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 第1章 再版前言 第1章 再版前言 人生真的很奇妙。 在06年9月,我在blog上写过一篇《潜水病》。 所谓潜水病,是因为在过深的水中,潜水员呼入的压缩空气压强过大,溶於血液中。而如果过快地返回地面上,外界压力骤然减小,在深水中溶入的氮气等膨胀,並形成无数外溢的小气泡。在血管內的气泡会阻塞血液流通,在血管外的会压迫附近组织。 而且,据说在深水强大的压力下,会產生一种类似醉酒一样的迷患感,称为深水麻醉。 你敢下潜多少米,两米,十米,五十米,一百米? 没有氧气瓶的情况下,四米已经是我能到的极限,再深的地方,我没有勇气去尝试。 带著氧气瓶呢? 我怕潜水病。 回忆是空气 请勿回望。 (本章完) 第2章 楔子 第2章 楔子 我的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一个人过一天像过一年 海的那一边乌云一整片 我很想为了你快乐一点 可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 by江美琪 朋友们都说,何洛过著居无定所的日子。 二十六岁那年初春,好友李云微嫁人,新郎是她的青梅竹马。何洛工作的小镇临近费城,不能回国观礼。彼时最后一场寒流袭击美国东部,由南而北,大雪纷飞。 翌日傍晚,雪停,堆起將近一米高。镇上的清雪车从窗外隆隆开过,推开房门,有勤快的邻人铲过雪,从家门前挖出一道壕沟来。她刚从美国西部的阳光加州搬来不久,看著几乎等身的雪墙,童心大发,回身抓起northface的风衣,拉高风帽,沿著战壕迤邐前行。 三五个褐色捲髮的波多黎各少年大声喊著,前后跑过。最后一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何洛,带得她一个趔趄。少年回头粲然一笑,“sorry.”惯讲西班牙语的唇舌,略带生硬的“r”音,听来直率热忱。 “that『sallright!”何洛真诚地笑。 “there’sanicerestaurantahead!”少年点点街角,竖起大拇指。 或许自己现在的样子很潦倒,大风雪刚过的夜晚,一个人单薄地走在街上,像觅食的寒鸦。何洛想著,肚子叫了一声。 店面占据了街边转角,门脸很小,內里却別有洞天。右手边向南是一个咖啡厅,波多黎各咖啡浓郁的香气散开;左手边向东,是一排高椅的酒吧,happyhour刚过不久,但因为是雪天,顾客寥寥;正中灯火辉煌,是家庭式快餐,玻璃柜內一排何洛叫不上名字的食物。 “ribs,please.”她点了一客排骨,只有这个她可以辨识无误。 老板热情地捞了一大块红澄澄的排骨给她,配饭是细长粗糙的米粒,上面浇一勺熬得浓稠的豆羹。 何洛捧著托盘临窗坐下,桌上有一只翘首的公鸡模型,墙边也是公鸡的贴画,还有波多黎各的国旗。这个加勒比海上的小岛,有著国家的称號,却是美国的一个自由邦。若即若离,名分不清,像疏远的爱人,时而彼此需要,时而彼此厌恶。 看了看表,將將8点,到了unlimitedlocalcalltime。她拿出手机来,先第1347次抱怨美国佬的手机设计厚重有余,精巧不足,然后拨通,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找云微吗?今天是她的婚礼,她现在忙著化妆啊。请问,您是哪位?” “哦,我叫何洛,是她在美国的朋友。” 听筒中没了说话声,但依旧嘈杂。那边李云微的三星手机从一只手递到下一只,中间谁没拿稳,啪地摔在地上,震得何洛险些將自己的手机丟了。 “恭喜恭喜,二十二年的恋爱长跑终成正果。”她笑。 “喂,你要不要再把我们娘胎里那一年加上呢?”李云微哈了一声,又低声说,“某人今天也来了!” “哦。”都是老同学,意料之中。 “何洛你,还在飘来盪去啊?”李云微顿了顿,“你知道,女孩子还是不要太逞强。” “一要嫁人,性子都变了。”何洛揶揄她,“你要洗心革面,做贤妻良母了?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吧?最早嫁人的,大家不用送她红包哦。”笑得狡黠。 “切,你现在在美国哎,逃避!本来你要给我美元的。”李云微依旧大大咧咧的。 “新娘怎么躲在这里打电话?赶紧出来啊。”那边有人吆喝。 “哎,是何洛的越洋电话呢。章远,你要不要和她讲话啊?”李云微招呼著。 “不,我不要和他讲。”何洛的大拇指放在红色按钮上,“祝你和常风白头偕老,永结同心,byebye哦。”她飞速说完,按下掛断键。 与其被拒绝,不如先拒绝对方。 既然已经分开,至少还留住尊严。 然而爱总是没有什么尊严。仓皇逃避,比较简单。 或许,下一站可以去波多黎各。 何洛埋头吃著豆饭,想,希望那里除了排骨牛肉,还有蔬菜可以吃。 离开章远之后,何洛已经忘记该如何爱一个人。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毫无保留去爱別人。 爱上章远之外的人。 十六岁时,何洛爱上章远。此后十年,她的世界只有他。 (本章完) 第3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1) 第3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1) 一、我多么羡慕你 有时候风太急禁不住掛念起你这一刻离我遥远飞行 by江美琪 高一寒假。 何洛不喜欢数学竞赛班,可她还是来了。 因为下雪,教室里空了很多座位。何洛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坐下。旁边的暖气热得烫手,早有人捷足先登,把一副深蓝色的绒线手套放在上面,大大咧咧的,像一双摊开的手掌。何洛摘下自己的,放在旁边。浅浅的茄紫,手腕处镶一圈白色兔毛,缀著两粒小小的毛球。小指有意无意地搭在深蓝色手套上,更显得纤细秀气。 何洛看著两副手套,心满意足地笑,好像自己的小指真的握在那只宽大的手掌中一样。 这一堂课讲极限原理,那已经是大学高等数学的內容了,但据说全国数学联赛中会有所涉及。前两周的课何洛都没有仔细听,这堂自然听不懂。她也並不在意,刚刚高一,大学还是一个无比遥远的概念,而且爸妈一向鼓励她报考北京外国语大学,似乎和数学扯不上边。 她来上课,是为了自己未完的心愿。掏出笔记本和铅笔,抬眼,前座的“模特儿”保持著和上堂课一样的姿势,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双臂迭放在脸颊下。何洛有些失望,这个姿势她已经画了三堂课。她很想画他的侧脸,短而平整的头髮,略凹的眼眶,挺直的鼻子,还有轮廓分明的下巴。比一般的东方面孔深刻,又比西方人柔和。 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侧脸。何洛想,不画下来太可惜。 可他纹丝不动地熟睡著。老师布置了几道习题,教室中安静得只能听到纸笔演算的沙沙声,还有,前排男生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睡死吧!何洛诅咒著,保准你起来时两只胳膊都麻掉。 黑板上的题目她不会做,於是从书包中拿出一袋手指饼,窸窸窣窣地拆开。怎么回事?第一层好像少了两根。何洛把袋子放在书桌膛里,一根根摸过去,一、二、三数了几遍,都是二十八根。太过分了,居然剋扣!何洛皱眉,决定下次换一个牌子。 这时,前面的男生懒洋洋起身,手在桌沿一撑,身子仰过来,浅灰毛衣上的网纹在何洛眼中瞬间放大。她呼吸一滯,本能地向后闪躲,同时,看到了那张期盼已久的侧脸。 那张侧脸的主人睡眼惺忪,面颊上红了一片,还印著毛衣的纹样。他说:“同学,请你小声一点儿,很打扰別人的。”可他自己声音洪亮,还带有男孩子变声末期的尖锐,在安静的教室中无比突兀。老师和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原来他塞著耳机。何洛忍不住笑了一声,忽然又觉得尷尬。明知道那些眼睛都是看他的,可她却紧张得如坐针毡,好像那个洪亮的声音是从自己喉咙里跑出来的,又或者,她和他是同一国的,是他的共犯。 台上的老师是市教委重金礼聘的全国特教,年逾甲的老先生很有涵养,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只是淡淡地说:“那两位同学,到前边来讲讲你们的思路,大家討论一下。” 何洛捏著粉笔,紧紧地,不小心掰成两半。暖气是不是太足了?额头上的汗都要渗出来。她偷眼看旁边的男孩子,他飞速地推演,发尖上沾了一层细薄的粉笔灰。 那我又要写什么呢?何洛望著题目出神,写下一个lim,x趋於无穷。无穷符號怎么写来著?她画了两个携手並肩的小写“o”。不知道老先生有没有吐血,但是台下確实传来同学哧哧的笑声。 男生扫了何洛一眼,回头继续推算,在写到无穷符號的时候放慢了笔速,然后又特意擦了,重写一遍。何洛这次看得清清楚楚,原来是一笔,一个侧臥的8。 还不是都长得一样!何洛嘟囔著,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或许,她以为只有自己听到了。那个男孩子转头冲她笑笑,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老师,我做完了。”他言简意賅地分析了思路。老先生频频頷首,“不错,请回座位。” 何洛头皮发麻。她只写了两行字,还是些驴唇不对马嘴的公式。莫非,这就掛在黑板上了?她低著头,恨不得將自己嵌到黑板里。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贴墙掛画。她自嘲地耸耸肩膀,想起一项传说中的少林绝学。 忽然,身后的空气停止流动。何洛很怀疑自己的后脑有一只奇妙的天眼,似乎已经看到了男孩子脸上促狭的神色。心跳急促起来,但是肺叶中的氧气供应明显跟不上血液循环加快的节奏,何洛一张脸憋得通红。 “这个方法太繁琐了。”他一大步迈过来,拍拍何洛的肩膀,示意她站到一边,然后扬起黑板擦刷刷地抹掉那两行字,何洛没有认真听课的罪证就此被毁尸灭跡。 他一边写,一边讲解著,三两句话,字字点题。 “对不起,我性子急。”他把粉笔放回何洛手中,背向眾人,眨了眨眼,“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何洛心虚地点头。 就此逃过一劫。 下课时,两人一起伸手去拿手套。 “谢谢。”何洛诚挚地说。 “怎么谢?”他扬眉,眼睛亮闪闪的。 “喏,都给你。”递过一包手指饼。 “女生。”他撇撇嘴,还是拿了一块,嘎吱嘎吱地嚼著,“嗯,味道不错,难怪你上课就忍不住了。” “我的声音很大吗?你带著耳机都听到了。” “我没有听歌,只是为了睡得更安稳。” “啊,那你是故意说那么大声的!”她恍然大悟。 “你数了三遍二十八。我数一的时候你数一,我数二十九的时候你数一,我数五十七的时候你还在数一。”他说得飞快,绕口令一样,“但是我数八十五的时候,你忽然不数了。这样很乾扰我的自我催眠。”他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天真得像个孩子。那时的他就是一个孩子。 你也在关注我吗?何洛低头,咯咯地笑,“那为什么帮我?” “怕你掛在那儿,给我们学校丟脸。”已经做好准备,一闪身,飞来的暗器轻飘飘拍在他肩上。捡起来,是何洛淡紫色的手套。 “你认识我?”她侧头。 “二班的,何洛。”他佯装撕扯著她的手套,“恩將仇报,我记你一辈子!” “你说我叫什么?” “何洛,不对吗?单人何,洛阳的洛。” 当然是对的,只是这两个字由他说来格外好听,何洛想多听几次。 “那你认识我吗?”他问。 何洛微笑不语。 “我叫章远,六班的。立早章,不是弓长张。我们班主任也是你们的英语老师。” “章远。”她慢慢念著,烂熟於心的名字第一次在嘴里打了个转儿,从柔软的舌尖滑过。小心翼翼,有些生涩,但还是忍不住想笑,嘴角开出,酿成蜜,一直流到心底。 两个人一起等车。 冬日傍晚五点,北国的天空彤云密布。橘黄的路灯温暖了头顶的夜色,大片的雪扑簌簌坠下来,漫天舞著。何洛的睫毛上掛了些许雪,融一些,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又立刻冻结,於是眼前凝著细碎的冰晶,整个世界繽纷起来,流光闪烁。 她偷眼看章远的侧脸,要忍住了才不会傻笑出来。 “你学文学理?”他忽然问。 “呃?” “寒假之后,不是要分班?” “嗯,还在想。”假话,不是早就打算好了?何洛咬著嘴唇,“你数学这么好,学理科咯?” “当然!”章远颇有些自得,“笨人才学文。” “偏见”她低声抗议。 “哦,对不起啊。你八成学文吧?”他说,“我们班主任总提起你,说你英语很好,听说你舅舅是外交官?” “对啊,他在希腊待过二十年。”何洛点头,“我爸妈是希望我去读外语,或者国际关係。” “那你为什么来数学竞赛班?” “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笨得没边儿了。” “那还吃饼乾,不认真听课?”果真笨得无极限,都不知道要先飞。 “喂,你也在睡觉啊!” “我都会。年级组长推荐我来的,总要给个面子吧。” “真的,你为什么来?”宜將剩勇追穷寇,章远又问。 “无可奉告。”地球人都知道的外交辞令。何洛瞟了他一眼,低头看著地上的影子,一长一短,斜斜地重迭在一起。 “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会不会跳起来?你跳得那么高。我还记得,我一直记得。”何洛摊开日记,压在课堂笔记上。 “放假就不要这么辛苦了,来看会儿电视啊。”妈妈端来一杯热果珍。 “哦,整理完今天习题的。”何洛应著,哗啦哗啦翻著纸,合上日记本,翻开两页笔记挡住。 “你不是要学文吗?数学竞赛班就不要去了。”妈妈探头瞅了一眼,满纸天书,“不如这个假期开始学法语好了。” “笨蛋才学文。”她脱口而出。 “谬论!”何爸是学歷史出身的,虽然前两年退了教职投身商海,仍有备受侮辱的感觉。他不是在关心国家大事吗?《新闻联播》那么大声,他都听到了,耳朵比豌豆公主还敏感。 何洛忽然想到另一位听觉敏锐的人来。他说:“结果你就不数了,严重干扰我的自我催眠。” “他是一个自大狂,我早就知道。”妈妈离开后,何洛接著写,“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聪明,別人都是笨蛋。可他的確很聪明,我在他面前也总是个手足无措的笨丫头。” 闭上眼,是初见他的样子,迅急地奔跑,敏捷地闪身,高高跃起,后仰。篮球在半空画了一道优雅的弧线,刷网而入。而他在球出手后便迅速回防,胸有成竹,对自己的准確性坚信不疑。矫健灵活的男孩子,匀称修长的四肢,还有何洛眼中,世界上最漂亮的侧脸。 他这样英俊、聪明,刚刚就生动地站在她面前,说:“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那就记著吧。她一直笑,傻傻地,一直笑。 二、快乐在唱歌 喜欢的人沉默的脸我总要陪他们学习微笑 青春多美好时光在摇篮怀抱没有烦恼 by江美琪·《快乐在唱歌》 大年初三,何洛在庙会上遇到英语老师林淑珍。她正和男友挽著手,一个个摊位看过来。 “林老师过年好。”已经面对面了,何洛毕恭毕敬地说。 “何洛,是你啊。”林老师忙甩开男友的手,挤眉弄眼示意他走远点儿。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閒话,谈论起开学分文理的话题。林老师说:“你们班要变成文科班,教师配置也有调整,应该不是我教你们英语。” “我不一定学文的。”何洛转著手中的葫芦,想了想说。 “在上次那篇英语作文里,你不说要当外交官吗?”林老师笑,“写得很好,很真实。” “老师,作文嘛,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那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隨我。”何洛顿了顿,“林老师,如果能去你们班,我就学理。”她又赶忙补充,“我最喜欢您的课了,气氛轻鬆,您就像个大姐姐似的,知识面又广。” 都在说什么啊?何洛举著葫芦,却开始咬手指头。 “好啊,如果你学理,欢迎来我们六班!”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何洛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幸福感。 开学那天,何洛如愿以偿到六班报到。夜里她睡得很不安稳,总担心睡过了。一大早闹钟还没响,她就腾地坐起来,再也睡不著。 何妈起来时,发现女儿已经洗漱完毕,並且热好牛奶,煎了荷包蛋,正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吃早饭。 “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笑,“要是你天天这么勤快就好了,我也能睡个懒觉。” “这不是去新班级吗,第一天就迟到,多难看!”何洛擦擦嘴,抓起书包,“我走了啊。” “你们有十个班吧,最好你每天换一个。”何妈站在门口,向女儿的背影招手。 何洛站在教室门前时,发现自己来早了。班主任林淑珍还没有到,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在哪儿,只好踱到门后。六班的同学走过,一张张半生不熟的脸,偶尔在她面前放慢脚步,好奇地看上一眼。何洛有些彆扭,好像自己被罚站。 章远和几个男生一起从何洛面前经过,比比划划说著寒假里的nba全明星赛。他走到门前停住,倒退几步,探身说:“嗯?我走错班了?”又抬头看看班牌,笑道,“还是你走错了?过年过迷糊了吧?!” “我转来你们二班了,哦不,是六班。”该死,又紧张!何洛攥紧书包带,给自己的表现打个不及格。 章远弯著腰,何洛正好可以平视他的双眼,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视他,连额头上有几颗青春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干吗这么紧张?我们班也没有老虎。”章远都看出来了,右手的大拇指翘著,点点自己的鼻子,“放心,我罩著你。” “要保护费吗?”何洛问。 “上次那种小饼乾吧。” 同行的男生看著章远,“新来的女同学你都不放过,兔子不吃窝边草。” 又有人说:“咱们年级有章远不认识的女生吗?” “是没有女生不认识我吧!”某人大言不惭。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走进教室。 长廊上又安静下来,何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仔细在教室嘈杂的人声中分辨他的声音。以后可以每天都看到他呢。只要这样,何洛已经心满意足。 她的座位在第五排,章远就在她斜后方。新同桌赵承杰是个热情直率的男孩儿,半天下来,就把班级上的情况讲了个七七八八。 中午,何洛取了饭盒回到座位上,短髮女孩儿李云微风风火火跑过来,將赵承杰挤到一旁。 “去去,上我那儿坐著去。”她挥手,“你霸著何洛一上午了。” “你说话真难听,好像我欺男霸女一样。”抗议归抗议,赵承杰还是乖乖地拎著饭盒和水壶走到后排去,在章远的长腿上踢了一脚,“靠,也不管管你同桌,越来越猖狂了!” “你有能耐,你管。”章远懒懒地说。 “我同桌才不需要管。”赵承杰偷换概念,“看起来就是通情达理的女生。” “你说谁不通情达理?”李云微转身怒喝,“你今天要是再吃了饭不擦桌子,等我收拾你。” 何洛喜欢这个大嗓门的女孩儿,佯怒时眼睛瞪得溜圆,带著三分豪爽的江湖气,小兔牙,像年轻时的米雪。 事实证明,李云微的確是个豪爽的女孩儿。她无论做什么都拖上何洛,上体育课她站旁边,买零嘴会给何洛带一份,甚至每到课间都要问:“何洛,洗手间,去不去?” 章远捂住耳朵,“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大声喊出来吧?” (本章完) 第4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2) 第4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2) 李云微哧哧地笑,大力拍他的肩膀,“同去同去啊,反正都一个方向。”她这样毫无芥蒂地和章远开玩笑,何洛怎会不羡慕? 何洛並不是拘谨內向,和男生说话都要面红耳赤的女孩儿。不几日放学后,就有原班的男孩子在教室门前喊她:“何洛,这一期的《大眾软体》有仙剑的攻略,你要不要看?” 她跑到门外,和男生絮絮地说了两句,回来时看见章远抱著书包,坐在她座位上,翻著桌子上的演算纸。 “不要乱看!”何洛急忙跑回去,按住。 “已经看到了。”他阴险地笑。 “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何洛这句话说得心虚。她画了满纸的八头身,侧脸,削肩长腿,他能看出是自己么? “你都看什么漫画?画的很像《双星记》。”他说,“少女漫画我也只看过这个,线条很乾净,不过故事节奏太慢了。” “是,是《双星记》。不要和別人说呀。”何洛飞快地收起本子。就算这个每天嚷著智商140的傢伙看不出,不等於別人也看不出。对於自己的形象特点,当事人观察得最不仔细。 “我从没有揭发过你上课走神啊,好几次了。”章远摊开双手,说得她像一个惯犯。 “是是,你罩著我。不过,今天我可没带饼乾。” “《大眾软体》借我吧!” “我没要。” “为什么?” “我已经通关了。” “好多支线!你都玩遍了?”章远痛心疾首,“哎,门口报亭卖完了,这期销路特別好。拜託借来看看吧。” “嗯,好吧,晚上我打电话给他。” “谢了!我请你喝冰红茶吧。”章远等著何洛收拾书包。 “不,酸奶。” “为什么?红茶解渴。” “酸奶助消化。”何洛坚持,又补充说,“我妈说的。” “嗯,的確,你吃那么多零食。”章远呵呵地笑。 “洛洛,吃饭了!”何妈大声喊著,“回来就在那儿乱翻,也不过来摆碗筷。” “哦,哦!”何洛应著,仍不停手,一只只箱子找过去。 “找什么,又有什么宝贝不见了?”何爸举著报纸踱过来,“还不洗手去?看你弄得尘土飞扬。” “爸,我的《双星记》呢?” “双星那不是鞋吗?你找书看?”何爸嘆气,放下报纸,从书柜上层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幸亏你没去学文,喏,《双城记》,英国小说家狄更斯的代表作之一。” “哎呀,我知道,《双城记》的背景是巴黎和伦敦,讲一个高尚的男人为爱情牺牲。”何洛推著父亲,“来来,別挡著书柜,我要找的是一套漫画书。” “你那些小人书啊,我都扔到阳台上去了。”何爸蹙眉,“多大孩子了,还看漫画!” “天,那都是我的宝贝啊。”何洛哀嘆一声,推门直衝阳台。 “穿件衣服,外面冷!”何妈从厨房里探出头,“这丫头,还看漫画,怎么也长不大?” “长不大倒好。”何爸小声和妻子咬耳朵,“她一说《双城记》,就只想到伟大的爱情故事。” “难道不是?”何妈挥著菜铲,用手背敲敲丈夫的额头,“也就你能看到什么折射出的波澜壮阔的法国大革命,我们娘俩都是小市民,可不是歷史系的高材生。” 何爸呵呵笑了两声,不无担忧地说:“最近是不是总有男生打电话找洛洛,一聊就是半个小时?” “又不是洛洛打给別人,你怕什么?”何妈一挺胸,“我信得过女儿。” “是,你们娘俩总背著我说悄悄话。”何爸说得有些淒凉,两个女人总挑他看新闻的时候躲在书房中嘰嘰喳喳,分明趁他无暇分身,將他从家庭討论中三振出局。 “那个男生是何洛早先的同学,留在文科班。”何妈尝了尝西红柿牛肉汤的咸淡,“如果洛洛对他有什么意思,哪能那么坚决去学理?” 何爸想起女儿学理的理由,再一次感到很受伤。 “学理出路多,全年级前30名,哪儿有学文的?”何洛亮出全学年榜单,“北大清华一共招收几个文科生?” 看来今天需要多吃一碗肉汤。 早春的阳台还能当天然冰箱。何洛翻开几棵白菜,在纸箱中找到自己的珍藏。她鼻子通红,捧著《双星记》,如获至宝。 大笑的赛瓦,穿宽大白衬衣的赛瓦,斜背著书包的赛瓦,满脸黑线的赛瓦,的確很像章远。尤其是在第四册里,赛瓦和安妮选修同一堂体育课,穿t-shirt、短裤的赛瓦,夹著篮球,微笑著站在场边,神態和章远如出一辙。 真羡慕安妮呢。何洛举著书,仰面倒在床上。 “我借给你《大眾软体》,你要教我打篮球。”何洛心中默念著,把手中的水杯向前一送,佯装是一本捲起的杂誌。不行,这个表情太横了,好像別人欠自己钱一样。她一边刷牙,一边对著镜子摆出各种笑脸。 还是把书背在身后,然后歪头,眯著眼睛笑,这样够俏皮吧!何洛嘴角还带著白沫,摆个姿势。太嗲了,自己已经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丫头,你刷牙也要十分钟吗?”何爸砸门。 “洛洛,快出来吧,急死你爸了。”何妈忍不住笑,“他今天晚上汤喝得太多了。 三、微笑的预感 因为风都会转弯有个微笑的预感 吃冰淇淋的嘴唇有柠檬香 甜甜的迷惘酸酸的释放 by侯湘婷·《微笑的预感》 章远真的要教何洛打球。 四月底开始举办各年级的女篮比赛,在李云微的大力怂恿下,何洛半推半就地参加了。一眾男生乐呵呵地做了名誉教练。 红星幼儿园史上无敌皮球女王——何洛,宝刀未老。和赵承杰比赛原地运球,她的速度更快,坚持时间更长,拍到兴起还唱起了儿歌,”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几个女生围上来,嘰嘰喳喳,连挖苦带起鬨,赵承杰的头瞬间大了许多圈。他气鼓鼓地走到篮球架下,“这帮丫头太囂张了。” “要讲策略。”章远起身,脱去校服外套,“擒贼先擒王!” “对,灭灭你同桌的威风!”赵承杰扬起右手,眯著眼,比划了一个射击的姿势。 “不,是你同桌。” 章远將衣袖挽高,走到场中心,“你来拍球,我来断。” 他站得这样近,何洛捧著暗褐色的篮球,视线沿著黑色的缝线来来回回,在他炯炯的目光下开始紧张。才拍两下,球就砸上脚背,滴溜溜滚到一旁。 章远把球捡回来,“还没上场,先被自己嚇死了。” 这次何洛拍得认真,篮球嘭嘭地撞击著水泥地面,红褐色的影子几乎连成一线。 “断!”章远大喝一声,下一刻篮球已经在他手中。 “那么大声!好人都会被你嚇出心臟病!”眾女生在场下张牙舞爪,“这次不算。” 章远微笑,不再出声,向前探身,微微屈膝。何洛学他的样子,压低重心,將击球点从身前转到右侧,依然没有逃脱连连被断的命运。 “我认输啦!”右臂已经酸痛,不如乖乖投降。 “我集中精力才能断你,已经很不错了。”章远將篮球单手抱在身侧,左手一把捉住何洛的手腕,“你们几个丫头都过来。”他和何洛並肩站著,摊开她的手掌。 右手落在章远宽大的掌中,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滑过她的掌心,“你们看,这里最脏,说明她完全是用手心控球。正確的方法应该是五指持球,要有弹性,切合球面的弧度。”他调整著何洛的手指,“不要这么僵硬,现在不是练习九阴白骨爪。” 怎么可能不僵硬,就连后颈上的皮肤都被抻紧,转头也变成难度係数4.0的高危动作。何洛机械地点头,装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 章远已经鬆开了她的手,边示范边讲解,“喏,运球时膝关节微屈,重心压低,这点刚才何洛已经注意到了。还有,目视前方,不要只看球”他还说了什么?何洛记住不多。只记得章远的手大大的,暖暖的,虽瘦,却很有力量。她攥紧右手,掌心潮湿。 “看女篮比赛是一种娱乐!”比赛当天,章远乐呵呵地说,“球一直在地上滚,像不像捉鸡下酒?” “我看好咱班女生。”赵承杰说,“高婷婷有海拔优势;李云微这个大前锋,剽悍得很!白莲打球很镇定,用脑子;何洛最认真,运球也很稳。” “那田馨呢?”章远问,“她可是你亲自拉上场的。” “嗓门大啊!以前练美声的,別人过来就可以高叫『非礼』呀!” “这你都知道。”章远故作严肃,“总有女生冲你喊非礼吗?” 六班女生得了十分,已经是压倒性胜利,因为对方总共只有四分入帐。林淑珍笑逐顏开,请女篮队员和陪练们喝饮料。章远去跑腿,选了一袋子红茶、绿茶、可乐、雪碧。他站在柜前想了片刻,回身从架上取下两份草莓酸奶,“老板,这个也算上。” 何洛打球的时候比上课认真,吃东西的时候比打球认真。她揭开塑料封顶,把背面沾上的酸奶舔得乾乾净净的,鼻尖上沾了一点儿尚不自知,仍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手舞足蹈地形容著比赛时的感受。 赵承志问章远:“你看什么呢?” “何洛的白鼻头。” 眾人望过去,大笑。 白莲说:“章远眼神真好。”不无揶揄。她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平日里很用功,也不大声说笑,但在赛场上果断利落,总会抢到对方的空当。今天她摘掉框架眼镜,把平日的麻辫拆成马尾,一扫浑身的学究气,竟然是个高挑、靚丽的女孩儿。 这样的女孩子,聪明內敛,再有一张漂亮面孔,谁会不喜欢? 白莲又写得一手好行楷,常常被老师们叫去刻钢板。章远的数理化虽好,但英语成绩向来走势低迷,语文成绩像坐云霄飞车。他最头疼各类基础小测验,看到白莲捧著一摞作业本从办公室回来,便走上去问:“听说周五要测验,透透口风吧。”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白莲从不徇私,她把本子递过去,“拿去让课代表发了,我钢板才刻一半。” 章远伸出的手又缩回去,“难怪高放总说你不够义气!” 白莲本以为他会接过去,托著的手一松,作业本散了一地。老师向来用她的做批改样本,放在最上层,此刻惨兮兮跌在值日生刚擦过的地面上,封皮迅速洇上深灰、浅灰。 章远知道她一向爱惜自己的书本,心中连说惨了惨了。 果然,其他几个女孩儿买了冰激凌回来,看到白莲面色铁青,纷纷过来安慰。 “哼,平时的绅士风度都是装的!”李云微冲他吐舌头,“回头我就和你画三八线。” “哈哈,还是告诉高放吧!”田馨眼睛一转,“你说,他会不会为了白莲两肋插刀,不过,是插在章远两肋上。” “不要乱讲!”白莲有些懊恼,“不要总把我和高放扯在一起!” 她为什么著急要撇清和高放的关係?何洛想著,咬一口红豆沙冰,一线凉意从最后一颗大牙钻进去,微微酸痛。 这是怎么了?她很看不起自己。白莲也是这两个月来新结识的好友,此时不是应该说两句宽慰的话吗,怎么乱吃飞醋? 啊,吃醋?何洛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没错,章远是又聪明又阳光的男孩子,谁都喜欢多看两眼。但吃醋不是很小肚鸡肠、很世俗的吗? 自詡开朗、豁达的何洛想不明白。但她立刻决定站在白莲一边,和庸俗小女人心態说再见。 “我也最看不上小气的男生。”她笑笑说。 “我也不需要你看上。”章远飞快地撇下一句。他本来一直赔著笑脸,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四个女生就是六千只鸭子,嘰嘰嘎嘎吵完也就算了,但某人的话听起来就是刺耳,什么叫小气的男生?他章远什么时候和女生红过脸,吵过架,甚至给过女生冷言冷语:这个问题有些底气不足。 刚刚那句话就很冷,很斤斤计较。他看到何洛的目光挪到窗外,嘴角耷拉著,吃棒冰的时候居然都心不在焉。 章远拿过白莲的本子,“回头我给你买一个本子皮。” “不用了。”白莲看气氛变得沉闷,连忙打圆场,“哎,又不是什么大事,算了算了。” “大姐,你是要我背上小气鬼的恶名了?”章远笑著,看看何洛。她置若罔闻,仍然在看窗沿上跳来跳去的麻雀。 章远拿著白莲的本子研究了半堂课,提起钢笔在封面上勾了几下。有了叶脉和茎,斑驳的灰色变成一副墨荷。他在苞下端端正正写了两行字: 高一六班 白莲 他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將本子一路传过去。 本子经过何洛手中时,她眼睛亮了一下,飞快地扫了章远一眼。白莲拿到本子,笑著扬扬手,唇边有一个好看的酒窝。何洛看了一眼她,又想了想他,心中有莫名的委屈。 放学后,何洛和几个女生一起打羽毛球。章远拍著篮球过来,“打得不错嘛!” 白莲把球拍递给他,努努嘴,“你未必打得过何洛。” “哦?比比看啊!”章远转转拍子,挥了两下。 “你们打吧,正好我累了。”何洛將球拍塞给白莲,回教室拿书包。 她又驳了自己的面子。章远有些气恼,挑球的时候险些错手將拍子扔掉。他看著何洛从教学楼出来,穿过操场,一路笑著和相识的同学说再见。 田馨乐顛顛地跑到操场上,“可算扫完除了!谁分我一个拍子?” “给你!”章远將球拍塞到她手里,急急忙忙抓起书包。跑出校门,站在路口四下张望,哪条人行道上都没有何洛的身影。他站在街角,犹豫半晌,极不情愿地回校园內取单车,刚一转身,看见何洛就站在校门口的书摊旁,举著一本漫画看得津津有味。 “何洛!”章远喊她。 “有事吗?”她语调冷淡。 “呃,没事儿。”他一愣,自己为什么追出来?刚才想了很多话来揶揄何洛,怎么都忘到爪哇国了?“你怎么两边脸不一样?”看得出她右侧面颊鼓起来。 “能有什么不同?” “这边,含著呢?”看起来像嘴里塞满坚果的松鼠。 “牙疼!”何洛嗔道,莫非脸都肿起来了?她摸著脸颊,把漫画放下。真丟人,没有地缝可钻,赶紧去赶公车。 “去看医生了吗?”章远追上来。 “你家不在这个方向吧?”何洛捂著脸,抬眼看他。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不是牙疼?还这么多问题。少说两句吧。”章远笑著。 (本章完) 第5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3) 第5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3) 何洛故意不与章远並排,走在他斜前方一步左右。沉默著,谁都不说话。 五月份的北国,正是烟柳满城,圃里碧桃和连翘交错地开著,嫩绿、粉红、明黄,种种色彩都在夕阳中温柔起来。两个人越走越慢,似乎都留恋路边风景。 停在站牌下,何洛说:“我在这儿等车。” “我每天骑车。”章远说,也停在公车站,“要记得看牙。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医生,原来是我家邻居,改天把电话给你吧!” “好,谢谢。” “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吧。”章远说,又急忙补充,“回家就问我妈去,第一时间告诉你,万一你晚上疼得睡不著呢?” “止疼片咯。”何洛报了一遍自家电话,“又不是急性阑尾炎,哪有那么要命。” “阑尾可要开膛破肚。”章远托著下巴做沉思状,“这我爱莫能助,谁让我不认识屠夫呢?!” “什么屠夫?”何洛一愣,跺脚,“只有你割阑尾才找屠夫!” 也忘了牙痛。 2路汽车每三分钟一班。何洛上了车,想起章远认真地说“我不认识屠夫”,忍不住笑起来。因为那一句多嘴,何洛都不敢再看他,生怕再说错什么,令他討厌自己。可他似乎没有,还追过来,嘱咐她要看牙。 何洛想起来,就忍不住笑。 但是“我也不需要你看上”,又算什么呢?这句话变成一颗蒺藜,勾在何洛心上。“那你需要谁看上?白莲吗?”真想千万次地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写著日记,何洛一会儿笑得合不拢嘴,一会儿又开始唉声嘆气。 何爸何妈对望一眼,都明白,这意味著什么。 四、处处都有你 教我怎么放你那温暖的手掌 教我怎么放和你走过的昨天 走进隨意门如果真的可以 我要永远和你住在那段回忆里 by范晓萱·《处处都有你》 物理单元测验的卷子发下来,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何洛两只手捂上卷子,没有胆量去看右上角的分数。“认命吧,或许天生不是学理的料。”她沮丧地想,“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 “同桌,第二道大题的答案是什么?”赵承杰探头问。 何洛飞速趴在书桌上,將整张卷子压住,“別问了,我考得砸锅卖铁。” “能惨过我?”他唰地亮起卷子,47分。 “呵,彼此彼此。”何洛掀起一角,“我也没及格呢。” “这次小测,全班只有四个人及格了,平均分是43。”物理老师说完,全班一片“啊”声,大多数人释然地长长出了一口气。 “曲线运动这部分是比较难,但大家多多练习,一定能掌握。”老师的神色颇为自得,“全学年唯一的两个90分,都在我们班。” “唯一的两个”何洛忍不住哧哧地偷笑。 “你也考了90分吗?不错啊。”下课后,章远走过来问。 何洛指指同桌,“我们两个加起来倒是有99分了。” “那还笑得那么开心。” “裘老师听到会气死,唯一的两个”语文老师裘平焦躁时就把眼镜不停地戴上摘下,鼻翼两侧压出明显的红印,再搭配文学青年的忧鬱长发,何洛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 “哎,”她忽然醒悟,“『也』考了90分?”她把“也”字拖长。 “啊!我一猜就有你小子。”赵承杰跳起来,“什么都別说了,请吃冰激凌!” “为什么?”章远问。 “你比我分数高啊!等我比你考得好,我也请你吃!”胸脯拍得山响,反正是无限期的空头支票。 “我要绿色情人。” “冰激凌三明治。” “请带一个脆皮蛋筒给我,多谢!” 说这么礼貌,就不是勒索了?章远早明白,左邻右舍是一群饿狼。“一个个说,我记不下来的可就没有了。”他又问何洛,“你刚才说什么?红豆沙冰?” “嗯?我没说话啊。我牙疼,就不要了。” “那给我买两个吧!”立时有人补上。 三五个男生拥著章远去杂货店,生怕他和他的荷包长翅膀飞了。 何洛想去看牙,又很怕牙医在嘴里捣来捣去。细头电钻搭上牙釉,嗞一声,满嘴冒烟,张口就能喷火;粗头的嗡嗡磨过牙冠,全身206块骨头都要颤一颤。右上最后一颗牙肿胀著痛,她就用妈妈说的土方法,捏住左手的虎口。 回家打开文具盒,里面多了一张扭成“又”字型的纸条,打结的地方画了一片羽毛。 拆开,飞扬的笔跡,“十万火急鸡毛信”,下面是一家牙科诊所的联繫方式。 不是说要打电话吗?何洛將纸条展开,仔仔细细读了几遍。不过也好,第一次拿到他写给自己的东西,虽然寥寥两行字,也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歷史时刻呢!翻出日记本,浅棕的封面上有一把吉他,像泛黄的老照片。 將纸条夹进去,里面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公布数学联赛优胜者学习经验的校报,两人一同从竞赛班回来时的车票,他分给大家的小块德芙黑巧克力的纸本子一天天胀满,本芯几乎要从封面上掉下来了,渐渐厚得快要无法放进带锁的套盒里。 六班进入了女篮决赛。李云微大呼小叫,张罗著放学后再去练习篮球。何洛一直在犹豫。“我想回家看书。”她说,“如果期末考这种分数,我爸妈会杀了我。” “偶像,你已经考得很好了!”田馨夸张地比划著名,“比平均分高10分啊!” “是9分。”她一板一眼地纠正。 “哎,都差不多了。我们这些拉班级后腿的都没著急。”李云微拉住何洛的书包,“不是人人都是白莲或者章远。” 章远从体育组借来四五个篮球,用大网兜提著,“你们怎么又磨磨蹭蹭的,练球还需要梳妆打扮啊?真是女生!” “何洛要走!”田馨毫不留情地揭发,“她说物理没考好。” “我要去给老唐送笔记,他今天又没来上课。”白莲揉揉太阳穴,“要不然我可以帮你讲讲这章的重点。” “学委真是负责。”章远笑著竖起大拇指,“那我给何洛讲吧。” “啊?” “我给你讲题,你留下来打球。”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一锤定音。 高中女篮就是笑料频出的代名词。练习了半个小时,每个人都笑得岔气。田馨在中场得球,抱起来一路跑到篮下。 “你那是橄欖球啊!”章远哭笑不得,“要是多走一两步,裁判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不过一口气跑十来步,太藐视裁判权威了吧!” “规则我懂!”田馨瞪圆眼睛,“手脚不听话怎么办!” “不听话就不要,剁了。”赵承杰接过话茬儿。立时被追杀,两个人绕著操场跑起圈来。 “別光看著別人笑。”章远转向何洛,“你练得怎么样了?” “喏。”摊开双手,这次掌心是白的,五指灰黑。 “这就对了!”一双大手在她掌上拍了一下,“加油哦!” “明天的对手是一班,她们整体水平未必好,但是队里有一个从初中开始练篮球的高手。”几个男生分析著。 “让何洛打组织后卫。”章远说,“田馨变成小前锋。” “田馨太矮了吧?”赵承杰说。 “你很高啊?不过是根號三!”睚眥必报。 “什么是根號三?”何洛对同学们的外號还没掌握全面。 “1.732。”田馨笑著,“某人总自称1米76,结果开学体检,发现是根號三。” “你是根號二!” “別呛呛了。”章远挥手隔开两人,“再高,起跳时也够不著篮筐,而且一个两个都没什么命中率。” “不要太打击我们吧。”何洛哀嘆,“抱球的人刚站稳,对方五个人就都拥上来了。” “为什么一定要停?可以跑三步篮啊。”章远说。 “那还不如买福利彩票,胜算还大些。” 比赛时,何洛负责带球过半场,按照男生们商量的战术,儘量求稳,不给对方打快攻的机会。一旦对方的高手得球,五个人就一拥而上將她围住。 “其他人都不用管,”章远说,“让她们投!我们负责站在篮后干扰。虽然很不正大光明,总比你们几个输了球哭鼻子好。” “美男计。”高放飞个媚眼,摆出兰指,去勾章远的下巴。 “靠!脑积水。”他一把推开,“大喊两声不就完了?” 上半场双方打成5:4,六班暂时领先一分。 “这是我的功劳吧。”田馨鼻子上塞著纸卷,咯咯笑著。在平局情况下,对方传球,不知怎的就扔到她脸上,鼻血立时涌出来。 “呀”田馨自小学美声,嗓音极具穿透力,“她们故意伤人!”她哭得梨带雨,颤音都是民族唱法。 “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赵承杰在场边捏著嗓子哀戚戚地唱。《唱支山歌给党听》,是田馨每次班会的保留曲目。 裁判是高三的师兄,被吵得头都大了,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好,一班技术犯规,六班罚球。” 田馨报仇雪恨,两罚一中。场边的同学鼓掌,“好,夺过鞭子揍敌人。” 下半场开赛五分钟,双方仍在僵持。五月末,漫天飘著杨絮,眾女生的脚步也开始轻飘飘的。何洛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四个姐妹已经將一班主力团团围上,对方到底经验老到,好整以暇地运著球,牵著对手从场地左边跑到右边,颇为自得。 “你可以尝试从后面偷她的球。”何洛想起章远的嘱咐,“她比你们强好几个数量级,一定会自大轻敌。但这个方法要把握机会,用过一次,她就会防范了。” 就是现在吧!那个女生向右虚晃一步,將篮球从背后传到左手,就要突围。电光石火间,何洛用力挥手! 碰到球了!下一瞬,篮球已经到了她手中。不要持球走步,控制节奏,击球点在右脚前方章远的话一句句涌入脑海。何洛从没有这样迅速地运球,將拦截的对手一一拋开。她一路突破到三秒区,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还夹杂了田馨的清越嗓音。 说的是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看见章远的身影在篮架下晃动,深蓝的条纹衬衫,黑色的牛仔裤,黑色的耐克篮球鞋。 勇气倍增,双手捧住球,一步,两步,轻盈跳起,自然地將球送出。 进了!耶!何洛满面笑容,举著“v”字,向章远晃了晃。 怎么没有欢呼声? “真要命。”他说,转过身去,一边嘆气一边挠头。 哎,他不是在对方篮板下施展美男计吗?何洛一愣,猛然醒悟。 下半场,双方已经交换场地。 “贏了输了?”一进教室,就有没去看球的懒人探头问。 “自己看。”何洛没好气。 章远也说:“问什么问?” 丟人丟大了。何洛趴在桌上,脑袋埋在胳膊中。刚刚一路上观眾都在笑,“六班那个女生太逗了,投到自己篮里了。” “最搞笑的是,居然还有一班的球员去拦她。” 裁判师兄拍著章远的肩膀说:“过一个月,让师妹们打一场表演赛吧。我们也能笑著去高考。” “何洛,別这样。”白莲坐在她身旁,软言安慰,“输就输了,我们技不如人,又不是你的错。” “我是不是很糗啊?”她把头埋得更低。 “不,你是很幽默。”是章远的声音。 脖子上沁心的凉,何洛一声惊呼,猛地坐直,正对上他的笑眼。他举著一支红豆冰沙,塑料纸上还结著冰霜。 “这次女篮比赛里靠三步篮得分的,你和她是唯一的两个。”章远笑著挑眉,用夸张的东北腔说,“真的,大妹子,贼幽默!” 何洛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心中暖暖的。 章远如约帮何洛复习物理,“你的练习册这么新,难怪考试不及格。” “你的也很新。”何洛瞟了一眼他的。 “我已经会了啊,干吗还要浪费时间?就好像我上课时睡觉,但一样会写极限符號。”章远又想到冬天她出糗的样子。 “又嘲笑我!”何洛去抢他的练习册,“我隨便挑一题,看你会不会。” “喂,是我辅导你,怎么成了你考察我?” “哎呀,出血了。”何洛的食指被锐利的纸边划破。 “笨!幸好不是抢刀,否则你就变成女杨过了。”章远从笔袋中拿出创可贴。 “怎么你什么都有,这是叮噹的百宝箱吗?” “还不是练球时被你们害的!”章远帮何洛贴好邦迪,又擼起自己的袖子,“谁的爪子那么长,好悬没抠下肉来。” “啊,都没听你说过,出血了吗?”亮出自己的手指,平平的,不是凶器。 “打球不要留长指甲,会劈,很疼的。” “哦,我替她们向你道歉了。请你吃点儿补品吧。” “这才像话,吃什么?” “吃什么补什么。”何洛狡黠地笑,“皮冻吧!好多猪皮呢。” “那你的手指,岂不是要吃猪蹄?” 小小的ok绷缠在食指上,血液流过压紧的伤口,突突的,能感知心臟的节拍。何洛的拇指撑著下巴,嘴唇恰好贴在邦迪上。呼吸之间嗅到浅淡的药香,是近在咫尺的呵护。 瞬间精神百倍,何洛也擼起袖子,一拍习题册,“敢划破我的手,和你拼了!” 五、不一样的夏天 我淡淡地想著你那年夏天最后的那一天 你轻轻地唱著歌未曾感受的温柔模糊我的双眼 何洛期末考试考得不错,中上游的数理化成绩加上发挥良好的语文和英语,也排进全班前五。何爸难免嘮叨了一句,如果学文,或许就拔得头筹了。但他还是很开通地免除了何洛的所有假期补习。 悠长的夏天,一群男孩儿女孩儿走东家串西家。处在生长期的男生们像蝗虫一样,到谁家都一锅一锅地吃饭,过境之后,这户的冰箱也就空了。他们也常常约在学校打球,然后一起骑车去江边划船。 班主任林淑珍联繫了市郊一处度假村,带著报名的20多个大孩子去远足。 等火车时,赵承杰目测了一下何洛背后的大书包,说:“带著帐篷和睡袋呢?真以为去野营啊!” “哈,宝藏啊!”章远不声不响站在她身后,把书包拉开一条缝,居高临下检查著,“乐百氏、虾条、朱古力豆、羊羹、果冻你洗劫了几家小卖部?” “不要乱翻!”何洛跳脚,“这可是我们几个女生的。” “你只给她们带,没有我的份儿吗?”章远问。 “我们各有分工的。”何洛递过一根柠檬味棒棒,“给你,免得一会儿口水都滴在我包上。” “真小气!”他笑著,把叼在嘴里。 (本章完) 第6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4) 第6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4) 他似乎比去年又高了一些。何洛和三五个女生说笑著,余光瞟到章远的背影。他叉腰站在月台边沿,穿行的风吹鼓他敞开的格子衬衫,衣襟翻飞,白t-shirt亮得耀眼。因为每天都耗在球场上,章远晒黑了很多,看起来更结实健康,逆光时微扬的侧脸是一道漂亮的弧线。路基侧旁的灌木丛是深深浅浅的绿,在风中沙沙响著。 章远的变声期基本结束,洗去稚气童音的尖锐,乾净的音色,醇和入耳。何洛最喜欢听他笑著叫自己的名字。 何洛,何洛。 清越的开始,圆润的尾音,那一瞬,感觉阳光洒满全身。 火车缓缓进站,铁轨无限延伸,临风的少年,像一组mtv中的优美长镜头。 画中人忽然回过头,含著棒棒,清朗的五官揪在一起,“何洛,你给我的泡过陈醋啊,酸得牙都倒了。” 这是一班提供给铁路员工的通勤火车,基本每十分钟就要停一站。 李云微看著旁边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哀呼道:“我们坐的是火车还是牛车?你看,那个拖拉机都不比我们慢多少。” “这样挺好啊!”何洛喜滋滋地笑著,“我们下跳棋吧。” 章远就在过道那边的座位上,正在和高放比赛转魔方。他低著头,无比专注。 何洛喜欢他认真的表情。 她又问自己,章远什么表情是你不喜欢的?答案是空集。 “不要玩累脑子的东西,放鬆一下嘛。”田馨趴在茶几上,“起了个大早,好睏。” “啊,我们来算命吧!”李云微亮出扑克牌,诡秘地一笑,“测姻缘哦。” 困的,不困的,发呆瞅別人的,立时都两眼发亮,竖起耳朵。 “综上所述,最爱你的是a,他也最帅,但是你嫁给b,b最有钱。”李云微说,“白莲啊白莲,没想到你也是拜金的女人。” “开玩笑,我都不知道bcd是谁,拿字母来凑数。”白莲咯咯地笑。 “那最爱你的a是谁?”田馨凑上前呵痒,“哈,是不是我们认识的人?” “对啊,是谁?”章远转过身,长腿横在过道。 “又不是你。”何洛冲他吐舌头,“不要偷听我们女生说话。”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呃”何洛哼一声,哈一声,一颗心揪起来。 “你信吗?”章远忽然问。 “什么?” “算命啊。” “不信,好玩儿唄。”何洛问,“你要不要算?” “好啊。” “你想四个女生吧。”李云微摊出四个色。 “喏,就你们四个好了。”隨意一指。 “喂,说了就不准了。”何洛脸上发热,虽然自己只是四分之一。 算到四个人中学歷最高最聪明的是何洛。 “这个不准吧!”何洛和章远一起置疑。 “看最后章远落谁家。”何洛洗牌。 “是看我摘到哪朵儿。”章远纠正。 每三张翻开一张,看第一个出现的k是什么色。头两轮都落空。 “最后一轮了。”何洛手心有些出汗。 “紧张吗,同桌?”李云微哑著嗓子低声问,“也许一辈子当光棍吧!” “搞笑,章远打光棍,还让不让我们活?”赵承杰也凑过来,“我赌是白莲,刚才算她最有钱吧?德財兼备啊。” “你自己猜是谁呢?”田馨问,“別说是我啊,我会跳火车的!” “这么开心,这么激动啊!”章远目光扫视一周,嘴角带笑,“谁说是你了?”他停了片刻,说,“何洛” 啊,他在喊我的名字吗?何洛心一颤,险些將满手扑克扔掉,不敢抬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你倒是快些算啊!”他跟上一句,“观眾都等著呢。”粲然的笑容看起来有点儿坏。 果然,最后也没有出现適合的纸牌。 “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兔子不吃窝边草。”李云微说,“別伤心啊,世界很大,女生很多,又不是只有我们四个。” “不会是看破红尘立地成佛了吧?”何洛说。她想,够恶毒,寧愿他出家,也好过最后的选择不是自己。 “这辈子又不是一副纸牌能决定的。”章远笑著拂乱一桌扑克,“如果我认准的,管它天涯窝边,通通移植到窝里。” “路边的野——你不要采。” “不採白不採。” 眾人笑成一团。 度假村建在山坳里,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樑,便能看到本市最大的红旗水库。林淑珍再三叮嘱学生们远离水域,恨不得每个人都写下生死状,才放心他们自由活动。 这一带是张广才岭的余脉,山势平缓,仲夏时节山竞放,点缀在起伏的丘陵上。大孩子们童心未泯,在山坡上玩起儿时的丟手帕。 “真不应该建议输家唱歌。”赵承杰皱眉,“田馨就和学校广播电台似的,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还一定要有革命歌曲。谁知道开关在哪儿?赶紧关了。” 高放也附和,说:“对对,搞不好有些人故意输掉,藉机开演唱会。” 轮到章远拿手帕。何洛拍著巴掌,和大家一起唱“轻轻放在小朋友的后面,不要不要告诉他”。总觉得章远对她笑了一下,警觉地回头,连忙推推身边的李云微,“快,到你了!” 李云微起身,显然已经追不上。章远迈开长腿,两三步赶到空处坐下。他侧身盯著何洛,表情严肃,“丫头,你出卖我。” “哪儿有?” “狡辩。”他右手撑在柔软的绿草上,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几茎野草折断,清新的气息一缕缕飘上来,瀰漫在面前,美好得让人窒息。 “我没有。” “就是你。” 两个人还在爭辩著,只听李云微“哈”一声扑过来,“让你们聊天,抓到了!”手帕正正地躺在章远身后。 笑闹了一天,吃过晚餐后,眾人叫著推麻將打升级,何洛却没有出现在娱乐厅。 章远说:“我这个高手还是不上了,否则你们今天谁也別想开和。”他又问李云微,“何洛呢?你们那么多吃的,都带回去多沉?拿下来大家帮忙消灭了。” “吃的呢,就在这儿。”李云微把书包从牌桌下拽出来,“我们早拿下来了。” “噢。”章远欲言又止。 “还有事吗?別耽误我们打牌。”李云微开始码牌。直到章远心神不寧地满屋绕了两三圈儿,她才勾勾手指,附在他耳边说,“以后轮到咱们值日,你一个人擦黑板。” “凭什么?” “我总不能隨便说何洛去哪儿了。” “谁关心她去哪儿啊。” “也是,又不关你事。” 章远又走了两圈,踱回来,“成交,擦就擦。” 何洛冲了凉,很想看看郊外的星空,又不敢一个人走远,便站在远离门灯的灌木丛旁。 “餵蚊子呢?”章远长手长脚,分拂叶走过来。 “我有露水,”何洛从斜挎的小包中拿出来,“六神的。我在看星星。” 章远上下打量著她,“看猩猩?你也没拿镜子啊。” 何洛白了他一眼。 “你都认识吗?”他又问。 “北斗七星,北极星。”何洛说,“到了冬天我还能找到猎户座,最好认了。” “这里看不清。”章远说,“还是有灯。” 两个人走出几百米,坐在田埂上。 “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所以那边是南。”章远指著,“银河南边有天蝎座α,也就是心宿二。” “啊,心宿呀。”何洛想起漫画中的金髮男子,“你知道二十八星宿的名字么?” “只知道几个。” “我都知道,南天朱雀有井鬼柳星张翼軫,东面青龙”何洛得意地一一背出。 “你不会是熟读《西游记》吧?” “是少女漫画啊,《魔幻游戏》。我看完之后,就把二十八星宿的名字都记住了。”何洛抱怨著,“我爸还总说漫画无用。” “没看过。我最喜欢《城市猎人》,不过女孩子应该比较喜欢《阳光少女》吧。” 夜色釅釅,青山成了黛色剪影,水渠淙淙轻歌,偶尔有明灭的绿色光点飘过。 “鬼火呀。”何洛拿著手电,將光柱向上打在脸上,“给我梳头”。 “看你披头散髮的,也像个吊死鬼。”章远拿过手电关上,“是萤火虫。”他伸手从旁边的灌木上拢住一只,摊开来,小小的虫尾部一亮一亮的,“它的翅膀沾上了手心的汗,飞不走,仔细看看吧。” “这么凉快,你手心还出汗?”何洛凑过来。她的头髮湿淋淋的,月色流光在青丝间倾泻,素净的脸庞通透润泽。 “何洛。”章远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其实”。 “嗯?”她抬头,对上一双晶亮的眸子,深邃得像夜空的星。啊,这是章远呢!刚刚说到何洛喜欢的话题,她兴致高昂,一点儿也不拘束,还拿出一包甘草杏,两人边吃边聊。而现在,世界在一瞬间归於寧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她又手足无措起来。 “和你在一起”章远將目光移向起伏的水稻田,悠然说,“我就会很开心。” 何洛的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跳出来。她咬著嘴唇,低头,胸膛中空空的,有失重的感觉,好像漂浮在幽蓝、深邃的夜空中。如水的夏夜里,河汉皎皎,蛙叫虫鸣,树影婆娑。而何洛满心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的话反反覆覆在耳边响著。 不是幻听吧。何洛揪著身边野蕨菜和三叶草的叶子,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你总会带各种好吃的!”章远清朗地笑。 原来这样啊。何洛从半空重重跌下,不过还好,心臟总算也回到原位,只是血液仍然涌上面颊,有夜风也吹不散的热度。 “我们回去吧。”她有些失望,起身沿著来路走去,踩碎一地月光。 章远把萤火虫放在草茎上,大步追上何洛。 可怜的小虫儿终於得到晾乾翅膀的机会。 鹅黄色夜来香的芬芳暗自浮动,慢慢渗在时光的罅隙里,不知何时便会伸出一只柔软的触角,撩拨心弦。 六、恋人未满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甜蜜心烦,愉悦混乱 我们以后会变怎样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再靠近一点就让你牵手 再勇敢一点我就跟你走 不过三个字別犹豫这么久 只要你说出口你就能拥有我 暑假就要结束时,在亚麻厂做出纳的小舅妈送给何洛一件连衣裙,米白底色,经纬间夹杂一些浅棕。何妈很喜欢,连说典雅大方,要女儿穿著去开学式。 何洛坚决反对,差点儿就说这可是一件麻衣啊,多不吉利。然而母亲再三坚持,威逼利诱,“好啊,要么你穿这件,要么穿別的,但所有你穿过的都要自己洗。”她只得妥协,垂头丧气换上新衣。 今天看完电影,大家一定会回学校打球的。何洛想著,看看自己及膝的裙摆,脚上的细带凉鞋,和篮球格格不入。 章远骑著单车本已飞驰而过,猛一剎车,转身打量半天,诧异地说:“何洛,真的是你?” “当然啊。”她一怔,抬头,“过了一个暑假就不认识了?” “怎么过了一个暑假反而蔫儿了?”章远將车推上人行道。 “带孩子带的吧。”何洛抱怨著,打开话匣子。自从第一个亲戚找上门,就成了一种滚雪球的力量,隔三差五,就有爸爸的朋友、妈妈的同学、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婶將自家孩子送来取经。何洛是亲友眼中的好孩子,虽然他们对她的爱好、脾性知之甚少。但这有什么关係呢?她学习好。 学习好,是眾多家长衡量好孩子的唯一標准。 “就说你自己还要学习啊。” “我说了。”何洛嘆气,“我爸就摇头,说前两天你看漫画、打球、郊游的时候,也没听你要学习?” “难怪后来没见你和我们去玩。”章远挑眉,又说,“怎么没人找我?如果是我,就天天带他们在家里看漫画、动画片、武侠小说,准保过两天看不到一个家长送孩子过来。” “是是,然后开学你也看不到我了。”何洛说,“如果何家书香门第的招牌砸在我手里,我爸一定拆了我。” “我家在开暑期补习班,不仅免学费,还奉送丰盛午餐。”她总结道。 “嗯,看得出来。”章远笑容灿然,露出整齐的牙齿。他倒戴著一顶棒球帽,神采飞扬。 许久不见章远。假期中,何洛心中空空的。无论闭上眼睛,或者盯住一面白墙,他的身影便会在面前晃动。此刻他的笑容真切地在面前,反而像梦境一样虚幻。 但章远从没给她打过电话。 我只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个吧,有我不多,没我不少。何洛懊丧地想。她自然也不会打电话给他。说什么呢?假期问习题太虚偽;难道直来直去地说一句,我想你? 是的,我想你。 何洛时常想,在那个寧静的夏夜,应该停下脚步,转身微笑说:“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他的表情会是欣喜、惊讶,还是躲闪?何洛无从知道,但总不是像现在这样忍俊不禁,说“你今天穿这么庄重,远看我还以为是小林老师呢”。 这就是期盼多日的重逢吗?真失败。 到了影院门口,章远去存自行车。 李云微凑到何洛身边,说:“嘿嘿,这么巧,一起来的啊。” “刚刚才遇到的。” “我还以为今天你穿这么淑女,迈不开步,这傢伙特意骑车带你过来呢。” 田馨挤到何洛另一边,“云微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了。” “什么什么都告诉你了,有什么好说的。”何洛的心事可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我同桌对你很好啊。”李云微诡笑,“就为知道你在哪儿,甘愿当包身工。” “他对你们不好吗?”何洛反驳,“云微,你一说他妈妈做的酱排骨好吃,他以后就带双份,连我们都沾光;田馨,上次校园英语歌曲大赛,他把中间的好位次换给你,自己第一个出场,你不是一个月都在夸他有绅士风度吗?” “被你一说,我同桌好像是贾宝玉。”李云微摊手,“不过我觉得,你不一样。” “谁说的?” “她有女人的第六感。”田馨吃吃笑著。 “还第七感,小宇宙呢。”何洛撇撇嘴。 “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嘰嘰喳喳的,一群麻雀。”章远经过时回头笑了笑,“放假这些天都憋坏了吧,交换新八卦呢?” “什么啊,”李云微的眼睛弯成月牙,哈哈一笑,“我们在夸你是个大帅哥。” “嗯,这句话我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章远故作严肃,“但还是可以奖励你们每人一个冰激凌。” 又是红豆冰沙。何洛举著棒冰皱眉,章远一把就抓了这个,其实今天她很想要一个冰激凌三明治。 “不想要这个?”李云微说,“我同桌比较笨,他应该直接买『真爱』。” (本章完) 第7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5) 第7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5) 田馨慢慢舔著冰激凌,据说这样可以保护声带,“管它是什么,章远本来只想请何洛一个人的,我们都是顺便沾光。” “我看应该给你们买个『真逗』”何洛嗔道,心中却是甜蜜。 开学后,市教委来检查,学校要求抓好教室卫生。一切设施在高一入学的时候都是齐备的,现今六班的窗帘仍在,只是已经看不出最初的白色。有同学中午一边吃饭一边看杂誌,又怕手上的油弄书页,於是靠窗而坐,吃一口,在窗帘上抹一把手,再翻一页书。 林淑珍哭笑不得,“有同学用窗帘擦手,你就不怕之前有人刚刚擦过鞋?” 眾同学醍醐灌顶。一些男生开始把脚踏在暖气上,用窗帘擦鞋,末了还很有公德心,把踩脏的暖气也擦一下。抹布是懒得洗的,当然还是用万能的窗帘。 现在它们的顏色柔和渐变,最上面是白的,下面慢慢过渡到黑灰。 李云微是生活委员,当仁不让,被派去买窗帘。她想拉章远做苦力。他故作不耐烦地挥手:“別理我,烦著呢。” 刚刚公布了上学期期末生物和地理的会考成绩。大多数同学把复习资料背得滚瓜烂熟,自然是全优;而章远的生物是优,地理只有良。 “我以为自己平时学得挺好的,但有些题目真无聊,”他说,“比如『下列各组国家中,人口未超过1亿的是』谁和谁。我又不是计生委的,怎么会知道?” “提纲上都有,你倒是背啊。”李云微笑他。 “有时间不如做点儿別的。” “做什么?物理题库?” “打球,睡觉,玩游戏。”章远说,“知道《大航海时代》吗?多好的世界地理教材。” “这是哪国的电影,还是电视剧?”李云微问。 章远说:“同桌,我可以鄙视你吗?”他转头又问何洛,“你知道吗?” “啊,是电脑游戏啊。” 李云微笑道:“我对这个一窍不通。你们有共同语言,来来,一起去买窗帘吧。” 何洛说:“好啊,班费给我吧。反正我回家也路过第一百货的。” “那同桌你去吗?” “去就去吧。”章远笑,“监督何洛,免得她把窗帘变成零食。” 在校门口等车时,正好赶上放学下班的高峰期。章远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就皱眉,说:“要不走路去?” 何洛说:“肯定能挤上去,一看你就是不常坐车。” “那你自己上去?上去了我也要把你拉下来!”章远笑,把她护在身后,“还是我打头阵吧,小心你小胳膊小腿的,被挤成照片。” 何洛很想告诉他,现在已经算人少的了,每天自己都是这样浴血奋战。可她站在章远身后,忘记开口。 两个人都穿著学校统一定製的运动服,雪白的底色,图案是硫酸铜溶液一样纯净的蓝。何妈说真是蓝天白云,土得掉渣。然而章远却是穿什么都帅气的男孩儿,袖子挽高,敞开衣襟,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隨意地站在初秋金色的夕阳中,说不出的洒脱。 何洛整个人落在他长长的背影中,鼻尖几乎触碰到他的运动服。她很怕鼻头上渗出汗珠来,蹭在他脊背的蓝天上,洇出一朵乌云。 2路车靠站,一开门,里面的人就往下掉。章远已经挤到门边,伸伸舌头,“哎呀妈呀,咱们还是走吧。” 何洛点点头,有些惋惜。 公共汽车像封闭的沙丁鱼罐头,人人接踵摩肩,和身边的乘客作零距离接触。 她和他,从没有这样靠近的机会。 在商场里路过瑞士军刀的柜檯,章远流连忘返。“我有一把这样的,迷你的。”他指给何洛看,“等考上大学,让俺爹买新的。看,兰博这个系列多酷,可以做砍刀,还有指南针、鱼鉤、鱼线。” “啊,听起来不是第一滴血。”何洛咯咯地笑,“更像《鲁宾逊漂流记》。”她还是留心了一下价钱,將近六百元。何洛零钱不缺,但每一笔都要报帐,能自由支配的,每个月不超过二十元。她只能暗暗记著,自此无论路过哪家大商场,都要在军刀专柜前转上两圈。 李云微后来一直非常得意,说自己的推断不会错,“你看,我同桌一听说和你去逛街,什么烦啊、会考啊,统统不想了。” “不是逛街,是班级工作。”何洛纠正。 “哎,无所谓无所谓。”李云微趴在何洛的肩膀上,“我会给你创造机会的。” 每周有两堂英语听力课,老师会在学校的阶梯教室里放一部原声电影。李云微抢占了中间一排最好的位置,和田馨、白莲坐在左边,又招呼章远几个男生坐在右边。何洛从小林老师那里拿了vcd交给教工师傅,发现预留给自己的位子就在章远旁边。李云微大呼小叫地招呼她过来,赵承杰刚要起身,被何洛拦下,“电影要开始了,別起来挡住后排同学,我坐第一排好了。” 中场换光碟时,李云微跑过来,“怎么啦,害羞?” 何洛拉著她走到教室外,“我可不想让大家不看电影,就看我和章远。你是我的好朋友,最近总明显地拉拢我们两个,好像是我的授意一样。” “那我还是章远的同桌呢,你怎么不说是他的主意?”李云微看著操场,“真不明白你们两个,彼此喜欢,为什么不在一起?胆小!” “谁说我和他彼此喜欢了?又是你的小宇宙?”何洛哑然失笑,“你假期里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关心一个人的眼神,是隱藏不了的。”李云微认真地说。 “我是真的胆小啊。”何洛在日记上写著,“章远对所有的人都好,他的微笑並不属於我一个人。我总觉得他在关心我,他每一句话都別有深意,可谁能告诉我,这不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的幻想呢?不想被虚假的甜蜜蒙住眼睛,看不清真实的未来。现在这样很好,每天说说笑笑,很好。” 一切很好,只因为章远身边还没有出现那个黏腻的影子。 七、深呼吸 深深深呼吸 不让泪决堤 我最爱的你 深锁在心底 心碎在扰嚷的街 我的伤悲你没发现 心碎下著雨的夜 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雨不怕风吹 梦不醒最美 by范晓萱·《深呼吸》 北方的秋天走得急。到了十月末,碧空高远,澄澈如洗。天气已转凉,蜿蜒在青灰色校墙上的爬山虎染上沉醉的酒红,清晨蒙一层白霜。钻天杨和白樺开始转黄,风一过,落叶翩躚,哗啦啦飞起满天蝴蝶。 每到下课便有人捡拾有长梗的叶子,两个人拉扯著,比赛谁的更结实。这里的孩子称之为“槓槓子”。章远挥舞著一条叶梗,大笑道:“连贏三十三根!”又跳到池的水泥坛上,“不服气的过来比比!” 田馨推推李云微,“看你同桌笑的,恨不得把第八颗大牙都露出来。居然还有高一的小孩儿说他像流川枫。” “外形像流川,笑容很樱木。”李云微笑了一声,“但那些傻孩子们看不到他冒傻气的时候。在球场上章远多严肃啊。”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再说一件事情,你们可要保密。那天我同桌收到一封信,我不小心扫到开头,上面写著『章远学长』。” “这么搞笑!以为是漫画还是言情啊?”田馨催问,“后面呢,后面呢?” “我也觉得搞笑,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没看下去。”李云微耸耸肩,“就看到信纸很哨。” 两个人对望一眼,一起看何洛。 “最近在播《灌篮高手》,小女孩儿会在日常生活中找一个可以代入的形象,没什么好奇怪的。”何洛说,“林老师还找我说竞赛的事情,我去一趟英语教研组。” “何洛这傢伙怎么一点儿危机意识都没有!”李云微跺脚,“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现在人家都拿锥子顶到她窗户下面了,她还当没事儿人。亏我还为了她出卖我同桌的个人隱私。” “或许何洛真的不喜欢章远,当他是好朋友?”田馨半信半疑。 “你以后不要只唱革命歌曲,去唱两首情歌就都明白了。好朋友和喜欢,是完全完全不同的!” “看你,好像经验丰富似的。”田馨揶揄道。 李云微哼一声,不再答话。 经过转角时,何洛回身远远望向章远。他依然手舞足蹈,像个小孩子。阳光,暖暖地铺在他身上,毛茸茸的一层金黄。 她忍不住微笑,这样的章远,和球场上判若两人。男篮比赛中的他,严肃、瀟洒、镇定自若的外表下,有著执著坚定的获胜心。他运球突破时,黑色的瞳仁中闪著清冽的光,狐一样狡黠;他高高跃起时,协调地调整著滯空的姿態,鹰一般优雅飞翔。 男孩儿在这里挥洒汗水,演绎著最生动的青春,就好像一切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何洛最欣赏的,就是这一份自信。 她明白,这样的章远,吸引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目光。 前两日半决赛,何洛和班上同学一同站在场边加油。对手输得惨,一个愣头青传出臭球,向观眾飞扑过来。章远大步跑上前,挡在何洛身前。她只觉得一阵迅即的风经过,瞬间抽光自己面前的空气。 真空,安静,无法呼吸。 章远长臂疾探,不过是指尖微微碰到球,就像磁石一样將它整个勾过来抱在怀里,但右脚却踩在白线上,出界了。 “真帅,你看到没,9號真帅!”旁边一个女孩儿兴奋地叫著,晃著同伴的胳膊,“呼,一下就跑过来了,要不然那个球就砸到我了!” “是啊是啊。”一群人起鬨,“英雄救美呢!” 赛后,女孩子买了一瓶可乐衝过来,塞到章远手中,“刚才谢谢啦,我请客!” “不客气。”章远把可乐递迴去,“这就不用了,运动后喝碳酸饮料会胀气。” “那你喜欢喝什么?”她鍥而不捨地问。 “红茶或绿茶吧。”章远隨口应道,又立刻补充,“不用麻烦了,我们预备了淡盐水。”转身却不见提壶的何洛,回到教室忍不住抱怨,“你想渴死我啊?” “我看你聊得开心就不打扰咯,而且人家送可乐过来,你不收下,太不给面子吧。终究是个高一的小女孩儿。” 章远撇撇嘴,问:“壶呢?” 后来那女孩子又在训练场边出现了几次,递上冰红茶就跑开,回头一笑,甜甜的。 那时恰好田馨也在痴迷邻班一位篮板王,总觉得人家上课间操时也在有意无意瞟著自己。何洛一边做著操,一边仔细观望,说:“我看是你的痴导致眼,他分明是没戴眼镜,目光游离聚焦不准。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潜意识里自然希望他每个眼神都深情款款,每句问候都別有深意。暗恋,其实是你和自己的幻想在交流情感。” 田馨崇拜地看她,说:“姐姐,以后你学心理吧!” 扭转之间,何洛似乎看到侧后方的章远似乎正听得入神。她明白,自己是个大电筒,照別人容易,却照不到自己。她对著田馨讲了一大通,何尝不希望,章远分秒不停地关注著自己呢? 如果是那样子,按照言情小说和漫画上说的,酷酷的帅哥应该只对心上人万般柔情,对其他示好者横眉冷对,是吧?可章远每次都点点头接过那女孩子的红茶,后来更是微笑著回应,甚至站在篮球架下和她说几句话。 她叫郑轻音,走路轻盈地像跳舞,语声清脆,惊讶时会掩住嘴巴,乌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真的?是吗?真不敢相信呢。” 李云微说她又假又做作。 何洛明白,李云微这是在安慰自己。郑轻音並不是忸怩作態,她的娇憨是浑然天成的,因为她是父母娇宠的掌中珠。何洛看到过她上学,黑色的奔驰,毕恭毕敬的司机。 含著银匙出生的小公主,精致,璀璨。 何洛想了想,关於外貌,自己收到过的最佳评语是端庄、大方,感觉有些像在形容妇女代表。 章远常常在放学后打球,又怕肚子饿,便隨身带一块巧克力。郑轻音看见了,嚷著要吃,便从他手中抢过咬了一大口。 何洛抿紧嘴唇,明白自己的感觉叫嫉妒。 很多同学不愿意写副科作业,临到检查时就走东窜西去別班搜罗做好的。午休时,原班的男生来问何洛借歷史作业。她看了一眼,说,“咱们不是一个老师,第二道填图题和第三道大题我们没有留。” “哪儿有图?” “第九课。” “大题呢?给点儿提示吧。” “我真的没有看啊。” “你爸爸当年是歷史系教授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何洛想著赶紧打发走他,一会儿好去操场上看章远他们打决赛,忽然瞥见郑轻音蹦蹦跳跳地过来。她在门前一探头,笑眯眯地问:“章远在吗?” “这道题,让我看看”何洛拿过练习册,斜靠在门边。那男生站在她身边絮絮地问东问西,她有一搭无一搭地应著。 章远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从二人中间侧身穿过,“聊天的时候不要挡路,可以吗?” 何洛的余光跟上,看到他和郑轻音站在走廊的窗旁,才说两句话,女孩儿就清脆地笑出声来。听不大清他们在说什么,何洛努力支起耳朵,目光机械地扫过手中的书本。 他们压低声音,私语甚久。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她的嗓音甜而不腻,“一会儿比赛要加油哦!” “绝对没问题!”章远也笑,右手中指食指比在眉际,利落地行了个礼。 不过几分钟,对何洛而言漫长得如同几个小时,她心不在焉地念叨著那道大题的考点,几次將德国西里西亚纺织工人起义说成西伯利亚起义。那男生一头雾水,问:“你歷史会考真的及格了?” 章远终於一脸笑意地走回来,低头瞥了一眼,“还讲题呢?滔滔不绝啊,你可真厉害!”又抱拳,笑道,“小的佩服。” 何洛白他一眼,心想,彼此彼此。 这一场比赛看得无趣至极。郑轻音就站在场边,拽著身边的人说:“那个九號打得很好吧?我认识的,就是高二(6)班的章远!” “小丫头,我真想噼啪打她两巴掌!”田馨咬牙切齿,“说的好像章远是她的一样。何洛,你真的不生气?” (本章完) 第8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6) 第8章 如歌的行板·回忆之前(6) “为什么要生气?章远不是她的,也不是我的。”何洛无辜地笑,“这场比赛咱们班贏定了,没什么悬念,我回去做题了。” 高一的男篮比赛隨后举行,郑轻音就是来请章远给她们班队做指导。她常常在放学后等在教室门口,和每一个出门的同学打招呼。赵承杰上下打量她,问:“你天天来我们班这儿,是不是喜欢你们章教练啊?” “对呀!”郑轻音爽快地点头,“他打球好,又有耐心,我们大家都喜欢他。” 一群男生大笑,喊著章远:“冬天到了,春天已经不远,哈哈。” “章教练,桃开了,桃开了。” 何洛说要准备十一月的全国英语联赛,每天放学后就急匆匆地回家,也不和朋友们打球、逛街了。 “章远不会真喜欢那个高一小孩儿吧,似乎也挺愿意为她们班出谋划策的。”白莲看著何洛的背影嘆气。 “男人,都需要被崇拜的。”田馨斩钉截铁地说。 十一月初,天气阴霾,昼夜温差遽增,晚上不到五点天色就暗了下来。何洛经过操场,望见章远和一群高一的孩子在一起。他不知道说了什么,郑轻音佯装生气地拋球去砸他,一个、两个他大笑著侧身,轻轻闪过。傍晚的风已经这样凉,带著凛冽的味道,章远却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他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外套被郑轻音穿在身上,宽大得几乎垂到膝盖,袖子挽了几层才露出手掌。 她记得那件毛衣,灰色高领,纹样曾经印在男孩的脸上。那时他微笑著捡起她的手套,说:“你恩將仇报,我记你一辈子。”戏言就是戏言,只有自己这样傻傻地写在日记里反覆咀嚼。原来已经春去秋来。 何洛忽然觉得冬天已经这样近,上下牙磕磕地扣出声音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下一场小雪,飘下细密的白色冰砂。何洛的睫毛上都沾著冰碴儿,每次眨眼时上下眼皮都仿佛粘在一起,撕扯得疼痛,痛得想哭。站在车站前,她扯起运动服挡在头顶,又想起他的那件正穿在別的女孩儿身上,细密的琐事从心底发芽,无比茁壮。 深深深呼吸,不让泪决堤,有你的往日,一幕幕涌上心底 心碎,在扰嚷的街,我的伤悲你没发现 心碎,下著雨的夜,整个世界都在流泪 何洛趴在床上听范晓萱的歌。曾经认为是靡靡之音的流行歌曲,现在听来每一首都在描述自己的心情。 我是他的白开水,他是我的热咖啡。 她打起精神想练练听力,但没几分钟,又懨懨地想睡觉。 几日后就是英语竞赛的初赛,何洛一直无精打采,好在底子好,打了一个擦边球,躋身决赛。 她很懊恼,向父亲抱怨说:“这次没复习好。林老师说以我的实力可以拿特等奖,我不想输。” “不要太计较结果。就算真输掉决赛也没关係,只要你尽力了。”何爸拍拍女儿的头,“人最怕输给自己。何洛,这次预赛真的是你全部的实力吗?自己的方向,应该由自己来把握。如果沦落到让別人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就太容易失望受伤了。” 话到后来,何洛总觉得父亲一语双关。然而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就黯然落泪心如死灰,那是小说中的痴男怨女,才会为了爱情拋弃一切。 更何况,现在的这份心情是喜欢,“爱”这个字眼还太沉重。何洛想,我不会为了感情悲悲戚戚、一蹶不振,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她拿出日记本,和一摞《双星记》一起,又放回到阳台的箱子里。 八、手心的太阳 你手心的太阳只轻放在我背上 委屈就能笑著落泪被释放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你手心的太阳黑暗里特別明亮 让远路好像是一种分享而不是漫长 你手心的太阳有种安定的力量 就算世界再乱我也不心慌 我手心的太阳或许只像个月亮 却用所有爱为你投射我最暖的光芒 接连下了几场雪,学校在运动场中心浇了冰场。 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赵承杰呼天抢地,“完了完了,又要被摔成八瓣了。” “你不总是自詡体育好吗?”何洛笑他。 “但我个子高,重心也高,不適合滑冰。”赵承杰一板一眼地说,“算了算了,你这样的身高是理解不了我的痛苦的。” “歪理。”何洛说,“我们从小学就开始上滑冰课,从没听说高个儿吃亏。” 章远探身望了一眼她手中的速滑赛刀,“难怪你这么专业。我以为女生都用样刀的。” “小瞧女生吗?比比啊!”何洛一扬下巴。 “我哪有这个意思?”章远笑道,“比就比!” 他们刚刚站在冰场上,郑轻音就跑过来,隔著护栏向章远招手,“你还骑车呢?早上我看到你啦,刺溜一下就从我们车旁钻过去了。” “车技高超,是吧!”章远滑过去,侧身急停,溅起飞扬的冰屑。 “什么啊,多危险!”郑轻音撅嘴,“以后不许骑得那么快。” “不骑快些不就迟到了?”章远转身,“我先去老师那儿点个卯。” 郑轻音趴在护栏上,伸手扯住他的大衣,连声说:“答应我答应我。” “好好,你先放手啊。” 何洛不说话,飞快地滑了两圈。“滑得不错嘛!”教语文的裘老师路过操场,称讚道。 体育老师自豪地说:“那是!也不看谁带的学生!” “那是人家以前就会吧?你教的都是那样的。”裘老师一指赵承杰,只见他木木地站在场中央,两腿颤抖,渐渐地向两侧滑开,站成一个越来越大的“八”字。 何洛摇摇头,滑过去说:“要不要我带你?” “怎么,你不是要和章远比赛吗?哦,他又被小姑娘缠住了吧?”赵承杰在同桌的帮助下站稳,目光越过何洛的头顶,“啊呀啊呀,快看快看,拉拉扯扯呢,一会儿是不是就要搂搂抱抱了!” “操心那么多干吗?好好学滑冰!”何洛呵斥他。 “女孩子不要这么凶。你和田馨、李云微她们混久了,脾气都变坏了。”他摇头嘆气,“你看,那样小鸟依人的女孩儿比较受欢迎。章远这小子真有桃运。” “你废话真多。”何洛猛地甩开他。 赵承杰站不住脚,前仰后合“哎哎哎”地大叫,“噗”一下坐在冰面上,痛得齜牙咧嘴,“吃枪药了?说你凶你还真凶!” 章远滑过来,拉起赵承杰,“何洛你怎么跑到这儿喷火来了。不和我比赛了?” “比什么比啊。”何洛懨懨地说,“你聊天的时候我滑了这么多圈,早没体力了。”她一转身盪开。 “也好,免得你说我胜之不武。”章远追上去,“你的围巾和帽子呢?” “不是说比赛吗?带著累赘。” “那就別滑了,耳朵都红了,碰一下就掉了。” “上课呢,又不是出来玩,不滑会被老师骂死的。”何洛搓搓手,捂在耳朵上。 “他顾不过来。”章远一抬手,“喏,一个老赵摔下去,又有千千万万站起来。”何洛一看,几个初学者摔得此起彼伏,体育老师走东奔西讲解动作,累得气喘吁吁。 章远探下身,小声说:“生气了?烤地瓜,好吧?” 刚出炉的红薯有些烫手,剥开微焦的外皮,露出深黄的內瓤,香甜的气息和热腾腾的白雾一起升腾,钻进鼻子里。 “再要一个。我来付钱。”何洛对小贩说。 “这么能吃!”章远说,“我还特意把大的给你,都不够?” “给我同桌,刚才害他摔跤。” “你为什么冲赵承杰发脾气?” “我发脾气了吗?” “没有吗?你一向不这样急躁的。”章远咬一大口,烫得直跳脚。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越说你越犟了。” “就这么犟。” 沉默,两个人低头吃著烤红薯。章远不驼背,但是和女生说话的时候总会微微弯腰,而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对谁都是这样体贴礼貌,何洛想,只是一种习惯,並不是对我格外优渥。 红薯依旧很烫,章远噝噝倒抽冷气,呜呜嚕嚕说了句含混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 “野蛮丫头。”他埋头继续吃。 “再说一遍!” “野、蛮、丫、头!”章远一字一顿。 何洛转著烤红薯,低下头,忍不住微笑。“呆瓜小贼。”她说。 “野蛮丫头。” “呆瓜小贼。” 彼时,《仙剑》囊括了各大电脑杂誌游戏榜的冠军,何洛和章远都打过三四次通关,熟知游戏地图中的每个角落。“呆瓜小贼”和“野蛮丫头”,是李逍遥与林月如初初相见、恶言相向时对彼此的称呼。 “我最喜欢的不是灵儿,是月如。”某日说起游戏中的女主人公,章远道,“有血有肉,更真实可亲。” 何洛的笑意更浓。 章远说:“这么快你就阴转晴了,食物的力量是无穷的。” “从明天开始,给我占座儿吧?”他说。 “什么座儿?”在图书馆自习?有那么用功吗? “2路车啊,你不是从终点站上车么,我在第三站。” “你不骑车了?小妹妹的话还真有用。”自己都觉得酸,何洛不小心咬到舌头上。 “路这么滑,你想我每天骨碌到学校吗?”章远说,“万一缺胳膊少腿的,你负责吗?” “肉联厂负责。”专门生產俄式红肠的。 章远扬扬拳头,“不会亏待你的,晚上我帮你往车上挤。” “嗯?” “放学后呀,以后我们每天都一起走了啊。”没有徵求何洛的意见,章远自作主张。 真希望这个冰雪覆盖的冬天长些,再长些。 高一学生上滑冰课的时候,郑轻音跌倒了,后脑勺重重地摔在冰场上,做ct检查,发现有一小片淤血。医生说不会有后遗症,可以正常上学,但短期內不能做剧烈的体育运动。 “我本来想学你那样急停的。”她很委屈地对章远说。 “不要搞盲目崇拜。”章远笑著,“这是几?”他伸出两个指头晃了晃,又说,“来,去託儿所学套脑体操,开发婴幼儿智力的。” 郑轻音摆出踢他的架势,咯咯地笑,“你再气我我就疯了!快快请我吃蛋糕赔罪。” “啊,会有蛀牙的。头壳坏掉了,牙可不能坏。” “擦个黑板都这么慢,不回家了呀。”田馨问,“看什么呢?” 何洛擦著黑板,目光不时飘到教室门外。她一努嘴,“自己看吧。” “我看她不是疯了,是摔傻了。”田馨说,“要不要我拿个棒子衝过去?”低头瞥见地上的拖布,“要不,把这个扔过去?”见何洛还不说话,她怯怯地问,“喂,你不是受打击了吧?” “没什么可打击的,一个大孩子在逗一个小孩子玩。”何洛说。刚刚章远出门时塞给她一张纸条,嘱咐说:“马上回来,等我一起走啊。”展开,两只背著书包的小猪在拼命挤公共汽车,下面写著:“猜猜看结果如何,它们会变成:a.猪排;b.猪肉鬆;c.火腿肠。”寥寥几笔,看得出是上课时匆匆涂就。 何洛笑著,发现冬天的夕阳原来是那样温暖。 冬日的车窗玻璃上结著厚厚的白霜。何洛握拳,拳的外廓在窗上按一个印,加上四点。“看,小脚丫!”她对章远说。 “你的爪子不怕冷吗?”章远用指尖在窗上画了一个加菲猫的头像,“像你吧。”他就在她侧旁,两个人肩並肩,这样近,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东一句西一句。说话的內容不重要,听到他的声音,何洛已经很快乐了。 “那个小姑娘没摔坏吧?”她问。 “没有,她还担心自己失忆来著。”章远说。 “如果哪天她失忆了,你捧著篮球在她面前晃悠两圈臭显,她就能想起来了。” “啊,她自己也这么说的。”章远拍手,“你还真是个算命的半仙。” “真是个直率的小孩子,想到什么,都有勇气说出来。” “那你想到什么,没有胆量说出来?”章远忽然问。 “我”我想到你啊,想和你在一起。何洛翕动嘴唇,微微一笑,“那你呢?你想到的都敢说出来吗?” “不是。” “那你在想什么呢?”何洛继续问。 章远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和你想的一样。” “啊”何洛的脸一下热了,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纷至沓来,映在面颊上,“要是,我说我们想的不一样呢?”她喃喃道。 “那一定是你想错了。”乾脆的回答。 “我,总怕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何洛轻声道。 “我就说你想错了。”章远笑。公共汽车一站站行过去,乘客上上下下,嘈杂推挤著,把她的手推进他的手心里。 两个人都带了手套,十指交握,依然可以交换绵绵的热度。何洛眩晕著,双腿都开始轻轻颤抖,顾不得心跳,顾不得呼吸,所有的神思都凝结在和他交错的掌心里。 章远单手支住车壁,为何洛构架起一个相对稳固的小空间。所有的喧囂也被隔绝了,呼吸之间,何洛只听到鬢髮摩擦著他深蓝色的羽绒服。冰凉顺滑的料子上,细小的绒发“沙”的一声掠过。仰头,章远正略有窘色地看著窗外,嘴角却弯成漂亮的弧度。无法言述地令她迷醉。 倏、倏路灯一盏盏扑过来,又一盏盏后退,他的侧脸在闪烁的昏黄光影中明明灭灭。每一次明灭,都將稜角分明的曲线印在何洛心底,蜡染一样,斑驳、简朴,深入到布纹深处的色彩,是渗透在一根根经纬之间,无法磨灭的色彩。 公交车掠过梦一样的北国冬夜。零下二十度的空气几乎凝滯,车灯刺破暗路,光柱中是隱约的白烟,仿佛可以这样顛簸著,一生一世地开下去。也並不需要张口说些什么。 此刻是幸福的。 章远也按下一双小小的脚印,一大一小的两双小小脚印迤邐在车窗的白色霜上。 你可见过凝结在玻璃上厚厚的霜?浑然天成的精致,一切现代科技都无法模擬的精巧细腻,一大朵一大朵绽放在冬夜里,首尾相连蔓延著。於是玻璃窗上蜿蜒出一条开满凌霄的小路,通向未知的童话国度。他们小小的脚印鐫刻在未知旅程的起点,靠得那样紧密,向著同一个方向。 似乎全世界的幸福都可以被预期。 似乎。 (本章完) 第9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1) 第9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1) 一、放在心里面 你和我所有的回忆全放在我心里面 到永远 by孟庭苇·《放在心里面》 “中午到操场上来,我的第一个进球是送给你的。” 何洛拿回英语笔记,里面夹著一张便签,蓝黑的天坛墨水,流畅地勾勒出q版少年,表情严肃转著篮球。她忍不住微笑。 “你笑什么?”赵承杰问。 “哪儿有?” “分明在笑。” “笑你的咖啡髮型!” “?”赵承杰不明所以。 “雀巢啊。”何洛再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 “最近吃错药了,总抽风。”赵承杰翻过文具盒,用背面的铁皮照著,不断地按头髮,“有那么狼狈吗?” 同桌对不起了,我真的很想笑,开怀大笑。何洛趴在桌子上,笑得眉毛、眼睛、嘴唇都弯起来。 漫长的冬季已经过去,路边和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乾燥的空气中因此有一丝潮湿水汽的味道,清新,润泽。落叶乔木依旧是光禿禿的,枝丫纵横,但沉积一冬的灰暗已经被湿润的空气溶解,深褐的顏色稀释在微醺的春风里,浅浅淡淡显露出嫩青色来。消融的冰雪下,枯草悄然探视著季节的变迁,干黄的草茎一点头,从空气中蘸染一丝明媚的阳光,春天便驻足在叶尖,柔柔一点绿,渐渐向下扩散开来。 刚刚开学,男孩子们就又活跃起来,借著各种名目相约打球。为了迎接五一后的全市高中篮球联赛,各年级的校队成员常常在中午打练习赛。午休只有一个半小时。上午的课结束后,章远掏出巧克力和牛肉乾咬两口,毛衣脱下塞在书包里,三步並作两步跑到教室门口,高高跃起,作了一个后仰投篮的姿势。 值日生抬了盛饭盒的铁皮箱子回来,何洛拿了自己的,正要进门,险些和章远撞个满怀。她红著脸,小声嗔道:“嚇死我了,跑那么急去投胎啊?” “你这么慢,会看不到第一个进球的。”他飞快地眨眨左眼,比划一个ok的手势。 “第一个进球有什么好看的?”李云微不明就里,哈哈笑著,“莫非你有预感,今天只能进一个球?” “別说一个球,我看有人是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田馨推了推何洛,“哦,对吧,你们两个最近很曖昧啊,上学放学都一起走,章远同学不是骑自行车的吗?” 真的,一秒钟都不想错过,篮球场上的章远。奔跑,行云流水一般,带著一丝桀驁的冷峻神色,这样的他看起来遥远而难以亲近,却磁石一样吸引著何洛的目光。即使操场上人声鼎沸,何洛也可以一眼锁定他的方向,雷达一样精准。 或者说,当他出现的时候,披一身粲然的阳光,灼亮的,映得全世界都暗淡黑白。他是人群中的发光体,不容忽略。 今天的对手是高三联队。何洛来到场地时比赛已经进行了五分钟,章远依然毫无建树。他本来在全神贯注地防守,忽然放鬆站直身体,指了指对手散开的鞋带,又冲其他队员扬手,示意他们不要撞过来。镇定自若的表情中隱隱透出一股威严。 真是一个大气又有风度的男孩子。描述章远时,何洛从来不吝惜自己的形容词。 他发现了她的存在,没有笑,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章远轻鬆地摘下一个篮板,运到中场,抽一个空当,迅速地传给队友。他继续切下去,突然跃起,在半空接到队友的长传,轻轻一托,篮球刷地射了个空心,白色的篮网不过轻轻晃了两晃。漂亮的空中接力!他也只是跑到队友身边,轻快地击掌。 第一个进球,是送给你的。何洛想到这句话,要不住地大口呼吸,才能压住嗓子眼里兴奋的尖叫。 球员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汗水流下来,用衣袖在脸上抹一把,脸上画了一般,並没有什么浑身清爽的美少年。 “我同桌肯定渴了,我看到他撇嘴了。”李云微说,“何洛,还不赶紧去买水!” “她哪儿走得开?”田馨咯咯地笑,“眼睛上面长著鉤子呢。我去吧。” 何洛一把没拉住,田馨已经飞也似的跑去小卖部买了矿泉水回来。“他们今天打得很辛苦啊,又没有暂停可以休息,心疼吧?” 何洛乾笑两声,“你们都说什么呢。”又看李云微,“要买多买两瓶,场上还有咱们班的呢。” “看我干什么?又没有我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心下的,你是生活委员啊。” “嘴硬吧,你就死鸭子嘴硬吧!”田馨拼命推著何洛,“去去,赶紧送水去,你没看有人拿著冰红茶虎视眈眈的吗?” “喂喂,都说了我们没什么。”拼命向后抵著,脚尖都压到场边的白线了。裁判的目光不时飞过来。 “那也不能便宜了高一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好好,那也得等终场结束,好不好?再推我就变成最佳第六人了。” 球赛结束,章远走到场边,撩起t-shirt的下摆擦汗。何洛被推到他面前,田馨还不失时机地把水瓶塞到她手里。“打得不错。”何洛笑笑,把手背在身后。 郑轻音笑吟吟跑上来,“嘿,今天真神勇,华丽的空中接力啊!” “如果是空中接力扣篮,那才真的很华丽。”章远扬眉一笑,转身摊开手说,“给我吧。” “抓紧时间洗脸洗手吧,下午第一堂政治课有隨堂小测。”何洛把矿泉水塞到他手里,微笑著转身。 “啊,你不是最喜欢红茶的?”郑轻音嗖地一把抓过矿泉水,“我这儿有。” “白水挺好。” “红茶好!”她倔倔地就是不还。 “那你喝吧。”章远笑笑,“我带了这么大的水瓶。”他比划著名,“一升呢,菊胖大海,润肺养顏。” “你看,都要上课了他们还在那儿说个没完呢!”李云微气鼓鼓地说,“你怎么转身就走?” “我觉得没什么。”田馨老神在在,“何洛的表现太棒了,自信、大气,这才是正室原配的风范。” “你胡说什么呢?”何洛扑过去扯著她的脸,笑骂著,“小心我把你舌头拽出来。” 放学后还有不少人在教室里写作业。何洛桌上摆著绿色的小圆盒。 “哦?苹果味道的粒粒。”李云微捡一颗放在嘴里,“真酸啊!”眉毛鼻子拧在一起。 “我也有。”章远走过来,亮出一个一样的盒,是淡紫色。 “你那个是空的吧?” “谁说的,都是钱。”章远晃著,咣啷啷地响。他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露出一盒硬幣,又迅速盖上,“看到了吧,小金库!”