府施压。”刘清明慢条斯理地分析著,“但他们可以向自己的企业,比如蔡司公司,表示一下『关注』。” “等著瞧吧,林顿先生的选择,不会太多。” 伊藤健二还是有疑虑。 “你们难道不担心美国人从中作梗吗?” “为了一个现在还不是行业巨头的阿斯麦?”刘清明反问。 “我不相信。” “阿斯麦公司,或者说它背后的那几家美国资本,如果真的財大气粗到付得起昂贵的国会游说费用,那他们也就不必为了区区几亿欧元的新技术研发资金而到处伤脑筋了。” “他们早就和积架公司达成协议了,根本轮不到我们在这里见面。” 一番话说得伊藤健二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年轻人的思路。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开问题的表象,直抵核心。 “你的商业嗅觉和谈判能力,让我感到非常吃惊。”伊藤健二由衷地感嘆。 这不像一个官员,更像一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狐狸。 刘清明身体微微前倾,终於拋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想不想合作一把?” “一起……坑死阿斯麦?” 伊藤健二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很有兴趣。” “那就去做一件事。”刘清明说。 “什么事?” 刘清明看著他。 “別光是在嘴上威胁啊,伊藤先生。” “让你们的社长,马上给积架公司发函,就说因为生產线检修或者別的什么原因,推迟履行和积架公司的下一批设备供应合同。” “无限期!” “藉口越隨便越好,一定要让他们感受到切实的痛苦。” 伊藤健二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怎么可以!” “公司高层根本没有打算和积架公司彻底翻脸!他们可是我们的大客户!” 刘清明嗤笑一声。 “得了吧。” “过去两年,阿斯麦抢了你们多少业务?你们的董事会还看不清形势吗?” “积架公司这次选择阿斯麦,不仅仅是因为新技术。这是一个信號!” “如果你们再不拿出一点真正的强硬手段,我敢保证,一旦阿斯麦的新技术研发成功,尼康公司將会被整个行业彻底拋弃!” “好好想想吧,伊藤先生,除了这一招,你们手上还有什么牌,可以真正威胁到他们?” 伊藤健二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无法反驳。 因为刘清明说的每一个字,都戳中了他內心最深的恐惧。 口头上的威胁,只会暴露自己的软弱。 董事会那些老傢伙,难道真的看不到这一点吗? 不,他们看得到。 他们只是在犹豫,在权衡,在计算得失。 他们既想保住积架这个大客户的订单,又想阻止阿斯麦崛起,还不想付出任何实际的代价。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刘清明看著他阴晴不定的脸,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伊藤健二的肩膀。 “我的话说完了。” “是把刀递给你的敌人,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你自己选。” 说完,他便转身,朝著偏厅外走去,留下伊藤健二一个人呆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许凝一直等在不远处,看到刘清明走过来,立刻迎了上去。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还处於呆滯状態的日本人。 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 “你跟他说了什么?” “他那样子,跟死了爹一样。” 刘清t明端起一杯侍者托盘里的清水,喝了一口。 “没什么。” “日本人就是这样,又想占尽便宜,又不想得罪人,还总想著別人能替他火中取栗。” “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这件事,最著急的根本不是我们。” “我倒要看看,尼コン公司是不是真的那么沉得住气。” 许凝还是有些担心。 “那这事……到底能不能成啊?” “我看那个王坚,態度很坚决。” 刘清明放下水杯,看向远处热闹的人群。 “所以,我们得先断掉他所有的退路。” “让他除了我们,別无选择。” 第546章 疯批大小姐、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回到酒店套房,一关上门,许凝就再也憋不住了。 “那个日本人,真的会听你的?” “他看起来都快被你嚇傻了。” 刘清明脱下外套,隨手扔在沙发上,鬆了松领带。 酒会上的那点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般的兴奋。 “会不会听,不取决於我,取决於尼康董事会那群老头子的脑子,还愿不愿意转动一下。” 丁奇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著一沓刚列印出来的资料。 “我赌他们会。” “日本人最擅长的就是犹豫,但当他们发现自己快要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时候,他们会比谁都激进。” 刘清明讚许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 他走到客厅中央那块巨大的白色书写板前,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拔掉了笔帽。 “我们来復盘一下。” 许凝和丁奇立刻围了过来。 这已经是他们三人团队的习惯了。 刘清明在白板的正中央,写下了“王坚”两个字,然后用一个圈把它框了起来。 “王坚,是所有问题的核心。” 他的笔尖在白板上移动,从“王坚”的圈里,拉出一条线,指向旁边。 “技术的持有者,积架公司。” 他又拉出一条线。 “目前的合作方,或者说,王坚最想投靠的对象,阿斯麦公司。” 紧接著,阿斯麦的旁边,又出现了一个名字。 “蔡司公司。阿斯麦最重要的光学镜头供应商,德国企业,也是我们这次能接触到的关键变量。” 笔尖在白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个个名字和势力被標註出来。 “反对者,尼康,还有佳能。” 刘清明在尼康和佳能下面,画了一个大括號,写上“日本资本”。 在阿斯麦和蔡司下面,也画了括號,分別標註“美国资本”和“德国资本”。 “现在,局势很清楚了。” 刘清明用笔点了点白板。 “三股力量,在围绕著积架公司的浸润式光刻技术进行角力。” “美国资本希望扶持阿斯麦,吃下这项技术,从而在下一代光刻机领域彻底甩开日本对手,独占鰲头。” “日本资本感受到了致命威胁,所以尼康才会不惜代价地阻止,但他们內部又充满了傲慢和犹豫,既想打压对手,又捨不得积架这个大客户,首鼠两端。” “而我们……” 刘清明在白板的另一侧,重重地写下了“华夏”两个字。 “我们是第三方,是最大的变数。” 他画出一条条虚线,连接著各个势力方块,標註著它们之间错综复杂的关係。 美国对日本的警惕和打压。 日本和岛內盘根错节的政商关係。 欧洲与美国在半导体领域的矛盾与合作。 日本强大的经济实力与其在国际政治中不成比例的影响力。 一张复杂到令人头晕的关係网,就这样清晰地呈现在三人面前。 丁奇看著这张图,补充了一句。 “你们去参加酒会的时候,我没閒著,託了个朋友,去蔡司在耶拿的工厂转了一圈。” 刘清明转过头。 “有发现?” “有。”丁奇的表情有些兴奋,“我听到他们的生產主管在开会时抱怨,说这个季度的生產订单,比去年同期减少了至少三成。” “我装成一个感兴趣的华夏投资方代表,跟他们的一个销售经理聊了几句。” “对方的反应非常积极,一个劲地向我推销他们的產品,还表示如果我们有紧急订单,他们可以隨时调整生產线,优先为我们生產。” 刘清明听完,笑了。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 “经济危机的影响已经这么深了。” “蔡司这种级別的百年老店,也开始为订单发愁了。” “他们已经认识到了华夏市场的巨大潜力,並且开始主动布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之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不过,这张牌要慎用,不能轻易打出去。” 许凝看著白板上那个代表“日本资本”的方块,还是有些不解。 “所以,你真的准备和日本人联手?” “我总觉得跟他们合作,心里不踏实。” 刘清明摇了摇头。 “不能说是联手,用『利用』这个词更准確。” “在这件事上,日本人远比我们更著急。一旦阿斯麦拿到了新技术,第一个死的就是尼康。我们只是失去一个可能的机会,他们失去的却是整个未来。” “我们的目標和他们的目標,看似在『搅黄阿斯麦』这一点上重合,但本质完全不同。” 许凝还是觉得云里雾里。 “绕来绕去,我还是没看出来,我们成功的可能性到底在哪里。” 刘清明坦然承认。 “没错,因为我们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还只是在外围敲边鼓。” “我们还没有真正找到,可以一击制胜的核心阵地。” 丁奇此时也提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清明,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的任务,是为清江省引进技术和產业。就算我们成功搅黄了积架和阿斯麦的合作,你准备怎么把他们引到清江去?” “我们国內,並没有一家公司可以替代阿斯麦的角色。你干掉了阿斯麦,王坚和积架公司又能选择谁呢?”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刘清明放下马克笔,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这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他看著丁奇和许凝。 “所以,我的计划,得分好几步走。” “第一步,也是最理想的一步,就是入股阿斯麦。” 丁奇和许凝都愣住了。 “入股阿斯麦?” “对。”刘清明点头,“由省里的投资平台出面,收购一部分阿斯麦的股份,然后以此为条件,要求他们在清江省建立生產工厂或者研发中心。” 丁奇立刻摇头。 “可能性不大。他们背后的美国资本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可能性不大。”刘清明说,“但这本身就是一种策略。一个展示我们实力和诚意的策略。我要让王坚,让积架公司看到,我们不是在空手套白狼,我们是带著真金白银和巨大市场来的。” 丁奇追问:“那如果不成呢?” “那就启动第二套方案,自己来。” 刘清明说出了一个名字。 “国信组那边,有意让沪微公司和积架公司进行技术合作,共同研发新型光刻机。” “沪微?”丁奇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对,国內的一家半导体设备製造商,去年刚在沪市成立的。” 丁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家去年刚成立的公司?他们有什么实力?积架公司能看得上?” “当然看不上。”刘清明毫不避讳,“所以这事才头疼。我个人也更倾向於第三种方案。” “什么方案?” “由我们清江省牵头,联合几家有实力的国企,组建一个全新的合资公司,来承接积架公司的技术。” 丁奇立刻明白了。 “合资?” “对,多方合资。”刘清明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强大的自信,“而且,我准备把蔡司也拉进来。” “什么?”这次连许凝都惊了,“把蔡司拉进来?” “没错。”刘清明解释道,“不管未来是谁来开发浸润式光刻机,是阿斯麦也好,是我们自己也好,蔡司的光学镜头都是不可或缺的最核心部件。他们是所有人都必须爭取的对象。” 丁奇很快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蔡司很早就进入国內市场了,他们的华夏总部,好像是在临海省。” “对。”刘清明点头,“我最新的目標,就是让蔡司把他们在中国的第一家,也是最重要的一家工厂,落户到云州。” “他们目前正在临海、沪市还有其他几个沿海发达省市进行考察,还没有最后做出决定。我们完全有机会。” “只要我们能把蔡司爭取过来,让他们成为我们新公司的股东之一。你想想,一个有全球最顶级光学镜头製造商加盟的合作方案,对於积架公司来说,分量会有多重?” 丁奇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被刘清明这个大胆的构想给震撼了。 但他还有一个疑问。 “蔡司同时也是阿斯麦最主要的供应商,他们不可能为了我们,去拆自己的台。” “不需要他们拆伙。”刘清明笑了,“生意人不做选择题,他们全都要。” “我们只是给蔡司提供一个更好的选择,一个分享未来巨大增量市场的机会。” “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华夏都將是蔡司在全球最大的单一出口市场。这个诱惑,没有人能拒绝。”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刘清明清晰而有力的声音。 丁奇和许凝被这个宏大的计划彻底点燃了。 思路,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是的,积架公司不可能信任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华夏企业。 让他们直接跟沪微或者某个新成立的公司合作,无异於天方夜谭。 但如果,这个合作方案里,站著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巨头呢? 比如,蔡司。 刘清明看著两个伙伴兴奋的表情,自己脑中的思绪也在飞速运转。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大胆的念头,突然从他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既然经济危机让蔡司都开始为订单发愁。 那阿斯麦呢? 他们去年的业绩和利润率都在大幅度下滑。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孤注一掷地寻求与积架公司的技术合作,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赌贏了,一飞冲天。 赌输了,公司市值必然大幅缩水。 他们背后的那些美国资本,真的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资本追求的是利润,但更追求的是稳定且可预期的回报。 如果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合適的报价…… 一个足以让他们安全退场,並且获得丰厚利润的报价…… 他们会不会动心? 刘清明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知道,按照歷史的轨跡,阿斯麦明年就会凭藉浸润式光刻技术一飞冲天,成为行业內无可爭议的霸主。 但是现在,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美国人不知道,荷兰人不知道,日本人更不知道。 信息差! 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牌! 近些年来,隨著华夏经济的腾飞和加入wto,国內企业走出国门,对欧美企业进行收购的案例正在不断上演。 奉都集团对西斯公司的收购案。 几年后,联想对ibm个人电脑业务的收购。 再往后,吉利对百年汽车品牌沃尔沃的收购。 这些併购案,一个比一个惊人,一个比一个影响深远。 既然ibm的pc业务可以卖,沃尔沃可以卖。 那么,一个现在还远称不上行业巨头,甚至还在为研发资金髮愁的阿斯麦,为什么不能成为下一个目標? 想到这里,刘清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干了!” 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们现在就动手,写一份计划书!” 丁奇和许凝被他嚇了一跳。 “什么计划书?” “一份关於我们清江省,联合国內资本,全资收购阿斯麦公司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刘清明斩钉截铁地说。 前世作为一个小老板,他写过无数份商业策划书,但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操刀一个如此庞大的跨国併购案。 不过,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呢? 他立刻开始分工。 “老丁,你马上联繫国內,动用你所有的关係,我需要拿到发改委、商务部所有关於近两年海外併购的政策文件和內部参考资料,越多越好,越详细越好!” “许凝,你负责所有的文本翻译工作,我写出来的东西,需要你第一时间翻译成最严谨、最专业的德文和英文。” “好!” “没问题!” 接下来的两天,酒店的这间套房,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作战指挥室。 刘清明几乎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他结合当前复杂的国际经济形势,和他脑中领先这个时代十几年的见识,將那个疯狂的构想,一点点落实到纸面上。 丁奇被他驱使得团团转,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回国內,累得像条狗。 在刘清明终於完成计划书初稿的那个深夜,丁奇早就已经撑不住,躺在自己的床上睡死了过去。 刘清明喊了他两声,见他毫无反应,也就隨他去了。 他自己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著疲惫的身体,也让他高速运转的大脑稍微得到了一丝放鬆。 换上一身乾净的衣服,刘清明走出房间。 他打算去楼下的餐厅隨便吃点东西。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构思一下,该如何向远在国內的吴新蕊匯报这个石破天惊的计划。 餐厅里人不多,很安静。 刘清明点了一份简单的三明治和一杯咖啡,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 他一边慢慢地吃著,一边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看著外面街道上偶尔走过的行人。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刘清明转过头。 是那个满头金髮,总是笑眯眯的德国老白男,卡尔。 卡尔的脸上带著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他一上来就抓著刘清明的手,嘴里嘰里咕嚕地说了一长串德语。 刘清明一个字都没听懂。 卡尔马上反应过来,切换成了口音浓重的英语。 “fengdu! success! success!” 奉都?成功? 刘清明立刻想到了什么,心头一跳。 他用有些磕磕巴巴的英语试探著问。 “the deal… fengdu group's acquisition of xisi company… is done?” “yes! yes!” 卡尔用力地点著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 一股巨大的喜悦瞬间衝上了刘清明的心头。 成了! 奉都集团收购西斯公司,这个由他在发改委期间亲手负责跟进的第一个重大项目,竟然真的成了! 卡尔的高兴,是因为他作为商业顾问,完成了一笔大单,即將有巨额的佣金入帐。 而刘清明的高兴,却有更深远的意义。 这个结果,或许能让蔡司公司,以及更多正在犹豫和观望的德国企业,真正认真地,重新审视他即將拋出的那个更加疯狂的计划。 第547章 害我?我把自己交给国家 阿斯麦总裁布林克,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罩住。 这张网,从四面八方收紧,让他喘不过气。 耶拿,这座以光学闻名的德国小城,此刻在他眼中,不再平静。 每一片古老的砖瓦,每一个路过窗前的行人,似乎都隱藏著某种未知的意图。 原本一切顺利。 与积架公司的谈判,虽然艰难,但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只要签下那份协议,阿斯麦就能拿到梦寐以求的浸润式光刻技术,一举超越所有日本对手,站上半导体设备製造业的王座。 可就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刻,一切都停滯了。 先是积架公司那边,突然变得犹豫不决。 王坚在电话里的说辞含糊其辞,只说感受到了来自日本同行的巨大压力。 尼康。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压在布林克的心头。 紧接著,一直以来最可靠的合作伙伴,蔡司公司,也出现了问题。 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布林克甚至不清楚,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阿斯麦对积架公司的新技术,是志在必得。 这是唯一能够快速甩开尼康和佳能的捷径。 儘管风险巨大,但布林克和公司高层经过反覆评估,认为这一场豪赌,值得。 然而,董事会內部並非铁板一块。 总有那么些短视的傢伙,只盯著眼前的財务报表,对未来的巨大收益视而不见,反而对研发投入的风险喋喋不休。 就在布林克费尽口舌,试图说服这些人的时候,外部的环境,却悄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种变化,究竟来自於何方。 酒会之后,他立刻找到了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负责人,林顿。 “林顿,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酒店的房间里,布林克开门见山。 林顿的脸上带著一丝疲惫,他给布林克倒了一杯威士忌。 “日本人,他们在柏林和耶拿到处活动。” “他们见了政府里的人,也见了我们董事会的一些成员。” 布林克的心沉了下去。“他们想阻止蔡司给我们注资?” “是的。”林顿坦言,“他们描绘了一个可怕的前景。一个掌握了最先进光刻技术的阿斯麦,將彻底摧毁日本的光刻机產业。他们把这上升到了动摇欧洲与日本经贸关係的高度。” 布林克感觉有些荒谬。“就凭他们?” “他们很擅长这个,布林克。夸大威胁,製造恐慌。”林顿喝了一口酒,“而且,他们似乎抓住了我们一些董事的心理。” 布林克沉默了。 他知道,任何一个庞大的组织內部,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 “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布林克决定拋出自己的底牌。 “我准备向董事会提议,出售一部分阿斯麦的股份,给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以此换取足够的研发资金,来完成对浸润式技术的整合。” 他看著林顿。 “蔡司,是我们的首选。” 林顿看著他,许久没有说话。 “布林克,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是,时机太糟糕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蔡司的董事会,不太可能通过这样一项动议。这会被看作是公然与日本人为敌,也是一次风险极高的捆绑下注。” 布林克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你是说,在我说出这个想法之前,日本人就已经知道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也是他最近几天才刚刚形成的。 林顿摇了摇头。 “恐怕不是。他们只是提前想到了所有你可能走的路,然后把它们一条一条地堵死。” “日本人不希望阿斯麦成为他们真正的竞爭对手,他们要把你扼杀在摇篮里。” 布林克感到一阵深深的沮丧。 “如果你们都拒绝,那其他的公司,恐怕也会受到影响。” 林顿问:“你还找了哪些公司?” “德州仪器,英特尔,三星……还有积架自己。”布林克说出了几个名字。 “有回应吗?” 布林克摇了摇头。“没那么快。但我很有信心,他们会看到其中的价值。” 林顿看著自己的老朋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布林克,有个人,我觉得你应该见一见。” “什么人?” “一个……或许能对你有帮助的人。” 布林克看著他。“如果是这样,我当然想见。” 林顿为他引荐的人,是卡尔。 在一家古典风格的德国酒吧包厢里,林顿在做了简单的介绍后,便找了个藉口,退出了房间。 只留下布林克和那个满脸微笑的德国男人。 卡尔。 这个名字在欧洲商界,几乎无人不晓。 一个顶级的商业掮客,一个收费昂贵到令人咋舌的麻烦解决者。 他能帮你促成最不可能的交易,也能帮你毁掉你对手最坚固的堡垒。 看到卡尔,布林克立刻警惕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领带,身体微微后倾,摆出一个防御的姿態。 “卡尔先生。”布林克首先开口,“你对我有兴趣,还是对我的公司有兴趣?” 卡尔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或许都有呢?” “那就太可惜了。”布林克说,“我最近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確实很可惜。”卡尔的笑容不变,“如果不能和你谈,那我只能去和你公司的那些董事们谈了。” 布林克的心猛地一跳。 “卡尔,你究竟想说什么?” 卡尔不再绕圈子,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我的僱主,想买下阿斯麦公司。” “你可以开个价,或者,让你的董事们开个价。” 布林克以为自己听错了。 买下阿斯麦? 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日本人。 “谁僱佣了你?尼康?” 卡尔摇了摇手指。 “不。” “是华夏人。” “不可能!”布林克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怎么可能买得起阿斯麦?他们为什么要买?” 华夏? 那个贫穷落后的国度? 他们连像样的汽车都造不出来,还想进军半导体產业?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卡尔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推到布林克面前。 是德国的《商报》。 头版头条,用加粗的字体写著。 “百年西斯,落华夏:奉都集团完成惊天收购。” “我的客户,刚刚完成了对西斯公司的收购。”卡尔慢悠悠地说,“我不认为,现在的阿斯麦,会比一个有著百年歷史和无数专利的德国工具机巨头更难搞定。” 布林克盯著那行標题,感觉一阵眩晕。 西斯公司被收购了? 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华夏公司?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们为什么会对阿斯麦感兴趣?”布林克的声音有些乾涩,“他们也想进军半导体產业?” “他们正在欧洲到处挥舞著支票。”卡尔耸了耸肩,“就像八十年代的日本人一样。他们刚刚加入了wto,正在向全世界展示他们的野心。在技术上有所追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是……他们不可能比日本人更有钱。”布林克还在做著最后的挣扎。 卡尔笑了。 “他们也许没有日本人那么有钱,但他们的野心,一点也不会少。” “更何况,现在的阿斯麦,又能值几个钱呢?” 这句话,充满了侮辱性,却又无比真实。 布林克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董事会不可能卖掉公司!” “那就要看,我的客户开出什么样的价钱了。”卡尔的笑容里,透著一丝冰冷的意味。 “荷兰政府也不会批准!” “那就要看wto的仲裁庭,最后会怎么判了。” “美国人也绝对不会答应!”布林克拋出了最后的杀手鐧,阿斯麦的股东里,有不少来自美国的投资基金。 卡尔的笑容更盛了。 “你確定?” 布林克瞬间无语。 他確定吗? 他一点也不確定。 那些华尔街的饿狼,在乎的是什么?是阿斯麦的未来吗?是欧洲半导体產业的荣耀吗? 不,他们在乎的只有投资回报率。 如果华夏人开出的价格足够诱人,一个能让他们安全退场,並且获得丰厚利润的价格,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卖掉手里的股份,然后转身去寻找下一个投资目標。 他们甚至可能会感谢华夏人,帮他们从阿斯麦这个看不到短期回报的泥潭里解脱出来。 想到这里,布林克背上渗出一层冷汗。 “假如有人愿意注资,不是正好能解决你们现在的研发困境吗?”卡尔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华夏人的钱,难道不是钱?” “那样他们就会得到技术!”布林克低吼道。 “西斯公司也想封锁他们的数控工具机技术,但我的客户根本不在乎。”卡尔淡淡地说,“他们想要的,是整个公司。” 布林克猛地抬起头。 “他们想要阿斯麦,是为了和积架公司合作?” “很显然。” “卡尔!你不能这样做!”布林克的声音里带著一丝哀求。 卡尔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布林克先生,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商业併购案。我的公司,卡尔諮询,只是负责为我的客户建立一个良好的沟通平台,並说服你们的董事们接受一个善意的报价。” “至於我的客户买下公司之后,想用那些技术来做什么,那与我无关。” 布林克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终於明白,那张无形的大网,究竟是谁织就的。 日本人只是被推到台前的棋子,真正操盘的,是这些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华夏人。 “卡尔,我一定会阻止阿斯麦公司落到华夏人的手上!”他咬著牙说。 “那是你的自由。”卡尔毫不在意,“我今天来,只是通知你一声。我的客户,很快就会向你们的董事会,提交一份正式的收购要约。” “如果你们不愿意出售,也要表现出自己的立场,然后我们可以把这件事,交由wto来评判。” “荷兰政府当然可以阻止这笔交易。但我的客户,同样可以向wto提起申诉。他们最多,就是买不到公司。” 卡尔停顿了一下,看著布林克。 “而你们呢?” “你们还有多少机会,可以错过?” 布林克的心臟,被这句话狠狠地刺中了。 他脸色煞白。 “是你……是你在背后搞的鬼?” “是你在日本人那里煽风点火?是你让蔡司的董事会犹豫不决?” 卡尔优雅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这只是一种商业谈判的策略,布林克先生。” “我只是想为我的客户,创造一个更有利的谈判环境而已。” “我劝你,还是和他们谈一谈。听听他们的意见,再做决定。” 布林克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著气。 “我还有选择吗?” 卡尔放下酒杯,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 “从广义上讲,那位掌握著浸润式光刻技术的王先生,也是华夏人。” “德国政府承认这一点,荷兰政府也承认这一点。” “既然你们愿意和王先生合作,那你现在又有什么可牴触的呢?” “就因为他们的意识形態?” 布林克艰难地开口:“我无法想像……最先进的技术掌握在他们的手里……那会是整个欧洲的灾难……” “华夏並不是当年的苏联。”卡尔打断了他,“他们为了加入wto,和整个西方世界谈了十几年。这本身就代表著,他们愿意遵守我们制订的规则。” “既然他们愿意在我们的规则下玩游戏,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布林克先生,这只是一场生意。” 布林克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卡尔说得对。 这只是一场生意。 但他內心的骄傲和偏见,却让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良久,他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 “好吧。” “我也想听听,他们到底想说什么。” 卡尔的脸上,终於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製作精美的名片,用两根手指夹著,轻轻地推到布林克面前的桌子上。 “我的客户,很乐意与你当面沟通。” “他叫刘。” 第548章 重生七零、我的空间有座山 京城,西城区发改委大院。 產业司办公楼二楼,机械处的牌子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陈旧。 处长高峰端著茶杯,信步走到刘清明的办公室门口。 他习惯性地想推门进去,却在手触到门把手的前一刻,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持续的纸张翻动声。 高峰的动作停住了。 他有些诧异。 刘清明不是出国了吗? 整个项目组的人,除了那个刚来的大学生,基本都被他派去做別的临时工作了。 这个时候,谁会在里面? 高峰心里泛起一丝警惕,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规矩。 他没有立刻推门,而是侧耳听了听。 確实有人。 他缓缓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地推了推门。 门没有上锁。 一道门缝被悄然推开。 高峰眯起眼睛,朝里面看去。 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坐在那张属於刘清明的处长办公桌后。 年轻人低著头,神情专注,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著什么。 看样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门口的窥探浑然不觉。 高峰推开门,走了进去。 木地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终於惊动了那个年轻人。 “你是谁?”高峰的口气很平淡,但带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年轻人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处长高峰,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赶紧站起身。 “处长,我,我是陈默,刚分来的大学生。” 高峰打量著他。 很年轻,戴著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透著一股学生气。 “你就是部里最后一批直招的大学生?” “是的,处长。”陈默有些拘谨地回答。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高峰的目光扫过那张办公桌,“在刘处的办公室里?” 陈默连忙解释:“处长,是刘处长出国前安排的。他让我在这里隨时待命,说可能会有事情需要我查资料,方便他隨时打电话过来諮询。” 高峰“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陈默似乎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又补充道:“处长,我知道这可能不太合规矩。要不,我还是去外面的公共办公区吧。” “不用。”高峰摆了摆手,“刘处怎么交代的,你就怎么做。” 他走到办公桌旁,看了一眼陈默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跡,还有一些手绘的简易图表。 “听您的。”陈默鬆了口气。 高峰隨口问道:“这几天,刘处让你做什么了?” “都是找资料。”陈默老老实实地回答,“各种各样的资料。” “哪方面的?” “大部分是和机械製造相关的,比如精密加工、光学仪器、数控系统这些。也有一小部分,是关於半导体製造设备的。” 高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办公室里一时间只有墙上掛钟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高峰才点了点头。 “好,你继续工作吧。” “好好帮刘处工作。” “是,处长。”陈默立刻应道。 高峰转身离开,轻轻地把办公室的门带上。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转了个弯,走向了处里的资料室。 “老张,把近期的借阅登记簿给我看一下。”高峰对资料保管员说。 保管员老张不敢怠慢,连忙找出登记簿递了过去。 高峰一页一页地翻看著。 借阅人那一栏,几乎全是陈默的名字。 而借阅的资料,也確实如陈默所说,绝大部分是关於机械製造的各类技术文献和行业报告。 其中夹杂著几份关於半导体设备的內容。 高峰的指尖在其中一行字上停了下来。 “沪微电子公司项目立项批文及相关技术评估报告”。 沪微公司。 高峰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家公司他有印象。 是去年刚刚在沪市成立的,专门从事光刻机研发。 当时发改委还没正式掛牌,相关的审批工作还是在他这里走的。 整个流程完全合乎规定,是沪市地方领导亲自带队来部里攻关的结果,他自认在审批过程中没有任何特殊关照。 一切都是按章办事。 刘清明在这个时候,特意让一个新人去调阅这份已经归档的材料,有什么用意呢? 仅仅是为了了解国內的行业现状? 还是有別的什么想法? 高峰想不明白。 刘清明这个年轻人,做事总是出人意料,脑子里的想法比別人转得快,也看得更远。 但有时候,这种快和远,也意味著风险。 高峰迴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最终,他拿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办公电话,熟练地拨下了一个长途號码。 电话的区號,是020。 …… 德国,耶拿。 刘清明已经完全进入了战斗模式。 整个团队在他的调度下,高效地运转著。 级別比他高的丁奇,此刻心甘情愿地给他当起了副手,负责与国內各部委进行协调沟通,確保信息畅通。 外交部的美女翻译许凝,则利用自己的语言优势和身份便利,在德国的工商政界之间穿梭,为他刺探著各方的真实反应。 西斯公司的併购案,就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德国政府的警惕,日本同行的恐慌,欧洲製造业的震动。 这一切,都成了刘清明手中的筹码。 但他还需要一个更有分量的筹码,一个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坐到谈判桌前的契机。 这个契机,在於四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华夏与西方世界关於《瓦森纳协定》的首轮对话正式举行。 这是一场举世瞩目的外交博弈。 刘清明没有急於行动,他耐心地等待著,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果然,第一天的对话刚刚结束,许凝就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代表团团长戴春林在会议上,明確向所有与会国表达了华夏的最终目標——以正式缔约国的身份,加入协定。 並且,华夏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將会在合適的时机,与42个缔约国进行一对一的正式谈判,无论这个过程需要多久,费多少精力。 这个表態,石破天惊。 它完全超出了西方世界此前的预判。 刘清明清楚,戴春林的这番话,必然与自己之前的提醒有关。 现在,万事俱备。 他答应了卡尔的牵线搭桥,准备亲自去见一见那位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 见面的地点,由卡尔选定。 是一家很有年头的德国啤酒馆。 馆子里人声鼎沸,空气中瀰漫著啤酒和小麦的香气。 刘清明带著许凝依约而至。 卡尔已经为他们占好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布林克就坐在他对面,面无表情地看著窗外。 卡尔起身,为双方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刘先生,这位就是阿斯麦公司的总裁,布林克先生。” “布林克,这位是来自华夏的刘先生。” 刘清明微笑著向布林克伸出手。 布林克看著那只伸过来的手,犹豫了片刻,才有些僵硬地握了一下,然后迅速鬆开。 “刘先生,你是什么身份?”布林克开门见山,毫不客气。 刘清明並不在意他的態度,从容地坐下。 “我是华夏政府的一名官员,也是这次赴欧代表团的一员。” 布林克审视著他:“贵国政府真的要加入瓦森纳协定?” “当然。”刘清明说,“十五年前,你们也像现在这样,怀疑过华夏加入wto的决心,不是吗?” 布林克沉默了。 “听说你很想见我,为什么?” 刘清明通过许凝的翻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公司,阿斯麦,正在与王坚先生的积架公司接触。你们希望能从他那里获得浸润式光刻技术,从而製造出全新的光刻机,一举打败尼康和佳能这些行业巨头。” “你相信这是未来的正確技术路线,你也相信『摩尔定律』的魔力,对吗?” 布林克的神情终於变了。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华夏官员,对他们公司最核心的战略机密,竟然了如指掌。 “你……不像是传统的华夏官员。”布林克憋了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刘清明笑了笑:“哦?那传统的华夏官员是什么样的?” “他们不关心技术。”布林克直言不讳,“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政绩。他们来到欧洲,是为了拉投资,引进项目,至於投资什么,引进什么技术,他们並不真正关心。” “从这个角度说,我其实和他们一样。”刘清明坦然道,“我也是为了政绩。如果今天我能达到我的目的,回国之后,我很可能会受到嘉奖,也许还能升职。” 布林克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为了这个。” 刘清明有些诧异:“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不是一项简单的技术。”布林克说,“浸润式光刻技术,需要投入天文数字的研发资金,而且充满了不確定性,还不一定能成功。一个真正只为了政绩的官员,是绝对不会去冒这种风险的。” “很可惜,我还真就是个官员。”刘清明说。 布林克似乎抓到了什么把柄,立刻反击:“根据wto的规定,政府成员不得直接干预正常的商业活动。刘先生,你现在的行为,是违规的。” “我並没有进行任何商业活动。”刘清明从容应对,“我今天来,只是想代表我们的政府,向阿斯麦公司,说明我们的態度。” “至於具体的商业谈判,自然会有我们华夏的企业,派其他人来和你接洽。” 布林克的心沉了下去。 “你们……真的打算收购阿斯麦公司?” “政府不会干涉正常的商业併购活动。”刘清明把问题拋了回去,“怎么,你们不愿意卖吗?” “当然!”布林克的情绪有些激动,“阿斯麦是荷兰的公司,是欧洲的公司!我们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核心技术,出售给你们!” 刘清明淡淡地问:“这个决定,你能代表阿斯麦的整个董事会吗?” “我……”布林克一时语塞,但还是强硬地说道,“我相信,董事会的先生们,也绝对不会同意这样荒唐的提案!” 一直没说话的卡尔突然插了进来。 “布林克先生,请恕我直言。”卡尔慢条斯理地说,“根据公司法,您作为总裁,並没有权力在未经董事会授权的情况下,代表整个董事会做出这样的公开表態。这是违法的。” 布林克被噎了一下,只能改口:“我只是说出我个人的判断,这不代表董事会的官方立场。” 刘清明继续追击:“布林克先生,据我所知,你本人並不反对通过出卖公司部分股份的方式来募集研发资金。你甚至已经有了几个潜在的合作伙伴名单。” “为什么你的名单里,就不能出现华夏公司的名字呢?” 布林克涨红了脸:“我们不需要你们的钱!” “你看,你又来了。”刘清明摊开手,“你刚刚还在指责我,说我作为政府官员,可能违反了wto的规则。” “可是你自己呢?你一边享受著全球化带来的便利,一边又因为意识形態和个人偏见,试图阻止一场完全符合规则的商业行为。” 许凝將这段话清晰地翻译过去,每一个词都像一记耳光,扇在布林克的脸上。 “你们这种行为,可一点也不绅士。”刘清明最后补充道。 布林克的老脸瞬间变得通红。 “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他低吼道,“我不会让阿斯麦公司落到华夏人的手中!