一脸孩子气,像努力攒钱买铜锣烧的机器猫。 白莲削了一个苹果,分一半给何洛,“来,帮我看看这道完形填空。” “哎,你插队!”章远接过苹果,咬一口,又递给何洛,“她答应给我讲语法的,卖身契都签好了。” “欠揍啦?”何洛瞪他一眼,“我帮白莲讲题还有苹果,你给什么报酬?” “给你小费。”章远边说边笑,从李云微铅笔盒里拿出几枚硬幣。 “拿你自己的啊。”李云微跺脚。 “我要攒老婆本,很费时间和精力的!”章远正色道。 “反正都是给同一个人的,有什么关係?”田馨笑著,被弹了一个爆栗。何洛又把苹果塞回给章远,“看你牙齦都出血了,多吃蔬菜和水果吧。” “受不了你们了,卿卿我我的酸不酸?”李云微嘆气,“回家回家,回家吃饺子不用蘸醋。” “章远,我能在你们班写会儿作业吗?”郑轻音探头,“我们的教室向北,太冷了。” “小姑娘,我们这儿很暖和,是因为灯泡很多。”田馨点点自己的鼻子,“而且都是超大瓦数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郑轻音蹙眉。 “你还小,少儿不宜的,看不到。”田馨笑著,后脑勺被纸团准確地击中。不用看,也知道何洛和章远两人已经面红耳赤。 郑轻音咬著嘴唇,呼吸声变得沉重。她仔仔细细看著教室里零星落座的男生女生,又探寻地看看章远,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留下来做灯泡吗?” “还没看出来?他们是电极。”田馨懒懒地说,向身后一指。 顺著她手指的方向,郑轻音看到两个並肩而坐的女生。她跑到白莲面前,看了半晌,胸脯剧烈地起伏著,“就是因为她比我漂亮吗?” 白莲险些被喉咙里的苹果卡到,她咳嗽两声,摆了摆手,“你认错人了。我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是她?”郑轻音打量著何洛,轻轻一哼,又看著章远,“出来一下好吗?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章远微笑无语,望著何洛。 “我先回家,明天再给你讲语法好了。”她开始收拾书包。 “你听著也无所谓。”郑轻音道,“我不怕你听到。” “是不是因为她是第一个和你说的女生,你不好拒绝?”三个人在麦当劳的高脚凳上並排坐下后,郑轻音脱口而出。 “不是。”章远摇摇头。 “是不是因为她总给你讲英语,你很感动?”她又问。 “也不是。” “那她有什么好?她又不关心你。”郑轻音眼眶发红,“你打球出那么多汗,她也没有递给你一块毛巾;你穿得那么少,比赛后她也不给你送外套;你中午肯定没有吃饭,我看你下午就出去买了一个麵包,过马路的时候边走边吃,她根本就不体贴你。”说著说著,她声音哽咽,“要、要是换了我,我、我就从、从家里带保温饭盒我、我比她更喜欢你”她抽泣著,盯著何洛,“你、你知不知道,拥有却不珍惜,也剥夺了別人喜欢他的权利。” “你,也看刘墉的书吧?”何洛微张著嘴,只想到这一句话。 “不珍惜吗?我没觉得。”章远在桌下握住何洛的手,“我们都不想在学校做一些黏黏糊糊的事情。” “你还护著她”郑轻音哭得更委屈,“你真的这么喜欢她?”她倾身想要靠在章远怀里,被他扶著肩头拦住。 “对不起。”他说。 “一点儿安慰都不给我吗?”她泪眼婆娑。“那你会拥抱她吗?” “当然会。” “你会kiss她吗?” “暂时还没机会,以后爭取。”手背被某人掐了一下。 “那你以后会和她结婚吗?” “这个太远了吧。”章远哑然失笑,想了想说,“列入计划中吧。” “如果,你愿意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也许是真的喜欢吧。”郑轻音哀哀地说,趴在桌子上嚶嚶啜泣。 这又是哪个作家的人生语录?何洛嘆气,绕到她旁边,“你很直率,很可爱,也很勇敢。”她说,“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但是,对不起,这件事情我只能自私一点儿。” “你討厌,我恨你!”郑轻音用额头顶著何洛的胸口,捶著她的胳膊,“我恨你我恨你。”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何洛抚著她的后背。 “你可占便宜了。”章远笑,“我都没有抱过她。” 何洛瞪他一眼。他连忙说:“我去买点儿吃的,都饿了吧?” 郑轻音哭累了,闷头吃了两个炸鸡翅。奔驰车已经在门前等了多时,她一言不发低头上车,忽然又摇下车窗,对章远说:“我喜欢你!现在喜欢,以后也喜欢。如果哪天你不要她了,一定要告诉我。” “好。”章远笑笑,“不过,我想你等不到二十二世纪。” “你”郑轻音哼了一声。 “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么猛?”章远看著车影摇头。 “我挺同情她的。”何洛说,“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 “你还真大方。”章远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嗯,有原配正室的风范。” “谁和你说的?”撕烂这小丫头的嘴。 “打死也不能出卖我同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原配、正室,那就是说还可以有侧室,老二老三老八老九。” “美死你了!正室都没有,忘记算命的时候啦?你一辈子没老婆。” “真的没有老婆?”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真委屈你了。”章远深情款款,“就甘心这样没名没分地跟著我。” “小心我打掉你的牙。”何洛扬扬拳头。 “本来,是你说不公开我们在一起的消息。”章远说,有些鬱郁,“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我们越走越近。” “云微和田馨她们很八卦的。”她低头,扯扯他的袖子,“我不是不想关心体贴你,只是不想沸沸扬扬的,早晚老师和家长都会知道的。” “怕什么,我们耽误学习了吗?”章远奇道,“似乎上个期末我们都比原来考得好。” 何洛心想:你不知道我老爸的想法,他总以为我是个文科女状元。她一想到何爸的殷切希望就头大,他指著全学年的大榜说,“第40名,如果把那个零去了多好。” 章远见她不说话,忙道:“好好,你说保密就保密。可是总有小女生来找我,你不要吃醋,也不能生闷气哟。” “自作多情。” “啊,你没发现吗,”章远摸摸下巴,“我还是很帅的,你要看紧点儿。” “那你不能自觉点儿?”何洛哑然失笑。 “噢,那我就自觉点儿吧,看在你给我带菊胖大海的份儿上。”章远也笑了,“哎,我都没吃饱,再去吃点儿吧,苹果派如何?我最喜欢了。” “你不是最喜欢红茶吗?”何洛眉毛一挑,霎霎眼睛揶揄道。 “还说你不吃醋!”章远笑了一声,躲开何洛的流星拳,侧身弯腰,附在她耳边说,“不过,你吃醋的样子特別可爱。” 二、少了你该怎么办 谁跟我吵吵闹闹谁让我觉得骄傲 一个人有多悲惨你知道 少了你的我该怎么办 少了你的天该怎么蓝 你我的甜蜜暗號今后將没人知道 只有在我的心里天天听到 by曾宝仪 班主任林淑珍在五一长假时结婚了。同学们送她一个婴儿大小的洋娃娃,小天使造型,还带著一对淡蓝的薄纱翅膀。 “现在的玩具真了不得,一个娃娃就要一百五。”李云微咂舌。 “一分钱一分货。”何洛说,“这娃娃可不是橡胶的。它各部分都是陶瓷,就连脸上的腮红、嘴唇都是烧陶瓷的时候就加上的,老板说放上十几年都不会褪色。” 白莲笑道:“小林老师也就是摆著新鲜两年,等她有了真娃娃,假娃娃就顾不过来了。” “唉。”田馨看到林淑珍从操场经过,语出惊人,“上个月还是处女的女人啊。” 几个女生瞪大眼睛看她,“你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田馨摊开手,“別告诉我,你们上保健课的时候都睡觉了。” “懒得理你。”李云微挥手,问,“谁见过林老师的老公?” (本章完) 第10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2) 第10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2) 何洛想起年初的庙会,说:“我见过。两个人本来亲亲热热的,一见到我,林老师立刻把男朋友甩开了。” “知道为什么吗?”田馨鬼鬼地笑,“那天我去英语办公室,老师们聊天时说,林老师的男朋友是她高中同学。虽然她们声音很低,可我是受过专业辨音训练的啊!” “啊,这样啊!”眾人恍然。 “惟恐上樑不正下樑歪。” “怪不得她从来不在班上强调不许早恋,原来自己就是反面典型。”几个女生笑得开心。 “也不算反面典型。林老师当年也是省大英语系的高材生。”何洛冲林淑珍粉红色的背影努努嘴,“看她现在不是挺幸福的?” “嫉妒吧,羡慕吧!”田馨揶揄著,“那就迎头赶上啊!” 李云微说:“何洛,你和我同桌都是特別有老猪腰子的人(作者註:大家懂吗?东北话,形容一个人有主见,执拗),怎么现在真真假假,前怕狼后怕虎的?” 白莲也说:“就是。两个人还可以取长补短,咱们小学的时候不还有什么『一帮一,一对红』吗?” 想到取长补短,回家时何洛问章远:“昨天的英语考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卷子的字太小,答得我都对眼了。”章远转身倒退著走,做出斗鸡眼。 “咦,我的眼睛怎么就对不上?”何洛说。 章远伸出左右食指,“两眼分別瞅一个。”他说著,缓缓將两只手指移近,“来,好,慢慢就对上了。” “不行,眼睛都了。”何洛憋了半天劲,只把眉毛拧在一起,“我放弃,我放弃。”她摇摇手,“真不明白,你们是非人类吧?对,还有人会动耳朵。” “我就会。”章远演示著。 “你没进化好,每天蹦蹦跳跳像个大猴子。”何洛努力运动著面部肌肉,耳朵还是纹丝不动。 “別练了。”章远大笑,“你口眼歪斜的,我怕看多了晚上做噩梦。” “哎,本来说英语考试的!”何洛拍了拍僵硬的脸,“你觉得哪部分答得不好?” “都还可以。”章远想了想,说,“但老师肯定觉得我哪部分都答得不好。”他无奈地摊手,“似乎文科的真理总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狡辩,你从来不复习语文和英语。” “大姐,语感是天生的。” “谁说的,就和球感一样,多练习才会有进步。”何洛认真起来,“我最初运球的姿势不也很难看吗?总被你断掉。” “傻丫头,我现在不也照样断你?”章远忍不住笑,想起一起打球时,何洛连拽带抢从自己手中把篮球夺走,还一脸满足。 “只能说明你这个师傅教导无方。”何洛撇嘴。 “谁说的?你可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手把手,嗯?何洛忽然想到一件事,伸手拉住章远的书包,“喂,你等等,我问你”话到嘴边,忽然忸怩起来,“算啦,饶了你。” “嗯?什么事?” “你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是故意的?”章远马上明白何洛在问什么,却依旧装傻,笑著看她。 “故意给我纠正运球姿势啊。” “当然是有意识的,难道我当时在梦游?”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何洛气鼓鼓低下头,踢著路边石子。“哎唷!”不小心撞上路边的电线桿,痛得大叫。 “看来是你在梦游。”章远笑著把她拉过来,按住她捂在额头上的手,“別揉,越揉越肿。” “好痛啊,都青了吧?”带著哭腔。 “让我看看。”他掀起何洛的刘海,“还好,就是脏了一块。”章远忍不住呵呵地笑,“两个礼拜没下雨,这点儿灰都没浪费,全在你脑门上。” “太丟人了。”何洛伸手去抹。 “我帮你吧。”章远执著衣袖,轻柔地拂过何洛的额头。 在哪本书上看到,情侣间的最佳身高,是女孩的鼻尖正对男孩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这样拥抱的时候,头恰好可以枕在他的肩上。何洛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矮了五公分,站在他身前,隔著一个拥抱的距离,要抬眼才能看到他衬衫里t-shirt的领口。 “你会拥抱她吗?” “当然会。” “你会kiss她吗?” “暂时还没有机会,一定爭取。” 那么,在这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他会拥抱我吗?这样海拔差別的kiss,应该他弯下腰来,还是我踮起脚尖?何洛想著,脸上开始发烧,不敢再看他的海蓝格子衬衫和纯白t-shirt,头越来越低,盯著人行道上深红暗绿相间的路板。 “哎,別低头啊,擦不到了。”章远的食指一勾她的下巴,“小妞儿,抬头呀,让老爷我仔细看看!”一幅痞子腔。 “別闹了。”何洛咯咯笑著,打开他的手,“还在学校附近呢,小心被老师和同学看到。” “光天化日的,我们又没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怕什么?”章远抱著胳膊,半侧著头,眯眼打量著何洛,“噢你心里想什么呢吧?脸都红了。” “我能想什么啊?”何洛狡辩。 “你故意的吧!” “嗯?” “故意撞到头,然后”章远嘿嘿笑著,“好在我坐怀不乱。” “你皮痒了吧!”何洛掐著他的胳膊,“亏我觉得你挺君子的,现在怎么这么流氓?” “喂,以前你不是我女朋友,我总不能调戏民女吧!”章远乱躲著她的魔爪,“现在都是我的人了,是圆是扁还不是隨我发落?” “你敢!”何洛推他的肩膀。 “有什么不敢!”一把抓住她的手,“靠,又不是一年前,还得打掩护。” “噢你果然,去年果然是故意的。”何洛挣了一下,没挣脱,手依然被他牢牢握著。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吧!”霸道的语气,尾音带著笑意。 “车辆出站,请扶好站稳。2路汽车,开往铁路文化宫方向。”走吧,隨你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下一辆,再下一辆。 “啊,你们!”挡在面前的公交车驶过,路对面等车的赵承杰和高放齐刷刷看过来。高放挥著手中的烤魷鱼,大喊:“完了,你们完了!告老师,明天就给你们告老师!” “吃你的吧!”章远喊回去,“撑死你。”手握得更紧。 何洛忍不住笑著,学他的语气,喊道:“吃你的吧,撑死你。” 吃晚饭的时候,何洛依然满面堆笑,唇角按捺不住地上扬。何妈也是满脸喜色,笑著给女儿添饭,问:“怎么这么开心?” “哦,没事。”何洛飞速地想著藉口,“老师今天讲了期中考试的答案,我觉得答得很不错,应该会比上次期末的排名还好。”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爸走漏风声了呢。” “风声?莫非老爸你在纳斯达克上市了?”何洛咯咯笑著,“那带我去纽约吧!我想看双子塔、中央公园,还有大都会博物馆!反正《双星记》的外景地我都要看。” “真的想去?”何爸笑笑,“再等一年吧!” “一年后在美国上市?”何洛夹了一筷子虾仁放在何爸碗中,“老伙计,蒸蒸日上啊!祝贺你。” “看把你乐的,没大没小。”何妈笑著嗔道,“是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何洛一头雾水。 “对。”何爸放下碗筷,“你舅舅说,要帮你申请威尔斯利学院。” “朝阳下转过一碧无际的草坡,穿过深林,已觉得湖上风来水面闪烁著点点的银光,对岸义大利园里亭亭层列的松树,都证明我已在万里外lakewaban,谐音会意,我便唤她做『慰冰』。每日黄昏的游泛,舟轻如羽,水柔如不胜桨。岸上四围的树叶,绿的,红的,黄的,白的,一丛一丛的倒影到水中,覆盖了半湖秋水。夕阳下极其艷冶,极其柔媚。將落的金光,到了树梢,散在湖面。” 欧式仿古檯灯下,何洛翻看著威尔斯利学院的招生介绍。这是美国最著名的女校之一,冰心和宋美龄的母校,似乎一直作为一个传说存在著。桌边摊著一本《冰心全集——寄小读者》,童年诵读了无数次的文字,此刻化作油画一样浓郁的色彩,沉甸甸地流淌在厚重的铜版纸上,近得就在指尖。 何洛如坠梦中。 “100%能去吗?”她问父亲。 “应该没什么问题。”何爸说,“还记得去年你舅舅带了几位希腊朋友来看冰灯吗?那位女士叫什么来著?就是一直夸你英语好,聪明伶俐的那位?” “natassia。”何洛提醒,“圣诞日降生的意思。” “哦,对,娜塔西亚,她就是威尔斯利的校友,现在是希腊一所大学东方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你舅舅一说你想去美国读大学,她马上同意推荐你去威尔斯利。”何爸满面得色,“以后你就是冰心先生的校友了。” “我什么时候说想去美国读大学了?”何洛蹙眉。 “难道你不想?”何爸不解,“上次说有学生高中就考托福出国的,你不是羡慕了很久?” 不想吗?威尔斯利学院,宿舍楼有著如同童话中城堡一样的尖顶,新英格兰地区秋日如火的繽纷红叶,凯尔特庆典上穿著格子裙、吹风笛的金髮帅哥这样一页页摊开在眼前。 还有,那是美国。流光溢彩的纽约时代广场、阿甘和珍妮重逢的华盛顿reflectionpool、奥兰多的迪斯尼、旧金山的金门大桥、大峡谷、黄石公园、尼亚加拉大瀑布说不想一一看过,那是假的。 然而,有些什么,是何洛放不下的。 “我可以不去吗?”她说,“我有些害怕。” “怕什么?” “我没独自出过远门。” “以后上大学,不也是出远门吗?你这么大了,应该锻链一下。” “我吃不惯西餐。” “你舅舅的老同学在波士顿,同意你去homestay。据说那儿的龙虾特別便宜!” “我会很想很想你们的。” “你每个假期都可以回来啊。” “我”何洛想了半晌,“你们不担心我在美国学坏?” “哈,所以不申请別处,就去威尔斯利。”何爸大笑,“著名的女校,估计挺严格的。abc是我能接受的底线,你千万別找个金髮碧眼的女婿回来,我和你妈会犯心臟病的。” 不是这些,最令我放不下的不是这些。何洛在心中大喊。 她彻夜难寐,反反覆覆想著书中的另一段话:“约克逊號邮船无数的窗眼里,飞出五色飘扬的纸带,远远地拋到岸上,任凭送別的人牵住的时候,我的心是如何的飞扬而悽惻!我在湖上光雾中,低低地嘱咐它,带我的爱和慰安,一同和它到远东去。不知这几百个字,何时方达到你们那里,世界真是太大了!” 这世界真是太大了。如果我在地球的那一边,你在地球的这一边,我的心又將如何飞扬而悽惻? 三、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著摇椅慢慢聊 周五下午的课程被取消了,全校大扫除。 何洛负责走廊宣传栏的玻璃和镜框,正擦著,田馨噔噔噔跑来,一边甩著手一边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不要甩啦,你不是洗拖布吗?一手黑水。” “你还这么镇定!你家章远在操场上勾引小姑娘呢!”田馨跺著脚,“快去看快去看。” “不会吧!”擦门框的李云微立刻从垫脚的桌子上跳下来,“借他十个胆子!” “去看,去看就知道了嘛。”田馨不由分说,拉住二人奔向操场。 章远正单膝蹲在一棵大榆树下,看著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蹦来蹦去。 “化学老师开周末例会去了,非抓著我给她带孩子。”章远无奈地笑笑,“本来赵承杰是化学科代表,可乐乐一看到他就跑。” “那当然,別看人家年纪小,也分得清帅哥和野兽。”田馨捉弄地看著赵承杰,嘻嘻一笑。他扬著大扫帚就追过来。 乐乐提著一只小篮子,里面有一包虾条,章远伸手就拿了一根。 “喂,你怎么吃人家小孩子的东西?”何洛说。 “她请我吃的,对吧,乐乐?”章远又指了指何洛,“去,也请大姐姐吃一根,她嘴最馋了。” 一群球队的人大汗淋漓地走到树下乘凉。有人问:“章远,是你家姑娘吗?” “看仔细了,哪儿像我啊?”章远喊道,抬头瞟了瞟何洛,小声嘀咕,“莫非像你?” 何洛又好气又好笑,脸一下热起来,嗔道:“你在这儿疯吧,我还要回去擦玻璃。” “你把下面那一层擦了吧,上面够不到的留给我。”章远说。 “咳,原来是个幼儿园小姑娘。”李云微埋怨说,“田馨你太能咋呼了。” “多温馨啊!你们不觉得吗?”田馨促狭地笑,“尤其是何洛也站在旁边的时候。” 何洛伸手去揪她的耳朵,“我有那么老吗?” “你看,何洛现在都比原来贫嘴了。”李云微说,“近墨者黑。” “想想看,如果你们两个有一个小宝宝,肯定比乐乐可爱多了。”田馨在胸前合手,一脸憧憬,“你就从来没想过,以后有一个家,有一个小baby?” “你脑子进水了吧?”何洛佯怒,脸颊微热。回头看去,正午的阳光投射一地斑驳树影,章远大大咧咧蹲在喷泉边,乐乐拿起砖头向水中砸去,他就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夸张地一抱头。他倒更像一个大孩子呢。 绿叶沙沙响著,呼吸间有植物清香的气息,带著初夏的温暖。这芬芳的午后,何洛莫名惆悵起来,低低地嘆了一口气。 “未来太遥远了。”她说。 “只是让你想像一下嘛!莫非你这么急著实现?”田馨满脸坏笑。 “对,我想起今天的电视报上有心理测验!”李云微叫著,“测试你对婚姻的態度哦,快,我们回去看!” “透过爱情看婚姻的態度,请选择,你心中最浪漫的爱情是:a、一见钟情,难捨难离;b、鍥而不捨,八年抗战;c、天涯海角,誓死相隨;d、两地相思,忠贞不二。”李云微念完,催促道,“来来,说说你们都选什么。” “浪漫啊,当然是a咯!”田馨说,“何洛应该选b吧,如果你们研究生毕业后结婚的话,从现在算起正好是八年哦。” “选a的话,你可以容忍自己的一半偷偷想著別人,你的婚姻单纯而无束缚,只要名义上的夫妻,你会对他十分宽容。”李云微念著。 “咦,什么什么啊?我老公敢出轨我就劈了他,让我爹毙了他!”田馨的老爸是某军的参谋长。 (本章完) 第11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3) 第11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3) “选b呢,你绝对是爱情至上的拥护者,但你的婚姻观却很危险,因为当彼此爱情冷却后,你无法理智面对实际的生活,所以会不断寻找心灵上的慰藉,这也是造成你婚姻失败的隱忧。” “哇,柏拉图式的出轨。”田馨忧心忡忡,“女人,精神出轨比身体出轨更可怕。” “是啊是啊,可是我又没选b。”何洛想了想,“d吧。” “你惧怕婚姻,並不是你厌恶束缚,而是你无法信任婚姻关係真有若干保障。你充满了不安的情绪,害怕受伤,你的婚姻观倾向偏激,人格上有部分缺陷並未填满。”李云微把报纸一丟,“胡说,怎么看都不像你啊。你有不安情绪?我看你就差把『幸福』两个字刻到脑门儿上了。” 何洛苦笑。看来,如果谁把两地相思当作浪漫,就是人格有部分缺陷。怎样的爱情最浪漫?赵咏华唱得好: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她一下午都很迷糊。大扫除后眾人嚷著去打球,她只是摆摆手,趴在桌子上懒懒地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如果可以,真想什么都不去思考。 章远问李云微:“何洛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李云微奇道。 “她总不会是吃多了,胃疼吧?”章远敲了敲桌子,“你去看看,那不是你好姐妹吗?。” “你居然命令我?那不是你女朋友吗?”李云微嘿嘿地笑。 “我怕她不是胃疼!”章远不知如何开口,“有些事情,你知道的,男生不能去问,对吧?” 李云微笑著走到何洛身边,蹲下来拍了拍她,把两个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又说:“看他多关心你!回头,看,我同桌害羞了。” 赵承杰和高放过来拽著章远,“打球去打球去,五班那几个小子不服,要和咱们挑一场!” “谁不服?” “大壮!总想和你单挑的那个。” “噢,打球特別野蛮,还总勾手的那个吧?”章远站起来,比划著名勾手的姿势,“去就去,谁怕谁!”他脱下衬衫,在白t-shirt外套上球服,又从书桌里掏出黑色的耐克护腕来。 何洛枕著交迭的胳膊,侧头望著他,挺拔的男孩子,永远朝气蓬勃,活力四射,但比起高一的时候稜角更分明、肩膀似乎也宽了一些。一刻也不想离开,每一天都希望在他身边,一起长大,一起变老。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不想错过。 “你没事儿吧?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出教室前,章远走过来探寻地问。 “很好,就是有点儿困。”她倦倦地笑,“我等你好了。” “那你別出去了,太阳挺毒的,在这儿眯一会儿吧。”章远托起篮球,食指转著,“看,厉害吧!” “是是,你是高手。”何洛吐吐舌头。 风吹进教室,书本哗啦啦地响,谁的演算纸飞起来,飘了一地。纷繁的白色纸片后,章远的背影只窄窄一线,身形隱在光晕中。那时的少年都有种莫名的勇敢,从不怕时空的分离会疏远感情,他们还都可以坚定地唱著:“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不怕相爱的人分两端。” 十七岁的何洛,只怕不能每天见到他,如此而已。 “我不想申请威尔斯利。”她果断地说。 “为什么?”何爸问,“还是担心在国外不適应?”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我捨不得国內的朋友们。” “朋友可以再交的。”何妈插话。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可你们不都说,现在的友谊最纯洁吗?我不想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有巨大的文化差异,怎么交新朋友?” “这是你的真心话?”何爸表情严肃,“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没没有啊。”她有些结巴,毕竟是不会说谎的孩子。 “你一向都喜欢四处走走看看的,你不是还羡慕舅舅是外交官?”何妈说,“你不能总为了別人牺牲你自己的理想呀。” 何洛心虚又疑惑,握紧拳头,强作平静,“我为別人牺牲什么理想了?” “你当时不是坚决不去文科班吗?”何妈嘴快,看到丈夫拼命使眼色时,一句话已经不受控制吐了出来。 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件心事何洛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田馨、白莲、李云微,甚至章远。她的头嗡的一声大了半圈,从母亲篤定的质疑中窥见端倪。“谁说我是为別人才不去文科班的?谁说的?” “我们也只是猜测,你的决定变化得太快。”何爸解释。 “为了確认你们的猜测,所以你们看了我的日记,对不对?” 沉默,他们居然没有否认! 何洛只想哭。她一向在好友面前自豪地標榜父母有多开明民主,但他们居然这样侵犯自己的隱私权。 “所以你们希望我去美国,就是不想我们在一起,是吗?” “我们也是为你好,不希望你委屈自己。”何妈握住女儿的手。 呵,他们这样义正词严,脸色坦然,丝毫不想为偷窥行为作任何道歉。何洛猛地抽开手,“难道你们偷看了我的日记,我就不委屈吗?” 何爸说:“这不是重点。关键问题是,你不能为了一个男生,耽误了一辈子的选择。” 侵犯我的隱私,就这样被轻描淡写?你们又怎么知道,这个男生不是我一辈子的选择呢?何洛又气愤又羞涩,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何妈以为女儿在沉思,又絮絮地开导,“你们这个年龄就是比较浪漫,可能因为某个男孩子长得好些,打了一场球,唱了一首歌,就对他印象非常不错,根本就不考虑以后的事情。都是些孩子,谁了解谁啊,有几个最后能在一起的?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最重要。你就说当初我在工厂的时候”。 何洛知道母亲又要不厌其烦地忆苦思甜了,就强硬地打断道:“当初有很多追求者,但看起来都是没有发展前景的,对吧?所以你等来等去,最后別人介绍了我爸。你到底喜欢他这个人,还是喜欢他那张大学文凭?” 这一瞬,一家三口脸上都尷尬起来。 何妈甩手走开,“我是说不服你了。” 何爸说:“快,向你妈妈道歉。” “我有什么错?”何洛脖子一梗,微扬著头,眼泪才没有流下来。 本想甜言蜜语一番,抱著爹妈的脖子撒撒娇,趁他们心软的时候咬咬耳朵,没想到却牵扯出日记的话题,还坐实了早恋的罪名。何洛无比沮丧。 “这下完了,恐怕爸妈要动用武力镇压,拿枪顶著我上飞机去了。”她想。 “我要去美国了。”何洛对章远说。 “好啊!路过芝加哥吗?记得带乔丹的纪念品给我。”他笑,“这个暑假?和你舅舅一起?” 居然还有心情说笑,你。 “不,明年。”何洛低头,“去读大学。” “哦。” “威尔斯利学院,就是冰心和宋美龄的母校。”何洛简单说了一下情况,跳过父母偷窥日记,知晓两人恋情的细节。家丑不可外扬。 章远还笑:“你爸爸不是打算把你培养成国母吧?那我的压力也太大了。” 何洛白他一眼,心想,我爸妈根本就不想咱们在一起。 “四年,如果我去的话,至少要在美国呆四年。”她说,“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章远专注地盯著她的双眼,“要不,我们私奔吧!” “別开玩笑了!我认真的!”何洛气得去掐他。 “那,你自己怎么想?”章远收起笑容,“你自己的事情,要由你自己决定。”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走?然后什么轻音重音的小姑娘都围上来?”继续掐他的胳膊。 “噝你还真使劲儿。”章远倒抽一口凉气,“我也很矛盾啊,你明白吧?老实说,如果没有我,你会不会去?” 何洛想了想,诚实地点点头。 “会很开心地去?非常盼望著去?” 又点点头。 “这根本就是你的梦想吧。”章远说。 “不,因为太美好了,我想都没敢想过。”何洛说,“我以为只有达官贵人家的小姐才能去的。” “那,如果我强留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要这样看著我!不要在这个时候扮君子,好不好? 何洛躲避著那双专注的眼睛。你开口说留下来啊,只要你挽留我,我就不会走。她满心急躁,绕口令似地想。难道还要我求你求我留下来?越想越有些气不顺。“那我就去好了,没准能成为冰心第二。” 章远说:“你要是想当冰心第二,当初就应该留在文科班啊。” 又勾起了何洛关於日记的伤心回忆,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听来却像是冷嘲热讽。 “这根本是两个概念!”她愤愤地说,“出国就出国,然后在那边入籍,把我爸妈接过去。” “那很好啊,这是很多人实现不了的梦想呢。”他依旧只是微笑。 (测验的c选项对应分析为:基本上你还愿意过婚姻生活,虽然你並不觉得单身有什么坏处。在爱情和麵包中,你会忍痛选择爱情。看来你对婚姻仍有若干期待和憧憬,或者你现在正徘徊在爱与不爱之中。) 四、爱你让我勇敢 像小提琴配上美妙的弦和你在一起日子这么甜 现在就是永远我不在乎世界变不变 不会有两颗心比我们和谐能侃侃而谈能彼此温暖 一天不见面就开始想念 爱你让我勇敢什么事都不难眼角的泪水总能被你的笑容擦乾 从此一个人都不会觉得自己孤单 屋漏偏逢连夜雨。 已经和父母陷入冷战状態,现在连章远也有意避开自己,连续两天都没有看到他的正脸了,何洛只觉得自己腹背受敌。 数学的阶段性测验,何洛考得奇差无比。连班主任林淑珍都大跌眼镜,叫她去办公室,问:“你居然有两道大题空著,怎么回事?前段时间数学老师还夸你成绩节节高呢。”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何洛喃喃地辩解著,“我这就去找数学老师答疑。” “喂,別跑別跑。”小林老师拦住她,“你是不是有別的事情,影响心情了?” 何洛扁了扁嘴。 “別看我每天坐在这儿,你们说什么我都知道。”小林老师得意洋洋,“一群半大孩子,无非是今天他和她在一起了,明天他和她要好了。我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 “您觉得我们错了?”何洛说,心中不服气,你家老公不也是高中同学?真是成王败寇。 “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但影响到学习,就是错。”小林老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別把事情弄复杂了,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什么非要考得一塌糊涂,让別的老师和家长揪住话把儿呢?我要再不找你们谈谈,不就成包庇了吗?” 小林老师无疑是对的。考卷要找家长签字,何洛还没有胆量隨便在街上拉一个大叔冒充父亲签名。何爸看到全国山河一片红,眉毛拧在一起。他只是嘆气,刚想说什么,被何洛拦住了,“爸你別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定然是语重心长地提出,你已经为感情影响学习了,一定要去威尔斯利。 何洛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甩上门,抓起书桌上一摞新发的数学综合练习册,什么海淀的、黄冈的、东北三校的,恨不得三下五除二撕个粉碎,心中暗暗念叨著:好啊,好啊,你们既然想让我去美国,那么高考也不用参加了,我就放开了玩一年,考一堆零蛋,看威尔斯利还要不要我! 可是扭著崭新的习题集,她却下不了手。这就放弃了?將未来统统放弃了?就这样在父母老师面前抬不起头,就这样任由他们反对,和章远一天天疏远下去? 李云微说:“何洛你最近很闷啊,也不和我们玩,也不和我同桌说话,每天就和数学习题没完没了不见不散的。” 田馨说:“唉,小两口闹彆扭,床头吵架床尾和,干吗每天都当对方是透明的?”说完赶紧跳开,怕何洛衝过来挤她的脸,好端端一个女孩儿变成猪嘴,多影响形象。 但何洛只挑眉瞪她一眼,说:“我要去图书馆了。” “喂,章远他们可是在操场上打比赛呢,你不去加油吗?”田馨大喊。 “没用的。”白莲无奈地摇头,“她昨天倒是和我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说什么?” “双曲线、拋物线、坐標变换、极坐標”。 路过篮球场的时候,何洛的脚步稍稍迟疑。不能看,要忍住!她抱紧课本和习题册,给自己鼓气:今天不看球,是为了以后有更多的机会看球! 但还是没有控制住,在进入图书馆前,回头搜寻著他的身影。在操场上找到章远並不困难,即使远远地,看不清他五官的轮廓,但是他举手投足间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深深鐫刻在何洛脑海中。她的眼睛就是雷达,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內锁定目標。 深深地、贪婪地凝望。 一套规定时间为120分钟的卷子,何洛做了將近三个小时,还有20分左右的题目没有搞定。其间她一动未动,收拾书包的时候才觉得脚都有些发麻。 七点钟,还有最后一丝天光,操场上影影绰绰的还有投篮的身影,只瞥一眼,何洛也知道是谁。 “过来投个篮吧?”章远招呼她。 “已经这么黑了,看不到。” “来,动一动,你这两天都坐著发呆,我看你要生锈了。” “我才没发呆,我在做题!”何洛拾起球,猛地一掷,球砰的一声弹在篮板上。 “明明在发呆,也不说话。” “是你不和我说话的!”何洛愤愤的,“好啦,那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章远问:“你有没有看《太空大灌篮》?里面说,一边罚篮,一边许愿,就会梦想成真。”他说著,站在罚篮线上,连著投了三个空心。 何洛拿过球拍了拍,三投三不中,“浪费我宝贵的时间,我走了。” “你知道为什么你没有进吗?”章远將球挟在身侧,“出手太硬,没有弧度。女孩子的力量本来就小,出手要软一些,角度要高,瞄准篮筐的后沿。要看得远一点儿。” “我近视,看不远。”何洛说,“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章远笑笑。 何洛摇头,想,是不是希望我不去威尔斯利? “我想,以后和你一起去看乔丹大叔打nba,现场的。大不了你先去美国,我大学毕业再申请,不就四年吗?中间你总会回来的吧?”章远说,“你相不相信我,相不相信自己?” 何洛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认为自己的感情固若金汤,但为什么一定要分离?一定要体会思念的苦痛? (本章完) 第12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4) 第12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4) 章远又说:“我知道你数学这次考得不好,我帮你补上来。要是耽误了你的將来,我负担不起呀。” 何洛生气道:“你这两天不和我说话,就是怕现在挽留我,以后要担责任,对不对?” “这话说的,真伤感情。”章远板著脸,“这个责任太大了,我养不起你你那么能吃。” 两个人你推我搡,忍不住一起笑出声来。 何洛说:“你刚刚想说我目光短浅是吧?我想过了,从今天起好好学习,如果可以考上清华北大,或许就不用去威尔斯利了。” “我不发表意见,我只支持你的决定。”章远说,“这两天我不和你说话,是不想影响你自己的想法。” “那你今天还在这儿等我?” “我怕你做不出题来四处喷火,再把图书馆烧了。” 何洛满操场追杀章远。他哈哈笑著,一跃跳过坛,有人刚刚从教学楼里出来,险些撞在一起。 “啊,老师对不起。”章远忙道歉。 何洛惊讶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爸爸”。 回到家中,何妈依旧在嘮叨,“在学校做题也要给家里打个电话,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吗?你看,这菜热来热去味道都变了。” 何洛偷眼看父亲,他只是闷头吃饭。 何洛拧亮檯灯,將书本一样样摆好。何爸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举著报纸。 “你不要打扰女儿做作业。”何妈挽著袖子,“去帮我刷碗。” “我检查检查洛洛的功课。”何爸迭起报纸,走到书桌前一本本翻过去。 何洛抬眼看他,小声说:“爸,这是物理题典,你能看懂吗?” 何爸转了一圈,又坐回到沙发上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著女儿。 “爸,你有话要说吗?”何洛暗自嘆气。怎么男人都这样,愿意把话闷在心里?章远那个自大狂也就算了,老爸可是当年歷史系的名嘴,辩论起来引经据典。 “是他吗?”何爸问。 “嗯。” “挺高的。” “嗯。” 沉默,又沉默。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何爸搓搓手,“这种事情我还没处理过。我还没准备好,你就长大了。”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你和妈妈不是已经做了决定?”何洛哼了一声。 “我们希望你去美国,並不是因为你和他在一起,而是的的確確为你考虑。只不过两件事情凑巧了。”何爸说,“去威尔斯利的建议是你舅舅主动提出来的,我和你妈事先並不知情。” “但你们看了我的日记!”想起来就觉得委屈。 “我们不是故意的,你桌子那么乱,所以你妈妈才来收拾。不过你们两个很有分寸,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们有分寸,那你们呢?”何洛气愤,“还是不承认自己做错了吗?” 何爸蹙眉,“对不起,我们是侵犯了你的权利,可你现在什么都不对我们说,比如你选择去理科班的原因。这么大的事情,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你蒙过去了。” “我就知道说了你们也会反对!”何洛说,“好,我现在说说我的想法,你要保证心平气和地听完。”她又喊母亲过来。 何妈摇头,“算了算了,你爸做思想工作呢,我是非党人士,不参加。”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就说一次。”何洛说,“你们一向当我是小孩子,今天能不能耐心听我把话说完?不要我说到一半的时候你们就不耐烦,很不屑地说我幼稚。” “你们总说是为了我好,总说父母不会害自己的孩子,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真正想要什么?我想去威尔斯利,对,可去不成的话我也不会难受,毕竟那些事太遥远了。”何洛有些想哭,“你们总爱说不要早恋,以后会遇到更好的、更合適的人,但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我的感受?你们有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很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我就是觉得他最好,也不认为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了。而且我知道,如果现在让我和他分开,我这些年都不会幸福的。” “你们总说早恋影响成绩,但是看看我的理科成绩,一直在走上坡,不是吗?只有这次考得很糟糕,但那是因为我们要被分开了。如果你们执意送我去美国,会不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我说不好。” 何妈又好气又好笑,“你在威胁我们吗,洛洛?” “我就知道你想笑,想笑就笑吧。”何洛说,“为什么我的想法你们要从日记里找?因为很多事情我不会和你们说,因为我心底的事情说出来得不到支持,只有反对和嘲笑!” 何爸何妈对望了一眼。 “没有父母会不反对吧。”何爸说,“难道要我们支持你?” “看我的期末成绩好了!”何洛说,“我会证明,当初选择理科班不是错误的,我们在一起也不会影响成绩。” “好,你说的。”何爸笑,“从现在开始,你的名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退后一名,出国的事情都没得商量。” 那就是现在还有迴旋的余地了?何洛破涕为笑,恨不得立刻给章远打个电话。“早知道上次我考全班最后一名,以后每次都能有提高。”她嘀咕著。 回到臥室,何妈埋怨丈夫:“你怎么放了个活话?” “我今天去学校,看到林老师,她说章远是个好孩子,聪明,懂事。”何爸说,“而且,林老师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有感触,她说,这个年龄建立起来的感情,如果最后能走到一起,是非常难得、也非常幸福的。” “这小老师还太浪漫了,误人子弟。”何妈抱怨道。 “你真是老得都忘了。”何爸拍拍妻子的手,“咱们好像是初中同学吧?” “初中谁和你好啊?”何妈笑,“你那时候都没我高!”又问,“那出国的事情怎么办?” “怎么办,先缓一缓吧。洛洛这两年是挺乖的,但其实主意特別正,她认准的事情谁都拦不住。”何爸说,“我们只能疏导,不能堵。万一哪天她再来个离家出走,我们后悔都晚了。” 何妈也担心起来。 小时候何洛不愿意去幼儿园,到了门口扯著母亲的衣角不放手。何妈眼看要迟到,全勤奖就飞了,將女儿揪起来扔给老师。小何洛一言不发,隔著铁柵栏向母亲招手告別,说:“要早点儿来接我啊,我乖乖地等。” 不到一个小时,幼儿园的小老师就骑著车赶到何妈的单位,说不好了不好了,何洛不见了。全家人满世界地找,连居委会大妈都出动了,后来还是住在市郊的奶奶打发小叔进城,说何洛自己跑到那里去了,怎么也不肯回家。 何妈重见女儿,先是抱著大哭,又拉过来结结实实地赏了一顿竹板燉肉。何洛瘪著嘴,脸都青了也不討饶。以后得了机会依旧再跑,就连幼儿园的老师也习惯了,常常备著自行车,追在她身后喊:“洛洛,回来吧,今天你不用午睡了。” “她这臭脾气是遗传咱们谁的呢?”何妈忧心忡忡,“女孩子个性太强不好,我总担心她以后要吃亏。” 五、天天天蓝 天天天蓝教我不想他也难 不知情的孩子他还要问 你的眼睛为什么出汗 by潘越云 这两三个礼拜以来,章远、日记、出国这三个话题,一家人绝口不提。何洛每天点著檯灯熬到半夜一点,何爸何妈就各捧一本书,在书房陪到一点。“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了。”他们安慰女儿,“只要你努力学了,考不好我们也不怪你。” “我们有赌注的,如果考不好,我自己会怪自己。” 何洛每天上学时隨身携带速溶咖啡,上数理化之前连喝三杯,神采奕奕,到了语文课、英语课就开始犯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把书本堆在桌子前垒个碉堡,潜伏在后面闭目养神,闭著闭著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裘老师正比比划划讲解著《琵琶行》。何洛小声问同桌:“喂,讲到哪儿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赵承杰答道。 裘老师走过来,“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赵承杰如实回答。 “我看你也沦落了。”裘老师敲敲桌子,“我在台上讲,你就非要在台下讲!” “是是” 下课时,章远说:“沦落人,中午打球去?” “靠!什么我沦落。”赵承杰角力一样衝上去,“看我不打你!” “为什么打我?” “你知道我从来不打女人的!” “你中午打球?不是说给我讲题吗?”何洛问。 “你看你,打哈欠的时候嘴张得比河马的都大。”章远笑她,“还是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吧,你现在这是在透支青春。 期末考试后,何洛大病一场,低烧不退,医生说是疲劳过度。 田馨打电话来慰问,“一个礼拜做完十七套数学模擬,你简直疯了。不过,这次的成绩肯定比上次测验好很多!” “好很多我不敢保证,但肯定比上次好。”何洛说,“因为那是一个坏的极限,只能无限接近,永远不能到达。”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懒得和你说考试。”隔著听筒,何洛都能想像田馨在翻白眼,“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游乐园,好不好?”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的语气。 “都有谁?”何洛问。 “嘿嘿,你想有谁就有谁。”田馨嗲嗲地笑,“怎么样?能出来吗?” “我儘量!” 何妈要去天津开选货会,很放心不下女儿的病情。何爸拍著胸脯说没问题,保证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还不如我烙两张饼套在你们脖子上,而且记得吃完了前面的要转一转,后面还有半截儿。”何妈说,“你可以出去吃大鱼大肉,洛洛病了,要在家吃些清淡的。” “真是小看我。”何爸转向女儿,“你胃口还不好吗?我煮过水麵,然后拍黄瓜,西红柿炒鸡蛋,好吧?” 何洛和母亲看著父亲端上桌的三碗所谓麵条,大眼瞪小眼。 “这是糨糊吧?”何洛问。 “你的过水麵忘了过水吧?”何妈伸出筷子拨拨。 “啊呀,光忙著捣蒜拍黄瓜了”何爸辩解道,“还能看出来是麵条的,对吧?” “看著就没食慾。”何妈放下筷子,“黏黏糊糊的。” 何洛被热气熏的直吸溜鼻子。 “像不像何洛的鼻涕?”何爸问。何妈恰到好处地配上笑声。 “好歹你也是个文人,注意一下形象。”何洛哭笑不得,明白父母在努力缓和家庭气氛。 (本章完) 第13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5) 第13章 清新的小快板·青青子衿(5) 何妈的飞机票都订好了,不能退,思前想后,决定送何洛去奶奶家小住。何洛蒙头大睡几天之后,已经差不多病癒,但她乐得离开家里一段时间,结束当囚鸟的日子。儘管父母没有明令禁止她和章远来往,但是两个人仍是电话都不敢多打,只能趁白天的时候偶尔问候一声,没准儿何爸视察了一圈办公室,中途就杀回家里嘘寒问暖。奶奶家就自由多了,偶尔出去溜达一圈儿,自然可以拿出挡箭牌,“啊,我给爷爷的红箭、凤尾买鱼虫去。” 此时多半也会听到婉转的鸟鸣。爷爷有些耳背,问何洛:“听起来是咱们家的绣眼呢!你是不是又把鸟笼布掀开了?” “没有啊,我去看看。”何洛跑上阳台,向街对面挥挥手。虬结蓊鬱的垂柳下,章远骑著他深蓝色的勾赛,单脚支地,上半身笼在树影中,显得腿越发的长,水洗蓝的牛仔裤,慵懒地像夏日午后的天空。 风也静了,万条绿丝就那样垂著。他修长的手指在弯弯的车把上打著拍子,不疾不徐,清脆婉转的口哨就从如烟的碧柳后一声声荡漾出来。 何洛在阳台上探身,比划一个ok,鸟鸣声就住了。 “你学得越来越像了!”她咯咯笑著,“小心我爷爷哪天出来,把你捉到笼子里。” “就算你想每天看到我,也不用让你爷爷来软禁我吧。”章远腿一迈,单手將车推到身侧,“一起走走吧。” “也只能走吧。”何洛有些失望。她刚刚看了《甜蜜蜜》,非常羡慕张曼玉悠悠地晃著腿,侧坐在黎明身后,哼一首歌儿: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而黎明则卖力地蹬著,有些歪歪扭扭,扭出一路幸福迤邐的轨跡。 瞥了一眼章远的宝贝勾赛,细窄的车胎,没有后座儿。 “为什么赛车没有车筐和后座儿?”她嘟囔著,“那你的书包和饭盒放在哪儿?” “书包里背著,饭盒用塑胶袋包好,放在书包里啊。”章远笑,“前后那么多累赘,还能显出是赛车吗?” “噢。”更加失望,“耍帅。”何洛评价著。 隔了两日开家长会,平日里的几个活跃分子都被林淑珍叫去帮忙。 “刚大扫除过,又要收拾。”田馨抱怨道,“这么热的天气,我想去江边。” 李云微打断她,“別牢骚啦。让老师听到,又该说,脸是要天天洗的,让你们爸妈看到这么脏的教室,你们不觉得没面子,我都觉得没面子!” 何洛买了宝路的薄荷,自己先吃了一片,又递给大家。她在走廊上找到正俯身拖地板的章远。 “你帮我拿吧,”章远说,“手脏。” “我的手也不乾净,刚刚洗抹布,也没有仔细冲手。” “可你自己已经吃了,还活得好好的,应该是无毒吧。”章远笑,“掛得最早的肯定是最馋的!” “你说我!”何洛飞快地把手背贴在他后颈上,“冻死你!” “你手怎么这么凉?”他问。 “咱们学校不是用的地下水吗,大夏天的也凉。” “是很凉。”章远说著,握握何洛的手指尖。 “啊,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田馨正出门,看到走廊转角处牵手而立的二人,急忙遮住眼睛。 “喂,你们收敛点儿,不怕被家长看到?”李云微嗔道,“再过一会儿就该有家长来了。” 有几套练习册刚刚到货,需要从办公室搬到教室,发给家长。同学们体谅何洛久病初愈,让她在教室门口发通知书。 有家长陆陆续续地到了,何洛问了孩子的姓名,將成绩单、排行榜和操行评语一一递上。 “我来帮你找成绩单吧。”章远搬了一摞书本回来,“人开始多了,看你手忙脚乱的。”他並肩站在她身侧时,何洛有些窘,惟恐自己的父亲忽然冒出。 “不用啦!”她躲开章远的目光,抬头看著下一位家长,“阿姨好,请问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 章远重复了一遍,“阿姨好,请问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还捏著嗓子,学何洛的语气。 “开家长会啊,不要闹!”何洛瞪他一眼,小声警告。 “就是,开家长会,你还闹!”长发阿姨把手中的笔记本捲成筒,在章远额头上敲了敲,“管我叫阿姨?这十多年白养你了!” 原来是章远的母亲! 何洛的舌头忽然开始打结,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看你,到了学校就疯玩,这衬衫领子一个里一个外的,一点儿都不板正。”章妈一边给儿子整理衣领,一边说,“让同学看到了会笑话的。”说著,她回过头向何洛笑了笑,“哎,你是” “我叫何洛,高一下学期分班过来的。”何洛毕恭毕敬。要活泼不要嬉闹,要微笑不要大笑,她提醒自己,暗暗挺了挺背脊,又不敢直视章母的眼睛,於是微微低了头。 “啊,你就是那个想做外交官的女孩子啊。”章母笑著,“我在初中当英语老师,小远曾经拿你的作文回去。写得真好,我还给学生们念过,真是个聪明孩子。” “其实那些见闻都是听舅舅说的,他是外交部的。”已经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根本来不及字斟句酌,因为全部精力都用来控制嘴唇和舌头,千万不要结巴,“还是章远比较聪明,他数理化很好,经常帮助我答疑。”还有比这话更官腔,听起来更像同学间的革命友谊吗?何洛后背开始出汗。 “我最清楚这个孩子了。”章母拍著儿子的手臂,“他呀,就知道耍小聪明,从来不用功看语法,写出来的英文是半吊子,一塌糊涂。何洛,你也要多多帮助他啊。” 章远推著母亲到自己的座位上就座,还不忘回头冲何洛笑笑。 “你赶紧出去吧,找个墙脚蹲著!”何洛催促他,“一会儿我爸就要来了!” “啊,那我赶紧走。我也很怕他。”章远想起那次险些和何爸撞个满怀,也心有余悸。 何爸看到女儿的成绩单,全班第四,理科成绩明显提高,数学92,立时笑容可掬。 家长多数时候都觉得自家孩子好,金不换银不换,然而家长会除外。 林老师年轻,语气相当尊重家长,一条条不足列出来,无需指名道姓,家长们自然乖乖对號入座。几十號中年人济济一堂,男士们开始谢顶,女士们开始焗油遮盖白髮,竟然还要听老师的训话。这时候,自家孩子成绩不理想的,真想把人家的儿女拉来充数。 何爸一直担心女儿考不好,被老师旁敲侧击当作早恋的反面典型,谁知道居然比每次排名都好。当然,他也清楚考前何洛如何点灯熬蜡奋战到夜阑。看一眼章远歷次的成绩,无论题目多难,理化两科都不下九十,数学更是每次都接近满分。 一时之间说不出应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散会后,何爸打算送女儿回奶奶家,在教室门口恰恰又遇到章远的母亲,少不了寒暄几句,互相夸奖一下对方的儿女。 几个孩子都在门口等各自家长。田馨憋不住,转身背著门,趴在李云微肩上咯咯地笑,“喂,看,看,像不像相亲大会?” 何洛很开心又能回奶奶家。何爸临走的时候说:“这次考得好,你不要得意。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你要保持啊,记得我们的约定。” “只要不退步就好,不用非得进步吧?”何洛掰著手指头数了数,“离毕业还有一年,肯定有十来次模擬考试,这次第四,你告诉我,负数名次怎么考?” “你怎么越来越爱抬槓了?”何爸蹙著眉,但嘴角仍然在笑,还沉浸在家长会归来的沾沾自喜中。 “成年人有时候更能幻想。虚荣!”何洛暗笑。 第二天,爷爷提了绣眼去遛鸟,婉转的啼鸣仍然出现在窗外。何洛飞跑下楼,看见章远推了一辆二八的黑色男车。 “老式脚闸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他说,“不过很结实。” “结实?又不是碰碰车。”何洛笑,“你想去撞谁?” “这可是我妈妈的嫁妆啊!”章远拍了拍已经有裂缝的棕色车座,“我好不容易从楼道里搬出来,要是让哪个胖丫头压坏了,怎么回去交差?” “啊”何洛撅嘴,“你敢说我胖!” “你是不胖。”章远遛著车,脚一点地,迈腿骑上去,绕著何洛悠悠兜著圈儿,“所以,我也没说要带你啊。” “那你要带谁?”何洛抓住书包架,咯咯笑著。 章远走不得,长腿支地,“把爪子拿开,我要接胖妞儿去了。” “不!” “那就上来。” “胖丫头,快上来!”他催促著,一脸的笑。 “二八车啊后架高,我跳不上去。”胖丫头就胖丫头吧,何洛满心都是张曼玉哼著歌,两条细腿荡荡悠悠的画面,早忘了爭辩这些。 “那你先坐好。” “你会带人吗?你都骑赛车。” “不会不会,一会儿把你摔到沟里去。” “那算了”何洛有些退缩,“安全第一。” “服了你了!大姐,哪儿那么多废话?”章远笑,“我小学时学骑自行车,用的就是这个,总带著邻居的小美女四处兜风。”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啊!”何洛哼了一声,重重地坐在后架上。 “但你是最『重』要的一个。”章远咬著一个“重”字,“绝对的,重千斤。” “你废话也真多。”气得打他后背,“喂,走啊。” “你倒是坐好呀!” “我坐好了啊。” “”章远停了停,拖著长音说,“你要扶稳,小心一会儿下坡掉下来。” 何洛抓著身下书包架露出的一小部分,手贴近身体,不是很舒服。她试探著,小心翼翼地伸出右臂,擦过章远身侧的衬衫。他那么瘦,衬衫被风鼓起来,衣角蹭过何洛的小臂,有些痒。可她拘谨著,环著章远的衬衫,环著满满一怀空气。胳膊弯出一道大大的弧线,並没有切实地碰触到他。 “我要走了哟。”章远一蹬地。何洛怔忡间向后一倒,本能地胳膊一紧。 惯性。惯性? 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腰好细啊。”这对男生算是夸奖吗?何洛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有讲。胳膊並不敢使力,手更是依然翘向手背方向,不曾放在他的腰际。 她暗暗鼓气,轻轻放下手。 章远忽然呵呵笑了一声,“喂,你干吗呢!” “啊”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她尷尬得脸都红了。 “要放就放好,別挠痒!” 清朗的声线,些许膛音,带著细微的共鸣,就这样嗡嗡地从前面传来。 何洛仰起头。叶子被阳光照得通透,盈人的绿,夏天的阳光微热,皮肤上有温暖的感觉。热风在柏油路上蒸腾起来。青灰的路面起伏著,隱隱抖动,和著何洛的心跳,一拍一拍起伏著: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天空流水一样清澈,海一样湛蓝。 每棵树都在跳舞。 (本章完) 第14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 第14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 一、气象报告 天冷的时侯想你的大外套 买菜的时侯想你的肩膀 夜里如果睡不著心里如果有烦恼 耳边响起你清爽的笑 天晴的时侯想你的篮球场 听歌的时侯想你的吉他 要是地球是平的我就每天开窗 眺望你在的远方 bygigi《气象报告》 大一甫入学,就是为期一个月的军训。章远晒黑不少。何洛看到他的照片笑得前仰后合,在电话里说:“你晚上出门一定要穿可以反光的衣服,否则司机都看不到,过马路太危险了。” 在第一次班级干部例会上,辅导员说:“大家磨合了一个月了,说说工作上的体会和意见吧。” 女生班长朱寧莉站起来,“章远太不团结同学了,十一就要到了,他身为本地人,还是班长,居然不组织我们这些外地同学去参观市区。还有,他对我们女生从来没笑脸。” 章远说:“我以为你们每个周末都去逛街,就这么大的城市,该看的也看的差不多了。”他顿了顿又道,“如果我天天对你笑,你有安全感吗?” 朱寧莉瞪瞪眼睛,气呼呼地坐下。 “丫头,你说有这种事情吗?她又不是我女朋友,凭什么指手画脚的,让我每天笑给她看?” 何洛实在想像不出章远黑口黑面的样子。他怎么会不笑呢?何洛又何时见过他板著脸呢? 读著章远的信,看著照片中严肃黧黑的脸庞,何洛还是忍不住笑,笑著笑著,不禁急促地咳嗽起来。 同寢室的北京女孩儿周欣顏提了两壶热水回来,皱眉说:“哎,何洛,让你躺著休息,你怎么又坐在那儿看信?天天看、天天看,都要翻烂了!”她翻著抽屉,找出两片vc泡腾片,放在水杯里,“喏,你吃不下东西,就补充点儿维生素吧,好得快些。” 药片嗞嗞地冒著泡,像高二化学课上製造乙炔。 那时候章远还对她说,他小时候总去小商贩那儿拿人家零散的电石,在雨天扔到街边的水沟里,一群小孩子兴奋地围著看污水翻泡。 “又淘气又无聊。”何洛笑他。 “这叫富於探索精神。”章远扬扬头。那是怎样飞扬的神色,一切歷歷在目,恍然之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何洛的眼睛湿湿的。她想念章远,也很想家。 第二天一早,周欣顏陪何洛去校医院,等待无比漫长。周欣顏不停看表,万分歉疚地说:“何洛,高数课就要开始了,我”大一的孩子带著高中的思维惯性,尚不敢逃课。 “去吧,我没关係,不会晕倒在这儿的。”何洛浅浅地笑。她只是觉得很冷。在北京九月依旧溽热的天气里,穿著长袖衬衫和绒线坎肩,皮肤上带著黏黏的汗,浸泡其中,只觉得整个人都发霉了,然而下一刻却会突然打一个冷战,鸡皮疙瘩也起来了,忽地出一层冷汗,更觉得虚脱无力。 何洛总算见到了医生。询问病因后,医生嗤之以鼻,“前两天那么大的雨,你站在外面打半个小时的电话,没得肺炎都是你运气好。给男朋友打的吧?就说不是给家里打电话。你们这些孩子,从来不知道父母多担心,就知道和男朋友卿卿我我,一点儿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话是逆耳忠言,可用了尖酸的语气,听起来总是冷嘲热讽的意味更多。 何洛无力辩解,也无心辩解。 宿舍没有通电话,校园里的公用电话和用餐时间食堂的窗口一样拥挤繁忙,拖著长长的队伍。那天好不容易排到她,就开始淅淅沥沥下雨,片刻便大雨滂沱,分不清天地。但实在不捨得放下话筒,何洛抱著肩膀站在公用电话亭橘黄色的小帽下,风不断將雨丝刮进来,她说著说著就开始上下牙打架。 “你的声音不对啊。”章远奇怪,“怎么开始僵了?如果累了就赶紧休息,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你不是说不好打?”她哆哆嗦嗦地问。 “是啊是啊,你们全楼六百个女生,就楼长室一部电话,比广播电台的热线还要热。”章远抱怨,“我上次在家按了一下午號码,指头都按扁了也打不进去。” “就为这个,你就把自己折腾病了?”叶芝放下书包,过来摸摸何洛的额头,“啊呀,烫得要死!我去打饭,你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米粥、咸菜,谢谢。”何洛的肚子很空,但一想到油腻的食物就反胃。她很怀念母亲做的鸡蛋羹,一抹嫩绿的葱儿,两滴澄褐的香油,洒在嫩黄柔滑的蛋羹上,是每次病中最爱的食物。 寢室里年龄最大的童嘉颖也探头过来,“何洛,生病的时候更想家了吧?” 真要命,她平素是个內向的南方女孩子,话不多,但此刻专拋重磅催泪弹。 “嗯,也还好啦。我先睡会儿。”何洛扭头衝著墙,躲在蚊帐后鼻眼一酸,泪珠断线一样滚落下来。 迷迷糊糊中,好像回到了故乡,走在熟悉的长街上。又似乎天气闷热,还在准备高考。何洛看著一桌子的复习材料,心惊胆战。“不是已经考完了吗?”她问。 “谁说的!”旁边的同学头不抬眼不眨,“那次是模擬,还有这么多题目呢!快做快做!” “这么多,怎么能做得完啊!”她四下看,章远却不在教室里。他一定又在操场上打球呢。“快回来,又发了这么多练习册!”她趴在窗台上大喊。 她越想越急,急得一头大汗,猛然一惊。原来自己已经在大学的宿舍里了。 刚刚熄灯,另外三个女孩子收拾著床铺,低声抱怨著高数老师一堂课跨越了书上二十页的內容。何洛睁大眼睛,看著上铺的木头床板,一条一条,有树节,有虫疤,周欣顏爬上去的时候,老旧的双层床吱嘎嘎轻响,似乎要从木头缝里抖出一些歷史的尘埃来。 窗外是哗哗的水声。 “下雨了吗?”何洛问。 “你醒了?”周欣顏把著栏杆探头,“没下雨啊!是风吹叶子吧。” “是不是我们说话声音太大了?”叶芝道,“没有吵到你吧?” “没,我一直都晕晕的,半睡半醒。” “你刚刚好像做噩梦了,念叨著什么,我们没听清。” “噢是我烧糊涂了吧。” 何洛闭上眼睛,头依然隱隱作痛,就要炸裂开一样。她用掌根压住两侧的太阳穴,轻轻揉著。窗外传来篮球击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周欣顏蹬蹬地爬下来,推开纱窗大喊一声:“別拍了!你三更半夜发神经,我们还睡觉呢!”她又回身笑著,“我们这儿还有个病號。” “不用担心我啊。”何洛说,“你们都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窗外的篮球声住了,何洛却有些失望。她在信中提到这件事情,对章远说:“那一刻,我真以为是你,拍著篮球,隔了千山万水来看我。很傻,是不是?於是我就安慰自己,说那就是你拍球的声音,离多远,我都听得到。” 关於淋雨生病的事情,何洛只字未提。她骑车去看田馨,他们学校正在进行新生军训。她远远就看见每人举著一只板凳,教官威严地喊:“放小凳,预备,放!” “带小凳,起立!” 乒桌球乓一阵乱响,草绿色的一群学生,帽檐都挡著小半张脸。何洛一队队看过去,终於找到了田馨。她到底是学过美声的,报数的时候无比嘹亮。 “啊,你真是没良心!这么多天才过来看我。”休息的时候,田馨衝过来,抓著何洛的车把一顿乱晃,“是不是每天都和章同学鸿雁传情,忘记姐妹我还在受苦受难!” “什么啊,我前两天生病了。” “啊,没事儿吧!好利索了?” “嗯。不要告诉別人”何洛想了想,“我家里和章远都不知道。” “你真是逞强。”田馨说,“如果我爸妈知道,肯定哭著喊著坐飞机过来了。” “你看我现在不是挺精神的,那还干吗要他们担心呢?” “真是辛苦你了。”田馨走过来轻轻拥抱了何洛,“可惜我也不能去照顾你,要是章远在就好了。” “切记,这话千万不能对他说。”何洛嘆气,“他已经挺鬱闷的了。” “换了我是他也会鬱闷的,报了清华,又只差两分。”田馨说,“这傢伙,什么时候模擬考试都是640多,谁想到今年题目简单,大家都考640,他还是640,一点儿优势都没有。” “我们本来说好一起考到北京,然后就和父母说我们的事情。”何洛用脚在沙尘上划著名圈子,“但他一个暑假都很沉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傢伙总是太自大,吃点儿教训也好。”田馨说。 这算是安慰吗?何洛苦笑。这个教训未免也太大了,对他们来说意味著四年的分离。 田馨见何洛闷闷不乐,就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来,看看那边的帅哥如何。” “我不感兴趣。”何洛撇嘴。 “对对,是没有你家章远帅。就当帮我参谋参谋,好不好?”她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你不是喜欢高中球队的那个篮板王吗?”女人的心思还真是多变。 “那傢伙和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呀,听说他考到广州去了,天南地北的,多累啊,在一起也不长久。”见何洛脸上一僵,田馨忙说,“哎哎,我没有別的意思。你们俩不一样啊,你们的感情基础多稳固,郎情妾意,私定终身。” “没正形!什么话到你嘴里都会变味儿!”何洛轻嗔。 “喂,你们两个谈恋爱,还不许我们说说?”田馨咯咯地笑,挤到何洛身边,蹭她的肩膀,“喂,老实说,你们有没有kiss过?” “为什么要告诉你!”何洛白了她一眼。 “你是革命的先驱,要向我传授经验啊!”田馨掰著手指头,“还有以后,结婚生孩子,我都要沿著你的足跡前进了!” “到底有没有啊?”田馨继续晃著何洛。 “还没有” “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呀。” “我不信!” “你看,告诉你,你还不信。”何洛哭笑不得。 “你们,你们是两块木头啊!至少,我以为你们告別的时候会抱头热吻呢!”田馨打了个响指,“当时还遗憾呢,我比你离家早,什么都没看到。” 何洛想,如果你看到送別的情形,会更觉得遗憾。何爸何妈全程陪同,护送女儿来京,月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七大姑八大姨,章远、赵承杰、李云微,还有其他三五个高中同学也来了,在亲友团的推搡下都跑到了水泥柱的后面。 拥抱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人只能分別伸出左右手,四指握拳,拳侧轻轻一击,拇指肚顶在一起。指缝紧密贴合,齿轮一样精准。像以前每次走到回家的岔路口一样,几百次的演练,似乎只为一朝分离。 想到这儿,何洛有些意兴阑珊,“你先钓到那个帅哥再说吧,现在参谋了也没用。要是我说好好好你追吧,人家又没有这个意思,那你多难受!” “我”田馨作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我不过问你一个操作性很强的kiss问题,你就这么乌鸦。” 因为落下了一周的课程,何洛连著几天泡在自习室里,直到熄灯才回寢室。大学的课程和高中完全不同,一节课的內容一晚上也看不懂。尤其是高等数学中的极限证明,什么对於任意的“易朴西龙”大於0,都存在一个正整数n,满足如下如下条件,那么某a公式的极限就是b。 天书奇谈吧!何洛挠头,恨自己不是蛋生。 “要是章远在就好了。”她想起高一的那个冬天,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的大教室,还有雪纷飞的站台。他笑著说,我记你一辈子。 当时坐车回家,路过省大,何洛说:“我以后就考这儿算了,离家近。” 章远笑道:“怎么考,都会考到比这儿更好的学校吧!” 一语成讖。 两年半之后,拿著省大的录取通知书,他是怎样的心情?何洛不敢猜测,心里隱约有一片黑影。 回到寢室,叶芝说:“啊,你终於回来了!看,今天大丰收呀。”桌上三个一样的信封,都用熟悉的笔跡写著何洛的名字,还標明了阅读顺序。 在第一封信里,章远说:上个周末待在家里。周一出门时忍不住想要右拐,直走,再右拐,然后就能看到你在街口。家里这边已经冷了,看到空中南飞的雀鸟,或许经过你身旁,就觉得它们更幸福一些。 在第二封信里,章远说:给你打过几次电话,全部落空。你有e-mail信箱吗?去申请一个吧,光速传递,而且更保险。每次你的来信都被同寢室的人扣留,对我加以要挟,就差让我帮他们刷球鞋洗臭袜子了。 在第三封信里,章远说:试验了几次,我又有些不喜欢e-mail,和写信一样,都是听不到声音的。相比较之下,能拿到手里的书信更温暖一些。我以前从不写信,现在却不断地为我国邮政系统作贡献。去买信纸,站在一群小丫头中间无比尷尬,下次回来,你去买自己喜欢的,预备一麻袋给我。 其余就是一些琐事,但也密密地写了满纸。何洛忍不住挑有趣的段落念给眾人,说到信件被扣的一段,周欣顏大笑,“好,宝贵经验啊,哈哈。” “完了,何洛你惨了。”叶芝眨著眼睛,同情地看她,“可怜的cinderella,以后帮姐姐我们洗衣打饭吧。” “看你以后找到男朋友,我怎么报復!”何洛吐吐舌头,“把你们一个两个都关在屋子里,让他们来赎!” “啊?什么关在屋子里,你们在討论马来西亚绑架案吗?”童嘉颖洗漱归来,不解地问。 “对对,绑架绑架!”周欣顏在何洛身边晃来晃去,“如果你不给巨额赎金,比如学三食堂的红烧鸡腿饭,我就撕票!” “你撕什么啊?”何洛不解。 “喏,就说你今天大丰收!”周欣顏扬手,“简直是三句半,三封厚的,一封薄的。” “啊,拿来!”何洛扑上去。 “哇,强抢啊。”周欣顏向床上倒去,顺势把手举高。叶芝坐在上铺,探身將信抽走。 “给我,给我!”何洛跳著脚,鞋也顾不得脱,踩著侧梯爬上去。 “別过来!”叶芝指著她,“再过来我就扔下去。来,叫大姐。” “好像我最大吧。”童嘉颖哧哧地笑,“一会儿赎金给我大头就好了。” “快给我,一会儿熄灯了。”好多只小手在心上抓,痒痒的。 “好啦好啦。”叶芝把信递过去,“看你都要哭了。” (本章完) 第15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2) 第15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2) “你”周欣顏清脆地哼了一声,“我们今儿个就发慈悲了,等章远同学来,他就瞧好吧。” 这封信格外薄,甚至让人怀疑其中空无一物。何洛翻来掉去地看了几遍,背面封口处打著一个叉,深蓝的钢笔,是章远的。为了保持信封平整,她特意买了拆封刀,银灰色,像小小的宝剑。 里面只有一张便签,写著: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然后是一个传呼號码。 “呀!”何洛惊喜地叫了一声,抓起放硬幣的小盒子就向外跑。 “喂,要熄灯了,你去哪儿!” “拜託,我去打电话,一会儿给我开门啊!”何洛说,“就告诉楼长,我跑步锻链,回来晚了”后半句已经飘在走廊里。 穿皮鞋、及膝裙跑步?叶芝和周欣顏面面相覷,觉得不如对楼长阿姨坦白从宽。 “你为什么买bp机?又不能及时回话。”何洛问,“你们学校打公用电话不用排队吗?” “我可以在十分钟內衝到辅导员办公室去。”章远说,“谁让他要我整理档案。” “我收到你的信了,一下好多,我们寢室的人说是三句半。” 章远呵呵乾笑了两声,窘道:“我都写什么了?你看到就算了,千万別念,牙会酸倒的。” 何洛立时想到一个更酸的回覆:怎么可能,读著很甜。她立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喂,为什么最后一封信有一个叉叉?”她问。 “有吗?” “有啊。什么意思?” “噢,信太薄了,怕被当作空信封扔掉。” “啊,这样啊。”何洛有些失望,“我还以为” 她不说话。 “以为什么?” “一首老歌,英文的。” “什么歌?那么多,我怎么想?”章远笑,“right here waiting?” “sealed with a kiss。” “你的小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章远顿了顿,“等你回来,自己主动点儿吧。” 热度从下巴直衝脑门。“美得你。”何洛低低地说。 听见她羞涩的声音,仿佛凉爽的夜风里,盛开出裊裊婷婷的晚来香。 二、你一直存在著 在我还没遇见你之前我是不存在的 直到有一天遇见你而你一直存在著 by曾宝仪 田馨军训结束,非要何洛去看阅兵式。 何洛说:“你爸爸现在可是仅次於司令的大干部!你也见了不少世面,这样的虾兵蟹將大集合,也好意思拿出来现?再说,这个周六下午我有事。” “什么事?” “我们系和经济学院联谊,扫盲舞会。” “你完了你完了!”田馨一下下点著何洛的肩膀,“不看我走方阵,去和別的男人搂搂抱抱,我非要去章某人那里告状不可!” “去就去。上次打电话,他说他们也有扫盲舞会。听他摩拳擦掌的,期待得很啊。”何洛笑,“你心术不正,想什么都是歪的。” 话虽然这样讲,但是来到学校工会的舞厅时,何洛还是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周欣顏愤愤,“这些男生太过分了,刚开学一个月,就嘮叨著向外发展,找別的学院联谊。” “实在是我们女生少啊。”叶芝指了指身边,“不到十个,还有名有主的。”她又看著何洛笑,“喂,你躲那么远干什么?” 童嘉颖最抹不开面子,“你们跳过吗?我不想跳了。”她转身想走。 “跳舞,又不是跳楼!”周欣顏一把抓住她,“您这是怕个什么劲儿呢。” “我踩不上点儿。”她不好意思地笑。 “那我带你吧。”何洛走过来,学著教练的样子右臂架平。 “何洛,你怎么走男步?”叶芝问。 “她看不上这些土豆。”周欣顏凑过来,“小洛洛家的远远那么帅。” “好像你看过他本人似的!”何洛抿唇,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她揽著童嘉颖,“咱们学咱们的。” “太浪费资源了吧!”同班的沈列大叫道,“得,一下少了两个女生。”他走过去,看了看左摇右晃的两个人,伸手在何洛面前晃了晃,“你成心来捣乱的吧!” “別晃,我看不到了。”何洛著急,哎呦一声,已经被童嘉颖结结实实地踩了一脚。 “没事儿吧!” “没有,没有。”何洛一跳一跳地回到场边。 “那你休息一下,一会儿和我搭档吧!”沈列帮她拽过一把椅子。 “正好踩在大脚趾尖,我看是不行了。”何洛摆摆手。 “你刚才不是说没事儿吗?”沈列弯腰看她。 “何洛所说的没事儿,就是死不了。”叶芝瞟了他一眼。 “没那么夸张,”何洛摆弄著凉鞋带子,“好在嘉颖没有穿刺刀似的高跟鞋。” 脚趾头不过痛了一下,何洛却乐得找藉口坐在一边。何爸何妈是忠实的舞迷,每周末都会去附近的公园学艺,回来把客厅中央的茶几挪开,欣欣然演练一段何洛嘴中的“新版二人转。” 探戈、伦巴太妖媚、北京平四太俗气,何洛只爱华尔兹。 迴旋,盛放的裙裾,闪身间彼此的深情凝视,出现在《茜茜公主》或是《白木兰圆舞曲》里。此时的舞伴应该是他,而不是眼前的他、他、他何洛支著下巴,想得出神。 章远初时打算国庆来北京,然而临近月底,又打电话过来,歉疚地说票已售罄。“我高估铁路的运营能力了。”他说,“早上八点赶去车站,发现全是人,他们多数是半夜就开始排队了。” 何洛握著听筒,心中无比失望,却只能说没关係没关係。此时再去买返乡的火车票已然太迟,她想约高中同学一起出去玩,但李云微已经和同学说好去野三坡,田馨的父母乘飞机来看宝贝女儿,还有三两个相熟的同学,已经和各自的亲戚说好去小住。她想来想去,只能隨系团委的组织去天安门看升旗,总算还有些国庆气氛。 何洛邀同寢室的三个女生,齐齐摇头。童嘉颖要去天津看同学,叶芝一向不爱早起,说:“我要补觉,困做梦看吧。”北京女孩儿周欣顏张大嘴,“啊,这你都感兴趣?正好三十號晚上我回家,路过天安门。要不咱一道走,您带块凉蓆,抢一有利地形?” 校车凌晨三点就出发,头一夜是睡不成了。何洛点著蜡烛,把日记和章远的来信又看了一遍。叶芝睡眼惺忪,看著她投射在床帘上的身影,口齿不清地嘮叨道:“点灯熬蜡的,又反芻?早晚你得把寢室都给烧了。” 上了校车,赫然发现沈列也在,何洛惊讶地问:“咦,你不也是北京的?周欣顏说,你们恨不得从幼儿园起就每个十一被拉去看升旗。” “总要有个把北京人大公无私呀!你看我,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为广大同学服务,充当革命领路人!”沈列昂首挺胸,一甩头,“怎么样,感人吧!给点儿掌声。” 何洛笑著拍了两下手,心想,章远班长,你是不是也要尽职尽责,带著班上同学游览市区呢?越想越是黯然,心一点点被掏空,掐算了一下,到期末考试结束还有三个半月,一百多天。 一百多天,想起他来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不到四点,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沈列拍著胸脯说他知道一个绝佳的观景点,人少,角度好。“你可以看著国旗在朝霞中升起,漫天都是,然后远处是天安门,还有延伸的宫墙作背景,绝了!”他在人海中挤著开路,还不忘比比划划,向跟在身后的几个同学解释。 “那边就是你说的好位置?”何洛看看面前无法翻阅的行道栏,“那我觉得天安门城楼上更好。” “哎?原来没有这个挡著的啊!”沈列挠头,“我上次就在这儿。” “上次?哪年啊?” “呃,记不大清了。哦,肯定戴红领巾呢!”他扬手,“我还解下来激动地挥舞,喊,『国旗,国旗,您的一角在这里!” 来来回回一耽搁,他们反而只能站在人群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在回去的车上,沈列一路道歉,何洛频频点头,实在是困得不行。到了宿舍楼下,他说:“我今天回家,三號就回来,如果你们谁想去颐和园,现在就报名。何洛,你统计一下女生这边吧!现在就去。” “我回去问问。”她只想回去补觉,叶芝真是明智。 何洛上楼开门,躡手躡脚拿了脸盆和牙缸,刚要去水房,喇叭震天地响起来,“何洛,何洛在吗?”楼长阿姨从不吝惜声带。 “不在!”叶芝腾地坐起来,大声回道。 “在!”何洛连忙喊了一句。 “呀,你回来啦!”叶芝嚇了一跳。 “到底在不在?”楼长不耐烦。 “在在在。”她一迭声应著。 “谁这么早?”叶芝嘟嘟囔囔抱怨。 “沈列,让我统计女生谁想去颐和园,哪儿有这么快!”何洛把盆一放,“不过也不早了,九点了。” “午饭之前都是早上。”她倒头继续睡。 “对,而且午饭还可以两点钟吃。”何洛笑著,轻轻带上门。 沈列正在举目四望,一会儿看看报栏,一会儿看看卫生评比公告。“这么快啊!”他问。 “不是你叫我下来的吗?”何洛奇道。 “我没有啊” “啊?那” 何洛忽然有一种预感,幸福的预感。这想法太美妙,令她一瞬间挺直了身体,却不敢回头。 早晨的阳光从大门左上角投射进来,將她的影子斜斜拉长。缓缓地,光路被挡住一线,頎长的身影推过来,无数纤尘在旁边明亮的光斑中飞舞。 “懒蛋丫头,刚起吗?”带了一丝疲倦的声音。 她回身,逆光的,是风尘僕僕的他。 他就那么慵懒地站著,地上一个旅行包,一如记忆中沐浴朝阳的街角,就这样等著何洛,看她一步步走过来,踏著阳光铺就的纤尘之路。 真的是他,依稀又是梦里好时光。 “你这个大骗子!”她撅著嘴,抬眼望他。他头髮有些凌乱,有两撮儿倔强地翘著,下巴上一层青黑的胡茬儿,笑得沉静而疲惫。何洛忍不住抬手,想把他立起的头髮按下去。章远顺从地俯身,低头。熟悉的脸庞,倦容满面。 何洛的一颗心像海绵,飞快地被幸福浸润,继而变得沉甸甸的,坠得胸口都疼。 无比爱怜。 开心地想哭。她扁扁嘴,去牵他的手,纤细的指头刚刚触碰到章远古铜色的手臂,便无法控制地扑入他怀里。 “怎么一声不吭就跑来了?”环住他的腰,双手相扣,怕一鬆开他就不在了。 “没点儿意外惊喜,你能这么主动投怀送抱吗?”章远也抱紧她。 “你就痛快痛快嘴好了。”何洛低声埋怨著,“幸亏我没去野营,要不你就哭去吧!” “你不在也好啊,我就在这儿等。你们楼来来往往的美女还挺多的,很养眼。” 何洛的侧脸贴在他胸膛上,能感受到他轻笑时气流的共鸣,嗡嗡地震颤著。“你没机会了!”她小声嘀咕著。 沈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绕著一楼门厅转了几圈,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何洛惊觉还有同学在等她,连忙站好。 “沈列,我大学同学。”何洛又歪歪头,“这是我男朋友,章远。” “高中同学吧?”沈列问。 “啊是啊。”何洛应著,“不如,就拜託沈列吧。” “嗯?” “住的地方啊,你找到了吗?”何洛问。 “我有亲戚住在紫竹院附近。我问他在北京什么方位,他说,西北角。我想你学校也在西北,应该不远,刚刚就特意从那边绕了一下。”章远说,“结果计程车用了半个小时,终於从北京城的西北角,开到北京城的西北角。” “这儿比咱家那边大多了!”何洛咯咯地笑,转头问沈列,“对了,你要回家吧,能把床铺借给我吗?” “借给我,不是借给你。”章远纠正。 何洛抬肘顶他肚皮,“你眼睛都肿了,还那么多废话。” “你眼圈也黑了啊。真难看,熊猫。” “你也不好看,金鱼!”何洛仰脸向他皱鼻子,肩膀微微一耸,俏皮地笑。 “哎哎,我借给你们就是了。”沈列说,“你们二位再互相说下去,我明儿都到不了家。”他挠挠头,“被褥、枕头我都有,可是床单、被套和枕套我统统要带回家洗去,嘿嘿。” “不是每人发了两套?”何洛问。 “一套一套地拿,多折腾我妈啊!”他还振振有词。 章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我非常理解你。” 何洛掩嘴窃笑,“就知道你也一样!还好意思说。拿我的好了。” 何洛三步並作两步跑上楼,砰地推开门,忍不住兴奋地大声尖叫:“啊” “怎么了?”叶芝一激灵,“耗子!又看到耗子了?” “什么耗子,小心我打你!”何洛蹭地站在凳子上,推著叶芝说,“来了来了,他来了!章远来了!”她的眼睛熠熠闪光。 “啊?真的呀。”叶芝也不睡了,“快快,让我看看一天写四封信的偶像。” “没时间等你了,我还要带他去男生寢室呢。”何洛蹦下来,开始翻箱倒柜,“沈列要回家,章远就住在那边,这两天多的是机会让你们看。” “好呀好呀!”叶芝被感染地兴奋起来,“不过我还是想先睹为快,你一会儿在楼前拖住他,我从窗帘缝偷窥一下你找什么呢?” “拿床单和被罩给章远,沈列的要拿回家去洗。” “阿——”这回换成叶芝尖叫,“太,太,太太曖昧了!想入非非啊!” “你想往哪儿飞?”何洛抱了一摞东西,又拎出一床新的凉被,回头瞟了她一眼。 “让人浮想联翩啊!”叶芝抱著枕头,盘腿坐在上铺,“何洛的被罩,那可是何洛用过的啊,哎,带著少女的幽香”她自我陶醉,晃著头,下巴蹭著枕头,沙沙地响。 “去死!”何洛咯咯地笑,“顶多有洗衣粉的味道。” “就怕某人不是这么想的。”叶芝继续贼笑。 幸好田馨不在这里,何洛下楼时庆幸,原来女生八卦起来都这么可怕。 三个人一起往男生宿舍走去。走出大门,何洛假装拿不住,停下来,“要掉了,枕巾要掉了。”想起来窗帘后还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她忍不住轻笑。 “头一次看何洛乐成这样。”沈列也笑了,转身看著她,“我们还以为你特別傲气呢。” “她?小迷糊一个。”章远伸出手,把那一摞东西接过来,夹在身侧,“笑什么笑,说你呢,第一次看到逃荒的啊?” “是挺像的。”何洛说,“大过节的,谁拿著这么多被子在学校里走来走去的?”她伸手,拿过章远手中的旅行袋。 “啊,你还是拿凉被吧,这个沉。”章远说,“刚刚忘了给你。” “里面放了什么啊?你又不是搬家!” (本章完) 第16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3) 第16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3) “哪个丫头说想看《天是红河岸》的结尾,又不知道北京哪儿卖,死磨硬泡让我去淘?” “啊,我是怕脱销。谁让你带来的?自虐吧。”何洛哼了一声,“还嫌不够累!” “既然我来了,带就带著吧。难道你不想早点儿看?” “不想”何洛抿嘴笑著,探身过去,小声说,“看你就够了。” “越来越有我的风格了。”章远得意地笑。 大一的十月,他来到她身边,带著昨日未曾完满的幸福。 三、浓情化不开 情越浓越会化不开看不清那未来 情越长越快要放开怕一拥抱难分开 章远把床单和被罩放下,“长这么大,没干过这活呢。”他又说,“早知道,应该把我妈也带来。” “啊,那我来吧。”何洛把他推开,“整理你的行李去。” 章远坐下,把旅行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然后指了指何洛,笑著对一脸惊讶的沈列说:“女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贤惠的机会。” “男生,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偷懒的机会!”何洛冲他吐舌头,一边铺床一边问,“你到底怎么来的?买到票了?” “走来的。” “別开玩笑了!” “真的是走来的!我一直在火车上走来走去的。” “啊?站票啊”何洛又开始心疼他,十八个小时的旅途。 “错,少了一个字!”章远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片,“站台票。” “你逃票?” “上车再补啊!我聪明吧。”他哈哈一笑,“还当了次雷锋,进站时帮旁边大妈提行李,检票员以为我真的是送站的呢!” “那你回去怎么办?”何洛蹙眉,“还要站回去吗?现在票也不好买。” “我来试试看吧。”一直在翻抽屉的沈列抬头说,“我小舅妈就在铁路局工作,也许能买到退票。”他又递过一个信封,“门钥匙、饭卡、澡票、图书证都先放你们这儿,或许用得著。” 沈列家距离学校不远,他说拿到票后就赶过来。“也不用去排队,要是我小舅妈搞不定,那你头天晚上带著帐篷在车站等票也没用。” “大兄弟,啥也不说了,眼泪哗哗的。”章远换上一口小品里的东北腔,“啥时候去俺们那疙瘩,一起整两杯唄?”还用力拍著他的后背。 沈列走后,章远笑道:“你这个同学真是好人。” “我也才发现。以前就觉得他贫嘴,又能显摆,好像无所不能,关键时刻就出糗。今天早上看升旗,差点儿把我们几个带丟了。”何洛整理好被褥,问,“你饿不饿?在车上吃东西了吗?” “还好,买了车上的早餐,非一般地难吃。”章远打了个哈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困。” “那你先睡一觉吧,醒了去找我。中午吃烤鸭,还是日本料理?或者比萨?” “去食堂隨便吃点儿吧。” “好!食堂的炒饼和酱肘子一级棒!”何洛兴冲冲地说。 “可以啊,决定权交给你了。”他微笑著,语气平平。 沈列的室友江至尧推门进来,还带了三五个同学,七嘴八舌地討论著十一游玩的路线。何洛不好意思在男生宿舍久坐,起身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 “我送你下去。”章远说。 “不用,四楼呢,你多睡一会儿吧。”何洛扯扯他的衣襟,想要拽平衬衫上浅浅的褶皱,“你困得都没精神了,沈列一走,你话都不多。” “话多,不是怕你觉得我贫嘴吗?又能显摆,好像无所不能”章远顿住,“的確困了,已经睡著了,我在说梦话。” 走在林荫道上,何洛总觉得章远有些意兴阑珊。他真的是累了吗?一夜奔波,他的確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初初相逢的拥抱,却是热情有力的。就是那一瞬间,他情绪骤然低沉,虽然依旧说说笑笑,但神情闪烁、恍惚。她有些纳罕,莫非章远不高兴自己和男生一起熬夜去看升旗?但他对沈列又似乎並无醋意。她想,沈列也是个俊朗的男生,但章远应该有足够的自信吧。 更何况,我们如此相信对方的感情。 真是,想这些做什么?她希望是自己多心,章远只是累了,站了十八个小时,下车后能坚持到现在才倒头大睡,已经很了不起了,你还要求什么? 何洛回到寢室,简单洗漱后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叶芝很惊讶,“这么快就回来了?以为你们会二十四小时长在一起呢!” “啊,他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现在困得很,我让他先睡一觉。”何洛说,“正好我也熬夜了。” “那你直眼瞅著上铺的床板干什么?” “这就睡。”何洛侧过身,继续盯著白墙。 “你也真睡得著。”叶芝摇头,“人家坐了那么久的火车,满脸鬍子拉碴的,还不就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何洛不言语。其实她很想抓住叶芝,將心中的顾虑疑惑一吐为快,但她们刚刚相处了一个月,內心深处的话还是不能毫无顾虑地讲出来。 迷迷糊糊睡到中午,楼长又在大喇叭里喊何洛的名字。她一激灵爬起来,喊著来了来了,忙乱地去抓镜子、梳子。叶芝说:“我先下去仔细看看,刚刚都没看清楚。” “他说改天请你们几个吃饭,你著什么急?”何洛嘴里叼著发卡,含混不清地说。 “我好奇啊,想先睹为快!”叶芝咯咯笑,“我去仔仔细细形容你的相思之苦。” “別!”何洛一急,放开梳了一半的头髮,“我可没告诉章远我生病了。” “那我去夸他是个帅哥,你还不吃醋?”叶芝嘻嘻笑了两声,顺手提了热水瓶,“算了算了,我去打水,一来一回,能看两次。” 章远在楼外等著,笑著说:“北京怎么还这么热,我都要中暑了。”阳光下,他又恢復了粲然的神色。何洛睡得不够,头有些晕,开始怀疑他先前的淡漠语气是场梦。 两个人一起去食堂,自然而然地牵著手。叶芝迎面过来,擦肩而过后忽然转身,大喊一声:“何洛!”叶芝强忍著笑。 “啊”何洛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对,我下午不回去了,晚上也许会晚点儿。” “你不回来也没关係。”叶芝促狭的神情昭然若揭,“我不会报案的!” “吃什么?”何洛问。 “你不是推荐炒饼和酱肘子?” “但是你刚下火车,胃里不胀气吗?喝粥比较好吧。” “那是『坐』火车,站火车不存在这个问题,还是吃肉比较恢復体力。” “一晚上没睡,不上火吗?绿豆粥吧。”何洛眼疾手快,指挥章远抢到两个座位。 “大姐,你也知道我一晚上没睡,就不捨得让我吃口肉?”章远笑,“来,饭卡给我。” “我去吧。”何洛准备起身。 章远按著她的肩膀,“还是我去吧,想看看你每天都能吃到什么。” “那我要二两米饭,一份红烧鸡翅。” “你不说炒饼最好吃?” “啊,是啊我上个月连著吃了一个礼拜” 章远笑著看她,“我说你比从家里走的时候圆了很多,等冬天你就不用从学校订票了,沿铁轨骨碌回去吧。” “很胖了吗?”何洛哧哧地笑,转身向著玻璃窗,扬起手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边际染著暖暖的橘红色光晕。“这可是我对自己最满意的部位。”她捏了个兰指,“喂,你说呢?” “我怎么说呢又没见过全景。”章远缓缓地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你说什么?再说,再说!”何洛戳著他的侧肋,“流氓!” “怎么流氓了?你离我这么近,我当然看不到全景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啊,还sealed with a kiss。我总觉得我这次北京之行没有人身安全保障,危机四伏啊。” 吃完午饭,两人去学校附近的超市购物。何洛坚持要给章远买双拖鞋。日前沈列寢室大扫除,发现球鞋十一只,而且是七只左脚的,四只右脚的。早晨回来的车上他刚刚宣扬过,何洛记忆犹新。 “他们就是逮谁的穿谁的,万一谁有香港脚,会交叉传染。所以还是不要用他们寢室的拖鞋比较好。” “其实无所谓,我们也差不多,男生寢室是最早实现共產主义的地方。” “我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了。”何洛嘆了一声,“不过在北京,就要听我的。”她拿了一双深蓝色的,鞋底相对拍了拍,转身说,“诺,姑念你千里迢迢、披星戴月地赶来,这个打赏给你了!” “啊,这么容易就打发我了啊。”