荷兰政府也绝对不会允许!”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刘清明端起面前的啤酒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对!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可谈的!” 布林克猛地站起身,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 他丟下一句“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消失在啤酒馆喧闹的人群中。 卡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尷尬。 “刘,布林克就是个老顽固,你不要生气。” “我不生气。”刘清明放下酒杯,神情平静,“我也没指望一次见面就能让他同意。” 卡尔搓了搓手,生意人的本性立刻显露出来:“看起来,我们需要去一趟荷兰了。如果你需要我们卡尔諮询去游说荷兰政府和阿斯麦的董事会,我当然也可以接受这单业务。” “得加钱,是吧?”刘清明看穿了他的心思。 “当然。”卡尔毫不掩饰,“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初协议的工作范围,当然需要一份全新的协议和额外的报酬。” “可以。”刘清明回答得乾脆利落,“你回去准备补充协议。我正式委託卡尔諮询公司,为我们工作,工作范围,荷兰。” 卡尔的眼睛亮了。 “具体的工作內容是?”他追问道,“游说阿斯麦的那些股东吗?我在阿姆斯特丹和鹿特丹都有一些关係,可以和他们接触。不过,你要知道,他们最大的几个股东都是来自华尔街的美国投资基金,那些人可不好对付,费用恐怕不低。” “费用不是问题。”刘清明说,“我只要一个效果。” “什么效果?” “我要让阿斯麦所有的股东,所有的管理层,甚至荷兰政府都相信一件事——我们华夏人,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他们手中的股票。” 卡尔愣了一下,隨即大喜过望。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完美生意! “没问题!”他拍著胸脯保证,“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我们会製造出足够的声势,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收购!我们会让荷兰政府,也不敢轻易为了一桩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商业併购案,而冒著被wto仲裁的风险,大动干戈!” 卡尔兴奋地站了起来,他现在唯一的客户就是刘清明,业务自然是越多越好。 “我马上回去准备新协议!” 他匆匆告辞,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啤酒馆。 许凝看著卡尔消失的背影,终於忍不住开口问刘清明。 “你……你真想买这个阿斯麦公司啊?” 刘清明摇了摇头,笑了。 “如果他们真的肯卖,不管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买下来。” “可惜,他们不会卖的。布林克说得对,荷兰政府不会允许,美国人更不会允许。” 许凝更糊涂了。 “那你还那么多钱,让卡尔去荷兰游说?去做那些无用功?” “我不是让他去游说。”刘清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 “我只是让他去做出一副我们势在必得的样子,让他们去猜测,去分析,去寻找对策,甚至去搬出他们的政府来反对,他们的应对越激烈,对我们越有利。” 许凝冰雪聪明,瞬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你真阴险。” 刘清明有些意外:“你能猜到,也不简单。” 许凝的表情有一丝丝小得意:“那当然。” “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多留几个心眼,就会被他们连皮带骨都给吞了。”刘清明淡淡地说。 许凝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乾等著卡尔的消息?” 刘清明放下酒杯,站起身。 “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陪我去打个电话。” 第549章 结婚日你陪男闺蜜,怀孕了让我接盘? 因为时差的关係,吴新蕊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吃过晚饭了。 她正在客厅里的跑步机上慢跑。 她不喜欢在省委大院里散步,总会碰上各种各样的人,需要费心去应付,太累人。 家里的空间足够大,客厅里也安装了全套的健身器材,想跑步也不需要出门。 这些器材有些是丈夫买的,两人同时在家的时候,偶尔会一起锻链。 在体制內,一个好的身体很重要,某种程度上,也是组织上考察干部的隱性重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了级別的干部每年都会被组织进行体检,那些身体有明显毛病的干部,在提拔的时候,会被排到后面,甚至可能再也没有机会。 但吴新蕊锻链身体,更多时候只是想换一个思考的环境,或者是在浑汗如雨之后,能换来一个更好的睡眠。 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长长的號码。 国际长途? 吴新蕊没有犹豫,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耳中传来女婿熟悉的声音。 “妈。” “清明,你说。”吴新蕊的回答没有一句废话,她知道,刘清明在这个时候打来这样的电话,必然有要紧事。 “我在德国,与对方初步接触过,事情有可为。”刘清明的声音清晰而稳定。 吴新蕊的呼吸微微一滯,跑步机的速度都仿佛慢了下来。 “我们要过去吗?”她直接问核心。 “妈,国信组那边,可能会倾向於由沪市承办这个项目。”刘清明的话锋一转,“但我信不过他们。” 吴新蕊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嗯?” “我怀疑他们的晶片项目存在造假,目的是骗取国家经费。”刘清明拋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我建议,由我们云州牵头,立刻组建一个公司,可以叫云州高科之类的名字,先把企业资质拿到手。然后,再以此为主体,组成赴欧代表团。我估计等你们到的时候,我这边可能已经谈下来了。” 吴新蕊的心跳陡然加速。 骗取国家经费,这个罪名可太大了。 刘清明既然敢这么说,就绝不是空穴来风。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国內的事情交给我。” “你自己,务必注意安全。” “明白。” 通话结束。 吴新蕊伸手关掉了跑步机,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和脖颈的汗水。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站著想了几秒钟,没有用自己的手机,而是转身走到了客厅角落,拿起家里的固定电话。 她要打给一號別墅。 这个时间点,林书记应该还没有休息。 电话很快被保姆接起,几句简单的通传后,听筒里传来了林崢沉稳的声音。 “新蕊同志,是不是欧洲那边有消息了?” 林崢一开口,就直奔主题,显然他一直记著这件事。 “是的,林书记。”吴新蕊说,“刘清明刚才给我打来电话,他取得了初步进展,我们清江省可以正式跟进了。我想先跟您匯报一下。” “这件事,省政府和云州市就能决定,我相信你们的能力和判断。”林崢给予了充分的信任。 “林书记,除了向您匯报进展,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吴新蕊的措辞很客气,“想请您出面,帮我们了解一下国信组那边的具体態度。” 电话那头的林崢沉默了片刻。 “信產部的唐部长之前和我交流过。”林崢的声音传来,“他们觉得,把晶片製造这样的高精尖產业,放在基础条件更好的沪市,可能比较妥当。” “刘清明认为,他们存在虚假欺瞒的情况。”吴新蕊直接点明,“如果把项目交给他们,最终会让国家蒙受巨大的损失。” “哦?”林崢的声调有了一丝变化,“有证据吗?” “他没有细说。我估计是他之前在部委工作的时候,看到了对方上交的一些材料。”吴新蕊坦诚道,“这件事他既然敢说出来,就肯定有相当的把握。我选择相信他。” “我也相信他。”林崢的回答乾脆利落,“如果真有证据,这件事我来向上面反映。” 吴新蕊反而笑了一下。 “林书记,我们清江省最近已经够出风头的了。如果您现在贸然去指出沪市的问题,会不会引起他们不必要的反感和警惕?” “你提醒得很对。”林崢立刻明白了吴新蕊的顾虑,“那先说我们的事情吧,他打算怎么做?” “他希望由云州来拿下这个项目,组建云州高科公司。我打算让黄文儒亲自带队,组织省內的相关专家,儘快组成代表团赴欧,与刘清明正式会合。” “可以。”林崢表示同意,“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要和沪市正面竞爭了?” “恐怕是的。”吴新蕊的口气变得坚定,“刘清明不希望项目落到沪市手里,我也不想我们辛苦种下的树,最后让他们轻轻鬆鬆摘了果子。” “好。”林崢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沪市接管项目,更有利於国家利益,更有利於技术突破,那我二话不说,会让出来。但如果事情真像刘清明说的那样,我们清江省,就坚决不能让!” “我支持你的决定。国信组那边,我来想办法。” 吴新蕊一直悬著的心,终於落了地。 “那就太好了,林书记。我明天就让云州拿出具体的方案,爭取儘快上会通过。” “好。” …… 第二天上午,省委一號办公楼。 林崢让大秘方慎行推掉了自己上午的所有既定安排。 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时间,来应对接下来的这场硬仗。 整个上午,林崢只让方慎行干了一件事。 就是与京城信產部部长唐择涛的办公室约时间,进行一次正式的通话。 京城,信產部部长办公室。 唐择涛在得到秘书匯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解。 他和林崢的私交相当不错,作为党校的同学,有什么事情,一个私人电话就能聊,完全没必要搞得这么郑重其事。 但他太了解林崢了。 对方既然这么做,就表明,这件事是纯粹的公事。 必须要在上班时间,通过官方渠道来谈。 而且,这很可能是一件让自己为难的事。 他的秘书见部长半天没有回应,轻声提醒:“部长,清江省委办公厅那边还在等著,我们怎么回答?” 唐择涛抬起头:“我上午有什么安排?” 秘书迅速回答:“十点半有个司局长的小会,除此之外,没有別的安排了。” 唐择涛摆了摆手:“那个会让万副部长去主持,我就不参加了。” 秘书立刻在记事本上记下。 “那,现在要把清江省的电话接进来吗?” “嗯。”唐择涛应了一声,“接进来吧。另外,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是,部长。” 秘书恭敬地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唐择涛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响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去接,而是等电话响了三声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拿起了听筒。 电话里传来林崢的声音,带著一种公事公办的距离感。 “唐部长,我是林崢。” 听到对方直接称呼自己的职务,唐择涛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態。 “林书记,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唐部长。”林崢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们清江省最近有个项目,准备去欧洲进行谈判。就是上次我们私下聊过的那个光刻机製造项目,想正式听一听部里的意见。” 唐择涛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这件事。 “你们省里决定了?要正式上马这个项目?” “是的,前期的接触工作已经展开,这个项目我们必须要完成。”林崢的回答斩钉截铁。 “决心很大嘛。”唐择涛的口气带著一丝审慎,“不过,林书记,你应该也清楚,国信组那边,更倾向於让沪市来承接晶片製造的相关產业链。去年他们已经为此专门成立了沪微电子公司,无论是从地理条件、人才储备还是资金配套来看,他们都比你们更有优势吧。” “我们会採用引进的方式进行国际合作。”林崢直接回应,“人才和资金,都不会成为问题。” 唐择涛有些意外。 “你们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对。”林崢说,“清江省很快会组成正式的代表团,前往欧洲进行商业谈判。省里也会在政策和资金上,给予最大力度的支持,务必引进这项关键的製造技术。” 唐择涛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桌面。 “林书记,你们想好了?” “想好了。” “我要再次提醒你们。”唐择涛加重了口吻,“这是一个需要投入天文数字般的资金,而且见效极其缓慢的项目,你们確定一定要上吗?” “我们已经考虑过方方面面。”林崢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透著一股无法动摇的意志,“我们愿意投入。因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比起將来被全面封锁之后,我们再从零开始,闭门造车,苦苦追赶,我们更希望能抓住现在的机会,打破西方的技术垄断,把最核心的技术学到手,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唐择涛一时间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那好,部里等著你们的正式材料。”他只能如此表態。 “我们还希望得到部里的支持。”林崢顺势提出了要求。 唐择涛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意里带著几分无奈。 “你们这么大的决心,在我们部里正式决定之前,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还需要我们什么支持?” “政策、人才、资金,我们当然都需要部里的支持。”林崢说得理所当然。 “你林崢现在是不得了了啊。”唐择涛的口气变得隨意了一些,“我如果今天不答应你,你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拿著材料,去找我的上级反映情况了?” “如果有必要,我会的。”林崢毫不讳言。 “你这是流氓行径啊,老林!”唐择涛忍不住吐槽。 “唐部长,我倒是想请问一句。”林崢忽然把话题拉了回来,“沪市在承接这个项目的事情上,有没有表现出主动积极的態度?” 唐择涛顿时语塞。 他当然清楚,沪市那边对这个项目的热情並不高。 “我们……还在跟他们进行沟通。”他含糊地回答。 “是他们根本就不想接,对不对?”林崢的追问尖锐无比,“因为如果按照引进合作的模式,国家的专项资金投入就会少很多,他们能分到手里的钱也就少了。这笔帐,他们算得过来。” 唐择涛心里猛地一惊。 “林崢同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看来你们是知道的。”林崢的声音冷了下来,“但你们还是决定让他们去做。你们到底是什么想法,我就不在这里揣测了。但是,唐部长,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这件事情,我们清江省一定要做!如果他们非要插手,这个官司,我就是打到中央去,也绝不怕!” 电话两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唐择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心臟的跳动声。 林崢的强硬,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爭项目了,这是在拿政治前途做赌注。 “不至於如此。”唐择涛终於开口,声音有些乾涩,“好吧,老林,我知道了。” “国信组那边的工作,我来做。” “希望你们……能成功。” “一定会成功的。”林崢的回答充满了自信。 “谢谢你,老唐。” 说完,林崢便掛断了电话。 乾净利落。 第550章 我为你放弃家族,你却恨我入骨 首先感受到事情不对劲的,是积架公司的技术灵魂,王坚。 他坐在耶拿酒店的房间里,窗外是典型的德国小镇风光,寧静而优美。 但他没有心情欣赏。 布林克先生已经返回荷兰三天了。 临走时,阿斯麦的总裁先生还握著他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回去就说服董事会,儘快敲定合作协议。 可这一走,就像石沉大海。 王坚每天都给布林克的办公室打电话,前两天得到的回覆都是“总裁正在开会”。 今天,电话总算接通了。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再是布林克那充满激情和自信的嗓音,而是一种压抑著的疲惫和烦躁。 “王,有事吗?” 王坚心里咯噔一下。 “布林克先生,我只是想问一下,董事会那边的沟通,还顺利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不顺利。”布林克的声音很乾涩,“非常不顺利。” “出了什么事?”王坚追问。 “华夏人!”布林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那些该死的华夏人,他们就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 “他们通过卡尔諮询,正在游说我们公司的每一个股东!” “他们四处散布谣言,说我们的浸润式技术风险巨大,成功率渺茫,说这次合作会让股东们的投资血本无归!” 王坚的大脑嗡的一声。 刘清明。 那个年轻的华夏官员。 他那天在酒会的一角说的话,竟然不是虚张声势。 他说干就干,而且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 “布林克先生,阿斯麦的股东不会相信吧?”王坚的声音有些发紧。 “他们当然会信!”布林克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些华尔街的吸血鬼,他们只看重眼前的利润!他们根本不懂技术,也不关心未来!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想拋售股票,保住自己的钱袋子!” “我现在每天都在到处灭火!我得挨个向他们解释,只有这条路,我们才能在尼康和佳能的夹缝里杀出去!只要成功了,阿斯麦就是未来的行业龙头,我们將贏得整个市场!” 布林克喘著粗气,显然气得不轻。 “可是我的话,根本打动不了那些胆小如鼠的傢伙!” 王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为了反击,我不得不告诉他们,我们绝对不能让华夏人拿到这项技术。”布林克继续说道,“这是足以改变行业前景的尖端技术,绝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这套说辞,王坚很熟悉。 这是西方世界对付华夏时,最常用也最有效的武器。 但这一次,似乎失灵了。 “没用!”布林克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卡尔那个混蛋,他向荷兰政府提交了华夏人关於遵守wto规则的承诺书!他还拿华夏的奉都集团成功併购西斯公司作为例子!” “他说,华夏已经是一个开放的国家,是世界贸易大家庭的一员,他们愿意遵守我们制定的规则。” “他还说,任何有眼光的投资者,都应该看到华夏那个巨大的、充满活力的市场,如果因为偏见而抵制,就是把钱推给自己的竞爭对手!” 王坚能想像到卡尔说这番话时,那副精明而诚恳的商人嘴脸。 “荷兰政府那帮官僚,竟然也有些动摇了。”布林克的声音里透著绝望,“现在的经济形势不好,他们闪並不想用政治干预,得罪未来的大市场。” “更要命的是,我们有几个股东,已经开始认真考虑出售股份的可能性了。只要价格合適!” 王坚彻底说不出话了。 刘清明的阳谋。 这不是阴谋,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他利用了资本的逐利本性,利用了全球化的规则,也利用了欧洲经济的困境。 他製造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合理”局面。 一个华夏公司,看好阿斯麦的技术和未来,愿意出高价收购股份,这完全符合商业规则。 谁能阻止?谁敢阻止? “王,我很抱歉。”布林克的声音疲惫不堪,“现在的情况是,华夏人摆出了一副不惜一切代价要收购阿斯麦的姿態。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我们即將达成的技术合作。” “一旦如此,就算我们合作成功了,最终的果实也会被华夏人摘走。” “所以,与积架公司的合作,我必须……暂缓。” 王坚握著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 就在这时,他房间的另一部电话响了起来。 是总公司的加密专线。 王坚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布林克先生,我先接个电话。” 他掛断了布林克的电话,深吸一口气,拿起了另一只听筒。 电话那头,是他的顶头上司,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 对方的口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 “阿坚,情况有些不妙。” “尼康公司刚刚发来了正式函件,措辞堪称最后通牒!” 王坚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一次恐怕不是恫嚇。 “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鑑於我们公司无视日方的关切,执意要与阿斯麦合作,破坏现有市场秩序,尼康公司不得不考虑,暂停与我们的所有合作!” “从现在开始,今年我们为新厂订购的所有设备,全部暂缓交付!” 轰! 王坚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最坏的结果终於来了。 这是已经开始执行的制裁。 “陈董,这……没有缓和余地吗?” “这一次恐怕他们来真的了。”电话那头的陈念安失去了往日的果决,“新工厂的建设方案是你做的,设备清单是你列的!现在尼康断供,整个项目都要停摆!后续的生產线也会受到严重影响!这个损失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 “尼康是会损失一些订单,但光刻机只是他们集团的一个部门!这点损失他们承受得起!我们不一样?我们正在进行布局,多个新工厂都需要生產线和生產设备,在阿斯麦能够替代之后,尼康的產品不可或缺!” 王坚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上司说的都是事实。 积架公司,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 “董事会已经开过紧急会议了。”陈念安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冰冷,“我们必须马上和尼康进行谈判,缓和关係。” “所以,你和阿斯麦的接触,先暂时停止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吧。” 王坚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还有,阿坚,”上司补充道,“你暂时不用先回来,留在德国,处理好和尼康那边的关係。另外,蔡司那边,你也去沟通一下,稳住他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也跟著日本人一起发疯!” 电话掛断了。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坚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眼神空洞。 他的梦想,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事业,在这一刻,似乎走到了绝境。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为什么突然之间,全世界都成了他的敌人? 他拿起电话,再次拨给了布林克。 这一次,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自己的绝望。 “布林克先生,总公司……也叫停了我们的合作。” 电话那头的布林克,似乎並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王,或许这样也好。”他嘆了口气,“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把那些华夏人赶出荷兰,保住我的公司。合作的事情,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再谈。” 再谈? 王坚苦笑了一下。 他知道,或许没有“再谈”的机会了。 如果欧洲找不到,其他地方也很困难。 美国从一开始就不在积架的考虑之內。 美国自己的製造业都在外逃。 否则,不会扶持阿斯麦这样的公司。 掛掉电话,王坚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失望。 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晚,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昏暗。 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號码。 王坚麻木地接了起来。 “王先生,我是林顿。” 是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林顿。 “林顿先生。” “有时间吗?我想见你一面。”林顿的口气很平静。 “好。” 半小时后,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 林顿坐在王坚对面,慢条斯理地搅动著杯子里的咖啡。 “我今天,见了尼康公司的伊藤健二先生。”林顿开门见山。 王坚抬起头。 “伊藤先生说,只要积架公司放弃与阿斯麦的合作,尼康愿意考虑放鬆设备限制。”林顿看著王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王坚的眼睛盯著他,这是一环扣一环。 难保不让人多想。 “而且,我还从卡尔那里得知,他现在,受僱於华夏人。” 林顿放下咖啡勺,身体微微前倾。 “王,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一次日本人和华夏人联手,针对你们积架公司,和阿斯麦公司的一次精准狙击。” 王坚的大脑一片空白。 日本人……和大陆人……联手? 这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 “为什么?”王坚的声音乾涩沙哑。 “我问了伊藤先生。”林顿说,“我问他,为什么不能是阿斯麦?他告诉我,因为阿斯麦的背后,是美国人。而美国人,从来不讲规则。” “所以,如果是华夏人,你们就可以接受?”林顿复述著自己当时的问题。 “伊藤先生说,华夏人就算拿到了技术,短期內也无法构成真正的威胁。他们的半导体战略才刚刚起步,没有足够的人才,更没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到后续那无底洞一般的研发里去。” 林顿的话,马上让王坚意识到,那个年轻人当初的话。 为了实现他们的目的。 他们愿意和日本人合作。 这是无关政治,只谈商业合作的一次简单行为。 或许,这样的华夏官员,真如他所说的那么专业。 “在尼康看来,用一个构不成威胁的华夏,去遏制一个有美国支持、未来可能顛覆市场的阿斯麦,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王坚彻底愣住了。 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他所坚持的价值观,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原来在那些国家、那些巨头眼中,从来没有所谓的自由市场,没有所谓的技术理想。 只有冰冷的利益算计和地缘政治博弈。 “蔡司呢?”王坚艰难地问,“蔡司公司,难道没有自己的立场吗?” 林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王,我们是朋友。但蔡司是一家德国公司。” “我们公司的董事会,非常看好华夏未来的市场。德国政府,也在积极调整对华夏的政策。” “如果华夏真的决定要在光刻机製造上投入血本,蔡司公司,很有可能会选择与他们合作。” “我个人,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林顿的目光里,带著一丝同情。 “王,你们都是华人,为什么要相互敌视到这个地步?” “你应该知道,德国政府的立场,我们不可能违背。我们的友谊,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更不足以去左右一项技术的最终归属。” 王坚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的一些想法是那样的可笑。 “如果你们实在无法接受,”林顿继续说,“为什么不去美国寻找合作者呢?现在,可能只有美国还能和你们一样,对华夏保持著高度的警惕。” “但实际上呢?美国的公司,真的拒绝他们了吗?並没有。” 这个残酷的现实,王坚无法反驳。 林顿看著他痛苦的样子,嘆了口气。 “我听说,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王先生,如果没有別的选择了,不如坐下来,听一听他们的计划。” “你说呢?” 林顿站起身,拍了拍王坚的肩膀,转身离去。 咖啡厅里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王坚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看著杯中早已冰凉的咖啡,倒映出自己苍白而茫然的脸。 林顿最后的那句话,在他耳边不断迴响。 “你还有別的选择吗,王先生?” 第551章 全家偷听我心声,假千金要炸了 德国,萨克森州,阿舍斯莱本。 这是一座典型的德国小城,寧静而古老。 奉都集团的庆功酒会就在这里举办,为了庆祝他们成功併购了本地的西斯公司。 酒会现场,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刘清明端著一杯红酒,站在角落里,安静地看著这一切。 这次併购案,他是批准方,甚至连奉都集团聘请的卡尔諮询公司,都是他牵的线。 不过,他並没有在这里看到卡尔。 那个精明的德国人,此刻正在荷兰,搅动著另一场更大的风暴。 一个略带疲惫但又难掩兴奋的男人端著酒杯走了过来。 “刘处长,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是寧远省工业厅的厅长,陆荣炳。 相比上次见面时的愁容满面,他现在显得正常多了,眼神里充满了惊喜。 刘清明与他碰了碰杯:“我跟代表团过来的,听说你们谈成了,过来看看。” “要不是你的支持,这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刘清明却很谦逊:“陆厅,这是你们辛苦谈判的成果,我可不敢居功。” “不不不,”陆荣炳连连摆手,“你给我们提供了非常好的思路,光是外匯就省了一大笔,这难道不是功劳吗?” 刘清明笑了笑。 “可惜,最重要的部分,最后还是没能突破限制。” 他指的是西斯公司最核心的那部分技术。 陆荣炳的脸上闪过一丝,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 “不,刘处长,不是没有突破,我们只是暂时搁置了那部分的谈判。” “哦?” “我们先把其他能达成的协议都签了。我们的打算是,等首轮对话的风头过去,再找机会和德方单独交涉。”陆荣炳压低了些许音量。 刘清明立刻明白了。 “这是卡尔的建议吧?” “没错,就是卡尔先生的建议。”陆荣炳点头称是,“他说,相比瑞典和芬兰那些国家,德国在政治上更具自主意识,他们有时候,也乐於看到美国人不高兴。” 刘清明心领神会。 卡尔这个傢伙,真是把人心和国际政治玩得明明白白。 当然,分阶段谈判,也意味著他能再赚一笔諮询费。 刘清明不无恶意地想著。 “希望你们能成功,那样的话,我们后续的谈判,就有一个很好的案例可以参考了。”刘清明说。 “我们也希望能成。”陆荣炳嘆了口气,“毕竟了国家这么多钱,如果能直接把技术买回来,能省下多少宝贵的时间啊。” “德国政府那边的態度怎么样?”刘清明问。 “卡尔去接触了一下。有保守派反对,但也有不少人赞成,大部分人保持中立。” 陆荣炳顿了顿,有些无奈。 “卡尔表示,他可以去游说那些中立派,不过……费用相当昂贵。奉都集团的领导层开会研究后,觉得不划算,就没通过。” 刘清明端起酒杯,掩饰住了自己的一丝失望。 “唉,算了。” “刘处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荣炳苦笑,“我们这些人,都还没有僱佣外国人去搞政治公关的习惯,总觉得不靠谱,信不过他们。” “我明白,所以说算了。” “慢慢来吧,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陆荣炳自我安慰道。 刘清明点点头。 確实如此。 对於陆荣炳和奉都集团的领导们来说,他们首先是官员。 只要把事情办成了,对上对下就都有了交代。 至於更长远的未来,那是下一任的事情。 先庆功,把眼前的胜利果实拿到手再说。 “来,刘处长,我带你去认识一下我们奉都的领导。”陆荣炳热情地拉著他。 这次併购是奉都集团的头等大事,集团里但凡有点级別的领导几乎都来了。 听说刘清明是国家发改委的实权副处长,这些人立刻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 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 现在结个善缘,绝对是明智之举。 要是在京城,他们想把这位年轻的处长单独约出来,恐怕连门都摸不著。 刘清明也是来者不拒。 东北片区,正好是他的分管范围。 奉都集团作为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典型,能挣扎著活到现在,背后是整个寧远省在全力扶持。 他早就计划著要去东北调研,奉都是必去的一站。 就这样,刘清明在一片笑语晏晏中,与奉都集团的人、寧远省工业厅的人、华夏领事馆的官员、德方西斯公司的管理层、阿舍斯莱本的地方政府官员,甚至是德国相关行业的代表们,一一碰杯,相谈甚欢。 整个酒会,洋溢著成功和胜利的热烈气氛。 *** 而在万里之外的清江省云州市。 一场深刻的变革,正在悄然发生。 根据刘清明的建议,由清江省国资委牵头,一份红头文件正式下发。 云州电子一厂、二厂等多家经营状况一般的国有企业被整合重组。 一个全新的省级国有企业——云州高科集团,正式掛牌成立。 集团成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云州大学等本地高校签订了產学研合作协议。 紧接著,云州高科集团旗下的第一家全资子公司——云州电子机械製造有限公司,宣告成立。 这家公司,就是刘清明整个计划中,用来承接欧洲先进技术的核心载体。 在他的设计蓝图中,这家公司最终会是一家合资公司。 它將把德国的蔡司、甚至是岛內的积架等所有相关的產业链企业,全都拉进来,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公司的生產模式,將完全对標荷兰的阿斯麦。 全球採购,集成创新。 研发中心可以放在欧洲,但最大的生產基地,必须放在清江! 全球化。 这才是刘清明用来打破西方技术封锁,降低他们警惕性的最终王牌。 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西方人,尤其是美国人觉得,这家华夏公司的命脉就攥在他们手里。 只要他们愿意,隨时可以切断零部件供应,掐住华夏半导体產业的脖子。 只有让他们抱有这样的幻想,他们才有可能鬆开封锁的锁链。 刘清明坚信,从“911”事件之后到2008年奥运会之前,是华夏发展最宝贵的一段战略机遇期。 整个西方的注意力,都被反恐战爭牢牢吸引。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会猛然发现,华夏已经深度融入了全球化进程,成为全球供应链上不可或缺、甚至无法摆脱的一环。 到那个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省政府,吴新蕊的办公室里。 办公桌对面坐著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他依然向以前那样,对这位强势的女领导。 保持一贯的尊重。 “老黄,这次去德国,担子很重啊。”吴新蕊看著自己的老搭档。 “省长,您放心!”黄文儒的脸上带著压抑不住的兴奋,“我一定不辱使命!” 这件事,从刘清明最初提出来,到今天终於看到了一丝曙光,黄文儒的內心其实一直有些打鼓。 如果不是刘清明过去那堪称辉煌的履歷摆在那里,他哪里敢陪著一个年轻人下这么大的赌注? 事实证明,刘清明的眼光和魄力,確实值得信任。 吴新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 “老黄,多余的话我就不提醒你了。” “只有一件事,你记牢。” “到了德国,跟政府层面打交道的事情,你多费心。至於商业谈判、技术细节这些,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黄文儒立刻坐直了身体。 “您放心,我一定当好代表团的后盾,为他们排忧解难,绝不外行指导內行!” “你办事,我放心。”吴新蕊满意地点点头,“省財政准备了三十万欧元的专项经费,你们先用著。” “至於后续收购企业、成立合资公司需要的资金,省里解决一部分,剩下的,林书记已经答应,会向中央爭取。” 黄文儒心中一热。 “祝你们,凯旋归来。”吴新蕊站起身,伸出了手。 黄文儒紧紧握住。 就在黄文儒带领著清江省高科技代表团登上飞往德国的航班时。 阿舍斯莱本。 刘清明终於见到了王坚。 是在蔡司公司於此地举办的一个小型科技研討会上。 王坚的神色憔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再也没有了当初在酒会上的那种技术精英的傲气。 他並不承认自己是专程来见刘清明的。 “我是应蔡司公司的邀请,来这里参加一个科技研討会。”王坚的辩解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刘清明当然不会揭穿他。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问:“那王先生一定会在会上就浸润式技术发表精彩的演讲吧?我很期待。” 王坚的脸涨红了,有些尷尬地含糊应付著。 刘清明一直在和他东拉西扯,聊著天气,聊著德国的风土人情,就是不提他真正的来意。 这让王坚更加意外和不安。 他本以为,对方会像一个胜利者一样,迫不及待地向他炫耀,或者提出苛刻的条件。 可刘清明表现得越是云淡风轻,王坚的心里就越是没底。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猫抓住了的老鼠,对方却不急著吃掉他,只是在玩弄。 终於,刘清明话锋一转。 “王先生,前段时间,积架公司的代表去参观了我们云州的台商工业园。” “他们对於云州的营商环境,评价很高。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王坚点点头:“董事长已经跟我说过了。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岛內企业在云州投资。” “这很简单。”刘清明拿起一杯清水,慢慢喝了一口。 “因为我们能让你们赚到钱。” “商业就是商业,我们不愿意掺杂太多复杂的东西进去。” “我们承诺过,会保护一切合法投资者的权益。美国人可以,德国人可以,日本人可以,为什么你们不可以?” 这番话,像一把锤子,敲在王坚的心上。 他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 “我只是单纯地认为,內地……还不具备承接这项顶尖技术的条件。” 这是他作为一名技术专家,最后的骄傲和坚持。 刘清明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 “什么条件,你可以提,我们来想办法解决。” 王坚深吸一口气,似乎要用这个问题来击溃对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那我就直说了。” “阿斯麦公司承诺,他们將为后续的浸润式技术研发,每年投入不少於十亿欧元。请问,这笔钱,你们拿得出来吗?” “他们的实验室里,匯集了来自全球的六百多名顶尖科学家和工程师。这样的人才,在整个华夏,不知道能不能凑出十个?” 说完,王坚盯著刘清明。 在他看来,这两个问题,就是无解的难题。 资金。 人才。 这是现代高科技產业的两座大山,任何一座都足以压垮一个追赶者。 “你得先解决了这两个问题,我们才有坐下来谈的基础。”王坚补充道。 刘清明静静地听他说完,脸上没有任何惊讶或者为难的神色。 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让王坚完全无法理解的,强大到了极点的自信。 王坚看著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看著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些发毛。 他为什么笑得出来? 第552章 千万休夫、前妻后悔跪地求我回家 时间倒回一天前。 清江省,云州市。 云州岛內工业园。 这里匯聚了数十家来自岛內的知名企业,尤其以计算机和电子產业相关居多。 作为工业园的明星企业,也是最早入驻的开荒者之一,鸿飞科技的厂区显得格外气派。 今天,鸿飞科技华夏大区的总裁於惠嫻,正亲自站在公司门口,迎接一位重要的客人。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缓缓停下。 车门打开,一个戴著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正是积架公司董事长,陈念安。 “陈董,您大驾光光临,真是让我们这里蓬蓽生辉啊。”於惠嫻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伸出了手。 陈念安和她握了握手,环顾四周。 “於总,你们这里搞得真是热闹。” “都是托大家的福,小打小闹罢了,哪里比得上陈董您在沪市的大手笔。”於惠嫻巧笑嫣然。 “沪市的晶圆厂,八字还没一撇呢。倒是於总你们,在这里深耕多年,已经开结果了。”陈念安的话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讚 】 於惠嫻引著他,在园区里慢慢走著。 她能感觉到,这位在岛內半导体行业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今天似乎心事重重。 “陈董,是在为欧洲的事情烦心?”於惠嫻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陈念安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於惠嫻。 这个女人,不仅漂亮,而且聪明得可怕。 “於总,明人不说暗话。”陈念安停下脚步,“你们这么帮著內地,到底收了他们多少好处?” 於惠嫻笑了。 “陈董,我们都是商人。能让我们赚到钱,就是最大的好处。” “我可看不出来,这件事对我们积架有什么好处。”陈念安的语气有些冷。 “陈董,我们当初为什么来大陆投资?”於惠嫻不答反问,“不就是因为这里像一张白纸,有无限的可能吗?” “內地给的优惠政策,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態度。” “从改革开放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他们的政策始终没有变过,反而越来越开放。为了加入wto,他们谈了整整十五年。这本身就是一种承诺,一种融入全球化的决心。” “一旦深度绑定,谁也不可能轻易脱鉤。鸿飞的判断很简单,与其把未来赌在一个充满变数的地方,不如把宝押在確定性更高的大陆市场。” 陈念安沉默不语。 他无法反驳。 因为如果他不看好大陆市场,积架公司就不会斥巨资在沪市建设晶圆厂。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陈念安说出了自己最深的忧虑,“一旦西方下定决心,对华夏进行全面技术制裁,逼著我们选边站队,我们怎么办?