章远佯装失望,旋即又笑,“我才发现你毛病这么多,嘮嘮叨叨,和我妈似的。” “我们都是关心你。”她吐吐舌头。 “我每次说我妈嘮叨,她也这么回答。”章远说,“你们观点一致啊,难怪她看你比看我都顺眼。” “啊?谁说的?” “我妈啊,就是那次家长会。” “我们就见过那一次吧。” “对,但那天回家,她说了你好多好话。” “真的?都说什么了?”来自他家人的肯定,让何洛心中甜甜的。 “那么早的事情,谁还记著。反正都是一些夸奖女孩子的话。” “那你当时不告诉我!” “怕你太骄傲,尾巴都翘起来了!”章远说,“唉,你们两个女人一旦联手,我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以后,什么以后?何洛看著他的背影,哧哧地偷笑。在日用百货区转来转去,看著锅碗瓢盆,偶尔捡一两个敲敲打打,和章远说笑一番,好像自己就是个家庭主妇。 就是这个人吧,以后可以共同有一个家的人,可以和他妈妈一起数落他的人。何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一天。她在厨房里忙碌著,探头喊:“你就知道看电视,也不来帮忙做饭。”曾经由父母上演了一千次的无聊场景,主角换成自己和他,竟然是气势逼人的幸福,这让何洛低下头笑著,不愿醒来。 章远从前面的货架转回来,“你磨磨蹭蹭的,在这儿干吗呢?” “噢。”何洛忙抬头,四下看看,顺手抓过一包猫粮,“看这个,这小猫多可爱。” “哈,我还吃过,他们骗我是新型饼乾。”章远说,“那你干吗笑得这么开心?难道你也吃过?” “啊,我想到一个笑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何洛说,“一个老太太去买猫粮,店员不卖给她,说,你要证明你自己有猫喂,听过吗?” 章远摇头。 “没办法,老太太把猫抱来,店员才卖猫粮给她。后来,她又买狗粮,同样被店员要求验证。第三天,老太太拿来一个盒子,让店员伸手进去摸店员照她说的做了,问那么今天你买什么。老太太说,手纸。”何洛咯咯地笑,一低头,看见章远拎著两卷手纸,一联纸巾,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了。 章远哼哼冷笑。 何洛心虚,目光慢慢移上来,看到他正微眯双眼斜睨著自己,点点头说:“很好笑,是吧。” 他把纸筒立在何洛头上,“去,罚你去交款,並且证明给他们看。” “你真噁心。” “你才噁心。”章远笑,“来北京都被毒害成这样了,让我怎么放心带你见我妈?” 回到寢室,放下大包小裹,何洛带著章远在学校里转了一圈。“行政区这边都是老楼,风景好,但是路也很绕。” “没关係,以后我常来,保证变成你们学校地图的另一种版本。” 两个人在麦当劳坐到店快打烊,总有很多话要讲,哪怕是信里曾经说过的逸闻趣事,也要翻出来再说一次。何洛喜欢看章远说话的样子,看他比比划划、神采飞扬,具体讲了什么,她並不是很在意,只想真切地看到这个人,听到他清朗的声音。 叶芝正焦急地等在宿舍楼门口,看到何洛和章远,释然一笑。“我真怕你不回来了。”她拍拍胸口说,“我差点儿忘了,今天咱们宿舍排自行车,那两个死丫头都不在,我以为今天要孤军作战了。” “啊,我们还有一个劳力。”何洛笑,“小尾巴。” “什么意思?”章远问。 “就是让你干活去。” 章远请缨去整理散落在路对面的车子,一辆辆抬过来,放在车棚里。灯影处,一个男生背对著他,弯腰扶著车子,也挡住了身后的几辆。章远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同学,麻烦让一让。” 男生回头,惊讶、羞惭、愤怒。 被那男生挡住的娇小女生早已不好意思,埋首在男友怀里。 章远愣住了。 何洛在车棚口看见,扶著铁柵栏,笑得肩膀直抖。 章远摇著头走回来,低声抱怨:“谁让那个男生块头那么大,他女朋友又矮,我以为他在开自行车锁。” “我还不敢大声笑,都要憋出內伤了。”何洛去翻章远的下眼皮,“你看到什么了,长针眼没有。” “找打是不是?”他伸手去拉何洛的胳膊。她闪身跳开,做了个鬼脸,压低嗓音,模仿章远的语气,“同学,麻烦让一让。” “看我不抓住你,就地正法!” 两个人孩子一样奔跑追逐著。何洛灵活地绕到自行车架另一边。章远哂笑,单手撑著铁架,侧身,轻鬆一跃,便落在她身旁。 “还往哪儿跑?”他捉住何洛的手肘。 “不跑了,不跑了。”何洛摆摆手,又捂著肚子,“刚才笑得岔气,现在跑得岔气。” “没事儿吧?”章远扶她坐在旁边自行车的后架上,抚著她的头顶。 “还好。”何洛抬眼,看见章远一脸关切,忽然又忍不住笑出来。 “都岔气了,还笑。” “你这样弯著腰,也很像在开自行车锁。” 章远忽然不说话,凝视著何洛的眼睛,唇角微微弯著。夜风微凉,目光穿越似水荡漾的皎洁月色,仍有无法过滤的温度。她忽而窘迫,一撑车座站起来,“啊,走啦,要熄灯了。”章远也不做声,跟在她身后,將將差了半步的距离。 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何洛面红耳赤。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转过楼角,门廊的白炽灯跳了一下,整座宿舍楼骤然黑下来,伴著眾多女生“啊”的长声嘆息。原本藉以照明的,无非就是窗帘后渗透出的灯光,一旦消失,眼前立时一片黑暗。 “啊!”何洛一个踉蹌,险些绊倒,多亏章远及时抓住她的胳膊。 她站在人行道上,回身,发现自己更接近他的高度,无需仰头,几乎平视。 (本章完) 第17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4) 第17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4) 他和她的脸,投射在彼此眼中,这样真切,披著月光的清冷银辉。她飘散的刘海,他挺直的鼻樑,演出斑驳的影,浓黑色,让人想要不断凑近,一探究竟。是这样爱著他,在他面前寧可不呼吸,只要这样凝视著他,就幸福得想要落下泪来。 从来不曾这样勇敢,甚至没有闭上眼睛,何洛微微踮脚,飞快地在章远唇上啄了一下。速度如此之快,让她自己都无法確定,那种温润湿凉的感觉,来自双唇的触碰,还是不小心染上了飘逸在夜风中的雾珠。 下一刻,面颊开始灼热燃烧,心突突跳著,跌跌撞撞堵在喉咙口。不知如何,章远的唇便已经覆上她的。来不及细细品味,何洛本能地闔眼,向后微倾著。无处可退,结实的臂揽在身后,他探身,不容许她躲避。 鼻尖轻轻蹭过,冰凉,双唇却是温热。他的胡楂有些扎人。没想到,男孩子的唇也这样柔软。 细腻的感觉,像醇厚的黑巧克力,馥郁芬芳,中间夹杂著太妃香醇的碎屑,丝丝缕缕,在唇齿间慢慢溶化。 细细抿著这份甜美,满是芬芳。 四、两个冬天·一 黑色羊毛的围巾黑色布面的大衣 依然还闻得到浓浓的寂寞感受 生命安静得像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一样 by侯湘婷 李云微野营归来,怕何洛整个十一形单影只心情抑鬱,打电话说要过来看她。恰好沈列不辱使命,成功买到车票。何洛索性叫上叶芝,新朋旧友,一同到校外的小餐馆吃饭。 见到章远,李云微大笑道:“老同桌,你要来也不早说,害我白白担心何洛!” 他拿了菜单,“怎么能是白担心?这不要请你吃饭?章远北京第一次放血。” “赶紧吃!”李云微说,“我们学校在郊区,晚了回去时不安全。啊,听说前段时间还有年轻女孩儿被打劫。” “今天我路上买的《法制晚报》还报导了。”沈列把报纸掏出来。 李云微拿过来瞟了两眼,问何洛:“我一直有个问题,很多报导都写过,被攻击的女性將嫌疑犯的舌头咬掉,然后很容易就破案。奇怪,怎么会咬到舌头呢?顶多是咬破人家的嘴唇而已吧。” 现在已经能说明原因的何洛比嫌疑犯还紧张,险些趴在茶碗里,忙捧起来咕咚咕咚喝著,热得出了一脑门儿汗。“你看完菜谱了没有?”她慌慌张张地从章远手中把菜谱抢过来,开始埋头研究,只觉得所有的眼睛都盯著自己的脊樑。“既然你来北京了,就吃烤鸭吧。还要鸭架汤,加三,很好喝。”她说。 “好,那就要一套烤鸭。那你要什么,羊排煲和清炒萵笋丝,好吧?” 二人抵头商討,偶尔眼神交匯,嘴角都掛著笑容。李云微忍不住打趣道:“你们原来很少这么腻在一起,怎么这次这么含情『迈迈』?” “量变到质变。”章远说,被何洛的胳膊肘当胸戳了一下。 “我也觉得何洛这两天特別开心。”叶芝认真地点头,“在走廊晾衣服的时候,举著架子跳三步。” “还是男步。”沈列补充道。 说笑之间,晚餐过半。服务员迟迟不给羊肉煲加汤,酒精炉的淡蓝火苗一躥再躥,眼看就要乾锅了。章远喊:“服务员,加水,给你十秒钟!” “字数太多,没用的。”李云微说著,大喊一声,“小姐!!” 隔了两桌的男生都回头望,其中一个头髮短短的男生盯著李云微上下打量。在她恼怒得要骂人之前,他起身走过来,“你是李云微?” “你怎么认识我?”她蹙眉。 “我是常风的黄金搭档啊。”男生爽朗地笑,浓眉朗目,“不认识了?” “啊!许贺扬!咱们一个小学,你是四班的吧!”李云微拍手,“我想起来了,啊,你不是初中毕业就来北京了?” “对,来这边附中的数学竞赛班,后来就保送到这个大学了。” “真是好久不见,你都一口北京腔了。”李云微笑,“这儿还有两位老乡呢,都是我的高中同学。”一一介绍过,她一指何洛的方向,“你们两个,现在还是大学校友呢。” “你是章远?”许贺扬讶异地看著他,“我早就听说过你,一直没有见到。” “你是” “许贺扬。”他又回头向李云微解释,“我常常在小学奥赛获奖的名单里看到你这位同学。有一次,我得了全市一等奖,听说总共有两个一等奖,乐得屁顛儿屁顛儿的。谁知道一看,靠,居然还有一个满分奖!喏,就是这个傢伙。” “哦,好像有这么回事儿。”章远想了想,“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何洛啊了一声,“这么威风,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好汉不提当年勇。”章远微笑,学小马哥的语气,“我不搞竞赛很多年。” “听说初中全省数学联赛前夕你打球骨折,如果当初继续走竞赛这条路,也许就是你来北京上高中了。”许贺扬抬手,佯作擦汗,“万幸!”他又说,“不过现在也一样,殊途同归,我们又跑到同一个学校了。对,你哪个系?” “我来看她。”章远翘起拇指,点了点何洛。 “人家是三好男朋友,特地来看何洛的。”李云微笑。 回去的路上,一片银杏叶打著旋儿,落在何洛的头髮上。章远伸手拿下来,“银杏叶一黄,北京的秋天就来了。” “怎么忽然这么煽情?”何洛笑道。 “那时候说等上了大学,就算不在一个学校,也可以陪你一起去看红叶”章远捻著叶梗,“这个带回去,作书籤。” 何洛片刻无语。“以后,总还有机会的。”她说。 十一长假转瞬即逝。章远走后,何洛无限悵惘。 开始怀念他在的每一天,校园內处处有他的影子,食堂里、树荫下、超市中甚至每每路过宿舍楼门厅的宣传板,都会有听到他声音的幻觉,“懒丫头,才起吗?” 周欣顏说:“章远不如不来。以前何洛不过是偶尔嘆气,现在倒好,天天嘮叨,简直是祥林嫂。每次进了食堂,她还非要坐在他们上次吃饭的地方。” 校学生会招新,沈列跑去当了一个小干事。课间时,他说:“干事,真是干事儿,天天被支使著跑来跑去的,复印、列印、分发传单,民工啊。”眾人笑,问他那又何苦。沈列一挺胸,“有好处的,下周体育部组织去看男篮国家队和美国前nba代表队的比赛,我就是联繫交通事宜的工作人员,也许还能搞几个签名。” “啊,那能带我混进去吗?”何洛问。 “前段时间发票,你怎么没领?” 何洛不好意思说自己一直在发呆,於是笑著嘆了一口气,“算了,那我就不去了。” “我再帮你问问吧。”沈列飞快地应下来,“交给我好了!” 他交到何洛手中的却是一张工作证。“这么牛?”何洛双眼一亮,“那我岂不是可以混到球员身边了?谢谢啦!” “你当然要谢我,这可是我自己的证件。”沈列双手插兜,脚跟一踮一踮的,“没有多余的票,我就不去了,反正我对篮球兴趣不大。” “啊,这怎么好意思?而且,你不是还要联繫交通?” “部里其他人会搞定的。”沈列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一笑,“其实啊,我就是一个革命螺丝钉,还是边边角角作装饰的,少了我,社会主义大车一步也不停。”他的语速像机关枪一样。 何洛实在很想去,也不谦让,说,“好,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吧!” 她去时还特意带了三五个胶捲。 比赛结束后,她和章远在电话中说起这件事。 章远说:“看你兴奋的,我还以为你见到乔丹大叔了呢。” “我也以为会有老牌nba明星来,谁知道都是当年的三线球员。”何洛笑,“不过看现场还是挺爽的。我冒著被清除出场的危险,一直混在vip坐席区,照了很多很清楚的照片,改天寄给你吧。” “那你的门票是多少排的?” “我没有门票,沈列把他的工作证给我了。他现在跑去校学生会混了。”何洛兴致勃勃讲了学校里眾多新闻、应接不暇的讲座,亲眼看见商业、演艺、文化各界名人。她又问,“对了,你们那边的社团没有去拉新生吗?都没听你说过。” “我对社团、学生会什么的不感兴趣,也特別不想去给某些学生官僚捧场。” 何洛忍不住笑,“也有为民请命的干部,对不对,章、大、班、长?” “其实很累。我想我不大適合。”章远顿了顿,“你知道,我其实是个散仙,不大喜欢这些条条框框。我整天嬉皮笑脸、玩世不恭,而且又懒又没时间观念也不善於团结在辅导员周围,入党也不积极被迫辞职是早晚的。” “很深刻的自我批评啊。”何洛说,“其实学生会和社团组织的活动也很多,不都是官僚。” 章远又补充了一句:“生活精彩的只是你们学校,我们这边比较无聊。”气氛突然凝滯,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期中考试接踵而至,何洛无暇分身,也没有章远的音讯。 原来,他还是介意学校之间的差异。何洛有些黯然。莫非两人之间的对白,再不可能如高中一样隨心所欲? 或许他也在期中考试。何洛预备给章远打一个电话,打算选几个话题,兜兜转转能想到的,都和学业有关。 已经彻底被考试洗脑。 故乡已经北风萧瑟,两三日后便下了那一年第一场大雪。北京依旧晴空万里,透过银杏金黄树叶的罅隙,天空更显深幽。 夜里,何洛独坐在寢室里。 临近九点时,她去电话亭前排队,哪怕跟他只讲三分钟,问问天气也好。 前面的一个女孩子似乎也是大一新生,带著哭腔形容化学实验课上如何捏碎了一只小试管。何洛听得真切,想到掌心一片片小碎玻璃,头皮发麻。对方应该是她的男友,软言安慰,女孩子哭哭笑笑地撒著娇,一会儿又压低声音窃窃地说起缠绵的话来。“想不想我啊,有没有每天抱著我留给你的熊熊”。 渐渐轻不可闻。 似乎从没有用这样娇嗲嗲的声调和章远讲过话,何洛想,不知道如果这么说,他会起一身鸡皮疙瘩笑骂自己神经短路,还是会哈哈一声,然后学她的语气呢?终於轮到她了。给章远打了传呼,站在小黄帽下等著回话。 有同学过生日,將一身臭汗的章远从篮球馆拉到饭馆。他被熏了一身的菸酒气,回到宿舍已经赶不及去浴室,於是打了两壶热水。在水房里洗头洗到一半,同寢室的“阿香婆”站在走廊上大喊:“你的传呼响了,北京的號码!” 章远顾不得冷热,急急忙忙隨便调了一盆水,三两下把泡沫衝掉,拿毛巾抹了两下头髮,便跑进门抢起桌上的bp机。 秋风惊起落叶,已经带著凉意。时间一分分流逝,何洛拉高衣领,望著漫天寂寥的星。 后面的男生不断问:“同学,还要多久?” “再等五分钟,好不好?” “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你不打,就不要占著地方。”男生开始抱怨。 “唐僧!”何洛愤愤地想。她转身说:“你是想让我等五分钟,然后说上五分钟,还是现在就打给家里,然后说上半小时?嗯?”她毫不客气。 “五分钟,你说的啊”他仍然碎碎叨叨。 何洛冷冷瞪一眼,他才不甘心地闭嘴。 嘀嗒嘀嗒,似乎听到时间的脚步声。男生不再抱怨,但时不时地掏出打火机,啪地按亮,照著电话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何洛初时愤怒,但一转念,或许他的家人或情侣也在远方焦急等待著,心便软下来。 一闪一闪,细微的火苗伶仃摇曳,终於被一阵风吹灭。 “我不等了。”她低低地说。那男生幸灾乐祸地嘁了一声。 已经二十分钟。 章远一路跑出去,刚刚下了雪,几乎没什么人在夜里吹著风打电话。他很快找到一个电话亭,塞了电话卡进去,发现机器居然冻得连液晶屏幕都不亮了。他又跑到辅导员的办公室,一遍遍拨过去,那边总是忙音。仔细看了看传呼的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前。 北京应该也降温了,谁会在冷风中等这么久?章远有些悵然。 十一之行可谓喜忧参半,重逢的喜悦来不及细细回味,便被种种烦乱的思绪掩盖。当何洛说沈列“又能显摆,好像无所不能,关键时刻就出糗”时,对他无异於当头棒喝。章远心中明白,何洛不会指桑骂槐,但她是脚踏实地的人,这样咋咋呼呼的自己,对她而言是否太幼稚、太跳脱?她已经振翅高飞,他依旧停留原地,除了责怪自己高考前的年少轻狂和盲目自信,又能埋怨谁? 章远儘量將不快藏在心里,然而他感觉得到,自己语气间的犹疑和烦乱终究还是被何洛捕捉到了。为什么自己喜欢的是一个心思玲瓏的女孩儿?他不禁想起“阿香婆”天天倡导的高论——“女子无才变是德”,找一个完全仰视自己的女孩儿,感情会比较轻鬆。 然而,何洛偶尔迷糊偶尔慧黠,羞涩沉吟,浅笑轻顰,在他眼中都是难以言述的好。回想当年,与她一应一答之间如沐春风,少年矜持是唯一障碍。 章远痛恨此刻的疏离与隔阂。 走在回去的路上,才发现自己仍然拎著毛巾,身上只有一件薄绒衣,寒风一吹即透,头髮掛上冰凌,呼吸之间呵出白气。想著何洛爽朗的笑,藉以取暖。 五、听说她爱你 听说她爱你爱得很卖力我默默收起你写来的信 听说她爱你绝不愿分离而我们只拥有陈旧记忆 by梁咏琪 章远上午没去上课,空掉了一堂英语听力,一堂线性代数,前者是因为没起来,后者是因为新来的博士老师口齿不清,讲起课来云山雾罩。后来他仔细看笔记,发现老师不过是照本宣科,不如自己翻翻书看得明白。 偏偏这位老师还最爱慷慨激昂,第一排同学恨不得以书掩面。下课时总有后排男生跑过来,摸摸第一排受苦者的脸,说:“来,看看淋湿了没有。” “台上一个神仙,台下一群白痴。”“阿香婆”说。他披著衣,在馒头上抹著心爱的辣酱,抹一层咬一口。 大学新生们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逃课,开始只是迷恋那种“亡命天涯”的感觉,后来发现並没有谁追究,於是便慢慢成了一种流行趋势。 (本章完) 第18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5) 第18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5) 其实也无事可做。章远赶完作业,扔给翘首以待的“阿香婆”,拎著相机跑到校园里拍了一些何洛想要的雪景。在学校服务社冲洗胶捲时,他想了想,买了一张20元的ic卡。 白天打长途是全价。中午时分,人流涌向食堂,电话亭前空荡荡的。话筒那边也是一片嘈杂,女孩子们嘰嘰喳喳的,声音清脆,像一群快乐的雀鸟。在沸沸扬扬的说笑声和纷沓的脚步声中,章远努力分辨属於何洛的那部分。他想听到她的声音,一分钟的等待也嫌漫长。又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场,如果楼长说她不在,他便如释重负。 这样矛盾,他能在耳机中听到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然而她踢踢踏踏地跑来,有一点儿不均匀的喘息,“喂,你好,请问是哪位?” “是我。”他努力保持平静,让语气听起来欢快些。 “嗯你最近也挺忙吧?”尾音有些挑高。 “还好。你生气了吧。” “生气?” “嗯。” “我也挺忙,前两周都在期中考试。”何洛说,“忙得都没时间生气了。再说,谁说我生气了?”她笑了两声,有些勉强,稍作沉默,“你是不是怪我?”她轻声问,像做错的孩子。 “没有,我在怪我自己。”章远说,悵悵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一定要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何洛扭著电话线,想要触摸他的嘆息。 “我会的,你也不要想太多。”章远说,“有些话我隨口一说,你隨耳一听,不用太担心。” 20元的卡只能支持10多分钟通话。直到出现断线的嘟嘟声,何洛仍捨不得放下听筒。 十一月,北京出奇地冷,已经到了零下十度。可说到三十三年一遇的流星雨,凛冽的寒风便无法阻挡一颗颗热切、浪漫的心,校学生会特意订了两辆校车,拉著同学们去郊区。田馨听说后羡慕不已,跑来找何洛一同出城,说:“你们学校就是贴心。” “多谢多谢。”沈列说,“同学的称讚,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肯定。” “她又不是咱们学校的。”何洛笑。 “这就是你狭隘了吧!为人民服务,永无止境啊。” “你这个同学嘻嘻哈哈的,很自来熟啊,典型的北京男生,贫嘴。”田馨附在何洛耳畔说,“好在人还清清爽爽的。看我们班那个北京的,油嘴滑舌,还邋邋遢遢的。” “你总愿意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何洛笑她,“哎,既然你对沈列印象不错,介绍给你怎么样?” “好啊好啊!”田馨嘻嘻地笑,“像你和章远这样水到渠成的不多,你情我愿、乾柴烈火。” 何洛伸手去戳她的软肋。田馨笑著躲避,“喂喂,说老实话,你们当时是怎么看对眼的?交待交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次篮球赛吗?当时他一直拿你当示范,摸来摸去的。” “你说得真难听,他不过是捉著我的手而已。”看来还是要对这个八卦女王有所保留地坦白。 “捉著手还不够?要是我们不在场,那会是什么后果!” 何洛又掐又拧,两人笑成一团,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高中趣事。田馨感慨说:“你们那么心有灵犀,羡慕死我了。”她又握著何洛的手,“这已经很难得了,就算现在辛苦点儿,再过三年多,在一起读研究生或者工作,不就好了?” “你怎么一下这么现实了?” “章远给我写过e-mail,问我你是不是不开心。”田馨说,“本来我不该透露他的信,但实在有些担心你们两个,对话总像在打哑谜。”她顿了一下,又说,“有矛盾就吵出来,想念对方就哭出来,这很难吗?” “其实你一点儿都不幼稚。”何洛说,“他们总说你像个孩子。” “我就是个孩子,孩子多好,又简单又可爱。”田馨撇嘴,“你们纯粹是感情太好了,没事儿找事儿。俩人都是高手过招,空气刀,呼呼的,不见血就杀人。” 何洛莞尔,“对,我们吃多了撑的。” “可不,我让章远和你把话挑明了说,结果他说我添乱。天,怎么又成了我是吃饱了撑的?”田馨翻著白眼,“要不是一路看你们走到现在,都成了咱们班校园情侣的样本,我才懒得理你们呢。” 半夜下的车,等到两点多的时候,眾人已经被冻透了。有人围了一圈点篝火,烧完零星的树枝,就开始烧身边一切可以暂时拋弃的书本。 “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生命。”田馨搓著手,上下牙打颤,“喂,那个沈同学,你那儿还有知识吗?” “知识没有,手纸倒是还有。”他掏出一捲来。 “別,这能烧多会儿啊?”何洛拦住他,“还是留著擦鼻涕吧。” “流星怎么还不来?它可晚点了,航天部要追究责任的。”沈列说,“哎,我来讲个笑话吧。”他一扬手,“关於手纸的,听过吗?” 甜蜜温馨的对白剎那涌现。 何洛捏著衣角,仰头,流星尚未出现,心愿已经许好。 夜空寧静,比夏天的夜里更深邃。 记忆中蛙叫虫鸣的如水夏夜。 一颗已经足够了。看一颗星,许一个愿,便是章远的目的。 “啊,流星!”张葳蕤蹦蹦跳跳地大喊著,指向空中缓缓滑过的光点。 “那是飞机”“阿香婆”不留情面地打击著,转身和朱寧莉说,“看你这个老乡穿这么少,脑袋冻坏了吧?” “啊呀,很像的,等这么久,自我安慰一下吧。”张葳蕤哈哈大笑,耳朵和鼻尖都是红的。 朱寧莉把自己的帽子递过去,“我穿得多。” “不要啊,那你怎么办?”张葳蕤问。两个人推推搡搡之间,第一颗流星飞快地划过天际。围观的人哇啊叫成一片。 並没有想像中烟般满天盛开的流星雨。 章远摘下围巾和帽子,塞在张葳蕤手里。“这才像话!”朱寧莉说,“如果刚才不是你死命地催,葳蕤也不会跑得那么匆忙。” “车不等人。”章远说,“喏,你带著,回头让朱古力给我。” “你再叫我朱古力!”朱寧莉挥著拳头抗议。 “谁让你起这个名字?”章远揶揄道,將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头上,“我走了,你们慢慢看。” “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章远呵呵一笑,“我只答应带你们来江边,说过带你们回去吗?” “你!”朱寧莉气结。 “我在这儿也没有用,又没开车。”他耸耸肩,“反正都要打车回去,你们三个坐一辆还鬆快些。” 隔天,张葳蕤去等朱寧莉下课。人都快走光了,她还踮著脚向教室內张望。“你们班长呢?”她问,“我还想把围巾还给他呢。” “给我也一样,我也是班长。”朱寧莉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纸袋,撑开一看,“噢,洗得乾乾净净的,还用了丝毛柔顺剂。” “当然,滴水之恩嘛”她一甩手,继续探头。 “別看了,没来。”朱寧莉说,“缺课大王,还班长呢。谁知道他真在寢室自学,还是跑出去瞎逛了?” “那为什么选他做班长?” “他在全班成绩最高啊。清华上线645,他考643,背吧?” “啊!这么厉害!”张葳蕤一脸惊讶,“居然和清华只差两分!简直是偶像啊!” 朱寧莉蹙眉,“你痴了?我可以介绍班上其他人给你认识,唯独这傢伙不行。” “为什么?难道你先看好了?” “去死!”好心当成驴肝肺,“他有女朋友的,在北京。十一的时候,他站了十八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她。” “唉。”张葳蕤重重地嘆气,“好男人都是名草有主的。” “这么快就认定人家是好男人了?真是天真。”朱寧莉哂笑。 “什么天真!?我又没说自己对他一见钟情。”张葳蕤吐吐舌头,笑著说,“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也不错嘛!反正我们都姓张。” “拜託,人家是立早章,你是弓长张!” “哈,反正写成英文就一样啦。”张葳蕤眯著眼睛笑。 学校组织秋冬定向越野赛,要求各系队伍中至少有两名女生。何洛报了名,周六一大早去圆明园跑了一圈儿。回到学校时,她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还噹噹地敲著饭盒。“你怎么穿得这么运动?”原来是沈列。 “我去踩点儿,熟悉一下地形。” “嗯,一般女生都没什么方向感。”沈列笑道,拿著饭勺悠悠地划圈儿。 “可惜我不是一班的,是二班的。”何洛说,“啊,你身为队长,就这么打消队员的积极性?罚你请我们全体吃饭。” “不就吃饭吗?来来来,现在就去。”沈列招手,“第一食堂的米饭,隨便吃,管够。” 何洛笑著摇摇头。她站在楼长室门前,把周围几个寢室的信都挑拣出来。章远的来信也如期而至,翻过来,封口处画了一只小猪头,大鼻子占了圆脸的二分之一还多,旁边写著一行小字:“wouldyoukissme?” 何洛哭笑不得。她已经收到过暴牙老鼠、满头羽毛的印第安人、机器猫叮噹寥寥数笔,精炼传神。有一次周欣顏拿了何洛的信,乐不可支,绕著何洛左一圈右一圈地转,然后搂著她的脖子问:“shallwekiss?”又大笑,“十一的时候没kiss够,还是你抵死不从?害得章同学隔著一千多公里地索吻。” 何洛面红耳赤,打电话嗔怪章远。他哈哈一笑,说:“那是她们嫉妒你,男朋友多才多艺。”此后依然故我。 猪嘴就猪嘴吧,何洛还是忍不住將信封放在唇畔轻轻一吻。牛皮纸熟悉的味道钻入鼻子里,仿佛带著北国清冷的气息。 何洛本来想读信之后午睡。然而读到后来,她的面色凝重起来,拉紧帘子,躺下,辗转反侧。一会儿,又起身刷地拉开帘子,坐在桌前想了半晌。 田馨看到何洛有些惊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来看看你还不成?”她扬了扬手中的炒栗子。 “得了吧!咱们前两天不刚刚一起看了流星雨。”田馨撇嘴,“我又不是你家章远。你有这么想我?” 何洛在外面跑了一上午,灰头土脸的,跟著田馨一起冲了澡,回来时冷风一吹,发梢有些发硬。想起章远解释为何夜里没有回电话,她又心疼又惆悵。 “我是不是太小气了?”何洛坐下剥栗子。田馨正聚精会神地抹著面膜,哼哼哈哈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章远说,有个女孩子非要认他做哥哥,他没答应。但是那个女孩子每次见面都喊他『哥』,他不知如何应对。” “唔、唔、唔”田馨点著何洛,发出各种古怪的声音。 何洛苦笑,“没错,我是和他说过,让他不要再和那个女生班长起摩擦。那是因为我觉得他高考之后孤僻了许多,我不希望他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可没让他答应做人家的什么大哥二哥啊。” 田馨心急,跑到水房洗脸,回来时嘴角额头还有点点绿泥的痕跡,劈头就说:“你傻了?让他和班上女生搞好关係!?这用搞吗?没有人缠著他就不错了!哈,现在后悔了?” “团结本班同学是应该的,可这次,那个女生不是”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人家看不到他有女朋友,就当作是没有。”田馨说,“平心而论,虽然自大、有时候话多点儿,但总体而言,章远是个好同学,长得也也对得起观眾。你忘了郑轻音” “章远拒绝了她啊。”何洛插话。 “章远拒绝她作女朋友,可並没有拒绝她当朋友。”田馨说,“不能大意,千里之堤溃於蚁穴,尤其是这样看似单纯的女生,什么都不畏惧。我建议,为防患於未然,做掉她!” “我相信章远。”何洛低头。 “那你还大老远来和我说这些?”田馨撇嘴一笑,“你是觉得,每天出现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你。虽然不是章远同学主动,但你心中仍然很不舒服吧?” “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何洛嘆气,抱腿坐在床沿,下巴放在膝盖上,“我们只有很多回忆,当他真正需要別人支持、关心的时候,我却不在他身边。我心里很唉,你说怎么办?我想起他就会心疼,但是我不敢说,我怕他知道了会比我还难过” 田馨点点头,说:“你这个柔弱的样子,可怜兮兮的,都不像我认识的何洛了。” “我应该什么样子?” “坚强、独立,又很有主见。”田馨说,“那时候你说想做外交官,我还说那你不如作吴仪第二。” “我根本没有什么人生计划”何洛说,“我只想把手边的事情做好。至於以后,我的未来是” “做贤妻良母吧?”田馨大笑,“章远啊章远,就这么扼杀了我国的吴仪第二啊。” 何洛说:“我现在都討厌这样的自己了,犹犹豫豫、前怕狼后怕虎的。遇到和章远有关的事情,我的顾虑就特別多。” “这就对了。”田馨感慨道,“这样才真实,像个恋爱的女孩子,我喜欢这样的你。” “我也好喜欢你。”何洛笑。 “我可爭不过章远。”田馨摇头,“以后让他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吧,这样你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他肯定没问题的。” “也是啊,回去我就看看相关专业的招生信息!”何洛点头,“我去信息栏贴gg求考研大纲。” “哎!那也不用现在就著急走吧。”田馨拉住她,嘿嘿笑著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帮我个忙吧。”噌地掏出一张纸来,“喏,把这个誊写一遍。” “什么?”何洛伸手要看。 “哎,保密啊。”田馨忙把手背在身后,“而且,答应我不许笑。” “保密,我保密!到底是什么啊?”何洛著急。 “噹噹当!田馨十八年来宝贵的第一次”她还是不放心,跑去把门锁了,“情书” “啊——”何洛叫了一声,“为什么要我写?” “他见过我的字,我不好意思啊。你可是我最亲最信任的人了。” “是谁说『爱就大声说出来』?”何洛揶揄道,“你的勇气呢,你的直白呢?” “到底写不写?” “好,好。”何洛说著,拿过来通读一遍,咯咯笑著,“你文采真好。这些,还有这些,我决定背下来。”看完后,何洛把信塞回给田馨,“你有没有诚意?这种事情,就算你偽装笔跡,也不应该让別人代笔吧!” “那你不早说?”田馨大叫。 “我早说了,你怎么会捨得给我看?”何洛嘻嘻一笑,心情已经大好。 六、我要的幸福 用我的双眼在梦想里找路 我要的幸福渐渐清楚 by孙燕姿 (本章完) 第19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6) 第19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6) 定向越野比赛前,学校组织了一次培训会,讲解如何识图,並给每位选手发了一个简易指北针。沈列问何洛和周欣顏:“你们两个女生,会看地图,会用指北针吗?” 何洛瞟了他一眼,“小看我们啊。这不过是最基本的野外用具,说起来,或许我知道的比你还多。” “我倒真不知道什么。”沈列呵呵一笑,“我是没想到你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还喜欢这些。” “因为章远他很喜欢,所以我也知道一些。”何洛说,“而且確实很有意思。” “主要还是因为爱屋及乌吧。” “主要是因为確实很有趣。” “爱屋及乌。” “就是有趣!” “你可真犟,爱屋及乌!” 何洛挥挥手,“算了算了,隨你说吧。爱屋及乌有什么不好?” “好,当然好!”沈列斩钉截铁地说,“怎么就没有女生对我这么死心塌地!” 周欣顏探头过来,“因为你没有人家男朋友长得帅。” “男人,不是靠一张脸混的。”沈列说。 “你什么意思?”何洛瞪著他。 “哎,我是说,我没有那么受欢迎,不光因为我长得不够帅,其他综合素质也不够好。”沈列急忙解释,“我又没有说你男朋友只是长得好。” “哼,本来,章远的高考分数一点儿都不比你低,只不过你是北京的。” “我知道,我知道。”沈列说,“你怎么了,这么敏感?我没有別的意思啊。” 是啊,这是怎么了?何洛问自己,怎么像炸开毛护雏的老母鸡? 回寢室的路上,周欣顏也说:“你刚才真凶,至於吗?” “我是不希望听別人说他一个不字。”何洛说,“我想我能体会他的心情,被別人这样说来说去,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可刚才章远又不在,他也没有顺风耳。”周欣顏笑道,“你是不是害怕,如果你男朋友只是帅,別人会笑你痴,你会很没面子?” 何洛脚步一滯,心中一震,果然是这样的么?果然当初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家里抗爭,可以挺胸仰头地面对周围人的眼光,並非因为足够勇敢,而是因为章远和自己两个人足够风光,只要不出格,老师和家长都不会横加干涉。原来,自己並没有想像中那么无所畏惧,章远还是那个章远,然而非但他不能直面失败,自己也不敢坦然面对这个现实。 她喜欢章远,但更喜欢那个自信张扬、身披一圈光环的章远。 周欣顏仍在讲著笑话,“对了,说到痴,我那天看了一个综艺节目,里面女嘉宾说她的愿望就是有一个白马王子,自己穿著白色婚纱拿著白捧主持人说,哦,你真是个白色的情痴,简称白痴”她咯咯地笑,何洛只是应景地咧咧嘴角。 她被自己刚刚的念头嚇坏了。 何洛一直相信自己的爱情是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怎么在一个小小的高考面前,就瑟缩著粉饰太平呢? 我相信章远,相信他的能力。她想。一切会好起来的。 何洛知道周欣顏心直口快,说过了也不会多想。晚上洗漱完毕,她踩在桌沿问上铺的叶芝:“睡了吗?” “没,给家里写信呢,有事吗?” 何洛爬上去。两个女生披著外衣靠墙坐著,叶芝拉过被围在腿上。何洛把事情重复了一遍,说:“欣顏是无心的,但我总是觉得心里疙疙瘩瘩的。” “我以为多大的事情。”叶芝笑,“这也正常啊。如果章远真的就是一个草包帅哥,你又怎么会喜欢他?他就是方方面面都优秀,才让你心动。而且你觉得他现在屈才了,希望他做得更好,也不是不合理的幻想。” “我怕他总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失败。” “所以才需要你从正面疏导和开解他。” “怎么开解?” “我怎么知道?”叶芝说,“我又没谈过恋爱。” “早点儿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传来童嘉颖迷迷糊糊的声音。 何洛嘆口气,踩著侧梯爬下去。 她觉得自己是祥林嫂,把和章远的事情掛在嘴边,有机会抓到田馨或者叶芝,就要絮絮地说上一段,或是回忆当初点点滴滴的趣事,或是探討现况和未来。 爱情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现在却需要別人的首肯?何洛有些悵然惶惑。她举著手电,在日记上写下一行字:“是不是我们的爱情太完美,所以容不下一粒沙?” 张葳蕤收到家里的包裹单,中午下课后跑去学校邮局。小小的內厅已经排满了人,她只能挤到一个墙角,忽然听到男生清朗醇厚的声音,“师傅,麻烦把盒子钉一下,再给我一张包裹单。” “等会儿等会儿,没看这边正忙著吗?” 挺拔的身形,深蓝色的短大衣。“哥!”张葳蕤大喊,摇著手,“嘿,章远!” 他回身,蹙眉,缓缓地踱过来。但步子大,片刻已经在她面前。“我可没答应你。” “嘴是我的,耳朵是你的,我喊我的,你可以选择不听啊。”张葳蕤一笑,瞥见他手中的两个小木盒,“嗯?这是什么?”她探头看了看,“啊,录音带?”她忍不住抢过来,只见每个盒子里放了四盘磁带,“梁咏琪、莫文蔚、徐怀鈺都是最新的,你听的还很杂么!” “有人喜欢听。”章远拿回盒子。 “难道北京没有卖的?” “她们附近都是盗版的,还卖正版的价钱。” “也是,不如直接买盗版的。 章远嗯了一声,又问营业员:“麻烦” “来来来,锤子和钉子,自己钉去。” “为什么要用木盒?纸壳盒不成吗?”张葳蕤问。 “会压碎的。”章远拿过锤子和小木钉,找个人少的地方蹲下,乒桌球乓地敲起来。 张葳蕤凑过去,“咦,你还挺专业的,要是我,肯定会钉歪的。” “別离这么近,小心木屑崩到眼睛里。”章远说,“来来,张草草同学,请站远一点儿。” “什么,草草?我这么好听的名字,你说是草草?”张葳蕤抗议,“葳蕤,就是形容草木茂盛的样子。” “还是草草。”章远说,“全国有几个人能写出那两个字?” “厉害!你还真是未卜先知呢。”张葳蕤嘻嘻一笑,“小学刚学写字时,每次我都记不得自己的名字怎么写,连语文老师都不大会写那个『蕤』。於是我的作业封面就是张、草字头、草字头。”她边说边比划著名。章远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都谁要包裹单来著?”营业员摇著手中的一沓单子,“今天就这些啦,再就等明天嘍!” “哎,我!”章远忙起身赶过去,仗著身高臂长,夺了两张。他一回身,看见张葳蕤正在摆弄著锤子和钉子,嘭、嘭,颤颤巍巍地,每一下似乎都衝著自己的手指头招呼。 “你放著吧。”他忍不住喊她。 “啊!啊呀”砸偏了,锤子也扔在一旁。 “没事儿吧?”章远分开眾人,在她旁边单膝蹲下。 张葳蕤仰头,看见他澄澈深邃的目光,不禁咬著嘴唇偷笑,垂下眼帘晃晃头,“没事儿。”还带著笑音。 “还说没事儿!”章远伸手。 啊,不会是要拉我的手吧?张葳蕤心中紧张。 “你呀,帮倒忙。”章远惋惜地看著手中的小盒子,盒子侧壁的三合板裂了长长一道缝,“这叫没事儿?让我怎么用?” “发什么脾气!大不了我赔你一个嘛。”张葳蕤撅嘴,“你是在这儿买的吗?” “算了,来不及了。”章远说,“他们没有大小合適的,这两个是我自己改过的。” “啊,这么大的工程!”张葳蕤大叫,抓过盒子上上下下研究了一番。果然,三合板边缘是新截断的,露出浅色的內芯,“有这时间、这工本、这邮费,在北京多少磁带都买了。” 周欣顏也说:“真是,中国就是人多,大学生的劳力也不值钱。这labor,多少磁带都买了。” “但这份情谊啊,是买不来的。”叶芝笑道,“你看何洛美的,躲在帐子后自己听。刚才我要先拆一盘,她死活都不肯。” “千里送鹅毛。”童嘉颖总结道。 沈列来找何洛,“明天下午没课,还去不去踩点儿?周末就比赛了。” 何洛摇头,“不了,我都去了两次了。定向的乐趣就在於寻找,如果都熟悉得和自己家后园一样,还有什么劲儿?” 沈列诧异,“不像你的语气啊,你不是什么事情都喜欢尽在掌握吗?” “有些事情是输不起的。但这个比赛乐在参与,不贏房子不贏地,玩得开心就最好了。”何洛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沈列说:“那你就打算什么都不准备了?那可是撞大运。” “谁说的?”何洛说,“还要比速度啊,这两天我都在练习跑步。” “你刚才还说乐在参与,玩得开心就好。” “开心的同时,能得奖不是更好?”何洛笑,“提前踩点儿是投机主义的,自己跑得快才是本事。” 这句话是章远说过的,何洛认为很有道理,这傢伙常常会蹦出一些精闢字句,她便一一记下。有时听她提起自己的话语,章远就问:“我说过这句话吗?” 何洛开始翻本子,说:“某年某月某日,章远於某地发表如下演说。” “伟人就是这样诞生的,自己不记得的事情,都有崇拜者一条条记录。” “对,这就是《章氏语录》。” “好,等我也写一本你的《何氏语录》,”章远笑,“啊,不,应该是《章何氏语录》。” 何洛边跑边想,忍不住笑出声来。空气冷洌、清爽,有家乡的味道。啊,不能笑啊,会岔气的。何洛的脚步越来越轻鬆,耳机里徐怀鈺欢快地唱著: ringaling叮咚请你快点把门打开 ringaling叮咚be my hero,be my knight ringaling叮咚请你听听我的表白 ringaling叮咚我想和你谈恋爱 张葳蕤也在听歌,摇头晃脑,把登门的朱寧莉嚇了一跳。“听说最近迪厅里很多嗑药的,你不是也吃摇头丸了吧?”她问。张葳蕤打著响指晃过来,在朱寧莉身边左一下右一下摇摆著,荒腔走板地唱著。 “哎,跑调啦!真难听,就和没电的录音机一样。”朱寧莉笑她,摘过一只耳机。 感觉就像跑完一千尺障碍我等在门外越抖越厉害 赶快回想我最爱的电影对白怕见到你话就说不出来 ringaling叮咚请你快点把门打开 ringaling叮咚be my hero,be my knight wooyeah別让一个女孩痴痴站在大门外 yeah就算有別人在至少说声byebye “好听吧!”张葳蕤隨著音乐节拍点头、摆肩,做了两个hiphop的姿势,“啊,be my hero be my knight!”她向朱寧莉伸长双臂,哧哧地笑著。 “停!疯丫头,吃错药了吧?” 张葳蕤兀自笑了一会儿,说:“你见过章远的女朋友么?长什么样子?” “没。她们有人在男生寢室见过照片,据说一般,没你漂亮。” “但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吧?”张葳蕤说,“一说话就脸红,很害羞,让人忍不住想保护的那种。” “谁说的。” “我猜的。”张葳蕤说了一下在邮局的见闻,“你看,章远多宠她。” “那也轮不到你。人家的录音带是买给女朋友的,你的就只能自己买。”朱寧莉不遗余力地打击她,“你就是那一个女孩儿,痴痴站在大门外,有別人在,他顶多对你说bye-bye。” “我只是没听过徐怀鈺的歌,看著有趣,买来听听。你用不著这样挖苦我吧?”张葳蕤一跺脚,“我都说了,我不是对別人一见钟情的小女生!” “我是为你好!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朱寧莉说,“你这样的小女生对章远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那你呢?” “我?我冷眼看世界。”朱寧莉说,“他不和我斗智斗勇,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定向越野当日,大家领了各自的地图、號码牌和打口卡。每队的两名女生分別编入女子ab组,何洛和周欣顏约好先到先等。班级的同学都来加油,江至尧说:“你们两个行不行啊?开学第一天就找不到教室,还在路边问我。” “那是地图不清楚!”周欣顏反驳。 “切,我闭著眼睛都能找到。” “怎么不说你是附中的?高中就天天过来蹭饭,就和现在学校里那些小p孩儿一样!” 吵得不可开交。 何洛和沈列两人的起跑点在同一方向,从检录处出来,沈列递给何洛一块巧克力,“一个小时呢,充分补充热量。” 有女生笑著问:“沈列,三天不见,学会向女生献殷勤了?” “我原来就会,只不过某些人不问问自己是不是女生?”沈列嘿嘿地笑。 怎么不是女生?还是个美女呢。何洛心想。高挑苗条的女孩儿,瘦削的肩线,骨瓷一样细腻的皮肤,象牙白,笑起来嘴角微微偏向一侧,三分俏皮三分讥嘲。那女孩儿说:“你个瀋阳列车,我懒得和你计较!咱们赛场上见真章。” 她转身向何洛笑了笑,“你是沈列一个系的?我叫蔡满心,是他高中同学。” “你好。我们一个班的,我叫何洛。” “你就是何洛?”她的笑中颇有深意,“今天的头號强劲对手就是你啊。” “我?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能找到北就不错了。” “沈列可不是这么说的,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你说我什么了?”蔡满心走后,何洛问。 “她总夸口,说经济学院女生多,这次的女子组冠军志在必得。”沈列撇嘴,“我总不能说咱们系女生少,朝中无人啊,就把你说成一代侠女了。你可要爭气啊。” “我压力真大。”何洛笑,“你说她是经济学院的?我想问问她考研究生的问题。” “咱们学院不好吗?你还打算学经济?” “不,我想帮章远问问。”何洛说,“他们学校保研的名额非常少,我希望他能考到咱们这边。相关专业我都会去问,金融、经济、应用数学,或者计算机。” “现在开始准备,太早了吧?” “还有三年而已,越早下手,胜算越大。”何洛微笑,“我和你说过吧,有些事情输得起,同样,有些事情,我们可输不起。” 发令枪响。 (本章完) 第20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7) 第20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7) 何洛没有著急和大队人马抢跑。她拿著地图,慢慢跑出起跑区,在视野开阔处极目四望,迅速推算比赛的最佳路线,然后才好整以暇地向著选定的方向出发。一转头,蔡满心採用的也是同样的战略。 磨刀不误砍柴工,二人相视一笑。 周欣顏最倒霉。刚出起跑区,她一扬臂,大呼:“我要翻过这座大山。”攀上起伏的土坡,衝下去时不小心踩到一个废弃的树坑里,立时痛得齜牙咧嘴,走不动路。班上同学七手八脚把她扶到路边。江至尧笑道:“你旁边的选手肯定特別奇怪,怎么跑了两步,这个女生一下子矮了半截,土行孙遁地吗?仔细一看,嚯,原来是掉到坑里了。” “你再笑,挖坑埋了你!”无力的恐嚇,忘记自己刚刚从坑中爬出来。 江至尧笑得更大声,但最后还是用自行车把她送去校医院。 何洛跑得不错,个人第四。但是女子组少了一个人的成绩,本系的名次自然一落千丈。蔡满心速度很快,但是有两个检查点的顺序弄反了,只得了十一名。她淡淡地挥手,“何洛,还有机会,咱们下次再比吧。 “我还想问你,你们学院研究生考试专业课的问题。”何洛追上去。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蔡满心挑眉,“你想,每年30%的出国,40%的保研,20%多的人去外企。剩下的,都是毕不了业的吧?有几个人考研啊?” “哦我是帮男朋友问的。他不是咱们学校的。” “这你要问教务,或者今年考研的人。对了,正好有一个要考研的人每天和我们一起上基础课,我问问她有什么复习资料吧!”蔡满心扬扬下巴,“现在开始准备就对了,我们学院的竞爭蛮激烈的。” “张狂吧!”沈列说,“她好多年来一直都这样。” “其实她很热心。”何洛笑,“你们高中盛產热心的人,她也是,你也是。” “这孩子本质是不坏,就是有些傲气。” “是不坏,人又漂亮。”何洛压低声音问,“不考虑考虑?” “她?眼光太高!”沈列说,“能看上我就怪了。” “看你说的,那以后活该没有女朋友。”何洛笑,“哪个女生看上你,不等於承认自己没眼光?” “原来是这样啊。”沈列微笑,难得地沉静。 七、沉淀 从仰著笑脸到泪模糊眼你我的连繫是思念 我以为傻一些就看不见 连爱都难弭补的缺陷 这一切是沉淀不是疏远 沉淀不要疏远 by梁咏琪 12月30日傍晚,何洛无比狼狈地挤上火车,满头大汗。 北京连日来很暖,东南风迎面而来,钻过棒针毛衣的孔隙,將人吹得飘飘然,好似春天。在这一刻,何洛觉得自己也很捨不得北京。 “我要错过在这里的第一个新年了。”她嘆了一口气。 “別假惺惺的了。”周欣顏飞了她一眼,“看你大包小裹那么多东西,真的就回家待三天?” “她哪里是回家?”叶芝笑,“千万记住,她是被邀请去你家了。如果她爸妈打电话,別说漏了嘴。” “你买到回程票了吗?”童嘉颖问,“三號就有毛概考试,你什么时候准备啊?” 何洛拍拍书包,“都带著呢,来去三十个小时的路程,足够复习了。我把章远的传呼號码贴在门后了,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第一时间call我。” “好,我们抠你。”周欣顏撇嘴,“抠,抠,抠死你!为什么非说你去我家了?让你爸妈发现我是共犯就惨了。还有二十天就放假了,不回去难道会憋死吗?” 叶芝大笑,“何洛的心思你还不明白?看看她旅行袋里的衣服,就知道她是示威去了。” 十多个小时后便能看到章远,她的心跳像唱歌一样。公车、地铁,一路周折,跑到火车站时热得想吐舌头。 这怪不得別人。为了走路方便,她脚上穿著旅游鞋,长靴放在背包里;穿著牛仔裤,毛裙放在背包里;旅行袋里满满的,羽绒服塞不进去,只好穿在身上坐在火车上,何洛掏出毛概笔记扇风,头脑渐渐冷下来,心中忽然有些空荡荡的。为什么非要在元旦三天假期里赶回去?真的这样想念他吗,连二十天都忍耐不了?不,不是这样的。 是为了向那些女生证明自己的存在吗?想让別的女孩儿看到,章远凝视自己的眼光是如何深邃温柔,让她们知难而退? 炫耀是不自信的表现,自己不相信的,到底是什么?何洛不愿深想。 不敢深想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多。但有一件事情从来不需要想,她爱章远。 很爱很爱。 爱到根本不曾想过会失去这份爱。 儘管新生活的新鲜感时时將思念掩盖,但他的身影常常在不经意间跃入脑海。一片落叶一阵风,一轮夕阳一闕歌,想到他了,甜蜜、酸涩的滋味便瞬间纠结起来。 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我们应该在一起,幸福得让全世界都看到,都羡慕。 故乡清晨的空气清新冷洌,何洛深深吸气,凉凉的一线从鼻子钻入肺里,刺刺的。这种久违的感觉,叫做寒冷。她想要打喷嚏,转头看见章远翘首以待的身影,急忙忍住。 何洛的座位在12车厢。她从紧临11车厢的一侧下来,章远却在靠近13车厢的门前张望,有些焦急,有些期盼,踮著脚的高个子,看起来傻傻的。 何洛喜欢他这副样子。隨著拥挤的人流,她遮遮掩掩绕到章远身后,比著手枪的姿势,戳到章远后腰上,压低声音,“举起手来,不许动!” “啊!”他带著笑意惊嘆,“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女侠饶命啊。”他顺从地举起双手投降,“劫財还是劫色?劫財的话,小人实在囊中羞涩;劫色的话,我就勉为其难,从了你吧” “呸,那是谁劫谁啊!”何洛嗔道,握拳捶了他后背一下。 章远呵呵笑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转身接过何洛的行李,背在肩上,牵著她的手。出站的人很多,何洛捉紧他的胳膊,“你有些变了,”她说,“怎么成方下巴了?” “是不是比原来更帅了?”章远说,“你也变了,怎么成了圆下巴?还是双层的。” “啊,有吗?”何洛伸手去摸,“哪有?骗人!” “我看这是歷史趋势。”章远笑著问,“火车上人多不多?” “还好,我是座票,旁边还有空座呢,挺好的。就是暖气太热,我出了一身汗。” “你拿那么多东西,不出汗就怪了。”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袋,“嗬,我说什么这么沉?橙子啊,这么多。” “对啊,血橙和脐橙,都很好吃的。”何洛说。 “这边没有卖的吗?” “我带的不是以前常吃的那种。”何洛抬眼,笑著看章远,“想让你尝尝。” “真是傻丫头。”手握得更紧。 省大的女生楼管理严格,男生禁止踏足半步。两个人拎著大包小裹站在楼门外,恰好朱寧莉出来了,看见这一幕有些惊讶。章远主动招呼她:“喂,朱古力,来看看你的救命恩人。” “你再叫?”朱寧莉扬著手中的保温杯,“打得你女朋友都认不出你来!” “要杀要剐待会儿再说,先帮个忙。”章远举了举手中的行李,“我进不去。” “我拿得了,没关係的。”何洛说,“3124室,对吧?” “我对门啊,你跟谁借的床位?怎么没下来接一把?”朱寧莉说,“我要去上自习。” 章远把钥匙交给何洛,“这不都回家过节了吗,要不然哪儿来的空床。”他掏出两个橙子,“拜託拜託,我请你。” 何洛扯扯他的衣襟,“別麻烦人家了,我真拿得了,从学校到火车站不也是我自己背的?” “那算了。”章远瞥了一眼朱寧莉,悻悻然地耸肩,“橙子也没了。” “你可真”何洛笑著拍他了一下,拿过橙子看了看,从袋子中换了两个出来,“这种有圆肚脐的母橙子比较好吃,特別甜。” “啊,橙子还分公母啊?”朱寧莉接过来揣在大衣口袋里,“谢谢啦!无功不受禄,我带你上去吧。”又转头瞪著章远,“这是看在你女朋友的面子上,可不是送你的人情!” 她又想起班干部会上,章远缓缓站起来,“如果我天天对著你笑,你觉得有安全感吗?”还带著一丝戏謔的笑。而眼前的他,拿著橙子伸出手来,快、微笑的大男孩儿,和记忆中桀驁冷漠的章远判若两人。 张葳蕤摊了一床的衣服。朱寧莉推门而入,哈的一声大叫,“我以为自己走到金太阳商业街了。今天你要开个唱吗?” “是你说你们系女生少,找我们去舞会充数的啊。”张葳蕤亮出一件纯白荷叶边衬衫,“这个,外面穿那件淡粉色的条纹针织衫,加上粗呢百褶裙,好不好?” “第一,这一身是挺可爱的;第二,是我邀请英语系其他女生时你听到了,可不是我拉你去充数。”朱寧莉哼了一声,“你不去比较好。” “为什么?” “何洛来了,刚刚下火车,就在我们对门。” “何洛?” “对,不要告诉我,你没听过这个名字。” 张葳蕤吐了一口气,短促轻浅,“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我早就知道章远有女朋友,都说了,有这样一个哥哥也不错。你以为,我为了他去你们的舞会吗?” 朱寧莉沉思半晌,“好吧,你去吧,”她弯弯嘴角,“不去都不行!” 出了宿舍,朱寧莉有些懊恼,总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残忍。长痛不如短痛,她尽力说服自己,蛀牙不拔,每次发炎都痛得受不了,不如一劳永逸。张葳蕤是怕牙医的小孩子,那么把她推到病床上,也不算对不起她。 “你会跳吗?”章远站在舞池边问何洛。 “会一点点吧,扫舞盲的时候学过男步。那你呢?” “会,当然会跳!”章远大笑,“大秧歌,够交谊吧。算了,我们走吧。” 何洛不置可否,捉紧他的手,轻轻摇著,“我还没有和你跳过舞呢。” “不就是搂搂抱抱吗?”章远附耳道,“一会儿让你为所欲为,还不成?” 何洛瞪他,“不成。” “那换过来,你让我为所欲为?”脚面被踩了一下。 何洛抬脚,亮出鞋跟,“你再说,我就踩实了!” 章远嘆气,“大姐,我真的跳得很难看,会粉碎你心中所有的浪漫幻想的。”两个人站在场边,都有些僵硬。系里特地请了三五位高年级国標协会的来做示范。章远瞟了两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洛自然而然地架起右臂,伸长左手,发现自己和章远的姿势一样。她猛然醒悟,赶紧换了女步的姿势。 “丟人就丟人吧。”章远说,“豁出去了。我数一二三,然后一起走那个最基本的步伐。” “方步,是吧。”她好歹学过,还记得两个名词。 “一、二、三。”章远和著音乐的节拍,“走。” “哎哟。”两人同时大叫。何洛竟然也走起了男步,两个人撞在一起,左脚结结实实地踩在对方右脚上。“看人家,你要后退的!”章远说,“真笨!” 何洛尷尬地脸红。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一同笑出声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张葳蕤退到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她有些累了。悠扬的乐曲,飞扬的裙裾,深情的双眸,让人窒息的浪漫的空气,一切都不真实了。他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的冷漠,他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不羈与沧桑。这才是章远,不是吗? 而她一出现,他的冬天就结束了,她一扬嘴,整个世界就为她微笑。心底刺痛,有什么咬啮著她的心,让她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嫉妒,是嫉妒。 张葳蕤一转身,衝到门外。 冷冽的北风颳在脸上刀割似的痛。她努力擦擦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出的眼泪已经结成了冰晶,粘在睫毛上。 北方的冬天真的很冷。 章远的冷漠更冷。 可是,他对別人的笑才最冷。 或许,只一个灿烂的笑,便打动了张葳蕤的心。从这一刻开始,她明白,什么兄妹一样的感情,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个叫做何洛的女孩儿,把一个新的章远呈现在她面前,又风似的把他带走了。何洛打开了天堂的大门,说:“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吧,看哪”之后又把它闔上。 从此人间成了炼狱。 五分钟,十分钟那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都没有回来。何洛有些担心,瞟一眼,薰衣草色的长羽绒服还搭在角落的衣架上。 “你在看什么?”章远沿著她的目光望过去。 “没什么。”何洛勉强一笑,低下头,心中並没有想像的得意和满足。她像一个战士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路赶过来,心中的假想敌是个娇媚的女孩儿,嗲声嗲气缠在章远身边,一口一个拖长尾音的“哥”。 赶走她。 心中颇有收復失地还我山河的豪气。 然而她不是。水样的双眼渐渐起了雾气,惶惑、不安,她就那样不发一言地转身跑开。 她也有真诚的笑、真诚的泪,你又有什么权利来炫耀,用你的幸福伤害她?何洛咬紧嘴唇问自己,可是,和章远共舞、拥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就算是故意让她看到,自己又有什么错? 乱,心里乱作一团。 “你们谁看到葳蕤了?”朱寧莉从洗手间回来,四下找不到她。 “可能回去了,你去看看吧。”何洛鼓起勇气,走过去说。 朱寧莉凝视片刻,將信將疑地向门口走去。 “哎,还有大衣。”何洛把张葳蕤的衣服拿过来。朱寧莉接在手中,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狠狠地剜了何洛一眼。 “我们也走吧。”何洛期期艾艾地望著章远。 “你刚才一直在看张葳蕤?你认识她吗?”走在楼梯间,章远忽然问。灯光延伸过他的头顶,一阶、两阶、三阶黑黑的影子蔓延下去,似乎无限伸展,就要覆盖到窗外的白色雪野上。 朱寧莉在寢室里找到张葳蕤的时候,她正捧著一碗方便麵暖手。热气蒸腾,钻到鼻子里。她鼻子吸溜吸溜的,拿过纸巾擤擤,说:“外面真冷,你要不要也来一包?” “你嚇死我了!”朱寧莉把她的大衣摔在床上,“真怕明天早上找到你,都冻成冰棍了。” “我是想四处走走的,可外面太冷了,所以我就回来了。”她竭力想笑,“在外面哭,眼、眼睛都会结、结冰的。”声音哽咽,红了眼眶。 (本章完) 第21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8) 第21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8) “想哭就哭吧。”朱寧莉挨著她坐下,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这女人够恶毒。”片刻无语,她又嘆气,“不过,她也没做错什么。人家两个是一对儿啊,这种环境这种气氛,拥抱一下又算什么?还是你自己不爭气,说什么不会一见钟情。” “你,你还说我!”张葳蕤气结,“我已经够难受得了,你信不信我去跳主楼!” “你去啊!”朱寧莉推她的肩膀,“快去快去!要是为了这么点儿小事你就想不开,那还不如死了乾净。这算什么?人一辈子不顺心的事情多了去了。” “你还说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你这么心理不健全的朋友。”朱寧莉说,“看你以后还发不发什么兄妹情深的春秋大梦!现在梦该醒了,ok?” 何洛和章远走到一楼大厅。门帘掀开一条缝,冷风嗖地钻进来。 “何洛”章远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对不起。”她低低地说,“我不该太招摇。” “你並没有招摇,但” “但我是故意的。”她承认了,“大方,体贴,亲密我是想要她们看到。” 章远太明白何洛的想法。大学里有眾多高中同学,难免会有谁將他身边的事情八卦给何洛,包括甜美的小女生每日追著自己叫“哥哥”。所以他写信告诉她,亲口说出来,总比道听途说添枝加叶的版本要好。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转折都告诉你了。还要怎样?何洛啊何洛,你不相信自己,也不信任我。 “我们本来就这么亲密,何必故意做给別人看?”章远缓缓地说。 你回来,很好,我很高兴,我也想每天和你在一起。我乐得一夜睡不著,等在车站时连北风都觉得是暖的。可是,你千里迢迢的奔波,是源于思念,还是源於怀疑? 这些话反反覆覆在脑海中盘桓,他终究没有说出口。带著凉意的空气从门窗的缝隙渗进来,丝丝缕缕缠绕著,脑子清醒了许多。他听到何洛嘆气,“那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喜欢你。”她的额头抵在他肩上,“我爱你啊。” 心在这一刻柔软无比,章远转身將何洛抱在怀里。“我知道,我明白。”他说。她终究是回来了,不是吗?示威也是在乎自己,不是吗?我们彼此不能失去对方,不是吗?! 吻著她的额头,“我也爱你。”章远说。是的,非常爱,一点儿都不比你少。 “我吃醋,我嫉妒,我小心眼”何洛的声音细如蚊蚋。 “啊,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章远低低地笑,“我说过,你吃醋的样子特別可爱。”他的確说过,然而那时候章远不怕何洛吃醋,他藐视对自己的一切怀疑。 而现在,他有畏惧的东西了。 何洛的不信任。 因为在何洛心中,自己已经不是万能的、无敌的了。这个想法让章远寒冷,冷得全身都要打颤。 绵绵的积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回去加件厚衣服吧。”章远说,“一会儿还要守岁呢。” 何洛回寢室换了牛仔裤和平底靴,刚走到大门口,一个雪球飞过来,打在后颈上。雪球捏得松,嘭一下散成细密的雪雾,尽数灌到领子里,瞬间被体温融化。 “呀!”她冻得打了个哆嗦,转身看见章远,不紧不慢地挥手笑著。 何洛哼了一声,飞快地弯腰,双手捧起一把雪,一错,一团,扬手掷过去。章远抬手挡在面前,三两步就跨出很远。何洛又团了个雪团扔过去。 “还打啊!”他笑,“我都不还手了。” “啊,那就让你白白灌了我一脖子雪了?” “我站这儿不跑,你也打不著。”章远笑著,面对不断飞来的雪球只闪闪身。他探身抓了一把雪,捏一个小团,隨便扔出去,便打在何洛的衣襟上,“看到了吧,这就是差距!你太没准性了,只能委屈你当移动靶了。” “哈,敢情你是篮球队的,欺负人!”何洛掂著手中的雪团,“可是你说自己不跑的哟。”她一脸坏笑,“远的打不著,近点儿还不行吗?” 眼看她举著雪团塞过来,章远敏捷地侧身,“寧当小人,也不能束手待毙啊。”他哈哈大笑。 何洛眼前一,滑了一下。“鞋底没沟儿,太滑了。来,扶我一把。” “诱敌深入?没门儿。”章远笑,“你看你,一摇一摆,像企鹅似的。对了,胖企鹅摔一下也看不出来,比如我们寢室的『大缸』,站著倒著都是无差別的圆球。你也差不多了。” “不和你玩儿了!”何洛佯怒,转身要走。 “那我堆的雪人也不看了?” “在哪儿?” “想看吗?”章远指著她手中的雪球,“放下凶器,双手放在脑后,慢慢地走过来。” “这么快?”何洛望见楼后空场上的两个雪人,还没有安鼻子和眼睛,只是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她有些不敢置信,“我上楼去了多久?二十分钟?” 章远微笑著牵起她的手,绕到另一侧,煤球眼睛,胡萝卜鼻子。原来雪人面向围墙,刚才看到的是背影。“上去很久了,看,人家孩子都生出来了。”他一指,两个大雪人中间还有一个袖珍的雪娃娃。 何洛咯咯笑著,“我想起去年冬天来了,操场上一排雪人,都是高三的人堆的。越到高三,越是童心未泯。” “谁说的,我高一高二年年都堆。”章远笑,“你要不要试试?我告诉你堆得快的诀窍。” “好啊。” 章远蹲下来,拍拍雪娃娃的头顶,“乖,妈妈来了,马上就会有兄弟姐妹了。” 宿舍楼后面背风,嗖嗖的呼啸声在楼侧扫过,此时更觉得昏黄的路灯无比温暖。手套被雪水打湿,何洛索性摘下来塞在衣袋里。手指肚和掌心都开始泛红,她依然兴冲冲地雕琢著自己的作品。 微笑著凝视她,仿佛可以不想过去,不看未来。 而时钟片刻无休,忽而风静,又是一年。 八、 手中的戒指圈不住爱情的流逝 谁能告诉我 爱情如何浅尝即止 by gigi·《戒指》 开学时,“阿香婆”吴江从家里带回两瓶辣椒酱。“还是我妈做的味道正宗,嘖嘖。”一寸厚的红油浮在上面,几乎透过瓶颈渗出来。 “快擦擦!”杨杰刚大喝,“让你晃,油都快撒到桌子上了。” 吴江从书架上抓个本子,扯了两页纸,哼著“世上只有妈妈好”,开开心心地抹著瓶口的油滴,“哎,可惜了可惜了,真是暴殄天物啊。”他搓著瓶子,“我妈连夜赶出来的啊。” “你说『阿香婆』多有意思,从贵州带了两瓶辣酱过来,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呢。”章远笑。他和何洛的寢室都刚刚装好了电话,每天十点到十一点是雷打不动的爱情专线。 “唉,儿行千里母担忧,其实我也很惦记我父母。”何洛说,“我妈也是,每次都装一堆东西,我拿都拿不动。我来的是北京,她总以为是她当年下乡去北大荒。” “这我倒没体会。我周末回家好吃懒做,想去帮忙,我妈都轰苍蝇似的把我从厨房里赶出去。” “怕你把家里的碗都打光了。”何洛蹲在走廊上,“或者把厨房烧了,也不知道谁小时候偷偷炒鸡蛋,油锅著火。” “你嘲笑我!自己站到墙角去,罚站!”章远恶狠狠地说,又嘿嘿地笑,“烧我家厨房,打我家碗,总比到时候去你家出丑好啊。” “啊,去我家?” “我妈总说,谁谁的女朋友上门做客,就是甩手掌柜的,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我可不想你爸妈对我有这种印象。”章远说。 何洛大笑道:“你个呆子,抢我的台词。什么做菜刷碗,我担心担心还差不多。你又不是我家的童养媳,著什么急往厨房里跑?” “对,你是我家的童养媳,”章远笑,“是不是?” “那你就是我家的小长工。”何洛啐他,“对了,小长工,改天帮我爸扛大米去!一袋大米,再来一袋白面。” “你爸那么大领导,手下小弟成群,还用我?” “他们又不是我男朋友,你到底去不去?” “我”章远心有余悸,“我有些怕你爸,他看起来特別威严。” “威严?”何洛失笑,“当年我爸的学生都和他没大没小的,如果那时候有什么十佳教师评比,他铁定上榜,最温柔班主任啊!” “你爸的学生都是大包小裹地去看老师,没从你家里拿东西走吧?”章远说,“我可是空手套白狼,就把他掌上明珠给拐跑了,美国都不去了。这两年你爸气消了么?” “消了,消了。”何洛说,“我前两天给他们写了一封信,高压水枪啊,看得他们眼泪哗哗的。” “写什么了?这么感人?”章远问,“让我拜读借鑑一下吧,我妈一感动,也许就给我涨零钱了。” “撒撒娇唄。”何洛轻描淡写,“想想看,他们也怪想我的。” “我也怪想你的,你怎么不撒撒娇?”章远问。 “你都不在人家身边耶,人家每天一个人哦,打饭打水上自习,好寂寞耶,怎么练习撒娇嘛。”何洛学台湾腔,撅著嘴,嗲嗲地扭了扭肩。自己先受不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童嘉颖从水房回来恰好听到,手里的牙缸脸盆险些扔一地,眼睛和嘴都比平时圆了一圈儿。 “我开始打摆子了。”章远说。 “我们全寢室都在打。”何洛咯咯地笑。 章远放下电话,想起何洛娇气的声音,头皮发麻,摇摇头,却又抑制不住地想笑。他抬眼看到桌子上揉成一团的几张纸,上面的字跡无比眼熟,抢过来展开,不禁勃然大怒,“『阿香』,吴江,给我滚过来!”小心翼翼展平,红色的辣油在笔记纸上洇开,形成半透明的圆圈,一个又一个。 “老大,刚才不是我说的!”“阿香婆”辩解,“是『大缸』说你打电话时像个奶油小白脸的。” “靠!”章远拍著桌子,“先说这个,你看没看这是什么?嗯?” “上学期的笔记啊,谁还看?再说了,都不是咱们四个的。”“阿香婆”凑过来,瞟了一眼又飞快地闪身,和章远保持安全距离,“小绣字,多女人。” “这就是我女人写的!”章远不快。 何洛千辛万苦搜集了考研的资料,蔡满心在寒假到来前一天终於帮忙借到最后一本笔记。何洛是第二天上午的火车,学校的复印社已经关门了,於是心一横,熬了通宵,把一学期的经济学原理笔记统统抄下来。 “早看早准备。”何洛给章远看小指侧面,磨得发亮,“而且是我手写的,你拿著,见字如面,就好像我天天和你一起复习一样,对吧?” “看你臭美的。”章远笑著牵过她的手,在小指的茧子上吻了一下。 何洛叮嘱,说各校专业课的侧重点不同,最好学的时候留心一下,加深印象。章远翻过歷年试题,基本上重点与本校老师讲的一样。他把考研资料供奉起来,是纪念品,而不是冷落,更不是擦桌的抹布。他越想越气愤,作势去抄椅子。 “不至於吧,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阿香婆”连忙闪开。在他眼中,东北男生抄傢伙就真砍人,说一不二,本地特產就是黑社会。 章远嘁的笑了一声,把所有的笔记收好。 何洛刚刚找了一份家教,每周上四个小时的课。春天的北京沙尘肆虐,来去骑车四十分钟,到宿舍后脸上能洗下小半盆沙子。但是月入四百元,她心情愉快得像小鸟。自从寢室里安了电话,每个月的生活费就会多一二百。拿著家里的钱买电话卡,大部分却又不是打给父母的,何洛於心不安。而且章远的生日就要到了,她早就看好了一份礼物,开始节衣缩食。那礼物就是瑞士军刀,兰博系列的典藏款。高中时每次路过商场,他的眼睛就长在上面。 “这个的功能也太诡异了,指南针、钓鱼线,还有砍刀?”田馨撇嘴,“啊?更像鲁宾逊开荒用的。” 何洛大笑。“我当时也这么说来著。”她看田馨还要研究,赶紧拦住,“算了算了,別再掰了,那个木钻扭到90度就是极限了,弄坏了我和你急。”她眼疾手快抢过来,用绒布擦乾净指印收在皮套里。磨砂皮包装盒,墨黑天鹅绒衬里,都让何洛爱不释手。想著章远收到礼物的惊喜,想著他会怎样独自一人时手舞足蹈,在人前淡淡地说一句,“我女朋友送的。”何洛就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啊,让我玩儿让我玩儿。”田馨仰面躺在何洛床上,抱著被哼哼唧唧,带著哭腔,“你个女人,重色轻友,我都不如一把刀啊。” 何洛笑:“的確,把你卖七百块钱挺难的。谁能钱买罪受,养你这个大小姐呢?” “得了吧,我的温柔你不懂。”田馨冲她翻白眼。 开心的结果就是破財。章远结了帐,看著满桌子的杯盘狼藉,说:“你们肚子里都有蛔虫吧?一个个饿死鬼投胎。” “知、知道老老老老大最近手、手头宽裕”“大缸”舌头打结,“但、越、越来越抠了。” “就是就是,你最近也没少接攒机的活儿,但这可是第一次放血。”“阿香婆”还算清醒。 “靠,赚钱是预备著养你们的吗?”章远笑骂,“不如去江北农场养猪。” “可以养小老婆啊。”“阿香婆”接话。 “大缸”蒲扇一样的手挥过来,“捍、捍卫何、何大妹子。” “阿香婆”问:“最近怎么都不见那个草草来咱班找你?你过生日她都不出现。其实小姑娘挺不错,要不介绍给我?” “你真有心就去问朱古力啊。”章远说,“我根本和她不熟。” “我还想多活两天哩。”“阿香婆”摇头,“老大你说不熟,人家可不这么想。我们这儿资源本来就少,还因为你造成浪费,好几个小姑娘看见你眼睛就放光。赶紧让何姐来把她们一个个屏蔽掉,要不然你请我们吃饭。” “吃吃吃,早晚在你身上盖个戳,『检疫合格』。” “你才需要一个戳。”“阿香婆”举著易拉罐盖过来,“『货物已售』。” 章远微笑,小指挑著易拉罐的盖环。“戳留给你,我自有安排。” “五一”时,何洛和田馨回到家乡。这里的节气比北京整整晚了一个月,柳树刚刚冒出嫩芽,一派朦朦朧朧的绿在清晨乍暖微凉的空气中化开,呼吸之间,都是熟悉的清新味道。 (本章完) 第22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9) 第22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9) 何爸何妈齐齐出动来车站接女儿。田馨的爸妈也来了。她冲何洛扮鬼脸,“看我笑得阳光灿烂,你满脸苦大仇深,想看到某人也不差这一会儿。你隨时找个理由出门,就说我拉你逛街好了。” 在车上,何妈问:“田馨这丫头还是嘻嘻哈哈的,她有男朋友了吗?” “就算没有吧。”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能说就算?” “曖昧唄,敌进我退,敌退我扰。”何洛笑,“你说算有还是不算?” “那你呢,算有还是没有?”何妈若无其事地提起,“有就带来让我和你爸看看。” “你觉得呢?”何洛轻笑,“我爸又不是没见过。” “还是那个吗?”何爸回头问。 何洛略有不快,“那还能有哪个?” “你们还在一起最好!我们是看你这么久没带他回来,担心有什么变化。”何妈连忙插话,“怕你们小孩子不定性,聚得快,散得也快。” “我们不是做游戏。”何洛一字一顿。 “他在清华吗?”何爸忽然问。 “不是。”何洛回答得有些僵硬。 “不是说成绩很好,很聪明吗?” “没发挥好。” “高考就这样,只聪明不行,勤奋努力,还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质,这些都很重要啊。”何爸尾音拖开,听起来很是语重心长。 何洛不禁蹙眉,“只不过是一次考试,不要扣那么大的帽子好不好?” 一车人无语。 何洛去章远的寢室找他。两个人还没说几句话,章远的传呼就响个不停。他瞟了一眼,“哥们儿找,急事,去去就回,在这儿等我啊。看书吧,还都是你寄过来的呢。”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王子》、一本《中国大歷史》,又拿了一只马克杯,“抽屉里有碧螺春,也是你买的,说什么喝绿茶不长痘,我也没觉得。你看,除了壶里的水是我打的,其他都是你一手包办的。” “大缸”插话道:“靠,平时刺激我们还不够啊?都知道你家何大妹子好,照顾你照顾得这么周到。你要走快走,显摆什么?” 何洛抚著生肖图案的马克杯,笑道:“激起民愤了不是?快去快回。” 这两本书何洛都看过。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大缸”以为她等得不耐烦了,忙把自己电脑前的一摊瓜子皮推开,“无聊的话打会儿游戏,章远很快就回来了,估计又谁的电脑出问题了。他最近忙得不行,整天被叫去装机。” “没关係,我慢慢等。”何洛探身从书架上取下银灰亚光的金属相框,两只天鹅颈项低垂,弯成一个心形。里面还是他们去年秋天的合影,章远刚刚抵达北京,面有倦色,秋天的阳光暖暖地洒在脸上。时间就定格在那一瞬,他张嘴要说什么,她灿烂地笑著。 在相框旁边,一摞课本上放著瑞士军刀的包装盒,何洛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著一沓电话卡,军刀还有刀套的位置是空的,想来他已经带在身上了。何洛把盒子放回去,瞥见课本下有几张油腻的纸,边沿都卷翘起来,暗自摇头,看起来英俊整洁的男生,背地里也真是邋遢。她把一摞书本拿下来,一本本重新码好。整理到那几张沾满红油的纸时,只觉得字跡熟悉,她仔细一看,不禁呆住了。 章远回来,看到何洛气鼓鼓坐在床上,面前摊著一本笔记,还有三五张斑驳的纸页,立刻明白过来。“大缸”很识趣地抓了书包去自习室,路过门口时附耳对章远说:“我向何大妹子解释过,都是阿香不好,你慢慢哄吧。” 章远一笑,摆摆手,“没事儿,实话实说唄。” 寢室內只剩二人。章远扯东扯西,何洛不言不语。 “別生气了,生气长皱纹,老太婆我可不要哟。”章远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又过来拍她的后背,“老佛爷,坐火车辛苦了,小的给您捶捶。您赏赐的东西是小的保管不利,罪不至死吧?” “这几页也就算了。”何洛闷闷地说,“反正你也不看,放著招灰,不如拿来擦桌子。” “谁说我没看?我通读了啊。” “那我问问你,看你记住多少?”何洛抬头。 “看过《张三丰》没有?太极最大的奥秘就是无招胜有招,要忘记一切招数。”章远拉何洛起身,“来来,我教你太极入门。看,一个西瓜这么大个儿,一刀切下去,一半给你,一半给他。”他把著何洛的手,慢悠悠比划著名太极的姿势。 “不要闹,认真听我说话,好不好?”何洛抽回双臂,“你答应我会仔细看的。” “我仔细看了啊。” “只是『看』而已?”何洛翻著笔记后面的纸张,整洁如新。她想起自己在应急灯下奋笔疾书,光线越来越弱,是怎样的心急如焚。而他,不紧不慢閒適得很,如“大缸”所说,还和几个朋友一起帮別人攒计算机,收取一定费用,所得颇丰。 “真的仔细看了。”章远指著笔记,“这些我们也都讲了,和你们学校內容差不多,不用担心。考试之前再看,给我一个月,保证搞定。” “我知道你上学期成绩不错,而且各个学校大纲都差不多。”何洛蹙眉,“但是很多时候,考试就是考细节。” “高考比较重视技巧,研究生考试注重基础。” “谁说的?你又没有考过。”何洛撅嘴。 “你也没有考过不是?” “我听別人说的。” “我也听別人说的。”章远学她,耸肩撅嘴。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何洛苦笑。两个人都是道听途说,爭辩无益。 “就是,你饿不饿?刚才不是说没有吃午饭?”章远坐在她身边,探身,鼻尖几乎蹭著她的。 “不是很饿。”何洛说的是实话,一路顛簸,疲倦到什么都不想吃。章远不禁握住她的双手,只觉她指尖冰凉。 “真的不饿”何洛话未说完,双唇已被堵住。缠绵的吻,比低声嘆息更轻柔。 何洛隨父母去亲友家聚餐,难免被问到是否已有男友。 “洛洛还小,没有那个心眼呢。”何妈笑答。 “不急不急,但也可以考虑考虑了。周围的同学都是人尖儿,有合適的也別错过,你爸妈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拦著你的,到年龄了嘛。” “小孩子懂什么谁合適啊。”何妈侧身看著女儿,“以后的发展,现在还看不出来呢。” 又是这样旁敲侧击,明明知道我们在一起,以为不承认就可以不面对。何洛气闷,隔日见到章远,忍不住说:“你改天去我家,好不好?” “怎么,你家买大米了,需要小工扛上楼是吗?那我要吃饱了再过去。”章远笑。 “我是认真的,你还没有正式见过我父母呢。” 章远说:“你也没有正式见过我父母啊。” “那是因为你没有要我去。” “如果你觉得有这个必要,我可以去。”章远说,“等我先去买两份保险。” “我家也不是白公馆、渣滓洞。”何洛嗔道。 “你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章远收起笑容。bp机又响起来,他低头看一眼,將呼机关闭。 “又有人找你?”何洛蹙眉,问,“帮別人攒电脑会不会占用很多时间?” “还好。你不是也在做家教吗?”章远说,“我们的收入都贡献给中国电信了。” 但是我不需要为了考研而努力。何洛斟酌字句道:“似乎你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比我要多很多。” “所以回报也会多一些。”章远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机器猫的毛绒玩具来,“看,叮噹。”按下它的胳膊,傻傻地机械声传来:i love you,i love you。 何洛莞尔,低头扭著机器猫的胳膊,“你知道,其实,我们並不需要天天打电话,我也不需要你要送我多么好的礼物。我不想牵扯你太多的精力。” “你还在想我考研的事?”章远说,“我最近真的没时间。而且现在看那些,对於三年后的考试未必有很大帮助。” 何洛忍不住爭辩道:“但是你就有时间攒机”装机有助於去北京吗?难道去中关村卖电脑? 章远已然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只是装电脑,我手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能够相守的未来更重要。 何洛將机器猫放在长椅上,“真是的,要我怎么说,你才能分得出哪个更重要?” “那要我怎么说?”章远也有些不快,“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转身走出两步,又回头道,“拿好叮噹。” 居然是这样稚气的要求,何洛哭笑不得,“你都在关心什么事情?那你拿著好了。”將机器猫推过去。 “已经给你了,拿不拿隨便你。” “那我真不拿了。”何洛半开玩笑,不明白为什么章远如此小心眼。 “我也不会拿。” “我真不拿了。”何洛又说,抓著自己的背包站起来。 “隨便你。” “你!”何洛咬唇,看著章远转身离开。她想拿起机器猫,但周围三五双看热闹的眼睛偷偷打量著,实在放不下脸面。她心头憋了一口气,背上书包走向相反的方向。 满城烟柳,桃吐蕊。何洛不知不觉走到母校门前,明墙碧瓦,一如当年。她在一排小榆树后坐下,透过新发的疏朗枝叶,可以清楚看到篮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天空渐渐阴霾,青天上涌出大朵大朵的乌云,泼墨一样愈积愈密。阳光偶尔从云层的缝隙中投射下来,明明暗暗。 不过一年。 一年前尚且和田馨谈笑著,坐在这里看章远瀟洒自如地上篮,风扬起自己半长的发,尘埃飞落在睫毛上,半眯著眼,他的身影有些朦朧。不过转瞬,怎么一颗心已经无法飞扬? 何洛脸颊一凉,接著是鼻尖,居然下雨了。她赶紧起身跑到教学楼里。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下来,她不禁想起公园长椅上的机器猫。会有人收起吗,还是依旧孤零零地躺在那儿?没有人看到,没有人关心,等雨过天晴了,或许被清洁工当成废弃的、骯脏的玩具,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越想越心疼,何洛把背包顶在头上,一路小跑回到街心公园。长椅上空无一物。何洛不甘心,四下张望,还跑到垃圾桶旁,捏住鼻子,弯腰看著。结果自然是失望,她颓然垂手,也顾不上避雨,低头慢慢踱著。 一步,又一步,纷繁往事一帧帧在眼前涌起。从何时起,甜蜜酸涩的等待变了味道,彼此的试探变成迁就,期盼变成躲闪?曾经在初夏的街边,怎么都说不倦,而如今,那么多的话题无法直接面对,沉默成为一种尷尬,一旦停止交谈,似乎彼此的心就越飘越远。 何洛要將背包抱在怀里,压紧胸口,才不会让一颗心纠结起来。 “那个女学生,哎,別走,叫你呢。”卖冷饮的大妈从遮阳伞下探头大喊。 何洛回头,惊喜之间,眼泪就掉下来。 何洛抱著失而復得的机器猫一路赶回家,春雨如烟,一大一小都淋得半湿。把脸擦乾,又冲了洗衣粉,將机器猫塞进滚桶里。忽然想起它是会发声的,多半有电子器件,她赶忙抢出来,四下一按,机器猫肚皮上的百宝囊里確实有东西,但又不是方方正正的电池盒。探指进去,摸出一个深酒红色的天鹅绒小首饰袋子来。 她一倒,一枚银白色的戒指落在掌心,造型简洁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何洛紧紧握住,圆润的弧线却尖锐地刺在心上。 乍暖还寒的天,下了两天雨,又开始刮春风,一夜吹开桃榆叶梅无数。城市中更是绚烂,假期却到了尽头。何洛要乘坐傍晚的火车,收拾了行李要出发,却总是心神不寧。她忍不住打电话给章远,临行前想再见他一面。章远的语气不冷不热,“哦。你说,在哪儿吧。” 何爸何妈將车停在省大侧门外,何洛一路小跑著过街。楼群之间的风更猛烈,她远远地看见了章远。他穿著卡其色的毛衣,站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怎么不多穿点儿?”何洛问。 “你匆忙打电话,又说要赶时间,催命一样。”章远淡淡地说,“莫敢不从啊。” “不想来就算了。”何洛嘻嘻一笑,“那我就不给你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 “看!”何洛伸出右手,“好看吧!” “你又得意自己的爪子了”章远话未说完,眼前一亮。 银色的指环套在纤细秀气的中指上。 “是右手吗?”章远强抑笑容,问,“我怎么记得是左手?” “左手的戒指怎么能自己带呢?”何洛摊开双手,伸到他面前。 “谁带不一样啊?无聊。”章远淡淡地哼了一声,还是將她的戒指摘下,带到左手无名指上。 “错了错了!”何洛大叫,“是中指!追求订结离啊,无名指是结婚戒指!” “没错。”章远大笑,“哈哈,是你让我给你带的,现在就要反悔了?” 何洛打他。 两个人笑著,拥抱,亲吻。谁也不敢先鬆开手,谁都知道,不可以放手。 你说你的感触已经变得很模糊想走的路还是有点凹凸 太多的包袱显得更加无助在没有音乐的时候很想一个人跳舞 跟不上你的脚步乾脆就说迷了路乾脆就继续麻木对你有没有帮助 by梁咏琪·《凹凸》 田馨看到何洛的戒指,问:“是纯银的吗?看起来就很优雅。” “铂金的。” “白金?” “铂金。”何洛褪下戒指,內里清晰地刻著“pt950”。田馨哦了一声。过了几天,她忽然给何洛打电话,语调高亢:“我今天看报纸才知道铂金原来比白金还贵!你家章远中彩票了吗?” “他说和几个同伴一起帮学校里的人装电脑,收取一定的手工费。”何洛嘆气,“也不知道他把多少精力投入到打工里。其实我並不在乎他送我多贵重的礼物,或者费多少时间来迁就我、和我联络。我希望他目光更长远些,为了我们的將来著想。” 田馨哼道:“你送了军刀给人家,现在章同学投桃报李,不回报一个更贵重的礼物,不是对不住你吗?” “啊,我们两个,何必攀比这个呢。”何洛说。 “只怕章远不这样想。”田馨笑道,“男生的面子啊。” 何洛觉得很有必要和章远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暑假回乡,她在公共汽车终点站等章远。七月末阳光耀眼,很久没有下雨,杨树、柳树、榆树懒散地站在午后无风的街边,翠绿或墨绿的叶子边缘都有些卷翘。章远每到夏天都会晒成小麦色。他刚理了发,在路对面挥手,笑容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本章完) 第23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0) 第23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0) 两个人去了游乐园,因为就要翻新,游人寥寥。管理员竭力推荐二人坐老式木椅的摩天轮,“下个月就拆掉了,以后就只有全封闭的了,不坐太可惜啊。” “没遮没挡的,太阳太大了。”章远看看何洛,“喂,想拥有和我一样的健康肤色吗?” “无所谓,反正过些天我们又要军训,又要准备国庆游行,免不了挨晒。”何洛说。 “別犹豫了,你们两个人我就收一张票还不行吗?”管理员继续怂恿,“能看到江景哦。” 摩天轮吱吱呀呀地转著,深棕色的木椅经过大半日的暴晒,难免有些烫人。越升越高,江风越过树丛扑面而来,驱散围绕身边的热度。 何洛问:“最近还忙么?我记得你说过,手头有很重要的事情,棘手么?” “你还惦记著呢?”章远笑,“看来我一定要坦白从宽了。” 兜兜转转,摩天轮已经绕了一圈。地平线上下浮沉。 说起傅鹏,章远毫不掩饰自己的钦佩和羡慕。 傅鹏是省大机械仪表系的研究生,在两年多前就参与了省大校內网络的搭建,又为多家机构编写过操作管理系统,尚未毕业,已经有公司开价年薪二十万,虚位以待。学期伊始,章远为了装机奔走於学校与电脑城之间,常常遇见傅鹏。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起来,言谈投契。章远思路开阔,天马行空,在傅鹏看来,颇有自己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因此当章远提出向他学习时,他二话不说欣然应允。 这是何洛远,然而她同样希望他能够脚踏实地地前进,希望他能够真正意识到现实的艰辛和复杂。她想来就会担心,聪明如他,难免心高气傲,更怕他急功近利,用前途换“钱”途。 何洛反覆想著,直到午夜。她睡不著,踩著床头柜爬到窗台上坐下。自己或许是固执的,是刻板的,然而她不希望章远在两年或者三年后才惋惜那些被荒废挥霍的光阴。 这两者是统一的还是矛盾的?何洛想不清楚。夜风微凉,她连著打了两个喷嚏,还是决定给章远写一封信。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有多大?我自己也不知道。”淡绿的小虫飞到檯灯边,她低头写著,不时停下来凝神思量,“只是再美的梦想,离开现实的土壤,都难免枯萎凋零。或许我是循规蹈矩、老式保守的人吧,但你决定的事情,我便会毫无保留地支持。” 她將信折三折塞进信封,又忍不住掏出来,在末尾加上一句,说:“你要记得,我一直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何洛有些忐忑,不知道章远看到自己临行前发出的信件,是会有所触动,还是哂笑后置之不理,又或会暗自埋怨她无中生有的多事。然而,她在大兴基地军训,过著和外界隔绝的生活,种种猜测都无法证实。半夜她独自站岗,脑袋有些晕,难免思前想后。 忽然,有瘦高的男生跑过来,动作標准,前不露肘后不露手,在何洛面前一二三四立定,向右转,啪地敬礼。 何洛还没回过神,连忙机械地回礼,才看清对方是沈列。 “报告!”他表情严肃,又带些古怪,嘴角撇了几次,似乎鼓足全身勇气,大喊道,“报告!我是猪,我是猪,我是猪” 何洛忍不住哈哈大笑,又忙耸肩,吐吐舌头,压低声音道:“你要害死我?我在站岗。” “我知道。”沈列无奈地指指男生营地,“谁让我玩拱猪输了呢。” “你们半夜不睡打牌,被教官发现就死定了。” “反正一会儿就要集合,你不是也参加了国庆游行的彩排?”沈列说,“你没有试过半夜去长安街吧?能走在大马路中央,还有坦克开路,飞机护航。” 何洛笑道:“你半夜骚扰女生营地,还不赶紧回去。” “好好,这就回去。”沈列说,“但你不感谢我?你好久没怎么大笑了。” “啊,有吗?”何洛说,“我们在军训,哪儿能每天嘻嘻哈哈的。” 或许自己真的很久没有大笑了吧。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要面对不苟言笑的教官,在烈日下暴晒,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摸爬滚打。然而这样的生活是单纯的,因而是快乐的。晚饭后大家刷了饭盆,一群女生凑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討论哪一个教官更加英俊可爱。 蔡满心跑来说:“我们教官一说话就脸红,特別清纯。”她怎么也晒不黑,站在眾人中格外扎眼。 “你用的什么防晒霜,推荐一下啊。”叶芝问她,“怎么总也晒不黑?” “我已经比原来黑很多了,还想再黑点儿呢,太白了会得皮肤癌。”蔡满心一本正经地回答。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飢。”叶芝嘴一撇,“看我们一个个黑的,晚上站岗只看到一件件军装在飘。” 童嘉颖哧哧地笑。 叶芝说:“笑什么笑,就你牙白。”她模仿著教官的训话,惟妙惟肖的河南腔,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喂喂,给班长取一个外国名字好不好?朱莉婭白,他的確就是这样发音的。” 大家笑作一团。 蔡满心说:“你们看,我是来找何洛聊天的,她根本不理我,只是望天。隨便我们怎么说,她都跟听不到似的。” 周欣顏笑道:“这女人最近总发呆,想情哥哥呢吧?这鬼地方电话都没法打。某些同学习惯了煲电话粥,每天三十分钟,比《新闻联播》还准时,现在只能晚上写信,受不了了不是。” 何洛的確在看聚聚散散的浮云。她回过神来,“谁说我发呆呢?你们一个个麻雀似的,我也插不进嘴啊。” “你分明就是在想某人,还狡辩。”蔡满心说,“这鬼军训什么时候到头啊?”她开始学张信哲的新歌,淒淒哀哀地唱,“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对不对?” 眾人齐喊道:“不对,不对!” 何洛和她们一同大笑。她是喜欢军训的,在笑闹中心情平静。