到时候就是血本无归!” “制裁的风险一直都存在,但全面脱鉤的可能性,我认为不大。”於惠嫻的分析很冷静,“贸易摩擦才更有可能成为常態。” “於总对內地就这么有信心?” “我在这里工作了几年,接触过不少內地的官员。”於惠嫻的脑海里,闪过一张年轻而英俊的脸。 “他们跟岛內媒体宣传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有手腕,有立场,有远见,甚至很多人的专业知识,比我们这些搞企业的人还要扎实。” “跟这样的人合作,我找不到不放心的理由。” “而且,陈董,您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於惠嫻话锋一转。 “什么可能?” “他们吸引的外资越多,和全球经济捆绑得越深,就越符合美国人的利益。华尔街的资本,也需要寻找新的利润增长点,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划过陈念安的脑海。 他心头剧震。 是啊,自己怎么把这一点给忘了! 资本是逐利的。 只要能赚钱,政治风险也可以被重新评估。 “於总,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陈念安的表情,第一次真正地放鬆下来。 “陈董言重了。”於惠嫻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切入正题。 “陈董,云州虽然比不上沿海那些一线城市,但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些先来的企业,才会更受重视。” “您看我们这个工业园,土地成本、人力成本、政策优惠,哪一样不比沪市更有优势?” “云州市政府的雄心很大,他们想依託我们这些企业,打造一个从上游到下游的信息產业全產业链。积架公司作为產业链最顶端的一环,如果能落户在这里,得到的支持力度,绝对是空前的。” “省下来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的利润啊。有更便宜、服务更好的选择,我们为什么不选呢?” 陈念安看著於惠嫻,忽然笑了。 “欧洲那些諮询公司,收费贵得嚇人。不知道於总您,一个小时的諮询费是多少?” 於惠嫻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陈董,您好坏。” 陈念安回到酒店,把自己的见闻告诉了远在欧洲的王坚。 这才有了王坚的阿舍斯莱本之行。 对於王坚提出来的问题,刘清明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 “王先生,你提的这两个问题,非常好。” 刘清明开口了,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寂静。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桌上的一个文件夹,轻轻推到了王坚的面前。 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每一个细节都透著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王坚的视线落在那份深蓝色的文件夹上。 很厚。 封面是铜版纸,印刷精美,上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行標题。 《建立云州高科研製中心的构想》。 標题下面,还有两行稍小的副標题,分別是德文和英文。 《konzept zur einrichtung des yunzhou high-tech f&e-zentrums》。 《conception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yunzhou high-tech r&d center》。 仅仅是这个封面,就让王坚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这不是一份临时起意、仓促写就的东西。 中、英、德三种文字,说明对方从一开始,就是奔著国际合作来的,而且目標非常明確,就是德国。 他强压下心头的一丝惊异,伸出手,翻开了文件夹。 第一页,是目录。 项目背景、可行性分析、组织架构、资金筹措方案、人才引进与培养计划、技术路线图、风险评估与应对……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王坚的心,又沉了几分。 他是一个纯粹的技术专家,最看重的就是专业。 这份目录所展现出来的专业性,已经超出了他之前对內地官员的所有认知。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了“资金筹措方案”那一章。 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要怎么解决每年十亿欧元的难题。 “……本项目预计总投资三十亿欧元,分三期投入。首期资金十亿欧元,將採用多方出资的模式进行筹措。” “其中,清江省政府及云州市政府,將通过新成立的云州高科集团,注资三亿欧元作为引导资金。” “我们將面向全球,寻找战略投资者。初步接触对象包括但不限於:德国蔡司公司、岛內鸿飞科技、美国红杉资本、高盛集团……” “同时,我们將积极寻求华夏国家开发银行、进出口银行等政策性银行的低息长期贷款……” “此外,为了激励核心技术团队,公司將预留15%的股权,用於团队激励。王坚先生作为我们擬聘请的研发中心主任,將获得其中3%的股权……” 王坚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还有那刺眼的“3%股权”。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刘清明。 刘清明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仿佛那3%的股权,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王坚的心乱了。 他不是没见过钱,在积架,他的年薪加分红也不算少。 但股权,尤其是这样一个前景无限的新公司的创始股权,其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挖人”,这是在邀请他成为“合伙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往下看。 这份计划书里,对资金的使用也做了详细的规划。 购买土地、建设厂房、採购设备、研发投入、人员薪资……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计划书中明確提出,这家新公司將会是一家在香港註册,並在纳斯达克或法兰克福上市的国际化公司。 公司的管理,將完全按照国际通行的商业规则来运作。 这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这家公司从诞生之日起,就將摆脱內地国企那种浓厚的行政色彩。 它將更加透明,更加高效,也更能被国际资本市场和合作伙伴所接受。 王坚ajs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之前所有的疑虑,在“上市”、“国际化管理”、“股权激励”这几个词面前,都显得有些可笑。 这不是画饼。 这是一份逻辑严密、细节详实、具备高度可行性的商业计划。 他压抑住內心的波澜,翻到了下一章:“人才引进与培养计划”。 “……研发中心初期,我们將组建一支由五十名核心专家构成的团队。团队的招募將面向全球,不设任何国籍、地域限制。” “我们將为每一位专家提供具有国际竞爭力的薪酬待遇、完善的福利保障,以及自由开放的科研环境。” “研发中心主任,將拥有对团队成员的完全任免权和技术路线的最终决定权。” “同时,云州高科集团將与云州大学、清江大学等省內高校,以及华夏科学院相关院所展开深度合作,设立『微电子』、『精密仪器』、『光学工程』等相关专业,订单式培养后备人才。” “我们將选派最优秀的学生,前往德国、荷兰、美国等地的高校和研究机构进行深造,並提供全额奖学金。” “我们的目標是,在五年內,培养出一百名本土工程师;在十年內,打造出一支超过五百人的,以华夏本土人才为主体、兼具国际视野的顶尖研发团队。” “……” 王坚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如果说资金方案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那么这份人才计划,则彻底击中了他內心最柔软的地方。 作为一个技术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才的重要性。 更重要的是,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一个能够让他施展拳脚、不受外行掣肘的平台。 “完全任免权”。 “技术路线的最终决定权”。 这是怎样的信任! 在积架,甚至是在阿斯麦,他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那里有太多的办公室政治,太多的利益纠葛,太多的掣肘。 而眼前这份计划书里所描绘的,几乎就是一个技术人员最理想的天堂。 他看到了刘清明在这份计划书里倾注的诚意,一种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想要把事情做成的诚意。 他继续往下翻。 技术路线图。 全球採购模式。 当他看到计划书中明確写著“光学组件將继续从德国蔡司公司採购,並邀请蔡司以技术入股的方式成为公司股东”,以及“控制系统、光源系统等关键零部件,初期將全部採用全球採购模式,不盲目追求国產化率”时,王坚彻底沉默了。 他终於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对方是想搞一个大而全、封闭的国產化项目。 但他错了。 对方的眼光和格局,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全球採购,集成创新。 这不就是阿斯麦正在走的路吗? 甚至,邀请蔡司入股,这一步棋比阿斯麦走得更远,更狠! 这是要把產业链上最关键的伙伴,牢牢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形成一个谁也离不开谁的利益共同体! 高明! 实在是太高明了! 王坚看完最后一行字,缓缓合上了计划书。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著眼前这个年轻人。 这张脸依然年轻,但在此刻的王坚眼里,却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神秘。 他到底是谁? 一个国家发改委的副处长,怎么可能拿出这样一份堪称完美的计划书? 这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对半导体行业深刻到骨子里的理解,以及对国际政治、金融资本运作的嫻熟。 这绝对不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应该具备的眼界和能力。 “想不到……” 王坚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嗓音有些乾涩。 “想不到,你们是真得想把这件事干成。” 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它代表著王坚放下了自己作为技术专家的最后一点骄傲,承认了对方的专业和实力。 刘清明淡淡一笑。 “王先生,我是个官员,但我更希望自己是个能做成事的人。” “我对你的承诺,以及这份计划书里提到的所有条款,都可以用最严谨的法律合同形式確定下来。” “我们即將成立的这家合资公司,会以最先进的国际流行方式进行管理和运行。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出现外行领导內行的情况,更不会有任何行政命令来强行干涉你的研发工作。” 刘清明注视著他,目光诚恳。 “请你,一定要认真考虑我们的邀请。” 王坚的心,彻底动摇了。 拒绝? 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阿斯麦的邀请虽然诱人,但他去了,也只是一个高级打工者,要仰人鼻息。 而这里,提供的是一个开创事业、成就自我的机会。 更何况,这个机会还包裹著一层名为“股权”的甜蜜衣。 他看著手边这份厚厚的计划书,它仿佛有千斤重。 这不仅是一份商业计划,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一个宏大未来的蓝图。 刘清明看出了他的犹豫,並没有催促。 他反而很理解地站起身,替王坚倒了一杯温水。 “王先生,这件事不急。” “你可以把计划书带回去,慢慢看,仔细研究。” “等你考虑好了,隨时可以答覆我们。” 这份体谅,让王坚心里最后一丝防线也开始瓦解。 他確实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衝击太大了。 “好。” 王坚站起身,郑重地將那份计划书抱在怀里。 “我会的。”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看著王坚离去的背影,一直等在门外的许凝快步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著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长发束在脑后,显得英姿颯爽。 她是这次代表团的成员之一,也是刘清明在发改委的同事,算是他半个学生。 “刘处,就这么让他把计划书拿走了?” 许凝的脸上带著一丝担忧。 “这可是您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出来的,里面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方案,都是我们的心血。” “万一……万一他们拿走了我们的方案,却不跟我们签约,甚至把它泄露给阿斯麦,那我们怎么办?” 这確实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这份计划书的价值,不可估量。 刘清明却显得毫不在意,他走到窗边,看著楼下园里的人来人往。 “他不会的。” “为什么?”许凝不解地问。 “因为这份计划,是为清江省云州市量身打造的。离开了云州,离开了清江,它就是一张废纸。” “这么自信?”许凝还是有些怀疑,“我怎么感觉,可复製性很高啊?比如沪市,他们的条件不是更好吗?” 刘清明笑了笑,转过身。 “沪市条件是好,但他们太『洋气』了,也太贵了。光是土地成本和人力成本,就能让投资者望而却步。” “更重要的是,积架已经在沪市建了晶圆厂,你觉得沪市还会为了一个光刻机项目,再给他们一份超出常规的优惠政策吗?不会的。” “粤省也一样,他们有自己的產业布局,我们的项目过去,未必能得到最高级別的支持。” “至於京城,那就更不可能了,天子脚下,限制太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有云州,只有我们清江省,才会把这个项目当成头等大事来抓。” “我们有吴省长和林书记在背后全力支持,这是最顶级的政治资源。” “我们有现成的台商工业园,有鸿飞科技这样的企业做配套,这是產业基础。” “我们的高校虽然不是顶尖,但培养基础工程师绰绰有余,而且成本低廉。” “最关键的是,我们有足够的诚意,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刘清明看著许凝,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这份计划书,只有在云州才能开结果。王坚是个聪明人,他看得懂这里面的利害关係。” “就算真有其他的地方想来爭,也没关係。” 刘清明的话锋一转,透出一股强大的自信。 “我要的,只是这个项目能够最终落地华夏。至於是落在云州,还是別的地方,对我个人来说,区別不大。” 这番话,让许凝心头一震。 她终於明白了刘清明胸中的格局。 他所谋划的,早已超出了一个地区、一个省的范畴。 他著眼的,是整个国家產业的未来。 “可是……刘处,我还是不明白。”许凝依然有最后的疑惑,“您怎么就这么肯定,他们一定会答应呢?毕竟阿斯麦那边,才是目前看来最稳妥的选择。” 刘清明没有回答,他指了指会议桌上摊开的一份报纸。 那是一份德文报纸,德国发行量最大的《图片报》。 报纸的头版,是一幅巨大的现场照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背景是一栋现代化的玻璃建筑。 许凝懂德文,她走过去,一字一句地念出了那黑色的、触目惊心的標题。 “海牙发生剧烈爆炸,已致三死十九伤。” 第553章 未婚妻跟男闺蜜旅游、我把婚房卖了 海牙的爆炸,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在欧洲平静的湖面下,激起了看不见的暗流。 对於普通人来说,这只是一条触目惊心的新闻。 但对於那些手握资本、在世界各地寻找投资机会的商人们而言,这意味著风险。 意味著不稳定。 03年的欧洲,一点也不平静。 刘清明清楚地记得,光是有影响力的恐怖袭击就达到了十多起。 海牙是国际法庭所在地,也是恐怖袭击的重点地区。 每当有针对特定地区领导人的单方面审判时,都会遭受到炸弹或是別的什么威胁。 阿斯麦的工厂虽然不在海牙,但荷兰是个小国,谁又能保证,炸弹不会在其他地方爆炸呢? 做为投资商,没有人愿意把钱扔在时刻处於危险当中的地区。 可以这么说,西方发动的这场长达十年的反恐战爭,也是华夏腾飞的十年。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那些层出不穷的炸弹袭击相比,和平安寧的华夏大陆,无疑是一个值得投资的方向。 两天后。 德国,巴登符腾堡州,奥伯科亨。 这座寧静的小城,是全球光学巨头蔡司公司的总部所在地。 城里最好的酒店套房內,气氛却不像窗外的风景那般寧静。 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带著他的代表团,风尘僕僕地抵达了。 他甚至来不及倒时差,就立刻召集了刘清明、丁奇和许凝,听取最新的进展。 黄文儒的脸上带著旅途的疲惫,但精神却高度集中。 这次德国之行,对他个人,对整个云州市,都意义重大。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小刘,你们先期过来,情况摸得怎么样了?”黄文儒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 他呷了一口热茶,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和疲劳。 刘清明坐在他对面,神態从容。 “黄书记,可以说,一切都在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 “哦?”黄文儒的精神为之一振,“快,详细说说。” 刘清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拋出了一个问题。 “黄书记,在说我们的计划之前,我想先说说我们的对手,积架公司的意图。” 黄文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积架公司,作为全球晶片代工的龙头,他们目前面临一个巨大的瓶颈。” “摩尔定律正在逼近极限。要想在更小的晶片上集成更多的电晶体,就需要更先进的光刻机。” “而在这个领域,日本的尼康公司,长期以来一家独大,技术更新缓慢,价格更是居高不下。” 黄文儒听得很认真,这些基础信息,他在来之前已经做过功课。 刘清明继续说道:“所以,积架公司迫切需要一个新的技术来源,来打破尼康的垄断,延续摩尔定律的生命,从而获得更高的生產效率和良品率。” “所以他们看中了荷兰的阿斯麦?”黄文儒接过了话头。 “是的。”刘清明肯定了他的说法。 “阿斯麦虽然是一家荷兰公司,但背后有很强的美国资本背景。美国人也乐於看到日本在光刻机领域的垄断地位被打破,把这项关键技术更牢固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样一来,在关键时刻,他们就能用这项技术,来卡我们的脖子。” 黄文儒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些话,比任何报告里的数据都更让他感到压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竞爭了。 “嗯,继续说。” “所以,要打破积架和阿斯麦的合作,我们不能从正面硬攻。”刘清明话锋一转。 “我採取的策略,是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黄文儒重复了一遍,身体微微前倾。 “阿斯麦的技术再好,也离不开最核心的部件——光学镜头。而全球最顶尖的光学镜头,就出自我们现在所在的这座城市,蔡司公司。” “所以,我把第一个目標,选为了蔡司。” 黄文儒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的意思是……” “我们僱佣了德国最顶尖的諮询公司,卡尔公司。”刘清明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第一,全力游说蔡司公司,阻止他们向阿斯麦的新项目注资。” “第二,说服蔡司,让他们相信,华夏市场才是他们未来最大的增长点。我希望他们能把在华夏的第一家生產工厂,建在我们的清江省,建在云州。” “什么?” 饶是黄文儒见多识广,也被刘清明这个大胆的设想给惊到了。 直接挖阿斯麦的墙角,还要把墙角挖到自己家里来! “这……这能行吗?”黄文儒的声音里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蔡司的工厂! 如果这个项目能落地云州,那將是何等巨大的政绩! 其意义,甚至不亚於引进一个整车製造厂。 “黄书记,您不用怀疑卡尔公司的效率。”刘清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只要钱给到位,他们就能把我们的声音,精准地传递到蔡司董事会的每一个成员耳中。” “而且,这並不是天方夜谭。” “德企在华夏的口碑一直很好,大眾和华夏的合资项目,是我们官方一直在宣传的样板。目前的华德关係,也处在一个相对不错的时期。” “更重要的是,就在不久前,我们省的奉都集团,刚刚完成了对德国西斯公司的收购。” “这一切,都会对蔡司的决策层產生积极的影响。他们能看到华夏的诚意,和巨大的市场潜力。” 黄文儒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步。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了。 “太好了!太好了!” 他搓著手,脸上满是喜色。 “小刘,只要能把蔡司这个项目谈下来,我们这次就算不虚此行!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然而,刘清明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黄书记,这只是我们计划的一部分。” “引蔡司入清江,和拿下积架公司的技术,这两件事,是相辅相成的。我们必须都达成。”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让黄文儒瞬间冷静了下来。 都达成?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刚才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重。 这个年轻人的胃口,比他想像的还要大得多。 大到让他感到一丝心惊。 “小刘,你接著说。”黄文儒的表情严肃起来。 刘清明点点头。 “对於阿斯麦公司,我准备了两套方案。” “上策,是直接收购。” “阿斯麦目前的体量並不算巨大,以我们的资金,全资买下来也並非不可能。我们看中的,是他们多年的技术积累和那个顶尖的研发团队。” 黄文儒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收购阿斯麦! 这个想法,他连做梦都不敢想。 “结果呢?” “失败了。”刘清明说得云淡风轻,“阿斯麦的总裁,一个叫布林克的白人,对华夏抱著根深蒂固的警惕和偏见。他当面拒绝了我。” 黄文儒的心沉了下去。 “那……那下策呢?” “打击他,分化他,让他自乱阵脚。” 刘清明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既然不能成为我们的,那就让它也成不了积架的。” “我让卡尔公司双线操作。一边在德国稳住蔡司,另一边,派人去荷兰,向阿斯麦的股东们进行游说。” “同时,我也通过一些渠道,向市场释放了一个信號。” “什么信號?” “一个华夏资本,正在筹集巨额资金,准备不惜一切代价,从二级市场上收购阿斯麦那些美国股东手里的股份。” 黄文儒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刘清明,大脑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这是什么操作? 用一个虚假的收购传闻,去恐嚇一家欧洲的高科技公司? 这已经不是商业谈判的范畴了。 这是在用资本市场的规则,发动一场心理战。 “布林克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刘清明解释道,“他最担心的,就是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权。” “这个传闻,会让他变成惊弓之鸟。他会怀疑每一个股东,会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巩固自己的地位上。” “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还有心思和积架公司慢慢谈合作吗?” “就算谈成了,万一公司真的被我们『收购』了,那他谈下来的技术,不就等於直接落到了我们手上?” “所以,他唯一的选择,就是暂停,观望。”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丁奇和许凝还好,他们之前已经知道了计划的大概。 而黄文儒,则是彻底被震撼了。 他看著眼前这个年轻人,感觉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利用积架的焦虑,撬动蔡司的利益,再反过来用资本的疑云,去锁死阿斯麦的行动。 这哪里是招商引资? 这分明是一场在国际舞台上,牵涉了政治、资本、產业的惊天大棋局! 而布局的人,竟然只是一个三十岁不到的副处长。 “所以……”黄文儒的喉咙有些发乾,“现在阿斯麦公司,已经中止了和积架的合作?” “是的。”刘清明给出了肯定的答覆。 “这样一来,积架公司的选择,就不多了。” “而我们为王坚,为积架准备的那份计划书,就成了他们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灯塔。” 黄文儒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靠在沙发背上,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宦海沉浮,所经歷的风浪,加起来都比不上今天这短短半个小时的衝击。 他看著刘清明,许久,才说出一句话。 “小刘啊,我现在越发觉得,当初没能让你来云州招商办,是一个多么大的损失。” 这句感慨,发自肺腑。 刘清明笑了笑。 “黄书记,我现在不就是在为云州招商吗?” 黄文儒闻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胸中的紧张和压力,似乎隨著笑声消散了不少。 笑声停歇后,他恢復了市委书记的威严。 “好!说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晾著他们。”刘清明吐出三个字。 “我们先和蔡司谈。姿態要做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云州市代表团,是带著最大的诚意来和蔡司合作的。” “现在急的,是积架公司,是王坚,不是我们。” “虽然,我们也很急。” 最后一句补充,让黄文儒又笑了起来。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手腕,有格局,还有著这个年纪难得的沉稳和幽默。 “好!就这么办!”黄文儒点点头,“我明白了,这次商谈,你来指挥!” 这是一种极高的信任。 刘清明站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准备一下,下午和蔡司的会面,还需要您这位主角亲自出马。” 黄文儒点点头,正要说话。 突然,许凝的手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震动。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蹙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刘清明身边,压低了声音。 “刘处,卡尔发来了短消息。” “什么內容?” 许凝的脸上,带著一丝意外和欣喜。 “卡尔说,阿斯麦三名美国股东,想出手手中的股票,问我们有没有收购的意愿?” 第554章 丁克十年,妻子成了高龄產妇 德国符腾堡州的小城奥伯科亨。 蔡司公司总部的顶层会议室里,一场决定公司未来走向的討论,也正在进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寧静优美的小城风光。 会议室內,气氛却远没有那么轻鬆。 蔡司集团董事长,年近七十的福斯特先生,面无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同事。 他的头髮已经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华夏人。”福斯特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们搞黄了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现在又把橄c作的橄欖枝,伸到了我们这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蔡司的行政总裁汉斯,一个典型的德国精英,严谨而务实。 “福斯特先生,我们必须承认,卡尔公司这次的工作卓有成效。”汉斯说道,“他们成功说服了董事会里的一些人,认为华夏市场是我们的下一个增长点。” “增长点?”福斯特哼了一声,“也可能是陷阱。” 坐在另一侧的,是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负责人,林顿。他比汉斯更年轻,也更具冒险精神。 “先生们,我们不能否认,公司正面临困境。”林顿开口了,“经济危机的影响是全球性的,我们在欧美最重要市场的业务量正在缩水。而东方,特別是华夏,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活力。” “卡尔公司提供的情报,你们都看了。他们的僱主,那个神秘的华夏资本,刚刚完成了对西斯工具机的收购。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法兰克福开了盛大的庆祝酒会。” “西斯不是个例。越来越多的德国企业,正在认真考虑来自华夏的支票。他们加入了wto,正在以前所未有的姿態,向世界展示他们的购买力。” 汉斯补充道:“蔡司和华夏有传统的友谊。我们是最早进入华夏的德企之一。现在德国的人工成本、税收、环保成本都太高了,这让我们的產品在价格上毫无优势。其他国家的產品或许质量不如我们,但它们足够便宜。” “我认为,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汉斯说。 福斯特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改变?你们考虑过政治风险吗?” “本届政府对华夏友好,下一届呢?如果右翼上台,收紧对华政策,我们在华夏的投资,会不会成为政治斗爭的牺牲品?” 这个问题,让汉斯和林顿都沉默了。 这確实是所有在华投资的德企,都必须面对的风险。 “卡尔公司提醒过我们另一重风险。”林顿开口打破了沉默。 “德国政府在目前的国际局势下,会选择紧跟美国人的步伐。这意味著,我们本土的工厂,极有可能成为恐怖袭击的目標。海牙的爆炸就是一个警告。” “相反,东方那片大陆,已经很多年没有经歷过战爭了。他们有稳定的秩序,一个强有力的政府。卡尔的分析报告认为,在目前的情况下,那个拥有超过十亿人口的巨大市场,会是我们摆脱危机的强力助推器。” 汉斯表示赞同:“董事会虽然没有在华夏建厂的整体计划,但……” 他看了一眼林顿。 “蔡司光学不可以,蔡司半导体呢?”林顿接过了话头。 福斯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想和华夏人合资?还是我们去独资建厂?” “都不是。”林顿摇摇头,“华夏人搞黄了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我们原本给阿斯麦新项目的注资计划,也失去了意义。” “他们希望蔡司,能加入另一个计划。” “一个野心勃勃的,属於华夏的半导体大战略。” “华夏人想自己搞半导体?”汉斯有些意外。 “是的。”林顿点头,“他们缺乏最关键的技术和经验,所以希望我们能够加入。” 福斯特冷笑一声:“我们是阿斯麦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在道义上,我们不能拋弃他们。” “但华夏人希望通过我们,去影响阿斯麦的决定。”林顿说出了一个更惊人的信息。 汉斯彻底糊涂了。“这不合理。他们自己搞黄了人家的合作,现在又想让我们去说服阿斯麦加入他们的新计划?” “因为他们更想直接收购阿斯麦。”林顿拋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但是,他们很清楚,荷兰政府,包括美国政府,都不可能批准一桩来自华夏的收购案。” 福斯特陷入了沉思。 荷兰人对华夏的戒心,在欧洲是出了名的。 曾经的飞利浦,就是在最好的发展形势下,被荷兰政府一系列短视的政策给生生搞砸了。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汉斯忍不住问。 “我看过他们通过卡尔公司递交的计划书。”林顿的呼吸有些急促,“非常有野心。他们希望引入更多的国际合作者,实行全球採购,打造一个全新的光刻机產业链。” 福斯特有些不信:“这可不像是华夏人的做法。他们不一向喜欢引进、消化、吸收,最后变成自己的国產化吗?” “所以这个计划才值得我们认真考虑。”林顿强调道,“至少,在这个计划里,我们蔡司的镜头组件,销量会有一个巨大的提升。而且,他们承诺给予我们技术专利的绝对保护。” 汉斯被说动了:“华夏的市场,也许真的值得我们去冒一次险。至於董事长的顾虑,我认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商业行为,不应该被政治过度绑架。” 林顿也说:“半导体事业部是我们四大战略方向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如果这个计划能够实施,对我们的业务会有决定性的帮助。我建议,让董事会儘快开会討论。” 福斯特点了点头,算是鬆了口。 “也好。林顿,你可以先和他们接触一下,探探他们的底细。” “我也会听一听其他董事的意见。”福斯特站起身,走到窗边。 “蔡司华夏总部那边的人告诉我,华夏政府最近一直在推动他们,更多地关注內陆省份的发展。” “他们向我发出了正式的访问邀请,一个叫清江的內陆省份。” 福斯特转过身,看著林顿和汉斯。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有点兴趣了。我想亲眼去看看,他们口中的华夏,究竟发展成了什么样子。” 林顿的脸上露出了喜色:“那好吧,我也很想听听,那个年轻的华夏官员,究竟会说些什么。” 下午。 在蔡司公司的正式邀请下,黄文儒率领的云州市代表团,应邀访问了蔡司半导体事业部的工厂。 负责接待他们的,正是行政总裁汉斯和半导体事业部负责人林顿。 “黄书记,欢迎来到奥伯科亨。”汉斯热情地伸出手。 “汉斯先生,感谢你的邀请。”黄文儒与他握手,笑容满面。 简单的寒暄后,林顿的目光落在了黄文儒身后的刘清明身上。 “刘先生,我知道你。”林顿走上前,主动伸出手,“你在德国的这段时间,非常活跃。” 刘清明微笑著与他握手,然后侧过身,指了指黄文儒。 “林顿先生,我只是个负责打前站的兵。这位,才是我们代表团的领导。” 这个举动,既表现了谦逊,又明確了黄文儒的主导地位,让黄文儒心里十分受用。 汉斯哈哈一笑:“今天我们不谈工作,只敘友谊。” 黄文儒立刻接话:“对,传统友谊。蔡司是我们的老朋友,无论是社民党还是基民党执政,中德友谊都是主旋律。我们党和德国的渊源,也很深厚。” 汉斯点头:“我不是任何党派的成员,但我对贵党一向抱有好感。你们非常务实。” 黄文儒笑得更开心了:“对,我们一向认为,只有双贏,才最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 “很好,蔡司公司的理念也是如此。” 两人走在最前面,由蔡司公司请来的德语翻译负责沟通,相谈甚欢。 林顿则和刘清明走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许凝跟在旁边,为他们做著翻译。 代表团的其他人,也都有蔡司公司的相应人员陪同。 一行人走进蔡司工厂的自动化生產车间。 一尘不染的地面,高度智能化的机械臂,安静而有序的流水线,这一切都让代表团的成员们发出了阵阵惊嘆。 他们眼里放著光,那种对先进工业文明的嚮往和震撼,是掩饰不住的。 只有刘清明,神色淡然。 前世见惯了各种顶尖的智能工厂,眼前的景象,虽然先进,却並不能让他感到震惊。 他的这份淡定,反而让旁边的林顿感到了一丝困惑。 这可是世界上最先进的光学镜头生產线之一。 一般的华夏官员来参观,无一不是他身后那些人的表情。 这位年轻的官员,究竟是见多识广,还是在故作镇定? 林顿决定试探一下。 “刘先生。”他通过许凝开口问道,“你们希望,这样的工厂,也建在华夏吗?” 这是一个直接的问题。 代表团的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 刘清明看著眼前忙碌的机械臂,淡淡地回答。 “如果没有別的选择,可以接受。” 这个回答,让林顿愣住了。 什么叫“可以接受”? 这种级別的工厂,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梦寐以求的吗? 林顿的眉毛挑了一下。 “恕我直言,刘先生。我们的镜头是顶尖的,但如果没有阿斯麦成熟的生產线和他们的研发团队,我们也很难独立支撑起积架公司所需要的新技术。” 他把球踢了回来。 意思是,没有阿斯麦,光有我们蔡司也没用。 刘清明停下脚步,转头看著他。 “那就把阿斯麦一起拉进来。” 林顿笑了。 “刘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你们已经说动了荷兰政府?” 刘清明摇摇头。 “不,荷兰政府不可能批准我们去併购阿斯麦。” “那怎么办?”林顿摊了摊手,一副“你看,这不就无解了”的表情。 刘清明看著他,忽然说了一句让林顿大脑宕机的话。 “我们不能买。” “但你们可以。” 林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呆呆地看著刘清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许凝也被这句话惊到了,但她还是精准地將这句话翻译了过去。 刘清明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一扇巨大的防尘玻璃前,看著里面正在进行精密加工的镜片。 “卡尔公司已经收到了確切的消息。阿斯麦的三名美国股东,因为担心市场风险,已经有了强烈的出售意愿,价格还非常合適。” “蔡司不是阿斯麦最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吗?” 刘清明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林顿的脸上。 “难道你们不想拥有一家,属於自己的光刻机生產工厂吗?” 林顿感觉自己的心臟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这……蔡司从来没有这个计划!”他脱口而出。 刘清明嘴角微微翘起。 “从现在开始,可以考虑一下了。” 林顿看著刘清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脑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操作? 第555章 我那冰山美人妻子总算同意离婚了 林顿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操作? 我们不能买,但你们可以? 这句话太惊人了。 蔡司半导体,去收购阿斯麦? 建立一条完整的光刻机生產线。 这个念头,他並不是没有想过。 蔡司和阿斯麦是合作了多年的战略伙伴,双方的技术和供应链深度绑定,可以说是利益一致。 但阿斯麦的成立,是美国人在后头推动,这也是不爭的事实。 美国人是不会愿意看到,蔡司光学向更深的领域发展。 德国的体量毕竟要比荷兰大太多。 所谓大陆平衡政策。 不光是英国人擅长,美国人也不会例外。 他们都不想看到一个团结的欧洲。 可现在,这个年轻的华夏官员,竟然轻描淡写地,建议他去吞併自己的伙伴? 这不合逻辑。 这不合商业伦理。 这简直是疯了! “刘先生……”林顿感觉自己的喉咙发乾,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刘清明却像是没有看到他震惊的样子,只是继续平静地看著他。 那种平静,让林顿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寒意。 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刘清明嘴角微微翘起。 “从现在开始,可以考虑一下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顿的心上。 他看著刘清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后的许凝,也同样被这石破天惊的提议震得说不出话来。她从事翻译工作多年,接触过各种各样的谈判场面,但从未见过如此直接,如此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开局。 这已经不是谈判了。 这是在策反。 而另一边,黄文儒和汉斯的交谈,依然在热烈地进行著。 “黄书记,我们蔡司在华夏的业务,一直得到了贵国政府的大力支持,我们对此深表感谢。”汉斯脸上掛著职业的微笑。 “汉斯先生客气了,华德友谊源远流长,我们欢迎像蔡司这样优秀的企业来华夏投资发展。”黄文儒也是满面春风。 两人身边,德语翻译尽职尽责地传递著友好的信號。 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一场足以顛覆整个半导体行业格局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只有刘清明,和被他一番话震慑住的林顿,站在风暴的中心。 林顿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从刘清明的话里找出破绽。 “刘先生,你可能不了解,蔡司和阿斯麦的关係,不是简单的供应商和客户。我们是深度绑定的盟友。”林顿试图解释。 “我知道。”刘清明点点头,“正因为是盟友,所以你们出手,才不会引起荷兰政府的警惕。” “而我们不行。” 林顿感觉自己的思维快要跟不上了。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的逻辑,竟然该死的通顺。 是啊,华夏资本想收购阿斯麦,荷兰政府和美国人会立刻跳出来阻止。 但如果是德国的蔡司呢? 同属欧盟,又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这桩收购案,看起来更像是盟友之间的整合。 阻力,会小很多。 可是,蔡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们没有理由这么做。”林顿艰难道,“这会破坏我们和阿斯麦多年的信任。” “信任?”刘清明笑了,“当阿斯麦的管理层,在没有通知你们的情况下,就私自决定和积架合作,开发一个可能会威胁到你们地位的新项目时,你们的信任在哪里?” “当他们因为资金问题,把你们也拖下水,让你们为他们的冒险买单时,你们的信任又在哪里?” 刘清明每问一句,林顿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话,句句都戳在了蔡司的痛处。 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蔡司內部確实有很大的反对声音。他们认为阿斯麦太过冒进,没有充分考虑到合作伙伴的利益。 但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被动接受。 现在,这个计划被华夏人搞黄了,蔡司的注资也打了水漂,內部的怨气正无处发泄。 “林顿先生,商业世界里,没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刘清明淡淡地说道。 “拥有一家属於自己的光刻机工厂,难道不符合蔡司的利益吗?” 这句话,像一个魔鬼的诱惑,在林顿的脑海里迴响。 