周围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一再提醒她,这才是你现在的生活,如此开心如此美好,为什么反反覆覆想著过去和將来,想到心疼想到不快乐? 建国五十年大庆將至,所有游行彩排都安排在凌晨。何洛和沈列说起教官的河南腔,沈列说:“我们教官是福建籍的,闽南口音更难懂。他话很少,但字字珠璣啊。” 何洛问:“你们班长说了什么,让人印象深刻?” 沈列清清嗓子,南腔北调地说:“全体注意,今天晚上,吃鸡腿!” 何洛笑著挤对他道:“你就知道吃,那天系里送西瓜,你吃起来都不吐籽,別人吃两块你吃三块。” “哈哈,不能吃,毋寧死。”沈列比划著名,斩钉截铁。 何洛开怀大笑。 载著电子屏幕的车流光溢彩,一辆辆从路口驶过,人群中不断发出哇、噢的惊嘆声。忽然砰的一声闷响,璀璨的烟相继在天穹怒放,槐黄、宝蓝、洋莲紫、樱桃红,像深色绸缎上精巧的绣品,只是流光一闪即逝,耀眼光彩幻化著,自空中缓缓跌落,拖曳著长长的浅灰色烟影。天幕中满是繁华,久久才散尽。 烟火下,每一个人都幸福地喊叫著,仰起头,年轻的脸同烟火一起繽纷闪烁。只怪这华丽的夜空太美太温柔,让人在一瞬间,想要拿一生当承诺。 都是烟火惹的祸。 往日里眉来眼去的少年们大可以让这浪漫掩饰羞涩。何洛不知道这样的夜晚还给了谁勇气,但就在她仰头惊嘆时,垂下的手被轻轻握住了。 沉默。好像笼在透明的玻璃罩子里,欢欣雀跃的人潮无声地汹涌著,可这二人孤立其外,呼吸的声音都大得让人尷尬。 要说些什么吗?那一个寒冷的冬夜,公交车掠过昏黄的街灯,远胜今日漫天烟。何洛思忖著,字字斟酌,但手却毫不犹疑地抽离。 沈列一怔,手还保持著刚才的姿势,修长的指头蜷曲著。旋即又捉住何洛的胳膊,声音兴奋,“喂,別只顾著看焰火,快看前面,远程飞弹呢!”他鬆开手,指指点点,滔滔不绝地讲解著飞弹的类別和型號。 何洛长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什么自作多情的话来,比如“对不起,我心中只有他”。 章远说十一要再来北京。 “你要向我报告进度噢,虽然我回家,但隨时关注你们的进展。”田馨神秘兮兮地说,“去年十一某人来一趟,赚走了何洛的firstkiss,这次呢?会不会有upgraded啊?比如18禁什么的。他这次住哪儿?既然捞了那么多外快,至少也要三星级吧?” “还是借用沈列的床位。” “你好残忍啊!”田馨叫道,“何洛何洛,既打破章同学的幻想,又伤害沈同学的心灵!” 何洛驳斥道:“只不过是那天晚上场面壮观,大家都太兴奋了。男生看到兵器就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想找个听眾卖弄知识,都忘记避嫌了。” 田馨咯咯地笑,“我是让你看清別人的用心,这次牵手是激动,下次呢?不知不觉中被人攻城掠地你就惨了,到时候可別说我没提醒你。” 何洛打电话告诉章远已经借好了宿舍,但自己凌晨出发参加国庆游行,要到下午才能回来。章远说:“要么我下了火车就衝到天安门去吧,离得多近啊。你能带我混入游行队伍么?” “还拿著你的旅行包?”何洛笑,“你不怕被当成恐怖分子?” “怎么会?我放一条標语在上面。”章远说,“一打开,原来是『小平您好!』检查人员感动得热泪盈眶,直接就” “直接送你去北京安定医院了。”何洛笑道,“这次不要带那么多东西了,怪沉的。” “我是苦力啊,又没人心疼。”章远夸张地重重嘆气。 “谁说的,当然有人心疼。”何洛顿了顿,“你妈妈啊。” 十一天还没亮,眾人睡眼惺忪地在长安街附近集合,列队走过天安门后一路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列喘著粗气说:“这是游行疏散吗,是防空演习吧?”眾人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回到寢室,何洛问:“章远有没有给我打电话?他到咱们学校了么?” “打是打了”叶芝犹疑著,“他说,他不来了。” “什么?”何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也怀疑童嘉颖这个小迷糊听错了。” “喂,不要冤枉我啊。”童嘉颖抗议,“就算我有时候迷糊一些,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总还听得懂记得住吧。” “也许人家是开玩笑的呢,想给何洛一个意外惊喜!”叶芝说,“他很认真说的还是笑著说的?你分不出吧。” 正说著,电话响起。 章远问何洛:“你回来了?我看电视了,学生方阵最乱了。” 何洛说:“没办法,大家都涌向主席台,我当时就知道走歪了。”她又问,“你到哪儿了?” “家里啊。”章远说,“刚刚我告诉你们寢室的同学了,我临时有事,走不开了。” “又开玩笑。”何洛嗔道,“在楼外吗?我去接你,沈列还等著带你去他们寢室呢。” “我没开玩笑。”章远说,“不信,你给我家里打一个电话,我就在家。” 沈列赶到宿舍楼下,看见何洛拎著旅行袋,面色铁青站在门前。 “章远为什么不来了?”他问。 “我怎么知道?”何洛蹙眉,没好气地说。 刚刚打电话时,她问章远:“这么突然,不是家里都还好吧?” “你想远了。”章远说,“事发突然,傅鹏那边需要我帮忙。” “就不能过了这几天吗?现在全国都放假,有什么活儿这么忙?”何洛埋怨著,“就算计划有变,也应该提前告诉我。到底什么事急成这样?” “一些杂事。”章远说,“说来话长,有机会我慢慢讲给你听。” “不用了。”何洛语气生硬,“你又不会一五一十告诉我,每次都说得藏头露尾。” 何洛无比气闷,却忍不住打电话问沈列是否能帮忙买到傍晚的火车票。“mission impossible!你以为铁道部是我们家开的吗?”他大叫著。话虽如此,沈列仍然给家里打了一圈电话,然后告诉何洛说,虽然票已售罄,但可以带她去车站,安排她在餐车坐一晚。何洛隨手抓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在楼前踱来踱去,越想越头大,见到沈列不禁发了一通脾气,声音也高了八度,抱怨他出来的速度太慢。 “我总要等对方確认不是?”沈列解释道。 何洛猛然意识到弄错了发泄的对象,赧然道歉:“啊,不好意思,你这么帮我,我还乱耍性子。” “现在把火发光了也好,”沈列说,“回去就能心平气和了。” 何洛頷首。二人打车赶到车站,连跑带顛,在火车出发前五分钟挤上了餐车。“我走了,路上小心。”沈列说,又冲何洛挤眼睛,“吃饭倒不用担心,免费晚餐,敞开肚皮哟!”他一直拎著行李跑来跑去,额头上渗出汗珠,在鬢间亮晶晶的。何洛心中感动,又有些歉疚。 他或许是有难处的。何洛记住了沈列的话。章远脸色阴沉,不愿多讲,她就不多问,紧张和关心时不时跳到嘴边,又被强压下去。 城中新修復了一座上世纪的全木教堂,路过时看见穿著白布长裙、绣马甲的俄罗斯艺人在广场上载歌载舞,手风琴奏著欢快的波尔卡。 何洛想让他感染一些热烈的气息,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算了,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他语气疲惫、冷淡。 何洛提议:“那去江边好不好?等过了江,新公路桥那边比较清静。” 章远也不想去。野旷天低树,不想提及的话题都无处躲藏。他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三十日他正收拾行装要去北京,忽然听说傅鹏因酗酒滋事被带去市公安局。拘留、罚款、通告学校,一项都不会少。章远问清缘由,原来是某家公司抢注了傅鹏的专利,还诬告他剽窃。傅鹏一怒之下砸碎对方门市部的玻璃墙,將赶来制止的员工头上打出一道口子,缝了七针。 在章远眼中,傅鹏亦师亦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他先找了在市公安局工作的小学同学,请他拜託同事不要刁难傅鹏,又通过父亲的人脉疏通,终於在午夜时分將傅鹏毫髮无损地带回寢室。 (本章完) 第24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1) 第24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1) 傅鹏鬍子拉碴,义愤难平,“我当初就说要去註册,他们非说那个化简算法是原有算法的变形,专利局不会通过。靠,那是我预备博士论文答辩的课题,是不是变形我还不懂?只不过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专利什么的虚名,可他们居然私下申请,又做在资料库管理系统里卖给別人;等我给別人设计了类似的软体,他们就跳出来说我侵权。良心都让狗吃了!” “这些人只有黑心没有良心。”章远故意说,“谁是主谋?要不要我找些在道上混的兄弟打他一顿?” “別,千万別把你牵扯进来。”傅鹏喝了一大口水,“我一个人的名声砸了也就算了,你千万別去惹事,麻烦大了。” “你也明白麻烦很大?”章远说,“以后就不要那么衝动!这些人做到这一步,上面都有保护伞的。你打了他们,他们伸伸指头就能碾死你。” “你又来教训我。”傅鹏气极反笑,“我这不是平安出来了?好歹我在业內也有些薄名。” 但在公安局里谁知道你是哪棵葱?章远哭笑不得,说:“你应该庆幸,好歹我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萝卜。” “官官相护,我真失望。”傅鹏说,“不,我心灰意冷了。我决定去美国做博士后。人情人情,最有中国特色的就是人情、裙带关係。” 章远尝试著说服傅鹏:“那是因为在美国中国学生谁都不认识,当然觉得那是没有人际关係的国家。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际关係,或许你在那边更难做。” “就当我是鸵鸟吧,我不屑於和这些人爭,正好有研究院盛情邀请我。”傅鹏说,“小兄弟,你也加油,到时候我游说他们也录取你。” “我不会轻易放弃的。”章远说,“我觉得国內的发展机会更多,不能白白便宜了那些人。我要证明给他们看,我们不是这样容易被踩扁的。” 但这些,章远不想对何洛说,告诉她也不能改变现状,只能让她更加心烦。可以什么都不问吗?他只想坐在何洛身边,静静握著她的手,好像握著全世界的希望。 租了一辆双人自行车,何洛要掌舵,不一会儿又说比单车难控制,要到后面偷懒。章远说:“三分钟热度,真是小孩子脾气。”骑上一道缓坡,转弯,金色的林荫道倏然出现在面前。 “停下来,停下来。”何洛嚷著,“看,那道阳光。”路边斜斜一排白樺柵栏,里面齐整的二层俄式粗木小楼,墨绿屋顶,浅黄墙壁。金灿灿的斜阳透过两株钻天杨枝丫的间隙,投射在菱形的窗上,千万纤尘飞舞。 “丁达尔现象,有什么好稀奇的。” “什么丁达尔?” “这种光路就是啊。”章远说,“你忘性还真大。高中课上讲的。” “高考之后我都就饭吃了。” “应试教育。”章远说,“学的东西都是死的,成绩再好,为人处世也太单纯。” “怎么又说到这个?这是个人差异,和知识教育无关。”何洛耸耸肩,憋了几天,终於忍不住问,“其实,你是受了傅鹏的影响吧?认真回答我,你是不是想毕业后直接工作,而不是考研?这样也好,工作后如果发现知识有遗漏,可以对症下药重新学习,大公司的培训机会都很多。” “是的,我想工作。”章远將车停在路边,走下江堤坐在草地上,“但是我是想走自己的路,像傅鹏现在一样。他的经验教训都在,我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你不要把创业想得那么容易。”何洛说,“你认为自己有技术,但是人际关係呢?我爸爸当初就是从学术转经商,靠的也是当初积累的人脉。这些你没有的。” 章远说:“是啊,这就是我们社会的弊端,所以有人去了美国就不想回来。” “美国也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际关係。”何洛蹙眉,“还有,你听说过没有,他们的信条是winner takes all,同情弱者只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她担心章远偏执,语气间不免有些呵责的味道。章远听来句句都是说教的口吻,似乎自己成了无知孩童。 何洛何洛,你看世事时如此剔透一颗心,为什么却质疑我的视野和眼界?不要和我说这些,我的想法和你並没有不同。章远不言语。 何洛兀自举著从亲友同学处听来的实例,这些章远都不想讲。何洛跺脚道:“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就什么都不想说吗?” 章远望她一眼,“哦,讲了这么多口渴吗?要不要我给你买瓶水?” “每次说到这些话题你就会躲避。”何洛愤愤,“你心里很多事情都不肯告诉我。” “说多了不累吗?我们可不可以这样静静地坐会儿?”章远说,“我只是很累,真的。”他闭上眼,仰面躺成一个“大”字。及膝的蒿草都已经枯黄,风一处哗地倒向一侧,起来,再倒过去,绵延的江畔草甸,起伏如金色波浪。 何洛也很累,一路偽装快乐偽装单纯偽装不在意不想问,心力交瘁地累。她也不说话,抱膝坐在草地上。偷眼看章远,挺直的鼻,紧抿的唇,在夕阳中镀金的轮廓。很想躺下,蜷起腿来,温暖恣意地將头枕在他胸上,静静聆听坚实有力的心跳。然而他一动不动,没有像每次慪气后那样闭著眼,嘴角似笑非笑,伸出长长的手指来勾著她的衣角。 “明年春天我们也来放风箏,好不好?”她想要打破沉寂。 “嗯。”倦倦的声音。 “嗯什么,到底好不好?” “嗯。好睏。”两天不曾安眠,在她身边终於放鬆下来。 没听到他的答覆,何洛也不再多问。抬头,鬢角的碎发飞起又落下,风大了,云彩走得飞快。秋日里,北方的天这样高,这样湛蓝,这样寂寥,天空下的我们很渺小。 有些什么將要发生。就好像南方草原,北方的雁,將要交匯在每年的冬天。 再见我的初恋跟你一起也不枉 未曾乘风出海怎破浪 过去每幅风景请你隨时拿著看 別忘记你我要继续盛放 by容祖儿 何洛已经很久没和章远好好聊天了,每次拿起话筒来,例行公事问候一下,说几句话,就会陷入沉默。说什么好呢?找不到合適的话题,未来太远,现实太重,过去太有限。 沉默,连吵架的理由都没有,无法爆发的沉默。 蔡满心要去北外报名,参加第二年五月的托福考试,游说何洛和她一起去排队。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国。”何洛说,“要看章远的打算。” “他们数学专业出国形势很好啊。”蔡满心说,“你们慢慢商量,先考个试有什么关係?就算不出国,找工作去外企,一样是有利条件;如果读研,分数高的话,研究生英语都可以免修。” 何洛告诉章远:“考著玩玩,未必要申请的。” 他反应平淡,“申请也好。” 何洛问:“你希望我出国?” 章远说:“是你的未来,我不能替你做选择。” 熟悉的对白。三年前,他说:“你自己的事情,要由你自己决定。” 何洛不快,“我们討论的是两个人的未来,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没说非要出国,只是想听听你的规划。” 章远不想说,他可以想像得到何洛的反应。她会温言鼓励,但是冒险、投机、虚幻、幼稚这样的字眼藏在字里行间,一方面她不喜欢死读书的人,另一方面她又总督促他集中精力在学业上。 何洛似乎有双重標准。如果当年他考入清华,她还会这样旁敲侧击地劝自己放弃吗?章远闷闷不乐,同样的一个人,一次失手,就將他全盘否定吗? 那年冬天来得早,一场寒流,两座城市先后降温,分外寒冷。爱情结冰,回忆被冰冻。冷漠疏离是巨大冰山浮在水面的一角,太多无法沟通的细节,何洛已经疲於对朋友诉说,索性缄口不提。她不知道,章远和自己一样,经歷著人生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傅鹏决意收山,將章远推荐给另一个自由程式设计师,但毕竟关係不亲近,对方防范著,多数是给他跑腿打杂的任务。章远不服输,从零散听到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客户的要求,翻烂参考书,夜以继日地研究。但提高太慢,他的主张还是常常被否定,或者太幼稚,或者低效率。 “小伙子,毕竟经验不足。”他们这样说。章远最不想看到別人哀悯的眼神,比轻蔑的目光更让人难受。他反覆思考著如何寻找积累经验的机会,如何获得认同。他想得太多,竟然已经是期末。 生平头一次知道掛科是什么滋味,而且是两门,再多一门红灯就保不住学位。 这时何洛回来了,拿了一等奖学金,抑制不住地开心,人前人后意气风发。一起坐计程车,章远沉默著。此时不说些什么,车內的空气都要降到冰点,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司机来搭话,问:“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何洛笑,“哎呀妈呀,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贼正宗,不过后来去北京念书了。” 司机羡慕,“首都,好地方啊。看国庆游行,天安门多热闹。” “我还去了呢。”何洛说得兴奋,嘰嘰喳喳说起在北京的见闻来。 现在还可以附和几句,如果以后呢?如果她去了更广阔的天地呢?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说,不是考研和出国才是真本事。可如今,都如同她讲过的,winner takes all。 是的,同样的风箏,没有飞在空中的就是失败者。而她飞远飞高,他眺望著,长长的线绷紧,眼看到了捲轴的尽头。 春节前后病毒性感冒肆虐,何洛连著烧了一个多礼拜,白天37°,晚上40°。何妈看女儿日益憔悴,心疼得不行,对何爸说:“你那么多老朋友,快想想办法,带洛洛去看个好医生。” 何爸无奈,“这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你去看吧,从赤脚医生到主任医师,下的诊断都一样。除了吃好睡好打点滴,没有別的方法。” “再这样下去孩子非要烧坏了不可。你看她现在一天天晕晕乎乎的。”何妈难过得要哭。 “生点儿小病好,顺便把体內的其他坏细胞杀掉。”何爸振振有词地安慰妻子,“发烧其实是很好的全身大排毒,是吧,洛洛?” “啊,对啊。我很好。”何洛勉强自己浅浅一笑,“就是睡得太多了,有些黑白顛倒。”笑也是很累的事情。她侧头看著窗外空荡荡的街道,心也空白。玻璃窗上有一层半透明的白霜,霓虹的流光幻化著,当年的一幕幕光影重现。夜让人迷醉。而卡朋特的歌声怎么也唤不回昨天,yesterday never on cemore。 他怎么会说那样的话?一定是自己发烧烧迷糊了,记忆出现误差,把噩梦当现实。 章远说:“分手吧。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別闹了。”何洛去扯他的衣袖,被轻轻拂开。他转身走开,留何洛自己站在夜晚八点的街头。零下三十度,雪落在眉毛上都不会融化。 他在开玩笑吧。何洛站在原地不动,痴痴傻傻地。最近一直在冷战,她和他都心力交瘁。何洛在电话中曾经说过:“我们需要给对方时间,好好冷静一下。” 她说我跑累了,想要歇歇。可他说,不用跑了,game over。 game over。他可以当作过去都没有发生过,將存档清零重新来过吗?何洛不能。 坐在他身后,傻傻地画他的侧脸。在橘黄色的路灯下,他笑著说:“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当萤火虫轻盈飞舞的时候,他说:“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开心。” 他们拥抱,亲吻。在冬天里她捧著烤地瓜,他捧著她的手。如果没有他,她的生命都是空白,而他居然轻描淡写地说:“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何洛在街角骤然迸发,低头哭泣。可你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啊。你曾经牵著我的手,说:“我和你想的一样。”是吗?我想的是一辈子和你在一起,那你呢? 她浑浑噩噩在雪中站了半个小时,整个人都要冻透了。打了一个冷战,上下牙关碰得咯吱咯吱响,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他转身的地方,茫然望著他远去的方向。“我要回家。”何洛想,趁胸口还有一丝热气,快回去。这里太冷了,母亲的怀抱在哪里? 车窗外繽纷的灯光打在面颊上,还有满街欢笑著的人海浪涛,在窗外无声地翻飞。一切和三年前没有不同,只是身边没有他,没有羞涩相握的一双手。 何洛选了更多的课,让自己在忙碌中学习遗忘。不是不想挽回,但分手来得太快太突然,她尚且不敢相信这已经发生了。写e-mail问章远:“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不要怕我接受不了,我要一句实话。”然而他没有回答。 还有继续追问的必要吗?一定要说,我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也许这是真的,但何洛说不出口,她有她的矜持和骄傲。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知道寒假中发生了什么。田馨愤愤不平,“章远身在福中不知福,下次我一定胖揍他一顿,然后拴上根绳子把他拽回来。” 何洛笑了笑,靠在她肩头,眼角垂下,低声嘆气,“如果拽得动,还会分手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何洛说,“我最希望的不是出国,不是读研究生,是我们两个能在一起。但每次我都不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句话,好像我低三下四苦苦哀求他似的。听过《我只在乎你》吗?別的歌词我都很喜欢,可最后一句,『所以我,求求你,別让我离开你』,太卑微了。” 何洛的头脑想要爱得有骨气有尊严,但一颗心却没有骨气地疼著。上微观经济课时她也是懨懨的,在纸上乱画著蛋糕、冰激凌,说:“这是第一次他过生日我没有送他贺卡。” “选了我们系的课,你不专心听讲,还想那个烂人!”蔡满心气得去抢她的笔记本。何洛不给,说:“感情是沉没资本,不一定是因为他处处都做得最好,但一定是我已经投入太多,收不回来了。” “知道是沉没资本,你还继续投资?”蔡满心撇嘴。 “是啊,我选择损失最小化。”何洛笑笑,“我总希望自己最后不会清盘破產。” 蔡满心嘆气,“爱情它是个难题,其实没什么道理。”她又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在乎一个人,你说,怎么才知道,自己是否爱上一个人?” (本章完) 第25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2) 第25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2) 何洛想了想,“初来乍到的爱情,让你变傻变笨变胆小,在他身边不敢呼吸,语无伦次。但如果真的爱了,会很勇敢,不,是非常莽撞,根本不计较后果。总之完全不是你自己。” 蔡满心鬆了口气,“还好还好,我没有迷失自己的经歷。我想我以后也不会,没有什么比自我更重要。” “sooner or later。”何洛颇不以为然地说,“这话我也说过。但爱情没来时,说什么都是空谈。” 所有的討论都是空谈。何洛每夜辗转反侧,骄傲的自我被痴情的自我打败。没有自尊就没有吧,低头就低头吧,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失去你。她想著田馨说过的话,想念就哭出来,这很难吗?如果下次回到他面前,痛哭失声,他会不会手足无措地拥抱自己,说“別哭了,眼睛变成桃子我就不要你了”。她几次梦到这样的场景,醒来时说不出是希冀还是苦涩。 赵承杰忽然在qq上发来消息,劈头就问:“你和章远还在一起吗?” 何洛一怔,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並没有告诉老同桌冬天发生的事情,於是支吾著,“哦,还是老样子。” “我连续几天看到他和同一个ppmm吃饭。”赵承杰说,“我逗他,说给我遮口费,否则就要告诉何洛。他说,哦,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他这样说的吗,什么语气?无限缅怀,还是云淡风轻?后者吧。 他身边的漂亮女生何洛狠狠敲著键盘:“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 赵承杰继续写道:“难道不是你提出来的吗?他们都猜,你去了北京,便看不起留在省大的我们了。” 何洛心中苦涩,还要打一个笑脸,说:“:)为什么不猜是他喜新厌旧,嫌我不够漂亮?” 赵承杰沉默良久,头像才开始闪动,“早先喜欢他的漂亮女生还少吗?怎么会是他提出来的他那么爱你,那时候还站了二十多个小时去北京看你。” “下机了,下机了!”机房的老师催促著,“大家赶紧存档那边,那边的女同学,快走了,马上断电。” 何洛不敢回头,肩膀耸动,已经泪流满面。 他那么爱你,那么爱你。 是的。那么爱我,爱过我。 何洛打电话对寢室的人说自己去亲戚家,然后背著书包在午夜的大街上游荡,隨便上了一趟夜班车,流光飞舞的霓虹幻化出无数往事,温暖的牵手,寒冷冬夜的踟躕她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沉默著,眼泪遏制不住地流下来。 坐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永和豆浆店里写了一封长信,追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当我提起笔来,眼泪就忍不住涌出来,哽住呼吸。”她写著,“你还记得吗?女篮训练时你捉住我的手掌;我牙疼时你推荐的牙医;你吃过我的棒棒,说酸得牙都倒了;你借了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吹著口哨带我去兜风;你一天给我写四封信;你站了二十多个小时风尘僕僕来看我;你叫我野蛮丫头;你说,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但你说放手,就放手了。你有没有想过,此后在我身边的人就不是你了。或许你並不在乎,是吗?但想到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会难过得心疼,疼得我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这颗心。 我知道,你很累。我也很累。我也想停下来喘口气,歇息一下。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同伴,走累了,互相拉一把,谁也不会丟下谁。可是,你说,你走吧,我们不是同路人。我们的感情,是彼此的负担吗?” 她一气写下来。第二日是周末,回寢室补觉,睡得神清气爽,醒来再看自己的信,语气卑微,如同落难少女匍匐在尘埃里,亲吻王子的脚背,恳请上天救赎。 章远可以冷静地说出分手,没有爭吵,没有犹疑,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又怎么会是一封信能够挽回? 捧出一颗心,哭著闹著求別人回头,这样的事情何洛做不出来。 如果对方心肠冷硬,摇头拒绝呢?输了爱情,至少还要留住尊严。 她不想自取其辱。 托福考试当日,何洛浑浑噩噩地被蔡满心拉著早起去考场。 路上被凉风一吹,她头脑清醒很多。她没有吃早饭,口袋里装著前一天买的德芙黑巧克力,掰下小小的一块,细细品尝著熟悉的香味。 悠閒如昨日午后,心头是点点惆悵。 多少年了,三年,哦,是四年前,那时章远还遥不可及,每天准时出现在她的日记里。想起考得砸锅卖铁的物理,想起他教她打篮球、帮她复习功课,想起期末大考前他递过来的黑巧克力。 “放鬆心情,祝你好运!”章远说。 “啊,都给我了,那你呢?” “我的运气一直都不赖。”他扬著头,微笑。何洛被他感染,自信满满。世界在一瞬间充满夏天的味道,绚烂起来。 而此刻,只有朝阳眩目,前路一片灿然。 “你该为自己想想未来了,不要让別人左右你的思想。”从考场出来,蔡满心说,“有的人值得,有的人不值得。他这几个月可曾给你只字片语的解释?” 无从解释。 他不是从前的他了。 就在这一瞬,忽然发现曾经深厚的感情已经荒芜。 寢室静悄悄的,朝南的窗外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正午明晃晃的阳光斑驳地洒在长木桌上。 何洛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沓雪白的信封,最上面两个装著她写给章远的信,不曾发出的信,第一封是自怜自艾的长信,第二封是昨天晚上写的,只有一行字:“明天我要去考托福了,你又在做什么呢?再见,我初恋爱的人。晚安。” 疲累,心中无比疲累。 爱情走到尽头,人生还漫长。你放手了,我就了无牵掛地去飞翔。 这些,我都想明白了。请你,给我时间去遗忘。 如果不是想再回到你身旁 我早对命运投降 by范文芳&张信哲·《別让情两难》 沈列跑来找何洛,笑著抢走她的书包,“喂,周六下午不要去图书馆了,来看我们话剧社的彩排吧。这次的选材改编自《安提戈涅》,古希腊悲剧。”他嬉笑著说,“能不能请你舅舅来给提供一些意见?有他把关,我们参赛的胜算还会大些。” “什么比赛?”何洛惊讶,“还有,你什么时候参加了话剧社?” “几所高校连评。”沈列说,“你当然不知道我的这些小事儿。” “噢”何洛笑笑,不再说话。 沈列说:“知道我为什么参加话剧社吗?因为有接触女生的机会。平时女孩子们一个个心高气傲的,特別难相处,等到演话剧,就积极主动地扑上来,握住我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喊著『啊!亲爱的』” 他顿了顿,见何洛津津有味地听著,继续说:“那女孩子握著我的手,喊『啊,亲爱的爸爸!』” 何洛的舅舅洛大使对剧本讚不绝口,还兴致勃勃地说可以去指导同学们彩排。剧本是蔡满心改写的,一老一小一见如故,排练后又討论起《安提戈涅》所涉及的法律与伦理之间的衝突,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 洛大使说:“孩子们都饿坏了吧?这顿饭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沈列一直在忙道具,出了一身汗,著脸跑过来,“舅舅,给您添这么大麻烦,怎么还能让您请客?” 蔡满心大笑道:“喂,不要套近乎!分明是何洛的舅舅,怎么成了你舅舅?叫洛老师,或者洛大使啊。” 何洛脸红,沈列摆手道:“你你,我紧张还不行?头一次见到副部级的大官,说都不会话了。” 洛大使缓缓地点头,笑得颇有深意,“大家都是洛洛的好朋友,一样叫我舅舅,也没有关係啊。” 隔了几日,何洛去舅舅家吃饭。舅妈笑著说:“听你舅舅说,有个姓沈的男孩子在追你?” 何洛吃著黄燜鱼,险些被刺哽住,“哪儿有的事情?我都没听说,舅舅是怎么知道的?” 洛大使道:“我这三十年的外交官是白做的吗?察言观色,揣测別人的潜台词,你们这些小毛猴,可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沈列的关心,何洛不是没有感觉,但他向来拿捏得当,保持著好朋友的安全距离。以前他不表白,是因为有章远在,现在呢?何洛心慌,她从没想过,如果沈列说了,自己是要接受或是拒绝。其实,她每次想到这个问题,就习惯性地躲避。“舅舅,我现在不想这些。”何洛说,“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现在谈什么感情,都太没有稳定係数了。” “但年轻时的感情最真挚。”洛大使说,“这个世界上和你思想契合的人也许有很多,但最后走在一起的,是彼此真正理解包容的人。沈列这孩子不错,很內秀,看上去嘻嘻哈哈的,其实很懂得体贴別人。” 何洛自小就把舅舅当作家中的传奇人物,他的话自然会仔仔细细去想。是时候放弃过去了吧,那个人最近在关心什么,在忙碌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和他,已经形如陌路。 当信息经过无数人的加工、传递和再造,已经变得光怪陆离。所谓何洛的新恋情,章远虽然每日早出晚归,还是听说了七八个版本。有说他们形影不离的,有说他们牵手並肩走在学校林荫路的,有说那个男生暑假要隨何洛回家拜见父母的赵承杰在省大的分部读医科,骑车跨越大半个城区来找章远,一见面嚇了一跳。“老大,你多少天没刮鬍子了?”他问,“都变成山顶洞人了!” “忙,没时间。” “吃饭总有时间吧。”赵承杰拉著他到校外的小饭馆坐下,隨便点了两个菜。 等菜的时候,章远从兜里摸出一包烟和打火机,递过去,“要吗?” 赵承杰连忙推辞。章远也不多话,兀自点了一支。看到赵承杰勉强掩饰问询的目光,笑笑说:“最近总熬夜,提提神。” “女人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赵承杰安慰,“我同桌心气高,这样的女生做朋友很好,做女朋友太累人。” “女生都挺累人的。”章远微笑,“大脑结构和咱们不一样。来,吃菜,不说这些了。”他要了两碗米饭,风捲残云,“昨天到现在只吃过一包方便麵,还是干啃的。” “你忙什么?忙著追mm?” “什么啊!”章远掰著指头一一细数,“专业课、补考、英语四级、编程大赛,你说,哪个不要人命,我閒著了吗?还追mm!” “那天我过来打球,看到你和一个ppmm开开心心地吃饭,你还帮人家端茶递水的。” “哪天?”章远思忖,“ppmm?你说个子不高,捲髮大眼的那个?” “难道还有好几个?”赵承杰哭笑不得。 章远正色道:“噢,张葳蕤啊,她只不过是普通朋友。那天她看到校报上公布的编程大赛的获奖名单,过来祝贺我。你不要乱说,人家女生还要面子的。” “那第二天呢?”赵承杰不服气,“她连续两天来祝贺你?” “头一天她问我要今年的编程比赛试题,说有师弟想参考。我回去默写出来,第二天拿给她。” “就这样,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赵承杰暗叫不好,苦著脸討好地笑,“老大,我和你说件事情,你可別打我。”他把在网上遇到何洛的事情讲了一遍,“如果我同桌为了和你赌气,隨便抓了个男朋友,我罪过就大了。” 章远半晌不语,掏出一支烟,没有抽,慢慢扯著,一点点碾碎。“我想,或许是我见过的人,”他说,“不会是隨便抓的,那男生还不错,挺好的。” 那个男生,应该会让何洛舒展紧蹙的眉头吧?她总会讲起关於他的笑话,说起来眉眼弯弯,这点恐怕是自己永不能及的。也许她以为自己提出分手是一时头脑发热,然而这个念头在心中盘桓许久了。 每次分开的时候,都盼望著赶紧见到她。然而每次重逢,都不敢直视她。何洛的目光太锐利,语气太咄咄逼人,让他没有台阶无法示弱。可以探討的话题越来越少,当秋天坐在风里,一个望著天,一个望著寂寥的草甸。 何洛的世界太遥远,他的世界她不屑一顾。 快到期末的时候,学校组织献血。说是义务,基本所有体检通过的同学都被要求参加,有人提出异议,但更多人乐在其中。学校和系里一共发了四百元的补助,每人二斤红枣,食堂里有免费的鸡汤,又给了大家三天额外的假期。 周欣顏嚷著说又有时间又有钱,可以去泰山了。她的男友是沈列的同寢室友江至尧,定向越野赛时对她冷嘲热讽,后来却积极主动把受伤的周欣顏送去校医院,又每天骑车带她上下课。一来二去,两个人吵吵闹闹嘻嘻哈哈,在一起也一年多了。听到周欣顏的雄心壮志,叶芝咯咯地笑,“如果你晕倒在泰山上,江至尧可没办法送你去校医院。” 江至尧板著脸,“听她叫得欢,就数她运动少,血管细,刚才医生扎了两针都没找到血管,整个大厅就听她吱哇乱叫。” “怎么,不服啊?”周欣顏挥拳,“你看看人家沈列,一早备著保温瓶,刚献了血就去食堂打鸡汤回来给我们寢室。你学学人家!” “臭小子,啊,连我们自己寢室都没有,却打给你们。”江至尧斜眼看沈列,不怀好意地笑。 “打给女生寢室怎么了?”沈列一脸坦然,“咱们本来就男多女少。再说了,打给你们,用保温瓶能够吗?来一洒水车还成。” “找藉口吧你。”江至尧拆穿他,“这个雷锋,当初那么想去看篮球赛,却还把自己的工作卡让给某位女同学,看来早有预谋。” “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周欣顏笑,“不过幸亏你预备著保温瓶,要何洛出来,且等呢!” “她怎么了?”沈列急问,“不是也找不著血管吧?” “你自己去看咯。”她眨眨眼。 沈列三步並作两步跑进大厅,看何洛正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阳穴,满面倦容,不禁有些担心,走过去问:“怎么了,头晕?我去给你拿点儿水?” “哎,没事儿。”何洛摆手,“刚才有个男生晕血,那么大个子,两眼一翻,扑通一声就倒了。我们好几个人累出一身汗,才把他扶到一边去。”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歇著?逞强。”沈列努努嘴,“你怎么又加入红十字协会了?还报了暑假的gre班,是吗?想要忙死啊?” (本章完) 第26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3) 第26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3) 何洛微微一笑,“死不了。” 沈列嘆气,“我只希望你做的事情是自己真正喜欢、能让自己真正开心的。我很久没有看到你笑得那么开心了。” “哪么开心?”何洛歪头问。 章远来北京的那年。沈列忍住没说。他从没再见过那样的何洛,慧黠灵动,像小孩子一样把开心写在脸上,撒著娇,表情一瞬间有一百种变化。 可她现在只有两种表情:茫然和微笑。 沈列想要走近些,但是何洛如同一团雾气,远远地可以看清轮廓,走得越近越让人捉摸不透。 暑假来临,何洛不打算回家,计划著抽出时间来突击一下gre词汇,怎么也要在开班前通读一遍“红宝书”。 同寢室的四个姐妹合伙买了台电脑,名义上是为了编程和练习听力,实则方便眾人在资源丰富的校园网上下载动画游戏、电影、电视、mp3。在周欣顏的带动下,大家开始看日剧。无论是谁的上机时间,都能看到一个女生蓬头垢面坐在电脑前,带著耳机傻呆呆地哭哭笑笑。 童嘉颖一向自律,此刻也受不了诱惑,想看,又想学习,於是一咬牙,让叶芝给自己的上机帐户设置了密码。她说:“如果你看到我非要看电视,就狠狠地骂我好了。” 叶芝笑得开心,“好呀,有人求著我数落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你就是我的出气筒了。”她没得意两天,就屡次被骚扰。童嘉颖一路追著她,从教学楼到图书馆,说:“喂,我今天考试结束了,把密码告诉我吧,我可以放鬆一下了。” 叶芝咬牙切齿,“你放鬆了,姐姐我明天要考的《世界通史》还没复习呢!” 回到寢室,叶芝余恨难平,又在臥谈会中对童嘉颖大肆声討。 何洛家中有卫星电视,早就看过《东爱》之后的一系列经典日剧,所以並不沉迷。她让出自己的机时,寻空去自习室背单词。背了后面,忘了前面,放在书上认得,单独拿出来相看两厌,何洛只觉得背到禿顶也记不住。回到寢室,一群人又嘰嘰喳喳,更让人心情烦乱。 沈列提议期末考试后去北戴河,周欣顏热烈响应,又来游说何洛。她想出去换换心情,隨口便答应了,再问有谁,发现一对一对都是情侣,不觉有些尷尬。沈列看出她的犹豫,主动说:“反正铁路系统在那边有疗养院,可以拿到优惠价格,你看看周围的朋友还有谁想去,可以一起叫上。” 童嘉颖说:“车票好贵。” 叶芝说:“大灯泡,我才不做。” 蔡满心说:“没追求,北戴河那种开发过度的海滨没看头,要去就去没什么人去过的!” 田馨说:“我爸妈想我了。” 李云微家里出了一些事,根本没有旅行的心情。 身正不怕影子歪,何洛想,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虽然风言风语传了很多,但沈列从来没有明示。而她的生活就像一页新翻开的日记,空白的,但昨天书写得那么浓烈,力透纸背,在今天这一页留下凹凸的痕跡,一不小心,就看到往事的背影。或许有新的故事写在上面,就能掩盖一切。 她看著沈列忙里忙外地筹备眾人出行的计划,话很多,又贫嘴,又细心,一切打点得周全细致。沈列是眉目清朗的男孩子,平素嘻嘻哈哈的,认真的时候会把眼睛睁得很大,严肃时会用拇指托著下巴,食指关节轻轻顶在挺直的鼻翼下。但此时喊他一声,他回头看到何洛,马上就露出真心的笑容。 从来都是他哄著自己开心的,不用费力去迁就。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如果他说。 何洛不敢多想,收拾著书包,甩头,骂自己自作多情。打开新买的走珠止汗香露,紫丁香的味道在午夜绽放。紫丁香是家乡常见的朵,语是“初恋”,馥郁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忧伤。她有一丝恍惚。 周欣顏一点儿都不著急,把所有的准备工作丟给江至尧,仍然开开心心看著刚下载的日剧——柏原崇和佐藤蓝子主演的《一吻定情》。何洛说:“你要早睡啊,小心明天起不来,赶不上火车。” 叶芝说:“咦,真难为她还在看,那么难看的女主角,好大的耳朵。” 周欣顏反驳道:“那是特色,大眼睛大耳朵大嘴巴。再说了,有帅哥柏原崇啊,真是美少年。” 101看书????????????.??????全手打无错站 何洛瞟了一眼,“哦,是《情书》里的那个小孩子吧?” “是日剧吗?”叶芝问,“讲什么的?名字不错。” “电影。故事不能说,说了看起来就很无趣了。”何洛耸肩,“你自己借来看吧。” “主题就是追忆似水年华。”周欣顏插话道,“一段夭折的早恋。” 何洛笑,“两个人彼此都没有开始,怎么算夭折?” “对对,是胎死腹中的早恋。”童嘉颖帮著措辞,“在不该太投入的时候开始了,但又早早结束,才是夭折的早恋。” 何洛心中大慟。 叶芝拼命冲童嘉颖使眼色。“我又说错话了?”童嘉颖马上反应过来,急忙辩解,“唉,我不是在说你啊,洛洛。”越描越黑。 “我没事。”何洛摆手,缓缓坐在床沿。大家都不说话。电脑屏幕上闪烁著两位藤井树中学时支离破碎的片断,一惊一乍的女孩儿,冷傲的男孩儿,这些都与自己的经歷不同,然而那些季时期的梦想与憧憬、苦涩与甘甜,纷至沓来,在炎炎夏日中冰冷闪烁,如同北极圈內变幻的极光。 以为自己的感情不再附庸於他,总会有新的生活,终有一天曾经的一切灰飞烟灭,可想到那一日,心中莫名的失落。何洛瞥见床角的红宝书,问自己:这是你最想要的吗?又看看手中去北戴河的火车票,问自己:这又是你想要的吗? 曾经以为自己会安心追求新的生活,以为破镜重圆这样的想法极尽荒唐无聊,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然而,只一个词,轻易击中死穴。夭折的早恋,所有年华似水,只能追忆吗? 这半年来,前进或是后退,反反覆覆,几次三番地折磨自己。是什么支持著我到如今还念著你,为你哭哭笑笑?无他,唯有爱你。 何洛如同醍醐灌顶。她把车票和退票手续费交给沈列,对上的是他惊讶而瞭然、无奈的目光。 “你已经作了决定,是吗?”蔡满心问。 “对。”何洛坚定地点头,“我忽然意识到,这半年来我一直没去尝试,不是因为我绝望了,而是因为太伤心了。好在我还年轻,恢復得快,还能承受打击,我想我还能投入更多的沉没成本。” “你自己都说了,忘不了他,是因为忘不了纯真的高中时代。或许,是你不甘心他先放手呢?”蔡满心著急。 “不甘心也好,怀念高中也好,沉没成本已经太多也好无论什么原因,现在的结果都一样。”何洛数著手指,“那就是,我能想到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只有他。” 坐在高中同学聚会的饭店里,何洛有些局促不安。她离开北京时信誓旦旦要和章远心平气和地聊一聊。然而近乡情怯,刚才来时路过省大,看见黄白相间的主楼,她已经紧张地乱了呼吸的节奏。 再见到章远,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你好吗”还是“我回来了”?何洛的心情紧张,不亚於初次恋爱的女孩子要对心上人磕磕绊绊地表白。 田馨看出她的心神不寧,拍拍她的手背,说:“喂,你此前说不回家,今天又忽然杀回来参加同学聚会,难道还不想见到某人?怎么神色恍惚?” 何洛抿嘴一笑。她盼著章远赶紧出现,但又希望等待的这一刻被无限延长。 包厢的门被推开了,大厅嘈杂的人声涌入,啤酒的酵香扑鼻而来,空气的对流掀动窗前的白纱帘,不断翻飞,晚风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兄弟们来得早啊!”他略微低沉的嗓音有一些疲惫,何洛听得出。她忍不住回头,想看看他的脸是否也有些憔悴。他果真比半年前要瘦削一些,脸部轮廓更加清晰坚毅,能看出刚颳了鬍子,下巴稍青。何洛在一瞬间回忆起新生的胡茬贴在脸颊上时微微刺痛的感觉,如同下一瞬,柔软的心所感受的触感。 她看见女孩子玲瓏剔透的笑脸从章远背后探出,大大方方冲大家摆手,问:“不介意我一起来吧?” “怎么是她?”田馨说得大声。章远望过来,看见何洛,不禁一怔。 何洛扭转身,握了握田馨的手,“吃菜,与我们无关。” “她!叫什么来著,那个小丫头,贼心不死的那个!”田馨努力地回忆。 “郑轻音。”何洛去夹凉菜,粉丝细滑,几次从筷子的缝隙中溜掉。 已经来了十五六个同学,一桌坐不下,大家又嫌两桌说话不方便,所以將两张圆桌並放在一起。现在多了两个人,地方就显得有些拥挤,已经坐下的人把椅子挪近,挪出两个位置来。 “真麻烦!”田馨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嗓音放得很大。 “我给您老斟茶还不行吗?”章远笑著,拿起桌上的大可乐,將田馨面前的杯子倒满。郑轻音坐在他身边,扯扯他的衣襟,“別太向前弯腰,衣服要吃到菜汤啦。” 田馨“嗤”地轻哼,白了她一眼,“你很悠閒啊,是不是所有年级、所有班级的聚会,你都会拨冗出席啊?” 郑轻音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嘻嘻一笑,吐吐舌头,“没有啊,除了自己班的聚会,我就来你们这边了。多亏我们班篮球队的那群男生一直和他们教练有联繫,否则大海捞针,我去哪里找啊?” “找不到就別找,找到了也白找。”田馨嘟囔著。 “咦,我这次过来不光是要找章教练,还很想拉两个班打一场球呢。我们班上那些臭小子夸口,说现在一个个练得特別神勇。我自己也很想看啊,这一年在香港没有看到太多个子高的男生。” “你去香港了?”有人插嘴问。 “对啊,读了港大一年的预科,补习英语,然后秋天的时候去多伦多那边。”郑轻音瘪瘪嘴,“香港没有那么好玩,人生地不熟的。我还是最怀念高中,可以站在操场边看球。” 田馨扭头看何洛,用手挡著脸,用嘴型说:“痴。” 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回忆起高中一起逃课打球,在操场上远远望见班主任,四下逃窜的日子。 “高放最狡猾。”赵承杰说,“他还绕道数学办公室把全班作业本拿回来,说什么帮白莲取本子去了。结果被小林老师一眼识破,说,你这小子,哪次打球能少了你?下次记得洗完脸把脖子后面的汗也擦乾净。” 何洛和大家一起笑,想起那些看著章远神采飞扬的时光,心中五味陈杂。 郑轻音也举手发言,“是是,那时候总看到你们在打球。有一次我在场边路过,险些被砸到,要不是章远拦下来,脸上肯定有好大好大一个球印。”说著,她还伸手在脸前比划了一个大圆圈。 “装可爱。”田馨咬牙切齿。 “好像有这回事儿。”章远半晌没说话,此刻悠悠开口,“不过,我记得当时那个球是飞向我们班女生的,对不对?”他目光望向田馨。 田馨连忙推推何洛。她正在发呆,赶忙回神,“啊,好像吧,也许。”怎么会不记得呢?还有你画的q版篮球少年,你说,“中午到操场上来,我的第一个进球是送给你的。”然而此刻,章远就在桌子对面,又好像距离那么遥远。 这一餐吃得无味。酒过三巡,有人起鬨让郑轻音唱歌,说:“你去了香港那么久,来首粤语的吧。” 她也不推託,大大方方唱起王菲的《约定》,捂著话筒眨眨眼睛,“高音上不去,大家不要笑话哦。” 田馨抢过另一只话筒,“我唱周蕙的国语版,你一段,我一段,上不去的地方我带你。”她又鼓起美声嗓门,喊,“章远,去看看何洛哪儿去了,去个洗手间这么长时间。” 赵承杰挨著门,说:“我去吧。” “给我站住。”田馨跺脚,“其他人,统统听我唱歌,一个不能少!” 章远在饭店门前看到何洛。“躲开躲开!”有人喝多了,跌跌撞撞晃过来,把著墙角大吐特吐,將她推了个趔趄。他大步迈过来,“没事儿吧?”伸手去扶何洛的胳膊。她侧身避开,抬起头,说了一声“谢谢”。这一晚她都如此客气,中规中矩的回答比视而不见的冷漠更加疏离。而她闪躲著一切身体上有意无意的接触,仿佛在说:“stop!不要碰我。” 抬起的手又放下,章远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 沉默著,两个人隔著半臂的距离,隔著一个拥抱的距离。 “你的托福成绩出来了?”章远问。 “633,作文5分。” “不错嘛!” “嗯,大部分学校要求600以上,作文是4。” “那你暑假报名学什么?” “gre。” “哦。” “就相当於研究生入学考试,申请读美国硕士博士的都要提供成绩,免不了的。”何洛解释道。 “你打算读硕士还是博士?” “我还没想好。”何洛说,“我不一定非要出国。”只要你开口,你开口留下我。 “为什么?”章远问得乾脆。 为了你。何洛垂眼,“我爸妈都在国內,尤其是我爸还有公司,走不开的。就算我出国,也会回来找工作。” “那又要多少年?”章远说,“现在国內工作也不好找,一个萝卜一个坑,等你学成归来,和你同时期的人已经占据了很多先机。” “那你觉得,我应该不出国,直接在国內工作?”何洛侧头。 “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又是这样的答覆,要你给我一个肯定的建议,这很难吗?何洛气闷,“这也很难讲。如果在国外有工作经歷,再回来求职,起点会比较高。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可以给自己挖个新坑。” 还是老样子。章远微微摇头,低声说:“何洛,你有的时候太要强,太倔犟了。” “嗯?”何洛抬头。 “很多时候,你太坚持自己的想法,会习惯性反驳別人的意见。” “我哪儿有?我只是阐述我自己的想法。” “看,你现在就在反驳。” 如果不反驳,就是默认自己固执;如果反驳,就是用事实证明自己固执。真是个逻辑陷阱!何洛抬头,愤愤地看著章远。他的眼神她猜不透。何洛不知道,是否他心中也有对昨天一切的一丝怀念。 (本章完) 第27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4) 第27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4) 章远无可奈何地笑道:“以后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再说了,其实很得罪人的。”而且,以后见面的机会或许不多,或许下次你身边就会有另一个他。 “喂,你並没有得罪我。”何洛看著他转身,忍不住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也不会和別人说这样的话。” 章远回头,目光渐渐柔和下来,“田馨等著你捧场呢,快进去吧。” 田馨一向是麦霸,好在她功底过硬,一般流行歌曲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大家也不和她多计较。郑轻音开开心心策划著名篮球赛,看章远回来,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章远说:“最近都很忙,好不容易和別人一起接了一个项目,决定废寢忘食了。” “什么有意思的项目,说来听听啊?”郑轻音不停地问著。 何洛看她笑靨如,不觉有些疲惫。她起身说:“我爸妈让我早些回去,我先走,你们大家玩得开心些。” 田馨不断怂恿,“护使者,护使者呢?” “我去公共汽车站,很近。”何洛说,和眾人一一道別。 “你们就忍心让她一个女孩子摸黑回家?”田馨向窗外一指。北方七月,八点多的天空依旧半明半暗,她不禁气馁。 “我去好了。”章远起身。 “你还回来吗?”郑轻音问。 田馨瞪她,“你不是有专属司机吗?我们陪你等。” 赵承杰埋怨田馨:“人家的事情你跟著瞎掺合什么?你鼓捣章远有什么用?何洛如果当初看不上他,现在一样看不上,何必一次两次让章远去碰壁?更何况,她不是在本校有了男朋友?” “胡说!”田馨瞪眼,“哪儿来的谣言?我说怎么这两个人別彆扭扭的,原来是你们瞎挑拨的。何洛如果有半分想和別人在一起的意思,至於千里迢迢跑回来,就为了待上三五天,和你聚会吗?” 章远追出门,何洛已经在马路另一侧了,信號灯变红,眼看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人海中。他急忙从车流中穿过,一辆出租停下来按著喇叭,司机探头大骂:“赶著投胎啊!”心灵的感知总是很奇妙,何洛下意识地回头。章远仓促跑来,两人並肩走向车站。 “他们开车很猛的,小心点儿。”何洛说,“你总是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最近还常常废寢忘食吗?” “还好,就是忙,每天要半包烟顶著。” 何洛蹙眉,“小心肺炎!” “肺炎?所有病菌都被烟燻死了,”章远笑,“直接肺癌。” “口无遮拦。”何洛啐他,“没人管你吗?女生多数不喜欢闻烟气。” “又都不是我女朋友,凭什么指手画脚?” 何洛无语。 章远顿了顿,鼓足勇气道:“那,你也看著沈列,不让他抽菸吗?” 何洛哑然失笑,“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指手画脚?” “真的?” “骗你做什么?”何洛又补充一句,“我们始终都是好朋友,仅此而已。” 心情变得轻鬆起来,章远问:“你十一回来吗?” 何洛想想,道:“不一定。同时复习gre和专业课,我怕没有时间。我寒假肯定回来过年的。” “但我又不一定在。”章远说,“最近项目做得顺手,和別人一起做了百姓超市的物流管理系统,他们的老板是烟臺人,还说寒假希望我们去山东那边看看呢。” “如果我十一回来,你”何洛试探著,“有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到时候再说吧。”章远说,“我请你吃饭,春饼、燻肉、素炒三丝。” 是自己最喜欢的农家菜呢。何洛微笑著点头,“好,那一言为定了。”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至少还有你 值得我去珍惜 by林忆莲·《至少还有你》 冰封半年后,终於恢復了正常邦交。两个人偶尔在网上聊天,互通有无。章远说最近做得还顺手,有计算机系的博导开了个小公司,老教授已经功成名就,只管吸引客户坐收渔利,倒不是非常在乎虚名,还鼓励几位年轻人用自己开发的成果去申请专利。他专业课成绩平平,但也过得去,只是上学期英语四级考了58.5。 “多一分是浪费,少一分是犯罪。”章远说,“看,想犯罪还差点儿。主要是听力和作文扣分太多。”何洛收拾了托福备考时的范文给他寄过去,又说稍后可以在图书馆里查找一些专门的辅导资料。 章远说:“我们图书馆还真有,海了去了,一一看完要多久?” “我十一回去帮你挑两本好了。” 再次返乡已是秋叶白霜,何洛打车去找章远。半路上往他宿舍打电话,章远的声音迷迷糊糊,带著浓重的膛音,一听就是刚睡醒。 “啊,已经中午了?”他说,“又省了一顿早饭。” “是啊,你也知道?”何洛笑道,“我再过十分钟就到了,看来还多亏我的电话作闹钟。” 司机搭话,“去找同学?男朋友吧。” 何洛一怔,嘴角弯弯,“我没这么说啊。” “听话听音,听你的语气就知道了。” 何洛到了宿舍楼下大厅的时候,章远还没下来。她站在窗旁,凉风拂面,髮丝轻扬,期待中夹杂著忐忑,好像自己又是那个做著浪漫玫瑰梦的季女孩儿,想要留给他一个转身浅笑的逆光侧影。 楼长帮著喊了几声,一会儿“大缸”跑下来,伸出蒲扇样的大手,“何大妹子,总算又见面了。” “是啊。”何洛的手被他握得生疼。 “可算有人劝劝他,让他过些正常人的生活了。”“大缸”语调激昂,“年初的时候,他们都说是你要分手的,我就说何大妹子不是那种势利眼啊。问章远这臭小子,他什么都不说,没日没夜地看书、弄电脑,眼睛红得和兔子似的。你没看他又瘦了,我一拍他后背,空空的,好大回声。” 何洛听著心疼,点点头,“我会劝他,但愿他能听我的我们,真的分手了。” “大缸”语塞,结结巴巴地说:“怎,怎么可能呢?” 何洛推门看到章远,他的头髮有些乱,睡眼惺忪,“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他说。何洛点头,飞快地按了按眼角。桌子上的菸灰缸里七零八落塞著几个菸蒂,她蹙眉,拿到墙角的垃圾桶倒掉,恨不得连菸灰缸一起扔了,想了想,塞到书柜的角落里。 章远的头髮长了很多,脸上也有胡楂儿。他见何洛在打量自己,摸摸下巴,“不能总刮,最近熬夜,所以脸上有痘痘,总刮鬍子刺激皮肤。” 何洛说:“是啊是啊,总熬夜,熬成猫头鹰你就开心了。你先去吃点儿什么吧,否则別说早饭,食堂连午饭都停了。” “你吃了没?” “吃了。我起得也不早,十点钟吃了早午饭。” 十二点一刻,想来食堂里也只有残羹冷炙了。章远从超市里买了巧克力派和酸奶,说:“咱们找个地方把东西吃了吧。” 他们到了图书馆的最顶层,坐在长椅上。阳光透过玻璃屋顶洒下来,天气很好,让人感觉温暖。喝著酸奶,吃著巧克力派,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章远扬手把空盒子扔进垃圾筐里,优美的弧线,依旧无比准確。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还经常打球吗?”何洛问。 “很少。”章远起身,捶著后背,“最近运动不多,浑身各个关节都生锈了。但我没有时间可以像高中那么消磨著瀟洒去,只能有选择的牺牲。” “再怎样辛苦,也要注意身体。”何洛担忧。 “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章远说,“我没有经验,没有人际关係,除了年纪轻,身体好,没有別的和人家比。” 何洛莞尔,“听起来不像什么正当职业。” “我一直认为你思想有问题。”章远板起脸故作严肃。 是吗?sealed with a kiss,信封上的封缄,你还记得吗?何洛低头,说不出心中是酸甜还是苦涩。 见她沉默,章远凑上来说:“其实发家的捷径,就是找个富婆,我还可以吧?” 何洛扑哧笑出声来,“早两年还可以。现在?形销骨立,你先回家保养两个月再说吧。” 章远说笑了两句,忽然蹙眉,撇著嘴角。 “怎么了?”何洛问。 “肚子不大舒服。”章远说,“不会是酸奶过期了吧?” “怎么会?我也喝了。” “在你眼里,好吃的都不过期。”章远笑笑,“没关係,顶多多跑两次洗手间。” “回去吃些药好了。”何洛说,“总熬夜,难免消化系统紊乱。要不要諮询一下赵承杰?” 章远齜牙,“那个庸医?算了,我还想多活两年。” 两个人在大阅览室里转了一圈,选了几本书。章远把手中浅青白色的休閒外衣递给何洛,捧著一摞书去服务台借阅。 阳光暖融融的,她拥著衣服,好像拥著一份幸福在怀里,四下无人时,將鼻子凑上去闻闻,没有汗味,淡淡的清爽的洗衣粉气息,若有若无。一个人站在那儿,呆呆地回想著与他拥抱的感觉。 “后来,后来呢?”田馨追问。 李云微看看神游天外的何洛,又看看兴奋著八卦的狗头军师田馨,忍不住拍拍两个人的肩膀,“你们二位小姐,今天是来给我当参谋的吧?” “是,是。”田馨点头,“不过我们推荐的你都不满意啊。” 李云微比较著手中的几对手錶,说:“嗯,都差不多,又没有特別可心的。” 田馨长吁短嘆,“谈恋爱真是浪费时间和金钱。你和许贺杨周年纪念就要买情侣表,那以后的销还不是滚雪球?”又抓过何洛的左手晃著,“这两个人更过分!pt950!铂金戒指啊。” “看清楚,什么都没有。”何洛说,“寒假之后我就收起来了,本打算还给他的。” “我看现在没必要咯。”李云微嘻嘻地笑,“对了,你们两个进展得怎么样?” 何洛嘆气,“又能怎么样?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章远最近忙得很,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不多,我不想说別的让他分心。就算我们要回到一起,也需要开诚布公地谈谈,否则以后同样的问题还是会犯。越是以前有过交集,越要谨慎小心。人不可能在同一块石头上栽两次跟头。” 田馨说:“那你就每天去他们寢室坐著,托著下巴眨著眼睛崇拜地看著他忙啊。” 何洛摸摸胳膊,“好在是长袖,否则会掉一地鸡皮疙瘩。而且他们寢室我都不好去了。” “怎么?” “还不是那个大缸和阿香婆?”何洛嗔道,“那天我藏了章远的菸灰缸,后来他要,我拿给他,里面居然都是大缸和阿香婆,趁我们不在” “居然怎样?”李云微和田馨问。 “你们看过《笑傲江湖》吗?”何洛忽然说。 “別扯这个,离题万里啊!”李云微说,“接著说,你给我同桌拿菸灰缸,大缸和阿香怎么了?” “他们分明想学令狐冲撮合仪琳的父母,在菸灰缸里给我们留了点儿东西。”何洛低头,“不说了,不说了” “什么东西?纸条?”李云微问。 “戒指?”田馨举起中指晃著,觉得不雅,赶紧收回。 “condom”何洛忸怩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单词。 “什么东东?”李云微不解。 好在田馨也是复习了gre的选手,乐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断拉住何洛问:“那后来有没有用上?喂,有没有?对了,你们有没有用过?” 何洛跺脚,“想什么呢你?当然没有用过。” 田馨更加乐不可支,“原来,原来你们当初都不用的啊!” 李云微一头雾水,“什么,到底是什么啊?” 何洛哭笑不得,沉了脸对田馨说:“再笑,我可不理你了!我这么严肃地把两个人的问题说给你听,你就取笑我。” 田馨说:“谁让你们拖拖拉拉毫无进展?大家都为你们著急,你们不紧不慢的,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何洛耸肩,“我真觉得他现在没时间想太多。他每天过的都是印度时间,熬夜熬得消化系统都不好,总肚子疼。” “什么肚子疼,胃疼吧?”李云微说,“我就是胃不好。你也知道我家里的事情,那段时间之后我一直没有休整过来,总是胃疼,你可要督促他去看医生。” 何洛点头。 李云微叮嘱了两句,又去选手錶,忽然回身瞪大眼睛,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到底什么是condom?” 何洛回到家就给章远打了一个电话,叮嘱他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她不放心,怕他嘴上答应得好,回头就忘记了,隔日又打电话督促他。 章远嗯嗯地答应著,最后急匆匆拋下一句,“我知道了,你別再念叨了好不好?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囉唆?我掛电话了。” 何洛捧著听筒,嘀嘀的忙音传来。 第二日,章远打来电话,歉疚地说:“昨天在和別人谈事情,语气急躁了些,你没有生气吧?” “没” “我去医院了,医生说就是饮食不规律,没什么大事情。” “那就好,我今晚的火车回北京。”何洛说,“你在寢室,还是在家呢?我又找到一本听力笔记,晚上顺路给你送过去好了。” “在家呢。”章远说,“不过暂时不需要,已经有那么多,都看不过来了。” 何洛出发前给他打电话,家里没人接,手机关机。 明明前几日还在一起谈笑风生,怎么忽然如此淡漠?这样忽冷忽热,一颗心也会感冒的。何洛甚至怀疑,那些笑语相对的日子,从来没有发生过。 回到北京,信箱里也没有他的e-mail。刚打开qq,就看到赵承杰在线。 “hello。”何洛打个招呼,“我到北京了。” “我知道。”赵承杰说,马上又发了一条消息,“章远住院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何洛忙问,“昨天他还说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没事儿。” “前天直接就留院察看了,就在我实习的地方!”赵承杰说,“胃炎。” “这么严重?” “当然!过度疲劳、熬夜、吸菸、饮食不规律,有人因此重度胃溃疡,还有人就是胃癌!胃出血都能死人!” “你就別嚇我了,到底怎么样?我这就给他打电话。” “千万別说我告诉你的。”赵承杰说,“他再三叮嘱我不要告诉別人。说,尤其是何洛,她马上就要回去上课了,你和她说,她也只能瞎操心。” 何洛抓过电话,开始拨章远的手机號码。他的声音听起来飘忽不定。 “你在哪儿呢?”何洛问。 “在家。刚睡醒。” “真的?” “真的。” “我刚打了你家电话,没有人接。” ”章远沉默片刻,哼了一声,“臭小子,准是他。” (本章完) 第28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5) 第28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5) “那天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去检查的时候,你就已经住院了,是不是?”何洛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车票都订好了。”章远说,“你来也没用,又不是济公,吹口气我就好了。” 何洛眼眶湿湿的,轻声道:“喂,那你到底怎么样?有没有溃疡,胃出血什么的?” 章远呵呵地笑,“胃溃疡不是口腔溃疡,哪儿能说得就得?傻丫头,我就说你会瞎操心。已经作了胃镜,浅表性胃炎而已,也不过留院察看一两天,没事的。” 何洛將信將疑,明白赵承杰是夸大其词,而章远定然避重就轻。她心中担忧,但又有一丝说不出的甜蜜。 寢室的姐妹们都去上自习了,何洛从针线盒里取出那枚戒指,偷偷戴回中指,翻转著手掌自习端详。一听到有人开门,她急忙擼下来,攥在手心。 周欣顏眼尖,喝了一声,“喂!神神秘秘做什么呢?” 何洛扬眉嗔道:“又没作贼,喊那么大声干吗?” “分明是做贼心虚。”叶芝將书包甩到床上,“看你喜滋滋的模样。” 何洛嘆气,“我哪儿开心得起来!章远住院了,又没有告诉我。如果他说,我或许真的晚回来两天。”又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章远还是挺了解你的。”叶芝嘖嘖称嘆,“就知道你跟著瞎著急,知道你担心他,他就偷著乐去吧。” “你们又在一起了?”童嘉颖问。 (请记住????????????.??????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何洛茫然摇头。 叶芝安慰她:“其实也差不多了。不就是谁一句话的问题吗?” 何洛笑笑,“其实现在也挺好。这样的距离,两个人看对方看得更清楚,也更好地想想未来。” “如果他说何洛你別出国了,你怎么办?”周欣顏问。 “那我就不出了。” “如果他说,往后別在北京上海工作,回家吧。” “那,我就回家。”何洛犹豫片刻。 “如果他说,以后別读研究生了” “那”何洛左思右想,“如果他当时的状態,真的需要我在他身边,我就回去。” “天啊,何洛不读研不出国不要北京了!”周欣顏大喊。 正好蔡满心来串门,刚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尖叫著:“疯了,这个女人疯了!” 何洛苦笑,未来遥远,暂时可以不考虑,然而听到他生病的消息,一颗心瞬间被填满。她想起李云微说外婆有很多偏方,温胃养胃,閒下来便打电话去问。 “洗手做羹汤了?这就做小媳妇了?”李云微揶揄道,“你有没有骨气啊?他有开口追你回去吗?” “他都病成那个样子了,我这个时候就不计较了。”何洛说。 “你给他很多台阶了,明白事理的话,他自己就应该把握机会了。”李云微嘻嘻笑,“你说,他会不会感动得热泪盈眶,直接就求婚了?然后一毕业,你们就闪电结婚?” “別逗了,我和他现在算什么关係呢?不像你家许贺杨,在小学的时候就瞄好你了。”何洛说,“没准儿谁先结婚呢!不信打赌啊?” 李云微嘿嘿地笑,“赌就赌。谁先结婚,就不许要对方的红包!” “一言为定!” “你以后会和她结婚吗?”四年前,郑轻音这样问过。 当时的章远笑著说:“这个太远了,列入计划中吧。” 而田馨也曾在胸前合手,一脸憧憬地问:“想想看,如果你们两个有一个小宝宝,肯定比乐乐可爱多了。你就从来没想过,以后有一个家,有一个小baby?”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未来太遥远。” 是的,未来太遥远,眼前热气腾腾的粥比较重要。何洛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电炉上的米汤翻著白沫,几乎扑出来,赶紧打开盖子,用筷子搅著。 “好香啊,饿死我了。”叶芝努力吸气,躺在床上懨懨地说,“我等了好久了,洛洛,什么时候好啊?早知道我还是煮方便麵当宵夜好了。” 周欣顏从水房回来,手中娇艷的玫瑰和碎纹瓶相得益彰,笑著说:“姐姐您幸福去吧,章远都没吃到,先进了您老的肚子。” 叶芝噌地坐起,从上铺爬下来。“我这儿就盯著,检查何洛同学练手的成果。”她笑,“要是章远多生几次病就好了,我也能多省两包方便麵。” 何洛说:“別咒他了。胃病不是一天两天就好的,我会多练习几种的。” 叶芝捧著碗,嘻嘻哈哈,“好呀,章同学一下子博取了你一辈子的同情心!” 转眼便是寒假。何洛早上去市场买了活蹦乱跳的鯽鱼,收拾乾净,拿出泡了一夜的糯米,文火熬著,切了薑丝去腥气,出锅的时候撒上翠绿的葱。她把粥盛在保温瓶里,一路顛簸著坐公共汽车去找章远。 天冷路滑,何洛走得小心翼翼。章远在楼下等她,笑道:“你怎么走路歪歪扭扭地像只企鹅?”听说何洛带了粥来作午饭,他眉头都拧在一起。 他硬著头皮把粥盛在碗里,说:“你可真是的,和我妈一样。从十一到现在,这三个月她也总叫我吃清淡的,馋死我了。”无可奈何地举起勺子,“吶,这可是你们逼我吃软饭的,不是我自愿的。” 何洛笑著,托著下巴看章远吃了个碗底朝天。他又盛了一碗,“好东西,可惜就这么两碗半。”他嘆气,“哪儿搞到的?我也去买。” “哪儿也不卖。我自己熬的。” “你?”章远不可置信地打量她,“早知道就留一份,让我妈这个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惭愧一下。” 何洛起身收拾碗筷。章远揽过来,说:“我刷碗吧,吃了好多,活动一下。以后还有吗?不是你小宇宙偶尔爆发吧?” “有。”何洛暗笑。这可是得到李云微外婆的悉心指点,在寢室里练习了两个月,回来后还亲自登门去人家演练过。叶芝他们就没有这么好运,最初何洛丟三落四的,还有一次没有洗净內臟。叶芝猛喝几大口,又全吐回碗里来,大声怪叫:“何洛,你谋杀啊!” 章远连说吃饱了食困,要睡个午觉。何洛上网,连上“猫”,一打开qq,叮叮噹噹响个不停。章远也精神了,坐在床上,围著被子,兴致勃勃和何洛聊天。“你打字速度不慢嘛。”他说,“不过照我还差点儿。我们忙起来,可真是『盲打』,手忙脚乱地打。” 何洛知道他们公司一向业务繁忙,最近还接了省內一家大型运输公司计程车和公共汽车的调度系统,晚间还要开碰头会,於是轰著章远睡觉。他终於老老实实地趴在床上安静入睡。 虽然章远刚才一直说“我又不困了,再聊会儿吧”,可一沾枕头,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寢室里还有其他人,何洛只能偶尔偷眼望向章远,看著他孩子气纯真的睡脸,熟悉的頎长身形,微酸的满足感从心底满溢。曾经无数次注视和怀念的人,那俊朗的眉眼,那清晰、英挺的面部轮廓,如今近在咫尺,与她相对。她要努力压抑,才能控制自己轻吻他额头、脸颊和双唇的衝动。其实,只想用手指抚摸鐫刻心底的轮廓,何洛所希求的,原来就这样简单。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寂。何洛的心里也格外寧静。儘管有人出出入入,有人在身后低声交谈,然而何洛只感觉到章远的存在。 这一刻,是属於他和她的天地。只是看著他安稳平和地睡去,平淡而巨大的幸福已经让何洛窒息。她心无杂物,静得可以听见时间的流逝。一个声音在心底喊著:停下来,时间快停下来。多希望就此老去,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hey,到底要多少时间,才能真的互相了解 oh hey,到底要多少思念,才能抓住你的视线 hey,我就在你的身边,却又隔一光年 究竟只差一瞬间或永远 爱是两个人的原野,可我一个人狩猎 什么过眼 在你再消失以前,你给我多少时间 hey,爱就在你的身边,可是你看不见 究竟要走到海角或天边,才是两个人的终点 可我一个人搁浅 什么云烟 我给你一场爱恋 你到底给我多少时间hey by莫文蔚·《你给我多少时间》 春节刚过,何洛便返回学校。 蔡满心要准备gre考试,所以也提前回来了,见到何洛无比惊讶。“你怎么也这么早回来了?”她问。 “还说呢,我也想在家多待几天,但是系里要我赶紧回来,说上学期来过的那个访问学者又要来了,说反正我也当过他的翻译,这次就不找別人了。” “哈,是那个加州理工的牛人吗?好机会啊,好好套瓷,到时候他一开心,直接录取你,申请都不用了。” “我还在想要不要申请呢。”何洛犹豫。 蔡满心瞪大眼睛看她,“为什么不?你还有什么留恋的?”她看看何洛甜蜜又恍惚的表情,嗤之以鼻,“你能不能干脆利落些,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忘了他。三条腿的蛤蟆少,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世界乱跑?” 何洛一边穿大衣,一边笑,“满世界跑,怎么也没让你撞到一个?” “那是我躲著他们走。我现在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些?”蔡满心吐吐舌头,“你以为我不想爱得轰轰烈烈的?可是周围的男生要不然太现实,要不然太不上进,要不然太幼稚,我可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挖掘他们潜在的闪光点。” “是,等你去了美国,有那个美国时间再说。”何洛笑,“我真要走了,人家飞机都要降落了。” 在去机场的大巴上,何洛掏出手机,想给章远发个简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烟臺冷不冷?” “我到北京了。” “你的胃还疼吗?注意饮食,少喝酒。” “什么时候回家?” 这些问题都问过了,他可能正在和客户应酬的酒桌上,每次回简讯都简洁得不能再简洁。 “不冷。” “好。” “知道了。” “待定。” 她编辑了长长的一条简讯:“我这个假期一直想说,不想放弃,是不是就应该重新尝试?但,你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我一个人努力就可以达成的。如果我们没有再次相遇的机会,是不是就这样分离了?” 又觉得不合適,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改,最后索性全刪了,写一条新的:“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 一次又一次地按著“预览”,想著他如何掏出手机,如何按下確认,想著他乾净修长的手指,平平的整齐的指甲,唯独不敢猜测他的回应。章远的態度亲近却不亲昵,他心中是否已经没有了那么强烈的感情? 何洛胆怯了。她不知道如何面对那样的章远。他始终欠她一个解释,如果说他高傲的心累了,倦了,退缩了,难道现在的情况就有任何变化吗?即使自己在他面前哭了,喊了,祈求了,回到一起又怎样?问题始终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暗夜中旅人不知道它会出现在哪里,兜兜转转走回老路,也许再次碰上,会跌得更惨。 大巴已经过了机场高速收费站,绿底白字的路標迎面闪过,何洛整理心神,把教授夫妇绕嘴的姓名又默念了两遍,mr.and mrs.zawistowski,听起来很像东欧过来的。手机继续在掌心翻来覆去,渐渐变得温热。那句喜欢深埋在草稿箱里,始终找不到发出的勇气。 zawistowski教授的课大多是低年级研究生去听,本科生寥寥无几。童嘉颖说:“难了点儿,但是很有意思啊。” 何洛嘆气,“是有意思,但是太难了,谁让他点名让我做助教呢?好在我不用干別的,就是负责考勤和上分数。” “你多幸福啊!”周欣顏大叫,“简直幸福死了!如果他以后给你写封推荐信,美国牛校还不任你挑?” “是是。”何洛苦笑,“他给nasa写封推荐信,我就是中国登月第一人了。” “月亮不好,嫦娥很命苦的。”叶芝缓缓说,语气中带著悲悯。 何洛没有时间去想什么太阳月亮,她拿著长长的书单在学院阅览室里走了一趟又一趟,明明有几本书写了是不流通外借的,为什么架子上没有?她不死心,一本本看过去。书脊上的英文名称都是侧著印的,她歪著头一排排架子看过去,脖子酸得要折了。终於看到一本“司机”教授推荐的参考书,何洛兴奋地迈大步子,一把抓在手里,一甩头,险些扭到脖颈,痛得喊了一声。 “乐极生悲了吧。”沈列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被你抢先了,我就知道,有人用完了书,故意找个旮旯一放,別人就找不著了。”他伸出手来,“我帮你拿书,你赶紧揉揉吧。” 何洛抬头释然地笑笑。两个人很久没有单独在一起了,似乎都在刻意躲避一切可能的尷尬。 “还发呆!给我啊。”沈列压低声音笑著,“我还吞了你的书不成?” “你先看吧。”何洛拧著身子站了半天,腰酸背痛。她盘腿坐在地上,揉著侧颈,轻轻地吸著凉气,“我的大脖筋啊。” 沈列笑著摇头,盘腿在她旁边坐下,低头翻著书,一言不发,只有书页沙沙响著。 “你也选了这门课哦。”两个人同时转头,异口同声说了一句废话。 春天让人懒懒的,有些许沙尘。阳光时而晦暗时而明媚,当它明朗起来,窗外摇曳的粉红色碧桃一瞬间浅淡耀眼。细细的沙粒从窗缝钻进来,在书架底层的死角堆积。 沈列仍然在翻著书,没有开口讲话的意思,空气的流动缓慢了。何洛无法打破这凝滯,从架子底层抽出厚厚一本书来,是《学报年鑑》,看不懂的满纸天书,信手翻著,阳光跳过书页的边缘。 “真是的,需要的书一本都找不到。”书架另一侧有女生在抱怨。 “谁让选他课的人那么多,大家都想和牛人套近乎。” “你说,他会给班上多少人写推荐信?” “不知道反正我没指望了。” 两个女生齐齐嘆气。何洛听得出,是zawistowski教授课上的研究生。忽然,她的名字被提及。 “何洛是大三的吧?为什么找她做助教?” “不需要改作业,就找一个英语好的咯。” “她英语很好吗?听说她托福成绩也不怎么样。你还考了657,怎么不找你?” “我舅舅又不是外交部的”酸涩的话音,像一颗青橘子,“zawistowski教授拿的就是两国科技交流项目经费,当然要给內部人一个面子。” “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没想到外交部连学术口都能干涉。” “就是,我们就安心准备gre、ps、推荐信好了。人家呀,只需要一句话。” (本章完) 第29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6) 第29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6) 何洛砰地合上年鑑,脸色阴沉,恨不得抽出身后架上的两排书,大声喊:“这和我家人没有任何关係!”徘徊在喉咙里的怒气没有宣泄出来,隔壁脚步窸窣,似乎马上就要转到架子这边来。 沈列看看何洛,起身转过书架,把参考文献放回原来的位置。“这里,这里有一本。”两个女生兴奋地喊著,转身离开了。 “都是酸葡萄心理,不要理他们。”走出阅览室,沈列大步追上何洛,“您是哪路神仙,这可不是每个凡夫俗子都知道的。都没怎么复习,就考那么一高分。” “求求你別宣传了。”何洛哭笑不得,“要不是上次你把我舅舅忽悠得那么开心,指导了话剧不说,还跑来做什么希腊神话与西方文学讲座,谁知道那是我舅舅,现在在外交部?” “那说明你们一家都有本事,让她们嫉妒去好了。”沈列撇撇嘴,“真是的,明明是教育部的项目,和你舅舅那边八竿子打不著。换了我是zawistowski教授,也不会找她做助教,多碎嘴啊。” “好了好了。”何洛知道沈列一向不愿詆毁別人,拦住他,“別念叨了,要不成你碎嘴了。” “得,费力不討好,我又成了碎嘴了。”沈列无奈地摊手。 “哪有,你这么善良。”何洛笑。 “你说我什么?”沈列问。 “善良啊。”何洛眨眼,“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夸奖一个女生,最大的褒奖是说你真漂亮,退一步会说你真有气质,如果实在看不过去,还可以说,啊,你真有內秀。”沈列嘻嘻笑著,“同样,夸奖一个男生,说聪明勇敢,英俊瀟洒都不错,实在找不到什么优点了,才会说,哎,你真善良。” “谬论!”何洛摇头,“无论男生女生,我选择朋友最基本最重要的原则,就是正直善良。” “你也说了,这是选择朋友。”沈列重重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朋友。 朋友就是朋友,是那个陪你哭了笑了,转身你投入別人怀抱,他还要笑著祝福的人。 何洛抿嘴,此时微笑或沉默都是不恰当的。“我想考gre算了,反正都上了新东方。”她说。 “你决定出国了?”沈列问。 “那倒没有,但我想试试看。”何洛说,“有些事情,努力了不一定有回报,但我相信,更多的事情,想去做,就能做好。” “只能说祝你成功了,我是不打算考gre了。”沈列笑,“我决定在本系读研。” 何洛有些震惊,她一直以为沈列会坚定地出国,可此时他却笑著说:“我这个人一天不说五吨话会憋死的,要是让我用英语说,会累死的。考虑到想活得轻鬆自在,我还是不出国的好。” 其实出国就一定好吗?何洛一直都不是坚定的出国主义者,自己怎么就走到这一步?已知的世界是一个圆,了解得越多,圆周越大时,接触的未知就越多。她想要看一看井底外面的天空是否更广阔,是否有不同的风景。所谓地球的那一边,如果真的这样迫切地想去,早在四年前就启程了。当初不舍的那份情,今天同样也难以割捨。然而章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家乡忙碌著。他的音讯稀少,何洛只知道他在奔波著,偶尔交换一句客套的问候。 期末考试后不久,何洛的gre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號——2340分,扬眉吐气。从考场出来时,何洛恨不得扬著头,让全部怀疑她的人看见。小小的虚荣心啊,何洛想,就在今天痛快地释放一下吧。看谁还能把我看扁? 不知道章远身体状况怎样了,问他,电话彼端只有遥远的微笑,“挺好啊,好吃懒做,肚子上都要长游泳圈了。胃疼?胃在哪儿啊,好得从来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何洛依然不放心,估准章远忙碌的时候,打电话到他家中。 “上次说好要抄给章远的,走得匆忙忘了,阿姨您记一下吧。”何洛把糯米粥的做法重复了一遍。 章远的妈妈饶有兴致地记著,不时和何洛討论两句,又笑著说:“真奇怪,这孩子一直不喜欢喝粥的,说吃不饱。” 何洛装傻,“他自从上次说胃疼,去检查过之后,一直都吃不多的。” “什么,胃疼?还去医院了?”母亲的语调陡然提高八度,“臭小子,从来没和我说过。”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章远事后嘆气道:“我头一次知道你也会打小报告,害死我了。”他又说,“我妈喜滋滋地做饭给我吃,可算有藉口让我经常回家吃饭了。” “你还不注意点儿?”何洛嗔怪道,“非要试试自己的极限?” “不努力,怎么赶得完?”章远说,“这次接到一个大项目,最后的匯总是在北京。” 何洛隨意敲了些文字,看好友的头像在qq上跳动,互相调侃几句,鼓励一下,然后兴奋地告诉每一个人:“他要来北京了。”她藉口要准备出国材料,告诉父母自己要在学校多待一段时间。 章远开完会,搭了別人的顺风车,直接来找何洛。她第一次看到章远西装革履的样子,宽的肩膀,背总是很直,正统的纯黑西服只系了中间的扣子。已经不是记忆中t-shirt牛仔的少年,何洛怔忡。 “怎么,不认识了?”章远摘下领带,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 “我忽然觉得你变了好多,都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了。” “一直长得和电线桿一样。”章远笑容温暖灿烂,像家乡夏日里热烈而不霸道的艷阳。 “高度差远了。”何洛踩著路边的道牙,加上她的坡跟鞋,孩子般微仰著头,“看,我和你一般高了吧。” 章远指指斜前方的自行车棚,笑道:“你怎么不去站在房顶啊,就比我高好多了。” 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让何洛带他去机房上网。 走在半路,遇到李云微和许贺扬。两个人牵著手,正悠閒地散著步。看到他们,李云微惊喜地跑过去捶了章远一拳。“同桌,衣冠楚楚啊。”又用手指著二人,诡异地笑,“你们,你们俩” 何洛没有说话。 章远笑著说:“互相勉励,好好学习。” “听说你gre考得不错。”许贺扬问何洛,“你的ps和推荐信写好了吗?” 何洛摇头,“我还没有最后决定,是不是要出国。” 两人说著出国的话题,李云微和章远都插不上话,互望了一眼,交换无奈的浅笑。 “他要出国?”在机房里坐下后,章远问。 “好像吧。” “那李云微呢?” “没听她说。”何洛道,“你刚才怎么不直接问问?” “要是一个出国,一个不出国,我问了多尷尬?”章远耸肩。 “或许以后云微f2陪读,或许过两年许贺扬就回来了。” “两年后,许多事情都变了。”章远的语调平淡,“要是谁被谁蒙在鼓里,不成了国际玩笑?” 何洛不语,在他斜后方找了一台机器,回身看看章远的背影,心中难免有些黯然失落。 空气潮湿闷热,从机房出来时下起濛濛细雨。章远閒庭信步走得安然,可苦了何洛新洗的头髮。“你倒是快走两步啊。”她抱怨。 “我妈买的新皮鞋,还真是夹脚。”章远齜牙,撑开手中的西服上衣,“来,高档雨伞,反正刚才也出了一身汗,早晚要拿去洗的。” 他擎起一小片乾爽的天空,悠长的呼吸拂过她的鬢髮。只要停下来,一个转身,就是温暖熟悉的怀抱。我们的距离总是这样近,却又仿佛隔著一万光年。 时而你靠近,时而又疏离,冷冷热热,一颗心不断收缩膨胀,也是会出现裂痕的。敌进我退,敌退我扰。何洛在心底苦笑,两个人现在就像跳著华尔兹,配合默契兜兜转转。舞步规则统统遵守,如果同时衝上前去,恐怕不知道谁会踩到谁的脚。 “不如我请你吃东西?”何洛说,“学校的绿豆沙不错。我喝冰的,你喝温的。” 忍不住又买了一盘田螺,两个人吃了一盘。章远说:“我少吃两个,肠胃不好,这些吃多了怕是要闹肚子。”话虽如此,还是又多叫了一盘。他的衬衫整洁,袖子挽高,拿著牙籤吃得不亦乐乎。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满手满嘴的油渍,像两只猫,忍不住会心微笑。 “真羡慕你,这样的日子真挺舒服的。”章远擦著手,“这几天累死了,平均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一回到你这儿,人就懒下来不想动了。” “回到你这儿”,而不是“来到你这儿”,一字之差,何洛反覆咀嚼。 “那就休息两天,喘喘气,然后再回去吧。” “恐怕没这个命。”章远皱眉,“这次的事情挺顺利的,但暴露的问题也很多。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太不成规模,运营杂乱,稍微大点儿、正规点儿的项目必须和別人联手,说白了是给別人打下手。被中间商盘剥几次,几乎就剩不下什么了。客源有限,如果是靠熟人彼此推荐,维持生计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但很难开拓大规模的市场。” 他一口气列出数条发展障碍,都是何洛不曾接触过的问题,想不到什么话来开解,只好频频点头,说:“大家的起步都很难,谁坚持到底,谁就胜利吧。” “坚持是一方面,更要寻找一个合適的生存空间。” “你想去大公司?” “那样束缚太多。”章远说,“但的確能学到很多先进的经营理念。我要好好考虑考虑。”他刚舒展开的眉头又锁上,手习惯性地放到腹部上方。 何洛忧心忡忡地望著章远,此时此刻,又怎么好说些儿女情长的事情让他分心? 章远看到何洛关切的眼神,声音瞬间轻柔下来,“喂,我没事。今天吃太多了吧。” “狡辩,不舒服就吃药。”何洛瞟了他一眼,“你看我也吃了,还不是好好的。” 他眼睛弯弯,含著笑意,“你每天吃那么多零嘴,你的胃是四轮驱动加强马力的,都不需要吗丁啉。” 章远暂时没有离开,奔忙在北京和各色学者、商人碰面,书桌前,酒桌旁,不舍昼夜。这城市大得像一片海,何洛心爱的人鱼儿一样浮浮沉沉出没其中,却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见他的声音。 他的世界瞬息万变,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落脚点,却只能追赶著他长长的背影。何洛说不出失落还是欣慰,毕竟此时的章远踌躇满志,纵使眉头紧锁,眼神中坚定自信的飞扬神采又回来了。 这才是何洛最爱的他的样子。一如多年前男篮比赛中的他,镇定执著,有著坚定的获胜心。那时他还是一身阳光的孩子,清澈的眼眸,狐一样狡黠,高高跃起时,鹰一般飞翔。他的青春光芒四射,好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前行的脚步。 这样久违的自信的章远又回来了。 然而自己呢,又去向何方? 大四开学之初,每个人都要决定自己的去留,出国或者保研,二者只可选择一项。美国各大学的介绍材料纷至沓来,身边的同学已经著手申请。学院也开大会讲保送研究生的程序,会议结束时,有保研打算的同学留下来继续諮询。沈列坐在原处没有动身,一直望向何洛。 何洛没有看到。站在通往未来的岔路口,离开或者留下来,她心中烦乱,想听听章远的声音。她低著头,发了一条简讯给章远:“在家还是学校?我打电话给你,现在马上。” “在开会,晚上吧。” 晚上?现在已经是夜里八点半了。何洛悻悻地收起手机,对身边的女生说:“我先回去了。” 走到一半,电话响了。 “怎么了?有急事吗?”章远语气急促,“我开会中途跑出来的,长话短说吧。” 何洛哦了一声,“没事儿。”没事情就不可以打个电话吗?她心里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装满放弃的遗憾。 “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你说现在马上。”章远鬆了口气,“回头再聊吧,我赶紧回去了。” 夏末之后,白露霜降,不久又会冬雪迷茫。当叶子纷纷落下的时候,那句承诺没有到达,但是,秋天终究是躲不掉的何洛不禁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最怕输给自己。自己的方向,应该由自己来把握。如果沦落到让別人主宰你的喜怒哀乐,就太容易失望受伤了。”个人的信念敌不过命运的轮转,该来的一定会来,该走的也必然会化作云烟。 而何洛的心底曾经被夏日的阳光深深地温暖,热烈的感觉不可能隨著季节的变换顷刻间烟消云散。空气中似乎还瀰漫著夏天的味道,凉爽宜人的秋风,常常会让她產生错觉,现在这样的初秋,和凉夏並没有什么分別。 或许她还有时间可以等待,等章远意气风发地说一句:何洛,留下来。 可是,你给我多久时间,去等待,去徘徊。 美梦里有怎样气候你终於回过头看我 抱著你幸福的轮廓连嘆息都变得清澈 你的温柔还清晰如昨伸出手彷彿就能触摸 我终於不那么执著接受分手是一项预谋 就算是轻轻的微风也在试探思念浓薄 你忘的伞还依我的窗望著窗外那悠悠春光 我心中延续和你的情感有一种曖昧的美满 忘记了思念的负担听不见你们相爱近况 我自私延续心中的期盼有一种曖昧的晴朗 站在这城市某一端寂寞和爱 像浮云聚又散 by侯湘婷·《曖昧》 隨后的日子里,何洛常常在图书馆关门后才回寢室。她买了一只舒服的大抱枕,倚在身后,懒懒地摊开笔记本电脑写申请材料,简歷、个人陈述、推荐信、专业课介绍准备申请出国材料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太多专业知识一知半解,於是临时抱佛脚,在图书馆泡了一周,也不怎么吃喝,每天几片麵包,两大杯清水就熬过来了。所谓忙碌中的小幸福,就是晚上喝著咖啡,看粤语版的《寻秦记》,宣萱一脸倔强,骂著项少龙“雷个尹擦”。古天乐抿嘴一笑的侧脸和章远三分神似,不知道如果章远黑一些,老一些,是否会更像。何洛倦倦地想。她又想到让章远忙得不可开交的策划书,上网找了些相关的英文资料,刚翻译了一段,眼皮就睁不开了。 叶芝和周欣顏保送了本系的研究生,一集又一集地看著《流星园》。两个人分別是言承旭和仔仔的fans,每日爭论得不可开交,焦点问题只有一个,无非是谁更帅一些。 “言承旭是三角眼!”周欣顏大叫。 “周渝民是娘娘腔!” (本章完) 第30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7) 第30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7) “哪有,那是优雅,哪像暴龙那个野蛮人?” “什么野蛮?那是剧情需要!” 想拉著何洛评理,却看到她带著耳机,歪著身陷在抱枕里睡过去了。 经过无数人辗转传递,章远才知道何洛正在申请出国。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眉头一皱,紧抿著嘴。 “难道我同桌都没有对你说?”赵承杰惊诧地问。 “哦,是。她英语好,准备起来不会太麻烦。”章远淡淡地说,“何洛一直想四处看看,如果不是去留学,去美国的机会不多。” “是。你也去不了,还不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去美国的办法很多啊。”章远笑了一声,“咱们班那么多姐妹要出国,你找一个人f2你好了。”(所谓f2,是留学生的配偶去美国探亲陪读的签证类型) “切。”赵承杰撇嘴,“我就和我同桌最亲,找她f2我啊,如何?哼,你不劈了我?” “怎么忽然决定要出国?”章远打电话问何洛。 话筒中静静的,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过了半晌,才听到何洛飘忽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想了很久了,怎么是忽然?” “哦进展怎么样?听说你有牛人的推荐信,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吧?” “哪儿有百分之百的事情啊?”何洛嘆气,“而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运气稍微好些吧。” “今天的运气,很大程度上来自於以前的努力累积,也是个人能力的体现。你也不要太谦虚。”章远想笑笑,儘量调侃地说,然而话一出口,语气就变得凝重。 何洛笑了一声,“现在换成你给我吃定心丸了呢。其实,出不去也好。” “嗯?”章远顿了顿,“嗯,你还能在国內读研。”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对啊,可是保送结束了,就要自己考试了。我根本没有准备,肯定不行的。我的打算是,出不去的话就找个轻鬆的工作做著,四处去实习,比如满心,她过一段时间就去华盛顿的世界银行实习,每个月两千美金,比工作还幸福呢。” “如果你已经毕业,就不能实习了吧。”章远提醒。 “哦,也对。”何洛沉默片刻,“那,自己开个小店。那天我们一群人还聊天,说在学校附近开一个小店很好,卖一些自己旅游时买的纪念品,还有搜集来的各地美食,不挺好吗?”她怕冷场,絮絮地说了很多如何採购、如何促销、如何开发新產品的想法。 “真是女孩子的异想天开。”章远笑,“如果和饮食有关,开店的手续就相当麻烦。要和工商税务打交道,要和卫生检疫打交道,从业人员要有上岗证明,还要有合適的存储和加工空间,这些你都应付得来吗?” “我只是说著玩儿。”何洛辩解道,“真的要做,我自然就会仔细考虑。” “你是决定做一件事情之后,才考虑可行性吗?你这个想法非常危险。”章远也认真起来,“你应该多少觉得这件事能做成,然后再去考虑细节。” “老大,我们只是说著玩儿,需要这么严肃吗?”何洛不悦。 “我看你已经规划细节了,不拉住你,过两天你可能一时高兴,就去剪彩了。” 何洛闷闷地说不出话来,这世界怎么完全顛倒过来了?她一直认为章远才是那个爱做梦的孩子,天马行空地勾画著未来,聪明如他,难免会心高气傲,很长一段时间內,自己每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提醒他要在幻想的同时,不要忘记脚踏实地。 而他现在怎么如此苛责,连几个女孩子的美梦都要毫不留情地打击?何洛的语调冷下来,“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只是大家说著玩,打諢插科的,没人会当真。” “何洛”章远的声音浑厚,从没有谁把她的名字唤得更好听,“你认真想过没有,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没有,走一步,看一步。能申请出去就申请,出不去,还有个大学叫『加里敦』。”田馨说,“你应该告诉他,贤妻良母啊!我的毕生理想早就变成这个了。和你结婚,生一打儿孩子,要是嫌太多,至少也是个篮球队。” 何洛哭笑不得,拉下脸嗔道:“你的臭嘴就知道乱说。” “你还否认?”田馨上下打量她,“你看你,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 何洛扯了扯嘴角。“我的態度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已经说了,出不去也好,哪怕自谋生路也好,怎么样我都不在乎。难道真的要我直说,不管你发达不发达,我都有决心和你风雨同舟,你挑水来我浇园?可他呢,根本就不表示支持,反而来指责我欠考虑。我真不明白,我在他心里算什么?我们现在已经没有恋人的关係了,我单方面努力很累的。” “那我这就找他!”田馨跳起来去抓手机。 何洛一把按住她,苦笑摇头,“如果他心里有我,他自然会说;可如果没有我,说一句话,十句话一百句话,都是我求来的,有什么用?我们之间,不是说一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就能够解决的。下次我们之间出现问题,他还是会转身走人,那我真就疯了。” “我受不了了!”田馨大叫,“再也不要和我说你们的事情了!我都听烦了,你们也没个结果。” “不会再说什么了。”何洛说,“我马上就把所有材料邮寄出去。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十一月末,章远来公司总部面呈策划书。恰好北京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异常地大,眾多鲜有雪地行车经验的司机乱作一团,交通瘫痪。从车站到何洛的学校,他竟然顛顛簸簸坐了四个小时的车。 章远站在何洛宿舍楼前的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漫天舞著。何洛从寢室的窗口望过去,夜色涂抹了白茫茫的寂寥天地,他仿佛在空荡荡的舞台中心,被圆锥形昏黄的光晕笼罩。寢室里正在煮火锅,窗户上凝结了一层雾气,他的身影朦朦朧朧。此刻他抬起头,悠长地吹了一声口哨。 何洛拿了桌上的材料跑出去。 “我们可以占便宜,多吃一些了。”另外三个女孩面面相覷,耸肩撇嘴,继续和锅里的蔬菜羊肉鏖战。 章远气定神閒地微笑,深蓝色及膝的northface风雪服,领子竖起,鬆鬆地围一条灰色围巾。好像此前六七年的光阴都浓缩在这一刻,坠在何洛心里沉甸甸的。“这是上次帮你整理的材料,一些国外小公司起步及成功运作的案例。”她递过去,“蔡满心帮了不少忙,她提的建议我写在后边,或许你做presentation的时候用得到。” “这么多!”章远翻开,蹙眉。 何洛笑道:“我都没说多,你还叫唤。” “我就是替你说的。”章远把文件夹放好,“打字也很累,我就总是腰酸背痛的,所以特別理解。喏,就是这儿。”他伸手去够肩胛骨侧缘,衣服太多,胳膊弯不到,有一些笨拙,让何洛心底变得柔软。他嘻嘻哈哈著,“对吧!要不要我帮你捶捶?” “还好,我有一个大靠枕。”何洛比划著名大小,“所以没那么辛苦。” “多亏你,我知道自己在这些方面经验差太多。”章远说,“这也是优势,我可以没有条条框框限制自己的思路,但同时也会显得生涩幼稚。嘉隆公司正在扩展软体业务,我们究竟是被收购,还是以商业伙伴的角色抬头挺胸地加盟,很大程度上也就看这次提出的观点能否吸引老总们的眼球了。” 严肃的语气让何洛觉得陌生。她站在章远面前,看著他坚定的目光,却找不到合適的话题。 “你能真正意识到自己所走的路是艰难和繁复的,那就最好了。”何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瞬间在空气中凝成白烟,“就好像爬山,我们一直看著山顶才能保持方向,但是也要看著脚下的路平不平。” “你看你说话,一套一套的。”章远笑了,“这些你在e-mail里都说过,我已经拿小本记下,每天诵读,当做《何氏语录》呢。” 何洛也笑了,她那里还有一本当年的《章氏语录》。 “一二九”歌咏会就要到了,学校的广场上在搭设露天舞台,主路两旁国槐和银杏光禿禿的枝丫上缠著金黄的小灯泡,隔数米还会掛一盏大红的灯笼。章远忽然转身问:“你的相机呢?这么热闹,出来照相吧!” 时间一帧帧定格。 章远把手伸在树洞里,齜牙咧嘴做出被咬住的疼痛样子。 右手举著葫芦,左手捏个剑诀,扬扬头,“葫芦gg,嶗山道士版。” 把围巾缠在手腕上,把何洛的帽檐搭在拳头上,笑著说:“这张,何洛隱身了。” 何洛咯咯地笑著。她穿了一件藕荷底色的中式对襟小袄,绣著云纹,领口袖口和衣襟上有一圈浅棕色的兔毛。章远笑道:“你好像穿著一只大手套。” 何洛说:“哪儿像手套了?” “这个搭配总让我想起手套来。你原来有一幅这样的手套吧?” 何洛点头,“好多年前了,早就旧得不像话,不知道哪儿去了。” 章远把大衣搭在臂弯,露出里面的西服,招呼何洛道:“来,合个影吧。对比这么强烈,假洋鬼子和小村姑。”他举手,在何洛头顶比著兔耳朵,冲帮忙照相的学生吐吐舌头。何洛站在他斜前方,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咳嗽一声,屈肘轻轻顶了他一下,“喂,不要又给我弄兔耳朵。” “大姐!”章远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用力!你不知道我有胃炎?” “活该!”何洛嗔道。 “真恶毒。”他耸耸肩,“不弄就不弄。”他放下手,闪光灯亮起的一瞬间,恰恰搭在她肩头。 何洛浑身一震。他轻轻的触碰,一瞬间凝固了空气。 她送章远去校门口,一辆出租的影子都没有,偶尔有塞满人的公共汽车缓缓开过。两个人在空阔的街上跑跑停停,团个雪球扔来扔去,在雪地上滑行,看谁的距离更长。心情单纯快乐,在辉煌的灯火下沸沸扬扬,热热闹闹。 雪恰到好处地折射著金黄的灯光,空气里有熟悉的寒冷味道,如家乡的一样亲切。若章远此行顺利,他所在的小公司可以成功地与嘉隆原有的技术部门及另外一家深圳工作组合併,或许一切就不同了。他的构想是把研发中心设在北京,面向北方眾多刚起步的小型企业及老牌国营单位,避开南方的激烈竞爭。 无论如何,他的第一选择是这个何洛生活了將近四年的城市。未来是不確定的深海,似乎现在射进来一束光,曲折荡漾。 回到宾馆,总裁的秘书小方来找章远,“你去哪儿了?有人等你很久了。” “哦,我不是说了,今天会去找个朋友,要晚点儿回来。” “啊,是我来早了!”郑轻音从隔壁的贵宾室探出头。 “是你?” “这世界真小!”她眼睛弯弯地笑,“反正我在北京没什么朋友,下午就溜达过来玩儿了。和方哥聊天后,才知道你要来我爸爸的公司。” “轻音好久没回国,难得遇到老朋友,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要带人家四处走走么。”小方笑得颇有深意,“反正最近你也没什么事儿,就是在等筹委会的审核结果。” 章远也笑,“我怕带著她走丟了。北京我也不熟,虽然来得次数多,基本都是从火车站到我女朋友学校,两点一线。”他冲郑轻音挥挥手,“要不然,咱们去何洛那儿,让她带你四处走走?” 郑轻音的嘴角耷下来,笑得勉强,“上次看到你们她都没怎么说话,你把人家哄好了?” “谁和谁没有点儿小矛盾?”章远说,“何洛最好哄了,给她点儿好吃的就行。对了,她们学校的活动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国內的大学生活?” 郑轻音迟疑片刻,面色越来越难堪,“算了,我叫司机带我去买东西好了。其实,我这次回国根本没想到会遇见你,能见个面打个招呼也挺好的。” 她低著头,快步走向电梯间,小方隨后追上。 “你的策划书点子很新,但绝对不是最可行的。”筹委会的负责人刘总经理敲著桌子,“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基本一半一半。虽然我们决定下大力气扶植软体子公司,但是,这也是冒很大险的。这公司基本是郑老板完全控股,最后的决定,还是要看他一句话。” “我做好最坏打算了,夹包走人。”章远笑,“谢谢你们给我机会来尝试,最近这段时间,我也学会很多新东西。” “不要现在就放弃。”刘总笑道,“年轻人,有衝劲,也好衝动。那么多竞爭者,你们公司一直是大老板钦点的,要有信心。” 章远笑了笑。如果郑轻音的態度有可能成为竞爭的砝码,他会鄙视自己。得罪郑嘉隆就得罪了吧。他想起一句俗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去找何洛拿照片,脸色並不好看,迈著大步,她几乎要小跑前进才能跟上。何洛不敢开口问策划书的事情,心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章远要说些什么。 “我想放弃了,决策者並不是真的喜欢这个计划。”章远神色凝重,语气里隱约有三分怒意。 “喂,別呀。”何洛心急,“努力这么久,你捨得吗?如果是我付出很多心力的事情,根本就不会说放弃两个字。” “好男儿志在四方,要立业並不指望这一家公司。这儿容不下我,自然可以去別的地方试试看。” “但你不是说,嘉隆的思路和你自己的设想很吻合,而且他们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和人力资源,新兴的私营企业可以给你无拘无束髮挥的空间吗?”何洛將他说过的话罗列出来,“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但如果你万一短时间立业不了呢?难道一直漂下去?” “那就长时间地立唄!下次问一个难一点儿的问题!”章远笑了笑,思索良久,“我只是抱怨抱怨。但有一句话我要说,无论我怎样决定,都是理智地开拓事业的发展空间,绝对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原因。” 何洛一愣,机械地哦了一声。章远今天的话跳跃性太强,她归纳不出合適的中心思想,从头梳理一遍,脉络依旧不清晰。她反反覆覆地看两个人的照片,浅浅一笑,更多时间在心底嘆气,仿佛那一天的快乐都是错觉幻影。而现在和章远一起走过校园,月光清清凉凉,树木黝黑的影子寂寞地延展著。 “31日能过来吗?”她问。 “难说。”章远摇头,“我最近有一些棘手的事情要忙。” (本章完) 第31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8) 第31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8) 何洛悵然。你是否想到,这或许就是最近几年內我在中国的最后一个新年。我想和你一起听新年的钟声,听大家的欢呼,有什么事情,忙得这一刻都走不开? 转眼已经到了这一年最后的十个小时,章远刚要出门打车,在北京的一个老客户打来电话,说:“听说你要找合作伙伴?我正和一个老朋友吃饭,他老板也要开拓it业务,是否有兴趣面谈?”章远答应下来,告诉何洛有朋友聚餐,恐怕不能如约去找她了。 “你儘量吧!好吗?”她心底依然有期盼,这样曖昧的摇摆,已经让她在不断的希望与失望间跌跌撞撞,疲惫不堪。 何洛推去所有饭局,抱膝坐在寢室里静静等著,打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发简讯没有回。她百无聊赖,蔡满心要去实习,拉著她作model练习化妆。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成熟得陌生,连连摇头。匆匆忙忙洗掉妆容,章远仍然没有来。 接近八点,电话才打通。何洛说:“过来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今天太累了,再等等吧。”刚才的会面並不理想,精神高度紧张的几个小时过去,章远全身的力气被抽空,又喝了许多酒,此时脑袋都不转了。 “好,等等就等等吧。”何洛失望,“你一直就这句话,再等一会儿就是明年了,再等一段时间我就出国了,你再也见不到我,我也不会为难你听我囉唆。” 章远笑道:“別耍小姐脾气了,我真的很累,下次吧。” 我们还有多少下次?何洛黯然,“一次又一次,拖下去吧。拖到我们双方都不想谈的时候,就不需要再谈什么了。” 章远从未见过这样任性的何洛,毫不体谅他的艰辛,以他现在的状態,见面或许是另一次爭吵。“不要闹了,何洛。这次真的不行。”他说,“你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来北京的吗?” “是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忙。”何洛嘴唇翕动,泪水都流不出,“是我为难你了。” 是的,你声音疲惫。在你不设防的时候,终於说出真心话了,你的未来並不曾为我考虑,你来北京毕竟是你的选择,不是因为我。 她又想起章远的话:“无论我怎样决定,都是理智地开拓事业的发展空间,绝对没有任何杂七杂八的原因。” 我就是那个杂七杂八的原因吧。原来,是我为难你了,我怎么会为难你?所以,一次又一次,我为难我自己。所有的曖昧和试探,不过是你生活的附庸吧?是我自己入戏太深,你不是主角,甚至都不是观眾,你来了,又走了,是我自己假想了一场海市蜃楼的破镜重圆。 何洛握著听筒,这一刻只觉得万念俱灰。 下定决心,从此后,再也不为他流一滴泪。 你打开一扇窗我看见窗外的希望 你说了听不懂的话才发现渴望 你点了一盏灯我看见了明亮 你慢慢走开才发现无奈 其实没有摆脱不过是故作沉默 该如何安慰未知的岁月 不要再如此狼狈 我独自穿越这条伤心的街 怎么忘记你回过头的身影 我鼓起勇气忘记这个距离 怎么告诉你爱已慢慢烧尽 不如远走高飞自己解围我无路可退 怎么对你说出口怎么对你说爱我 我独自穿越这条伤心的街 怎么去感觉所有你的一切 我鼓起勇气忘记这个距离 怎么让自己习惯了没有你 by林忆莲·《远走高飞》 何洛一家去三亚过冬,舷窗外是南国明朗的天空。她在云海上飞翔,耳边响著孟庭苇的《木道》,啊,爱情就像木道,季节过去就谢了。她心底並没有多少感慨,温暖的海风沁润一颗心,荡涤了杂念,沉重的冬天远远地甩在身后。 观繁星,看海景,在天涯海角眺望大洋彼岸。 谁说的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果真如此。 在申请出国这场赌博中,何洛贏了第一局。来到海南的第三天,她打开电子信箱,两封录取函同时跃入眼中。 章远找不到何洛,手机和家里电话都没有人接。春节同学聚会,大家纷纷说:“她要出国了,你不知道吗?她已经收到几所学校的全奖offer。” “何洛对你的感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早些时间,可能她会不假思索地说为了你放弃一切,现在她可未必那么单纯、坚强了。”田馨哼了一声,“承诺,要你给一句承诺就那么难?” 章远说:“我自己都有今天没明天的,拿什么承诺她?” “你起码要有一个態度说给她听。爱她,就要说出来。你以为她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能够把你的七窍玲瓏心体会得一清二楚。” 为了爱,就折断她的翅膀吗?章远蹙眉。一切和他最初计划的不一样。他本希望可以踌躇满志地站在她身旁,当她天马行空地幻想时,不是理智地分析,而是说一句“好啊,放心,有我呢”。关於事业,他不气馁,继续寻找著契机,然而她离別的日子越来越近,自己始终追不上她的脚步。 纵然现在融资顺利,看到苦尽甘来的希望,然而,关於何洛的一切,都晚了吗? 何洛拿到奖学金,爸妈喜气洋洋的,破例同意她去把头髮焗成彩色。小理髮师非要染成深紫,说:“冷紫流行,靚得发酷。” 何洛断然拒绝,“我还是喜欢人类脑袋上能长出来头髮的顏色。” 漂色,挑染,上色,歷经四个小时。何爸看到女儿对头髮大动干戈,一头深深浅浅,棕褐色中透出暗暗的酒红,十分不满,说这也太伤头髮了。何洛掀起头髮看了看,说:“层次感不错,趁年轻能臭美就臭一臭好了。” 何爸诧异地看著女儿,回家动员妻子找女儿谈心,说:“看何洛每天嘻嘻哈哈的,净做一些標新立异的事情,她心里有事吧?” 何洛听了母亲的转述,摇摇手,“哪儿有?我只是太开心了。现在肯定可以去加州了,阳光海岸啊。” 章远的电话终於打通,他很低姿態,语气温和。 何爸警惕地望著何洛,说:“才回来就有电话追上门,可不要玩儿太晚了。” 何妈也说:“是啊,別让我和你爸成天担心你。” 何洛笑了笑,“放心,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章远在高中母校门前等她,说:“看,我找到了什么!”在学校体育组储存器械的仓库外,他拨开枯萎的杂草,露出一行字。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高三章远过生日的时候,何洛把礼物藏好,画了地图让他去找。他找到后,从教室里拿了半截粉笔,在墙角写下“thanks”,还画了一张笑脸。 何洛有些唏嘘,数年间的离合聚散,欢欣苦痛,竟然最初的痕跡仍在。昨天已经渐行渐远,本以为脆弱的,偏偏熬过了岁月的打磨;本以为天长地久的执著,偏偏已经疲累。时光让一切都改变,曾经清晰的字跡,已经模糊。再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现在能做什么?重新一笔笔描画斑驳的回忆吗? “你决定去哪个学校了吗?”章远问。 “还没最后定,应该是加州大学某个分校。”何洛说,“我有其中两个分校的offer。” “恭喜了。” “你只想说这个?” “对。”他顿了顿,“还有一个好消息。我找到了新的合作伙伴,天达公司,也在北京。” “噢,恭喜了。”何洛起身,淡淡地说,“所以你肯见我了?你终於不逃避了?” “我逃避什么了?” “你一直在逃避。”何洛说,“遇到问题,你根本没有想到和我一起解决。高中我说要出国的时候,你的態度就是把皮球踢给我;后来你觉得两个人走的路不一样了,就放开手各自去飞;你觉得未来不確定,就装作我们是好朋友,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想过没有,这样会让我非常累!当我决定放弃,才真的想明白了。你选择了一条最简单的路,所谓的为我考虑,其实是不想对我的未来负责。你怕,你怕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本章完) 第32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9) 第32章 不安的急板·双城双城(19) 她一气说完,態度坚决,令章远措手不及。他凝视著何洛,声音缓慢低沉,“你就这么看我?那个时候,我怎么对你的未来负责?开给你一张空头支票很容易,但如果实现我的承诺呢?让你和我过顛簸的日子,你会一直不后悔吗?你家人会允许吗?”他深深呼吸,“你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那时候的我可以给的。我承认,当初我想创业,是比较理想化。我在这个过程中也几次要垮掉,相对而言,考研是比较有把握的一条路。但我已经决定走自己的路,你当时难道会不反对?与其彼此折磨,不如我们冷静一段时间。我並不是没有计划,不想对你的未来负责。只有我的事情上了正轨,我才有基础给你承诺和保证。” “你料定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何洛有些气愤,“有人对我很好,如果不是我当时还想著回到你身边,我早就是別人的女朋友了!” “我相信你”章远篤定地说。 “你就是太相信你自己的感觉了!”何洛打断他的话。 “因为我心中想到的,始终只有你。”章远说,“那时候我不敢说何洛你回到我身边吧。我不怕用一年两年重新起步,但我不能给你一个没有任何保证的未来。你要明白,我心里始终是有你的,我希望你过得好,过得快乐。” 可我这些年一点儿都不快乐。何洛按著泪腺抬头望天,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章远低声说:“何洛,因为我总觉得亏欠你很多,所以不敢轻易接近,只怕亏欠得更多。” 何洛苦笑道:“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欠我什么。如果真的是一种亏欠,你永远也还不了,因为你不相信无论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並且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对自己的选择感到后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你给了我別人不能给我的快乐和浪漫。”后半句她咽回去了——但也给了我別人无法给的疼痛与伤害。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这样熟悉的话,再一次从章远口中说出来,“我现在说什么,会不会太晚了?” “是,已经太晚了。如果是早两个月,没有问题。”何洛起身向校外走去,“但我已经把全部心思、精力投入到出国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回头路了,你知道不知道?”而且,我不敢回头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自信地面对未知的岁月,相隔半个地球的岁月。 章远喊她:“何洛,再给我一次机会,留下来吧!” 何洛停下脚步,“留下来?你还真是大男子主义!既然你说你的未来计划里面有我一份,那你和我一起出国,好不好?” 章远笑,“莫非你想f2我?” 何洛表情严肃,“f2你没什么不可以。你放得下自己步入正轨的事业吗?” 章远不语。 何洛淡淡一笑,“我也放不下我自己的未来。我的录取通知也是自己努力来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为什么,我们不能相濡以沫於江湖?”章远追上来和她並肩走著,“四年,五年,多少年都无所谓,我可以等你回来。” “我说了自己会回来吗?”何洛茫然地望著天空,“这江湖太大了,我们已经走散了。你还不明白吗?” 何爸教女儿开车。她心神恍惚,不是忘记打转向灯,就是停车不摘挡,起步就熄火。 “停车停车,心不在焉的,太危险了!”何爸嘆气,“洛洛,你有什么心事吧?这几个月这么难过。” “谁说我难过了?”何洛还硬挺著。 “你是我们的女儿啊,我们怎么能看不出来?我和你妈妈把你捧在手心当宝贝,你不开心,我们也不会开心的。这么多年,我和你妈从来没有让你这么伤心过,我也从没看到你这么强作笑顏。”何爸犹豫片刻,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虽然我说过,你不能为了一个男生,耽误了一辈子的选择,可你是我们的心头肉,看你这么憔悴,爸妈也绝对不好受啊。算了算了,爱他,你就去吧。不出国没工作都不要紧,爸爸养著你。” 何洛视线模糊,將车停在路边,扑在方向盘上痛哭,呜咽著说:“爸爸,爸爸,不可能了,我们再也没有希望了。” 章远五月末去了北京,问何洛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好不好?” “不,我过两天去使馆办签证。我怕我们再吵架,很影响心情。”何洛说。 蔡满心实习结束,攛掇著何洛签证之后和她一起去旅行。她推辞,蔡满心著急,“你还真要再见他?快快离开这个伤心地吧!” 何洛悽然一笑,“离开?马上我就彻底滚蛋了,一次把心伤透,死得比较乾脆,免得我出国后还有什么幻想。” “你是说,本来你还有幻想?” “没有。”何洛摇头,“但我也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会回忆。” 美国使馆的签证处人头攒动,冷气开得很大。何洛穿著短袖t-shirt,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微笑著回答签证官的问题,名校全奖,流利的口语,几句话之后,vo笑著说:“gotowindow10,goodluck!” 室外依旧是四十度的酷暑。何洛拿著签证走出使馆,站在大街上,冷气从心底向外飘散。太阳悬在头顶,影子在脚下瑟瑟缩成一团,不住有人挤上来问“今天的形势怎么样”,还有宣传员不断地塞上打折机票的gg页。她头晕目眩,一双手把她拉到荫凉处,什么东西凉凉地贴在额头上。 章远修长的身影逆著光,双手托著一大瓶酸奶,“你最爱喝的,伊利原味。” 慪气结束,爭吵再无意义。两个人都没有继续倔犟,平平静静地分开总好过互相责怪。章远要打车,何洛说想坐大巴,看看路边的风景。好在车上人很少,她靠著车窗吹著风,无情的未来让人胸闷气短。 这辆车不到何洛的学校。两个人在终点下来,並没有转车,茫无目的地走著。路过一间体育学院时,章远指了指练习用的攀岩壁,“这个比你们学校的矮多了,要不要去爬?” “我不喜欢冒险。”何洛摇头。 章远笑了笑,手撑在柵栏边缘,一跃,轻鬆地翻过去,轻鬆地爬到顶端。他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何洛笑了笑,没有阻拦。 几个打球的小孩子跑过来围观,拿手搭成凉棚仰望,喊著:“大哥哥下来吧,摔一下很疼的,姐姐该担心了。” 何洛握著他的手机和钱包,心中五味陈杂。忘记天地,忘记时间,贪婪得只想记住这天的阳光、汗水,还有最后的片刻温情。 何洛从北京机场出发,章远没有去送行,托李云微送来一封信。她打开,是他亲笔画的,一幅幅墨黑背景的q版卡通——一只小章鱼举著牌子,写“章鱼十戒”: 1、戒甜食,一个女孩子拎著大箱子,胖得卡在飞机舷梯口; 2、戒熬夜,同一个女孩子,黑眼圈,满眼红血丝; 最后一幅简单,秋风扫落叶,几片扇子一样的银杏叶子飞落。他说:“戒失去信心,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曾经说给他听的话,此时原封不动地出现,让何洛心疼。她掏出手机,打开草稿箱,將一直保留的那句话端详再三:“我喜欢的人仍然是你。” 她刪去简讯,按掉未接电话。 昨天,是飞机託运限额六十四公斤之外,带不走的行李。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三万英尺的高度,大洋彼岸的距离。飞过换日线,空姐一扇扇拉下舷窗挡板,周围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金髮碧眼的中年女子和蔼地问:“小姐,现在是休息时间,我可以把窗板拉下来吗?” 何洛点点头。东半球最后一束阳光缓缓地被割断,当最后一线金色光芒消失在眼前,一颗心一个人沉入茫茫深海。 她再也忍不住,捂住眼睛,泪水不停地流下来。 那天,站在分手的十字路口,火红的晚霞迤邐在天际。 章远问:“我们就这样说再见吗?” “对,从今往后,各自”何洛声音凝滯,“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避开章远伸出的双手,转身唤了一辆计程车。她不再回头,看著他站在原地,缩成倒后镜里越来越小的身影。 从此各自高飞,过去的让它过去。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 (本章完) 第33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1) 第33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1) 一、忘记幸福 这些细节其实都无所谓 只要我们都学会 忘记一点傻一点会幸福一点 by利綺·《忘记幸福》 这是何洛出国后的第一个冬天。 春节刚过,一地鞭炮的残骸。初四下了一场大雪,红色的碎纸屑落在白茫茫的街道上,触目惊心的艷丽。 李云微將外婆从计程车里搀出来,章远背起老人,她收好轮椅跟上,在后面张开双臂护著。 回到家中安顿好外婆,李云微走到客厅,歉疚地对章远说:“好不容易过节休息两天,还要抓你做苦力,真给你添麻烦了。” “是挺苦的,但你自己也做不来。”章远捶捶肩膀,笑道,“別內疚,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过年的意识,太麻烦了。天天吃肉吃饺子,估计就上了年纪的人喜欢这个热闹劲儿。我不怕別的,就怕自己脚底没跟,摔著你姥儿。” “你敢!看我不用二踢脚扔你!”李云微瞪了他一眼,然后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我外婆待遇真高,去医院复查,出劳力的都是项目经理。” “別取笑我了。”章远摇头,“两个组几十號人,不是项目经理,就是项目经理助理。” “那也比我这样还没有转正的人好啊。”李云微翻来掉去地看著章远的名片,“名片名片,小子,现在你也能明著骗了啊。还看得上大街上五块钱一碗的牛肉麵吗?” “你请客,我就吃。”章远回答得爽快。 “我请就我请!”李云微咯咯笑著,“就你,我请客你从来不推託。” “老同桌了,推辞什么,多虚偽!” “我知道,你是给我一个小小报答你的机会,怕我下次抹不开面子,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李云微边走边说,“我发现,你这个人还是挺善良的。” “才发现啊!”章远哼了一声,“真伤感情,还老同桌呢。” “是是,你是有求必应的大好人。”李云微顿了顿,“你对谁都热心肠,唯独” “我对谁不好了?”章远若无其事地笑。他走在雪深的地方,咯吱咯吱大步踩出脚印,牛仔裤的边缘沾了细密的雪片。他转身问:“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她什么都没说。我们都忙,又有时差,所以也很少联络。” “哦。”章远点点头,“她也什么都不和我说。” “这个是正常的,我和许贺扬分开后,也没再说过话。”李云微耸肩,“难得去了新环境,有机会从头开始,何必彼此打搅?” 我们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这句话在章远心头绕了两圈,还是没有讲出口。又有何不同?人人都以为自己的感情是最真挚最浓烈的,但走到出国分手这一步,还不都是天各一方? 那种牵扯纠结的复杂情感再次袭来。在这样熟悉的故乡雪夜,他没有办法用忙碌的工作来冲淡种种思绪,忍不住给何洛发了张电子贺卡,留下两句话:“今天这边下雪了,路边很多小孩子在堆雪人。加州呢?晴天还是下雨?你多多保重。注意,是保重,不是保护体重。” 还想说些轻鬆的话,但千言万语凝滯在指尖,不知从何说起。 美国的学制和中国不同,一月就开始新学期。春节到来时何洛已经忙於功课,手边攒了若干学术文献要读。她算准国內的除夕夜,给家里打电话,听筒中震天动地的爆竹声传来,听到父母一句“我们煮饺子呢,你吃了吗”,眼泪忽然涌出,怕路过的同学看到,急忙用衣袖抹著。 “说话,能听到吗?”何妈一声声喊著,抱怨说,“肯定好多中国学生打电话回来,线路太忙啦,都听不清楚。” “喂,餵”何洛索性装作听不清楚,断断续续喊了两句,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呜咽声就破坏了地球那边乐融融的节日气息。 这是第一个离家的春节,唐人街新年的浓郁味道只会让人更加思乡。 何洛连续几日心情低落。周末打开信箱,看到章远的卡片,她的心又被揪住,某个角落隱隱痛了一下。这是半年来两人之间的第一封信,隨意的几个字,轻描淡写。 当我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生活时,能够轻鬆谈起的,只有天气吧。和所有半生不熟的点头之交一样,在擦肩而过时微笑致意,互相问一句“今天天气不错”。在这几个字之间,说了你好,也说了再见。 也许,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也在打探自己的消息。何洛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些吧,偶尔的关心又如何?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浪漫想像的延续吧。 她想著要不要回信,对著空白的回信栏痴痴发呆,关上,再打开,再关上。滑鼠在屏幕上的几个固定位置间反反覆覆游移著。 刺鼻的焦煳味儿从厨房传来,何洛一惊,想起了厨房的热水壶。水已经烧乾了,壶表面红色的漆皮融化,粘在电炉上。她用力摇晃了两下才把水壶拔下来,底座已经燻黑了,炉子上带著红漆。她低嘆一声,把壶丟在水池里,挽起袖子用钢丝球卖力地擦著。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舒歌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啊,好大的煳味儿!何洛同学呀,你又要把厨房烧了!” “上次要烧厨房的是你”何洛嘆气,“谁煎鸡蛋煎了一半就去煲电话粥,也不关火?” “哎,我是不愿意烟燻火燎的,所以躲一下下。谁想到,我的『一下下』那么久。”舒歌嘻嘻地笑著。 “煎鸡蛋才多少烟啊?” “那也不成!黄脸婆就是熏出来的!”舒歌大喊。 “看你的脸,就和gg里的剥壳鸡蛋一样。”何洛点点她的脸颊,“你离黄脸婆还有十万八千里呢。”她又问,“上次你把烟雾报警器的电池拆下来了吧,放在哪儿了?” “不要不要,炒菜稍微油烟大点儿,它就响个不停!”舒歌摇头,“人家好不容易才研究明白的,別安了。” “它响了,你就把这个举起来拼命地扇,”何洛把抹布递给舒歌,“报警器附近的烟淡了,自然就不响了。还是有个东西提醒好,我怕咱们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非把房子烧了不可。”她点点自己的额头,“最近这儿也不怎么记事了,我怀疑自己有成绩越来越好的趋势。” 舒歌好奇道:“怎么这么说?” “我们本科寢室成绩最好的,就是最迷糊的,几次回来开了门,就把钥匙留在门上不拔,回头四处找钥匙。” 舒歌哈地大笑一声,道:“这么说来,我的成绩一直很好呢!” 何洛踩在凳子上,高度有些不够,要踮著脚才能把天板上的报警器卸下来。舒歌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著一屋子的纸壳箱子哀声连连,“我们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要搬家,为什么为什么” “这儿距离主校区近,面积更大,性价比更高。我们最初申请校內宿舍的时候,这儿住满了,你好几天不开心;现在人家给调了,你又抱怨。小丫头真难伺候。”何洛笑著嗔道。她努力旋著报警器的螺口,细密的粉尘落在脸上,迷了眼睛,侧头用手背揉揉,“我真恨自己矮了三五公分!” “姐姐別刺激我了。”舒歌哀哀地说,“那我岂不是矮了更多?”她跑去伸手扯扯何洛的裤脚,“喂,找个男生吧!” “別动,你要把我拽下去啊!”何洛低头瞪她一眼,“放心,够得著。那天不就是我帮你拿下来的?” “但是我们还要搬家具、装网线、大採购,没有个劳力怎么行啊!”舒歌尖叫,“我要疯啦!希望这次马桶不要漏水,浴缸不要堵,天天收拾这些,哪儿是淑女过的日子啊!” “嗯,小淑女,那你去找个君子呀?”何洛眨眨眼。 “你怎么不去?”舒歌撅嘴。 “我没这个心情。”何洛终於把报警器卸下来,从凳子上跳下,拂去头顶的灰尘,“老板说暑假要我通过博士生资格考试,三天十门课程,还有四门我要自修,死人了!” “如果男朋友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好了。”舒歌仰面躺在地毯上,“你不想理他的时候他就隱身,需要帮助的时候隨叫隨到。” “应召男友”何洛哧哧地笑,“听起来这么怪。” “看你一本正经的,其实一肚子肠子。”舒歌笑著拍地板,“应召亏你想得出来。不过这么听话的男朋友,比召唤兽还乖,世界上存在吗?” “也许有但是绝种了。” “恐龙啊!等我攒够钱,就回老家相亲去。” 两个女生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著话。何洛心中酸涩,召之即来的恋人,得不到几分重视。“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自怜自艾。”她心底大喊,“没有人好好爱你,总要好好爱自己。” 北加州的雨季將要过去,接连几日水汽充沛,下了两场雨。学校后山一夜之间绿遍,绿意一直蔓延到窗下的草坪,每一株嫩茎都迎风伸展,在月光下毛茸茸一层。 何洛的心情也明朗起来,她的生日就在周末,在旧金山的堂弟何天纬嚷著来祝寿,於是她顺便约了三五个同年来美国的朋友吃晚饭。推开窗,烹调的烟气散出去,北美红雀的鸣声飘进来。她尝了尝刚蒸好的扒羊肉条,总觉得没有母亲做的香气浓郁。国內正是中午,打了个电话回家,一边歪著头夹著听筒和母亲聊天,絮絮地问做菜的细节,一边焯了翠绿的西芹,放在淡蓝色的薄瓷盘里。 朋友们陆陆续续进门。天纬来的时候带了一束鲜,见到何洛就大力拥抱,然后吸著鼻子问:“姐你做了什么?好香!”他五六岁的时候便来了美国,英语比中文更流利。堂叔为此还再三提醒何洛,和天纬聊天的时候一定要用中文,他还想暑假的时候送儿子回国游歷。 “你知道的,我哪儿都不想去。”天纬研究著电饭煲里的粉蒸排骨,“angela要走了,我没心情去玩。”他迷恋的姑娘是漂亮的混血儿。那女孩子的美国老爸一心想要女儿传承衣钵,说大学一定要去美国东部的常青藤联盟,而天纬却想留在温暖的加州。 “小子,你不要反反覆覆掀开盖子检查啦!”舒歌在准备碗筷,“上次你姐姐还告诫我,说这样米饭会夹生的。” “不过確实很香,你要不要闻?”何天纬笑得开心。 “到底是小孩子。”何洛的朋友们笑,“前面还愁眉苦脸地说著angela,这么快就多云转晴。” “也没什么关係,我可以去看她,几个小时的飞机么。我一定努力打工,把机票赚出来!”天纬雄心勃勃。 眾人嘖嘖,“到底是小孩子,有衝劲。” 借著这个话题,说起身边一些分分合合的故事,谁的女朋友在国內被別人撬走,谁又寒假回国二十天相亲十三次,谁和谁来美国后暗度陈仓,离弃了等在国內的恋人,谁认识了网友打算暑假回去见面。 大老李的女友在国內,他感慨道:“我还是暑假回去把她带来好了。前阵子回去,两个人见面的头几天,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共同语言?” 於是有人半开玩笑地对何天纬说:“不如就这么算了,再找个新的吧。上大学前断了,总比拖拖拉拉的到了半截的时候再分手好,起码彼此留个好印象。” “你们別口无遮拦,带坏我弟弟。”何洛拿起蒸锅中的碟子,“不许偷吃哦。家里没有香油了,等我两分钟,我去隔壁借。” 她走到门外,深呼吸调整心情。拖拖拉拉的感情是一把横在心头的钝刀,曾经勇敢莽撞的自己,恐怕再也没有力气去持续这样的拉锯战。那些悲欢离合的故事,她没有力气评论,也不想听。 穿过草坪,微凉的水汽打湿裤脚,何洛將牛仔裤筒挽起一截,草叶刺得脚踝痒痒的。她以为是小飞虫,俯身啪地打过去,低头间,身边灌木丛里明明暗暗的微弱绿光闪过。 萤火虫。 季节还这么早,就看到了萤火虫。 记忆中见到这小小的虫儿,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何洛一怔,可不,真的是上个世纪了。那时,那个孩子扬著头,才几岁啊,就学大人的样子,故作忧鬱故弄玄虚地说“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又说,“因为你总带很多好吃的。”怎么当初就原谅他的遮遮掩掩了? 那时候我们才几岁?比天纬现在还要小吧。当年怎么会喜欢这样张牙舞爪的小孩儿?何洛想起最近有人在校友录上上传了高中旅行的合影,那时候的他比记忆中单薄许多,怎么看怎么是竹竿一样高瘦的孩子,所谓的阳光男孩儿有一张青涩的娃娃脸,在人群中吐著舌头笑。那些定格的少年时光,是青春单程车票的起点,渐渐远离,远到已经像別人的故事,想起来都不伤心,连怀念都无从说起。 只要忘记后面的纷爭,最初的开始,完全是美好的童话故事。 fairytalesneetrue. 至於那些蔓延纠结的往事,何洛努力不去想,任由脑海中的记忆像存储室里的杂物一样堆积起来,有一些整理好了堆在角落,覆上蛛网也好,落上重锁也好,总之不会主动触碰。然而还有一些旧物凌乱地堆砌在一起,偶尔某个碎片就弹出来,在心上划一道痕,不会渗出血,只会让何洛捂住胸口,低头蹙眉。 站在冯萧家的门廊外,昏黄的灯光从男生背后投过来。何洛的目光与窗欞平行逡巡,直到掠过他的下巴。 “我家根本没有香油。”冯萧笑笑,“我是土人,从不用这么复杂的调料,顶多放个酱油味精什么的。” “早该知道,没几个男生家预备这个。”何洛走了一圈,无功而返。 “你著急用吗?”冯萧问,“我开车带你去中国店买吧。” “不用了,大家等我开饭呢。” “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冯萧努力吸吸鼻子,“真后悔,我今天怎么吃得这么早。” “那再去吃点儿,欢迎啊。”何洛笑笑,“真不好意思,没有邀请你,因为都是些和我同年来的同学,怕你们不熟。” “真是伤感情啊!”冯萧耸肩,“算了,你肯定就做了一口猫食儿,我就不去抢了。” 何洛走出去,听见冯萧在她身后笑著喊:“下次请客提前通知我,听到没,小麵包?” “不许叫我小麵包!”她哭笑不得,转身喊回去。 (本章完) 第34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2) 第34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2) 认识冯萧不过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何洛在实验室里熬了几天,睡眠严重不足。到了周末,一觉睡到中午,仍然有些恍惚。在超市看到圆盖一样的硬麵包,很像缩小版的俄式列巴,用食品袋装了一个,拎在手中。 加州的华人很多,店里晃来晃去的都是黑头髮黄皮肤。排在前面的男生把东西从购物篮中一件件取出,何洛无意中瞟了他一眼,险些尖叫出声。 一样的下巴弧线,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赶过去,把购物篮中的物品放在传送带上,只为了站在他身边,好好地看一眼。好像下一秒钟,他的笑声就会响起,说:“很男人吧!” 前面的男生回过头来,看看何洛,然后拿起传送带上的麵包,放在自己的食品堆里。 何洛对他的好印象瞬间烟消云散,自己走几步去拿一个不好吗?大家都是顾客,是同胞,自己是女生,所以要格外欺负?她迅即伸手,將麵包抢回来,放在自己的购物篮中。 男生蹙眉,拿出来,放在自己面前。 何洛不说话,黑著脸抢回去。 这次男生笑了,问:“这麵包这么好吃吗?你一口气吃两个。” 何洛纳罕,男生指指她的胳膊。她低头,才看见腋下夹著的塑料食品袋,刚刚挑选的麵包安静地躺在里面。 “对不起,对不起。”何洛发窘。 “没关係,你想要,两个都拿去。”男生温和地笑,眼睛比他的要大些,但眼眶没有略微的凹陷,额头宽阔一些,脸颊方正一些,很像主旋律电影中英武的正面角色。 他叫冯萧,比何洛早来一年。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发现住的地方不过隔了一个街区。后来渐渐熟悉,冯萧总会讲起何洛理直气壮地从自己手中抢麵包的事情。“头一次看到大义凛然的强盗。”他呵呵一笑,“是不是,小麵包同学?” 舒歌后来见到冯萧,不断抱怨,那天在超市若不是自己挑选冰激凌挑得眼繚乱,没有和何洛一起结帐,怎会错过和帅哥结识的机会?她气鼓鼓地说:“何洛,下次一定要大声喊我!” 何洛揶揄地笑道:“好好,下次我隨身带著你的照片,看到帅哥就说,喂喂,看看我的室友吧,美丽可爱,聪明活泼,我可以提供所有数据给你,生日、电话、身高、体重,三围没量过,目测结果还不错!” “你敢!那我也隨身带上你的!”舒歌做个鬼脸,“虽说男朋友寧缺毋滥,但总要多几个备选项。我看冯萧不错。” “那就给你。” “人家分明看上你了。”舒歌大笑,“你看,那天他还主动过来说,咱们的自行车要是坏了,可以找他修。我和他才见过一面,难道对我一见钟情了?” “人家那是热心。”何洛哭笑不得,“他都说了,自己学机械的,工具全。” “工具全也没见他在家门口掛一个修车行的牌子啊!人家还是有选择的。”舒歌问,“你真的没想过找一个男朋友吗?” 何洛弯弯嘴角,“没想过,隨缘吧。”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想要成熟就要接受不完美。 人,总是要先生存下去。何洛就读的学校每年大批量发录取通知书,但是奖学金名额相对有限。每年学费和生活费加起来要四五万美金,即使对於美国中產阶级家庭来说,也是不小的负荷。毕竟学校名气大,许多留学生自费来读,希望表现出色,可以在第二年申请到实验室的助研工作。中国学生的刻苦是出了名的,竞爭更是激烈。所以像何洛这样拿著全额奖学金衣食无忧的人,也都有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 紧张新鲜的异国生活让何洛忙碌到麻木,不能相守的遗憾和哀伤不再如同刚出国的时候那么强烈,越来越不清晰。生活被一场场大大小小的测验考试填满,偶尔忙里偷閒,亲手做些可口的饭菜,便是最好的休息。一颗痘痘也不长了,加州的天气总是好得让人心旷神怡当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很好的时候不想到他,便不会孤单;不回忆过去,便没有遗憾。 angela决定去纽约市的哥伦比亚大学读新闻,何天纬则打算去加州大学洛杉磯分校,从此两人將跨越整个美国。两个人说好开开心心玩到分別,此后再不联络。他早先还口口声声说没有心情去旅行,但自从在何洛那里看到蔡满心寄来的海景照片,立刻眼前一亮,“酷,这个地方好漂亮,一定適合衝浪和潜水。” “所以,暑假堂叔会把他发配到你那边,说是旅行,其实想让他练习一下中文。”何洛给满心打电话,“他还是个大孩子,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可最不会安慰失恋的人。” “我没看到他脸上有多少依依不捨。” “想一个人,不需要掛在脸上的。”满心缓缓地说,“对了,我在海边开的青年旅社起名字了,叫做『思念人之屋』。” 何洛轻笑一声,算是回应,“许多人或许不理解,你放弃了在美国工作的机会,去南方一个小镇生活。” “那么你呢?”蔡满心问,“有没有觉得我不切实际,又太执拗?” “怎么会?我佩服你的勇气,但也担心你会太辛苦。”何洛想了想,“有时候我觉得怀旧是一种负担。过去的痛苦,现在想起来依然痛苦;而失去的快乐,永远不能重来,回忆起来更加痛苦。什么都不去想,远比思念一个人来得简单。所以我们不如对自己好一些。” 她爬上屋顶看流云,远远望著天际,浮云聚散,天空湛蓝清澈,仿佛可以一眼望穿。 你此刻还在梦乡中吧。我的生日过去了,又老了一岁,却没有你的只字片言。 路边的山茱萸枝干遒劲,粉红或者纯白的瓣平展开,一层层蔓延开来,从房顶看下去,如同层云蔓延脚下。疾风吹过,落满路,沿著迤邐的柏油路,一直蜿蜒到天边,溶化在变幻万千的玫瑰红霞中。 耳机中的杨千嬅迷离地唱著《再见二丁目》: 满街脚步突然静了,满天柏树突然没有动摇 这一剎我只需要一罐热茶吧那味道似是什么都不紧要 不亲切至少不似想你般奥妙,情和调隨著怀缅变得萧条 如能忘掉渴望岁月长衣裳薄 无论於什么角落不假设你或会在旁 我也可畅游异国再找寄託。 何洛想,既然惧怕迷恋一个人的感觉,那么就告別天真梦幻吧。 岁月长,衣裳薄。 关於你,话题无多,可免都免掉。过去的时光,如果可以忘记一点,傻一点,或许现在的自己就会更加幸福一点。 二、我的爱与自由 春末时节適合离別行色悠閒脚步翩翩 其实我比你在乎相爱的盟约 只是不想挡住了彼此的视线 如果我忘了要回到你身边 请你不要怀疑不要否定 我们的从前 by苏慧伦·《我的爱与自由》 春节刚过,章远便接了一单任务,天达负责技术的副总特意找他谈话,要他从研发部门组织团队,配合市场部参与合同谈判。 任务紧急,刚刚放假回来的同事听说又要加班,纷纷叫苦不迭。 碰头会上,康满星抗议:“这个项目分明是missionimpossible!只给我们三个月不到的时间,来搭建同兴那么大一家公司的信息化平台,还要负责设计他们的电子化业务系统,有软体有硬体,简直要人命。更何况,现在合同还没有到手。”她也是去年的应届毕业生,平时嘻嘻哈哈,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和她说话最爽快,从不需要拐弯抹角。 “我们面临的困难,竞爭对手也有。”章远頷首,“我简单翻阅了一下材料,同兴最初是从南方一个小贸易公司起步,正式掛牌將近十年。我猜,对方八成是要用和国际化管理接轨这样的噱头,来做成立十年的献礼,以及进入大城市和国际市场的敲门砖。” “你分析得有道理。”销售经理方斌翻看著材料,“我们谈的时候,也会强调时效性,在三个月的时间內,儘可能打造一个强大平台的外壳出来。”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康满星小声道。 “这是满足不同客户的不同需求。”章远笑,“所以这次公司要我作为技术代表参与谈判,是希望我对项目预期的结果有个清晰的脉络和把握。” “你把我要说的话都说了,”方斌留下两个文件夹,笑道,“材料都在这儿,辛苦了。” “可不是辛苦!谈合同一向是市场部的范畴,现在让我们也介入,真是要加班到吐血了。”几个组员抱怨著。 “能参与初期的谈判,把主动权握在我们研发组手里,是好事啊。”章远给大家一一分配任务,“做一个进度表出来,看我们三个月能完成多少。硬体方面我去协调一下其他研发组和供货商。”他又笑,“大家想想看,如果只有销售人员贸然去谈,合同一旦签订就是板上钉钉,那时候再对老板说missionimpossible,可就要夹包走人了。” “组长,让你一说,什么坏事都能变成好事。”康满星吐舌头,“但是你五月份要去美国参加培训,不会到时候完成不了,留下烂摊子给我们,自己一走了之吧?” “怎么会?我去美国培训,又不是出逃!如果完成不了,副总肯定会取消我的行程。”章远笑道,“为了能顺利出发,拼了老命我也要把这单任务按时完成。” “呵,原来你也这么崇洋啊。”康满星揶揄,“听到去美国开会就这么激动!” 章远微笑不语。 在同兴公司总部,章远遇到了朱寧莉。她大学毕业后进了信息產业部下属的一家软体公司做销售,没想到此次二人各为其主,来爭夺同一家客户。 交换名片后,朱寧莉嘆道:“真是冤家路窄,我还说是谁和我们竞標呢。你怎么不做技术,跑到销售来和我抢饭吃?” “这是我们公司內部精诚团结,上下一心。”章远正了正领带,“早知道你在,我们应该再多来几个人才有胜算。” “你想说我话多就明讲!”朱寧莉白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话总是拐弯抹角。” “那多伤同学感情。”章远笑,挥手告別,“不贫了,有机会改天再向您討教。” “是天达的章远啊。”和朱寧莉同来的销售经理问她,“原来是你的同学,没听你说起过。” “我和他一向说话不多。现在还好些,当年见面就吵。” “为什么?看不出来啊。” “这个人自视太高。” “呵呵,也算是欢喜冤家啊。有这么优秀的老同学,怪不得你看不上其他人。”销售经理感嘆,她人脉广博,业內小有名气的青年才俊都认识,总惦记著给新来的同事搭鹊桥,“听说章远本科毕业就被天达重用,当时嘉隆公司放走了他,现在后悔得不行。” “他和我没什么关係。”朱寧莉摆手,“这傢伙又自大,又傲气,比较適合小女生盲目崇拜。” “噢?应该有很多吧?” “谁说不是呢。”朱寧莉嘆气,想到张葳蕤,她考了研究生,去哪家大学不好,偏偏去了何洛毕业的学校。张葳蕤还振振有词,说:“当然要报考这里,人家的英语系好嘛,你要恭喜我。” 朱寧莉当时就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何洛的確出国了,剩下你和章远留在北京,但你不要忘了,他们分手就是因为何洛考到这所学校。对章远而言,这是伤心地,你更没戏了。” 几家竞標的公司里,天达给出的进度表最为翔实,章远提出的几项技术设想也被同兴採纳。项目上马,和时间赛跑,连续几个月里晨昏顛倒,废寢忘食。 不知不觉中,何洛的生日已经从日历上翻过。忽略了,便无从解释,回头说太忙我忘记了,无异於雪上加霜。章远计算日期,项目完工之时,恰好可以赶上在西雅图举办的培训,此后一路向南,加州就在咫尺之间。 分开將近一年,要说些什么,要走向何方,他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索性不去想,只想能亲自站在她面前,不想过去不问未来,只想再见她一面。 人算终究难敌天算。 春末夏初,sars肆虐的消息一路传到美国。 何洛去国万里,不知道国內的情形到底是如官方所言一切都好,还是如一些人所讲北京都成了空城。问了几个在京的同学,有人开心,说街上每天清静极了,人少车少,空气品质都比往常好;有人忧心忡忡,说整个学校都被关闭,好像在坐牢。不知谁传出3m公司的n95口罩可以有效防止病毒传播,一时间美国各大超市和建材零售商店的存货被哄抢一空,多数是华人买了快递迴国。何洛明知道外国的口罩不比中国厚,然而此时人心惶惶,能买来安慰家人亲友也是好的,算著家里一盒,在深圳工作的李云微一盒,北京同学多,要两盒,还有想到章远时,她犹豫片刻,给,是否显得自己过於关心;不给,又似乎耿耿於怀,欲盖弥彰。 有了这个念头,她便没心情安心复习。学校附近几家店已经被中国学生买空,只能去邻近镇上试试运气。何洛还没有买车,又不好意思麻烦別人,於是查了列车时刻表,准备搭校车去火车站。冯萧恰好来图书馆查资料,看见何洛在门前等车,便问她要去哪里。 何洛说了自己的打算,冯萧忍不住笑,说:“你是学生物工程的吧?” 她点头。 “上次你还给我讲了好多dna、rna、细菌病毒的,还有什么克隆分子抗生素” “是离子载体抗生素。”何洛纠正道。 “对啊。”冯萧说,“我学机械的,都知道n95对於病毒而言是个大眼筛子。你是专业科学家,怎么也相信这些?” “n95至少能拦住唾液。就是知道sars没有什么办法防范,我才更著急。”何洛说,“除了买些口罩,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真要去?”冯萧打开车门,“我带你去,要不然坐火车下来之后还要再转公共汽车。你也知道美国的公共汽车,半小时也没有一辆。” “这太耽误你了吧?”何洛犹疑。 “看你心神不寧的,怎么有心情去复习做实验?”冯萧坚持著,“上来吧,科学家,我们还指著你研究出新型抗sars的疫苗呢!” 何洛买好口罩,顿时觉得天气也好起来,有了说说笑笑的心情。冯萧从隔壁购物中心买了冰激凌给她,说:“你还真是小孩子,刚才一路板著脸,这么快就开心起来。” (本章完) 第35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3) 第35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3) 四月,粉红的重瓣樱开得绚烂,两人坐在一株树下边吃边聊。 “我以为这段时间自己长大了很多,”何洛说,“但没想到还是这样一惊一乍、毛毛躁躁的。” “也没什么不好,所谓赤子之心,就是要像初生的小孩子一样。”冯萧说,“我看好你,你有潜力。” “什么潜力?” “保持赤子之心,我早看出来了”冯萧顿了顿,大笑,“从你抢麵包开始。那时候我就说,谁家丫头,这么野蛮?后来发现,你是这么迷糊。” 何洛笑著摇头,垂眼看著两个人的影子,上面铺满樱瓣。 野蛮丫头,他也说过,真是个野蛮丫头。 呆瓜小贼。 野蛮丫头。 似乎手掌上还有那年冬天高中校门外烤红薯的余温。他被烫得跳脚,一边倒吸冷气咬著红薯,一边含混不清地笑著喊她野蛮丫头。 时光如水,潜藏的记忆是嶙峋的石,总能激起三五朵浪。 冰激凌很凉,但牙齿不会疼,因为没有蛀牙。如果一颗心也完整无缺,那么怎样伤怀的往事,都不会让心头尖锐地刺痛吧。 然而心底你曾经存在的位置,现在是一个空洞。 “我们往回走吧。”何洛意兴阑珊,“也耽误你很久了。” 坐在车上,捧著几盒口罩,何洛发现自己並不知道章远的通信地址,不知道他去北京后新换的手机號码,不知道他工作的e-mail,至於qq这样的聊天工具,自己很久不用,號码都丟失了。 人们似乎有默契,不在分手的朋友面前说起他们昔日的恋人。破碎后勉力黏合在一起的心,就能渐渐忽略裂痕。彼此的生活环境都改变,对方的生活和心思无从知悉。而这一切,不正是你想要的自我保护的坚强外壳? 没有勇气和力气面对未知的岁月了,又何必牵掛呢想著想著,眼泪就要下来了。 冯萧从车內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样子,几次想开口,又把话吞回去,最后问了句:“粉过敏了吧?” “可能是吧。”何洛低头找纸巾。 “在后座上,等一下我给你拿。”正好赶上红灯,冯萧鬆开安全带,转身。 就在一瞬间,巨大的撞击声传来。何洛繫著安全带,身体被大力前推,头甩向后面,狠狠地在靠背上撞了一下。眼前骤然一黑,又慢慢亮起来,一时间有些晕眩。 “妈的”冯萧骂了一声,听起来有些遥远。 “啊!”何洛看见他额头上的血跡,探身过来。 “不要解开安全带。”冯萧拦住她,“打911,手机在我右边口袋里我动不了了。” “啊,你的手” “怕是脱臼了。” 后面是一车十几岁的孩子,开了老爸的大吉普出来,摇滚乐的声音震天,虽然踩了剎车,但装甲车一样庞大的车体带来巨大的衝力,仍是尼桑车不能承受之重。 小孩子们毫髮无伤,一再央求冯萧不要报警,说家里会承担维修和医疗费用。 “这肯定不行,谁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呢?”冯萧叮嘱何洛不要动,“车辆维修肯定是对方全责,但事故发生时我没系安全带,搞不好要我负担部分医药费呢。但你系了,所以你要负责把我们两个的医药费从保险公司都赚回来哟。”他见何洛面色苍白,一边安慰她一边说笑,“看到了吧,在美国坦克面前,六缸的日本车也就是铁片。” 警车和救护车在五分钟之內赶到,在去医院的路上记录了二人的社会安全號和保险信息。冯萧的额发被血浸湿,色泽比周围更深。何洛愧疚,“很疼吧?都是我多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冯萧左手还能活动,在她手背上重重地拍了两下,“不许再祥林嫂了,你刚刚说了不下二十次对不起,我耳朵都生茧子了。不如撞晕了,还能耳根清净。” “呸呸,又乱说了,”何洛强自笑笑,“童言无忌!”后颈仍有些痛,她心有余悸,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冯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不要怕,不怕。”他浑厚的声音让何洛安心,渐渐鬆弛下来。她实在疲倦,竟在救护车上睡著了。 冯萧额头破了,缝了五针,撞车时右手扶在方向盘上挡了一下,造成肩关节脱臼。医生说了许多肌肉韧带的名称,两个人听不懂,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又有护士走过来,开口便问何洛是否怀孕,如果不確定,可以做一个检查。 何洛脸红,说绝对不可能。 医生笑了,解释说很多人怀了小孩儿,但自己不知道,而剧烈的撞击或许对胎儿有潜在的危害。 冯萧也来凑热闹,冲何洛挤挤眼睛,说:“顺便查查,反正有对方的保险付费。” “真该缝住你的嘴巴。”何洛佯怒。她心中明白,他是不想撞车后自己心情紧张,於是翘了翘嘴角。 车子送厂检修期间,对方保险公司付费给冯萧租车。他特意挑了一辆拉风的黄色双门跑车,笑道:“打死我我自己也不会买这种车,现在终於有机会可以免费尝试。”何洛过意不去,总觉得一切因为自己而起。冯萧替她宽心,说:“保险公司估价,赔了2400美金的修车费,我找的那家中国修车厂,估计只要七八百美金,里外里,我们还赚了。”看何洛还是鬱鬱寡欢,他扬手,“你这么自责,不如请我吃饭?” “好啊!” “让你破財你还这么开心,为了让你更开心,吃顿大餐吧。” “多大?” “龙虾吧。” “嗬,狮子大张口。”何洛笑,“明明是你赚了一千多美金。” “小麵包,原来你刚才装忧鬱是想引我上套?”冯萧说,“没用的,我已经把你那顿龙虾记在本子上了,隨时催债。”他一向乐天,笑声爽朗,丝毫不提自己上千美金的医疗费还在双方保险公司的拉锯扯锯中。 章远收到李云微从深圳转寄来的n95口罩,於是打电话给她。那边声音嘈杂,还听到有人用粤语吆喝,她大嗓门抱怨著:“我吃饭呢,老大!你可真是会挑时间。” “食堂有什么好?”章远笑,“等你来北京,厉家私房菜伺候。” “才不去!现在北京非典发病率比深圳这边都高。” “那要我飞过去请你?不会先隔离一段时间吧。” “別绕弯子了。”李云微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神通广大,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事。对了,口罩我收到了。” “噢,绕了一大圈,就为了告诉我这个啊”李云微拉长嗓音,“那我就放心了,紧俏商品,我还怕邮局私下扣了呢。” “她也真是,总杞人忧天对了,你有她在美国的联繫方式吗?” “没有,国际长途太贵,从来都是她电话打过来。”李云微笑,“怎么,你也听说她暑假进实验室干活,不回来探亲,这才著急了” “你说什么,她夏天不回来了?”章远打断她的话。 “你不知道?” “我知道了,刚刚,听你说的。” “想见她?自己去美国啊。”李云微说,“你总要有点儿实际行动!” “本来,是可以的。”章远黯然,笑得无奈。赴美签证谈何容易?心里惦记了几个月的培训项目,却因为一场非典,组织者认为此时不宜组团大规模出访,推迟了行程。 同兴公司的项目顺利进入收尾阶段,客户邀请市场部和开发组赴宴。章远说过要逐步戒酒养胃,但偏偏听到这样的消息。只要有人敬酒,他二话不说,笑著一饮而尽。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不知不觉,便醉得不省人事。 眾人还以为是年轻人带领团队大战告捷,难免喜形於色,直到看见他吐得七荤八素,一地血红,才手忙脚乱打了120,送去医院急诊。 此时是美国西部太平洋时间上午九点。何洛终日复习,头昏脑涨,在冯萧的大力游说下,和几个朋友来到州立公园的湖畔烧烤。高大的橡树荫蔽,草坪上铺著红白格子的亚麻餐布,男生们从车后备箱里抬出木炭和醃肉,藤篮里有麵包、红酒、草莓和蔬菜沙拉。粼粼波光上点点帆影,引火的木柴冒出裊娜的青烟,直升到云里去。 只半日,何洛的脖颈和胳膊就晒得通红,好在有凉帽挡住脸庞。冯萧额头上的伤口明显,不断地躲避照相机,说自己破相了。舒歌便抢下何洛的草帽,扣在他头上。 北京的春夜,救护车一路急驶。康满星急得都要哭出来,不断埋怨方斌:“你们怎么都不替章远挡酒,让他喝这么多!” 方斌摊开手,“我看他也没推辞啊,莫非东北小伙儿都这么实在?” 章远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到记忆中炎夏的尾声。他说,不管多少年,我等你;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决绝的言辞,语调上扬,初听是讥嘲,今日细想,竟是隱隱的哀婉。 那一日的天空在燃烧,她的发色层层迭迭,深金棕暗酒红,被夕阳映衬出金属般的亚光色泽。然而她的面孔模糊,最后烙印於心的只有一个背影,伶仃地立在计程车前。当往事渐行渐远,晚霞燃烧了最后一丝玫瑰红,两个人心底都堆满岁月的灰烬。一阵疾风吹过,散成漫天黯然的星光。 三、城里的月光 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by许美静·《城里的月光》 章远住院了,单位的几个同事来看他。 另一组的组长马德兴原来在天达的网络部任职,工作了三四年,手头小有积蓄,刚刚买了一辆小polo。他开车过来,四个女同事搭了顺风车。 “多亏我们苗条!”康满星缩紧肩膀形容著,“下次换大车。你一个大男人,开小polo,知不知道那是北京的二奶车?” “那你们还非要来!”马德兴瞪眼,“让我一个人代表,你们还不干。” “真的是代表,还是党代表洪常青。”章远掛著吊瓶,斜倚枕头半坐著,笑道。 “是啊,带了一车娘子军!”马德兴说,“一路嘰嘰喳喳,吵死了。我说你们都別去了,就算章远没胃出血,也要被你们闹得脑溢血。”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章远见到我们大家很开心,是不是?”康满星大笑,“你分明是嫉妒,嫉妒我们组长比你有女生缘!你刚才还嚇唬我们,说什么现在医院是高危地区,来一次就要统统被隔离。” “难道不是吗?你看,明天就把你送去小汤山!” 章远笑,“你说满星,还是说我?我可想著明天就出院呢,不会刚离开这儿,就送去隔离了吧?” “明天出院?你还是好好休息两天吧!”马德兴挥挥手,“你那组有什么事情我先帮著看一眼,这段时间让sars闹的,各部门都清閒,你也趁机养病吧。” “你说过,医院是个危险地区。” “但你家更危险!你吃什么?做十二个煎鸡蛋,中午半打晚上半打?”康满星嘁了一声。这是公司內部的经典笑话,说章远某个周末终於不加班了,回到家里却不知道吃什么,於是在超市买了一盒子鸡蛋。 “道听途说,我难道还不会去楼下吃餛飩?”章远笑骂,“我不过是说自己不用买炊具,买了也只有时间煎鸡蛋。” “想找个贤惠的,喏,这儿这么多,选一个!”马德兴一比划,然后把康满星拨到一边,“这个女人就算了,根本就是『閒会』,閒著什么都不会!” “我又怎么了?”康满星气鼓鼓的。 “对对,你没错你没错。”马德兴討饶,“我忘记了,你根本不是女人,不能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標准来衡量!”他又转身看看章远,“要找女朋友,还是找一个温柔贤淑的,能照顾你生活的。” “那我不如找个妈。”章远笑。 “对啊,让伯母来北京吧.”康满星说。 “那我爸怎么办?”章远说,“他还要过几年才退休呢。” “那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是小问题,前两天加班赶工,之后交工了,又被客户灌酒。”章远指指点滴,“这个也就是生理盐水,稀释我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吧。” “顺便稀释你的胃液。”马德兴摇头,“吃点儿清淡的,慢慢调理调理吧,胃病就靠养。” 同事们说笑了一阵,起身告辞,声音如潮水一样退去。 向南的窗半开著,杨絮飞进来,轻飘飘地,忽上忽下。章远微闔双眼,窗框暗青的影,笔直一线,將金色的阳光缓缓推到床尾。 护士长踮著脚进来,用棒按住吊瓶的针头,飞速拔出。 “噢,谢谢您。”章远接过签,“我自己来按著吧。” “原来醒著呢。”护士长和蔼地笑。 “好久没有闭目养神这么长时间,所以刚才太投入了。” “今天的访客不少啊,晚上还有人来陪护吗?” “没有。我想不会再吐血了。”章远笑,“前两天同事们瞎紧张,看著红红的就以为都是血,其实那天吐出来的多数是饭后吃的西瓜。” “你的朋友们关心你嘛!”护士长收好吊瓶,“对啦,刚才哪个是你女朋友?” “您看,有人像吗?”章远笑。 “不像。”护士长呵呵一笑,“没有没关係,小伙儿长得这么精神,等病好了,阿姨介绍女孩子给你认识。” “谢啦,不过不用了,她”章远略微迟疑,“她在美国。” “出差?” “留学。” “啊,那要去多少年?”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章远惊觉,倏忽之间何洛出国已有八九个月,而自己和她正式分手,更是三年前的事情。此前夜以继日地工作,有片刻閒暇也用来补充睡眠,於是以为心中放下了关於她的念头。而这段时间,她过著怎样的生活,是否適应了新的环境,结交了新的朋友,他一无所知。 “如果她知道你生病住院了,肯定会立马订机票飞回来,”护士长笑,“是吧?” “也许。上次我住院,压根没敢告诉她,但还是有人多嘴,结果她打电话回来,好顿埋怨我。”章远微笑。 “打国际长途啊?很贵吧?” “噢,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大学,她在北京我在外地。”章远说。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 “难得啊,到现在也很多年了。同学好,知根知底,彼此也都了解。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开饭了。” (本章完) 第36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4) 第36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4) 护士长走后,周围寂静一片,无声的沉默缓缓包围上来。耳边,似乎还有她清澈的声音,说:“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就已经住院了,是不是?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埋怨的语气里掩不住关切,听在耳中只觉得甜蜜到极致,竟已微微发酸。 但,那已经过去多久了? 流转的时光,照一脸沧桑。来不及遗忘,来不及细数,眉毛这样短,思念那么长。 加州阳光热烈,何洛沿著校园主路跑了半个多小时,觉得精神了许多。她连日来憋在图书馆里自修,翻烂参考书,抱怨自己本科时没有多选几门专业课。舒歌笑问:“那你当时都忙什么去了?在学校里看帅哥吗?”何洛一怔,“好吃懒做吧。” 不知何时下了一场雨,虽然不大,但在旱季里足可以让人精神振奋。沿路粉红嫩黄的夹竹桃开得这样好,冯萧和一群中国学生在草坪上踢球,大汗淋漓,远远地向著何洛招手。她轻快地应著,將运动外套在腰间打个结,小跑著来到球场边。 高高低低的原木座椅上还留著雨水的痕跡,深褐色渗在木纹里。透过木条的间隙,可以看见翠绿的草坪和一夜之间绽开的浅紫色野。 早有球员的家属团在旁边助威,何洛找到一个认识的女生,挨著她坐下。那女生怀孕四个多月,肚子略略隆起。中场休息,冯萧拎著矿泉水走过来,“怎么样,复查结果都出来了吗?没有问题吧?” “没有。你怎么这就来踢球了?胳膊好了吗?前些日子才脱臼,要儘量避免衝撞呢。” “没问题了。你看武林高手都是一咬牙,自己把胳膊復位,然后接著打。” 准妈妈的先生也跑过来,笑道:“何洛,我家小文就交给你了,她现在可是行动不便。” “有我在,球过来了我就踢开。”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看不出,你也有女足的水平。” “嘲笑我呢?”何洛笑,“大不了我飞扑上去,甘当人墙,总不会让你家小文姐被球砸到。” “这还差不多。” “这差多了,”冯萧说,“难道我们何洛就活该被砸吗?” 小文笑道:“哟,老公你看,护使者出现了,这何洛,怎么都成他冯萧的了?” 何洛尷尬。小文连忙拍拍老公:“你俩別在这儿站著喝水,刚刚跑那么猛,也不怕岔气。” 男生们说笑著走远了。 “何洛,要抓紧哟。冯萧是大家公认的好男生,很热心,性格开朗,又很稳重。不是他不討女生喜欢,实在是每天埋头苦学,没几个女生认识他,”小文点头,“不像我家那口子。我总说他什么时候能长大呀,不要每天上网找优惠券,找打折信息,家里攒了一堆电子垃圾,还想买,贪贱吃穷人。”话虽如此,她望著场上,右手满足地轻覆在微隆的小腹上,一脸幸福。 何洛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聊著天,偶尔无言,便伸直双臂,搭在椅背上。是否自己的明天就是如此,幸福的准妈妈,坐在遥远的天空下。只是那时候,自己能笑得这样简单吗? 这样的假设,怎能不恐惧? 风起,隱约嗅到熟悉的香,怔忡之间,对从前爱的人有一丝丝想念。要在异乡微笑著生活,就要学会坚强,要把一切藏起。什么都不能表露,不能心碎,不能伤悲,不能失神。 博士生资格考试连续进行了三天,何洛的每一个脑细胞都被榨乾,只想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但冯萧不许,他说:“只有早晨学校附近人少车少,最適合练车。” 何洛睡到半梦半醒,捧著电话嘀咕道:“我这样的状態,很容易出事故的,不去” 舒歌笑嘻嘻乜眼看她,走上来呵痒,“难得看你撒娇。” “哪儿有?”何洛捂住话筒瞪她,转念也觉得自己太孩子气,忙对冯萧说,“好好,等我15分钟。” 电话打来的时候,何洛正在练车,手忙脚乱,连声大喊:“冯萧,冯萧,快快,我的手机。” “嚯,ip號码,国內来电。”冯萧呵呵一笑,按下接听,“你好哦,她在开车,稍等。” “谁?”何洛问。 “一个男生,说是你同学。” 何洛心一紧,手下没把住,车歪向路边的灌木丛。冯萧一把抓住方向盘,“你这技术,还號称是在国內开过车的。” “问问是谁吧。”何洛轻描淡写,“我现在空不出手来,告诉他,改天我打回去。” “现在路上车多,何洛不能分神,您有什么事情就留言,我转告她,或者改天让她给你打回去。”冯萧接完电话,转身看看何洛,“沈列。他说听说你寄了口罩,提前谢谢你。” “噢。”何洛將车停在路边。季风吹过旱季枯黄的蒿草,公路边空荡荡的,一片灰黄。 “我拿到口罩了。”叶芝在电话里说,“但是沈列比较倒霉,他不过回家一趟,再返校就被隔离了。他刚进入隔离区,学校其他人就解禁了。哈,所以他每天嚷著让我们去探监。” 何洛忍不住笑出声来。 叶芝听到她笑也很开心,“你心情好了?魔鬼考试一结束,你又活蹦乱跳了?” “是啊!”何洛点头,“我听说是沈列来的电话,一下觉得很轻鬆,虽然”她不愿意说起章远,也不想听到朋友们哀悯的语气。 “虽然有点儿失落,对不对?”叶芝嘖嘖嘆气,“过了这么久。你快点儿找个人填补心灵空白,就不会继续胡思乱想了。” 何洛笑,“我很久不做毫无希望的白日梦了。” “但愿你真的能解脱。”叶芝嘆气,“没有走不出的昨天,关键看你想不想走出来。” “想!”何洛对著电话认真地点头,“keepmovingforward。” “別跩鸟语,知道我现在英文差。”叶芝咯咯地笑,“哦,对了,说到英文,沈列最近和一个英语系的女生走得很近,据说是在话剧社认识的。你好歹关心一下,祝贺一下。否则人走茶凉,小伙子多心寒啊。” “我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洛辩驳道,发现真的很久没有和沈列联繫了。放下电话,马上又打给沈列。 “就说你被资本主义的世界迷惑了,都忘记了我们这些一穷二白的无產阶级。”沈列话音惊喜,依旧是当初调侃的语气。 “听说最近你结交了美女无数啊。”何洛笑他,“我不给你口罩,你也不联繫我啊。” 沈列说:“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嫁了老外,拿了绿卡!” “谁说的?”何洛笑,“和他们沟通有问题。我优先考虑中国男孩儿。” “那考虑考虑我?”沈列半开玩笑,“如果你不嫌远。” “如果你身边的mm同意。”何洛故作严肃。 “別乱说,刚刚认识,我还在考虑。” “考虑什么?人家不够漂亮?” “说来话长呢。而且,我”沈列顿了顿,“我常常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情。” “何必呢。”何洛深呼吸,淡淡地笑,“珍惜眼前人。” 所谓眼前人,是正在哼著歌刷碗的男生。他回头笑笑,说:“你炒菜,我刷锅,公平得很。” 何洛站在他身边侧头看看,“也不用那么用力,锅底都要蹭漏了。” “来咱们这儿吃饭,就要出力。”舒歌拽开她,“让冯萧刷,而且他也愿意刷,你看他革命干劲冲云霄啊。” “如果天天有的吃,我就天天来刷。”冯萧招呼何洛,“哎,我的衣袖掉下来了,帮我挽高些。” “那就把何洛请回去,天天给你做饭!”舒歌嘻嘻笑著,“可惜我就没饭蹭了。” “给我交伙食费啊,允许你来我家蹭饭。”冯萧看向何洛,“你说怎么样,小麵包?我出材料,你出人工,收入二一添作五。”他笑吟吟收拾著灶台。排烟罩乳黄的灯光映亮他的眉梢,柔和了脸部的轮廓。何洛想起刚刚在食品超市买菜,他推著购物车,自己在旁边指指点点,平素爽朗的男孩子,低下头来听自己说话,温和地微笑。她心里面好像也有一盏小小的灯,暖暖的,照亮了一个角落。 冯萧的导师在做一项大型试验,夜里还要值班,记录材料疲劳性数据。何洛拎著垃圾下楼,顺便送他去拿车。冯萧说:“还有时间,我们走走吧。” 何洛点头,甩甩手,“刚拎完垃圾,没洗呢。” “我不在意,又不拿来吃。”冯萧笑著。两个人绕著研究生公寓区走了一大圈。 “何洛,我”冯萧站住,回头望著她,“我不知道,自己说这些的结果是什么,或许你就此认为我是一个不可靠的人。” 何洛不明就里。一只小松鼠跑到路边,瞪著圆眼,滴溜溜地望著二人。 他双手插在帆布休閒裤口袋里,“但我不能隱瞒你,关於我的过去。” “谁没有过去呢?”何洛微笑。 “我有过一个未婚妻。”冯萧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个与己无关的人,“很草率的一件事,我很少对別人说起。”他正色道,“但是你,有知道这件事情的权利。” “我?” “对。因为我希望你明白,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大学没有女朋友,而且认为感情是累赘,年龄越大越这样想。或许因为一直太投入地学习,我又不是天才型少年,总觉得所有的回报都是要不懈努力才能得到的。所以,我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地爱另一个人。我爸妈可能觉得我根本没有这根弦,著急得不得了。恰好爸爸的同学的同事的侄女,很大的圈子,是吧?”冯萧笑,“那个女孩子申请出国,但没有来美国的offer,又不想去其他国家,所以很想试试其他路子。我家里觉得那女生漂亮乖巧,家庭背景好,所以我见了她几次,看电影,送她回家,觉得既然和哪个女生都是一辈子,何不就让家人也开心些?所以,大四下学期,我们就订婚了,打算毕业就结婚,然后f2她来美国。” “就是几面之交?”何洛问。 “对,女方倒是也没有反对。” “那要感谢你妈妈生了一个帅儿子。”何洛笑。 “也要感谢我妈妈,让我晚生了几天。”冯萧舒了一口气,“我出国那天,距离22岁还有小半个月,所以不能登记。多亏如此,否则现在只能发展婚外情了。” 何洛轻顰,“別美了,那就不会有女生和你有任何瓜葛了。” “来美国后功课紧张,我也有过连续两个礼拜吃垃圾食品的经歷,真的很想寒假就回去结婚,把她带过来算了。”冯萧嘆了一口气,“好在我熬过来了,感恩节的时候去一户美国人家里吃火鸡,看著人家五六十岁的老夫老妻还甜蜜地握著手,说感谢上帝让他们相识相知,我忽然觉得自己要等的人,並不是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如果和她结婚,我永远不会有这样温馨的生活。我和她都还年轻,何必为了找一个伴儿,把全部人生都押进去?” “我理解。”何洛点头,“我刚来的头几个月,很彷徨,很孤单,总觉得自己是被时间拋弃了。” “所以,我退婚了。”冯萧苦笑,挠挠头,“你看,我订婚了,又退婚了,总共见过那个女生不到二十次。我很自责。” 何洛低头不语。 “我知道,或许你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也想起来就后悔,怎么对於感情如此儿戏?” “没关係,这也是一种成长。”何洛抬起头,“有的人太现实,有的人就太理想。大家都在寻找自己感情的平衡点。其实,我也很怕。有一个人,分开这么久,我还是会梦到。” 想念的刺,如此钉住我的位置。 冯萧反而笑了,“我在未名空间看到有人说钉子拔了会有洞,聪明人会用画挡住,愚笨的人会一直看,还会把洞抠大,而现实理智的人会再钉一个钉子,但是要更大的,因为如果小,还是会脱落。” 何洛也笑,“为什么不能用水泥抹上?” “是啊。那我帮你把它抹上,然后钉个新钉子,再掛上一幅画。”冯萧握住她的手,“小麵包,我” “我刚收拾垃圾了”何洛抽出手,“你忘了?” 两个人在满天繁星下各自看著脚尖,一辆汽车驶过,车灯打破沉默。“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何洛囁嚅道。即使想过,也没有想过来得如此快,更没有想过如何回应。 “我等著。” “答案或许不是你希望的。” “那,或许是呢?” 何洛下意识地扭过头,身后並没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来路黑漆漆的,他曾经凝望过自己的双眼,远没有身边公寓楼里几盏灯光明亮。 检查並无大碍,章远住了几晚便申请出院。马德兴来接他,说顺便要去车市。章远笑道:“你不是才买了一辆?” “骑驴找马。”马德兴笑,“汽车就和老婆一样,看到年轻漂亮的,总觉得自己结婚太早。” “不要在办公室,尤其是康满星面前说这些,估计你会死得很惨。”章远道,“而且现在的小姑娘,我和那些孩子有代沟。” 马德兴笑笑,不再多问。关於章远的感情问题,公司內一直流言纷纷,版本眾多。他的个人能力无可厚非,然而此刻形影相弔。眾人不禁揣测,还有传言说他的目標是某家企业大老板尚未学成归国的女儿。 “你不要去车市看看?就在西北四环,距离公司不远。”马德兴建议。 “也好,不过我可没什么积蓄。”章远答应著,路边的楼盘gg飞掠而过。“毗邻昆玉,学府圣地,碧水清涛”他喃喃念著,忽然斩钉截铁地说,“下一个路口,走辅路,向香山方向开。” “去哪儿?” “京密引水渠附近的楼盘。” “什么?”马德兴怀疑自己的耳朵。 “刚看到的gg,均价6500,还不错。”章远微笑,“我很想在这边买房,规划中的北京城市绿化带。” 售楼小姐的三寸不烂之舌,將开发商和物业管理描述得天乱坠。从售楼中心出来,马德兴建议道:“这个地方公交系统太不发达,只能开车,並且周围好几个小区,只有一条主路,最近两年內的交通绝对是大问题。修路,是以后的事情。同样的钱,不如买辆车,再买个远点儿的、大点儿的房子。” “不买车,买这儿的房子,挤车上班。”章远弹了一下宣传册,“我刚才没答应,是想留一个晚上找我爸妈融资,我可没有实力一次付清。” “这么快决定了?我们只看了样本间,还没看毛坯房呢。”马德兴摇头,“你得的胃炎是非典型性的吧?怎么整个人都糊涂了?” “没有糊涂。”章远摇头。他站在车边,望著北方一脉青山。 (本章完) 第37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5) 第37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5) 那天他吃过病號饭,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时间看街景了。北京的夜晚流光溢彩,远星寂寥,只有半轮上弦月俯瞰千家灯火。塑钢窗隔离了嘈杂的车水马龙,他终於可以静下心来,反覆咀嚼思念一个人的心情。 想起何洛专注聆听的样子,在图书馆的顶楼,在寢室喝著糯米粥,在雪后喧囂的十二月,她微笑著点头认可,他便没有后顾之忧,毫不犹豫地向前冲。然而,那是他为之奋斗的目標,不是她的。 何洛不需要他打一片天空双手奉上,她有足够的能力打造自己的未来。 她的爱情没有回应,玫瑰空白了季,在等待中枯萎。笑容背后的孤单,喧譁背后的落寞,章远独自在医院里时才深深体会到。 而此刻,分手后的一千多个日子在蝇营狗苟之间仓促地流逝。时至今日,才忽然有永远失去她的感觉。章远像一个初识爱情的毛头小子,在飘忽的未来前束手无策。 我想问问你,何洛,是否能看到,两个人的未来? 四、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我想留的你想忘掉 曾经幸福的痛苦的 该你的该我的 到此一笔勾销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原来牵著手走的路 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by张宇·《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张葳蕤找了一层楼,才在走廊尽头的楼梯间看到章远。他正凝神望著窗外,面色灰暗,几乎融到蒙蒙暮靄中,仅留一个模糊的轮廓。即使两腮憔悴得略微凹陷下去,侧脸依旧是一道漂亮的弧线,前额一綹髮丝站错了队,桀驁地翘起来,双唇紧抿,看向远方,执著得像个孩子。 “看够了吗?”朱寧莉推推她,“真后悔让你看到他的名片。” “谁让你把它放在钱包里,还和ktv会员卡放一栏?” “谁让你偷偷溜出学校来找我k歌?你们不是应该封校吗?”朱寧莉拉著她,“快走,被看见了你该怎么解释?”她有些后悔带张葳蕤来天达写字楼,虽然这边也有其他的合作公司,但现在这样明目张胆地站在天达公司的走廊里,就颇有些司马昭之心的意味了。 “让我再看一眼”张葳蕤依依不捨,然后唉了一声,“到底是我哥,生病的时候都比別人帅。” 朱寧莉白她一眼,“看,夕阳下落魄、忧鬱的优雅帅哥,满足你小女生痴的幻想,再燃烧一点儿母性的关爱。” “我真的对他没什么想法了。” “那你干吗来看他?一听我说他公司的人送他去医院,就从学校偷溜出来?” “我真的想起他就像想起哥哥。”张葳蕤反驳道,“真的像亲人一样。” “狡辩。” 张葳蕤撅嘴,沉默片刻,问:“那你干吗来看他?” “谁来看他了?”朱寧莉笑出声,“我是要看住你。快回去吧,天达市场部的人都认识我。” 隔了两日,朱寧莉接到张葳蕤的电话,听到她悲戚戚的声音,“阿姐,我被隔离了” “为什么?” “因为我离开的时候,系里正好查寢了,大家瞒不住” 人要倒霉,喝凉水也会塞牙缝。 张葳蕤大哭道:“过两天就是人家的生日啊,难道就在中美合作所过了?” 朱寧莉安慰她几句,答应过后补给她一个带蓝莓果的巧克力黑森林蛋糕,又在她的念叨下记下诸如动感地带手机充值卡、新一季《老友记》光碟等等长长一串购物清单,这才了事。 学校要求曾经离校的学生返回后必须接受两周的隔离。从四月开始,留学生们陆陆续续回国躲避sars,此时腾出一栋四层的宿舍来,有空调和独立卫生间,比一般学生公寓好。但前后庭院的大门都有校卫队看守,学校也再三声明,有违反规定擅自出入隔离区者,一律记大过。 叶芝隔著柵栏把何洛邮寄来的口罩转交给沈列,“咱们两个已经算危险距离之內了吧?” “隔离就是个形式。” “谁让你乱跑?” “我妈让我回家吃粽子啊,谁敢拂了老佛爷的意啊?” “这儿也不错。”叶芝笑,看园里一眾人在打羽毛球、踢毽子,还有人扯起皮筋,“简直是中美合作幼儿园啊!很適合你,沈列小朋友,好好接受改造!” 她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你们话剧社新加盟的那个ppmm,有没有来探望你?” “没有。” “没有?”叶芝摇头,“你小子別骗人了。” “多事!”沈列笑骂,“谁骗你?”的確没有,因为她也被隔离了。 每天傍晚学校都会来发中药,隨意取用,板蓝根和其他草药混在一起,熬成深褐色浓汁。张葳蕤英雄就义一样,捏著鼻子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实在咽不下,把嘴里的一口吐在树下。 “草草,你漱口呢?”沈列问。这个外號倒是牢固地跟著她。 “嗯,给草坪浇点儿水,好几天没下雨了。”张葳蕤抬头看天,睫毛闪动,“刚才那个,是你女朋友?” “什么啊,本科同学。”沈列扬手,“来,分你一个。” “口罩?” “传说中的n95,在美国的同学买的,特意快递迴来。” “哦。”张葳蕤研究了一下白色口罩,“这么简单呀,像一次性的。你学生物的,说说看,真有用?” “咳,就是个心理安慰,女生就是多愁善感。” “你还不领情?”她撇嘴,“说明人家在乎你。这次,是女朋友了吗?” “把你美的,是女朋友给的我还给你?”沈列笑。 “重色轻友。”地上有人用粉笔画了跳房子,张葳蕤过去蹦著,“没人和你玩儿了。” “我有过一点点贼心。”沈列坦诚道,“但那时她有一个关係非常好的男朋友,两个人是高中同学。” “嘻嘻,你还想第三者插足啊。”张葳蕤走过来,和他在坛边坐下,“寧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我可没拆谁。”沈列辩白,“我是那种人吗?只不过,时间和空间远比人为因素可怕。” 张葳蕤瞭然地点头,“是啊。我认识一个很优秀的男孩子,他女朋友为了出国不要他了。说起来,也是你们学校的女生呢。” “咱们干吗討论这些鬱闷的话题!”沈列说,“来来,说点儿轻鬆的。”他把口罩带在脸上,“奥特曼!” “你同学会被气死的!不如下次让她寄点儿別的”张葳蕤举起手指数著,“巧克力啊、曲奇啊、提子啊、奇士橙啊” “你自己问她要好了!”沈列笑,“说起来,她家乡就是你读本科的地方呢。” “这么巧?”张葳蕤忽然有一丝预感,“她,叫什么名字?” “何洛。” 果然,果然是她。张葳蕤真想打自己两巴掌,就算不知道何洛当年的专业,怎么从来没有想过问沈列一声? “你认识她?”沈列问。 “就算是吧。”她变得懨懨无力,“我刚才说的那个男孩子,被女朋友拋弃的” “你说章远啊!何洛什么时候拋弃他了?”沈列蹙眉,想起大一那年十一,第一次看到何洛明媚的笑,在另一个男生面前。隨后她渐渐沉静,温润如玉,却再不见当年的巧笑倩兮。 “恐怕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何洛这样对章远毫无保留地付出的人。”他说,“是章远从不表態的做法让她无所適从。” “你又不是当事人!”张葳蕤辩驳道,“当初章远买了站票来看何洛,亲手钉盒子给她邮磁带,住院了都没有告诉她!”她一时激动,倒感谢朱寧莉打听了那么多事情,用来打击自己。 “那你知不知道何洛也曾经买票连夜赶回去?知不知道她一边准备申请材料,一边熬夜帮章远搜集材料?”沈列说,“我只清楚这些。但大家都说是章远伤害了何洛,他只为了自己的將来努力,却从来没有为何洛的幸福而努力。” “他的行动说明了一切!他的未来难道不是何洛的未来吗?”张葳蕤有些激动,“你没有看到他多憔悴!如果是我,有金山银山也不会出国的!” “没有人会为了一份没有把握的將来留下来。”沈列说,“他们分手后,章远还来过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他来去的次数越多,就会让何洛更加惶惑不安。” “因为你喜欢何洛,所以就一直为她辩护。”张葳蕤气结,“你就胡乱猜测去吧!”她想把口罩扔在地上,踏上两脚,终於还是忍住,扔回到沈列脸上。 沈列愣在原地。怎么会这样?