他不敢再看刘清明的眼睛,匆匆说了一句“参观时间差不多了”,便转过身,快步向汉斯和黄文儒走去。 刘清明看著他有些仓惶的背影,没有再追击。 他知道,种子已经种下。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它发芽。 …… 参观访问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结束。 回到酒店,黄文儒显得非常高兴。 “清明同志,今天表现得很好。”黄文儒拍了拍刘清明的肩膀,“跟蔡司的汉斯先生谈得很投机,他对我们云州的印象非常不错。” “这都是黄书记您领导有方。”刘清明谦虚地说道。 “你跟那个半导体部门的林顿,聊了些什么?我看你们聊了很久。”黄文儒隨口问道。 “隨便聊了聊行业的发展,探了探他们的口风。”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林顿先生对华夏市场很有兴趣,但顾虑也很多。” 黄文儒点点头,没有深究。 在他看来,第一天的接触,能营造出这样好的氛围,已经算是成功了。具体的商业谈判,那是后面几天的事情。 他並不知道,真正的交锋,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激烈地展开了。 第二天。 卡尔从荷兰返回了奥伯科亨,风尘僕僕地来到刘清明下榻的酒店套房。 “刘,我的朋友,我回来了!”卡尔一进门,就给了刘清明一个热情的拥抱。 “辛苦了,卡尔。”刘清明笑著拍了拍他的后背。 “先別说辛苦。”卡尔神秘地笑了笑,搓了搓手指,“按照我们的约定……” 刘清明会意地一笑,拿起电话,让隨行的財务人员进来。 “把第一笔諮询费,十万欧元,现在就转给卡尔公司。”刘清明吩咐道。 財务人员点头离去。 很快,卡尔的手机就收到了到帐提醒短消息。 看到那一长串数字,卡尔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刘,你是我见过最爽快的客户!” “这只是开始。”刘清明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后续合作的合同,以云州高科的名义签署。包括促成我们和蔡司公司,以及后续一系列的合作,总报酬,二十万欧元。” 卡尔接过合同,看到上面的数字,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二十万欧! 他毫不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请放心,我卡尔的服务,绝对会让您感到物超所值!”他拍著胸脯保证。 “很好。”刘清明点点头,“现在,可以告诉我荷兰那边的情况了吧?” “当然!您是我最尊贵的客户!”卡尔立刻换上了专业顾问的面孔。 他打开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一份文件。 “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卡尔的语气里透著兴奋,“阿斯麦內部的股东分歧,已经彻底公开化了!” “我接触了那三个美国股东的代表,他们的出售意愿非常强烈!只要价格合適,他们隨时可以签字!” “只要我们能拿下这部分股份,就会在阿斯麦的董事会里撕开一个口子。到时候,其他的股东也会动摇,我再加把劲,说不定……我们真的可以拿下阿斯麦!” 卡尔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刘清明却只是静静地听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卡尔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收购美国股东的股份,不是问题。” “但如果,阿斯麦將这件事捅到荷兰政府那里,让他们出面制止,你有把握说服荷兰人吗?” 卡尔的兴奋劲,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熄灭了不少。 “这……確实是个问题。”他皱起眉,“荷兰人……他们似乎对你们有很大的敌意,比美国人更加警惕。” “我从侧面打听了一下,这种敌意似乎由来已久。不管是执政党还是在野党,在这个问题上,態度出奇地一致。可你要问他们具体原因,谁也说不上来。这就很奇怪了。” 刘清明静静地听著,心里却是一片雪亮。 原因? 当然有原因。只是那个原因,现在的卡尔还无法理解。 “所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刘清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 “如果我们了钱,买下那些股份,而荷兰政府最终不批准交易。我们手里的股份,可能连卖都卖不出去。” “到时候,他们只需要以国家安全为由,用一个极低的价格,强制回收这些股份。” “卡尔,我怀疑,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 卡尔目瞪口呆。 他呆呆地看著刘清明,大脑一片空白。 “荷兰人……会这么干?”他不敢相信,“这是公然的抢劫!这违反了最基本的公平贸易原则!” 刘清明淡淡一笑。 “亚歷山大有句话,去做吧,想要理由,总会找得到。” “他们利用了你的专业,卡尔。但我们,也可以將计就计。” 卡尔彻底糊涂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被这个年轻的东方人搅成了一锅粥。 “刘,你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还要跳下去吗?”他艰涩地问。 “当然。”刘清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不然,怎么对得起他们的一番苦心呢?” 卡尔:“……” 他感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著非同一般的智慧,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你想怎么做?”他有些好奇。 刘清明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著外面寧静的德国小城。 “布林克那些人,一直想通过出售股份来筹集资金。他们或许既想要我们的钱,又想要我们的命。” “那我们就跟他们好好谈。” “卡尔,游说荷兰政府,代价高昂,而且很难成功。但如果,我们只是游说阿斯麦公司的某些人呢?” 卡尔愣了一下:“布林克?那可是个非常固执的老头。而且,阿斯麦的管理层里,像他那样固执的人还有不少。” 刘清明摇摇头。 “我不要他们的管理层。” “我要他们的技术团队。” 卡尔又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刘清明的背影,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型。 “你……你想把阿斯麦的研发人员,全部挖到华夏?” “可以吗?”刘清明反问。 卡尔下意识地摇头:“恕我直言,刘。虽然华夏的gdp增长惊人,但现在的条件,还无法和欧美的顶级研究机构相比。就算你能开出很高的薪水,那些顶尖的工程师和科学家,也未必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我知道会是这样。”刘清明转过身来,“所以我並不是想让他们加入一家华夏公司。” “但如果是加入一家德国企业呢?” 卡尔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哪……哪家企业?” 刘清明微微一笑。 “蔡司半导体。” 卡尔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外焦里嫩。 他终於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所以……你想和蔡司合作,甩开阿斯麦?” “对。”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阿斯麦不会卖?” “对。” “所以,你让我们去荷兰,大张旗鼓地搞收购,只是为了让阿斯麦相信,你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买下它?” “对。” “而你们一转头,就和蔡司达成协议。蔡司本来就是阿斯麦最重要的合作伙伴,你们加入后,再与积架公司合作,直接让阿斯麦出局?” “全对。” 卡尔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著刘清明,像是看著一个怪物。 这个计划,一环扣一环,狠辣,精准,简直是天衣无缝! 先是搞黄阿斯麦和积架的合作,让阿斯麦陷入资金困境和內部矛盾。 然后假意收购,製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让荷兰政府下场,把事情闹大。 最后,在阿斯麦焦头烂额,人心惶惶的时候,由蔡司出面,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收编他们最宝贵的技术团队。 釜底抽薪! “我明白了!”卡尔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属於顶级猎人的兴奋。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绝妙的计划!我可以帮你完成你所有的设想!” “钱够吗?”刘清明问。 “足够了!”卡尔笑著点头,“我们一向为客户提供让他满意的服务,绝对对得起你的每一个子儿!” “那我就全部交给你们了。” “我打算这么做。”卡尔的思维飞速运转起来,“你们现在就派人去荷兰,我会安排你们的人和那些美国股东的代表接触,做足谈判的姿態,让布林克他们看到,华夏人已经真的进入了实质性的收购阶段。” “他一定会向荷兰政府求助,希望他们出面阻止这桩交易。” 刘清明接过了他的话:“然后,你会放出消息,让荷兰人的打算浮於水面。” “接著,我们会向wto提交仲裁申请,指控他们违反自由贸易原则,逼荷兰人拿出证据。不管这个证据有多离谱,走完程序,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卡尔的眼睛越来越亮:“是的!刘,你很聪明!这样一来,我的人就可以趁机接触你们感兴趣的人了!” “阿斯麦公司在焦头烂额之下,根本不敢再和积架公司谈合作。而他们的內部,也会因为这件事情產生巨大的动盪,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阿斯麦之前已经有了裁员的传闻,我们可以帮他们,把这个传闻变成现实!” 刘清明笑了:“到了那个时候,那些人心惶惶的技术人员,会不会考虑离开阿斯麦,加入一家稳定、强大、而且就在隔壁的德国公司呢?” 卡尔哈哈大笑起来:“我是諮询公司,不是猎头公司。不过,这件事,我知道该找谁来做。你只需要確定,你需要多少人?按人头支付报酬就行了!” “一切如你所愿。”刘清明说,“越多越好。如果能把他们的核心研发团队整体挖过来,我额外奖励你三万欧。” “虽然有难度,但我会尽力一试!”卡尔的眼中闪烁著贪婪与兴奋,“我会去找全欧洲最好的猎头公司!” “成交。”刘清明伸出手,“我相信,这只是个开始。我们之间的友谊,会有很多发挥的余地。” 卡尔用力握住他的手,大笑道:“那当然!我一直就很看好华夏的发展!你们能走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奇蹟!” 刘清明心里微微一动。 “卡尔,你对我们的態度很友好,不光只是商业上的合作吧?” 卡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他鬆开手,没有直接回答。 他拿起公文包,站起身,走过刘清明的身边时,忽然用极低的,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英语说了一句。 “my father was stasi.” 我的父亲,曾是斯塔西。 刘清明愣住了。 卡尔没有停步,继续向门口走去,在拉开门之前,他又留下了一句话。 “he was a fervent admirer of mao.” 他是毛的狂热信徒。房门轻轻关上,走廊里传来卡尔远去的脚步声。 刘清明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斯塔西。 毛的信徒。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歷史的尘埃之下,原来还掩藏著这样深刻的烙印。 他终於明白,卡尔眼中那种异样的热情来自何处。那不仅仅是对金钱的渴望,更有一种深藏的,源自父辈的特殊情感。 这盘棋,因为这个意外的因素,似乎变得更加稳固了。 一个纯粹的商人,可能会因为更高的价码而背叛。 但一个带著信仰余温的后代,他的立场,会坚定得多。 刘清明走到沙发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復。 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 卡尔这颗关键的棋子,已经按照预想的轨跡,开始撬动荷兰那块坚冰。 而现在,轮到德国这边了。 他想起林顿离开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提议,此刻应该已经摆在了蔡司最高决策层的桌面上。 …… 蔡司总部,董事长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福斯特先生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十指交叉,那双锐利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著林顿。 汉斯则站在一旁,来回踱步,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福斯特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林顿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不得不硬著头皮,將刘清明在工厂里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地又复述了一遍。 “……他说,我们不能买,但你们可以。” “他还问,难道我们不想拥有一家,属於自己的光刻机生產工厂吗?”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汉斯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看著林顿。 “他疯了?这个华夏人是疯子吗?”汉斯的声音都变了调,“他在教唆我们去吞併自己的盟友!这是商业上最卑劣的背叛!” “福斯特先生,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赤裸裸的陷阱!”汉斯转向董事长,“华夏人想让我们和阿斯麦反目成仇,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我们绝不能上当!” 林顿没有说话,但他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静。 福斯特依旧面无表情。 他没有理会激动的汉斯,只是看著林顿。 “你呢?林顿,你怎么看?” 林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先生,我承认,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提议时,也认为他疯了。” “但是……” “但是什么?”汉斯追问道。 “但是,在我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林顿的目光迎向福斯特,“拋开所谓的道义和情感,单从商业利益的角度来看,这个提议,对蔡司……是不是真的有好处?” 汉斯愣住了。 福斯特的眼睛里,终於有了一丝波澜。 “说下去。” “阿斯麦这些年的发展,我们有目共睹。但同时,他们的野心也在膨胀。”林顿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他们和积架的合作,就是一个危险的信號。他们试图在光学领域,摆脱对尼康的依赖。如果这次不是华夏人搅局,几年之后,我们的镜头组件,很可能就不再是他们的唯一选择。” “一个试图摆脱你的伙伴,还是伙伴吗?”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財务状况一团糟,董事会內斗不休。这样一个混乱的阿斯麦,已经从我们的助力,变成了我们的拖累!” “如果我们能够掌控它,將它的技术和生產线,完全整合进蔡司的体系里……先生们,那意味著什么?” 林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一旦成功,我们將代替阿斯麦,打败尼康!” “那意味著,蔡司將成为这个星球上,唯一一家能够独立生產顶级光刻机的公司!我们將掌握整个半导体產业链最上游的命脉!” 汉斯被这番话震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得不承认,林顿描绘的这幅蓝图,有著致命的诱惑力。 福斯特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开口:“风险呢?你考虑过风险吗?” “如果我们动手,荷兰政府,乃至整个欧盟,会怎么看我们?美国人会怎么看我们?我们的名誉,蔡司上百年的商誉,可能会毁於一旦。” “而且,谁能保证华夏人不是在利用我们?还有英国人和法国人,他们又是什么样的態度?这些都是需要考虑的。” 这些问题,像一盆盆冷水,浇在林顿火热的心头。 “我……”他一时语塞:“可表面上,这只是一桩生意。” “所以,这依然是一个陷阱。”汉斯立刻补充道,“一个用巨大诱惑包装起来的,致命的陷阱。”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福斯特站起身,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依旧是寧静优美的小城风光。 “汉斯,林顿。” 他转过身来。 “那个华夏人,那个叫刘清明的年轻人,他凭什么认为,我们蔡司会接受他这个疯狂的提议?” 福斯特的问题,让汉斯和林顿都愣住了。 是啊,对方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就敢把这样一个惊天计划,如此轻易地拋出来? 难道他们就不怕蔡司直接把这个消息捅给阿斯麦,让他们內部的合作关係瞬间破裂吗? “除非……”林顿的脑中闪过一道光,“除非他们手上,有我们无法拒绝的筹码。” “筹码?”汉斯不解。 “对。”福斯特点了点头,似乎赞同了林顿的猜测,“他们一定还有后手。” “这个计划,听起来疯狂,但每一个环节,似乎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从搅黄阿斯麦的合作,到引诱我们收购……这不像是临时起意。” 福斯特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他们很清楚我们的困境,也很清楚阿斯麦的弱点,甚至连荷兰政府和美国人的反应,都算计在內。”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那个代表团,也不简单。” 福斯特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按下了內线电话的通话键。 “通知下去,原定於后天的正式会谈,提前到明天上午。” “另外,告诉华夏代表团。” 福斯特顿了顿,看了一眼汉斯和林顿。 “明天的会谈,我会亲自参加。” 第556章 妻子怀孕產检,陪同人是我助理 云州市委书记黄文儒的套房里。 刘清明的声音,平静而坦然。 他知道,自己刚刚拋出的那个计划,对於一位在体制內稳扎稳打了半辈子的官员来说,衝击力有多大。 那已经不是商业谈判了。 那是策动一场商业战爭。 刘清明向黄文儒匯报了自己与卡尔达成的协议。 他只是个官员,所有的合同主体都是云州高科。 正式文件也需要黄文儒派人去签署,帐也需要走云州高科的海外帐户。 黄文儒听完,有些吃惊:“清明,你……你確定这个计划可行?” “这个卡尔,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他会尽心尽力帮我们?万一他拿了钱,转头就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黄文儒的担心,是所有正常人的担心。 刘清明对此早有预料。 “黄书记,纯粹的商人,確实不可信。但如果,他不仅仅是个商人呢?”刘清明平静地反问。 “什么意思?”黄文儒不解。 “我跟您匯报过,这个卡尔的父亲,曾经是东德的斯塔西。”刘清明缓缓道出那个关键的信息。 黄文儒愣住了。 斯塔西。 这个名字,对於他们这一代人来说,意味著太多东西。 “两德统一,到现在不过十三年。卡尔今年四十二岁,这意味著,他在那个红色的国度里,生活了二十九年。” “从他戴上红领巾,到加入共青团,甚至可能,他自己也曾是德共的一员。” “黄书记,您觉得,这样一个人,他对我们社会主义华夏,会有一种怎样的感情?” “就算不倾向於我们,会比欧洲人,美国人更深吗?” 刘清明的话,在房间里迴荡。 黄文儒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明白了。 那种根植於青年时代的思想烙印,那种源自父辈的特殊情感,是不会因为国家统一、制度变更而轻易消散的。 它也许已经埋藏在心底,等待一个合適的时机,重新发芽。 毕竟,为共產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誓言。 是那样的激动人心。 “我明白了。”黄文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鬆下来,“有这层关係在,再加上足够的利益捆绑,这个人,可以信。” “是的。”刘清明点头,“他需要钱,来证明自己在新时代的价值。而我们,需要他的身份和人脉,来撬动欧洲的棋局。我们会是可靠的盟友。” 黄文儒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停在刘清明面前。 “好!就按你说的办!”他下定了决心,“具体的合同,我马上让隨行的法务和高科的负责人来跟你对接。云州高科的海外帐户,全力配合你!” “黄书记,我的工作,到这里就基本完成了。”刘清明也站了起来。 黄文儒一愣:“什么意思?你要走?” “是的,我准备启程去奥地利,与代表团匯合,然后一起回国。”刘清明说。 “这么急?”黄文儒有些不舍,甚至有些不安,“后续跟蔡司的谈判……没有你,我总感觉不放心。” 刘清明微微一笑。 “黄书记,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需要我了。