本来是听別人说起张葳蕤过两天就过生日,想开玩笑问问她在集中营过生日有怎样的感受,顺便问她有什么心愿。 他们竟然为了別人的事情吵起来!她提起章远时的激动,更让他感觉不安。 沈列打电话给何洛,是一个男生接的。他很体贴吧,捂住话筒,掩饰著,说她无暇分身。她在躲避谁,却並不是自己。 “我还是会想起以前的事。” “珍惜眼前人。”她委婉说了一句,说给別人,还是自己? 每天太阳落山后大家都到庭院里乘凉,就像监牢里的放风时间,谁都不想错过。 抬头不见低头见。张葳蕤这两日看到沈列都没有给他好脸色,心里感慨颇多。十一点熄了灯,她想到自己马上又要老一岁,忍不住起身点了蜡烛,摸出日记本来。 “做人真是好失败!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是头一次觉得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年。”她写道,“即使是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也没有这么挫败。我知道,在某人心里,这个女生是我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对他的情渐渐淡了,就算我再关心再打听,也不会痴迷到心痛。而现在,当另一个人带来欢笑的时候,居然发现自己再次败到同一个女生手上,真是让人不甘心啊!” “你还不睡啊?”上铺的女生问。 “哦,太亮了,照到你了是吗?不好意思啊。” “我怕你烧了我的蚊帐。” 张葳蕤吹熄蜡烛,寂静的黑暗中,孤单如潮水。脑海里全是沈列严肃的表情,平素嘻嘻哈哈的他难得认真一次,认真地为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开脱。呵,或许是依旧喜欢的女生吧,谁知道呢? 反而淡忘了日前见到的章远的模样。 这倒是再次印证了一件事。她想:朱古力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藏也藏不了,如果那么討厌一个人,收到的名片大不了顺手放在包里,何必放在钱夹的暗格里? 又想起当年朱寧莉说过的话:“一见不能钟情,那二见、三见呢?你这样的小女生对章远这样的男生是没有免疫力的。” 难道她就有?还总说我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张葳蕤一时间说不出是感慨伤怀,还是佩服自己的冰雪聪明。 有人篤篤地扣著窗欞。张葳蕤的寢室在一楼,常常有人忘记带门卡,隨便挑个寢室唤人开门。她心情不好,懒得应声。但是窗外人执著地敲著,还是少先队员敲队鼓的节奏。 烦不烦啊!张葳蕤闷声嘟囔道:“別敲了,都睡了。” “寿星也睡了?” 是沈列,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日!张葳蕤半坐起来,忍住笑,“是啊,都睡了,在说梦话呢。” “啊,可惜了这么好的蛋糕,只能去餵流浪猫了。” “这就是你说的这么『好』的蛋糕?”借一线槐树枝叶间漏下来的莹白月光,张葳蕤打量著面前分不出造型的奶油和蛋糕混合物,“真是好抽象。” “你试试看从墙上摔下来呀,也会变得很抽象。”沈列揉著腰。 “啊,你摔下来了?活该。” “不是我,是这个蛋糕。我不是武当派的,拎著蛋糕还能来一手梯云纵。”沈列指指墙头,“我本来想先把盒子放在那儿,然后自己翻过来,谁想到一失手扔过头儿了,直接从墙外甩到墙里。” “你成心的吧?” “是蛋糕不想被你吃,我有什么办法啊。”沈列转身,“我走了。”他还哼著歌,“没有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虽然我就这么老掉了” (本章完) 第38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6) 第38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6) “不吃也別浪费啊。”张葳蕤摸了一手奶油,飞快地在他鼻尖上一抹,“哈,这样也不错,byebye白鼻头,回马戏团去吧!” 沈列还手,张葳蕤脑门儿上立刻多了一道巧克力酱。“印第安人。”他笑道。 两个人打打闹闹,片刻满脸红绿,蛋糕只剩下可怜的一小块。 “真浪费。”沈列说,“我走了好远,才找到一家十一点打烊的蛋糕店。” “好吧,我们分了它吧。”张葳蕤伸手。 “什么?” “刀叉,还有蜡烛呢?” “啊,忘记要了” “真是个猪头。” “你就捧著啃吧。” “我有蜡烛!”张葳蕤冲回寢室。 “这样的危险物品,您这是打算烧了中美合作所,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吧?”沈列笑著揶揄她,“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生日蜡烛。” “还不是因为你忘了!”温暖的烛光映出两张朦朧的脸。 “许个愿吧。”沈列说。 “三个!”张葳蕤举手,“前两个可以说,第三个不能说。” “好好,隨你啦。真贪心,不怕一下老三岁吗?” 张葳蕤跺脚,“別贫了,听我许愿!” “好好,我听著呢。” “第一,希望我们的隔离早早结束,所有的人都平安。” “嗯。”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com】 “第二,祝愿爸爸妈妈健康快乐,他们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 “我也很辛苦”沈列点点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墙头。 张葳蕤白了他一眼。 “第三呢?” “不能说。” “不说就不说。”沈列笑,“来,吹了你的蜡烛,一会儿被楼长看到,消防车就该来了。我还要被记大过。” 张葳蕤微合了眼,留一条缝,偷偷看沈列。他捂著腰,一脸奶油,白色t-shirt上还有灰尘和杂草。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幸福。她在心里许愿。似乎,又看到一份值得期许的期许。 隔离结束没两日,各大院校纷纷解禁,眾人抱怨白白在合作所住了两周。朱寧莉特地找张葳蕤逛街,说:“憋坏了吧?” “是啊,我们经歷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刚刚牺牲,全国就解放了。” “两周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贫嘴了?”朱寧莉讶然,“我还担心你憋出抑鬱症来呢。” “那又不是我说的是网上別人说的吧” “看你乐得合不拢嘴,你那天打电话说有事情要告诉我,还不从实招来?” “没什么可招的,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张葳蕤笑道,“人还是要向前看,时间可以让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对於一部分人而言,时间是疗伤的良药,可惜章远属於另一部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蚀骨的毒药。 他买的是期房,首付三十万,二十年按揭,月还款三千九。他拿到钥匙的那天风很大,铺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叶,蹁躚飘坠时,如蝴蝶的彩衣。楼盘后的青山也染了斑驳的秋色,红枫黄櫟似乎触手可及。 他犹豫著要不要给何洛打一个电话。 前两日联络李云微,想让她打听何洛的联繫方式。她听出章远的欲言又止,揶揄道:“隔了大半年,总算想起来问我了。你这么婆婆妈妈的,还创什么业去什么私企?乾脆找个事业单位每天喝茶看报算了!” “工作的事情,必然有风险。风险越大,可能获取的收益越大。”章远说,“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怕失败,有什么关係,本来就一穷二白,跌倒了顶多夹包走人,从头再来。”他顿了顿,“但我现在发现,有些事情我输不起,判了秋后斩立决,可能就没有上诉的机会了。而且,她有她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是否应该贸然联络她。” “藉口!荒谬!怕输就是怕输,还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李云微叫嚷了一阵,悠悠嘆气,“我以为你们俩都决定把对方忘了,重新开始。” “我忘不了。我也不知道,告诉她我还在这里等她,是否还有意义。” “我明白,你是觉得现在连好朋友都不是,很难恢復到过去情侣的关係。而且距离这么远,缺少交流和沟通,只靠往事是无法维繫感情的。我懂,这些我都懂。”李云微说,“可是,你对她还有感情,对不对?你不担心过去的这一年里何洛已经被別人抢走了?” “我开始担心了,而且担心得不得了!” “我也挺替你担心,自求多福吧。” “那还这么多废话!”章远笑,“赶紧去问!” 说时容易,做时难。 已经夜深,算算何洛那边刚起床,这才打好腹稿,心提在嗓子眼。“hello。”她遥远而熟悉的声音,懒懒的,仿佛从脚下穿透地心。 “是我。” “哦,是你。”她沉默片刻,“还没有睡呢。” “是啊。新开的楼市,今天过来踩踩盘。” “然后决定买了?兴奋得睡不著?”縹緲的声音,她似乎在笑,“你不是打算结婚了吧?” “这个太早了吧。” “哎,咱们高中同学好几个人结婚了,比如田馨,搞不好明年孩子都有了。”何洛莞尔,“如果你有了合適的对象,也不需要对老同学隱瞒吧?”她握紧话筒。 如果,如果你有了意中人,如果,如果你要成为別人的丈夫,千万不要让我最后一个才知道,或者,你乾脆就不要让我知道。 “难道你结婚了?”章远反问,“还是有这个打算。” “打算什么啊?”何洛飞快地说,“谁有那个閒情逸致?险些被老板逼疯了,真不知道,自己出国干什么,真是遭洋罪。” “那就回来吧。”章远鬆了一口气。 “回不去的。”她浅浅笑,“高不成低不就,回去也没有工作,怎么养活自己?” 至少还有我。他几乎脱口而出,想到何洛听到这样的话或许又要蹙眉了,於是笑了笑,“是啊,怎么养活呢,你一天到晚变著样吃。” “对啊。有人也这么说。”何洛握紧听筒,“他总说,我投入到做饭上的精力如果拿来学习,肯定也是个大牛。” “谁?这么犀利?”章远笑。 “我男朋友。” 前几日,冯萧带何洛去旧金山看歌舞剧。演出结束后时间尚早,他要去体育商店给网球拍换线,何洛说想找家书店看一眼。 冯萧办完了事,迟迟不见何洛来会合,手机也关机,天色將黑,惟恐她找错了停车场,心急如焚地四下去找。终於在连锁书店barnsandnobles看见了何洛,她盘腿坐在地上,背靠一大排书架,拿著一大瓶矿泉水埋头苦读,看一会儿喝一口,悠閒得很。 冯萧哭笑不得,挨著她坐下,“我以为你丟了,手机是不是又没电了?” “啊,果真,自动关机了。”何洛吐吐舌头,“已经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我从小就这样,进了书店就忘记时间。” 冯萧呵呵地笑,说:“是啊。说起小时候,我爸妈带我逛街,转两圈后看不见我,以为丟了,结果发现我就在书店的角落里猫著看书。那时都晚上七点了,我妈看到我,不由分说衝上来,先甩了两巴掌,然后开始抱著我哭。亏得她是知识分子,饿著肚子,还有那么大力气,打得我可真晕菜了,好端端地在看书,怎么弄得跟生离死別似的。” 何洛笑道:“我小时候也一样。我妈也是,只不过她都是掐人,不动手打。” 冯萧说:“嗬,应该掐你。我现在可真理解家长那种担心了。刚才我看到你,真恨不得衝上去拿书打你的头。你知道我多担心吗?就怕把你落在旧金山,天都黑了,你怎么回去啊?遇到打劫的怎么办?” “谢谢,害你担心。”何洛笑,“不过我真的丟不了。也许刚来美国的时候有些不適应,迷迷糊糊的,又垂头丧气,但现在很好,一个人走过很多地方。你看,一旦习惯了新环境,我就又活蹦乱跳了。” 冯萧微笑,“怎么会不担心?再怎么坚强独立,你也终归是个女孩子。” 何洛心底温暖,像在漫漫冬夜里喝了一碗热汤般舒適安逸。 汽车驶过浓雾瀰漫的跨海大桥,转过一道崖壁,雾气忽然散尽,朗月清冷地悬在天边,亮白的银辉碎在海上,光线凉凉地爬过每一寸皮肤。几颗星星疏远零落,明灭不定,闪著微弱暗黄的光芒。深蓝的天幕比起伏的大海更寂寥。 二人將车停在路旁。向著外海的崖边波涛汹涌,海风强劲。 “我的一个朋友住在海边小镇,她常常讲,面对外海的时候,失意的人往往会觉得到了路的尽头,要么大彻大悟,要么自行了断。”何洛抱著肩,瑟瑟地说,“风真大,就这么笔直地栽下去,也会被崖底涌起的风托住吧。” 冯萧把外衣披在她背上,“刚才吃牛排的时候不应该让你喝红酒,开始乱说话了。” “我才不想轻生。”何洛瞪他,“但有人明知道自己要开车,还嘴馋喝了半杯。” 月光下,她薄怒的神情分外生动,双颊有淡淡的酡红,寒星样的眸子目光流转,微醺时有平日看不到的娇媚。 含嗔带怨的小女子,和平日端庄明丽的何洛大相逕庭。酒只半杯,心先醉了。 冯萧身形高大,稜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有浓浓淡淡的阴影。他站在上风处,翻飞的衣襟不断拍打著何洛的手背。她不知说什么好,总有衝动想按住猎猎作响的衬衫。飞舞的衣襟太吵闹。她刚探出手,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下一刻,他把何洛拉到怀里,紧紧地拥住。 当时当日,此情此景,温暖的怀抱,何洛终没有拒绝。 不待秋后,就被直接推出午门斩立决。 章远颓然。他记不清后来和何洛聊了些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原来自己一直坐在飘窗宽大的窗台上抽著烟。楼盘外的公路迤邐如长蛇,车灯如流星,点点划过,蜿蜒到山边的黑夜里,似乎一路通到深邃的夜空中去。 房还是毛坯房,光禿禿的白炽灯泡无比刺眼,明晃晃地让所有心事无所遁形。章远寧愿把灯关上,坐在窗台上,披一身月光,仿佛这样,长夜就不会过去,也不需要面对忙碌的现实世界。 他已经叫了施工队开始改水管电线,充满石灰水气味的房间,白墙凿开,露出红红绿绿交错的粗缆细线。他早前用数位相机拍过屋子的原型,大幅列印在白纸上,閒暇时用彩笔画了诸多装饰。多年不碰画笔,他的工具已经不齐全了,但当时心情无比激动,还特意跑去文具商店买了水彩涂料,在纸上將房间效果图画出来。客厅直通露台,画一张茶几,两把藤椅,地上一块浅驼色厚绒圆毯,窗外添一轮夕阳。傍晚下班,可以蹺著脚读书,或背靠著背坐下来看日薄西山。每一笔添加上去,心情都更激动。 粗糙的毛坯房,在纸上儼然生动起来,温暖素净的色泽洇染开,章远只恨不得添加一个巧笑嫣然的身影。 然而,一眨眼,如梦如露亦如电。 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满地凌乱的工具。 她的笑容不见,她的声音遥远。 章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他终於明白,什么是女孩子们在ktv里面唱的“心痛得无法呼吸”。这样晚了,恐怕已经没有公交车了,这一带如马德兴所说,两年內恐怕都是偏僻的,夜里也没有什么计程车。或许要飢肠轆轆地在窗台靠上一晚上,章远下意识地按住上腹。当时只一眼,看到路边的gg牌,他就决定买了,根本没有细想关於道路和基础设施这些关键问题。 自己还真是衝动呢。他苦笑。 门岗那边冷冷清清的,没有半个车影,只有路灯映照著马路对面的巨幅gg,山明水秀,楼阁交错,瀟洒的行草写著: 毗邻昆玉,学府圣地,碧水清涛,河洛嘉苑。 他默念著:何洛嘉苑。 怎么忽然间,她的离去变得无法挽回?如果最后自己喊了她的名字,不顾一切地拥抱她,任她挣扎也要吻住她,是否一切就会不同? 她早已放弃,不是在说再见的那天,而是在遥远的某个昨天。 我最初没选择的岔路,现在又有谁到达? (本章完) 第39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1) 第39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1) 一、 想自己在时光里有多少改变 想自己对你还剩下了多少眷恋 转眼之间流行又转了一圈 转眼之间朋友们换了新身份携家带眷 生命像一个圆圈但你呢怎么还没出现 by萧亚轩·《转眼之间》 章远坐在机场大巴上,看著窗外一辆辆流线型的新款小车开过,不由得心急招商银行的项目还没有完成。反覆修订的计划书终於被对方採纳,其中功不可没的还有天达的行销人员。此后这两个月,技术人员不眠不休地鏖战。虽然这只是招行的一个小项目,但这块蛋糕巨大,能分一杯羹,便可以考虑添置新车。那他就不需要像现在这样,手捧一束香檳玫瑰,傻傻的,要坐在机场大巴的副驾驶位,才能躲避眾乘客打量的目光。托是柔和的绿色绵纸衬里,白色薄纱外围,他一直揽在怀中,馥郁的香让人產生错觉,以为冬天已经离开。 思念仿佛海浪,反覆冲刷著白日里逐渐功利冷漠的心,安静的夜里,更能清晰地听到时光悵惘的感嘆。机场高速路边一片片的杨树林褪光了叶子,细高的枝干伶仃地指向天空。朗月下,旷野中薄薄的浮雪也被夜空映成微凉的宝石蓝,远望就像圣诞卡片上常见的画图。 章远从校友录上得知何洛即將回国的信息,又向李云微確定她的航班號和行程。老同桌嘆气,说:“不是我打击你,人家这次是带男友回家看父母的,你明白吧?” 怎么不明白?他的手揣在口袋里,拈著方方正正的小绒盒。 出国前,何洛送来一个纸盒,说:“东西还给你,但走得匆忙,能整理的只有这么多。” “不要这样,那我也应该有好多东西还给你,但我现在没有时间整理。”章远说,“而且,都是女孩子用的,你给我我也用不上。” 何洛没有爭执,“好吧,我留下,但是有一样东西一定要还给你。” 章远看著落入掌心的戒指,眉头蹙起,又无奈地展开,“就当我先为你保留著。” 现在,可以物归原主了吗? 首都机场人声嘈杂,各种肤色的人笑著擦肩,交匯川流。章远来到国际航班出口,向周围扫了一眼,发现自己並不是唯一手持束的人。 但似乎是唯一手捧大束玫瑰的。 他再次庆幸,自己捧的不是一束热烈的红玫瑰。 看到这样清淡的顏色,他不自觉地想到她,从不曾浓烈绽放,只有温柔、冗长的守候。 站在接机的人群中,不断有人推推搡搡,章远將捧在胸前,依然有人撞上来。他只好举得更高,几乎挡住半边脸。难免有人投来打探或鼓励的目光,仰望著。章远侷促尷尬,索性退后几步,站在人群稀落的地方,立起风衣的领子。 说些什么,见到她的第一面说些什么? 波音747平稳地滑翔,盘旋降落,灯火通明的城市在机翼下缓缓展开。远处是漆黑广袤的平原,脚下流光溢彩的夜灯让人误以为银河泻落脚下。天旋地转,何洛有些晕眩。她递给冯萧一粒口香,自己也嚼著。 “有用吗?”冯萧笑,“是用来塞在耳朵里的吗?” 何洛也笑。每次飞机起降,耳中轰鸣不止,既然听不清楚,索性闭目养神。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01??????.??????】 冯萧拍拍她的手背,“饿不饿,下飞机后想吃什么?”他的声音嗡嗡的,只感觉到空气在震动。 “喝粥吧。”何洛说,“肚子很空。” “可真难为我哥们儿了。”冯萧笑,“他肯定不知道哪儿有粥铺。你知道的,男生都是肉食动物。” “隨便喝点儿白粥,吃点儿咸菜。蜷了十多个小时,千万別让你同学请咱们吃大餐。” “不会,项北直来直去的,想吃什么直接提要求,他也不会瞎客气。” 项北是冯萧大学里的铁哥们儿,虽然学的机械专业,但本科毕业便去了会计师事务所。刚过了出闸口前的绿色通道,冯萧拍拍何洛的肩,说:“看那边,项北来了。” “哪个?” “就是那个,看起来一张包公脸的。我们那时候总说他像陈道明,还是中年陈道明。” “中年的陈道明更帅,我觉得。”何洛一脸认真。 “待会儿你当面夸他,他肯定脸红。”冯萧附在何洛耳边,小声说,“当初有女孩子追他,人家表白的时候他转身就走,一点儿面子都没留。后来我们发现,他是因为耳朵都红透了。” “真的?这么有趣!”何洛闪身,“要是让他向別人表白,那还不是要他的命?” “是啊,那肯定就有人问他,哥们儿,咋啦,让人煮了?” 何洛咯咯地笑著,“別学俺们那旮儿说话。” 章远知道,何洛没有看到自己。她的目光一直望著另一个方向,身边英挺的男生指指点点的。章远看不清他和她的脸,但可以看见他们在笑,肩膀轻轻颤动著。何洛双手推著行李车,那男生背著旅行袋,左手扶著行李箱,右手便搭在她肩上。 轻轻地,他不过是轻轻地揽著她的肩膀,偶尔拍拍她的背,那一只手却仿佛有天大的力气,一把將章远推到黑暗的泥淖里。 冯萧冲项北挥手,两个人隔著警戒线大力拍著对方的肩膀。“我当初的铁哥们儿,黄金搭档,项北。”冯萧介绍著,“这是何洛。” “久仰。”何洛笑,“冯萧总说起你们一群人的光荣事跡,翘课踢球,半夜翻墙吃羊肉串儿。” “向来是萧哥举大旗,我们跟上。”项北一笑起来脸上的寒霜消融,带了几分孩子气的真挚,“我是不是第一个见到嫂子的?真是荣幸啊。”说话间,冯萧与何洛走到出口,项北接了何洛手中的推车,“我早就有本了,一直没买车呢,这次要好好向萧哥諮询一下。今天我借的车,你们敢坐吧?” 冯萧翘起拇指点点何洛,“她开车和开碰碰车似的,我心一横都坐了,还怕你小子?”何洛笑著,任他挽住自己的手。 大厅內顶灯明亮,章远站在原地,手中的玫瑰越来越沉重。他下意识地闪身,已经贴到出口的玻璃墙。 “欢迎回到祖国的怀抱啊。”一句调侃的问候,在心底演练了千百次。虽然知道她有了亲密的男友,但不到真正面对的这一刻,都下意识当他是透明的。 然而,三个人说说笑笑,且行且近,那个何洛偎依的男生决不是隱形人。他笑声爽朗,举手投足乾净利落。何洛笑眯眯地弯著眼睛,半仰著头,偶尔頷首,好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已经不是当年孩子一样的她。 此地不能久留。 章远转身,险些撞到从外面衝进来的小伙子。小伙子嘴里嚷著:“晚了,完了。” “接人吗?”章远问。 小伙子一怔,“对,您知道旧金山来的航班到了没?” “刚到。”章远说,“给你。”他想都没想,將手中的玫瑰塞到小伙子手里。 “啊!我爱死你了!” 何洛听到一声幸福的尖叫,回头,看见女孩子接过一大捧香檳玫瑰,配著小苍兰、黄鶯,清新淡雅的浅绿色绵纸。她的男友傻呵呵笑著,满头大汗。女孩儿扑上去,几乎是跳到男生怀里。二人笑著,鼻尖顶著鼻尖,女孩儿狠狠地在男生面颊上啄了一口。 “真是浪漫的小孩子。”何洛掩不住艷羡感慨,长长地呼气。 “萧哥,还不表现一下?”项北促狭地笑。 “你问何洛,我没送过她?经常的啊。” “对对,都是盆,还是我去挑的。” “我可是力工,什么百合、杜鹃、风信子,不都是我从homedepot运回来的?你自己说的,喜欢盆,不喜欢剪切。” “话是这么说。”何洛微笑,“但哪个女孩子不喜欢收到束呢?尤其这样的场合,被別人羡慕,充分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不算过分吧?” 熙攘的机场,满眼都是熟悉的黑髮、黄皮肤,何洛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然而又似乎一切已经恍若隔世。 章远来时因为打不到车,才被迫坐了机场大巴,但走出机场大门,面对一排排的计程车,却下意识地走到大巴车站。他一抬头,发现这一路正是去往何洛学校方向的。 下了大巴,章远躑躅著,右手边是学校的大门。他转身走入街对过的小吃店,挑了一张靠窗的座位。 “田螺,谢谢。” “现在冬天,没有田螺卖。” “那牛肉麵吧。” 室內温暖的水汽凝结在玻璃窗上,结了一层朦朧的雾。已经入夜,学校大门口到处是熙来攘往的学生,还有卖冰葫芦、炒栗子,以及烤红薯的小贩。 三五成群的大孩子们推门进来,吆喝著,大声说笑著。 仿佛下一刻,她也会笑著端著两碗绿豆沙过来,说:“我喝冰的,你喝温的。”然后就坐在桌子对面,低头吃著田螺,认真地用牙籤挑著,嘴角还沾著几星红色的辣椒片。 章远猛然回过神来,衣襟上犹自留著玫瑰馥郁的香气,怀抱却是空荡荡的。 原地踏步,或是向后看,都不是自己的处事原则。然而最近却反反覆覆陷落在回忆中,重重复重重,以致於不得不將手边的事情搁置下来。章远想到招行证卡项目的收尾工作还有一些说明文档和总结材料要检查,就飞快地吃了面,起身结帐。 “也不知道项北能不能找到停车的地方。” “应该可以停在学校里,当初我们就说学校是个廉价停车场。” 章远站在柜檯前,挺直脊背,浑身的血都涌向耳膜,怦怦的心跳声震颤脑海。他怔在原地,寧愿自己是幻听,也忘记了拿回找零。收款员叫了一声又一声:“先生,您的零钱。” 那么熟悉温暖的语气,不用回头也能看到脸上的微笑。 “真过意不去,”何洛说,“害得你同学兜了好几个圈儿。” “呵呵,最后还是靠你带路啊。”冯萧说,“不用和他客气,我们比亲兄弟还亲,都是自己人。” “这里的小吃、清粥和小菜都不错,我以前总和寢室的姐妹们来吃宵夜。”何洛打量著店铺,装潢依旧,满室融融泄泄的米香。而那边,居然还有人的背影如此熟悉。 看到相似的背影,她的目光忍不住流连。 他缓缓地,缓缓地侧过头来,回身。 “我听声音就是你,还是三句不离吃。”章远走过来,低头微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才下飞机。” “真巧,我来这边办事,隨便吃点儿东西,刚结完帐要走。”狭小的空间內,目光无法躲避,触及何洛身侧的男生,“和朋友一起回国的?” “对。哦,我介绍一下。”何洛侧身,“章远,我高中同学。这是冯萧”无须多说,牵起的双手证明了一切。 两个男生握手,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章远看向何洛,笑道:“美国的生活还不错?看你还好,没怎么变瘦。” “没胖就不错了。”何洛浅笑,“虽然学习挺累的,但吃得也挺好。” “知道你不会委屈自己的胃口。”章远也笑,“在国內能待到春节吗?” “不能,美国人又不过春节,一月中旬就要回去上课了。” “没有几天啊。” “是啊。” “那在北京待多久?” “不久,就是来办签证。两三天吧,然后回家。” “噢。明后天一些高中同学聚会,原来是为你接风啊。” “可能吧,他们组织的。我好久没看到大家了。” “我也是。最近日程紧,有几个大项目,我爭取去吧。” “是啊,何洛也好久没遇到老同学了,在美国就总嚷著要去看田馨。”冯萧笑,“难得这么巧,一回来就遇到你,不如一起坐坐吧?” “不用了,我还有事儿,改天聚会再聊吧。”章远深深地望了何洛一眼,目光从肩头滑下臂膀,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 他转身,背影落寞。何洛不想再看,別过头来。 冯萧仰头看著菜单,扯扯她的袖子,“小麵包,你想吃什么?红豆粥还是白果粥?” “都好。”何洛垂眼,咬了咬唇,“刚才那个男生,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哦。”冯萧点点头,“你们的眼光都还不错。” “你生气了?” “哪儿有?”他笑,“你也说了,是以前的,过去时。” “要么,你和我一起参加同学聚会?” “那多不好,”冯萧摇头,“你们玩得就不尽兴了。”他戳了戳何洛的脑门,笑道,“我对你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信心。” 高中同学有不少人相继来京,聚会时来了两桌人。章远到的时候,何洛在的一桌已经满了。有人很识趣地站起来,喊道:“来,章大老板,对著门的座位留给你,这可是最后买单的位子哟。” 章远也不多推辞,挨著何洛坐下,问:“时差倒过来了?” “嗯,差不多,不过今天凌晨就醒了。” “我多数是凌晨都没睡。看来,如果我去美国,都不用倒时差了。”章远笑著,又和其他老同学打招呼。何洛和周围的人聊天,別人问一句,她便答一句,多数是问些在美国的生活状况。老同学们知之甚少,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提出来,何洛便需要从盘古开天地时仔细解释,说一会儿便觉得疲累。 “先別著急聊天,菜都要凉了。”章远把话截下,“不会是大家觉得我点的菜很没有水平,都不屑於吃吧?” 眾人哈哈大笑,边吃边聊,起初还发发牢骚,片刻后就开始回忆当初的点滴趣事,谈天说地,渐入佳境。章远笑容温和,举手投足隨意洒脱又谦和內敛。这样的他让何洛感觉陌生。她索性不多说话,自顾自吃著口水鸡。 “你现在这么能吃辣。”章远说,“给你来点儿凉的饮料?” 何洛弯弯嘴角,“你不知道,在美国的时候菜都没味儿,特別想吃这样麻辣鲜香的。” “早知道带你去吃俏江南或者沸腾鱼乡好了,麻辣诱惑和西蜀豆庄也都不错。”章远说,“要么,这两天去试试看?” “嗯再说吧。”何洛摆手,“我明天去办签证,后天就回家看爸妈了。” “他们身体都好吧?” “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你到底离得远,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家里需要帮忙的,儘管告诉我。”章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是老同学,別客气。” 吃了饭,眾人意犹未尽,嚷著去钱柜k歌。十一个人,三辆计程车嫌挤。章远说:“我再等一辆,谁和我一起?”余下几个人飞速分组,只把何洛落单。 何洛大方地站到章远旁边,“那捎上我吧。” 计程车来了,章远拉开后门,让何洛坐进去,想了想,自己也在后排坐下。 (本章完) 第40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2) 第40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2) 何洛感嘆道:“很喜欢和高中同学在一起,大家都很亲,亲人一样。你看,过去吵得多厉害的人,动手打架的,现在都可以不计较了。” “是啊,可这些人真能说,吵得我头都晕了。”章远关上门,无奈地嘆气,一双长腿懒散地抵在前排靠背上,“幸亏田馨没有回来,否则就能地震了。” “是啊,她在美国陪老公呢。”何洛笑,“想不到吧,她结婚这么早。” “还有几个隔壁班的也结婚了。”章远苦笑,“平时联繫不多,发请柬的时候叫上我,真惨,隨了份子,我也吃不了什么。” “他们都说你发大財了,还在乎份子钱啊。”何洛笑,“上次,你说买房了?” “没,看了看,没买。”章远矢口否认,“北京楼价太高,都是泡沫。” “哦。”何洛又问,“你的胃还不好吗?” “谁又和你说什么了?”章远蹙眉,额头上隱隱有两道细而浅的抬头纹。 “我看你刚才还是不怎么吃辣的,也不吃油大的。” “哦。现在应酬多,吃不动了。” “总之,你自己多注意吧。” “我知道了。”章远頷首,“你啊,还是这么囉唆。” “三岁看到老,改不了了。”何洛看著窗外,微笑著摇头。 “他很照顾你吧?”章远忽然问,看何洛轻轻点著头。 “是啊,冯萧对我很好。”她说。 “我们的约定,你先实现了。”他声音凝涩,“看来,你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那你呢?”何洛依旧望著窗外,“你有女朋友了?” “我哪儿閒著了?”章远说,“我很忙,没时间。” “你也不用怎么追,自然有女生会送上来。”何洛笑,“只要你不要再送黄菊给人家了。” “你还真记仇。”章远呵呵地笑,“八百辈子前的事情了。” “过生日收到黄菊的,我是第一个吧。”何洛耸肩,“还是我这辈子收到的第一束。” “也是我送的第一束,”章远低声说,隔了半晌,微笑道,“所以没什么经验,可以原谅。再说,送別的,你爸还不当著去吃饭的十来个同学的面儿,直接把我打出来?只能挑了最素淡的,那时候谁懂什么语啊。” “还有,礼物价签。”何洛提醒,“你第一次送我的音乐盒,底下还有价签呢。” “谁知道藏在那么隱蔽的地方。”章远说,“要不是你提醒,我真忘记自己做过这么土的事情。” “会气跑女生的。” “会吗?”章远哑然失笑,说,“如果我想宠一个女生,我可以对她非常好。” 何洛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她深吸一口气,“真没有想到,我们还能这样聊从前的事情,时间的力量真大。其实现在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尷尬或者是避讳的。现在说起以前的事情,都是笑料了。” 那只是你的想法。章远脸色铁青。戒指的盒子依然在大衣口袋里,横在侧腰和车座之间,硌得不舒服。 在钱柜唱了一会儿,何洛就说要走。 “怎么不多玩儿一会儿?”同学们问。 “太累了,还是困。” “那你好好休息吧。”章远说,“別过两天顶著熊猫眼回家。对了,给叔叔阿姨带好。” “嗯。”何洛答应著,拎起手袋,“不用送了,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冯萧?”章远笑了笑,“好,那我们就放心了,不送了。” 何洛下了楼,冯萧还没到。凛冽的风在开门关门之间钻进大堂里,她在墙角的沙发上坐下,大屏幕里萧亚轩唱著:“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爱得那么深,於是梦醒了搁浅了沉默了挥手了,却回不了神”忽而换成刘若英的歌,“你说我们很渺小,躲也躲不掉,命运的心血来潮。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曾经是很深很深的感情。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可是,还是会很怕很怕再伤心” 这些靡靡之音听来却惊心动魄。她刚才在包厢里就如坐针毡,只盼著早点儿离开。起身走到大门口,看见冯萧赶来,双耳通红站在门外时,何洛无比歉疚。“我们走吧。”她主动挽住冯萧的胳膊。 “怎么不多玩儿一会儿?” “都是这两年的新歌,只听过几次,不大会唱。” 即使会唱,也无法开口。 那么多歌词,仿佛都另有深意,直指那段苦不堪言的回忆。章远看起来泰然自若,不再拘泥於前尘旧事,还拉著她一起唱《样年华》的主题曲。 可是自己呢?何洛痛恨自己的怯懦,不是已经和昨天一刀两断了吗?为什么听到那些情情爱爱的歌词,依然有落泪的衝动? 为了那个人,那段情。 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 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 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by林忆莲·《听说爱情回来过》 何洛办好赴美续签手续,就带冯萧回家乡探望父母。 何爸何妈一年多不见女儿,在车站相逢后笑逐顏开。刚说了几句话,何妈的眼圈就红了。何洛不禁唏嘘。 回到家,趁父母忙碌著找拖鞋时,她对冯萧说:“爸妈真是老了,好像一下就多了好多白头髮,小时候我总觉得爸爸特別高大魁梧,现在”她低头嘆息。 冯萧握著她的手轻声宽慰道:“没关係,过两年我们工作了,就接你爸妈过去,好不好?” 何妈耳朵倒是好使,立刻回身表態,“我去了就是哑巴聋子啊。你文彬叔,就是你爸爸的堂弟,他们一家不是移民了吗?你三奶奶去了美国,后来直叫著无聊,待了半年还是回上海去了。要不是后来过去看天纬这个长孙,恐怕那半年都熬不住。” 何爸笑道:“你妈口口声声说不能去美国当保姆,带一个小孩子会累得蜕皮,结果刚才看到人家抱著小孩子接站,衝过去稀罕得不行。” 何妈说:“哎,刚才那个小孩儿真好玩儿,你伸手指给他,他就过来抓,小手胖乎乎的,又白又嫩。我这个小老太太就是命贱,真给我个外孙,肯定就做牛做马了。” 何洛晃著母亲的肩膀,拖长了嗓音喊了一声“妈”,半是嗔怪半是赧然。 何爸说:“你妈听说女儿要回来,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收拾客房。洛洛不在家,里面全是她大学毕业时拿回来的破烂,我们又不敢乱扔,现在还堆著两三个纸箱子,冯萧你先將就住吧。” 何洛说:“没扔最好,李云微的表弟大三了,一心要出国,向我要当年申请的材料呢,正好把那一大袋子送给他。” 冯萧和何爸將行李拿到客房。何妈拉著女儿回自己房间,看她打开箱子,一件件整理,感嘆道:“我刚才看到人家的小孩儿,就想,洛洛前两天也就这么一点点,怎么现在就忽然变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我也有个这样的外孙了。” “妈!”何洛撅嘴,瞟了母亲一眼,“我还上学呢。再说了,我们都还小,还不稳定。” “洛洛,妈问你”何妈欲言又止,顿了顿,道,“我和你爸都不是老封建,也知道很多学生在国外很辛苦,大家彼此生活上有个照应是好事。但是,你可要学会自我保护啊。如果不打算要孩子,那么” “你说到哪儿去了?”何洛蹙眉,“我现在还是和舒歌一起租房,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田馨结婚了,是不是?”何妈问,“真没想到,你们这些同学里她最像个孩子。” “她老公很照顾她的。”何洛笑,“你看,事情就这样。如果女孩子自己软弱一点儿,自然有人来保护你,反而容易找到坚强的后盾。” “是啊,我和你爸最担心的就是你一直逞强。不过现在放心多了,我看冯萧这孩子说话、办事也挺大方的。” “是啊。他想问题还是很周到的,基本不用我动什么脑筋。”何洛微笑,“和他在一起之后,日子倒是轻鬆了很多。” “这样就挺好的。” “嗯,挺好。” “有结婚的打算吗?”吃过晚饭,何妈又问。 何洛站在厨房里和母亲一同洗碗,一把筷子在手中顛来倒去的。“暂时没有。”她摇头,“真要结婚,肯定先向你和爸爸请示。” “你爸正在考察呢。”何妈笑,指了指客厅。何爸沏了一壶茶,正拉著冯萧一同看《新闻联播》,天南地北地閒聊。 “我真同情他。”何洛苦笑著摇头,“我爸从商这么多年,还保留著大学老师滔滔不绝的激情。” “让你爸多观察观察,不也是为你好呀。”何妈说,“你们这些孩子,有时候看人看事不长远。” 何洛瞟一眼客厅,“冯萧的导师下半年起要跳槽去美国东部的一个实验室,可能顺便要带他去那边做实习生。我顶多看这么远,再以后的生活变数太多。” “瞧你说的,我们的生活好像一成不变似的。其实我们这一代不比你们动盪?”何妈说,“我和你爸一起下乡,他考了大学,毕业后本来可以留在北京的,因为我进不去,他就回来了。后来你爸自己去做生意,前两笔赔得一塌糊涂,每个月都跑俄罗斯,偶尔回来一趟,还总和关係户喝酒,半夜醉醺醺地回来乱吐。我一个人拖著你,还照顾这个家,当时真以为挺不过来了呢。” “你又忆苦思甜了。” “我是说,彼此要为对方考虑。你们这一代孩子,太以自我为中心了。” 何洛失笑,“你和爸爸不也一再叮嘱我,千万不要把別人当成自己的生活重心,否则很容易失落吗?” 何妈哑然,“此一时,彼一时。”她想了想说,“我们不希望你过得辛苦。其实,当初你外公外婆对你爸爸也没少抱怨。” 何洛低头,“我知道了。” 何爸喜滋滋对何妈说:“冯萧这孩子不错,懂事,也有见地。” 何妈嘆气,“我也挺喜欢这孩子。但我总觉得洛洛心不在焉呢。还是她大了,喜怒哀乐也不掛在脸上了?” 何爸笑道:“前些年她哭哭笑笑的时候你担心,现在沉静了,你又担心。你到底想咱们洛洛怎么样啊?” “想她开开心心的。” 冯萧十二月底就要返回北京,和家人一起迎接新年。临行前一日,何洛一家三口陪他去冰雪大世界看了冰灯、雪雕,还买了木耳、榛蘑一类的特產让他带回去。 回到家里,何妈沏了热茶给大家暖手。何爸来了兴致,非要冯萧陪他下象棋。第一局何爸旗开得胜,接下来连输两局,第四局分外仔细,拈著棋子迟迟不决。 何洛笑道:“爸,我和你们都下过,冯萧的棋力比你好很多,第一局他输掉,多半也是紧张。” “到底是女生外向。”何妈扯扯女儿,小声道,“给你爸留点儿面子啊。” 冯萧说:“何洛的棋下得也不错,经常和我打赌,谁输了谁洗碗。” “那一定多数是她洗。”何妈笑道,“我知道洛洛,让她做饭可以,最厌烦洗碗了。” 冯萧笑著看何洛,“可別说我告状啊。有时她连输两盘,就找藉口,说,哎,天色这么晚了,我要走啦,然后拎包就跑,剩下一堆碗筷。” 何洛哼了一声,“你还说,第二天我再去找你,家里还是一摞碗筷!” “那不是你头天积攒的?”冯萧揶揄,“跑掉就能赖帐?” 一室茶香,其乐融融。 何妈去接电话,转身喊女儿来听。 “家里很热闹,聚会吗?”章远声音低哑。 “没有,我爸他们在下棋呢。”听见他嗡嗡的鼻音,何洛很想问一句——感冒了吗,还是太忙,没有休息好?嘴唇轻轻开合,问询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儿又吞回去,只剩下几个毫无疑义的音节,像是不耐烦时“唔唔嗯嗯啊啊”的应答。 “噢,我也没什么事情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1月12日吧。” “能不能抽空一起吃顿饭?” “恐怕不成,13日一早的飞机回美国。” “这么紧?那出来一下吧,一两个小时。” 何洛咬紧下唇,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客厅。何爸像孩子一样,拽著冯萧又开了一局,何妈在旁边支招,喊著“跳马,跳啊”。何爸很懊恼,“观棋不语真君子。” “我不是君子,我是你家姑娘的妈!” 冯萧摊开双手,冲何洛无奈地耸耸肩。 何洛浅浅笑,低下头,刘海挡在面前,索性垂了眼帘,“他家里可能也有安排,我走不开。” 掛断电话,章远埋头,十指穿过头髮,掌根压在太阳穴上用力按了几下。在何洛踢踢踏踏地走近之前,一家人的说笑声先钻入他的耳朵。他觉得自己像捞月亮的猴子,因为她照亮了黑夜,便去捕捉,落得满手支离破碎的影像。她依旧在天边,笑容清冷。 最近公司事务繁忙,外部市场竞爭激烈,负责技术的副总偏偏在此时跳槽,拉走不少老客户。总公司將副总的行政职能暂时分划给章远和另一位项目经理,提议他们拓展服务领域,但一时又找不到理想的新晋技术人员,只有和別家公司合作。各个组长推三阻四,又不公开反对总公司的决定。章远面对好高騖远的上级、唉声嘆气的同事、隔岸观火的局外人,颇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此时专注地想一个人,也是奢侈。捉不住,便放手吧。 章远原组开发人员暂时交由马德兴带领。他挠头,“这次简直是纯通讯设备支持,和我们相差太远,只能被合作方吃死,估计我们从別人牙缝里也抠不出什么肉渣来。” “总比被自己人吃死好。”章远低声道。 马德兴明白他在说什么。风传天达上层意见不合,爭权诸方拿新兴的软体公司做擂台,无端大家都成了权利斗爭漩涡的中心,被动接令,上诉无门。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二人异口同声。 章远感慨,“前提是我们死不了。” 拿到年终分红,加上前两期的项目款,他一次性付清房贷,便开始寻下家卖房。“河洛嘉苑”一带楼盘价位扶摇直上,市价已经达到七千三。马德兴说:“章远这次真是成功的投资啊,转手就挣了十万。我就说,买个远点儿的房,外加一辆好车。” 章远笑,“我也是无心插柳。”电话接进来,有一对儿中年夫妻通过代理找上门来,要求隔日去看房。 他摸出门钥匙,思忖片刻,“下周吧。哦,不,还是赶早好了。嗯?今天,那也好” 康满星见章远要出门,忙喊住他:“章老大,你早退!” “当我请假吧。我刚才和上头打过招呼了。” (本章完) 第41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3) 第41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3) “不是,你走了,我们那边搞不定。你也知道的,客户总打电话过来,问新插板旧插槽的,我也不懂啊。”康满星埋怨,“还不都是老大你惹祸上身?我早就说,维护工作,尤其是和硬体相关这部分,我们一点儿都不该管,给售后服务,或者是设备部嘛!” “那你说哪部分我们来做?”章远抿嘴,语气强硬,“你当还是前几年,it那么好做?现在竞爭这么激烈,能多做点儿是好事,左也推掉,右也推掉,过两天清閒了,也就是我们大家走路的时候了。” “老大,你危言耸听。” “多学点儿总没坏处,我也不是没有原则地接活。”章远欲言又止,看见康满星强作笑顏,嘆了口气,“对不起,我刚才態度不好。但是,遇到逆境,规避是上策,变逆境为顺境,才是上上策。我去去就回,有事电话联繫。” “明白了。”康满星点头,“老大你先忙去吧。” 马德兴幸灾乐祸,“喂,挨骂了不是?” “哪儿有,那是老大提点我!没听到吗,『规避是上策,变逆境为顺境,才是上上策』。”康满星“嘁”了一声,又小声道,“不过,最近老大心情不大好,他以前从来不会对我们摆臭脸的。” “喂,不要背后詬病你的上级。”马德兴左右看看,“搞不好,以后还是我的上级。” “你也听到风声了?”康满星一脸兴奋,“我就说嘛,组长现在名义上是代理一部分行政工作,但什么跑客户、参与全年总结,上面也很放权给他啊。要不是因为他资歷浅,论能力,早就应该提升了。新的开发计划,他听一遍,转头就能把技术核心分析给我们,从不用反反覆覆地想。你说,他最近不爽,是不是为了人事上的事情?那天我们吃饭,他还感慨,以前从不会说『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样敷衍了事的话,现在也要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马德兴啐她,“好好工作,不要嚼舌头,不怕我打小报告?” 康满星哈哈大笑,“马哥人最好了,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肚量大。” 马德兴摸著二尺七的腰,瞪她,“好,你就讽刺我吧,千万別让我抓著你小辫子!” “我有什么小辫子?” “你对某些领导过分关心。” 康满星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和新来的实习生乔晓湘一样八卦?” 过分关心?开什么玩笑?康满星站在洗手间里梳头,心情恍惚,“哎哟”一声,梳子刮断几根头髮。她心疼地看了看,低下头对著镜子左望右望,怎么看都觉得比大学时少了不少头髮。 做it真是摧残女性青春,掉头髮长痘痘。康满星懊恼。 “你的头髮看起来真好,又黑又密。”深藏心底的声音又响起来。 康满星嘆气。很没骨气啊,总想看到章远讚许的笑容,尤其是从侧面,仰望,线条坚毅的下巴,有些方,但又不会太宽。 简直和冯萧一模一样。 冯萧出国两年半,不再有任何交集。说给在英国的好友殷潍听,她在电话里笑,“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你们头儿,你总是夸他,年轻英俊,温文有礼,前途无量。” “饶了我吧。”康满星抗议,“第一,我每次看到他笑,都会想到冯萧,我可不想一辈子有这么个心理阴影;第二,我们头儿看著平易近人,其实像像隔著一层玻璃,对大家没有保留,但是谁也別想接近。有时候,我真觉得他冲我们发发脾气也好,还能让我们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 “很高傲?” “嗯也不完全是,有些孤单。”康满星断言,“给这种人当女朋友,一定非常累。算了,不说了,说多了你该讲我是酸葡萄心理了。” “说来说去呢,还是萧哥最好。”殷潍嘆气,“过去的,就都过去了,明白吗?” 明白,怎么不明白?呵,不该想了,你都是有老婆的人了吧。 谁唱的什么“原来暗恋也很快乐”,害人不浅。大三结束的夏天,听说他要结婚。还记得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她站在银杏树下,望著人去楼空的男生宿舍瑟瑟发抖,却再也不会见到冯萧,那个曾经帮她在实验室里收拾残局的男孩子,笑著说:“那台仪器也老了,坏掉就坏掉吧,如果导师问起来,我来扛著。” 为了他那让人宽心的笑容,二十岁的康满星辗转反侧,两点半还没睡著,凌晨五点多就醒了,盯著日历牌,恨不得把所有和冯萧一起进实验室的日子用红笔勾出来。 以为那些说说笑笑的日子能够天长地久,听说他要出国,自己也鼓足了力气复习英语。但他忽然消失了,带著一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未婚妻,没有上下文交代,比韩剧还狗血。 时至今日,或者,你根本就忘记了我这个师妹的存在。 “如果这样也算快乐,那我每天简直都是幸福得冒鼻涕泡了。冯萧,你还记得我吗?记得你说我的头髮很好吗?”康满星將梳子上的头髮清下来,团成一小团,扬手扔在垃圾桶里。 中年夫妻对楼盘质量、户型、採光、物业管理等都没有太多异议,但总是希望价钱可以压低一些。 丈夫说:“老弟,房子从开发商手里出来是新房,自己卖就是旧房了,怎么说,价钱也不能叫太高了。” 妻子也道:“没错,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房住,也不大著急买。要不是这边距离孩子的高中近,我们也不用折腾著把城南的房子兑到这儿来。” 丈夫又说:“你看,这边交通也不大方便,每天开车还要绕一大圈。” 章远四下环顾,“这房子我也不是用来投资赚钱的。只要本金加上手续费,还有一些添置的材料费,还算公道吧。” 夫妻二人絮絮地挑了很多无足轻重的毛病,比如距离小区中心园不够远,晚上会吵;附近有苗圃,城里乡下人来人往太纷杂章远均微微点头,不多说话。 那妻子说道:“嗯,这楼盘的名字也太土气。河洛,河洛,说起来就像算命的。” 丈夫附和道:“是啊,河图洛书,开发商一下把楼盘命名到河南去了。要不是附近现房开盘的太少,孩子又要开学了” 章远不悦,收回钥匙,“这边还有小户型,估计很多房主会有出租的打算。我还要回公司,咱们一起下楼吧。” 夫妻对视。妻子忙不迭地说:“嫌货才是买货人。我们不过是说说,可並没有压价啊。” 丈夫也说:“就是,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再说吧。”章远蹙眉,“我真的赶时间,改天再说。” 记忆中的盛夏,她说:“总不能因为我的名字,就叫我来给你们算命吧?”孩子气的嗓音已经略微沙哑,却依然兴致高昂地转向他,“来,看章远落谁家。” 还坏笑著问:“不会是看破红尘立地成佛了吧?” “这辈子又不是一副纸牌能决定的。”在多年前的慢火车上,章远笑著拂乱一桌扑克,“如果我认准的,管它天涯窝边,通通移植到窝里。” 当时不諳世事,勇气是天真和莽撞的混合物,隨著年龄的增长,就像飞到高空的气球,砰一声炸裂了。 抽屉里还有大四冬天与何洛的合影,西服配唐装,傻傻两个孩子,笑得多甜。我们从此分飞,各自苍老,各自去爱。 冯萧回北京之后,何洛每日陪著爸妈参加各种亲友聚会。她从美国带了不少化妆品回来,打算新年家庭聚会的时候送给七大姑八大姨,何妈好奇国內外的差价到底有多大,非要拉著丈夫和女儿到商场一一確认。又看见有返券活动,何妈说你表嫂快要生了,买些婴儿用品吧。何洛摇头,说:“我就不去看了,我对这些东西又没有研究,不如去云微家一趟,给她外婆带了些西洋参。我还想去一趟音像店。爸,你要不要去附近的书店?”何爸倒是一反常態,对自动摇篮和新式磨牙器表现出浓厚兴趣,和何妈二人兴冲冲地指指点点。 爸不是最討厌逛街吗,尤其不喜欢看和自己无关的商品,怎么人过了一定年龄,反而就像小孩子一样?何洛摇头无语。 音像店里和当年一样人潮汹涌,一楼零零散散放了一些正版音像製品,估计是到了年底要严查,架子上空了一片。年轻的店员是何洛不认识的新面孔,正大声回应著顾客的要求:“大哥你说你要谁的专辑吧,別看架子上没有,你问就有!” 这样明目张胆。何洛笑著,也挤过去,“有《阿甘正传》的原声cd吗?” “啊,有啊没了!”小伙子一拍脑袋,“最后一套刚刚被买走。一时可能没有,等过了农历年还能来!你留个名字,等来货了我给你留一套。” “哦。”何洛有些失望,“谢谢,我可能赶不上了。” 她低头,忽然sanfransico明快的乐曲声响起,飘荡在整个店堂里。 if you a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if you a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you are gonna meet some gentle people there for those who come to san francisco summer time will be a love in there in the streets of san francisco gentle people with flowers in their hair 然后又是琼·贝兹的blowinthewind,木吉他牵动心弦: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d 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曲声悠扬,何洛站在楼梯口,听著楼上飘下来的歌声出神。高一的夏天,她把《鬼马小精灵》的vcd借给章远。假期结束,他说被亲戚家的孩子拿走找不到了。两个人一起来这家音像店,何洛选了《阿甘正传》,章远送给她。 在一起之后,某日章远在何洛课本的扉页上画了鬼马小精灵,无意中说漏了嘴,“当然画得像,经常看啊。” 何洛佯怒,“原来没有丟,你贪污我的光碟。” “什么你的我的?”章远笑,“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又说,“其实你占便宜了,用90分钟的电影换了142分钟的,多值!” “谁占你便宜了?斤斤计较。”何洛撅嘴。 “哟,占电影的便宜还不够,还有我的?”章远凑过来,“哦,你想怎么样?” 似乎又看到了阿甘不知疲倦的脚步,横跨了北美大陆,一寸寸土地的丈量。路程有多远,爱就有多广博。 何洛忍不住向上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店员:“你们还有这盘cd的样品?不是新的我也可以拿。” “噢,一定是刚刚买碟的顾客在二楼试听呢。” “这样啊,那算了吧。” 她下楼,出门,身后传来砰的一声,还有一眾人吃吃的笑声。一定是有人撞到头了。所谓的二楼,不过是由小阁楼改造而成,对外宣称是杂物间,来了工商税务文化局的检查队便锁起来。其实是d版仓库,举架很低,何洛站直时,头髮將將蹭到天板。像章远这样的高个子,一不留神,伸个懒腰就能撞到头顶。当初他最不愿意来这里,说店家一定是身高媲美赵承杰的根號三。 何洛走在街上,纯净的蓝天上似乎还飘著那根白色羽毛。居然还会记得,这么遥远的事情。还有他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鸽子羽毛,拋起来,打著旋儿落下,再拋起来还有他考试前递过来的巧克力,笑著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考试也像,你永远不知道下次老师出什么题。” 章远脚步急促,衝到一楼的店堂里。cd架前的女生背对著自己,米白色呢子大衣,麂皮裙子,及膝的长靴。她微扬著头,伸长手臂,纤细的指头滑过一排排cd的背脊。他轻咳了一声,“你在找什么呢?” “有周杰伦的最新专辑吗?”女生回头,一愣。怎么看,面前的男子也不像店员,他微笑著,似乎是认识自己多年的老朋友。 不是她。 章远尷尬地笑了笑,是幻听吗?在歌曲的间隙,似乎听到她的声音。他四下环顾,又推开店门跑到街上。公共汽车停靠又离开,街边有人扬手拦下计程车,两旁都是商场,每秒钟都有纷繁的脚步进进出出。商业区熙来攘往的人群,很容易就把搜寻的视线吞没。他给何洛家拨过几个电话,都没有人应答。从下飞机到现在三四个小时,章远都没吃什么东西,却也不觉得饿,只是站在凛冽的风中,觉得从北京带回来的大衣过於单薄。 由內而外,全身透著寒气。 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 无法预期,无论相逢或分离,或者,就是在茫茫人海和你擦肩。 三、两个冬天·二 你离开的以后 我就这么生活著寂寞 两个冬天后 希望你是快乐你礼貌问候我 我的手指在颤抖有点不知所措 爱过恨过复杂的心忽然又復活 原来爱不会消失 只是心情已经不同了 by侯湘婷·《两个冬天》 章远走了一站地,回到高中的校园。年底了,孩子们正在准备联欢会,走廊里散放著桌椅、气球和彩带。有男生拎著冰刀一路小跑回来,被女孩儿堵在门口,“自告奋勇说帮忙画黑板的,现在回来干吗,接著滑去啊!” “我错了我错了。”男生一迭声赔著不是,抓住女孩子的手腕,“我这就去。” “不用!” “不用我,黑板上面你够得著吗?” “我不会踩桌子椅子吗?” “摔著你,还不是要我背你回去?” “好啊,你咒我!”女孩瞪圆眼睛,“不用,就是不用!” “我负荆请罪还不行吗?”男生从门边拽过一把扫帚,“要我扛著吗?” “怎么用你啊!”女孩笑了,“你手那么凉,能拿得住粉笔吗?” 她,也曾经笑著把手背贴在自己的脖颈上,说:“冻死你!” 那时学校里用的是地下水,夏天也冰凉。扫除后她双手浸得发白,微扬下頜,调皮地笑著。握著她柔软的指尖,像握著冬天的冰雪,一不留神,融化了,消失了,掌心湿湿的,空空的。 “这样不行,灯管上面不能缠彩带,温度高了会著火,多危险啊。” “老师,这是日光灯,不会太热的。” (本章完) 第42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4) 第42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4) “我说不行就不行。” “小林老师,”章远走过去,“您还是这么认真。” “噢,怎么现在回来了?” “哦接了一个项目,过来出差。”他找了个藉口。 林淑珍很高兴见到爱徒,嘱咐学生们几句,便和章远站在走廊的窗前,问他和其他同学的近况。 “那时候我总说你们不懂事,淘气,结果现在的孩子啊,越来越有个性了。” “这样也挺好,老师您可以永葆革命青春!” “青春什么啊,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哦?几岁了?我总以为他才出生不久呢。”章远说,“上次我们去看您,他刚满百天。”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都好几年了。” “是啊,您带完了我们这批毕业班,第二年要的小孩儿。” 那时候还和她在一起,两个人想要买点儿什么礼物,站在百货商店的婴儿用品专柜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笑出声来。她还捶他的背,说笑什么啊不许你笑,自己却乐得脸都红了。在林老师家见到同学,大家还打趣道:“如果你们以后结婚,小林老师可是当仁不让的证婚人啊。” 当时她还戴著他送的戒指,两人十指紧扣。真的,已经是很多年了。 “你怎么样了啊?”小林老师问,“有没有女朋友呢?” “老师,您教导我们不要谈恋爱的,现在就我最听话吧。” “你听话?那人家家长就不会找到我办公室了。”小林老师笑了,“据说何洛的爸爸当年是歷史系的大教授,满面严肃地和我谈你们的问题,引经据典。你说,你俩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我也一直挺怕她爸。”章远也笑,“不过后来他也没为难我们,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是啊,因为何洛的数学成绩又上来了。我当时就说,何洛只是一时没有发挥好,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在一起互相帮助,不会耽误学习。” “原来您支持我们早恋。” “我倒是想打压,压得住吗?” 章远笑了笑,不说话。 “还是,挺可惜的。”小林老师嘆了口气。 小林老师的儿子从转角跑过来,“下班啦下班啦,去买玩具枪。” “小傢伙,不去幼儿园!”章远拍他的脑袋。 “这是妈妈以前的学生,来,叫大哥哥。” 小男孩闪著眼睛,憋了半天,脆脆地唤了一声:“叔叔好。” 一楼门厅有一面落地的大镜子,是建校七十周年校友捐赠的。连日奔波,镜中的自己满面疲累,一身风霜。周围说说笑笑的孩子们,都是腰板笔直,头也是微昂的,正是不知道胆怯、不知道退缩的年龄。 他想起体育组的器械库外,还有自己高三时写给何洛的“thanks”,一路找过去,赫然发现旧日的仓库被重新粉刷,墙角的杂草连根拔除,露出雪白的墙壁来。 冰场平整如昨,但护栏都是新的。 “原来不都是木头的吗?”章远问一个滑冰的男生。 “早就拆了,去年的篝火晚会都烧掉了,还有一些破桌子烂椅子。” 一点儿痕跡都没有留下。 她曾经在公车上低著头,说:“我,总怕自己是一厢情愿的。” 是的,章远很怕,此时此刻是自己一厢情愿,天涯思君不敢忘。门外卖烤红薯的小贩依然还在,章远买了一个捧在手里,香气扑鼻,却一口都吃不下。 何洛到李云微家里时,保姆徐姨正在收拾饭桌。“吃过了吗?”她问,“屉上还有包子,刚蒸的,吃两个?” “好啊!姥姥指导出来的,味道肯定错不了。”何洛笑著把西洋参交给徐姨,又拿了一个包子,馅儿是肥瘦相间的肉丁和白菜丁,偶尔还能咬到小粒的脆骨。“我最喜欢这样香喷喷的山东大包子了,吃著痛快。”她坐在云微外婆的身边。两三年过去了,老人的腿脚没有当初利索,但眼神依旧澄明,精神状態也很不错。 “小风也最喜欢这种了,不过云微比较喜欢豆角排骨馅儿。” “小风?” “常风啊,是云微打小玩到大的,不也是你们同学?” “不是我们高中的,也许是云微的初中同学。” “看,我都记混了,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外婆戴上老镜,拿出李云微的高中毕业照,“云微爸妈走得早,她这些小朋友们都没少帮忙。喏,去年春节,人家从北京回来就一个礼拜,还被云微抓著带我去体检。” “哦?”何洛探头过去看。 “这个,高个子的孩子。” 集体照上他的面庞不是很清楚,但蓝白相间的校服无比清晰。何洛的心霎时软软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章远,是原来云微的同桌。” “这孩子也很有心,每次回家都会来这儿看看。” 有人按门铃,徐姨从门镜往外看了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何洛不禁站起来,手里还举著半个包子。 “外面好冷啊。”他在门厅跺著脚,还不时把手里的烤红薯按在耳朵上。牛仔裤,半长的深蓝色northface大衣,还有一张缺乏睡眠的脸,扬眉时,额头隱隱有了细纹。 北京的见面是在夜色中,看不出彼此眉眼间的变化;此时站在午后明亮的客厅里,冬日煦暖的阳光倦倦地洒一脸,所有细枝末节无所遁形。 那些儿都老了。 章远眼睛一亮,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么巧,没想到,这个城市也太小了。”他和外婆聊了几句。刚坐到沙发上,口袋里清脆的一声响,他连忙掏出来放在桌子上。 cd盒,《阿甘正传》的原声唱碟。 “好在只是盒子裂了。”他舒了一口气,“早就过来了?” “哦,才到,上午陪爸妈逛街来著。” “叔叔阿姨呢?有你这么陪的吗?” “他们在看一些和我无关的东西。”她信手翻看著cd的曲目。 “第二张第三首。”章远说,“sanfrancisco,是你在的城市呢。” “我不住在那儿了,不过距离很近,经常去。” 他笑,“gentle people with flowers in their hair,真的人人戴著儿吗?” “呵,那不成了大雁飞过菊插满头?”何洛也笑。 这是半个月內的第二次邂逅,笑过之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远啊,最近胃还疼吗?”外婆问,“我听云微说,怎么,你前段时间住院了?” “啊。”章远抬头,看著外婆,发现何洛也抬眼望著自己,目光相遇,她又低下头去。他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同事们太紧张了,我那天就是喝多了而已。” “你们年轻人啊,都不注意身体,云微也是,可要按时吃饭啊。对了,洛洛你上次来学熬粥,你那个小朋友后来好些了吗?” 何洛不知道说什么好,尷尬地笑了笑。 老人家毕竟精力不济,聊了一会儿就倦了,章远和何洛起身告辞。 两个人並肩走在街上,胳膊偶尔碰在一起,然后又盪开。十字路口的积雪被车辆碾化后又结成冰壳,章远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何洛在他的肩头扶了一把,不待他说谢谢,就飞快地抽回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你要是摔倒了,一百四五十斤,我可拽不动。” “我可不像某些人,走路能撞到电线桿,还痛得吱哇乱叫。”章远促狭地笑,“到了冬天,就摇摇晃晃走得像只企鹅。” “没人和你贫嘴。”她抬头,“说真的,你当心一点儿自己的身体。定时定量吃饭,少食多餐,不要吃得太著急,不要吃得太油腻。” “你在北京已经念叨过一次了,可真比姥姥还像老太太。”他蹙眉抱怨,下一刻却忍不住翘起嘴角,眼中蓄了浓浓的笑意,“好了,忙过这段时间,我就修身养性,像太上老君一样开炉炼丹。” “那我也不多囉唆了。”何洛站定,微扬著头看他,冷风颳在脸上针刺一样地痛,眯上眼睛,熟悉的轮廓渐渐模糊,“我要回去了,爸妈等我吃晚饭呢。” “时间还早,再走走吧。”章远说,“好久不见了,我我有些事情要諮询你。” “我?”何洛点著自己的鼻子,“又有人要出国吗?最近倒是很多人问我申请的步骤。” “一些it方面的事情。” “我是外行,这你是知道的。而且听说你们公司发展得很不错,我就不要班门弄斧、四处丟丑了吧。” “最近工作上有点儿棘手,也没少碰壁。”章远蹙眉,“风光只是表象。” 他额头上淡淡的川字纹,是何洛无法拒绝的请求。 “手机借我。”她说,“我和爸妈说一声好了。” 寒风凛冽,刚走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开始抽鼻子。用光了何洛包里所有的纸巾后,章远建议去麦当劳。“档次比较低,没问题吧?”他耸肩,“要委屈你吃洋快餐了。” “那倒无所谓,在美国我还真的从来不吃。国內的改良过,而且做的也精致些。” 店里人很多,没有空位。“咱们还是去前面的咖啡厅吧。”章远说,“等我先买点儿东西。” 何洛站在窗边,看著他在乱鬨鬨的一群小孩子和家长中排队,知道他一定会买苹果派。偏偏又来到这家店。她转身,临窗的高脚凳还在,似乎还听得到郑轻音哭哭啼啼地问“你会拥抱她吗”,“你会kiss她吗”,“你会和她结婚吗”“如果,你愿意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也许是真的喜欢吧。” 然后是章远摸著下巴故作地严肃,“啊,你没发现吗,我还是很帅的,你要看紧点儿。” 这些似乎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至少何洛已经许久不曾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在故乡共度的最后一冬,想起来就会感到淒冷。似乎雪夜中还佇立著茫然无助的自己,在冰天雪地的街角痛哭师生;他甩手走开,消失在路灯照不见的黑夜里。那一段过往,她懒於回忆。有时候铭记伤痛,比遗忘幸福,更需要执著的勇气。 章远果然举著两个苹果派过来,“怎么了,冷吗?” “嗯?” “看你缩著肩膀。”他递给何洛一个,“吃点儿热乎的。”然后又促狭地笑。 “又想到什么噁心笑话了?” “哪个笑话比得过你的手纸?”他扬手,“看,又要了一沓儿。” “放心,我不是心臟的人,当作没听到。”何洛拆开包装,“这个和美国人家里做的还不一样,去年感恩节我还学了怎么做。” “味道差不多?” “嗯,像一个圆的蛋糕,外皮不是这样的。”她咬了一口,“这种特殊的味道是cinnamon。” “什么?” “cinnamon,月桂,卡布基诺里面有时也放。” “听起来很专业。”章远笑,“別是光说不练哟,什么时候做一个来尝尝。” “国內家用的烘焙工具和材料比较难买。本来我想带月桂粉回来,给叶芝她们调咖啡” 何洛说了一半,想起临行前冯萧带著购物单去了一趟超市,回来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喏,你要的cinnamon powder。” covergirl?这不是彩妆品牌吗?何洛看著盒子的包装,无比纳罕,果然是一盒散粉。 “老大,这是月桂皮色的散粉,化妆品啊!”她笑得肚子疼,“是定妆用的。” “啊?我看到写著cinnamon和powder就买来了。”冯萧也笑,“算了算了,你留著用吧,我就不去退了。” “你没见过月桂粉吗?褐色的,只適合黑mm。”何洛摇头。 “我只负责吃,没有研究过你的瓶瓶罐罐啊。”冯萧说,“要不然夏天咱们去夏威夷,你晒黑点儿,变成炭烤麵包?” 交错的记忆,霎时提醒她,你和眼前这个人,已经是过去时。 章远的手机隔几分钟就要响一次,他听著电话,嘴角还沾了些果酱。何洛停住脚步,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章远擦拭的时候,手里举著的苹果派又蹭到脸颊上,自己不知道,依旧讲著一串何洛听不懂的专业词汇,表情严肃而陌生。她微歪著头看他,站在积了冬雪的大街上,人潮来往如海浪,忽而觉得他还是当初的少年,忽而又觉得两个人站在地球两端一样的遥远。 两个人找到一家茶室。何洛说:“刚才你说的术语我都不懂,看来未必能提供什么建设性意见。” “哦,我们最近在爭取一家挪威客户,有些技术內容我也没接触过。” “那怎么办?” “活到老学到老么。这个行业更新快,你也知道。”章远说,“你距离硅谷很近吧?其实如果有机会,我很想了解一些大公司的运作方式,以及那边的行业標准。” “我认识一些实习的人。” “不认识印度哥们儿?”他笑,“恐怕全中国的外包软体量,都比不上印度一家公司。” “他们有语言优势,也比较规模化吧。” “印度的公司比较成熟,美国拥有核心技术,可以制定標准;印度主要做子模块开发和独立的嵌入式软体开发。而我们大部分做的还是应用软体。”章远说,“国內公司发展不起来,主要是美方对公司规模和正规化要求很严,国內的草台班子根本通过不了审查,但正规一些的大公司还不屑於做这样的外包业务。但是从市场和人力资源来看,我们都有优势。” 完全是何洛不知道的世界,她有些茫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也只是一个想法,还不確定可行性如何。”章远说,“国內大部分it企业规模小,急功近利,產品种类单一,质量不高。集成业务火热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去做集成;企业信息化的时候,所有人都去做信息平台。不过没办法,我们首先要保证自身的利益和生存空间,然后才能求发展。这也是国內人力资源过剩、恶性竞爭的一个循环。其实整体的理念,相对国外成熟的企业,都还很滯后。” “如果你这样想,不妨在適当的时候,走出去看一看。” “本来,我们几家it公司一同联繫了去西雅图的商务考察,就是今年春天。”章远的手指停止了动作,“但是,因为非典取消了。” “哦,机会肯定还会有。”何洛拨弄著cd盒子,似乎听到他悵悵地舒了一口气,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如果那次旅程没有取消她不敢多想。有的事情错过了,並没有迴旋的机会。 这一刻相对无言。何洛低下头,读著cd盒子上的歌名。章远想问她些什么,又怕她下一刻起身就离开,从此再不回头。 (本章完) 第43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5) 第43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5) “我让他们放来听听吧。”章远拿过碟片,和茶香一同氤氳开来的,还有一首首流淌的乐声。“加州很好吧,”他问,“四季温暖的阳光海岸。” “我还真没怎么玩儿,抽不开身。去年夏天通过了博士资格考试,以后不用选很多课了,但又要一直关在实验室里。” “你们现在做什么?克隆吗?” “100个人里面99个人会这么问。”何洛笑了,“也算吧,但不是你们想像的那种,什么多莉羊之类的。我们主要还是做基因的表达与控制,还有一些疾病基因的功能性研究和疫苗开发,所以很多人毕业之后去了药厂。” “完全听不懂,天书”章远听了何洛的描述,笑道,“上帝之手呀,创造生物。” “哪儿啊。常常盯著显微镜,做实验到后半夜。我大四有一次连续三天一共睡了八个小时,估计下半年確定导师后,这样的日子也是家常便饭。” “大四?什么时候?”章远蹙眉。 “拿到offer之后。那时我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不知道,都说国外学生动手能力很强,我很担心自己到美国之后丟人,所以跟著研究生做了很多实验。” “没有听你提起过。” 因为你那时並不关心我的喜怒哀乐。她笑得勉强,“我也很少和別人说起这些,有点儿辛苦,挺挺就过来了。” “你向来报喜不报忧的,”章远清楚何洛的脾气,“也从来不示弱。如果你说有点儿辛苦,那么一定是非常辛苦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如意,和很多人比起来,我的路算是一帆风顺,所以现在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淡淡一笑,一缕额发垂下来。 章远说:“云微现在怎么样了?我是说她的个人问题,一直没好意思问,显得我很八卦。” “似乎没什么动静。她说打算有点儿积蓄就回来工作,方便照顾外婆。” “靠她一个人还是有些辛苦。她和许贺扬,再没有可能了吗?” “许同学离得那么远,能帮上什么?而且,就像你当时说的,两年后,可能什么都变了。” “我说的吗?” “是。” “真的,什么都变了吗?” “真的。” “是吗”章远强自笑笑,“估计过两年头髮都要大把大把地掉了。”他坐在灯影里,稜角分明的脸半明半暗。面前还是当年那个曾让自己心动不已的男孩子吗?为何心里安静地没有丝毫伤痛?何洛理不清头绪,胸腔里感觉不到心臟的跳动,似乎它凭空消失了,血脉经络被打了死结,满涨著说不出的情绪。 “你也注意身体。”她说,“咱们走吧。有机会的话,我问问在软体公司工作的中国人,帮你们搭搭桥。” 似乎结束了一场学术论坛。我们之间的话题,仅剩这些了吧。 章远黯然。你凭藉什么去爭取她?在那些她忙碌辛苦的日子里,你又在哪里,竟然毫不知情。当她面对即將到来的拼搏和挑战时,你又在何处?他似乎可以想到,疲累的她走出实验室,有人开著车接她回家,在她熟睡时素净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终究,那是自己给不了的贴身关怀。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了,你刚刚不也说就回家几天吗,多和家人聚聚吧。”何洛看表,“现在还早,我打车回去就好。” “好吧”章远拍拍口袋,“你先走吧,我抽支烟。” 不想眼睁睁地看她离开,再次验证自己的无能为力。 章远转身走回店里坐下,定定地看著一桌五子棋的残局,不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输家。 本来想把cd送给何洛,她忘记拿,扩音器里还在悠悠唱著。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手机响起,康满星气急败坏地喊著:“老大,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要撑不住了。大老板说我们爭取客户不够积极,都要怒发冲天了。” “怒髮衝冠吧。” “冠?你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请假,我们这边就急得什么冠都被衝掉了,只能冲天了!” “我明早赶回去。” “不是我催你这么匆忙回家不是家里人” “都好,是我瞎紧张了。”章远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端起手边的茶,已经冷了,苦涩难言。 何洛回家吃晚饭。何爸蹙眉,“和同学去哪里了,身上还有烟味儿?” “不是我们,是旁边那桌。” “洛洛,来,帮帮忙。”何妈把女儿叫到厨房,小声问,“看到谁了?”目光疑惑。 “没什么。” “问你是谁,你说没什么,这不是答非所问吗?”何妈摇头,“你们还有几个同学在这边,他不是去了北京?” “真的没什么。”面对洞察天机的母亲,何洛乏力。 “冯萧是个好孩子。” “我也知道。”她帮忙盛菜,“妈,我不是小孩子,相信我,我有分寸的。” 二十几天的假期稍纵即逝。何洛返美前夕住在叶芝的宿舍,洗漱完毕,躺下来看见上铺熟悉的木板,恍然间不知身在何时何地。 “我总觉得,还是在读本科。”她说,“长大真累。” 叶芝用筷子挽了个髮髻,拿著桌上的矿泉水瓶作话筒,“发表一下重逢感言吧,叶芝频道现场报导!” “他说明天去机场送我。” “你怎么说?” “我能说什么?”何洛摇头,“自然拒绝了。冯叔叔和阿姨都去送我们,还有冯萧的弟兄们。他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叶芝听了何洛的描述,跪著凑上来打量她的眼角,“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口是心非?” “哪儿有?你看仔细点儿!” “那他没坚持?” “坚持什么?无非是客套一下。如果不是偶然遇到,我想他以后都不会再联络我。他一向很傲气,也不会低三下四地去祈求什么。” “对。买卖不成仁义在,他不能给你拆台!你也不能不为冯萧考虑,人家在美国和你一天到晚举案齐眉的。”叶芝点头,“不过,你和某人可以人约黄昏后,哈。我可不相信,这一次又一次,都是偶遇。就算是偶然,也是偶然中的必然。” “不要乱说!”何洛嗔道,“本来我没想什么,你非要说出点儿什么来。” “生活寂寞,需要边新闻调剂。”叶芝不死心,又问,“真的没什么?你的心海就没有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回到国內,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但估计返回美国,又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回来过。”何洛闔上眼,微仰著头,“这是我现在的生活,感情之外,还有很多,並不是某一个人某一句话,就可以推翻,重新洗牌的。” “女人冷漠起来也很可怕。”叶芝摇头,“这也好,冯萧是个很好的男生,有他照顾你,我们大家都放心。” 我不是冷漠,我是不敢深想。何洛翻身,面向白墙。迷迷糊糊地想,回头吗?回头太难。我们的人生是两条直线,又不平行,交匯过一次,从此便越行越远,永不能再重逢。 春末时分,章远的事业渐上正轨,风生水起,已经被提拔为总经理助理,分管和各大国有单位合作的相关事宜。这消息在老同学中传得轰轰烈烈,经过几千公里的过滤,在何洛眼中不过是网上的几行字,大家说章远高升,纷纷要他请客。 更有人爆料,说章远早就买房,因为他买房不买车,每天挤公车或者打车上下班,已经成了同行的笑料。 万一见客户,也是要西装革履吧。何洛想到他拎著公文包,挤在北京顛簸的公共汽车上,伸展不开。但他上次对於买房一事矢口否认,或许已经有了理想的追求对象,即使曾经等待过谁,最后他的怀抱也不会落空。 自己再不是他的唯一。 和他,终於也是陌生人了。 只能被听说安排著关於你我的对的或错的 两个人曾经相似的却以为都变了 by刘若英·《听说》 章远拿到总经理助理的任命书,有了自己的办公室,人事部还指派新来的实习生杜果果做他的秘书。杜果果不久前刚从上海来北京,说话轻巧且快。 章远说:“果果这个名字念不好就成了蟈蟈。” “原来的朋友都叫我apple。”她面色红润,声音清脆,的確像一只烟臺苹果。 “你刚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者满星。” 杜果果点头,又转转眼睛,“老大,我想问问,以后你进进出出,大堂的保安会向你敬礼吗?” “嗯?” “我那天看到董事长进来,所有的保安都立正敬礼。下次我跟在你身后好吧?不要太威风哦!” “似乎只有董事长有这个资格,这座写字楼都是他的。”章远笑,“或者是保安公司的头头。” “这样啊。”杜果果也笑,“没关係,我每天向老大敬礼。”说著脚一併,扬手喊了句“咳,希特勒”。 “新来的女生还真是够嗲的。”实习生乔晓湘扯扯康满星的衣袖,“她不是学通信的吗,又不是文秘专业,为什么让她做章远的秘书?如果说熟悉业务,她又是刚来的,不会帮倒忙吗?” “因为最近我们拓展的业务,都在通信领域吧。”康满星说了一半原因,不禁想到马德兴私下里告诉她,任用杜果果是章远自己的决定。 “他喜欢这个类型的?”康满星讶然。 “不是。”马德兴得意地挑眉,“面试那天你去见挪威人,我去当考官了。面试的女生有几个,好几个去了人事和財务,但只有杜果果面对章远的时候最自然。” “嗬,你是火眼金睛?” “不是我,是市场部方斌说的。他天天和客户打交道,那个人精的眼光,你总信吧。” “有道理,章老大也是个人精。”康满星点头,又摇头,“你们这不是害他吗?平时就看不到几个女人,好不容易找个秘书,你们又安置一个对他不感冒的,难道让老大去做和尚?” “是,看到的都是你这样不像女人的女人。”马德兴总不忘揶揄她,“傻瓜,到底你是新人” “嗯?有什么八卦?快说快说。” “章远有女朋友啊,在美国。”马德兴无比得意,“那次医院的护士长说的,要不然他那么积极买房干什么?” “又是美国”想到冯萧,康满星有些黯然,“那个地方有什么好啊,所有的人都削尖了脑袋钻过去。” “是啊,这两年也没听章远提起他女朋友,我知道了都不敢多问。” “八成是劳燕分飞。”康满星歪歪嘴,“而且那边女生少,抢手得很,所以出国前临时抓一个就结婚的男生,也不是没有。” 她心绪不佳不想工作,看见大学同学常风在msn上,打开对话框就扔了一句“kick”。 “满星姑娘,我招你惹你了?” “没事儿,心情不好想抽人。” “好,打完左脸我让你打右脸。” 贫嘴几句,常风又说:“別说哥们儿没有提醒,过两日你的仇家就上门了。” “谁?” “项北,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虽然打交道不多,但这位师兄一向对自己吹毛求疵,如果不是看在他和冯萧是好友,满星才不会和这个眼高於顶的男生打交道。 冯萧,冯萧,你总是阴魂不散。常风刚刚说起他的消息,因为学术表现突出,刚刚获得国家优秀自费留学生奖学金。 他到了哪里,都是最优秀的。康满星想。这些都和我无关,没什么值得开心或者懊恼的。想著想著,还是忍不住跑去冯萧学校的网站上,一步步连结到系里的主页,想从一项项新闻里找到关於他的只字片语,没有留心章远拿著文件站在她身后良久。 他的目光停留在角落熟悉的校名上,一时忘记言语。 “啊,老大!”康满星回头看见章远,嚇了一跳,“我,我不是偷懒摸鱼啊。” “哦” “只是同学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忍不住来看看。”她忙乱地关掉闪烁的msn对话框,又去点网页。 “你同学在这个学校?很不错呢。”章远笑,“什么好消息?” “我师兄拿了国家留学生奖,5000美金呢!”康满星尽力表现得兴奋、开心,“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每年全世界的中国留学生,就评出这么两三百个!” “牛人啊!” “是啊,成绩好,动手能力强,还是原来系足球队的主力。” “是你的偶像,还是” “老大你和他们一样八卦!”康满星瘪嘴,“人家啊,可能已经结婚了,至少我知道他已经订婚了。” “好,我不八卦。”章远放下文件,“这些,你帮忙给apple讲讲。”低头之间,看见google搜索页,每一个搜索条里,都標著红色的“冯萧”。 “冯萧?” “哦,哦,就是我说的师兄。”康满星手忙脚乱。 “已经,订婚了啊” “呃,是啊。” 章远勉强笑笑,“没事,下次我们多介绍有志青年给你。” 李云微问起冬天两个人的重逢,“真是的,跑到我家去碰头,一点儿都不浪漫。姥姥和徐姨又不知道內情,连个煽风点火的人都没有。” “以后不要再提她了。”章远冷冷地说。 “嗯?” “够了。人总是要往前走的,我不想为了这件事情牵扯太多精力,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已经让我焦头烂额了。” “可是” “已经太晚了。” 没有任何预警,比911来得还突然,世界在一瞬间崩塌了一个角落。什么时候的事情?在这个冬天里吗?他毫不知情。坏消息总像一条盘尾於草丛深处的蛇,什么时候踩到了,便露出森白的牙,闪电般咬上你一口。更可恶的是,它一直在那里,危机四伏,但在感觉到疼痛前,你毫不知情。 冯萧在旧金山中国领事馆参加了颁奖仪式,致辞时他说:“虽然很俗气,但我还是要和获奖的每一位同学一样,感谢给予我指导和帮助的师友,感谢远在北京的父母,感谢一直在身边支持我鼓励我的人,特別是,”他向著台下伸长手臂,“我的女朋友,何洛。” 眾人微笑著鼓掌,目光聚过来。 何洛说:“你的答谢词也太老土了。” “那下次你来准备讲稿,”冯萧贴在她耳边说,“贤內助食谱秘籍。” 何洛向后微倾,侧头看他,“养猪秘籍吧。” “喏,这回有资金了,我们夏天的时候去阿拉斯加,或者夏威夷,你喜欢哪边?” “暴发户,你不是打算换辆车?” 冯萧耸肩,“想做的事情太多,再说,军功章里” “別,別酸我了。”何洛笑,“大热天的,要我出鸡皮疙瘩给你看吗?” (本章完) 第44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6) 第44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6) 二人心情都不错,从蜿蜒的街一路走到渔人码头。pier39有一家叫做bubba gump的主题饭店,一向是何洛的最爱,店里摆放著《阿甘正传》的海报、剧本、服装,菜单也別具一格,写著诸如run across america、ping pong shrimp一类的菜名。在窗边可以看到海景,夕阳坠下,红色的金门大桥半隱在海雾山嵐间,看不见彼端的尽头。 一队游客模样的日本小孩子说笑著,还有人举著run forrest run的牌子,在听到店內音乐的时候,把一朵假別在侍应生的鬢角,拉著他一起照相。 歌声飞扬,if you a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be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我们换一家店。”何洛说,“今天这里太闹了。” “你说了算。” 何洛买了两份奶油蛤蜊浓汤,盛在硬壳的麵包碗里,拉著冯萧在露天长椅坐下,偶尔有海鸥飞来,她便撒些碎屑。街边艺人吹著萨克斯,暮春的空气中飘散著咖啡香,混合著低沉徘徊的爵士乐。 “我这学期结束后要去美东一段时间。”冯萧说,“上次和你提到的那个土木工程实验室,要和我老板合作,对方的负责人也是当年911之后调查组的专家之一。” “去多久?”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项目是这样的。但似乎我的老板有跳槽的打算,那我们几个博士生肯定就要跟过去了,也比较麻烦。” “是啊,又要转学,又要搬家。” “这些都不算麻烦。只是,”冯萧顿了顿,“每天又要想实验,又要想你。” 他在艺人那里点了《西雅图夜未眠》的主题曲wheni fall in love,说:“我不想离你太远。” “那,我也找一个去美东实习的机会吧。”何洛想了想,说。她微闔著双眼,隨著拍子轻轻摇摆。把那些欢快的歌声甩开吧,把那个额头撞在天板满脸倦色笑容淡定的人甩开吧,把那朵旧日的儿丟在风里吧,不要让它在心口腐烂。 “洛,你真打算先做一段时间实习生?”导师davis蹙眉,“你知道,我们实验组人手有限,而且你一气呵成,拿到学位也比较快些。虽然去大药厂也是个不错的出路,但是我们组有很多商业合作项目,可能比你做实习生更能了解目前的尖端技术。” “davis教授,我主要还是有一些私人原因。我男朋友可能会去美东一年。” “个人原因,或许是家庭原因?”davis教授瞭然地笑,“萧是个好男孩儿,你们在一起很般配,我无法阻拦,好的,我会给你签推荐信。” “谢谢davis教授。” “我也希望一年后你还能回到组里。”davis教授夸张地耸耸肩膀,“亲爱的洛,你的博士生资格保留著,但那时你要和新的申请人竞爭奖学金了。” “我明白。所以我想趁早和您打招呼,以免耽误今年组里的招生录取。”何洛笑笑,“我会努力杀回来的,为了师母独家秘方的天使蛋糕。” davis教授哈哈大笑,鬍子一翘一翘的,“一桩是一桩,既然你告诉我一个消息,我也告诉你一些事。不知道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通常选择先听坏消息。” “哦,你会后悔寒假了700美金买回国的机票。” “已经是很好的折扣了呀。” “因为”davis教授狡黠地笑,“我能提供你免费机票,往返旧金山和北京,中国一月游。” “什么?” “你还记得姜吗?他去年回到中国,去你的母校做客座教授,似乎中国政府给了他很不错的待遇。他邀请我去讲学一个月,我需要一名助手和翻译,而你是最好的人选。” “姜教授是新聘任的长江学者,这个我知道。但是您从来没说过要我给您做翻译的事情。” “也是刚刚决定的。”davis挠挠头,“本来我打算找別人,但是既然你决定去实习,我想先做完手头的实验,你可以暂时不接新任务,免得到时候半途而废。而且姜很得意,说他的实验室在国內是最好的,你跟著我过去做联合项目,也不算耽误时间。当然,决定权在你,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我的签证过期了。”何洛说,“因为是敏感专业,所以寒假我被check了,而且只给了一次入境,就是说,这次回去我还要办签证。” “申请费是多少,我可以给你报销。” “而且如果我家人知道我要回去” “你可以周末回家。” “我,我想”何洛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你可不可以离开萧片刻,就这么短短的时间?”davis教授捏起拇指和食指,“真是让人嫉妒,他拐走了我的博士生翻译。” “不是这样”何洛嘆气,对面的davis教授顽皮地笑,身后墙上掛著姜教授送的毛笔字,大大的一个“忍”。 “忍字心上一把刀。”davis说,“希望我只放了一把小刀。” “何止一把刀?你老板简直是投放核弹!”田馨在电话里笑,“何洛啊何洛,你在犹豫什么?老板掏钱让你回国,多好的机会?” “这还算好机会?相当於把我从组里架空。也不知道这些老美,是真好心,还是真糊涂。”何洛“唉”了一声,“你看我现在没学会別的,只学会嘆气了。” “你嘆气,不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吧。”田馨咯咯地笑,“你是不是心里有鬼,怕再见到某人后心潮澎湃?” “我”说不感慨唏嘘,那是假的,“我心里很慌啊。就好像你明知道抽菸是不好的,戒掉了也就戒掉了,但是別人在你面前喷云吐雾的,难免勾出你的菸癮来。”何洛说,“我对著他,就是对著昨天,但是我们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说来说去,也只有过去的事情。我不能让回忆成为我的生活,我要向前看,向前走,你明白吗?” “不是很明白。”田馨说,“但我支持你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光凭这一点,章同学可以三振出局了。他当初的表现也太逊了,这两年也三桿子打不出一个p来,和他交流太累人。” “拜託你说话文雅点儿”那边田馨老公的声音传来。 “那你也不要敲人家脑门呀”她娇憨地抱怨著,回头又来数落何洛,“反正你们的事情我都懒得管了,只是你在他面前一向不理智,总会委屈自己。” “我不会那么幼稚了,摔跤之后总要长记性才好。” “隨便隨便吧,我要睡美容觉了。”田馨在老公的催促下,打著美容万岁的幌子收线。 躲避终归不是办法,何洛翻出护照,把个人信息发送给davis教授。遇到困难,躲避是上策,化困难为机遇,才是上上策。她告诉自己,是时候和你的梦想和缅怀告別,勇敢地面对现实了。 章远没想到,自己在三年后能重新看到熟悉的鯽鱼糯米粥。蓝色盖子的微波炉饭盒里,隱隱透出糯米的莹白,点缀几星葱绿。心在一瞬间老了一点点。清晨出门时的满腔斗志,在心底凝结瑟缩成几分钟的记忆碎片。 她托著下巴颇为自得地说:“哪儿也不卖,我自己熬的。”她坐在他的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还说你快去睡吧。那么吵,一时间怎么睡得著?於是微闔双眼,隱约看见她望过来,凝视的目光似乎会胶著一辈子。彼时,房间里有片刻的寂静,就算周围有人出入来往,但他在那样的午后感觉无比放鬆,终於可以倦然睡去。以为以后的岁月里日復一日,如此到白头。然而只是转瞬,梦便醒了。 她,也走了。 康满星端著饭盒,歪头解释道:“老大,虽然不是我亲力亲为,但好歹煤气费我也出了一半啊,您总要给我们俩一个面子不是?” “这两天你师兄来做审计,让你帮忙准备的財务系统资料,都搞定了吗?”章远微笑,“你们不气我,我就不会胃疼,否则別说鯽鱼糯米粥,估计人参灵芝也没用了。” “这这,嘿,我们什么时候气您了啊,真冤枉!”康满星大叫,“是那个会计师事务所的傢伙和我起刺,好端端跑来我们公司做什么审计。您就看著下属被人欺负吗?还不许反抗?” “我相信项北和你师兄妹二人一定配合默契的。”章远推开饭盒,“你刚刚说也给了项经理,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好像是你巴结上司,买一赠一附带给他一份。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別人看呢?” “怎么当了领导,就和我们这样生分了?”康满星嘀咕著,又不好在办公室里辩驳什么。 “如果你有女朋友,拜託把照片放在桌子上。”杜果果把一摞文件放在章远面前,“我刚刚在复印室都听到了。谁让你昨天吃午饭的时候说什么大三胃疼啊,一位朋友推荐了鯽鱼糯米粥很好用啊,还一脸神往,分明是怂恿啊!我不是说满星姐,我是说和她合住的那个小丫头。” 神往?怂恿?章远失笑,頷首道:“好,下次我记得说黄金钻石可以治胃病。” “那个朋友”杜果果环顾四方,压低声音,“就是女朋友吧?” 章远抬头,笑而不语。 杜果果面露得色,“哈,他们都说我不適合做技术,做娱记就比较適合,直觉敏锐啊!” “我不会给你的直觉发工资。”章远指指身后的材料,“快分门別类,发送到相关部门。” 可以吗?把別人女朋友的照片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的手掠过抽屉把手,想起里面那张大四时的合影,心也微微颤抖。 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 一个人静静发呆两个人却有不同无奈 好好的一份爱怎么会慢慢变坏 by刘德华·《冰雨》 何洛作为交流学生,这一个月都住在短期留学生的公寓里,和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小孩子为邻。她还在倒时差,清晨起来,走廊里已经有三五个金髮碧眼的孩子,穿著宽大的t-shirt,交流晨练时学的二十四式太极拳。他们来中国几个月,就学会了“一个西瓜滴溜溜圆”的太极速成口诀。何洛翻出一条水洗白的牛仔裤,套上带著大学標誌的连帽衫,马尾扎高,歪戴一顶棒球帽,把帽檐稍稍压低。她对著镜子吹了一声口哨,想起田馨的至理名言:“善待自己,五米开外,二十五岁也可以和二十岁一样无差別。” 早餐去了久违的食堂,油条豆浆,搭配免费榨菜。阳光从窗欞踱到水泥地面,带著细嫩的叶影,恍惚间和本科的光阴重重迭迭。何洛口袋里揣著mp3,还能当作收音机,此时鏗鏘有力的新闻播报听起来也分外熟悉、亲切。寒假因为要见太多的亲友,奔波忙碌,全然没有此刻的恣意舒適。此时,暮春的风吹散了挥之不去的漂泊感,在这样的城市里懒散著,似乎从没有离开过。 叶芝说要和何洛一同去新开的家乐福,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她一向是瞌睡虫,约好上午十点,足足晚了半个小时。她一路连跑带顛,在门前看不到何洛,不由心急,四下张望,才看到一个女生盘腿坐在坛边,捧著煎饼果子大快朵颐,虽然有棒球帽遮住半张脸,还是能看见她不断地吮著手指。 “你怎么越活越没出息了?”叶芝扯住她的帽檐,向下一拉。 “別別,快弄回去。”何洛嗔道,“我手上都是油。” “你没吃早餐吗?” “吃了。但我好久没吃煎饼了,忍不住买了一个。”何洛笑嘻嘻把吃剩的递过来,“但现在吃不了了,还剩一半,我猜你没有吃早餐。” “看看你的形象啊。”叶芝摇头,“要不要把帽子放在地上?或许还有人扔两个硬幣进去。” “我看起来很邋遢么?”何洛嘀咕著,“看来只有田馨可以装嫩,我就是典型的老葱刷绿漆。” “你不都是要扮演成熟女性的吗?怎么去了美国,反而变得隨意了?” “生活状態不一样了。”何洛微微一笑,“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得简单轻鬆一点儿,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不是冯萧喜欢的样子?”叶芝揶揄著,“看你现在像小孩儿一样,分明就是有人宠。” “他最近也忙得很,每天都要深夜才能收工。而且,我总觉得,似乎这两年的时间是空白的。”何洛说,“回到北京,我就觉得这两年似乎就是一场梦,我似乎还是大四没有毕业的时候,连实验室里的仪器,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化。” “生命就是个圆圈。” “或许俯瞰是个圆,但从侧面看,也许是盘旋上升。”何洛用食指在空中画著圈,“就像一个盘山道。经度纬度保持不变,高度全然不同。没有哪段生活可以重来。” 两个人推了手推车,选了些拉拉杂杂的百货。 “沈列有女朋友了,知道吗?”叶芝问。 “知道。”何洛点头,“我那天看到沈列了,他说他有一个小灵通,这个月可以借我。” “你听过那个小灵通的顺口溜?” “嗯。手握小灵通,站在风雨中,左手换右手,就是打不通。”何洛笑,“总比没有好,也方便和冯萧联繫。他对於我再次回国羡慕得不行,过两天我去他家看看。” “儿子不回来,儿媳妇也是一样的。”叶芝笑,“你们有结婚打算?” “暂时没有,我还想装几年小孩子。” “小心夜长梦多,人家抓到更加年轻漂亮的。” 何洛扬眉,“那我也找个小帅哥。当初做助教,班上的美国小孩儿都以为我是高中生。呵呵,他们对於东方人的年龄,解析度很低。” 两人嘻哈打趣著,何洛借帽檐挡出半脸的阴影,低垂了眼帘。 结婚,和冯萧,多么遥远。一向当它是无需提及的话题。 学校在礼堂里组织了最后一期招聘会,算是本学年的扫尾。朱寧莉来为公司做宣讲,此时接到的简歷有大半是外校的,到了下午三点多钟便应者寥寥,她乐得早早结束,顺便约张葳蕤吃晚饭。天有一些阴,但是银杏和国槐鲜嫩清爽,叶子浸染了白日里的阳光,晴翠的绿意流泻到林荫路两侧的石板步行道上。校园里的紫藤开得正好,一串串从墙头垂下,暗香浮动。 (本章完) 第45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7) 第45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7) “让人想起紫丁香呢。”张葳蕤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啊,可惜北京的丁香早就开过了,我原来一直都以为那是初夏的呢。” “是啊,原来主楼前面那几株,白的紫的,开得很精神。”朱寧莉捶捶腰,“还是学校里好,你看我们现在上班,一天到晚自我摧残。” “嗬,不像你的语气呢。”张葳蕤笑著,“还以为你又要说我只知道草草。” “拜託,我是这么无趣的人吗?看你做白日梦的时候当然要打击,但是我现在说的是实话,学校里的生活真好。” “参加工作的人,都会怀念学校吗?” “会吧。”朱寧莉一张张电影海报看过去,“你看,才几块钱就能来看大片,你们的生活太腐败了!我要经常过来混混,你请客哟。” “看来,还有人也愿意来混校园哦。”张葳蕤扯扯她的衣袖,“我哥。” “你还要过去打招呼?有没有搞错,贼心不死,小心我告诉沈列!” “什么什么啊!有一个沈列在我耳朵边每天唧唧呱呱已经足够了,难道我是为了自己?人家在美国都有男朋友了,我哥又是老哥一个了。” “你说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 张葳蕤拽著朱寧莉的衣袖,跌撞著站在路当中。 “好久不见啊。”章远看到二人,转身把材料交给杜果果,“你先打车回去吧。” “没想到天达这么大架势,出动总经理助理来出席招聘会。”朱寧莉挑眉,“很可惜,似乎今天有些大炮打蚊子。” “难说,每年最后一期招聘会,我们都能挖掘到一些宝贝。希望今年人事部门运气一样好。”章远笑,“我来,是有別的事情。” “总不会是来缅怀吧?”张葳蕤在嗓子眼里咕噥了一句,估计只有自己听得清。 “什么?”朱寧莉问。 “啊,我说,你刚刚不是说几个大学同学提议找个周末大家聚会吗?正好,男生女生班长都到齐了,你们慢慢商量吧。”张葳蕤很得意自己的说辞,“我去沈列的实验室,估计他们的例会也开完了。” “沈列?”看她走远,章远笑了,“我认识,很不错的人。” “是。虽然不大適合小女孩儿做梦,但是热忱,也踏实。” “是很热情。他们在一起,会很幸福。” 张葳蕤一步三跳,打沈列的手机,“喂喂,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你猜是什么?” “你记得加饭卡了?” “啊又忘记了” “就知道是这样,算了,反正晚饭你和朱寧莉一起吃,也別去食堂了。” “哪有,我安排她去见帅哥了。”张葳蕤笑,“別问是谁了,反正比你帅,呵呵。” “切,帅就帅吧。那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沈列说,“都是实验室里的同学,你都认识。还有一只海龟,你来见见吧。对了,你在哪里?” “就在你们实验室楼下呢。” “哦?我们这就出来了,你看到了吗?” 张葳蕤抬头,一群人说笑著从生物楼走出来,沈列、叶芝,还有他们本科班上几个同学。中间一个女生穿得隨意,笑容温暖明亮,除去眼神变得內敛,和五年前並没有太多改变。 “你” “张葳蕤,何洛。”沈列介绍二人,“见过吗?” 两个女生轻轻握手,不知道当初舞会的仓促一瞥,彼此是否算认得。 “哦,听说过。”何洛打破沉默,“我早听说沈列的女朋友漂亮可爱,你小子,怎么拐骗人家小姑娘的?” “就是就是,沈列有了女朋友,一直都没有请客呢。”叶芝附和。 “对对,索性今天就是他的脱光报告好了。”眾人推搡著。 “好好,我请就我请。对了,朱寧莉呢?” “她她遇到老同学了。” “呵呵,原来是佳人有约,那我们走吧。”沈列牵著张葳蕤的手。她想看清何洛的模样是否和记忆中丝丝吻合,又不敢直视,目光总徘徊在水洗蓝的牛仔裤上,耳边是一眾人天南海北地閒侃,偶尔蹦出些她不明白的基因蛋白病毒术语。 张葳蕤索性漫无边际地遐想,顺便偷眼打量何洛。她的装扮看起来分外眼熟啊,白色的套头衫,歪戴的棒球帽,微笑著听別人说话,习惯扬扬眉,鼓励別人把话题继续下去。 这样的神情,这样閒適的装束。 张葳蕤心念一动,不禁攥紧沈列的手。他大叫:“我说你迷迷糊糊而已,不要这么大力气呀。” 是的,是章远。 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但两个人都曾有一样飞扬的眼光,现在,也一同沉静下来。 她的温婉,他的深邃,曾经跳脱的少年人,就这样被时光雕琢。 “你现在没有大学的时候那么討厌了。”朱寧莉忽然冒出来一句。 “就因为我请你吃饭?”章远笑,“你也一样,以前你也不会赏脸啊。” “哈,看你们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我怎么能放弃打击对手的机会呢怎么不说话,被我猜中了?” “我是想虚心请教,可別说我刺探你们的商业机密。”章远轻轻摇头,“的確最近也不是很顺利。上次竞標那个5000万的项目,还不是输给你们了?” “天达现在在推动產学研一体化不是?” “呵呵,你消息灵通得很。” “我们本来就和很多高校有合作,別忘了,我们是信息產业部的下属。你们是私企,信誉度就不可同日而语。” “嗯,所以我希望可以和高校合作。” “我明白,很多有部委背景的大单子,人家信得过高校,却不一定相信你们。”朱寧莉笑,“所以联合高校开拓软体工程硕士培养,进一步加盟到高校的软体园或者软体学院里,依託他们参与一些部委项目的招商,是你们的构想吧?” “你是克格勃出身?”章远也笑,“太犀利了。” 是我太关心你们公司的举动吗?朱寧莉心里微苦,依旧笑,“八成都是你的诡计。” 章远也不否认,“说对了。还可以顺便培养適合自己企业的技术工,毕业就能直接上岗。” “这么多经济利益驱动,难怪。”她顿了顿,“要么,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再来这个学校。” “我为什么不来?”章远反问,“公是公,私是私。我们看好的是智力资源和发展前景,目前是公关初期,几家相关高校我们都会尝试性地接触,没有理由跳过这里。” “公私分明,不如说男人比较冷血。”朱寧莉嗤之以鼻。 “侠骨柔肠也不能拿来当饭吃。”章远笑,“谁没有摔过跟头?但是总用昨天的绊脚石当成今天的负担,未免就太看不开。” “绊脚石?一段深厚的感情,怎么就成了累赘呢?”她抬眼。 “我可没这么说。”章远面色平静,心中却一紧。朱寧莉的问题咄咄逼人。是的,曾经以为是自己背负不了的重担,而当肩膀够坚强,却早有別人为她遮风挡雨。绊住自己的,不是这段感情,而是自己的念念不舍。 “你们还有联繫吗?” “她订婚了。” “你没有挽留?” “对方是很好的人选,家世、学歷、个性,据说都无可挑剔。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没有希望、徒劳的尝试。”这藉口可以说服別人,也可以用来说服自己。 “是你自己胆怯,怕被拒绝吧?” “或许。”章远笑了,“你不会明白。尝试了,失败了,那她以后都不会再见我。而且,我们依旧隔著那么远的距离,也太不现实了。” “我怎么就不明白?无论尝试与否,你都是永远失去她了。”朱寧莉哼了一声,“难道她嫁人之后,还会和你说说笑笑?” “我们怎么说到这个话题了。”章远摇头,“我很久不提这件事了。” “更没有想到是和我说,对吧?”朱寧莉低头,“放心,我嘴很严。本来我也不爱说这些话题的那,我也说个秘密来交换,”她抬眼看著章远,“我喜欢的人,他” “呃?” “他也要结婚了。”朱寧莉笑著举杯,“乾杯乾杯,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共喝了五瓶啤酒,大半还是女生解决的,走路时有些虚飘。章远结了帐,两个人从学校的餐厅出来,他说:“我送你去打车吧,你回去之后记得给我发个简讯,要不我可就报警了。” 朱寧莉摇头,“我自己没问题。” “你这个人啊,真是爱逞强。” 我不是逞强,我是胆小啊。我知道你的心对別人设了防,我知道自己永远只能在针锋相对的时候才有勇气和你直视。草草当你是偶像一样崇拜,小女孩儿的暗恋时代在甜蜜的幸福到来之际迅速落幕。然而,只有我捨不得和过去说再见,一个人看著你的痛苦而痛苦,又怕別人嘲笑我毫无希望地单相思。朱寧莉眼睛湿润,“他,也总这么说我呢。可惜,我想我没有机会告诉他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了。” 可以,放纵自己片刻吧。她的额头抵在章远肩窝,听见他用醇和的嗓音低声安慰著:“一切都会好的,真的。” “你出什么神呢?一会儿卖水果的收摊了,就买不到荔枝了。”叶芝站在何洛身边,扯扯她的衣袖。 “没” “看什么,看帅哥吗?”叶芝嬉笑著,顺著何洛的目光看过去,“啊?那不是那又是谁!” “不关咱们的事,走。” 什么佳人有约,约的就是他吗?树影斑驳地爬过脸颊,明明暗暗之间,你们站在餐厅外的灯火中,霓虹闪烁,映出偎依的两个人的轮廓。 她拼命眨著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你不是很开心回到校园吗?你不是说一切如新拋开前尘往事吗?你不是说不再缅怀,要让每一天都简单快乐吗?你在骗谁,骗得那么卖力,骗得自己一颗心都麻木。 “你还好吧?”叶芝问,“难过就说出来。” “我有什么资格难过呢?”何洛牵牵嘴角,“我知道有这一天,早晚的事。其实,我根本不应该为了他难过,只是事情来得突然,我一下子懵住了。让我自己走走吧,一会儿就好了。” “就是,冯萧不知道比他好多少。哎,我还是陪陪你吧。章远这傢伙也太奇怪,冬天的时候还追回去,吞吞吐吐依依不捨,这才几个月,就和別人搅在一起,太不严肃不负责了。” “不能怪他,我们也分开很久了。他现在也很辛苦,听说去年还住了院,在他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时候,我並没有守在他身边。我选择了冯萧,他选择了別人,我们都不能停在原地踏步,是吧?如果他过得开心幸福,我心里反而觉得好受些。” “真的?” “真的真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来得太突然。让我自己走走吧。” 何洛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校门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脚步挪动著,只觉得人潮汹涌,一抹抹身影扑面而来,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街头和自己擦肩。 冯萧打来电话,说:“我这边是凌晨五点,刚刚出实验室,看到你的e-mail,有没有左手换右手地听小灵通?” “又熬夜到这么晚。”何洛说,“那还不赶紧睡觉去?” “我想你了啊。”冯萧大笑,“所以打电话骚扰一下。真的,我都后悔同意davis教授带你回去,还走那么久。” 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根稻草,何洛抓紧电话,嘆息一样地说:“我也很想你呢。” 她茫然走著,路边人来人往,嘻嘻哈哈,儿朵朵开在春风里。有男孩儿骑车带著女友,两个人说笑,到了何洛左近,她也不闪躲。男孩儿急忙剎车,车把歪斜,还是擦到何洛的胳膊。女孩儿从车上掉下来,埋怨道:“过路怎么不看车?” “骑车就应该带人吗?”何洛仰头,此时很想和別人大吵一架,但是看见两张年轻的面孔,心里又开始责怪自己,“算了算了,我没事。” “真的吗?”男生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將信將疑。 “真的没事。”何洛强自笑笑。 她站在天桥边,看车河川流,胳膊擦破了皮,火辣辣的。她告诉自己,没什么没什么,你要勇敢面对,不要逃避,不要做鸵鸟,生活並没有偏离它的既定轨跡,这一面只不过让你更坚定自己的选择。 这样,很好,不是吗? 你不是说过,再也不会为他流一滴泪吗?但咸涩的滋味滑过嘴角,散在风里,那又是什么? “好像下雨了。”章远说,“有车了,走吧。”他帮朱寧莉关上车门,抬头,看见一弯上弦月,还有远方几颗寂寥的星。 北京暮春的风,乾燥,夹带细微的沙尘。就算每天喝八杯水,都好像倒在龟裂的黄土地上,瞬间被吸收,嗓子依旧干得冒烟。 但在这一瞬间,心头为什么会有浓浓的、挥之不散的潮湿气息? 六、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怪我们爱得那么汹涌 爱得那么深 於是梦醒了搁浅了 沉默了挥手了 却回不了神 如果当初在交会时能忍住了 激动的灵魂 也许今夜我不会让自己在思念里沉沦 by萧亚轩·《最熟悉的陌生人》 美国大使馆不能带通讯设备入內,何洛领了签证,出来时在街边的报刊亭打电话给项北。过了十来分钟,他开著簇新的帕萨特转到街角。 “给你添麻烦了。”何洛说,“你不是因为要送我回去,特意说今天去学校打球吧?” “客气了不是?”项北笑,“你看我这身打扮,不像去打球吗?我每个周五周六基本都会回去转悠转悠,正好今天可以把你从这边带到城北去。” “你们事务所就在附近吧?” “对,但有的时候会去別家公司,出差也是常事,不过也好,可以认识不少新朋友。”项北感慨,“如果萧哥在就好了,他最爽快,这样打球喝酒的日子绝少不了他。” “他如果不忙,隔三差五总是叫一帮人,弄得家里和土匪窝一样。”何洛笑,“进了实验室顛倒黑白,估计他就要憋出病来了。” “你要是没事,可以去我们学校看看。”项北提议,“看看当年萧哥战斗和生活的地方。” 何洛看天色尚早,点点头,“也好。” 项北在事务所已经换好球服,他把车停在运动场边上,从后备箱里拿出篮球来。约好的同学还没有到,他们挑了场地,一边隨意投篮,一边聊著天。 “我好久没有摸过篮球了。”何洛站在罚篮线,右手举起篮球,左手在侧边轻扶,轻盈地一扬,篮球划了一道圆滑的曲线,应声刷网。 “不错么,还是单手投篮呢。”项北又看著何洛跑了三步篮,笑道,“你也算女生里球感不错的。” (本章完) 第46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8) 第46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8) “我不行,自己玩玩还好,一上场就发懵,眼繚乱,根本找不著自己的队友。”何洛拍著球,“只不过当初同学告诉我,女生力量小,但是准头都不错,所以如果硬要用蛮力,出手僵硬没有弧度,反而会把球弹出来。”她举高手,又投入第二个,“所以出手要软,挑高角度,瞄著篮筐的后沿。” “原来是有高人指点的。”项北手痒,“来来,咱们比罚篮,我觉得你比我准头还要好。” “好啊!”何洛答得爽快。每人十个球,项北进了六个,何洛进了五个。 “这肯定不是你最好纪录吧?”项北问。 最好纪录?何洛侧身,仰头看著半透明的篮板。那次,十个球她进了八个。自己苦练了一个暑假的投篮,高三刚刚开学就拉住章远比赛。“谁输了谁请客,冰激凌,怎么样?”她扬眉。章远失笑,“你想吃冰激凌,我请你就是了。”“你怎么知道我贏不了啊?”何洛把篮球塞给他,“太小看人了,你严肃点儿。” 章远敛了笑容,前五球投入四个,何洛却是五发全中。他更加认真,微微眯了眼睛,舒展手臂,后五球也是进了四个。何洛反而发挥一般,最后两人打成平手。 “哈哈,虎父无犬子,强將无弱兵啊。”章远得意,扯扯何洛的马尾,“到底是我调教出来的。” 何洛摊开手掌,指肚灰黑,掌心就乾净得多。而曾经与自己执手的人,將要与谁偕老?呵,不关你的事吧?她暗自摇头。他是谁的男朋友,你是谁的女朋友,大家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是你说出的,做出的,就不要唏嘘感伤。 她掏出钱包,“你在这儿占场地,我去买些饮料备著吧,矿泉水和体饮如何?大概有几个人?” 康满星看见项北,冲他扬手,“你也混进来了?没有被球场的看门大叔打走?” “你都能混进来,嘖嘖,还穿著高跟鞋,马上就有体育组老师赶你出去。到时候可別说是我们系毕业的。再说,你过来干吗?” “哼!我是这儿毕业的,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再说,你当我傻吗?”康满星坐在球架下,“转过身去,我要换鞋。” “换鞋还怕別人看?” “我怕熏倒你,可不可以?” “用不用给你开个更衣间啊!”项北揶揄她,“你换了运动鞋,估计也是白给。” 康满星瞥到身旁的女士背包,抬眼,疑惑地看了看项北,“这是你的?” “一个朋友的。” “女的?” “女的。” “哦。”康满星闷头繫著鞋带,半晌无语。总要找些什么话题,她左顾右盼,“你那些狐朋狗友呢?我们老大也真慢,换个衣服也去那么久。” 何洛在场外的小卖部买了十来瓶矿泉水和饮料,看三五成群的男生涌到场里,宽大球服,各色护腕和髮带,脚步轻快,或微扬著头扮演球场冷麵酷哥,或嘻嘻哈哈和同伴大声说笑。前面是个子高高的男生,何洛没有戴眼镜,於是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模糊,轮廓边缘像蒙著一层雾气。他挺直了背,用右手食指转著篮球,又轻巧地递到左手。 所有的小孩子都愿意耍帅。那些白樺一样挺拔俊秀的年轻男孩子,頎长的身形,目光里满是傲然的自信,但无论怎样故作沉著,青春的步履都踩著风,呼一声飞快地从面前掠过。她放慢脚步,一下下踩著地上被夕阳拖长的影子,鞋面倏尔明亮,倏尔黯然,前边的人当然不会发现。他漫不经心地拍著球,几次仿佛要脱手,指尖轻轻一勾,篮球便顺服地回到掌控之中。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操场尽头。项北二人还在不知疲倦地抬槓,康满星回身喊:“老大,你快来主持公道。是你要我来的吧,不是我死活求著他,对吧?” “是啊,正好我们今天来学校谈事情,满星了解这里的情况,可是特別顾问呢。” 何洛拎著两个大塑胶袋子,僵在场边。项北看到她,跑过来,“买了这么多,辛苦辛苦,喊我过去拿啊。” “没关係。”她小声说。 章远猛然回头,女生被项北挡住,隱约只看见压低的棒球帽。 “真巧。”何洛冲他摆摆手。 项北奇道:“你们认识?” “我们是高中同学。”何洛解释。 “那正好,也不用我多介绍了。” “你也会打吧?”康满星笑,“苹果穿了a字裙,肯定不上场的,我正发愁没有女生。” 项北说:“算了,你让让吧,什么都不会。” 师兄妹二人开始新一轮唇枪舌剑。 “回来了,还是没走?怎么没给我打个电话?”章远走到何洛身边,从堆在球架旁的袋子里拿出瑞士军刀,帮她把系成死扣的袋子划开。 那款兰博,磨得有些褪色。 “老板讲学,我来做助手。大部分时间比较忙,更何况我寒假刚回来,不想太张扬。” “你比大明星还低调。”章远说。他有些气闷,不是吗,连订婚这样的事情,都没有走露一丝风声。 康满星嚷著要和项北一决雌雄。杜果果在场边大笑,“这个不用决,我们也分得出。”项北的老同学也来了,眾人起鬨,非要二人一决高低。 “这样也没法比。”康满星说,“我们来打三对三,天达这边的人一队,你再找人凑一队。” “不用我出手,何洛灭你就没有问题!”项北冲她笑笑,“她投篮很准。” 何洛推辞了两句,便被推到场中间,同一队的还有项北和他的大学同学老罗,另一面是章远、康满星,还有同来的司机小宋。 半场三对三,基本是人盯人战术。章远和项北比略胜一筹,老罗又比小宋经验丰富,何洛谨慎稳妥,但用项北的话说,这样文明的打法,无法对抗康满星极地雪人一般的凶猛。“田忌赛马的道理,懂吧?”他说,“只要章远没有控球,那么我看住满星,老罗守小宋,绝对不让他们把球传给章远,那么对方就被看死了。何洛你只要比划比划样子,手举高干扰一下就好。” “传球也不怕。”老罗笑,“这几个人的配合挺差。”他和项北是本科同学,穿插突破配合默契。反观天达一队,章远得了球,项北便绕上来,和何洛一起防守,康满星这里成了空挡,她大喊:“两个防一个,这三对三还怎么打?”却不曾想,章远带球佯装突破,向左虚晃一步,手下轻轻一拨,將球分到她面前。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著篮球从身边骨碌到界外去。 “你再接不住,我扣你奖金!”连续失球几次,章远都忍不住笑著呵斥。何洛压低重心,展开双臂,在他分球的时候伸手虚晃,不小心打到他小臂上,连忙缩回来。 康满星在场上举手,“打手犯规,也太明显了。” 项北瞥她,“都没影响章远运球,你叫什么叫?” 老罗说:“哪里是打球?光听你们俩拌嘴了。要不换换,咱们师兄妹同门一伙儿,让何洛他们同学一伙儿。” “她会拉后腿的。”项北抗议。 “谁呀谁呀,看你跑两步就大喘气!”康满星扬起下頜,“那就换啊,看谁给谁拖后腿。” 何洛想到不用尷尬地站在章远面前,也点头赞同。 “我猜他们的战术还是不变。”章远夹著篮球,压低声音,“何洛,机灵点儿,到时候我分球给你,你直接上篮,还记得怎么跑吧?” “可以试试看。” 果然,开球后小宋將球分到章远手里,老罗和项北立刻围上来。他向前突了两步,在运球的过程中瞅准时机,將球从老罗胳膊下向前场塞过去,何洛恰好从中场赶至,脚下不停,伸手揽过球,稳稳地跑了一个三步篮。高高拋起的篮球绕著筐沿滴溜溜转了几圈,刷网而入。 她虽然跑得不快,但是总会在恰当的时机补位,似乎算好了章远传球的位置,有时见康满星过来阻拦,球刚到手里,便立刻回传给章远,他或侧身勾手,或转身后仰,十之八九不会空投。康满星和项北一队连连失分,互相埋怨。老罗嘆气,“人家也是同学,你们也是同学,看看人家的配合,再看你们!就知道吵吵吵,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康满星气鼓鼓地瞪了项北一眼,“都是你的破战术!”她转而防守何洛。章远身边只有一人防守,顿时没了压力,轻巧两个假动作便晃过项北,何洛在他身边策应,康满星大跨一步想要阻拦她,一时重心不稳,伸脚绊在她小腿上。 “呀。”何洛蹙眉,踉蹌几步,眼看就跌在地上,和场地来一次亲密接触。 “小心!” 腰上一紧,被一支强韧有力的手臂环住,五臟六腑都纠结在一起,氧气被隔绝,她张大嘴,深呼吸时,耳膜能听到心跳血流声的衝击。 章远收回手臂,这一刻好像將她笼在臂弯里。 “谢谢。”何洛闪身。 “没事吧?”项北跑过来。 “没” “你的胳膊。”章远捉住她的手腕,翻过来,亮出小臂上的伤痕,“蹭破皮了?” “前两天被自行车刮的,基本已经好了。”何洛抽回手,背在身后,“我不玩儿了,累了,脚底都没根了。” 换作是谁,都会很累吧。站在他身边,听著他熟悉的嗓音,看见他矫捷的身影,甚至闻得到淡淡的汗水气息,而两个人中间却被无形的鸿沟分裂。要有多坚强,才能装作若无其事。 又来了几个同学,男生们开始打接拨儿。何洛拧开一瓶体饮,坐在apple和满星旁边。“你打得真是很好!”apple赞道,“你们学校有优良传统吧?章老大的球艺也绝对高竿。” “他原来是校队的。” “呀!风云人物啊!”apple兴致勃勃,“我猜章老大当初一定是学校里的少女杀手,对不对?大部分女生,对於聪明的篮球帅哥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何洛浅浅一笑。 apple继续深入挖掘,“对了,你们是老同学了,你认识章老大的女朋友吗?” “我”何洛摇头,轻声道,“我出国两年,不大清楚他的事情了。” “这样啊。不过章老大最近也没有什么边新闻啊。”apple摊开手,“所以我推算,大家所说的他的女朋友,应该是大三或者之前就认识的人。” “嗯?” “应该就是给他熬鯽鱼糯米粥的人,是不是?”穷追不捨。 何洛咬紧下唇,“或许,不是吧。” 康满星鬱郁地坐在一旁,打断apple,“你也太多话了,这样打听老大的八卦,小心他炒你魷鱼!”又转向何洛,“对了,那你和项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何洛正要回答,项北的手机响起来,她看了一眼,按下接听键。 这样隨意,都不为对方留下隱私空间,或许是不同一般的亲密关係,更可恶的是项北从来没有提起。康满星一肚子怨气,这个小肚鸡肠的师兄,到底有多少秘密? 何洛说:“我一看是国外的ip號码,就知道是你对对,你聪明,知道我签证不会带小灵通放心,我这边一切顺利,拿到签证了怎么,又刚做完实验?开车的时候路上小心,不要打瞌睡哦,我和项北在一起,嗯,还有你的几个同学和师妹谁?康满星啊什么满天星?呵呵” 掛了电话,她转过头,“满星,冯萧让我给你带好。” “冯萧?你认得他” “嗯,是我男朋友。” “啊!”康满星大叫,“我一直以为你们已经结婚了!” 何洛摇头。 “订婚了?不是大四出国前” “看来大家都知道他的糗事。”何洛笑,“那个不是我。他们早已经解除婚约。” 正好打完一拨,男生们来喝水,项北听见康满星打听冯萧的消息,不觉板了脸,不发一言。 apple乐呵呵说道:“满星姐,刚刚你还说我八卦。” 眾人身后,章远握著矿泉水垂手而立,看何洛夹在两个嘰嘰喳喳的女生中间,左支右絀,恰好听见她们最后几句对话。看她皱著眉头无奈地苦笑,忽而觉得心中轻快了许多。他回到场上,体力充盈,对项北步步紧逼,防得滴水不漏。项北笑骂:“章远你喝的是水,还是红牛,怎么像吃了兴奋剂,累不累?” 老罗也嘆气,“就差一岁,体力差异没这么明显吧!这分明是高中生的热血打法。” 章远微微一笑,抿紧双唇,神色间又有了少年时的倨傲自信。有了他的带动,男生们的情绪都高涨起来,爭抢更积极。 “果真都是雄性动物。”apple大笑,“在女生面前就有表演欲望。” 章远带球突破,在罚篮线附近急停。项北以为他要跳投,谁知他手举到一半,並没有起跳,而是侧身一步,等项北飞身跃起露出腋下的空当,才扬手投篮,出手迅捷利落。项北倾身去阻拦,將將碰到球缘,略微改变了它的飞行路线,篮球磕在篮板上,反弹回来,依然乾净地入网。 apple和康满星大力鼓掌,然后又齐声惊叫,只见项北落下时踩在章远脚背上,两个人同时跌坐在操场上。两个女生跑过去,apple说:“老大,没事吧?”康满星用空矿泉水瓶敲了敲项北的肩膀,“你那么用力干什么?”又转身去看章远。 只有何洛蹲在项北身边,“你还好吧?是不是很疼?” “他踩了別人,硌到脚底了吧!”康满星没有好气,“不用管他,倒是我们老大” “他没事。” “我没事。” 何洛和章远异口同声。“比赛里多数是踩別人的那个骨折。”章远解释著,活动了一下脚踝,“我ok,项北比较麻烦” “好像是个大麻烦”项北倒吸一口冷气。 “活该!”康满星的白眼甩过来,但还是忍不住蹲下来,用空瓶子轻轻敲他的脚趾,“还有知觉吗?没有废了吧要不要我们送你去校医院?” “不!”项北抵死不从,“我和你有仇吗?好不容易毕业了,能不能离开校医院那个鬼地方!” “那送你去大医院吧。”章远建议,“走,我搀著你。小宋,你去开咱们的车。” “我也去!”apple和康满星一起应和。 “少去两个。”章远说,“人多乱,龙多旱。” “我去好了。”康满星收拾东西,“谁让我有个麻烦师兄,apple你早点儿回去吧。” “也好!”apple答应得爽快,“我和洛洛姐去吃饭。” 何洛一怔,点点头,“我晚些时候给你打电话。” 章远点头,正欲应声,却听见项北说:“好。车钥匙给你,帮我停到图书馆楼下好了。” (本章完) 第47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9) 第47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9) “你们高中同学,还有其他人在美国吗?”吃饭的时候,apple忽然问。 “嗯?”何洛没防备,“不是很多。” “哦”apple点头,“对了,刚刚在场上,你和章老大真是默契呢!你很熟悉他的球路啊。” “我看nba比较多。”何洛掩饰著。 “我还以为,当初你看章老大打球比较多呢。”apple哧哧地笑。 “没有。”何洛矢口否认。 “不会呀,我们高中就经常有比赛,全班女生都会去加油。”apple偷看何洛的表情。 她只是低头,喝著蓴菜羹,缓缓地说:“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不记得。” apple似懂非懂地点头,隱约觉得自己窥破一个天大的秘密。 七、 以为只要简单地生活就能平息了脉搏 却忘了在逃什么 我的爱明明还在转身了才明白 该把幸福找回来而不是各自缅怀 by孙燕姿·《我的爱》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这一日的记忆,和球场铁丝网上的爬山虎一样,枝繁叶茂,覆盖了每一处可能到达的空白。 去医院的路上,章远问项北要了何洛的电话號码,约她一起吃饭,“上次你不是说很想吃川菜吗?明天或者后天去吃水煮鱼,如何?或者湘菜也不错,我知道一家店,湖南来的同事都说那里的剁椒鱼头和芷江鸭很正宗。” “恐怕不行,我约了人。” “人多也好,一起来,热闹一些。” “我周末要去冯萧家。”何洛果断地拒绝。 冯萧不是爱张扬的人,何洛起初只知道他父亲是教授,母亲是医生,寒假去他家里,才发现他祖父在上世纪50年代初期归国,是研究天体物理的泰斗,满门书香,家学渊源。冯萧父母年初在京郊怀柔购置了一进五间的青砖房,前院栽,后院种菜,听说何洛回国,一定要她周末过去小住。 车过雁棲环岛,转入绿树成荫的盘山路,不远处水声潺潺,冯母说:“这条小溪就是从咱家门前流过来的呢。”下了车,又拉著何洛绕了一圈,看高低错落的西府海棠和玉兰树,还有正在吐蕊的白色沙果,“都是从苗圃买的,你喜欢什么树,改天我们去选两棵。” 邻家鸡鸣狗叫,香馥郁如醇酒,甬道尽头是葡萄藤,架下还种著葱,头上开成白色圆球。被褥是新,又刚刚在太阳下晒过,柔软厚实,何洛本来说小憩片刻就去帮厨,结果一躺下就睡到天色將晚。她十分不好意思,连连道歉。冯母笑,“小孩子都一样,冯萧也是,同学都说他像个大哥,其实回到家里特別赖床。而且他从不来帮厨。” “他说,您总说他帮倒忙。”何洛挽起袖子,先调好沙锅丸子的肉馅儿,又切了土豆丝,笑道,“我爸也最爱吃醋溜土豆丝和菠菜豆腐丸子汤,我妈说菠菜豆腐一起吃了得结石,他才不在乎,说都是报纸谣传。” “就是,这些男同胞都贪吃,別说谣传,就是真知道有毒,不也有人拼死吃河豚?”冯母看著何洛,说不出的喜爱,“在外面锻链两年真是不错,现在的小女孩儿,难得有你这么好的刀工,估计做个家常菜更不在话下,冯萧真是有福气。” 何洛笑道:“冯萧也很勤快,每次吃完饭都抢著洗碗。” “这是应该的。大家读书都辛苦,也不能都指著你做家务。” 冯母买了小河虾和柴鸡蛋,又要指挥丈夫去菜馆点一条虹鱒鱼。何洛连连说太多了吃不完,冯母爱怜地理顺她披在肩头的发,“不多不多,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冯萧。小女孩儿多乖,以后常来,这里就是自己家,知道吗?” 慈爱得如同自己的母亲,手掌轻柔,拂去何洛心头的疲惫,这两日纠结不安的思绪渐渐舒展开来。 冯母又说:“我本来最不放心的就是儿子离家那么远,但现在觉得自己又多了个女儿,想起你在他身边,就觉得很踏实。” 何洛不禁想起冯萧的种种体贴关爱,曾有些蔓生的杂草在探头,现在心中温暖舒畅,它们便偃旗息鼓。 章远尝试著打了两次电话,但何洛的小灵通都是关机状態。apple探头道:“老大,你让我排版的材料都搞定了,但有些內容我不大懂,什么叫技术外参股权?和技术转让有什么关係?” “都是和高校谈合作的內容,我桌子上有些材料,你看看。” “你去哪儿?不是把周末的事情都推了,还抓人家来加班,怎么这么早就撤退?” “联络感情。” “又是饭局?真腐败!” 章远笑著摇头,“没办法的事情。我巴不得每天吃青菜豆腐。” “对,上次你要我买的胃药”apple追到电梯口。 “先放一边,疼了再说。” “放一边,等疼了就要穿孔了。”apple嘟囔著回到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她一个。真是多嘴啊,打电话问章远要不要下午一同去看项北,他说看情况,但如果你上午有时间就来把周五剩下的材料整理完。 最近老大有些工作狂趋势,自己还撞在枪口上,真是命苦。她想著,拿著药盒走到章远办公室,拉开抽屉扔进去,转身正要走开,忍不住又退回来。 虽然透窥別人的隱私是很不好的,但是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苹果更曾经诱发牛顿的无穷想像力,她就是一只小果果,满足一下自己的八卦天性,也不算伤天害理吧?上次帮老大拿茶叶,就看到了抽屉里的照片,只不过仓促间,没有仔细研究。 回想那天遇见的女生。有些像,到底是不是? apple踮著脚绕到办公桌前,再次回想,確认整座大楼里只有大厅和走廊安装了防盗摄像头她还是不放心,又跑出去將大门反锁,还拽了两把椅子挡在过道,就算老大突然返回,桌球乱响,也给她足够的时间销赃灭跡。她这才把心安稳地放在肚子里,拍拍手乐呵呵地回到章远办公室,大大咧咧地坐在黑色高背转椅上。 拉开抽屉,在他的护照下。 看到了,看到了!apple有些激动。银灰哑光的金属相框,边角有些脱色,造型是两只颈项低垂的天鹅,弯成一个心形。 女生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对襟小袄,章远一身正装,手搭在她肩头,二人之间有一线隱约的空当,虽然细微,但衬得他们动作僵硬,无比疏离。说是恋人,似乎神色都有些紧张;说是普通朋友,又多了几分曖昧。 apple把相框举起来,回忆那天种种情形,左思右想,只觉得两个人或许曾经曖昧,走得很近;但后来女生出国,山水相隔,渐渐就断了联络。 一定如此,越发佩服自己的八卦功力了。 “干吗呢?”冷不丁传来一声大喝。 apple嚇得手一松,相框啪地摔在地上,玻璃四散。 “惨了惨了惨了!”她一迭声地叫著,抬头埋怨,“满星姐,你嚇死我了。哎呀哎呀,不用你嚇死我,被老大发现,我就已经死定了。” “谁让你偷偷摸摸的?”康满星白她,“地上椅子乱七八糟的,好在我苗条,贴墙绕了一大圈。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商业间谍呢。” “我们不是约著三点见面?现在两点不到啊。” “我本来要洗衣服,结果停水了,呵呵,被我抓到了不是?”康满星探头,“你翻什么呢?亏著方斌他们还说你对老大没有邪念,原来深藏不露啊。” “什么啊!你可以说我八卦,可不能说我痴。”apple急於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早怀疑老大心里的人就是她。” “啊?”康满星低头看清碎玻璃后的照片,大叫,“何洛!” “快快收起来,我一会儿还要赶紧去配个玻璃。”apple手忙脚乱,“人家出国两年都有男朋友了,老大还留著合影,可见很珍惜。他会拆了我的。” “后面还有一张。”康满星眼尖。 里面的两个孩子更加年少。金黄的叶子,秋天温暖旭和的阳光,脸上似乎有金灿灿的小茸毛,章远面有倦色,单手叉腰站在何洛身后,她歪著头,笑容甜蜜灿烂。 “嘖嘖,说这两个人没什么,我都不信。你说呢,满星姐?” 康满星半晌无语。她缓缓抬头,面色沉重,“马德兴告诉我,章老大说自己的女朋友在美国。” “啊,那不就是何洛?” “开什么国际玩笑?那我师兄呢?她是我师兄的女朋友啊!” “反正何洛也没有脚踏两船,你就別担心啦!”apple拍拍她,“我们出发去看项北吧。他们也许就只是好朋友呢!” 没那么简单。康满星第一点想到的是一样的下巴。她隱约又想起什么,周一上班的时候抓住马德兴,“上次你说和章远去看楼盘,那边叫什么来著?” “呃,有些记不清了,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他挠头,“你怎么不自己问他?” “你还能记住什么啊?”康满星摇头,“我我就是忽然想到了,顺嘴问问。” “那也不用堵在男厕门前问吧!” 康满星闪身,他刚衝进去,又立刻跑出来,“想到了想到了,碧水清涛,河洛嘉苑。” 这,可能是好朋友那么简单吗?康满星的一颗心越发不安起来。 何洛来看项北,开门的是一个男生,两人照面都是一愣。男生引她去客厅,笑著喊项北:“嘿,又是一个女生。刚才那个是小妹,这回吶?妹妹认多了也有问题哟。” 项北左脚缠著绷带,单腿蹦过来,“常风你可別乱说。这是萧哥的女朋友,何洛。” 果真就是常风,当初他来高中找李云微,一脸严肃地站在教室门口,还是何洛问他一句“你要找谁”。他未必记得何洛,但是因为李云微隨后气恼中带了羞涩的表情,令她对这个男生印象深刻。何洛不由笑笑,“久仰大名了啊。” “我?!” “呃冯萧提过。”急中生智,“还有其他人来了?” “是我呀。”apple扎著围裙从厨房衝出来。 “她听说你要来,吵著也要过来。”项北耸耸肩。 “是满星约我的。”何洛说,“她说要煮猪脚汤,让我来场外指导。” “哈哈,她什么时候变得贤惠起来了?”常风冲项北眨眨眼睛。 “我还怕吃坏了肚子呢。” 何洛笑吟吟地看他,趁apple和常风去洗水果,小声问项北:“其实你心里很开心吧。” 果然和冯萧说的一样,涉及这个话题,平素倨傲的男生立刻眼神闪烁,呵呵乾笑两声,不知如何对答。 “人家女孩子扭捏也就罢了,你们多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拌嘴?那天满星还向我打听,问我怎么认识你的,警惕性很高呀。” “她”项北心想,你还是不要知道她喜欢谁,这样比较好。 “咦,她说买了菜就过来,怎么还没到?”何洛见常风端著水果过来,急忙转移话题。 “就是,她不来,哪儿来的猪脚?”常风笑。 “別说她坏话哟。”何洛笑,听到门铃响起,还有apple的开门声。 “啊,满星姐,你才来?”她嚷著,“哟,买了这么多东西呀,你真聪明,知道抓章老大当苦力。” “我哪儿敢啊,你应该夸奖老大风格高!” 就应该想到,这个人际圈本来也只一丁点儿大,也无所谓躲,难道能躲避一辈子吗?何洛走到门前,接过章远手中的塑胶袋,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她把要用的材料拣拾出来,多余的塞在冰箱里。 章远在客厅和项北、常风寒暄了几句,说:“我看看都预备什么好吃的了?”刚走到厨房门前,看何洛系好围裙,康满星就推著他,“这里人很多了,暂时不需要男生来表现。” 他无奈,还是笑笑,“那,可不要说我们大男子主义啊。” “你原来和章远是高中同学,”康满星问,“一个班的?” “嗯。起初不是,后来高一下学期重新分班。” “那也认识八九年了。” “对呀。” “你们挺熟吧?” “谁说的?” “我觉得,你们都不是內向的人,又认识那么久了。” “也还好,我们班上同学的关係都不错。” “哦,那很好”康满星一边洗香菇,一边侧头注视何洛,“怪不得章老大说,当初上学的时候来北京,总是被招待得很好。” “他认识的人多,朋友也多。” apple在旁边听得不耐烦,“我能问两个问题吗?章老大有过几个女朋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我不知道这你都要问他自己。”几个女朋友,几个那你们,又知道几个?她掂量著字眼。apple的眼睛里写满好奇,而康满星则带著警惕。直觉告诉何洛,今天是一餐鸿门宴。 “项北有胃炎,吃猪脚没问题吧?会不会太油腻?” “饭店里面的红烧是油腻一些,但是自己家里清燉,问题应该不大。其实有胃炎,最好是定时定量地吃饭,少食多餐,慢慢保养。嗯,吃点儿猪肚也不错。”何洛边说边想,一会儿一定告诉项北,人家还是关心他的。 “在国外还能学到这些?” “没有。以前就知道的。” “哦,”康满星作恍然大悟状,“我也应该和章老大说一些,他的胃病可比项北厉害,去年这时候胃出血都住院了,当时喝多了,吐得一地是血,我们叫救护车的时候,他都不省人事了。听说,是老毛病了。” “哦。是啊,身体好的时候不注意,生病之后再去医院,就比较麻烦了。”何洛关了水龙头,隱约听到男生们在客厅里谈笑风生,他说:“我也拄过拐,其实就是打球不小心扭到脚踝,一点儿都不严重,但是觉得好玩儿,就从哥们儿那儿借来一副,把我们班主任嚇了一跳,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连续三个月都免了我的课间操。” 何洛犹记得他驾著双拐,齜牙咧嘴地上楼,她慌忙跑过去搀扶,感觉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自己肩膀上,並不累,只是心疼地抓紧他的校服。下一刻忽然肩上一轻,他哈哈大笑,“上当了不是,你是今天路上骗到的第六个人啦!” 何洛怒目相视,他又解释,“好好,你是第一,是第一个被骗到的女生。別生气啊。” 我不是生气,我是牵掛著你。 而此刻,连牵掛或者关心的权利,都是属於別人的吧。 章远忽然喊她:“何洛,何洛,来,原来常风是老乡,还是田馨和李云微的初中同学呢。我们原来数学竞赛的时候,肯定都遇到过。” 何洛在围裙上抹抹手,去了客厅,剩下apple和康满星在厨房里咬著耳朵。 “她很奇怪。”康满星断言。 (本章完) 第48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10) 第48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10) “看她没有很慌张,就算你说老大住院,人家也没乱了分寸啊。” “这才奇怪。照片你看到了,至少也是好朋友吧,为什么问都不问一句?”康满星说,“如果是你的好朋友住院了,你会轻描淡写说一句,比较麻烦吗?你难道不会问问他的病情么?” “满星姐,我越来越觉得你太狡猾了。”apple点头,“或许是何洛当年没追上老大,心里不舒服;或许是章老大当年没追上何洛这个不大可能,老大不出手,都好多人围过来,他要是去追人家,十拿九稳吧。” “也可能曾经在一起,后来分开了。”康满星说,“时间和距离,是爱情的杀手啊。” apple从没有见她这么感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如果是这样,那现在她回来了,我看这两个人彼此还有默契,也许旧情復燃呢” “千万別燃,我可不希望任何人伤害我师兄。”康满星打断她,“哪怕是章老大,也不行。” 因为有了共同的朋友,距离霎时被缩短。 “田馨这大嘴最近如何?去了美国就像人间蒸发,偶尔在网上露脸。” “我也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听说已经结婚了;倒是和李云微偶尔联络,她在深圳工作。” “嗬,如果谁见到田馨,记得替我把她的嘴缝上,免得她到了联欢会就唱革命歌曲。对了,高放也是你们学校的吧,我们家很近,还一起打过球” 何洛一言不发,听两个男生说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关於常风,记忆里有一些支离的印象,都和李云微的敘述纠葛在一起。这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准什么时候,你就能遇到別人故事里的主人公;又或者,不经意间,你自己也成了故事。 故事有始有终,生活却在继续。常风有意无意,两次绕过李云微的话题,章远敏锐地察觉到,不待何洛暗示,也避而不谈。 要有多坦然,才能割断和昨天千丝万缕的联繫,当作烟波不兴,依旧谈笑风生? 何洛不想坐在章远身边,那么清楚地看到他的浓眉和挺直的鼻翼,惟恐下一刻他说出那个女生的存在,讲他们如何相识相知,讲他们的现在未来。那时候,应该如何號令面部肌肉,怎样调整出恰如其分的表情?她如坐针毡,却还要继续维持著微笑。 项北递过来一个苹果,“这俩人还真是自来熟。” “我还是去厨房帮手好了。”何洛摆摆手,“应该快开饭了。” 因为是煲汤,小火慢燉,章远和康满星又买了很多熟食和半成品,桌上便摆了一圈凉盘,又开了两瓶啤酒。何洛进进出出忙碌著,半晌没有说话。项北有些过意不去,说:“来了就是客,要让萧哥知道我们这么麻烦你,非要回国找我们算帐不可。” “没关係” “就是,何洛的性格倒是很像萧哥,一样热心。”康满星说,“特別容易亲近,也值得信赖。” apple拿著碗筷过来,打量章远的神色。他依旧和常风说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边的对白。 眾人来到桌边。项北坐了居中的主位,“真不好意思,我什么力气都没出,还厚著脸皮当主人。” “你出了號召力。”章远笑,看著何洛在斜对面坐下,恰好紧挨厨房门口,便问她,“最近的实验还顺利吗?” “还好。” “国內和国外比,科研水平差距大吗?比如设备,还有实验技术方面。” “基本上没什么差別。我老板那天还说,姜教授新购置的这批设备,毫不逊色於美国顶级的实验室。” “那你们专业的出国率,不就大幅度下降了?”项北问。 “也难说。毕竟有一个学术传承的问题,而且美国实验队伍多,同一学科內,不同研究方向齐头並进,互相促进,思维更活跃一些。国內短时间內还是靠著几位知名学者,在某几个点上有突破进展,缺少各个团队之间的竞爭和互动。这就和生態种群一样,物竞天择,才有进化。”何洛总结,“所以还是国外的研究氛围更好,不在硬体,在於人。” “学术精英都出国了,国內当然没有活跃思维了。”康满星撇嘴。 “有一定道理。”项北点头,“何洛,你和萧哥打算在美国成家立业,还是回来发展?” “他说希望在美国工作一段时间,有一定的学术背景后,再回国发展。” “那时候落地生根,有了车子房子孩子,要想下定决心回来,更需要勇气吧。” “是啊,姜教授的家人,现在还在美国呢。” 这,也是你今后一生的轨跡吗?章远望著何洛,很想问个清楚明白,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吗?优良的学术团队,稳重踏实的丈夫,木成荫的洋房,嬉笑承欢的儿女是啊,这已经是幸福未来的全部了。我和你,只有过去,只有许多年前的回忆。每一次见面,都觉得越来越遥远。 向前走,便走了。 这一生,只一次。如何回望? “那么,萧哥在哪里,你就去哪里咯?”埋头吃了一会儿,康满星忽然问。 “嗯?不知道呢。他下半年去美东,但我还没有联繫到合意的实验室。” “我是说以后,长久考虑。” “我们”何洛思忖片刻,“当然是爭取去同一个地方。” “那样就好。萧哥向来表现得很洒脱,很大度,但其实他很重感情。”康满星盯著她,“即使他希望你和他去同一个地方,也未必会说出来。萧哥很照顾別人,总是很热心,唯独不会强求別人为自己做些什么。他是经歷了怎样的挫折都从来不哭,还会谈笑风生的人。这样外表坚强的人,心里反而会孤单。如今有人能够理解他,体谅他,关心他,我们这些朋友都很高兴。萧哥是难得一遇的好男生,他值得你好好珍惜。” “我知道。”何洛点头。 康满星扬眉一笑,举杯道:“那,提前祝你们白头偕老咯。” 项北面色铁青,章远也一言不发。常风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康满星,这么著急喝酒?不先吃点儿菜,还是吃饱了?吃饱了就走人,这么多人吵了大半天,哪儿像探病?让项北好好休息休息。” 何洛起身,“真正的感情,並不一定是要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都守在一起才能坚持下去。有时候心理的距离,比空间的距离更大。我和冯萧都了解对方,彼此也都很坦诚。能遇到他,是我的幸运。” 她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我先走了,davis教授想买点儿纪念品,我陪他四处逛逛。” 那一番说辞,既是给別人听,也讲给自己。在不同的年纪,有不同的心境,对於爱,也有不同的感悟吧。冯萧,想起来会让人感觉安定的名字。若是让他伤心,若是让他笑著面对伤口,何洛做不到。纵使某一刻,为別人心疼了,那也只是无谓的缅怀吧。 他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你也是。 还將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我们都明白,既不回头,何必不忘? 只是,鼻子忍不住发酸,上牙咬紧下唇,才不会泄露紊乱的呼吸。 “我送你。”常风取了衣服,回头看看康满星,“改天找你喝酒。” “她並没有恶意。”常风靠在电梯里,懒懒地说,“只是她还不明白,感情这回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本章完) 第49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11) 第49章 微风般的中板·那么近,这么远(11) 何洛转身,在他嬉笑的眼梢中看出三分严肃,不禁微笑,“你说话居然这么文艺!?” “是云微总愿意这么说。”常风敛了笑,“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对感情看得很豁达,其实反观自身,人人一笔糊涂帐。” “我明白满星的意思。”走出门,天有些阴霾,因为沙尘,周遭的一切变得灰黄,何洛掩好风衣的领子。 “她只是很尊重萧哥,没有什么別的念头。” “我知道。”何洛摇头微笑,“我看得出来,她真正在意谁。如果她对冯萧还有什么想法,可能巴不得我离开他。” “云微就说,你看人看事,一向通透得很。” “那是因为,我能看明白的,我就去看;我看不明白的,就敬而远之。年龄越大,越没有挑战自我的勇气了。还有,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刚刚一直拉住章远讲话,若非如此,我们彼此相对,该有多尷尬。何洛说:“谢谢这城市太小,故事太多。” 也许是最后一日走在北京街头了吧,这城市显得熟悉又陌生。她看看小臂上的擦伤,已经平整,只是比周围的肤色略深,过了这个夏天,应该就能復原吧。 灰濛濛的天色,好像有一层又一层的沙尘堆积,何洛开始怀念起美国晴澈的天空来。这次回国不虚此行,让自己明白,所谓的坚强,就是把生命中最脆弱的一环掩藏好。 天神般驍勇的阿基里斯,尚有不堪一击的脚踝,何况我们这些蝇营狗苟的凡人? 不应该再多想了,离开这里吧,否则对自己,对冯萧,都是不公平的。流光容易把人拋,那个人那段情,应该是被尘封的记忆。那么,又何必拘泥前尘,自寻烦恼? 绿灯亮起,她小跑著穿过熙攘的街道,任由风散乱了长发。 这一餐吃得索然无味。回去的路上,章远不发一语,康满星咳了两声,“老大,对不起,我看过你抽屉里的照片。” “还有我。”杜果果低头认错,“是我先看的,满星姐是路过。” “你们两个,谁想先被开除,来,石头剪刀布,输的人明天交辞呈。” “老大,你这么小气!”杜果果大叫,“我还没毕业,断了经济来源,没面子回上海,在北京混不下去,你就等著看明天早报的社会版头条,看看在哪里能捞到我,是昆明湖还是未名湖。” “不是apple的错。刚才让何洛下不来台的是我。”康满星低著头,“不过,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那么说。就像我刚刚说过的,冯萧是看上去很豁达的人,其实他只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藏起来,他总说能不给別人添麻烦的时候就不添麻烦,哪怕是別人的错,只要承担得起,他都不会计较到底谁来负责。那时候我做实验捅了篓子,都是他替我去挨骂,回过头来又来安慰我。所以,只要何洛稍微表现出对你的留恋,可能他就装作很大方地成全你们。而你分明是还忘不了她。” “我的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了?我看上去,就是一个很不豁达、很小气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康满星瘪嘴,“我知道老大你心里恨不得就地把我生吞活剥了。” “哼,我很久不吃路边摊了。”章远说,“还有,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对於感情,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只有不喜欢对方的时候,才会大方地放她走。如果何洛和冯萧的感情稳固,那么並不需要我去成全;何洛有她自己选择的权利,但是我和冯萧也有竞爭的权利。我一直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输得一败涂地,时间空间经歷,我都比冯萧到她的距离更遥远一些。我唯一有的,就是两个人的过去,但是我能说什么?说让我们坐著机器猫的时光机回到几年前,不要分手,继续爱下去吧。对於以后的事情,此前我一直有很多顾虑。但是,既然你提到这个话题,我反而觉得不能畏首畏尾了。我会和她好好谈一谈,或者放弃,或者重新开始。这是不是也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章远去了何洛的学校,招待所里没有她的登记信息,小灵通关机。他绕著何洛本科时的宿舍走了两圈,想进一楼的门厅去看看,但现在用了电子门禁系统,三五个男孩子都只能站在门外的台阶上耐心等待。他站在路边的槐树下,抬起头正好能望到当年她宿舍的窗户。即使是將近二十小时的火车站票,也没有现在这样几个小时的寻找让人心焦。 能看到终点的旅途,才不会那么难熬,所有的长途跋涉都是有回报的。而面对看不见目的地的未知的前程,谁能勇敢地坚持著走下去? 小灵通终於开机。章远轻轻唤了一声:“何洛。” 听筒那边,一个男生“呃”地停顿了几秒,问:“谁?何洛走了,我是她同学。” “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她晚上的飞机。” “知道航班號和出发时间吗?” “不清楚了” 何洛,你已经没有任何必要向我知会你的行踪了。 章远打了一辆车,直奔首都机场。他在国际出发的大厅里跑了两个来回,没有何洛的身影,抬头看大屏幕,也没有夜间出发直达美国的航班。於是他沿著各大航空公司的諮询台一家家问过去,看是否有从其他地区转飞美国的航班。 “很抱歉,先生,我们没有这个时间出发到美国的联程航班。但很有可能乘客自己通过旅行社或者是在网上订了分段航班,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章远觉得自己从猴子捞月,变成了海底捞针。 他在机场的星巴克坐下来,喝了一杯浓咖啡,又拨了小灵通的號码。 “我是何洛的高中同学,”他说,“请问你知不知道,她搭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中途是否转机?” “不用转机,去上海,直飞啊。你是哪位?章远吗?” “嗯?对。你是” “我是沈列,听声音就像你。” “不要和他说那么多”那边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何洛去哪儿关他什么事情!让他愿意和谁搂搂抱抱就搂搂抱抱去,吃著碗里看著锅里的,他贪心不贪心啊!” “叶芝你小点儿声,我这电话还没撂呢” “怕什么?”叶芝夺过电话,“davis教授接到邀请,去南方讲学了。他们也不会回北京,直接就回旧金山了。想找何洛,去美国找吧!” 我和谁搂搂抱抱,什么时候吃著碗里看著锅里的?章远想要多问一句,叶芝却已经掛断电话。他一路走到国內出发大厅,还有南方航空公司专用的一號航站楼,和刚刚的情况相反,不是查不到航班,而是去上海的航班太多,起起落落,不知道何洛搭乘的是哪一架。更何况耽搁了这么久,即使查到,恐怕飞机已经起飞。 “能遇到他,是我的幸运。”淡定的话语一声声迴响在耳畔。虽然是初夏时分了,但夜空中,云层被城市的灯光映得昏黄,萧条肃杀。回到家,章远站在阳台上,栏杆表面一层尘埃,无处落手。 他感到自己有些偏执,想要表白,却无力开口;想要告別,却捨不得就此放弃。一句问候,都隔著山水万重才能到达她耳畔。於是嘆息著,看著“河洛嘉苑”金色的大字渐渐在风雨中失去夺目的光彩。 天空中没有飞机掠过的痕跡,连一丝云彩都不被扰动。 和她的距离,咫尺,也是天涯。 (本章完) 第50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1) 第50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1) 一、 有时寂寞太沉重身边仿佛只是观眾你的感受没有人懂 难得谁自告奋勇体贴让人格外感动爱上他前后用不到一分钟 回想恋情的內容有谁想过有始有终 不过是一时脆弱让人放纵 穿梭一段又另一段感情中 爱为何填不满又淘不空 大多数人都相同 喜欢的只是爱情的脸孔 by蔡健雅·《无底洞》 冯萧秋天便要启程去美东,临行前分外忙碌。他手边还有一个项目的收尾工作,这笔经费是导师从美国国家科学基金申请来的,眼看到了递交总结报告的时间,同组的几个研究生都熬红了眼睛,没日没夜地赶截止日期。冯萧刚刚结束了两夜和钢筋的鏖战,又匆忙赶到旧金山国际机场接机。他月余没有理髮,面色晦暗,说两句话便打一个哈欠。davis教授转机日本的时候买了一盒绿茶蛋糕,递到冯萧手里,“不好意思,把洛带走这么多天。你现在看起来像一个艺术家,我都快不认识了。” 冯萧笑著接过何洛手里的行李,“我看起来很狼狈吗?要不要把脸挡上?”又问,“这次坐飞机有没有头晕耳朵疼?我妈说买了些晕机药给你,有用吗?” davis教授耸耸肩,“我下了飞机听到的还是中文对话,但是经过一个月,我多少能听明白一点儿了。” “哦?您学中文了?”冯萧问。 “没有,但是你一定在告诉洛,你很想她,以后不要再和这个老头子东跑西跑了。”davis教授笑起来鬍子直翘,“好吧,我给洛两天假期。” 冯萧的冰箱里空空如也,他说:“你不在的时候,冰箱和厨房都是摆设,现在你回来了,它们又可以充分发挥作用了。” “我是厨娘吗?” “那我就是车夫。”冯萧笑,“似乎电视剧里面可以凑成私奔的一对儿。” “那你最近都吃什么?” “赛百味,我用六种麵包、三种奶酪,还有不知道多少种的鱼啊肉啊蔬菜啊排列组合,每天都不重样。不仅健康,还有,”他拿出一沓儿卡片,“每次吃都会给一个小票,攒够八个可以再换一个,喏,我把以后几天的都攒出来了。” “早饭也吃这些?” “好久没吃早饭了,想不起来。这边的公寓没有转租,新泽西那边的房子合同也没有签,那天浇的时候水太多,洒到电视上,好在还能继续看。” “那盆杜鹃呢?我走的时候开得还很好。” “估计是我放在太阳下晒过了,那天一看都蔫了,我去扔的时候遇到舒歌,被她大大地鄙视,说我辣手摧,还把剩下的盆都转移回你们宿舍了。” “真是一团糟啊。我们出去吃,再去中国超市买菜。”何洛笑,“不过,让我先给你理个髮。” “一个单身汉,能对付就对付了,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枝招展做什么?” “难道单身汉就要打扮成爱因斯坦?去理髮店也就十几美金,非要留成爆炸式。”何洛把他推到镜子前。 “首先我没有时间;其次,他们理得难看,还是老婆手巧。” “啊?你有老婆了?”何洛撇嘴,“去,找你老婆去!” 冯萧转身环住她,“就在这儿,还要抵赖?” 何洛垂首,冯萧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 “你不在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比想像中要想你。当然不只是怀念我的小厨娘或者是小管家,你知道,我也隨便惯了。还有,我也练习了几次做菜,不算难吃,改天让你尝尝。”冯萧的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声音有些疲累,笑起来带著闷闷的回声,“老板对我们的工作成果和论文都很满意,说修改一下可以做毕业论文了。虽然这段时间辛苦一点儿,但还是很值得的。实习一段时间后,或许可以转成工作签证,拿正式员工的工资,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我想著如果我早点儿毕业,你这边就不用太辛苦,节奏可以稍微放缓一些。” “不放缓节奏也不行了我可能暂时去不了美东。”何洛说,“那边只有一家公司接受我做实习,条件苛刻得很。我想我还是留在这儿一学期,把博士论文的开题理出头绪再说。” “没关係,我和导师还有系里商量过了,可以过去做几个月实习,再回来继续写论文。”冯萧说,“这样,隔几个月我就能回这儿来待一段时间。” “这样租房子很麻烦的,总要转租来转租去的。” “那有什么办法?租两份房子唄,好在实习会有额外的补助。”冯萧捏捏她的鼻子,“总好过一放假,两个人就跨著美国飞来飞去,那样太辛苦了。” 何洛心中感动,“那等夏天硕士结业典礼之后,我先和你一起过去吧,帮你收拾新居。正好,我也可以去看田馨,好久不见她了,很想呢。” “她不说想来加州玩吗,怎么一直也没有过来?” “寒假的时候过来了,恰好咱们回国了,所以她和老公去了洛杉磯和圣地亚哥,没有来旧金山。他们想去海洋世界和迪斯尼,我看了照片,两个人返老还童,玩得挺开心。” “她结婚很早啊,是国內就认识的男朋友?” “不,是来美国之后,闪电结婚。” “哦”冯萧沉默片刻,“对了,这次回国你不是去我们家了吗,我妈和我念叨了很久,说』你是男生当然不著急,人家是女孩子,难道好意思让人家和你先开口『。我爸妈最近打电话,一直问起这件事情,中心思想就是不要总拖著人家女孩子。” “嗯?” “我们,要不要考虑考虑?”他试探地问,“虽然我现在没有鲜和戒指,但你知道,订婚戒指都是比结婚戒指贵的,我总要问问看,有没有人肯收。” 何洛抬头,险些撞到他的下巴。“你就知道突然袭击。”她嘴角微微上翘,若有若无地笑,“我是草履虫,只有最简单的应激性。稍微复杂的问题,都不能预留一个提前量。” “我不是说要你立刻答应。”冯萧笑,“我也想等半年一年,我这边工作的事情有了眉目,稳定下来再说。现在这样也不错。” “我也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何洛暗自鬆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如果冯萧坚持这个话题,把结婚的事情提到日程上来,又该如何回答。 她打电话告诉田馨过一段时间会去美东。 “具体时间定了吗?” “还没有,要看冯萧这边的项目什么时候结束。” “如果不是他要来美东,你也想不起要来看看我。”田馨哧哧地笑,“你现在是惟冯同学马首是瞻啊,夫唱妇隨。难得见你这么听话,看来这次是遇到mr.right啦。我还没有见过冯同学本人,赶紧拉出来遛遛。” 何洛辩驳:“你也知道我一向挺忙。”又开玩笑道,“如果只有看你这一个原因,我的確下不了决心三百美金的机票钱。” “小气鬼!刚刚还说冯萧现在能拿到助研和实习生两份工资。” “那是他的钱,和我有什么关係?” “你们俩还分什么彼此?这多见外!”田馨笑,“我也不愿意吃我老公的,每天都说我有奖学金啊,可以自食其力啊,但是租大房子买新车,还不都是用他的工资?不过我也不在乎了,我是他老婆,他养著我,名正言顺呀。” “不一样,你是他老婆,是一家人。” “那你们也赶紧结婚咯!省得你总觉得欠了人家的。” “他问我要不要考虑考虑。” “那你答应没有?”田馨急问,“还有什么考虑的啊,总算有人肯要你,赶紧把自己处理出去。我那个日本同学总说,女人是圣诞蛋糕,过了二十五就不新鲜了;即使现在大家都读书,也是年夜麵条,过了三十就是隔夜饭。” “你嫁人之后,巴不得所有的人都立刻步入婚姻生活,和你做伴当家庭主妇。”何洛笑,“我没想过这些问题,先把博士拿到手再说。” “不要拖太久,小心把男朋友拖没了。你知道在男人心里,本科生是黄蓉,研究生是赵敏,博士生是李莫愁,博士后就是灭绝师太啦。” 何洛哭笑不得,“你现在怎么这么多谬论?我都没有怕,你很怕我砸在手里吗?” “有点儿”田馨一本正经,语气严肃,“你大四下学期还有刚来美国的时候,每天忙得没白天没黑夜的,只有选课拿了a+才会开心。我真的很担心,你什么事情都好强,就这样稀里糊涂自己过下去了。” “如果真的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看看,你这种心態多危险。女人不嫁人生孩子,再怎么样都算不上人生完整。”田馨说,“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吗?难得有人把你当孩子一样宠著,该嫁就嫁了吧。非要像以前那样,活得那么辛苦吗?我看了都心疼。还有,生米煮成熟饭就好了,省得你那么多心思,还想什么抽菸戒菸的。” “什么抽菸戒菸?” “你回国之前不是很惴惴不安?说担心看到別人吞云吐雾,会把自己的菸癮勾出来。你自己也说想要向前走,说不想活在回忆里,那么就给自己一点儿动力和约束啊。” “结婚怎么能赶鸭子上架呢?我还想问问你,怎么就那么有勇气,认识几个月就把自己嫁了?” “女人短时间內嫁人,无非两种心態,第一是觉得自己拖不起了,赶紧清仓处理;第二是觉得眾里寻他千百度,天雷勾动地火,非君不嫁。”田馨很得意,“那我一眼看对眼了,就嫁咯。” “我总觉得,一嫁人这一辈子就这样尘埃落定了,所以草率不得。” “你怕自己后悔,对不对?”田馨一针见血,“你不爱冯萧,至少不够爱,对不对?当初你和章同学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天都恨不得要天荒地老吧。” “那时候太天真了。” “对,你也知道,那些都是天真的想法,从现在开始现实一些吧。”田馨有些不屑,“现在的章同学很不得我心,如果他来抢亲,我倒是可以站在他的立场上。但现在你回国那么久他都没把握机会,你又何必为了他,影响和冯萧的感情呢?” “我是否答应冯萧,要看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是否有那么深,和第三个人没关係。”何洛顿了顿,“也不要再提章远了,他应该是有女朋友了。” “我晕,那就更不能要了!你早告诉我这个,我就不说什么蛋糕麵条的来刺激你了。”田馨愤愤,“你,记住,给我爭气点儿。” 何洛找出当年出国前章远给她的那封信,摺痕处已经起了毛茬儿,墨黑的背景上,q版小章鱼打著牌子,眉眼挤在一起,滑稽得有些寂寥。 “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 何洛几次想要扔在垃圾桶里,终究狠不下心来。 舒歌走过来,拍她的肩膀,何洛手一颤,几页纸跌在桌上,被风吹得哗哗响。 “嚇死我了!” “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舒歌伸手递来一盒龟苓膏,“坐飞机上火吧?来,祛热养顏。”她探头看见桌上的信纸,“这是谁画的?真可爱。” “嗯老朋友。” “男的?” “嗯?” “笔跡很有力啊,一看就是男生,相信你,如同相信我自己。嘖嘖,很曖昧哟,我要告诉冯萧去!” “他知道的。章远,是我原来的男朋友。” “嗬,在一起住了两年,我都没有听你说起他来。” “我当自己早就忘记这个人了,现在顶多是普通朋友。” “当自己早就忘记了?人的心,是无法命令的吧。”舒歌拾起信纸,“否则也不会翻得这么旧。” “我很久不看了,这次回国又见面,有点儿感慨而已。”何洛儘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就是就是,感慨一下也就过去了。”舒歌说,“冯萧还是很想你的,你不在的时候,他来推走了你的自行车,说是好好维护保养一下。但有两次我在图书馆门前看到他,他都是骑著你的车子。我还笑他有车不开,睹物思人。他八成是被我说中了,耳朵都要红了,嘻嘻,你想像不到吧,那么一个豪爽的人,耳朵变红是什么样子。还有,他也真逗,把所有的盆都养得那么没精神,倒是里面的杂草长得发疯。我看不惯,就让他都拿回来了。” 何洛笑了笑,客厅的窗台上摆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盆,有一紫一粉两棵风信子、一株百合和一盆弔兰。都不是难养的,但冯萧不大清楚光照、温度和水分的配合,几株看上去都有些瘦弱,夹杂其中的杂草反而茁壮生长,葱葱蘢蘢。 “短短几天就长草了,生命力真旺盛,野火烧不尽啊。”舒歌叫著。 何洛点头,“除非连根拔掉。” “这么绿,有些可惜呢。草就比命贱吗?” “它们也都很好,只是长到了不属於它们的地方。”何洛的手指绕上细长的草茎,转了几圈,用力拽出来,柔韧的叶子颇不甘心,在她指头上勒出紫红的痕跡来。她有些懨懨的,对於感情,寧愿选择避而不谈。冯萧疲倦的笑容让她心存歉疚,总觉得自己不肯全情投入,又或是隨著年龄增长,感情的表达就是从热烈变为平实。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开口,说“让我冷静一段时间”。 然而心里的荒烟蔓草,在冰雪覆盖的年头里沉默蛰伏,此刻蠢蠢欲动,春风吹又生。或许田馨说的对,要爭气点儿啊。“还有冯萧。”她想,要对他好些,再好些,否则怎样都不公平。 夏天何洛拿到硕士学位,冯萧的实验项目也如期收工。一天看《国家地理》杂誌的时候,冯萧忽然抬头,说:“不如我们出去旅行吧,我怕去实习之后,就没有这样的假期了。” 何天纬来参加堂姐的学位授予仪式,听说两个人决定去黄石公园,兴奋地说:“那是个好地方,几年前我们全家就去过,去年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和angela也想去,但是老爸不同意,说我们几个小孩子开长途太危险。要不是今年我去中国,肯定和你们搭伴。” “搭伴?拜託,人家甜甜蜜蜜一起去玩,你跟著凑什么热闹?”舒歌白了他一眼,“你还是去找angela比较好。” “i am over her.”天纬耸肩。 “真是短命的puppy love。是不是去了一次中国,发现地大物博,美女眾多?” 天纬嘻嘻一笑,不在乎舒歌的调侃,转身又嘱咐何洛二人:“黄石那边熊很多,不要看它们呆头呆脑的一副老实相,跑起来很快的,如果露营,一定要把吃的藏好,否则会被熊偷袭哟。” (本章完) 第51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2) 第51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2) “没关係,”冯萧大笑,“我只要比何洛跑得快就可以了。” 何洛从ebay上买了几张cd,马修·连恩的《狼》、《风中奇缘》的原声唱碟,还有一些印第安曲风的音乐碟。冯萧在未名空间bbs上泡了几天,参考別人的游记制定了一套行程,又在网上预订了沿途的租车和旅馆。两个人从加州圣何塞出发,乘飞机到犹他州的盐湖城,然后租了一辆车,一路北上,从115號高速路进入爱达荷州之后,路旁能看到绵延的牧场,天似穹庐,风吹草低。中途休息的时候,何洛在便利店挑冰箱贴一类的纪念品,爱达荷州以盛產马铃薯出名,她选了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孩子,抱著一只和自己体型差不多大的马铃薯,眯著眼大笑,金黄色的柔软头髮和背景虚化的草垛相映成趣。 “我来给你寄,然后你寄给我。要不然收件人和寄件人都是同一个,自己和自己玩儿多没意思。”冯萧说著,在寄信人一栏写上自己在新泽西的新地址,“这样地址也离得远些,省得一看,就是对街的邻居。” “都是同一个地址也很好玩儿啊,转了一圈,自己的卡片又回到自己手上。”何洛低头继续寻找,“那我再给你挑一张,我以为会有my own privatei daho的剧照呢。” “什么电影?没看过。” “基努·李维斯主演的,香港的翻译叫做《不羈的天空》,”何洛嘻嘻地笑,“台湾的翻译比较有趣,《男人的一半还是男人》。当初似乎在威尼斯影展大出风头,你可以找来看看。” “才不看。”冯萧哼了一声,“i’m straight!” 他声音不大,但店里收款的美国大妈还是听见了,笑呵呵看著两个年轻人。 公路穿过绿波荡漾的牧场,从倒后镜里看过去,云影倏忽飞逝,远方山色苍茫。有时地势平坦,车辆稀少,冯萧一踩油门,时速便达到100英里。何洛扯扯他的衣袖,“小心点儿,已经超速了,別被警察抄牌。”一路车行通畅,傍晚便来到黄石公园的西侧入口。这是美国最大的国家公园,占地近9000平方公里,匯聚了峡谷、湖泊、河流、森林、草原种种地貌,公园里面的主要干道是一个“8”字,全部环绕下来有200多公里。两人计划在黄石附近住四天,第五天一大早出发,去公园东北角外的熊牙公路,然后驱车南下,在几十公里外的大提顿国家公园宿营。 熊牙公路一直通到海拔3000余米的shoshone国家森林西峰,山脚还是阳光普照的盛夏,到了山顶开始下雪。冯萧穿著短袖t-shirt,把夹克衫给了何洛,冷气还是钻到车里来,索性开了暖风。峰顶最高处白雾茫茫,路边还有半人高的雪墙。冯萧从工具箱里翻出扳手,在几乎冻成冰的墙上写了“到此一游”四个字,“英语应该怎么说?” “we were here。”何洛歪歪扭扭地添上一行。 “头一次穿著短袖站在雪地里呢,来,合张影发回去嚇嚇他们。”冯萧说著,连打了三个喷嚏,但兴致依然高昂,“这些雪墙估计多少年也不会化吧,到时候带著儿子来看,你老爸老妈当年来过的地方。” 接近傍晚的时候,两个人穿过黄石来到大提顿公园,路边碧草如茵,河流纵横,树木长得笔直,远处是绵延的雪山。何洛翻出《狼》的cd来听,说:“这个地方很像新疆的感觉呢,如果能骑马那就太棒了。” 冯萧事先预订了住处,是杰克森湖畔的小木屋,推开窗,就能看见提顿雪山嵯峨的主峰,山顶冰雪覆盖,云雾繚绕。 “喂喂,这看起来就像是派拉蒙电影公司片头的那座山呢!”何洛拉冯萧过来看。 “我还是先去买两捆柴禾吧。”他指指地中间的火炉,“我刚才停车的时候问了管理员,这里晚上只有十几度,这样的老式木屋都没有空调。” “要点木柴?能著吗?” “放心,忘记了吗?每次bbq都是我负责生火,和高手在一起,你怕什么?” 冯萧去了快半个小时还没有回来,何洛坐在室外的木桌旁,肚子饿得直叫。她做了两个金枪鱼的三明治,口水在蛋黄酱和乳酪的香气诱惑下蠢蠢欲动,忍不住拿出一片乳酪送到嘴里。 “好啊,我去劳动,你就偷吃。”冯萧回来,从车后备箱取出木柴。 “哈,谁让你这么慢,別说买木柴,砍树也应该回来了。” 冯萧接过三明治,咬了一大口,“不知道吃多了的话,会不会都顛出来。” “顛什么?” 他笑著,向身后指指,两个牛仔牵著马,抬高帽檐,衝著何洛微笑。 “刚才在游客中心遇到的,明天和后天的骑马旅行都预订完了。人家本来是要下班来交岗,被我软磨硬泡给拽来的。” “你口才很好啊。”何洛开心地绕著棕色的马匹转了一圈。 “其实很简单,就是欺骗了善良的美国人民的感情。”冯萧揽著她的腰,眨眨眼,“亲热点儿,我告诉人家说,咱们是来度蜜月的。” 杰克森湖湖水碧蓝,倒映著青色的雪山,夕阳暖红色的光芒在微波上跳跃。湖畔开满了宝蓝和淡紫的矢车菊,还有丛丛簇簇金黄的小向日葵。何洛戴上牛仔的宽檐帽,听他们哼两段不知名的牧歌,冯萧在不远处,骑著马微笑。 月亮出来了,皎洁安静地映照著雪山,炉子里的木柴噼噼啪啪响著。何洛白天有些著凉,又想坐在门外看湖光山色,冯萧说:“刚洗过澡就吹风,小心感冒得更厉害。坐在床边看也是一样的。”还拿了一条毛毯把她裹住。何洛抱膝坐在床上,一副委屈无奈的表情。 冯萧笑了,抬手拨开她的刘海,吻了吻何洛的额头,“还好,脑门儿不是很热。”她的头髮还带著薄荷草洗髮水的清新味道,仿佛有一缕月色附著在发梢,光泽明亮,引诱著他的手指穿过湿润的髮丝。冯萧低头,轻柔地吻下去,何洛坐不稳,后颈贴紧他的掌心。他的手掌渐渐放低,何洛已经感觉到头髮触在枕上,又湿湿地贴在脸颊上,很不舒服。她侧脸,想把头髮蹭开,视线从窗口探出去,只看见雪山雾靄繚绕的峰顶被月光染成淡青色。这样的夜色太寂寞,何洛忍不住闭上双眼,想起田馨的话,“难得有人把你当孩子一样宠著,该嫁就嫁了吧。还有,生米煮成熟饭就好了。” 毛毯散在床上,她頎长的脖颈伸展进睡衣宽敞的领口,和锁骨隱约的轮廓连在一起。能感觉到,冯萧的双唇沿著这一线吻过来,手掌已经掀起衣襟,游移到她的侧腰上,炙热的温度传来,令她心中一滯。 本应是柔情无限的时刻,何洛却觉得心中有淡淡的忧伤,所有的思绪就和雾靄山嵐一样,挥之不散,清冷地缠绕在心头。丝毫触摸不到那些想法的轮廓,每次想去捕捉,它们就轻盈地散开,然而这雾气越来越重,渐渐凝结成露珠,掛在眼角,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还不想,就此尘埃落定。 李云微的外婆摔了一跤,骨伤並不严重,但同时诱发了心血管疾病和肺炎。她从深圳赶回去,陪了外婆將近一个月,直到老人身体康復。返程时她路过北京,才大叫吃不消,衝著章远抱拳稽首,“同桌,你人脉广,拜託帮我找份新工作吧,我看迟早我要被开除了。” “你真是不拿我们当朋友。这么大的事情就自己扛著,早说我们都能帮帮忙。” “毕竟是家事,怎么好意思总麻烦你们?好在赵承杰在市立医院工作,已经帮了很多忙。” “外婆好些了吗?” “嗯,还算稳定,人老了,难免骨质疏鬆,然后加上原来呼吸道就有些问题”李云微嘆气,“这次真是嚇死我了。本来觉得在深圳那边收入高,想多攒两年钱,现在看来还是乖乖回家工作的好。你在那边认识什么大公司吗?帮我推荐推荐啊。” “我认识的一些客户,倒是在当地有分支机构。”章远说,“不过肯定要你转行了,你捨得放弃现在的工作吗?你不是说,很喜欢当高中老师?” “都习惯了只要你介绍给我一份高薪的工作,就不算放弃什么了。”李云微拍拍章远的肩膀,“有同桌罩著,我放心。” “其实,一个人还是很累的。听说,有人还在等你呢,我是说许同学。” “贺扬吗?我不和他一起走,是对的。只不过我用外婆的事情做藉口,不肯出国,很对不起他呢。”李云微低头咬著指甲,“我说没有申请美国的大学,他说可以结婚陪读,我就发脾气和他吵架,说他不尊重我,说我放心不下外婆其实,我是没有勇气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啊。” “婚前恐惧症吧?许同学对你不是挺好的?” “他是很好,不过多数时候,我们选择的是那个喜欢的人,而不是那个最好的人。”李云微抬头,“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到最后,发现没有办法勉强自己。是我对不起他。” “选择了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决定,说不上谁对不起谁。”章远说,“还有,最不能勉强的就是自己的心,就好像弹簧,压得越狠,弹得越高。” “那你还选择这么压著?小心憋得吐血!”李云微瞥他一眼,“你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可以开开心心的,就算不能在一起,也都要各自幸福起来。” “她很幸福吧?” “我不知道。”李云微沉默片刻,“我只知道,他对何洛很好。你前段时间不是见到何洛了?” “我不敢多问,怕知道什么自己承受不了的事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吧。”章远笑著截下她的话,走到窗边,“最近我们人事改组,紧要关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分出多少时间和心思来想她。我也很累,怕所有的投入都没有回应。有时候,我真的不抱任何希望了,但是又不想给任何自己遗憾的机会。我知道,多等一分钟,都会让她离我更遥远,只是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大概能想到的,只有你好,再见。” “其实念念不忘比说再见还更痛苦,铭记过去,更需要勇气。” “那就给我一个机会说再见吧,我会努力说得很瀟洒。”章远深深呼吸,“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她不爱我。怎么样,都不会比这个更糟糕吧。” 二、fly away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想要成熟就要接受不完美 趁我还能微笑的时候 请你转身fly away by万芳·《fly away》 何洛旅行回来后,喉咙一直隱隱作痛,吞咽口水时觉得嗓子肿起来,一直胀到耳朵,量了体温,37度5。她去学校的健康中心拿药,被护士推荐去医院的门诊检查。美国医生颇重视呼吸道传染疾病的防治,將何洛的耳鼻喉彻查一遍,最后诊断为急性咽炎。冯萧去沃尔玛的药房买了一些处方药。他即將启程去美东,本来说临行前带何洛去海边的餐厅吃牛排,但看她一幅懨懨的神情,只能不了了之。 “洛洛不会说话的时候好无聊啊。”舒歌大叫,“每天在屋子里飘来飘去的。” 冯萧解释道:“估计是路上著凉了。” “就是,让你们爬雪山过草地,风餐露宿!”舒歌看了黄石和大提顿的照片,无比羡慕,“早知道这么好玩儿,当灯泡我也要去。” 何洛只是微笑著点头。 冯萧拍拍她的脑门,“完了,小麵包失声好几天,不会声带退化了吧?” 舒歌瞪大双眼,“好几天?这都向我匯报,你们也太前卫了。” 冯萧听不懂她的话。 何洛清楚,这个室友在南方长大上学,经常分不清前后鼻音,此刻笑得促狭,不知道又听成什么。她扯扯冯萧的衣袖,示意他早点儿回家休息。她的嗓子渐渐不那么痛,但是已经习惯了几日来的沉默,索性將沉默进行到底。 田馨在电话里说:“你不好利索了,可不许来看我!” “还怕我传染你?” “当然!我要保证身体健康,尤其不能吃抗生素。”田馨神秘兮兮,把五年大计向何洛简单阐述了一下。 “啊?!你们打算要小孩儿啊!” “嗓子沙哑就不要大声尖叫,要保护声带。”田馨多年来不忘自己的美声本行,时时刻刻注重关爱咽喉,“这样的话,我博士毕业,小宝宝也可以送去託儿所了,我就轻装上阵去工作,多好!” “有动静了?” “还没有,我们刚刚有这个打算的。” “哦你真是传统的居家好女人。” “你咋样?有动静没?” “我能有什么动静?” “嘿嘿,不要抵赖哦。”田馨笑得诡譎,“你们出去的照片不是发给我看了?遍地野的林间木屋,不要告诉我nothing happened。” “你去死吧。”何洛恶声骂她,然后悠悠嘆息,悵然道,“田馨啊,我觉得我彻底完了。” “熟了?如果你很有罪恶感,那就结婚唄,冯萧难道会抵赖?” “熟你个大头” “嗯?” “糊了,我煮了一锅糊饭。”何洛苦笑,“一塌糊涂的糊。我很努力,想要对他好些,但是发现完全不可能向另一个层面发展。我做不到。这样勉强著,对他,是不是很不公平?” “爱情里面压根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谁付出多谁付出少,根本就无法衡量的。”田馨嗤之以鼻,“一旦你开始念念不忘讲究公平,那就不是爱情了。” 何洛笑了两声,“真有哲理!你现在理论修养与时俱进啊。” “这是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 “当年我问你,都不是章远的女朋友了,还为他做这做那,对你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你就回了我一句:一旦开始讲究公平,那就不是爱情了。我当时可是为你的伟大爱心感动得涕泪横流。但是你现在每次说起冯萧,必然不离『公平』二字。既然你想冷静一段时间,就和冯萧讲,还怕他飞了不成?” “不是,他现在刚换了实验室,很多事情都没有理清头绪。等他那边稳定一下再说吧。” “那你还来不来美东看我?” “去啊,我还要帮他收拾一下东西。”何洛说,“他陪我走了最艰难的时期,我现在总不能过河拆桥。” “嗯,卸磨杀驴。”田馨附和,又笑,“我看你是始乱终弃。” (本章完) 第52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3) 第52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3) 何洛病好得差不多了,学校要月末才开学,她计算时间,决定去新泽西探望冯萧。 新泽西和加州都属於房价高昂的地区。虽然冯萧有额外的实习补贴,但为了省钱,他租住在新泽西和宾夕法尼亚两州交界的地方,每天要开车一个小时才能到实验室,一旦忙碌起来,索性就在隔壁办公室的沙发上將就一晚。因为何洛来,他才歇了一个周末,周一一早又要去实验室。公寓后面有一片园子,每家住户都分了两垄,何洛从中国店买了一些西红柿、青椒和韭菜的菜苗,说:“別的种著玩儿,韭菜可以送给你们美国同事。原来你老板不还点名,要吃那种长得像草的菜吗?” “那是你包的韭菜鸡蛋饺子,他们哪儿会做?难道真的当草啃?”冯萧笑,“改天带他们回来吃饭,你大显身手?” “没问题。”何洛要去种菜苗,从冯萧的衣橱里翻出一件宽大的旧衬衫套上。 “下飞机后你光帮我收拾东西了,累了吧?”冯萧打开车门,“我上班去,你好好休息吧。”他又转身叮嘱说,“也不用收拾得太仔细。这儿我只租了三个月,过一段时间打算换一个地方。” “为什么?这里环境不错呢。” “换一个距离田馨他们近点儿的地方,走动起来方便,你似乎爱她多过爱我。”他揶揄道,“过两天,咱们一起去看田馨,好不好?” 何洛微笑点头,冯萧探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一身青草的清新气息,在微凉的天气里,柔软的唇传递暖意。 冯萧的车行出公寓停车场,何洛站在路边挥著手,直到他从视线里消失,才缓缓放下手臂。心情並不轻鬆,似乎无论什么时机和他讲两个人给彼此一些时间,都是不恰当的,冯萧换实验室,做论文,过一段时间答辩,他说爭取四年半以內拿到博士学位,片刻不得閒。然而自己的態度亲近而不亲昵,难道他会感觉不到吗? 唯一可以让人开心一点儿的事情,就是过些天便可以见到田馨,何洛弯起嘴角,轻快地吐了口气。路边放著木剪、小铲还有藤筐等园艺工具,她一双泥手在旧衬衫上蹭蹭,弯腰一一拾起。 男子修长的手,递过她的小草耙。 “oh,thanks.”何洛起身。对方磨砂皮靴上斑驳的湿印,挽著裤脚的洗水仔裤,浅驼色斜纹毛衣,在眼前一一展现。他立在一棵叶子半红的枫树下,身后是薄纱一样的雾,被远处的灌木丛映成淡青色,“章远!?”何洛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脱口而出。 “是啊。”他笑得沉静,面容疲倦,风尘僕僕逆光而立。章远也望著面前熟悉的身影,她穿著宽大的男式衬衫,慵懒舒適,刚才微笑著侧头和別人亲吻,晃动的深红色发梢灼痛他的双眼。他磨砂皮的深棕半靴染了露水,凉意从脚下升起,凝结在心尖,冰冷如刀割。 “你怎么来的?” “偷渡来的。”章远接过她手中的藤筐,“我来美国参加一个培训考察,顺便来看看你。”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地址?” “我是克格勃啊”他扬扬眉毛,“惊讶吧?从天而降。” “有点儿。在哪儿培训?” “先去了西雅图一周,然后硅谷三天,以为你会在学校,可以顺路去找你。” 然后,飞了三千公里来美东,也是顺路吗?何洛笑笑,“那下一站呢?” “我们要去纽约,正好离你这儿不远,所以过来看看。”预备好的话再次被眼前的现实击碎,无法启齿。 已经看到,你可以走了。何洛想这样讲,但面对他倦然的微笑,话到嘴边却成了“进来坐,喘口气再说吧”。 电子防盗门,沉重的防火门,掛著棕色“welcome”木牌的房间大门,一扇扇开启再闔上,便是她在异国的生活。和另一个人的生活。 炉灶上小火卤著什么,浓郁的酱香里有椒、大料和桂皮的味道。 “挺香的。”章远吸吸鼻子,迟疑地望著门边一大一小两双拖鞋。 “滷鸡蛋、鸡爪和猪耳朵,我准备熬一个万年锅,以后放这儿。”何洛拿出一双新拖鞋,“欢迎,你是第一位访客呢。” 她打电话给冯萧,“同学来了,你晚上回来吧?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吃饭。” “哦?田馨吗?真等不及,我们正要去看她呢。” “是章远,他去纽约开会。” “哦好,我下班后就回去。你问问他想吃什么,如果我回去晚了,你们先吃。” 何洛转身,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章远想了想,说:“隨便吃点儿吧。最近这两天吃了好多西餐,还有所谓的中餐,又甜又酸的,所以特別想吃东北菜。” 冯萧听见,笑道:“那没办法,要何洛亲自下厨了,没问题吧。” “好吧。”何洛念了几样材料,嘱咐他去中国店买,“你还真的要早些回来,否则我没办法开伙。” “果真是中国人到了哪里都要带著自己的中国胃。”何洛说,“我来美国这么久了,习惯了吃奶酪吃牛排,但如果让我连续吃上一个礼拜,心里也绝对不舒服。” “嗯,听说这边的中国店东西很全,从北京甜麵酱到台湾沙茶酱,一应俱全。” “是啊,美国比欧洲好很多,据说有人带瓜子过去。” “这里是挺好的,空气好,人也很友善。” 何洛问了他们培训的內容,章远一一回答,两个人便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侷促地坐在沙发两端。她把没来得及种的菜苗收好,从冰箱里拿了水果摆在章远面前,又提了喷壶给吊兰浇水。 “听说,你又要升官了?”何洛问。 “嗯?还没有,最近在提名討论。” “哦,提前恭喜你啊。我就知道只要你尽心的事情,就会做好。” “八字没一撇呢。” “又谦虚了,如果不是胸有成竹,这么关键的时刻你跑出来培训?” “我知道,但来美国这边的机会难得,我不想错过。” 何洛低头,看著卤锅扑扑冒泡,“你在美国还要待多久,纽约有很大的it公司吗?” “没有。其实我的培训已经结束了,团员们有两天自由活动时间。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国,我的签证后天就过期。” “嗯时间挺紧的。” “是啊,我听云微说你们去了黄石公园,没想到都要开学了你还不在学校。我昨天去你学校,你室友说你刚来新泽西。”章远苦笑,“其他团员都从旧金山出境,我自己改了明天纽约出境的机票。” “公司派你来学习?” “不,自费,还请了年假。”章远走上前,在何洛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 “我早就想来了。”他说,“我前不久去找了叶芝,她把我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哦。” “她说如果我有了女朋友,就不应该还表现得很关心你的生活。