釜底抽薪的计策已经布下,卡尔会在荷兰搅动风云,给蔡司创造最好的时机。” “而我们这边,怎么谈投资,怎么落地,怎么爭取优惠政策,您手下的团队,比我专业一百倍。” “您只需要把握一点。”刘清明看著黄文儒,“用最大的诚意,去打动蔡司,推动他们在云州建厂。至於收购阿斯麦这种事情,那是他们德国人自己的『內部事务』,我们只是一个友好的投资者,不是吗?” 黄文儒看著眼前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 他当然听懂了刘清明的言外之意。 最艰难、最凶险、最见不得光的部分,刘清明一个人扛了。 现在,果实即將成熟,他却主动退到幕后,把摘取果实、享受荣光的舞台,完完整整地留给了自己这个市委书记。 这是何等的胸襟和智慧。 激流勇退,毫不居功。 “小刘啊……”黄文儒伸出手,紧紧握住刘清明的手,“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不是为他前期的工作,而是为他此刻的態度。 “老领导,您太客气了。”刘清明诚恳地说,“能在您的麾下工作,是我的荣幸。” 黄文儒用力地摇了摇他的手,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黄书记,请留步。”刘清明在门口停下脚步,最后嘱咐道,“这次出国,除了蔡司这个项目,还请您多与德方政商两界接触,为咱们云州多做宣传。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未来,我们或许可以在云州,建立一个华德工业园。” 华德工业园! 这五个字,让黄文儒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看著刘清明,仿佛看到了一个正在徐徐展开的,无比宏伟的蓝图。 “好!我记下了!”黄文儒郑重地点头。 …… 当天的火车,载著刘清明、丁奇和许凝,驶向维也纳。 德国寧静的田园风光在窗外掠过,车厢里的三个人,心情都格外轻鬆。 许凝看著窗外,偶尔会回头看一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刘清明,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敬佩。 这个年轻的官员,在德国这短短几天,究竟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一场足以顛覆行业格局的风暴,已经悄然酝酿。 而自己,有幸成为了歷史的见证者。 抵达维也纳,刘清明没有耽搁,直接带著两人前往代表团下榻的酒店,向团长戴春林报到。 看到刘清明,他並没有意外。 “清明同志,回来了。工作还顺利吗?”戴春林温和地问道。 “报告戴司,事情已经接近成功,剩下的收尾工作,我已经交接给云州的同志了。”刘清明回答得滴水不漏。 由於事情还未完全落定,他没有透露任何细节。 戴春林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 戴春林的下一句话,让刘清明微微一怔。 “国信组的唐部长,已经和我通过电话了。”戴春林看著他,缓缓说道,“你这次来欧洲的真正任务,他都告诉我了。我们这次对话,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为你爭取时间,吸引注意力。” 刘清明的心里,泛起一阵波澜。 原来,自己並不是孤军奋战。 “你知道吗?为了让你能放开手脚,清江省的林书记,亲自给中央写了报告,才把这个项目的主导权,从几个竞爭的地区手里,拿到了清江。” 戴春林的话,证实了刘清明之前的猜测。 “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关怀。”刘清明站起身,郑重地说道。 “坐吧。”戴春林摆摆手,“我没做什么,只是按指示办事。倒是你,让我很意外。” 他话锋一转:“我们这次对话,是第一次和西方就贸易协定进行正式接触。结果,很不理想。” “西方人对我们的警惕,就像刻在骨子里一样。”刘清明对此並不意外。 “他们让我们加入wto,眼睛里只盯著我们庞大的市场和廉价的劳动力,从来没想过要和我们平等贸易。” “那个所谓的《瓦森纳协定》,就是最好的证明。冷战都结束多少年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加入世贸组织,可我们依然在那份禁运名单上。这就是他们套在我们脖子上的一根绞索,只要他们觉得我们有威胁了,隨时可以收紧。” 戴春林静静地听著,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对国际局势的理解,竟然如此深刻。 “难怪,你之前让我们在谈判中表態,要不惜一切代价,爭取加入协定。”戴春林恍然大悟。 “是的。”刘清明点头,“加入,不是为了遵守他们的规则,而是为了挤进他们的牌局。只有上了牌桌,我们才有机会了解他们的底牌,甚至,修改游戏规则。” “这个过程会很困难,不光是因为谈判对象太多,更是因为……时间不够了。” “时间?” “最多到08年。”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明確的时间点,“最多还有五年,西方世界就会惊恐地发现,一个他们无法再用常规手段遏制的华夏,已经崛起了。” “只有五年?”戴春林被这个论断惊到了,“五年,我们就能大变样?” “对,五年。”刘清明十分肯定,“五年后,他们会看到华夏为了发展经济,可以爆发出多么恐怖的能量。到时候,贸易摩擦会成为常態,各种试探、打压会接踵而至。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怕了。” “我们会用自力更生,用一项又一项的技术突破,把那本厚厚的禁运清单,变得越来越薄,直到它变成一张废纸!” 刘清明的话,掷地有声。 戴春林的心情,瞬间被点燃了。 他仿佛看到了五年后,十年后,那个巨龙腾飞的华夏。 “小刘啊……”他激动地站起来,“你的话,我明白了!我们这一趟,没有白来!” “当然没有白来。”刘清明说,“我们要学会利用他们的规则,去反击他们。该申诉就申诉,该反制就反制。在规则內,我们跟他们好好讲规则。他们要是不讲规则了,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办法。” “说得好!”戴春林重重地一拍桌子,“明天是对话的最后一天,你也出席。你来跟他们讲讲,我们这次的疫情防控。” “好的,我回去就准备。”刘清明立刻应下。 这是他加入这个代表团的本职工作,总不能真的白来一趟。 而且,戴春林让他讲这个,绝不是让他去完成任务那么简单。 …… 对话的最后一天。 地点在维也纳市中心一栋古老的建筑里,据说是哈布斯堡家族曾经的產业。 高大的穹顶,繁复的雕刻,墙壁上掛著巨幅的油画,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进来,投下斑驳的光影。 整个会场,都透著一股沉甸甸的歷史感和压迫感。 刘清明穿著代表团统一订製的深色西装,坐在中方代表席位上,只觉得有些好笑。 用这些几百年的瓶瓶罐罐,就想给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家代表团施加压力? 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对话开始,依旧是熟悉的节奏。 双方代表先是进行了一番毫无营养的客套。 “之前的对话非常有建设性。” “我们对华夏务实合作的態度表示讚赏。” “希望华夏在未来的国际贸易活动中,严格遵守协定精神。” 然后,就是经典的拉扯。 我方代表提出,希望在某个民用技术领域放宽限制。 西方首席代表,一个头髮梳得一丝不苟的英国人,便会慢条斯理地表示,这些限制是为了维护世界贸易的健康发展,是为了世界和平与稳定。 满嘴的仁义道德。 刘清明冷眼旁观。 他早就看透了这些人的思维。 跟他们打交道,只有两个字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实力。 没有实力,你在他们眼中就只有被歧视、被剥削的份,绝不会有平等。 一边赚你的钱,一边打压你,还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教师爷嘴脸。 这就是他们。 终於,轮到刘清明发言。 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稿子,平静地开口。 许凝坐在他身旁,为他做同声翻译。 “各位代表,下面,我將向各位介绍华夏在应对本次突发疫情中的一些经验和做法。” 刘清明的声音不大,但清晰、沉稳。 他没有讲任何大道理,只是客观地陈述事实,列举数据。 “面对这场传染性极强的未知病毒,我们採取了防控结合,全民动员的策略……” “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內,完成了超过一千万人的排查……” “我们的医护人员、基层干部、社区工作者、志愿者……超过三百万人,投入到了一线防疫工作……” 对面的西方代表们,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惊讶,再到最后的难以置信。 一个拥有十多亿人口的大国,竟然能把一场来势汹汹的疫情,死死地压制在少数地区,没有造成全国性的大爆发? 感染曲线,竟然真的被他们拉平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好? 这怎么可能! 刘清明侃侃而谈,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人把经验学了去。 因为他们永远也做不到。 这不是技术问题,不是资金问题。 这是制度的碾压,是组织度和动员力的天壤之別。 他今天在这里讲这些,不是为了交流经验。 他是在用最无可辩驳的事实,向这些傲慢的西方人,展示一种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战胜的力量。 当刘清明放下讲稿,说出“我的发言完毕,谢谢大家”时,整个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位英国首席代表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他看著眼前这个平静得过分的年轻华夏官员,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內心的……寒意。 第557章 前女友大闹婚宴、可我不是新郎 结束对话后的告別酒会,在哈布斯堡家族留下的另一处殿堂举行。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空气里流淌著古典音乐和香檳的气泡。 谈判桌上的唇枪舌剑,此刻都化作了衣冠楚楚的笑语晏晏,仿佛之前的分歧与对立从未发生过。 许凝端著一杯香檳,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鬱闷。 “还好我没有全程参与,不然这一趟出国,真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她小声对刘清明和丁奇抱怨。 丁奇也是一脸的憋闷,灌了一口酒:“又让你小子给猜中了。你是怎么知道,这帮西方人这么难缠的?” 刘清明表现得很淡定,只是轻轻晃动著杯中的液体。 “很简单。”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许凝和丁奇都安静下来。 “这本来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对话。它从诞生之初,就是西方世界套在华夏脖子上的一道绞索,他们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鬆手?” 许凝恨恨地说:“那我们还来谈什么?” “首次对话,或许已经是我们最成功的一次了。”刘清明说出了一句让两人都无法理解的话。 “怎么可能?”许凝的眼睛瞪大了,“什么成果都没有,还算成功?” “因为我们来了,坐到了桌子前,让他们不得不听我们讲话。” 刘清明看著远处正与人谈笑风生的英国代表,“隨著咱们经济的发展,西方的警惕性只会越来越高,摩擦会越来越多,谈判也会越来越难。这並不难估计。” 许凝有些不甘心:“你不是说,咱们可以绕开他们,与那四十二个缔约国一一谈判,最终像加入wto那样,也加入这个组织吗?” 刘清明摇了摇头。 “理论上可以,但实际上,我们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 “对。”刘清明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如果我们有十五年,甚至二十年的时间,或许真的可以这么做。可惜,我们最多只有五年。” “五年?”丁奇和许凝同时感到了震惊。 这个时间点太具体了,具体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五年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谈成四十二个国家。”刘清明继续说,“五年后,他们会彻底反应过来,一个他们无法再用常规手段遏制的华夏,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许凝的呼吸有些急促:“那……那怎么办?就什么也不做了?” “当然不是。”刘清明笑了笑,“在wto的框架下,继续和他们对话。哪怕是无用功,也要坚持做下去。” “为什么?” “第一,可以降低他们的警惕性,让他们以为我们很傻很天真,真的相信能在这个规则內和他们玩下去。” “第二,对於某些具体的禁运內容,还存在著一些微小的、可以操作的空间。这就需要看我们谈判官的国际视野和政治智慧了。我相信组织,相信我们的人。” 许凝默默地喝了一口香檳,酒液的苦涩顺著喉咙滑下。 “真是不甘心。” “没什么不甘心的。”刘清明看著她,“这个协定,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我们。但换个角度看,它也逼得我们不得不自力更生,努力加强研发,用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打破他们的封锁。” “这个过程,同样会非常地扬眉吐气。” 丁奇听著,忽然想到了什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费那么大的劲,去德国,去荷兰,促成光刻机技术落户清江?而不是让我们国內的专家自行研发?” 这个问题,很尖锐。 刘清明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他能说吗? 他能说自己来自未来,知道这条自行研发的路有多么艰难,知道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年的努力,走了多少弯路,才最终看到曙光吗? 他能说,引进这项技术,哪怕只是相对落后的技术,也能为我们爭取到宝贵的十年,甚至十五年时间吗? 这些话,说出来谁会信? 只会把他当成疯子。 刘清明只是笑了笑,举起杯。 “因为有些东西,如果能用钱买来时间,那就比什么都划算。” …… 话题告一段落,许凝很快又恢復了活力。 “按行程,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一早的飞机回国。你们准备怎么过这一天?” 刘清明想起了高峰出国前塞给他的那张清单。 “我得去採购点东西,答应了別人的。” 在九十年代,出国一趟,回来时带的都是大件的进口家电。 而现在,人们带回的,更多是国內买不到,或者价格昂贵的奢侈品、新款手机、笔记本电脑。 高峰清单上的东西,就涵盖了这几类。 既然答应了,就必须兑现。 许凝对此一点也不奇怪,反而眼睛一亮:“买东西?正好,我也要去逛逛!维也纳的克恩顿大街,我早就想去了!” 她转头看向丁奇:“老丁,你呢?” 丁奇一脸的无所谓,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可买的。我家里人也不喜欢这些洋玩意儿。” 他看著许凝兴奋的样子,很光棍地说道:“你要是有需要,我的额度,你拿去用好了。” “太好了!”许凝高兴地用杯子和他碰了一下,“谢谢你啊老丁!你真是个好人!” “客气。”丁奇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三人正说著话,代表团团长戴春林端著一杯酒,走了过来。 “戴司。”刘清明和丁奇立刻站直了身体。 许凝也乖巧地喊了一声:“团长。” 戴春林温和地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在刘清明身上。 “小刘,我跟你说几句。” 许凝和丁奇很识趣地对视一眼,找了个藉口走开了。 “戴司,您找我?”刘清明问。 “嗯,聊两句。”戴春林示意他放鬆,“我跟老郑交换了一下意见。” “这次对话,我们来之前,组织上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想探探这个协定的底,摸摸他们的真实態度。从这个角度看,不能算一无所获。” “不过,就这么个结果回去,组织上的一些同志,恐怕还是会有落差。你怎么看?” 刘清明沉吟片刻。 “司长,您高看我了。我全程只参与了最后一天的谈判,我的意见,恐怕不能作为参考吧。” 戴春林笑了。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这几天请假去干了什么吧?” “你也不会以为,我们驻外的大使馆,会对代表团成员的行踪不闻不问吧?” 刘清明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是我大意了。” “你的履歷,在代表团成员审查的时候,我看过。”戴春林继续说,“你从来没有出过国,也没有任何外事工作的经歷。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到,利用当地的諮询公司,对相关人员进行公关的?” 这个问题,刘清明早有准备。 “报告戴司,其实不是我想到的。是大片,外国小说,还有网际网路上学来的。” 他半真半假地回答。 “再加上,使馆的工作人员也给了建议。他们说,在当地活动,最好让当地人参与进来,点钱,更容易达到目的。在西方这些资本主义国家,钱能办成很多事情。那些諮询公司收费不便宜,但只要找对了人,的每一分钱,都会物有所值,反而能省掉很多麻烦。” 戴春林点点头:“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不过,真要下决心去做,还是需要一点魄力的。几十万欧元就这么出去了,万一没有成效,这个责任可不小,组织上会怎么看你?” 刘清明诚恳地说:“我当时只是想把事情做成,没有想过,如果失败了,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戴春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年轻,真好啊。不像我们这些人,瞻前顾后,患得患失。” 刘清明恭敬地回答:“您不是患得患失,您是考虑得更周全,因为您身上担的担子,比我们重得多。” “是啊。”戴春林感嘆了一句,“组织的託付,人民的期望,不容我们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跟这帮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牵著鼻子走。” “对。”刘清明顺著他的话说道,“所以,我们这次不能算一无所获。至少,我们亲耳听到了他们的態度,亲眼看到了他们的傲慢。这样,我们就可以彻底放弃幻想了。” 戴春林身体微微一震。 放弃幻想。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但分量极重。 “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 “会不会改变,我不知道。”刘清明说得很肯定,“但我相信,只要我们的体制不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只要我们坚持走自己的路,那结果就一定是一样的。” “西方永远不会放弃对我们的渗透和瓦解。他们让我们加入wto,不是出於什么好心,而是想通过经济手段来控制我们,是看中了我们这个巨大的市场,可以为他们转嫁经济危机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们把大量的低端製造业转移到我国,自己享受著品牌和技术带来的高额利润。这对我们来说,有好处,但並不全是好处。” 戴春林静静地听著,他发现,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判断,竟然和部里一些资深专家经过大量研究后得出的结论,不谋而合。 “有这个认识,很了不起。尤其是在你这个年纪。”戴春林讚许道。 “有些事情,只要跳出局部,从全局去看,想通了就会明白。”刘清明继续说道,“他们以为自己占尽了便宜,殊不知,却在亲手葬送自己的未来。” 戴春林来了兴趣:“说说你的看法。” “美国,已经有了这个跡象。当年,他们为了降低成本,把钢铁、纺织、家电这些工业,大规模地转移到日本、韩国,还有东南亚,自己只保留金融和高端製造业。他们以为这是优化配置。” “殊不知,工业是一棵完整的大树。你不能只要树冠上的果实和树叶,却把树干和树根都刨掉。没有了根,树叶还能繁茂多久呢?” “再说说欧洲,特別是像德国这样的传统製造业大国。我有一个判断,將来,他们可能会倒得比美国人更彻底。” 这个论断,让戴春林都感到了惊诧。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工会太强大,他们的福利制度太完善。当工厂消失,工人失业,他们的领导人会怎么做?” 刘清明自问自答。 “他们会认为,这是进步,是好事。他们会自豪地宣布,我们的人民从此可以不用辛苦上班了,每天喝喝啤酒,看看足球,就能过上天堂般的日子。” “他们会把这种高福利,当成制度优越性的体现。” 戴春林听得有些入神,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荒诞却又无比真实的未来。 “我们……真的能看到那么一天吗?”他喃喃自语。 刘清明篤定地点头。 “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 …… 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 当国內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假期的喜悦中时,一架飞往京城的航班,从维也纳国际机场准时起飞。 赴欧进行首轮对话的代表团,在经歷了长达十九天的紧张工作后,踏上了归程。 就在同一天,京城传来消息。 经过全市人民一个多月的艰苦努力,疫情已经得到极大缓解,防控工作取得了决定性的阶段性成果。 飞机穿过云层,迎著东方的晨曦。 刘清明靠在舷窗边,看著下方渐渐远去的大陆,心中一片平静。 欧洲之行,结束了。 又回到了熟悉的工作环境。 还有自己的爱人。 还有家。 这一刻,他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