可是,如果我说那是一场误会,你相信吗?” “无所谓相信不相信,我没有任何立场去干预这样的事情,如果你觉得哪个女孩子好” “何洛!”章远打断她的话,“很多女孩子都很好,但是那和我没有什么关係。” “不要再说这些了。”何洛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走近,转身微笑,“我们说点儿別的,好吗?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的。” “你的室友真厉害,只说你来新泽西,死活不告诉我你的地址。” “的確,没有谁知道。这个房子冯萧租得很仓促,还是这边的中国同事帮忙代找的。” “你室友也被我缠得口乾舌燥没有办法,勉强同意我进厨房喝口水。”章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明信片,爱达荷的土豆,“我在冰箱上发现了这个,后面有一个美东的地址我也只是碰碰运气,直接衝到了机场。” “你坐的红眼航班?”为了一个不明確的地址。 章远笑容疲惫,他买了夜航机票,到美东时正是凌晨。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袋东西,说:“险些就把这些和行李一起寄存到纽约机场了,喏,今年的新茶,还有两本几米的画书。” 何洛伸手接过,“哦,谢谢,我收起来去。”她快步走入书房,手上的两本书千斤重,沉沉地拍在桌上,《布瓜的世界》和《遗失了一只猫》。最早看的几米漫画,还是大四冬天的《向左走向右走》。 书中写著,她不曾遇见他,他不曾遇见她。 变化无常是否真的比確定更为美丽? 何洛站在窗边,参天的橡树枝叶摇曳,沙哑嘆息著夏天的逝去。她在窗户的倒影里看见自己低垂的嘴角,抓起桌上的小镜子,眼睛微微泛红。她从抽屉里拿出眼镜戴上,感觉心事不再赤裸地暴露在空气里,思绪才稍微平和下来。 早起开机时自动登录了msn,状態是离开,但还是有半屏幕的留言窗口。 冯萧说:“平安到达实验室,点个卯便回来。” 田馨说:“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来,我想你想的睡不著!” 舒歌打了一张大大的笑脸,“嘿嘿,吃月饼了吗?还有额外惊喜奉送。” “有惊无喜。”何洛答覆。 “我终於见到传说中的章鱼,前天在外面坐了大半夜,昨天又来缠我,果真有章鱼八爪缠人的本领。他还拿走了你的明信片,我去拦,他居然说『別逼我打女人』,有没有搞错?”舒歌立刻回应,“倒是蛮帅哦,可惜有暴力倾向,否则不妨介绍给我哈!” “我都知道了。”何洛苦笑。 刚过中午,冯萧就回到公寓,买了青菜豆腐和羊肉,还有一条现杀鯽鱼,一进门递给何洛,“我看羊肉不错,就擅自改了你的菜谱,不要吃牛肉苏泊汤了,否则一桌子清真餐。鯽鱼豆腐汤也不错。”又冲章远笑笑,“来了?尝尝看,何洛做得很好吃。” 何洛整理著食材,两个男生寒暄著。 章远说:“我比较喜欢鯽鱼糯米粥,养胃。” 冯萧笑,“我现在肠胃可好了,都是何洛的功劳,定点吃饭,荤素搭配。原来我在加州,同实验室里的中国人总抢著看我的饭盒,羡慕坏了。现在都要有腐败肚了。” 章远说:“工作后难免。” 冯萧摊手,“运动少了,她又做得太好吃。”又笑,“何洛总批评我的饮食方式,她脾气可大了,我每次买可乐或者薯条之类的垃圾食品,她都生气。她一直都挺犟。” “她一直挺有原则。” 土豆溜圆,何洛第一刀下去,就有一半骨碌到地上。她俯身捡起来,“新菜刀,用不顺手。” “我帮你吧。”冯萧洗了手。何洛摇头,说:“你今天连续开车那么久,坐会儿吧。”两个人推来让去的。 章远看著电话桌上二人的合照,在一面雪墙前穿著夏天的衣服,就和自己此刻的贸然造访一样,不合时宜。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在看別人的电影,永远是观眾,再无登台的机会。 “我打算坐晚上六点十分的班车回纽约。”他扬扬手里的时间表,“明天的飞机,我还是早点儿赶回市区的好。” “这么急?”冯萧预备碗筷,“那,何洛你一会儿送章远去公车站吧。老同学多说会儿话。” 何洛蹙眉道:“我不大认路,怕丟了。” “多近啊,只一个转弯,开车五分钟,昨天去兜风不就是你开的车?”冯萧帮她端菜,一字一顿地说,“没问题,何洛,你肯定能找回来的。” 家常凉菜、葱烧羊肉、地三鲜、白菜炒黑木耳、鯽鱼豆腐汤,还有刚滷好的鸡手猪手,拉拉杂杂铺满餐桌。“现在做饭手很快呀。”章远说,看何洛恬淡地微笑,安静地擦著护手霜。他想要努力记住她的模样和这餐饭的滋味,但嘴里吃不出任何味道。 吃过饭,何洛开车送章远去公车站。 “你现在很幸福,是吗?”他问。 “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对了,我买了房子。” “哦?原来是真的。那我上次问你” “上次本来打算卖了,但是,我还是没有。捨不得。”章远说。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车站。“再见吧。”何洛把车停在路边,转身望著他,“一路平安。” “那,我走了。”章远下车,走了两步,转身回来,递给何洛一张照片,“对不起,或许,我来得晚了。我本来以为,你会是女主人的。”说完,他沿著芳草萋萋的斜坡走下去,长途空调大巴即將开出,禿顶的司机摇著制服帽子。 何洛翻过照片,是从阳台俯拍的小区园景,透过铁艺雕围栏,大门內的基石上,四个大字清晰可见,“河洛嘉苑”。 “河、洛、嘉、苑”一颗心痛得发木,梗在胸口。她仰起脸,天窗深褐色玻璃外,流云走得飞快,就和最初来到美国每一个思念的日子一样,在屋顶眺望远方,心也是这样纠结,然而没有一朵云停下来听她的心事,满腹的落寞无处投递。 何洛有那么一刻的衝动,想要衝到大巴上,说:“走吧,带我一起走吧。”什么都不计较,所有的一切都统统拋开。然而冯萧的话依然在耳畔:“何洛,你肯定能找回来的。” 犹疑之间,长途汽车隆隆的马达声从身边经过,何洛不忍再看再回想,靠在座椅上,双手交迭,蒙住眼睛。 茫茫人海中,我们究竟是谁错过了谁? 转身之前隱约看见了你眼眶中的泪水 知道我曾经存在在你的心里我想那就够了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著对方 像开始时那样握著手就算天快亮 by戴佩妮·《怎样》 有人梆梆叩响车窗,“我想,我忘了一件东西。不介意我再说两句话吧。” “你会晚的。”她努力扬起嘴角。 “没关係,还有几班车。” 两个人並肩坐在缓坡的草地上,远处起伏的苇草在风里摇摆,和伶仃的电线桿一起分割著渐渐暗淡的天空。风有一点儿凉,章远把夹克衫给何洛披上。她脱下来递迴去,“谢谢。” 章远接过来,也不穿上,顺手放在身边。“胆怯也好,逃避也罢,有些话我一直没有说。现在,我不想让它们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了。” “还是不要说了。”何洛摇头。 “我怕再不说,以后更没有机会了,难道送这样的礼物给別人的老婆吗?”章远摊开手掌,是两枚戒指。“这是当初的,我替你免费保管;这个,是新的”他指点著,“本来,想把这个和房子的钥匙一同交给你。” 何洛迟疑著,不肯伸手去接。 (本章完) 第53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4) 第53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4) 章远拨著戒指,“你刚出国的时候,正好是我进入天达后立稳脚跟的阶段。说实话,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把什么都放下了,根本没有心思和精力去想什么情情爱爱的事情。即使偶尔想起来,我也觉得如果你心里真的有我,不会那么绝情一走了之,就算真的过了三年五载,我们也有重新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事到如今,直到你走得非常远,远到已经属於別人的世界了,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挽留你的话。除了一段又一段的回忆,我和你什么都没有,我又拿什么来给你承诺呢?所以我现在对你说这些,一点儿底气都没有。我不是因为胆子大,才一口气跑到美东来,恰恰相反,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勇气去想,如果失去你,这一辈子怎么办。什么各自寻找各自的幸福,见鬼去吧!我只能找到你。” “你有没有想过,我已经不是你心目中想找的那个人了?”何洛拈起带著钻石的那枚,问道,“和原来的尺寸一样吗?” “嗯。” “那我戴给你看。”何洛伸出左手,戒指卡到无名指第二关节,“修车,做家务,种草蔬菜,原来都可以让指节变粗。你看,戒指已经小了,我也不是当初爱情至上的小女生了。我们都要向前走,不要回头看。” “那你告诉我,你心里,还会不会怀念以前,我们的事,还有”章远长长吸了口气,嘆息,“我。” 何洛笑容艰涩,抱著膝,微仰脸庞。“你在为难我。你知道,我不大会说假话。说不怀念,那是自欺欺人。”她望著远处绵延到暮靄中的山林,“就像我当初说过的,你不亏欠我什么。那时候那么多女生羡慕我,你给了我我能想像的到的最浪漫的少女时代,即使时光重来,即使我知道最后会分开,我当时还是会选择和你在一起。所以,有时候我总问自己,为什么还会想起你,还是怀念一去不返的好时光,这两者我分不清。” “如果,你没有男朋友,”章远问,“你会不会给我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个假设不成立。”何洛咬紧下唇,“冯萧是切切实实的一个人,他还在等我回去。” “那么,你爱他么?” “怎么讲呢”何洛想了想,“所有曾经轰轰烈烈的感情,最后都会是这样平淡温馨的吧。爱情不是只有一种模样。你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吗?” “世界上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只有对爱情的追求,才是天长地久的。”章远望著她,“只是我们还是在两个国家,各走各的路,似乎我连追求的条件都没有。” 来了一班车,又走一班。七点四十的已经是当日发往纽约的最后一班。 “走吧。”何洛站起来,“飞机可以改签,但是你也不能错过明天回中国的航班。一旦签证过期,非法滯留美国很麻烦的。” “那我走了”章远沉默片刻,目光中满是悲凉,“让我再抱抱你,好吗?” 他张开的双臂像一个巨大的磁场,脑海中一个声音对何洛说:“不要,不要。”但身体完全不受控,明知道是飞蛾扑火,仍然任他揽过自己,两个人轻轻地拥抱。 章远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很后悔,之前那么多机会,为什么没有把握。那年冬天你回国,我带了一束去机场,可是看到你和冯萧一起出闸,手牵著手,然后在小吃店遇到你们,介绍的时候我就想,怎么忽然间我就成了你的高中同学而已? “同学聚会唱歌,我本来觉得《样年华》的歌词很贴切,但其实不可笑吗?梁朝伟演的是婚外恋,但我有光明正大追求你的权利,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做贼一样,想著你,都不敢对別人说。现在看来,是怕失败了被別人嘲笑吧。 “我也想过要把河洛嘉苑卖了,如果你不在,这个房子谁来住?可是我总存了那么一丝幻想。然而每次见到你,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拉著你说什么工作。其实,我非常嫉妒冯萧,每天都可以像今天这样,隨隨便便和你说些柴米油盐的事情。 “以前的合照我一直放在抽屉里,每次看都会很感慨,虽然明知道有一堆事情等著自己处理。看来,我也应该改一改自己怀旧的这个毛病了。 “说真的,怀旧是一件很伤神的事情,何洛,我也有些累了。”章远的声音闷闷的,他的怀抱一如从前,熟悉的气息环绕著何洛,她有些眩晕,感觉自己的重心几乎要依附到他身上,想要站稳,却感觉到他的臂膀更加用力。 “我以前很少说,因为觉得肉麻。”他顿了顿,“我爱你,何洛。” “何洛,何洛”章远一声声呼唤著,这么多年过去,再没有谁能把她的名字唤得如此动听,依旧如同十六岁的少年,清越的开始,圆润的结尾,些许厚重的膛音。 何洛无法挣脱,双手不禁环在他身后,耳朵听到章远有力的心跳,节奏还是充满著蛊惑人心的力量。不知不觉中,他的怀抱收得如此紧,生怕有一点儿缝隙,她就溜走不见。最后一线理智告诉何洛,推开,推开他。咬咬牙,低头,抵在他胸膛上。 似乎意识到她的挣扎,他喃喃唤了一声“何洛”,低沉无奈。风停了,一切声音都停了,世界凝固在此刻。失去光线,失去声音,失去气味,唯一保留的,是脖颈上冰凉湿润的触感。 何洛一惊,更多的凉意沾染在发跡和后颈,无声地滑过皮肤。他的呼吸不再沉稳,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我”简单的三个字,连不成句,声线沙哑,氤氳著水汽。 “章远”再也无法忍耐,抽噎著念著他的名字。 两个人抑制不住,泪水汹涌,紧紧相拥。 我们如果还在一起会怎样?我们究竟为何才会这样? 为什么此刻我们只能拥抱彼此,只能在眼泪中描绘你的轮廓? 我们不哭,我们说好都要幸福,怎样艰苦的岁月里,我们都不哭。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老旧的,是撕碎了扔在风里的,然而你是如此神奇的魔法师,挥挥手,就把一切清晰地拼成生动的图片,重新塞入我的脑海。 章远忍不住低头,抚摩著何洛泪跡纵横的脸颊,温暖的拇指肚擦拭泪水。双唇亲吻她的额头、眼睛、颧骨,最后滑过嘴角,停留在她的双唇上。 “不”她的拒绝被堵住。她竭力抽回双手,推著他的胸膛和胳膊。 温暖的唇轻轻摩挲著,柔软地撩拨著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心跳乱了,呼吸乱了,何洛紧紧掐住章远的胳膊,双唇却微微张开,任由他唇舌纠缠,用执著的攫取,诉说这份记忆如何深刻。 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的念头再次袭来。 排山倒海。 如同万年冰山,一旦融化决堤,便泛滥成灾。 近乎凶狠的吻,夹杂著泪水咸涩的滋味。何洛气息不畅,呼吸艰难。章远將她抱在怀里,抚摩著她的头髮,轻轻倒吸著凉气,说:“可以鬆手了吧。” 何洛咳嗽起来,才发现自己一直用尽力气掐著他的胳膊,赶忙鬆手。脸颊因为泪水的浸润变得更加柔软,贴在章远胸前,被薄毛线衣一丝丝刺得发痛。没想到章远会哭,没想到他的吻依然缠绵唇边,温暖湿润的触感,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这些都让她无法拒绝,泣不成声。然而冯萧无奈哀伤的双眼瞬间滑过心头,浑身一凛,无论多不舍都要放手。 何洛忙从章远怀里挣出来。他擼起袖子,上臂被掐出一小片淤青,“你力气比以前大了不少。我们” “没有『我们』。”何洛泪光中犹有微笑,“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告別。” 那一刻,耗尽全身力气。 她开车回去,似乎刚刚的纷扰是一场梦。在他身边,自己如同被附身,举手投足完全不能自控;此刻勉强找回自己,打开窗,拧开收音机,窗外草树木的清香在乡村音乐的吉他声中扩散开来。 她深呼吸,走进房间的时候低头,尽力掩饰红肿的眼睛。 只有厨房操作台上方昏黄的小灯开著。何洛来后,冯萧便睡在客厅,折迭沙发已经打开,他正看足球转播,目不转睛盯著屏幕,“你平安回来就好,我怕你开错路,会被警察抄牌呢。” 何洛满心愧疚,想说两句抚慰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低著头和冯萧商量了第二天去看田馨的行程,便逃也似地躲入房间。隔壁哨声和欢呼声响起,然后是gg音乐,一周体育要闻,无休止地喧囂著。冯萧摸不到遥控器换台,索性任电视开在一个频道。 两个人隔著一堵墙,各自满怀心事。 纽约飞往北京的直航上,章远靠著舷窗,一碰到胳膊就疼得齜牙,心里更痛。思绪纷乱,未来理想、前途名利,此时统统拋开。他太了解何洛的为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和太平洋两岸的距离一样无法跨越。 回忆是空气,爱是双城的距离。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城。 北京直飞纽约,要十三个小时三十五分钟。 我和你的心,隔著多少光年? 田馨住在纽约州,何洛坐火车去看她,到了站,就在月台上等著。路基旁边有半人高的蒿草,铁轨蜿蜒,天空蓝得让人想要融化在里面。阳光刺眼,她抬手逆光寻觅,手掌被勾勒出半透明的橘红边缘。 以为下一秒,就能看到他转身笑,说:“什么棒棒,牙都酸倒了。” 或者是高中毕业的夏天,火车站的分离,两只拳头碰在一起,手指齿轮一样契合。 还是那个冬天,绕在他身后,说:“举起手来,不许动。”他笑著,嗓音低沉,“劫財劫色?劫財我没有,劫色,勉为其难,从了吧。” 早知今日,寧可当初一个人在陌生的土地上挣扎孤独,也好过今天的苦痛惆悵。 田馨来了,长发几乎到腰,淡淡的眼影唇膏,依旧眼神灵动,但举手投足更像个嫵媚的小女人。二人在站台上热烈拥抱。“洛洛,想死我了!”她激动得手舞足蹈,用力拍著何洛的后背。何洛鼻子一酸,整个人疲倦地不想说话。 “冯萧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路上,田馨问。 “他昨天说实验室事情多,就不过来了。” “哦你们,没吵架吧?” “怎么这么问?” “你眼睛是肿的,还很厉害呢。” 何洛从倒后镜里打量自己,想起早晨醒来时湿漉漉的脸颊,沉默不语。她趴在田馨家客房的床上睡不著,阳光暖暖地洒在被子上。田馨推门进来,躡手躡脚地把一杯水放在床头,看何洛睁著眼睛,嚇了一跳。 “想什么呢?不累?” “累,这两天太累了。” “那还睁著眼睛,特別想我吧,很多话想说吧。” “是。我忽然想到那次去看他,给他熬粥。” “然后某人吃饱喝足,心满意得地睡觉了,你一个人愁肠百结地想要地老天荒,是吧?”田馨颇不屑地哂笑,“那时候这小子最得意了,不用给你承诺,还有你毫无怨言地陪在身边。我真恨不得拿拖布扔他。” “你一直想拿拖布扔他。”何洛笑,“高中就是。” “但你一直捨不得让我扔。” “有吗?” “怎么忽然想到他了。” “他来找我了,昨天。” “找你?昨天?”田馨大叫,“你说美国!去冯萧现在住的地方?这不是捣乱吗?” 何洛把经过说了一遍。 “女人啊女人”田馨嘆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冯萧倒是了解你,如果他去送章远,只会让你更加念念不忘,现在好,你自己就不断反省了。” “我送章远去车站,一路上都在想冯萧那句话,『你一定会找回来』。”何洛微闔双眼,“原来一直是他照顾我,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像一个孩子,特別怕我一去不返的样子。” “你说,冯萧会不会已经知道你想要冷静一段时间,所以觉得留也留不住你?” 何洛不语。 田馨又问:“那你要和章远重新开始吗?” 何洛依旧不说话。 “我就说么,他一句爱你,一所房子,算什么?”田馨攥紧何洛的手,“別人不知道,我知道你大四最后多难过。是他推开你的,凭什么他说不要,就不要;他说回头吧,你就要屁顛儿屁顛儿地接受他?一定让他再吃点儿苦头,才能让我解气。” “我本来打算找时间和冯萧说,让我一个人仔细想想两个人之间的关係,但是章远来了,我反而不知道如何和冯萧开口,似乎我有別的动机。”何洛倦倦地说,“但我想他已经察觉了,早上他送我去车站,不过是一个goodbye kiss,我就浑身僵硬。” “这么夸张?这下別说煮饭,烧水都不成了。”田馨瞪大眼,愤愤地断言,“章远这个男人是祸水。”又无奈地嘆气,“洛洛你可別哭。以前高中都是你罩著我,现在是我老公罩著我,你知道我不会哄人的,你一哭我就麻爪了。算了算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是了。哪怕你决定回到章远那个臭小子身边,哼,算他运气。不过,你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何洛笑了,“你一会儿支持冯萧,一会儿支持章远。田馨你真是墙头草,到底帮谁?” 田馨也笑,“傻瓜,我又不是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帮他们干什么?我始终站在你这边,你和谁在一起开心,我就支持谁!” 何洛心中温暖,反手拉住好友的胳膊,蜷起身子来,额头抵著膝盖。 只是在章远出现的瞬间,太阳明晃晃的,倏忽间,拉长昨天的背影。 四、听风的歌 风起了阳光的影子好透明而记忆是手风琴响起 我以为我终於也学会忘记但沉淀的 扬起乱飞 下一站到哪里到底爱在哪里从谁的怀里 转到哪里 你现在在哪里我想你轻轻的已经遗失的 怎么样再赎回 谁的歌在风里有一句没一句好像是句 迟来的对不起 比生命还漫长的成长路途里为何总有 太多未知 要怎样才不会分离怎样才没有对不起 by万芳·《听风的歌》 开学后何洛返回加州,冯萧则继续在实验室里忙碌著,他在这个项目组里是新人,自然加倍努力,偶尔老技术员偷懒,把需要连续十几个小时的监测交託给他一人,熬夜也是常事。加州和美东有三个小时的时差,常常何洛这边已经午夜,还会看见冯萧在线。 何洛劝他:“如果太辛苦,就婉转点儿和你们老板说啊,谁都不是铁打的。他们这样太不厚道。” (本章完) 第54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5) 第54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5) 冯萧总是呵呵一笑,打上一行字:“这也是一种磨链。”他解释说:“他们都是技术支持,不很在意出什么成果,但我是学生,现在多做点儿,也是积累自己的资本。” 项北也问:“萧哥,做得这么辛苦,难道可以赚加班费?攒钱筹办婚礼吗?” “我说过要结婚?” “早前你说有这个打算,说要等何洛硕士毕业,开始做实验,课程不重的时候。” “forget it.”冯萧说的简短。对於那天的送別,他不问,何洛也绝口不提,但,终究是一根刺。如他所愿,何洛回来了,遮掩间双眸红肿,又和最初相识的时候一样,眼底总有一层雾气。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也有將近两年了。然后看她一天天开心起来,温和沉静地在自己身边微笑,看她在厨房氤氳的水汽中煮饭,看她满手泥污蹲在后园里侍弄草蔬菜,看她扎高马尾在足球场边挥手加油,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谁想只不过匆匆数面,一年的感情几乎被抹杀。冯萧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错了过去,还是算错了未来。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何洛没有离开。 感恩节將至,何洛再次飞来探望冯萧,顺便去师兄师姐工作的大药厂找实习机会。她说:“我还是想对药厂的实际状况有些了解,免得过两年博士毕业找工作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冯萧说,“除了药厂,你也可以看看和生物有关的諮询、法律顾问什么的,收入高啊,以后我就跟著你混饭吃好了。” “那都是累得吐血的地方。”何洛摇头,“而且我的英语和美国本国人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用到諮询和法律上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可以学么。美国的行业发展都比较成熟,基本上按劳分配,赚得多,当然也比较辛苦了。”冯萧开解她,“不用著急,第一,你现在离毕业还远,实习可以慢慢找;第二,就算真的暂时不能进药厂,同样可以做博士后呀,虽然收入不高,总比当学生的时候好,而且相对清閒。” 何洛想起刚刚做了妈妈不久的师姐,她就总说,读博士后好啊,是个养baby的好机会。 然而,她心底有一种力量不断衝撞著,想到要这样周而復始地读下去,冗长的未来便让她坐立不安。 “別想太多了,先在新泽西和宾州这边几家大药厂把简歷都投了。而且就算现在实习了,最后进大药厂做研发,他们同样更喜欢博士后。”冯萧拍拍她的头,“过些日子这些药厂可能去附近大学的招聘,到时候我去看看。” “算了,你那么忙,不要操心我这些事情了。” “你这么说我就生气了。”冯萧故意板下脸,“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去?再说了,我也希望你到美东来,离我近点儿。” 他坚持要做两道新学的菜。“有时候做实验人不能离开现场,一直坐在仪器旁又无所事事,就在网上看了很多菜谱。”他说笑著,弄得一厨房油烟,一会儿把锅盖扔到炒勺上,一会儿跑去推开窗户。何洛凝神望著他的身影,心里闷闷的。 “怎么了,眼睛都直了?”冯萧转身笑,“有话对我说吗?” “啊,没。”何洛摇头。 “別傻坐著,去,看看我书桌上列印出来的菜谱,到底什么时候放料酒。” 何洛没有看到菜谱,喊冯萧自己过来找。他的电脑开著,一瞥之下,却看见msn的对话框一闪,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里面。 项北说:“有机会你还是和满天星谈谈,她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冯萧的答覆是:“过一段时间吧,最近情绪不佳,比较暴躁。” 刚刚闪现的那句话,写著:“何洛的事情不必强求,大丈夫何患无妻?” 何洛愣在原地,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你看到了?”冯萧站在她身后,提著饭铲,“我只是告诉项北,咱们暂时不会结婚。” “嗯。” “来,去吃饭,不要生气。”冯萧解释道,“我和满星也没什么。” “不生气。我明白。” “真的?” “真的。我相信你。”何洛挽起袖子,洗手,准备碗筷。冯萧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何洛一回身,险些和他撞在一起。“怎么了?”她问,“洗手吧,准备开饭。” “你真的,什么都不想问?” “嗯” “我刚才很担心你会和我吵架。”冯萧坐在沙发上,垂下头。 “怎么会?我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吗” “我倒希望可以吵起来。”他缓缓抬眼,问,“何洛,你是不会为我吃醋的,对不对?” “我相信你。” “那么,你是否为他吃过醋?” 何洛长长吸气,“那时候人小,比较容易激动。” “我一直告诉自己你说的对。”冯萧说,“是我太相信你了,还是我压根就不了解你?” 两个人长久对视。何洛说:“我不大懂你的话。是你想太多了。” 冯萧浓黑的眉没有了往日的飞扬,常带笑意的明亮眼睛渐渐迷离,“一直以来,我想相信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一些,可是连你自己其实都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我总觉得没有办法真正地走近你。” “给我时间,让我冷静一下,好吗?”何洛跪坐在冯萧脚旁的地毯上,去拉他的手。 “你是为了他吗?”冯萧甩开她的手,“你想要有一些工作经验,是因为这样回国比较容易找工作,对不对?如果读博士后,就又要绑在美国好多年了,潜意识里,你不想留下来,是不是?” “我这是两码事。” “那你告诉我,你不是这么想的。” 何洛不语。 “你向来不说假话的。”冯萧嘆气,靠在沙发上,自嘲地笑,“其实,在我们去黄石的时候,你就知道他要来美国了吧。我居然一直蒙在鼓里当傻子,还想著怎么样让你更开心。说句实话,在大提顿,如果是他,你还会哭得泣不成声吗?” 何洛支著身边的茶几,飞快地站起来,咬著牙说不出话来。 摆在上边的相框摇晃了几下,仰面躺倒,里面是两个人在熊牙公路尽头的照片,夏日飞雪。we were here,多好的表达,过去时,曾经的旅途目的地,並不是终点。 冯萧望了她一眼,解下围裙扔在餐桌上,推门而出。 到底,还是伤害了他。 何洛去扶桌上的相框,几次都没立住。她茫然看著空荡荡的房间,厨房里排烟罩上的小灯还亮著,昏黄温暖,刚盛出来的香菇烧鸡翅还在兀自冒著热气。烤箱里还有三文鱼,到了预定的时间,定时器发出锐利刺耳的提示音。 外面开始下起雪来,冯萧的大衣还掛在衣架上,从窗口望出去,他的车也在停车场。 这个人去了哪里? 何洛穿好外套,抱著大衣衝下楼去,刚推开防盗门,就看见冯萧倚著墙,抬眼望著空中的雪。 “我刚出来,就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他说话的时候带著白烟,笑容也有些僵硬,“回去吧,这里风大。” “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说那么刻薄的话。”冯萧道歉,“我想要做得洒脱一些,但发现自己根本大度不起来。其实已经有好几次了,我都想和你谈一谈,但是我没有,就是怕一言不合,就再也留不住你了。” “是我对不起你。”何洛仰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做一个理智的人,现在,我决定任性一次。原谅我,冯萧。” 冯萧拉住她,“让你任性的结果,就是我们都会后悔。谁都会有摇摆不定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就更应该坚持。你想想,很多事情是被回忆美化了,只有握在手中的幸福才最实际。难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开心都是假的吗?我不相信!” 何洛翕动嘴唇,心里千头万绪无法表述。为你排忧解难遮风挡雨的人,值得一生感念;但相处时开心,不一定是因为爱。 到底什么才是由爱而生?是分开后的掛念和苦痛吗?曾经爱过的,是否依然爱著?见到章远时的心痛,是因为不能回到他身边,还是因为触碰到曾经的伤口? 何洛不知道。 “你决定了要和他在一起?”冯萧问,“无论我曾经做过什么,以后怎样努力,都留不住你的,是不是?” “我没有。”何洛摇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他会来美国”她躲开冯萧的目光,但躲不开他的哀伤。 冯萧沉默片刻,握紧她的手,“那么,何洛,你爱我吗?” “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事情。” “我问,你爱我吗?或者,你爱过我吗?” 何洛不语。 “做人不用这么厚道吧?”冯萧苦笑,“到现在你都不肯骗骗我,安慰我一下吗?” “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或许,现在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才算是爱” “不要说了。”冯萧打断她的话,“大家明白就好,我永远不想听那两个字。” 一家法国製药公司录用了何洛,工作地点是宾州的分厂,对方希望她下学期便来实习。舒歌帮忙整理行李,依依不捨地问:“真的这个圣诞前就要走了?” “对。” “但你可以一月份才报导,不是吗?” 何洛指著一书包地图,“喏,刚刚从triple a(aaa,美国汽车联合会)领回来的,我给自己放四十天的假。” “你要开车去美东?!”舒歌翻翻地图,中南部各州应有尽有,从西至东。 “有这个想法。” “我反对!”舒歌大叫,“你每天心不在焉的,太危险。” “我有保险,行车记录优良,而且我每天只开一会儿。” “保险並不能提高驾驶技术!你疯了?” “我没有。” “何洛,你在和自己赌气。”舒歌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有太多歉疚。”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何洛坦言,“我的处事態度、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决定了有些事情我不能只从感情出发。无论怎么选择,我都对不起別人,对不起自己,所以,索性暂时不去想。人生不是只有爱情的。” “那也不能一辈子当鸵鸟。” “我不会。”何洛敛著行装,“这些我带走,那些大箱子我已经封好了,等我到了,你帮我託运过去。其余什么音响、电视,统统留给你好啦。过一段时间也许我还回来,继续读我的博士。” 她回身看看空荡荡的屋子,放鬆地伸了个懒腰,“为了安全,我才告诉你我的行程,不要告诉其他人了。我想把自己交给自己,至少,是这四十天。” 何洛迤邐南下,从旧金山到凤凰城,从休斯敦到纽奥良,穿过气象万千的红褐色戈壁、热情洋溢的新墨西哥。后备箱里放著水、麵包、火腿和苹果,还有一个睡袋和各种工具。上路后,她发现自己的准备並不充足,长途行车经验更是少得可怜:有一次看错地图,绕了大段的弯路,找到预定的旅店时已经半夜;在人烟稀少的亚利桑那州,错过一个高速出口的加油站,渐渐油表指针压在empty的红线上,如此又开了二十英里,才发现下一个;在休斯敦看球,兴奋得要喊哑嗓子,出来时却找不到车钥匙,只好打电话报警,並找来aaa的工作人员开窗撬锁旅途是孤单的,辛苦的,然而充满未知和诱惑。一路紧张兴奋,只要有一个既定的目標,便可以把自己交给蜿蜒长路。 何洛爱这样肆意简单的生活。 她隔三差五就给家中打电话,何爸何妈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女儿依旧在打点行装。冯萧回国探亲,给何洛发e-mail,说家人问起她,“我妈很想你,说和你一起逛街,一起做饭,都很开心,这么多年总算过了把养女儿的癮。我不忍心打破她的美好想像,於是说你忙,才没有和我一起回国,因为准备明年到距离我很近的地方工作。原谅我这样解释,因为我也还有幻想,还希望一切是有转机的。” 何洛凝视良久,不知如何回復。看久了屏幕,眼睛酸痛,她对著冰冷的字符,不断地说著“对不起”,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开开停停,已经距离出发將近二十天,在圣诞前夕到达佛罗里达的奥兰多。她在海洋世界附近的连锁旅店住下,盘算著还要去环球影城和冒险岛,当然,还有最不能错过的迪斯尼,索性买了七日通票,孩子一样举著、烤火鸡腿,兴奋地和穿梭园中的卡通人物握手,或者在各式过山车上惊声尖叫。 平安夜,迪斯尼的主园中游客眾多,大家都聚在灰姑娘城堡前看午夜的焰火表演。音乐响起来,城堡在灯光的投射下变幻色彩。一对对卡通人物翩翩起舞,舞台上满是童话里的公主王子。到了午夜,乐声戛然而止,所有彩灯熄灭,连风似乎也静了。眾人屏息,只见两三粒金色的信號弹拖曳著长尾巴,带著轻快的哨音冲入夜空,一瞬间,绚烂的焰火此起彼伏,在城堡上方深邃的暗蓝天幕中绽放。 圣诞的歌声飘扬起来。漫天繽纷的焰火下,情侣们牵著手甜蜜地亲吻,其中甚至有带著儿女的父母们,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神色。 这样或那样的一瞬,一生中所有美好的光景都被唤醒,交错纷呈。 那些事,那些人,曾经温暖了何洛的心灵。 不需要闭上眼睛回忆昨天的模样,只要抬起头,抬起头看满天的流光飞舞。所有的那些青春年少的笑靨,那些意气风发白衣飘飘的岁月,那些一同悲伤的、欢乐的朋友,三月的碧桃六月的丁香十月的银杏,那些四季开谢的凋落的叶,那些挑灯夜读,那些球场上的汗水,那些欢笑,那些眼泪,那些万水千山,那些执迷不悔一切的一切,喷薄欲出,那些风里的歌,歌里的梦,统统都是青春剧本的註脚。她全力演出,看到天鹅绒帷幕后深情凝望的眼睛,他走在聚光灯下,款款伸手。 想起某年冬天他的信,他说:“看一颗流星,许一个愿,就是我的目的。”如今千千万万的火,是否可以湮没所有过去,让一切重生? 到达终点纽约时已经是一月中旬,远眺布鲁克林大桥,冷月无声,凉凉地掛在薄雾低垂的暮色中。每次呼吸,凛冽的风都从鼻子尖锐地灌入,寒意透彻心肺。然而何洛喜爱这种感觉,她在纽约东河畔张开双臂,细密的小雪飘落,似乎就是家乡最亲切的感觉。 (本章完) 第55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6) 第55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6) 在霽雪初晴的寒冬,六角形的纯白朵在发梢和眉毛上悄悄绽放,何洛在自己的肩头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儘管它是那么远。 时间在爱情中写字第一句写的是什么 回忆是不说谎的镜子我们终於诚实 by孙燕姿·《爱从零开始》 李云微嫁人,新郎常风是她的青梅竹马。二人家中长辈不多,酒席简单,到场的只有直系亲属和同学旧友。章远此时是无业游民,特意从北京赶回来参加婚礼。他月前从天达请辞,自动要求停职两个月,交接工作並接受经济审核。“还是交割清楚好,毕竟以后依然在it界混,”他说,“而且以后联络的多数也是当初的老客户。” 席间他敬酒,说:“你们二位,標准的三岁看到老啊。” 二位新人擎著酒杯,就开始互相攻击。常风说:“三岁?她那时候特別没出息,贼馋,就知道去我家吃排骨。” “就你贼有出息!”李云微驳斥,“夸口自己能耐大,会背小九九,四九五十六。” “家丑不可外扬。”常风拿胳膊肘顶顶她,“来来,喝酒喝酒。”因为桌次少,两个人没有以水代酒,此刻面颊酡红,牵著手相视而笑,说不出的默契。 “新媳妇真漂亮。”大家夸讚著。 “新郎也不错。”有常风的球友过来,笑嘻嘻说,“他的女生缘一直特別好。” 常风冲他齜牙。李云微满不在乎,又倒了一盅酒,走到章远面前,“who怕who?我也有蓝顏知己。来,同桌,这杯酒咱俩喝。” “好好。”章远说,又看看常风,“大兄弟,以后別惹俺同桌。她发起脾气来,『噌』地就把整张桌子拉到自己那边去了。估计都用不到我们替她出头。” “你到底是娘家这头的,还是婆家那头的?”李云微瞪了他一眼,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都是一家人,我站在哪儿都一样啊。”章远笑,“好了,別喝太多了,要拼酒,改天。” “不不,这杯是一定要喝的。”李云微执意举杯,“同桌,今天大家都高兴,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明白话,你那顿,我们什么时候喝?” 章远握著酒杯微笑,“同桌,你不如问问我,什么时候去纳斯达克上市。” “媳妇儿,別喝多了。一会儿他们灌我,我还指著你背我回家呢。”常风揽著李云微的肩膀,“你可別先倒下了。” 一时气氛微妙。 眾人拉著新人合影。章远照完相正要转身,李云微一把拽住他,“田馨说你去过美国,我听说前不久何洛和冯萧也分开了,然后呢,怎么就没有下文了?你都在忙些什么啊!我和田馨这两个看热闹的,似乎比你们这两个演戏的还著急。” “前段时间在融资、跑客户,为新公司上马做准备。前途如何,生死未卜啊。我回来之后给何洛写过信,但她都没有回。而且在今后的几年里,恐怕我自己都不会过上稳定的日子,难道要她放弃一切,回来和我吃苦吗?所以下文怎么写,我也很想知道。” “就算是连载,拜託也要时时更新。你把所有的决定闷在心里不和她说,伤人伤己,刚刚她打电话来,我说让你听,她当时就掛断了。”李云微交给他一封信,“我表弟出国,借了何洛当年的申请材料,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个。我不想还给她,因为会害她很难过。不妨给你,反正,这封信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可以看看,她当初是怎么想的。你有很多顾虑,难道她就没有吗?总有一个人要积极主动一些。” 时间是分手的那个冬天,信纸上有洇开的几个圆圈。 上面是何洛的字跡:“当我提起笔来,眼泪就忍不住涌出来,哽住呼吸。你还记得吗?女篮训练时你捉住我的手掌;我牙疼时你推荐的牙医;你吃过我的棒棒,说酸得牙都倒了;你借了一辆除了车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吹著口哨带我去兜风;你一天给我写了四封信;你站了十八个小时,风尘僕僕来看我;你叫我野蛮丫头;你说,何洛,我记你一辈子。 “但你说放手就放手了。你有没有想过,此后在我身边的人就不是你了。或许你並不在乎,是吗?但想到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会难过得心疼,疼得我恨不得自己没有长这颗心。 “我知道你很累,我也很累。我也想停下来喘口气,歇息一下。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同伴,走累了,互相拉一把,谁也不会丟下谁。可是,你说,你走吧,我们不是同路人。我们的感情,是彼此的负担吗?” 已经这么多年了,字符的边缘柔和地模糊起来,但当初的心痛却歷久弥新,依旧真切。章远一个字一个字细细咀嚼著,攥紧拳,心疼得不停颤抖。 三月末,田馨和老公开车去华盛顿看樱,途中经过何洛居住的小镇。 “和我们一起去吧!”田馨劝她,“天气这么好,就当是去散心咯。看你最近又开始长痘痘,还在额头上,睡眠质量没保证吧。” “实习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被当作廉价劳动力了吧?” “是啊,这边很多研发人员都是博士后,为了抢进度,每日工作十多个小时也司空见惯。”何洛笑笑,“我也学到不少东西。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看到很多年轻讲师为了爭取资金支持,勤勤恳恳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写申请,但那毕竟和企业里的生存压力是两码事。公司里一个项目开始的时候,立刻有大笔资金注入,管理层当然希望在短期內能迅速收效,投入市场。所以一旦发现前景不乐观,说撤资便拆台,也不过是的事情。” “別说这些我听不懂的。一句话,你到底和不和我们去吧,人家这么认真地邀请你。” “我真的去不了。同事susan要去华盛顿,带她家小孩子去参加白宫的『easter egg roll』,我要替她去开会。” “復活节滚蛋?这个名字真逗。” “好像是表现优异的小孩子直接被总统邀请吧,挺大的荣誉,拿著长把儿勺子在白宫草坪上滚鸡蛋。”何洛笑,拿出一只白巧克力做的兔子,还有一口袋五顏六色的巧克力蛋,“susan送给我的,分你一些,要不要?美国的节日里,我最喜欢復活节和万圣节,一个春天一个秋天,似乎都是为了吃预备的。” “两块就把你收买了,去帮別人开会,幼稚!”田馨撇著嘴,临別的时候还是开开心心带走了白巧克力兔子。 何洛没有告诉田馨,susan的確请了假,因为在费城的商务会议对公司而言无足轻重,去不去都没有影响。她是因为孩子被总统邀请,兴奋地请同事们吃。一眾人聚在susan办公室聊天,何洛看见了桌上的会议材料,便顺手翻了翻,说:“我替你去吧。” 这是国內来的商务代表团,她在资料上看到有it分会场,有几家公司是北京来的,没有天达。这些都没有什么关係,隔行如隔山,但是材料上偶尔出现一些他曾经说起的词语,便不再是毫无意义的字符,而是像老朋友一样熟稔。何洛想到了上一个冬天,他嘴边还沾著苹果派的果酱,自己还不知道,依旧錶情严肃地讲著电话。她很想看一看,他工作的圈子是什么样的,似乎这样便有一座桥,通到大洋彼岸他的世界里去。 会议当天,何洛先去生物製药分会场註册,几家有意向招商引资的製药公司轮流介绍各自的情况。她对市场营销方面一窍不通,冗长的发言让她昏昏欲睡,但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儘量专注地听著主讲人蹩脚的英语,真恨不得衝上去替他翻译。她看准感兴趣的一家,等代表发言完毕回到座位上,便溜过去坐在边上,询问对方產品开发和引进人才的情况。对方听说何洛来自法资大厂,也兴致高昂,建议出去慢慢说。 何洛点头,二人起身踱到大厅,恰好隔壁it分会场的茶歇时间到了,陆陆续续走出许多人来,一时间中文英文沸沸扬扬地交匯在一起。 在喧囂的人声中,何洛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英文讲得缓慢,有时候还会稍稍停顿,似乎在考虑著如何才能措辞工整,发音准確。他起初有点儿紧张,渐渐流畅起来,醇和的声音,像夏夜里的木吉他低声轻诉著,微风缓缓吹过面颊。 何洛不敢回身,惟恐下一秒钟,那带著些许膛音的美妙声音就会消失在空气里。 (本章完) 第56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7) 第56章 深沉的广板·未完成(7) “我们公司清楚很多客户的专业需求,所以在做软体开发的同时,我希望可以作为代理,把一些成熟的专业软体推介给中国的客户。国內很多软体项目上马,但是一些冷僻的专业还缺少技术支持。未来我们会迎头赶上,但我想,现在大家也不会放弃中国这样大的市场,对不对?”他身形挺拔,一身斜纹的义大利式西服,笑容温和。下半场何洛从生物会场溜出来,坐在it分部的角落里,和大家一起鼓掌,看著他从台上走下来,坐在第三排走道旁。 已经半年没有联络,经歷了对未来的茫然,对上一段感情的愧疚,似乎已经不再纠结著对他无法释怀。然而,此刻何洛有那么一点点紧张,希望这会议无限漫长,就这样坐在他的斜后方,静静看他的背影。她摸摸额头上新窜出来的两个小痘痘,最近连续熬夜,脸色一定也非常不好。 怎么忽然间,就像小孩子一样在意起这些事情来? 会议结束之后,场內人声嘈杂,有的人挤到前面去和中方代表交流,有的人急急忙忙从两边的出口退场。高高低低,几个黄髮黑髮红髮的脑袋从何洛面前晃过去,转头再看章远刚刚落座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她跑到场中央四下张望,仍然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忙拉住身边一位中国人,问:“请问您是中方商务团的吧?能告诉我,你们住在什么地方吗?我有个朋友似乎也在你们团里。” “我们在费城的参观、访问都结束了,下面要去华盛顿,旅行车都等在外面呢。” 何洛跑到会场门前,已经有两辆大巴绝尘而去,还有一些等车的团员。一群广场鸽低空飞行,掠过何洛面前。一片深色西服的海洋里,每张脸都雷同,鼻子眼睛不过是符號,拼不出他的轮廓来。 在分离与失去的边缘,才发现自己对他依然如此想念。如果,如果能够再见一面,我是否应该放弃所有的矜持、自尊,还有骄傲,就像田馨说的那样,想念一个人就大声说出来,难过的时候就痛快地哭出来。 这样,很难吗? 她穿不惯高跟鞋,脚底发痛,於是蹣跚著挪回去,摇头苦笑,笑自己一时胆怯,一时衝动。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开会的,回去还要交差,於是回到生物製药的分会场,看是否招待处还有多余的资料可以拿回去。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会场內的灯光一盏盏暗下来,只有一个人还在前面翻阅著宣传册。 何洛在他身后站住,刚才跑得呼吸不匀,整理好的马尾也鬆散了,还没有想好怎么遮盖小痘痘和黑眼圈,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不应该这样邋遢地出现在重逢的场合。但她就这样站在他身后,躲不开,也不想躲开。 听见戛然而止的脚步声,章远回头,惊讶地瞪大双眼。尔后忍不住嘴角弯起来,温柔地凝视著她。 “你走错了场地。”何洛浅浅地笑。 “我看见门前写著生物製药,就很想进来看看。” “我在这家厂实习。”她指指一本宣传册,“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我不在天达了” “我知道。”何洛点点头,“刚才我在it分会场,听了你们新公司的介绍。” “讲得还不错吧,”他扬眉,“你估计下面的美国人能听得懂吗?” 她又点点头。 “我们这次是希望继续融资,还有寻找合作伙伴下一站还要去华盛顿。”他抬手看表,“据说樱开了,很漂亮。” “嗯。” “还可以去看乔丹打过球的mci中心。” “嗯。” “还有阿甘和珍妮重逢的倒影池。”章远笑,“似乎这两个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地重逢。” 似乎每一次相遇,就是为了和你分离;但並不是每一次分別,都註定对应著未来的一场重逢。 他又看了一次表,“领队肯定在等我呢。” 可是,我也在等你啊。 何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容有些哀伤,“那走吧,我也回去了。”他笑了笑,从她身前经过。何洛屏住呼吸,生怕他的气息依旧熟悉,让人忍不住想要扯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口,將这些年的迷茫和彷徨哭个酣畅淋漓。 她侧身,闭上眼睛,不想再一次看到他转身,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不想再一次看著他踏上巴士,去另一座城,然后飞回大洋彼岸。 等著,等一句“再见”,等这两个音节为这次邂逅画一个句號。或者等自己的勇气凝聚起来,从身体各个角落匯集到嘴边,变成一句挽留的话语。 时间仿佛漫长得静止了一样。 轻轻地,有人在拉著自己的衣袖。“记不记得你说过,我在信封上打一个叉的习惯,让你想到一首英文歌?”章远问。 何洛点头,怎么会忘记,sealed with a kiss. “但当时我说了另一首,到现在,那句话也不会过期。” “我不记得了。” “right here waiting.”他说,“我不想每次坐飞机飞过了一万多公里,跨了十二个时区,就是为了和你说一句再见。何洛,我会一直等著,等你回来。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和你说再见。” 何洛在地下车库取了车。费城市中心一带道路复杂,四处都是单行线红绿灯,汽车起起停停,缓慢前进。章远说:“我昨天晚上下的飞机,时差都没倒好。顛来顛去,有点儿困了。” “我先带你去chinatown吃点儿东西,然后送你去华盛顿和大部队会合,大概要开三个多小时吧。一会儿路上你可以睡一下。”何洛手边放著地图,忍不住又问,“你怎么每次都这样,说不了两句话就困。看到我很厌烦吗?” “对啊。”章远呵呵一笑,“有点儿审美疲劳。” 何洛摇头,把车停到唐人街附近。 “因为我总在梦里看到你。”章远向后仰身,闭上双眼,“太多次了,所以现在懒得看了。”他顿了顿,又说,“所以我对於睡觉又爱又憎,因为每次睁开眼,都发现你並不在身边。” 何洛攥紧方向盘,甜蜜而又酸涩地发现,原来自己多年来从未曾改变,依旧为了这个人的这句话,甘愿飞越半个地球的距离。 不远处,路旁有黑人舞者和著鼓点即兴表演;转过两个街角,唐人街牌坊下,中华武馆的洋弟子在舞枪弄棒。下了车,何洛从街边甜品店买了红豆沙,和章远一人一碗,两个人走走停停,也不说什么话,只是並肩站在人群里看著热闹。 章远打破沉默,“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记得当初你家里人说要你来美国上大学,我许愿,说即使你来了,等我毕业了,也会来找你。” “你说要和我一起去看乔丹大叔打球。” “是啊,但他现在又退役了。” “所以,很多事情和我们想像的不一样。你要清楚,我们回不到过去的。”何洛转身看他,平和地微笑著,“你想过没有,就算我和冯萧分开了,就算两个人彼此掛念著,但是我和你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比如,这几年我们都变成了什么样子,能不能接受对方的改变,这些都是未知数。” “我知道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也不知道未来怎么才能走到一起”章远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坐飞机的时候从报纸上看来的,名字叫做『幸福在哪里』。 “有只小狗,问他的妈妈,幸福在哪里呢? “妈妈回答说,傻孩子,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 “小狗听后,想了很多办法,拼命想咬住自己的尾巴,但是都没有成功。在转了很多圈后,他伤心地对狗妈妈说,我怎么都抓不住幸福啊。狗妈妈说,傻孩子,只要你向前跑,幸福就会永远跟在你身后的。” 他捉住何洛的手,十指交握,“我只知道要向前走,不管前面的路多么崎嶇,都好过站在原地踏步。我们不需要回到过去,即使我和你都不是当初的样子,我也一样会爱上新的你。” 章远把临行前李云微交给他的信递到何洛手上,“你可能觉得我大男子主义,以后我也许还是这样,对我而言,如果不能给你一个幸福的生活,说什么都是空谈。但是以后,即使我再累,也不会放手了。何洛,我记你一辈子,也希望能陪你一辈子。” “你要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但是幸福不幸福,让我自己来判断,好么?”何洛不禁眼睛湿润。她展开信,上面写著,“我一直认为我们是同伴,走累了,互相拉一把,谁也不会丟下谁。” “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何洛说,“其实是很久之前我们一起看过的动画片——《侧耳倾听》,你还记得吗?影片快结束的时候,那个男孩子骑著自行车带霞去看日出,路过一段很陡的上坡。男孩子蹬啊蹬,很卖力,然后女孩儿就跳下来,非常坚决地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但是我会努力,和你一起把这条路走完。” 信笺素色的背景,是水印的云朵,飘浮著散到蓝天上。黑色的体英文字符似乎也连成一串飘荡在空气中: although we are apart,i can feel that we are still under the same big sky 这一刻,阳光耀眼。 (本章完) 第57章 尾声 第57章 尾声 千山万水沿路风景有多美 也比不上在你身边徘徊 by莫文蔚·《双城故事》 dear est sweetheart, 如果某人看到我这么称呼你,又要举手抗议了。不过你就叫这个名字,有什么办法?他一直耿耿於怀,还因为当初给妞妞征名的时候,你提议叫什么“子怡”。感谢你家宝宝没有隨你姓,他已经说了好几次,可以单名一个“罗”字。 没关係,他现在没空提意见,给妞妞当马骑呢。不过,妞妞对於骑马的兴趣越来越低了,某人很受打击。她现在蹣跚学步,走不稳就先学跑。那天我洗衣服,把她放在墙边地板上玩儿,一回身,看见她扶著墙,一路跑跑顛顛到客厅去了,躲在沙发后面,就差钻到转角的茶几底下,让我一顿好找。我现在张口闭口就是妞妞,某人总吃醋,说我好久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了。难道他不是吗?一回家就张著手衝过来,说,妞妞抱抱。 前段时间没有写信给你,因为我爸妈来了,家里多了两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老两口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塞给妞妞,真是要月亮都会给。於是两个老小孩儿,一个小小孩儿,还有某人这个大小孩儿,玩得不亦乐乎。可怜我累得都要吐血了,哄了这个哄那个。 还有,妞妞在小区里看到人家遛狗就兴奋,就差趴在地上和狗狗比赛爬行速度了,甚至大声歌唱,一边冲一边喊“爸爸爸爸”別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某人。他自己也得意,只有我知道,其实妞妞的意思是恨自己爬得慢,要大马来骑,那一串音节基本等同於“驾、驾”! 不多说了,妞妞又不理某人了,他肯定又拿巧克力去诱惑妞妞了。不制止一下,妞妞零食吃得太多,又不会安心吃晚饭了。 又,看了你家宝宝的照片,真神气啊,改天我给你发妞妞的好了。 yours luo (本章完) 第58章 番外·喜相逢 第58章 番外·喜相逢 人间最难配成双 只恨时光太匆忙 by王菲&;梁朝伟·《喜相逢》 天上也是可以掉馅饼的,比如这次何洛拿到了全省初中数学联赛的特等奖。 班主任欣喜若狂,连连说:“嘿,这就是咱们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啊!”这话如果让校长听到,恐怕要脸色大变,说不定立刻取消班主任的年终奖金。鸡窝?好歹去年也是全市重点高中升学率第三名,有这么精致的鸡窝吗?然而的確这许多年校內平均分稳定,但竞赛上却无所建树。市內有三五所初中专攻数理化竞赛,眾多小学时代崭露头角的尖子生都被网罗其中。 何洛是个异数。 也註定她要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什么数学冬令营,届时有北京人大附中、北大附中及北师大附中的招生宣讲,邀请所有省內竞赛二等奖以上的同学参加。环顾本校,只有何洛一人够资格。她转乘了两次车,包括从未搭过的编號300以上的郊区线路,顛簸了一小时才到城乡结合部,下车后又在寒风中走了十来分钟,最后穿过一片茂密的白樺林。 招待所院內的看家狗狂吠。何洛头皮发麻,很后悔自己异想天开,非说最后一道大题就是变形的追击问题,居然歪打正著蒙对了。据说该题是瓶颈,正確率不超过0.5%。 老天爱笨小孩。她嘆气。天知道她只懂得鸡兔同笼、抽屉原理、追击问题等等小学奥赛的常见知识。既来之,则安之。 何洛形单影只。开幕式时,她坐在大厅最后面,前面三五排都是省实验中学的获奖者。他们学校刚刚派了一辆麵包车来,不由得何洛不羡慕。本以为特等奖会有五六个,原来全省只有三人,另外两名都是省实验中学的。当念到何洛的名字,眾人都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是谁啊?没听说过。” “市教委许老师的竞赛班上有这个人吗?什么,没有?那么是柳老师的学生吗?” 前面一个女生笑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要我说,如果不是章远这次骨折要用左手答卷,他肯定也是特等奖。” 男孩举起吊著绷带的手臂晃了晃,“我也有优势的,隨身自带三角板。”瘦瘦的背影,声音里带著笑。 真是乐观的人。何洛忍不住微笑。 细微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如此渺小,似乎只有一个嘴角上翘的弧度,更深的笑意还都藏在喉咙里。章远抬起胳膊,佯装整理纱布,余光瞟到身后的女孩儿,白色和墨绿色相间的校服,是哪个学校的?三中?六中?省大附中?似乎,是四中吧。她,莫非就是那个叫做何洛的女孩子? 章远忍不住再次回头,女生低头写著什么,只看到青黑色浓密的齐耳短髮垂过来,遮住半张脸。真是认真,连台上无聊的训话都要做笔记,难怪会得特等奖。对於这样一丝不苟的人,章远向来只是尊重,从来不会钦佩。 那女孩子在表彰会中不断看表,袖子摩擦的沙沙声,焦急的嘆气声,声声入耳。章远也不喜欢这样的会,不知道打了多少哈欠之后,报告总算结束。那女孩子脚底安了弹簧一样飞奔出去。同学领了特等奖纪念品,一只保温杯,说:“奇怪,那个叫何洛的没有领,莫非她没有来?” “数学天才多是怪才。”有人补充道。 章远眼尖,看见那女孩儿坐过的椅子上扔了一张纸,拣起来,上面画著冰激凌、鸡腿、汉堡简单的笔触,歪歪扭扭还写了一行字——“老爸,我好饿!!!!” 是因为饿吗?当麵包车飞驶过女孩儿身边时,章远看见她捂著耳朵,鼻尖有一点儿红。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她的身影在参天的树木下更显单薄。 “还有人自己走过来。”他说。 “没办法,有的学校就一两个获奖者。”带队老师说,“市教委的人也真囉唆,他们自己倒是有车,也不怕这些孩子赶不上。郊区车普遍收车早。” “我们带她回城里吧。”这句话险些就从章远嘴里冒出来。然而女孩子已经被远远甩在后面,三步並作两步,蹦蹦跳跳的,渐渐只是伶仃的一线。 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是悲悯?好像看到一只雪野里觅食的麻雀,跳著脚说:“好饿,好饿!” 再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半年后,高中英语老师兼班主任不断提起,隔壁班立志要做外交官的女孩儿。有时在走廊里看到,章远想著要不要问一句:“那天你到底有没有赶上车?”然而她永远和周围的女孩子说笑著,眼神无意中转过来时,必然不会在他这个方向上停留。某些时候,章远甚至觉得何洛的目光是傲然的,不屑於停留在某个人身上。 你和她很熟吗?问半年前的事情,何须如此热络? 一定是个傲气、难以相处的女生。潜意识里,章远如此给她定位。 然而此时,她就坐在自己身后,窸窸窣窣地拆著口袋,还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数数。数什么?她拿的难道不是一袋子饼乾么,怎么像幼儿园的小孩儿一样?真想挫挫她的威风,或者是逗逗她。 章远笑了,懒洋洋支起身子,向后靠过去,“同学,请你小声一点儿,很打扰別人的。” 她竟然,一下子就憋红了脸。 站在讲台上,她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这就是当初勇夺特等奖的何洛吗?她捏著粉笔,在手指间碾来碾去,微撅的嘴唇,似乎已经能看到鼻尖上的汗珠了。章远忽然想起那张俏皮的画,还有那一句“老爸,我好饿”。 帮帮她吧。他暗自无奈地嘆气,摇头。 一瞬间,一生都改变。 搬去大学宿舍前,章远整理奖状证书,发现了小学至初中歷次竞赛的获奖者名单。摊开,忍不住笑,原来何洛获过的大奖,只这一个。 冥冥中,是否要感谢上天的安排? 分开才几天,已经忍不及想到她身边。为什么很多影视和文学作品里说遥远的距离会让人疏远,会让感情变淡?章远不懂。 怎么会? 或者那是別人,但是自己和何洛,命运的齿轮紧密地咬合在一起。 章远信心十足。 起风了,望著南行的雁,愿候鸟,带去所有思念。 (本章完) 第59章 番外之海觅天(1) 第59章 番外之海觅天(1) 这的確是个番外。 这个段落,是接著开篇的序而续写的,请大家彻底遗忘关於下卷后半部分的情节。 就会知道,这个是另一版的故事发展线路。 《海觅天》 作词:唐生 作曲:林贤 演唱:丘采樺 你说过那一夜情路或许太漫长 仍怀念那份传说说天跟海永共靠依 爱到了这一天走到爱恋的终结 仍怀念你在怀里独个在深宵之中在流泪 盼你爱人是我爱一生真心都不算太多 是我过往太多出错求你再次想起我 可以么 情犹如天空跟海般呼应没办法找到终点也在寻觅 爱你的心太易碎为何心醉下去 但愿我知你的所爱是谁 远看的天际是你祈求海会是我爱不出结果 我没法接受 马来西亚女歌手,关於她的资料少之又少。《海觅天》是我听过的唯一一首她的歌曲。粤语,很有味道,大家可以去搜狗听听看。是这个故事的背景音乐。 1 李菁有些精力透支。她凌晨四点才睡,九点钟赶到药厂时,同组的diana从大门口喊到电梯间,她才茫然地回头,把一声声的janet和自己联繫起来。 还是有些不习惯自己的英文名。 来实习的第三天,组里的负责人helen淡淡地说了句:“如果你以后做药品推广,直接面对客户,建议你选一个英文名。” 她想起同事说在她去复印的时候helen来找过她,一定是那时候看到了她在瀏览的求职网页。她心里有些忐忑,拿著实习的工资,在上班时间就想著另择高枝,还被负责人逮个正著。 更何况,她不大喜欢helen,或者说,有些怕helen。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年轻的中国教员们为了爭取科研经费和学术地位,做起研究来都如狼似虎,苦了手下的一眾研究生助手,远不如功成名就的美国教授友善。 早就应该想到,在大药厂里面也是一样的。 在李菁眼里,helen一向严苛,不苟言笑,虽然说话不多,但语音纯正得像abc。她眼神中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实验室中的大小器皿一样,精確,冰冷。对於这种拋弃了中国女性温婉特质,甚至是自己中文名字的所谓女强人,李菁本能地牴触。 她有些恼怒自己,为什么站在helen面前就不由自主地心虚?自己並不是正式员工,在接手具体实验內容之前,瀏览一下求职网站又有何不可?似乎是一种逆反心理,她第二天就气冲冲地为自己取了一个英文名——janet。 helen倒是笑了笑,说:“不错,听起来比较像邻家女孩儿。” 李菁偶然听过helen训斥同期来实习的diana,从此每日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有什么把柄被抓到。 “今天是不是有例会?”她在电梯里问,打了个哈欠,“惨了,我都没有准备好。” “你看起来脸色发暗,像没睡醒。”diana说,“我刚才喊了你好久,开会的时候你可別这么走神,小心年年骂你。” 自从上次挨批,她开口闭口就说helen提前进入更年期,说多了怕隔墙有耳,便简称为年年。她拉著李菁,问:“你说年年有男朋友吗?我猜肯定没有,又冷又硬的,难免心理失衡。” 李菁扯扯嘴角,她没有心情和別人八卦这些。昨天在电话里她刚刚和男友大吵一架,本来只想说说实习的辛苦,但男友安慰几句之后,就要她自己踏踏实实的,不要像在学校里一样直来直去。“就好像你说和helen赌气,起个英文名字,真是幼稚。” “如果这点儿小事情都成了把柄,那她就太没有肚量了。” “这件事不重要,关键是你这种想法。”男友说,“难免以后无事生非。” 李菁辩解两句,二人最近常常话不投机,掛上电话后心情憋闷。男友比她早来美国,两个人在不同的城市,在经歷了两次失败的转学申请后,渐渐对这样一东一西的疏离状態感到麻木,並且妥协。最初你儂我儂好月圆的爱情,不知不觉变得像嚼过的甘蔗,甜蜜后,满嘴的渣滓。 李菁深夜难眠,在网上看各大公司的招聘消息,並且把简歷一份份发过去,直到窗外的蓝背知更鸟唤醒了第一片朝霞,才胡乱抹一把脸扑在床上。 全然忘记了今天项目组的例会。 虽然实习生们来了不久,但也看得出,另一组的负责人对helen颇有微词。他本身是名校博士后出站,现在和只有硕士学歷的helen平起平坐,难免心有不平,话里话外就透出颐指气使的意味来。 面对他的刁难,helen只是微微頷首,並不反驳。 原来也是欺软怕硬。李菁撇嘴。 博士后拿出一份合成报告,指责helen忽略了一个重要参数。李菁心中一颤,知道那份材料是自己准备的,但当时心不在焉,並不记得博士后提出的参数在实验的原始数据中是否涉及到。她很怕helen落井下石,拿自己出来开刀。 “janet,”果然,她喊自己的名字,“这份报告是你写的,对吧?”半天没有开口的helen用原子笔轻轻敲了敲桌子。 李菁点头。 “把原始数据打包发过去,让统计师们看一下。”helen仰起头,把报告中涉及到的参数名称一一念出,又说明,“你刚才提到的数值,完全可以用其他几个参数做简单的非线性擬合,这是很多统计软体都可以做的回归分析。不过或许这个在我看来可以忽略的数据对你很重要,下次可以在e-mail里提前告诉我,ok?” 李菁鬆了一口气,同时也不由得佩服,作为执笔人,她都记不清报告中的內容,而helen脱口而出,相比之下,反而显得博士后少见多怪。 他脸色青青白白,走马灯一样换了几种表情,最终鎩羽,愤愤然坐下。 因为这件事,李菁对helen的印象有所改观。有时在实验室里遇到,看见helen將长发挽成髮髻,在显微镜前低头,目光专注,凝神之间有一种淡定洒脱的气度。李菁不禁想,自己是否有一天能够修炼到这样的段数,宠辱不惊。helen看见她,招手让她过来,“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有两个培养皿长霉菌了吧,我们可不是在做青霉素。” 李菁吐吐舌头,本以为自己偷偷处理掉,重新来过,不会有人发现。 “我一直盯著你呢。”helen似乎看穿她自作聪明的做法,“並不是存心找茬儿,我只希望你明白,虽然你是实习生,但我当你是正式员工来要求。你是来这里积累经验的,不是看热闹。” 李菁点头,看helen离去的背影,白褂子下的身形有些单薄。她忽然有些悲哀,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如果失去了男友,是否自己也需要累积这样的冰冷外壳,然后成为眾人眼中孤僻冷傲的异类。 接下来的一周,李菁的男友都没有和她联繫。在实验的空档,她站在门后角落打电话,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她把手机揣在口袋里,开导自己说他也很忙,但又忍不住再一次揣测是否他已经对这段感情感到厌烦,不觉红了眼眶。见helen夹著报表经过,她急忙闪到走廊边上,用应急喷淋设备衝著眼睛。 “不小心溅到了试剂。”她对helen说。 “已经下班了。”helen没有追问,“听说你的车送修了,住在哪儿,我送你。” “helen,怎么样才能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坐车的时候,李菁忍不住问,又连忙解释,“我是觉得,你看什么问题都很通透。” “很多事情,我也看不明白。最好的方法,是不要问对方那么多为什么,而是清楚,自己的承受范围。”她似乎明白李菁在问什么,却又忽然转了话题,“好比开例会的时候,你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让別人的话语左右你的情绪。你的喜怒哀乐要儘可能由自己把握,如果把一切寄托在別人的身上,那就太容易失望了。” 她体贴地避开尷尬的感情话题,李菁心存感激。“谢谢。”她诚心地说,“其实,你看起来不像三十岁呢。” “三十一。”helen微笑,面庞变得柔和,“其实我也有过很压抑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会得抑鬱症。” “你也哭过吗?”李菁好奇。 helen眨眨眼睛,“你说呢?如果有人看到,那一定是我偶尔在过敏。毕竟,你知道,试剂溅到眼睛里的概率,比过敏要小得多。” 虽然只是弯了弯嘴角,但眼底透出慧黠灵动的光芒来。 李菁忍不住笑,“你来美国多久了?” “七八年了。” “你的英文真好,我还以为你至少本科就在这里读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中文名字。” helen顿了顿,好像要从很久远的角落將记忆挖掘出来。 “何洛。”她说,“单人何,洛阳的洛。” 2 何洛把李菁送回公寓,抬手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她开车去超市,买了大包装的好时巧克力,还有铁筒装的棒棒,预备给邻居的小鬼头们。暮秋已近,又快要到小孩子喜欢的万圣节,那时装扮起来,一时间社区里都是小一號的仙女公主巫婆海盗吸血鬼,还有四处行走的向日葵和小蜜蜂,他们会挨家挨户地敲门,高喊“trick or treat”。 邻家的老婆婆颇富童心,她说会烤鬼脸南瓜饼乾,还预备了蚯蚓形状的软。她有时候会拉何洛一起参加教会的活动。大家都喜欢这个安静的中国女子,她常常为社区里家庭烹调交流活动带来一些新鲜的东方菜式。何洛並不是教徒,但是熟读《圣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读这些书,让自己的心灵得到平静。教会里的朋友不会把信仰强加给她,因此她在这里感到更加自如,好过华人社区的小圈子。一二百人,探询好奇的目光,向来是躲不开。 她不愿意对自己的生活做任何解释,只是像一棵树,要把根牢牢地扎在这片土地上,那样才可以生长,才可以屹立不倒。 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到中国去。然而,如何能?她已经不去想这个问题,就好像缺了一个必要条件,便永远都无法解出答案的方程式。 虽然在国內眾人眼中,近十万美金的年薪足可维持相当体面的生活,但是刨去联邦税、州税等等,还有房租水电、汽车消耗、钟点工的劳资,所剩无几。她还要储蓄房子的首期,生活並不容易。 父母说要来美国看她,她藉口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同,一次次推掉了;又说因为换成了工作签证,在拿到绿卡前,也不適合回国。 都是很冠冕堂皇的正当理由。 家人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偶尔旁敲侧击,让她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眨眼,便不是2字当头,怎么也不能说自己还是个女孩子。她想起田馨多年前游说自己,女人是年夜麵条,过了30就不值钱了。现在,都已经过了保质期。 吃过晚饭,何洛收拾了散落一地的杂誌,把电视声音关小。她在浴缸里放满水,继续点昨天剩下的半根迷迭香精油蜡烛,在沐浴的时候做一个面膜。这是一天中最放鬆的时刻。闭上眼睛,昏黄的烛光中总有往事的影子在晃动。 也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刻,她不去约束自己的情绪,让那些欢笑哭泣的画面在脑海中奔涌。 她想起五年前的感恩节,地球那边传来了关於章远的消息,说他有了新的女朋友,美丽聪敏,是某大財团总裁的千金,家世比郑轻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何洛在准备南瓜派,看了李云微的e-mail,忘记自己是否放了,於是又放了一量杯。甜得发腻,足可以遮挡苦涩的泪。 那段时间她常常在梦中惊醒,似乎还是章远沿著碧草萋萋的斜坡走向长途汽车。她翻过手中的照片,“河洛嘉苑”四个字在小区门前熠熠闪光。 他的寓所名称里带著她的名,此时却又换了別的女主人。或许,是不需要的,那个家境殷实的女子,必然不屑於生活在一个前女友的阴影下。 何洛还是不愿意相信。在阴天的午后,她站在白雾茫茫的金门桥上。 “如果地球是平的,我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你?” 在信封背面,她写下这行字。彼岸,正是凌晨四点。她忍不住掏出手机,按下烂熟於心的號码。电话接起来,一个慵懒的女声问:“餵?” 尾音拖得很长。 她说“餵”,没有戒备,甚至不屑於问,你是谁。 清脆的声音在何洛心底响起,像细密的瓷器加热后猝然放进冷水里,噼噼啪啪炸裂开来。 when you come to san francisco。 何洛脑海中是向著爱情飞奔的阿甘,她大步地跑起来,在栈桥边伸展双臂,虚空的怀抱,迎来海风猛烈地吹。 想到海子的诗:面向大海,春暖开。 彼时,章远骑著车,她的头靠在他背上,每棵树都像在跳舞。 旧金山的十一月,繁凋敝,年华老去。 何洛將信封折成一只飞机,站在栈桥边,向著外海的方向用力丟去。 在章远离开美国后,她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处理和冯萧之间的纠缠,从爭吵到平静地分开。最后却得到这样的消息。是你已经倦了吗?那一次的探访,是飞蛾扑火的决绝吗? 她劝说自己勇敢面对一切。只是一段失败的感情,只是一个曾经被你放弃的人,终於放弃了你。以为自己能够坚强,却往往在想到某一个小细节时,脆弱地流泪,不断地流泪,仿佛全世界的悲伤都从自己的双眼流出来。 那时候,何洛真的是俯身匍匐到尘埃里,她赌章远对自己有情,於是婉转地请云微转告,只要他回头,一切就会不同。隔了三五天,云微便又发来邮件,讲述那个女子是如何的手腕高超,她的家族事业如何繁茂兴盛。“你知不知道,天达公司的上层权力斗爭波及到it分公司,在关键时刻章远又去了美国,等他回来的时候完全被架空。”云微写道,“他一手打下的事业眼看就是一团泡沫。” 何洛不再多看,也猜得出下文。 “我都不敢相信,章远居然是这样的人。”李云微写道,“亏我当初那么支持他,真是瞎了眼睛。” “我不怪別人。”何洛回信,“是我说,不会和他走。” 然而,真的,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还是选择刻意遗忘? (本章完) 第60章 番外之海觅天(2) 第60章 番外之海觅天(2) 何洛已经无心再问,因为一个又一个的老朋友在信中透露了有关章远新女友的消息,或闪烁其词,或口诛笔伐。她只是淡然回信,说,分手多年,与我无关。 这就是电子邮件的好处,看不透文字背后的表情,泄露不了任何隱蔽的情绪。 那一段时间她吃不下东西,肠胃都空了,却在每天清晨衝到洗手间,呕出淡黄的胃液来。那架拋向大海的纸飞机是圣彼得医院的化验单,记录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上网查看后,何洛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在这个倡导基督教的国家里,某些手术是被法律禁止的。黄页电话本上没有,但是网络上確有大量合法医师的联繫方式,她找了一家,远离熟悉的生活圈子。见面时,诊所负责人笑著说:“我们这里很好找吧?常常有人抗议,半夜来写標语。” 何洛想起进门前看见油漆未乾的歪斜字跡:扼杀生命的恶魔。 这个恶魔是谁,究竟是自己,还是此时得了东风相助,重又意气风发的他? 何洛摘下面膜,蜷了蜷膝盖,整个人缩到浴缸里,让温热的水流將自己淹没。她起身擦乾面颊,顺便擦去半梦半醒之间从眼底渗透出的湿润。臥室里没有书桌和柜子,大床垫直接摊在地上,何洛坐下来,身后有一只靠垫,伸长了腿,用呢毯子盖上。她连喝两杯黑咖啡,拿了枕边的法律和商业方面的教材,比照著看。现在的工作並不是很適合她,作为技术人员,必须有大块的时间放在实验室里,如果忙起来,可能一周也休不了十几个小时。何洛並不是怕辛苦,只是她的时间不允许。请过几个钟点工,又一一辞退,还是放心不下,每晚一定要回到家中,才会感到安心。 她在附近的大学选了课,修市场营销,打算以后转行做健康顾问或者药品代理。杂务缠身,过了这几年,还没有攒够硕士学分。这些並不是最辛苦的,她总是告诉自己,最艰难的日子过去了。当年她从博士项目中退出,拿了opt,可以实习一年,但是到了美东后不久,就不得不中止实习。一方面心力交瘁地四处发简歷,要在合法身份过期前找到可以接受她的僱主;一方面为了维持生计,在临近城市华人开的公司里做一些资料翻译的工作,因为是打黑工,老板通常把报酬压得很低。何洛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夜,尚未復原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损伤。那时已经是仲春,但夜阑时分寒气仍然从脚底一路上行。直到今天,每当天气微凉,她的膝盖都会隱隱作痛,要用呢毯子围起来才不会抽筋。 咖啡杯从热变冷,手中晦涩的教材也换成一本绘图版童话书,丑小鸭在冬眠,灰姑娘还没有找到水晶鞋,睡美人在城堡深处等待王子的救赎。若没有光明灿烂的尾巴,大多数童话讲到半途,也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何洛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否和幸福二字还有关联。 3 实习的时间越久,李菁越觉得何洛是一个可亲可爱的女子。她还是老样子,用diana的话说,吹毛求疵,但对实习生们从没有一丝轻视挖苦。因为曾经看见她和善的笑容以及慧黠的目光,李菁越发相信,在她岩石一样的外表下,是温润如玉的本性。 某天午餐的时候,diana拿了餐盘,继续抱怨何洛的不近人情,李菁忍不住反驳道:“也不怪她说你,你已经是第三次把报告的格式写错了。” diana惊讶地看著昔日盟友,“年年给你下什么迷药了?” “我觉得以她的学歷做到今天这个职位,实在也不容易。”李菁辩解,“一定有学术上的长处。” “哈,你真这么想?”diana撇嘴,“你看她,晚上有试验基本都不来,能推就推,谁知道她如何做到今天的职位?”她压低声音,“知道吗,我有一个大学师姐,曾经是年年在美国的师妹,她说年年当初在美国有一个男朋友,还和国內的前男友藕断丝连,脚踏两船。她在美国的男友也是出类拔萃的人,受不了了,就和她分手,估计她在学校没脸混下去,才从加州跑到美东来工作。”又总结道,“这么不检点的女人,谁知道她今天的职位怎么来的?” 李菁对於这样的恶意揣测感到不满,在桌下踢了她一脚,“吃你的吧,就算她得罪你了,也不用这样人身攻击啊。” diana疑惑地看她,自此后也不再和她一同吃饭。李菁本来也不是交游广泛的人,在实习的地方更没有几个朋友,现在连diana都疏远了,连日来憋了一肚子的心事,却不知道说给谁听。 李菁周末去购物中心,转了小半天,买了一盒四只的月桂卷,心底仍然空虚,又去买哈根达斯的蛋筒冰激凌。她走到柜檯,刚刚点好,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是何洛。何洛和李菁寒暄了几句,点了三只冰激凌。等待製作的空档,她看看李菁手中的点心盒子,微笑道:“平时看你吃得不多,怎么,只有上班的时候需要keepfit?” 李菁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其实也想著控制体重,但是吃甜食的时候比较开心。” “哦,我也一样。”何洛頷首,“对了,你最近试验做得不错,空閒的时候,不妨心平气和地去解决一下其他的事情。”说这番话时,她接过三只冰激凌,半举著,虽然表情平淡,但多了三分人间烟火气。 李菁点头,疑惑地看著她手中的冰激凌,“吃这么多?” “咳,有朋友忽然袭击。多少年不见,又窜出来。”何洛笑笑,“我赶紧走了,要么就化掉了。” 李菁目送她走到购物中心的阳光大厅,就听到一个女声高喊“洛洛,洛洛,我们在这儿”音色圆润,穿透力十足,在嘈杂的人群中脱颖而出。远望过去,是和何洛年纪相仿的女子,长髮及腰,手中还牵著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打扮成佐罗,黑披风,蒙著面,手中还握著一把宝剑。何洛转身向他们走过去,脸上带著舒心的笑容,有李菁从来没见过的温暖。 她接过男孩子手中的剑,递了一支冰激凌给他。那个女子和何洛说著什么,还不时用肩膀去撞她,两个人咯咯地笑在一处。原来,她也是有朋友的。李菁心中感慨,自己还一度想著,就算和男友分开,像何洛一样生活也不错。但今日看到她剔透的一面,又忍不住激起了自己对平淡生活的渴望,不再赌气,掏出电话来。她不禁暗笑,刚刚在嘴里加了这么多的,怎么面对亲密的爱人,总要冷言冷语,就不肯说出些关切的甜言蜜语呢? 何洛送走田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被附近镇上的华人教会邀请,来为唱诗班做培训。何洛再三留她住下,田馨左思右想,颇做了一番思想斗爭。“让我说啥好呢?我是相当想要留下来,好好审问你。自从上次你去看过我一次,就只剩下e-mail联繫。要不是今天唱诗班里有认识你的同事,我真不知道你就躲在我的眼皮底下长毛。”她贼笑,“我们现在的共同话题又多了一些哟。但话说回来,我家那个小祖宗哟,闹得不行,每天我不讲故事就睡不著。现在你肯定也明白我的难处了,等我明天再来看你吧。” 何洛送田馨下楼,回来时发现妈妈打电话过来,不禁心里一惊。多数时间,都是自己打回家去,这些年头一次父母的电话拨过来。 “你那边怎么那么热闹?”何妈问,“好多人似的。” “哦,几个朋友在,交流怎么烧菜呢。” “啊,那刚才怎么是个小孩子接电话,还奶声奶气地说妈妈出去了?” “邻居家的孩子,还小,见著谁都叫妈妈。” “你看看人家的小孩子”何妈说了一半,明显语气低落,没有心情数落女儿不求上进,“哎,不说这些了。我偷偷打电话给你的,你爸住院了,不让我告诉你。” “爸怎么了?”何洛忙问。 “咳,非要弄什么秋菜,往阳台上搬白菜的时候把老腰给闪了。” “严重吗?”何洛蹙眉,“现在什么菜没有啊,现吃现买,这老头,赚那么多钱攒著干吗?” “还不是要养你!”何妈笑,“你要为了我俩好,赶紧找一个领回来让我们看看,你爸也放心。” 何洛又询问了一些父亲的病情,並无大碍,但心底终究还是掛念。想起田馨见到她时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叫,纸是包不住火的。的確,事到如今,也许是回家看看的时候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 她关上电视,侧身,捉住摇摇晃晃刺过来的塑料剑,板下脸来。 “alex,我说过什么?不要接电话,不要把电视开得这么大声。” “why,mommy?”小男孩揭开佐罗的眼罩。 “it『sarule.”何洛拍拍他的头。 “但阿姨说了,我现在也是这么个大孩子了。”他拔回剑,把田馨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我喜欢她。mommy,halloween的时候我能当佐罗吗?” 何洛点点头,蹲下来,把小小的alex抱在怀里,亲亲他柔软的头髮,“你乖乖听话,圣诞节的时候,妈妈带你去看外公外婆,好不好?他们一定也很喜欢你。” alex在她怀里拱了拱,“那,我们会去看爸爸吗?你不是说,他也在中国?” 何洛不知如何回答,嗯嗯呀呀了两声,说:“把田馨阿姨送你的玩具收好,准备睡觉了。” “不,再玩一会儿!”alex高举著塑料剑,绕著屋子跑了一圈。何洛摇摇头,热了半杯牛奶。alex跑过来,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又问:“mommy,我们到底会不会去看爸爸?” 如此固执,何洛抚著儿子小小的脸,无言以对。这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sorry”alex喃喃道,“我让你伤心了。” “嗯?” “你一定很爱爸爸,但是他不在这里。” “谁告诉你的?”听见儿子像大人一样说话,何洛哑然失笑。 “电视里嘛,那个妈妈告诉她的小孩子,她很爱他的爸爸,所以才会有他。” 小孩子跑了一天,何洛的童话刚念了一半,他就倦倦地睡了过去,趴在她的膝上,微张著唇,浓密的睫毛有自然上翘的弧度。何洛把他抱起来放在身边,盖好被子,alex本能地蹭到母亲身边蜷起来,像一只小猫,小手还捉住她睡衣的一角。何洛忍不住低头,在稚嫩的脸颊上亲了亲。此刻她心中有无限的爱和柔情,只想把自己的宝宝圈在臂弯里,紧紧地,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 当初她已经和医生约好第二天手术,走出诊所,发现车上多了一张基督教团体的传单,讲述几种方法如何残酷地將未降生的天使从母体剥离。何洛做过无数小鼠试验,对那些解剖学的词汇並不陌生。这一颗在自己身体內跳动的小心臟,將要碎裂成千万片,不知所踪。何洛的心臟也纠结起来,丟掉传单,却丟不开脑海中反覆出现的血肉模糊的画面。 她做了在当时看来这辈子最愚蠢的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最本质的原因,何洛不愿意承认,却也无法否认,自己对这个孩子,还有孩子的父亲,怀有极其深厚的感情。哪怕是痛,也是刻骨铭心的痛。 这个想法让她几乎落下泪来。 敘述这几年的经歷时,她儘量轻描淡写。田馨开始还咧著嘴,笑说你们居然趁大家不备,暗渡陈仓,听到后来便涕泪滂沱,连骂章远负心,又问何洛是否知道他的近况,方便她带著高中起就一直想扔到他头上的拖布,万里追杀。 何洛摇头,“云微办婚礼的时候,曾问我是不是要和他通话。那时候我大著肚子,刚辞了实习,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和他说。” 田馨愤然,“李云微也真是的,换了我,早和这种吃软饭的人绝交,还请他参加婚礼?”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alex的存在。”何洛淡淡地笑,“这些年我想通很多,也不怨別人。或许在多数人看来,是我当初的態度太决绝,让他的承受到了极限。” “事到如今,你还死性不改,总想著帮別人找藉口。难道还指望破镜重圆,让他给你和alex一个名分?” “我没想过。”何洛说的是实话。时过境迁,她不愿有任何幻想,以免將自己推到新一轮绝望的深渊里。唯一盘算的,是如何向父母摊牌。田馨的到来,加速了既定的日程。何洛知道她不会拿自己的事情八卦,但也清楚田馨口无遮拦的个性,不小心说漏了嘴,也是极有可能的。 小道消息犹如多米诺骨牌,此刻第一张还握在自己手中,不如对家人坦白从宽。 (本章完) 第61章 番外之海觅天(3) 第61章 番外之海觅天(3) 她请了年假,加上圣诞和元旦,便能回国二十余天。alex对即將到来的长途旅行无比兴奋,跟著何洛去中国城的药店,捧起最大包装的西洋参礼盒,兴奋地高叫:“这个是我送给外公外婆的。”小孩子唇红齿白,聪明伶俐,逗得店老板哈哈大笑,给何洛打了个八折。 alex一向討人喜欢,何洛决定先找朋友带他去探望自己的父母,待二老对这个小宝贝爱不释手,自己再出面讲明。思前想后,李云微是最合適的人选,她在故乡已没有亲人,和何洛的父母又一向熟稔,如果冬天带了亲戚家的小孩子去玩儿,在何家借宿几日也不会显得唐突。 她回到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李云微联繫,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又再三叮嘱,这次行程仓促,就两个人小聚,不需要通知別人,又说:“到时让你见一个人,你不要太惊讶。” “mr.right?”李云微笑,“那我迫不及待啊。” 何洛带了儿子去饭店,跟隨服务员走过弯曲的长廊,小alex对墙上装饰的风箏极感兴趣,在服务员开门、何洛走神的一瞬间,转身跑回去,跳著去摸绢制的雨燕。 不由得何洛不吃惊,包厢里坐著一眾熟人,李云微夫妇、赵承杰、叶芝、沈列、张葳蕤。大家看见她,一齐起身,高喊:“surprise!” 李云微解释道:“大家都已经好久不见你,如果他们知道我独吞了你,肯定以后不会放过我。” 叶芝也说:“就是就是,难道你心里只有李云微,就没有我们大家了?” 何洛还来不及问,如何自己五年不在,这些高中大学同学已然混成一派,小alex便在身后扯她的大衣,“我喜欢那个燕子。” 眾人好奇地看过来,听alex继续说:“服务员阿姨说它能飞,真的吗,mommy?” “mommy?!”眾人一齐瞪大眼睛。 何洛苦笑,“surprise!” 4 服务员拿来几种饮料,问alex喝什么。“水,谢谢。”小男孩正襟危坐。 “这里有可乐、橙汁,还有生乳哟。”李云微指过去。 alex用探询的目光看何洛。“好吧,今天破例,可以喝一些。”何洛摸摸他的头,又对云微解释,“美国好多饮料分太高了,对小孩子的健康不好,一般我都不让他喝的。” 叶芝夹了一块清蒸鱼,“小朋友多吃这个,有营养哦。” alex摇头,“我和鱼有仇。” “他喉咙被鱼刺扎过,喝了两碗醋。”何洛笑,把小刺一一挑出,“alex,吃一点儿,比mommy做的好吃哟。还有,你应该对叶阿姨说什么呀?” “谢谢叶阿姨。”alex大大方方地笑,还衝叶芝招招手。 赵承杰嘿嘿笑了两声,夹了一块三杯鸡,“小朋友,那你要叫我什么?” “你也是我妈妈的同学吗?”alex问。 赵承杰点头。 “真的吗?但是”alex眼珠转了转,扭头用英语对何洛说,“but he looks much older than you.” 虽然口音纯正,但毕竟是小孩子,讲得慢,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眾人不禁笑了出来。 但终究不能开怀,一个问题如鯁在喉,何洛不说,眾人也不知如何挑破。 alex,你的爸爸是谁。 一屋子人闷头吃饭,只有alex童稚的嗓音不时响起,拉著何洛问东问西。过不到一个小时,面前的小碟就换了三四轮,实在不能再勉强肚皮。眾人面面相覷。 何洛抢著结了帐,又拉住云微,“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单独说。”当务之急,是把alex的存在告诉父母,至於今日的事情將如何传得满城风雨,为某些人的生活带来轩然大波,何洛已经顾不得多想。 既然回来,便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其他人很知趣地起身,表示过几天再和她联络。李云微拉住赵承杰,“你是男生,你怎么跑!” “你老公不是在这儿?”赵承杰指指常风,“让他给你壮胆。”然后飞也似的逃了。 常风拍拍妻子的手背,“我在楼下茶座等你。” 只剩下何洛、云微,还有拿著酒家赠送的小风箏、玩得不亦乐乎的小男孩儿。 何洛把他揽在怀里,“alex,告诉阿姨,你今年几岁了。” “四岁半。” “他生下来的时候六斤不到,因为不足月。”何洛说。 “他爸爸是我认识的人吗?” 何洛点头。 “忘了他吧,他”李云微低头,“你要相信,他也是有苦衷的,那时候他的公司” “我这次回来,也不是找他要什么补偿的。”何洛把脸颊贴在alex的额头上,“这是我的宝贝,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那你怎么向alex解释的?”李云微问。 “我说他死了。” “怎么可以这么讲!”李云微大骇。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免得小孩子一直追问,他在哪里。” “你们在说我爸爸吗?”alex问,“妈妈说他聪明能干,很爱妈妈和我,虽然他不在了,但是我们永远都爱他!” 赵承杰敲门进来,“不好意思,我忘记拿大衣了。”恰好听到alex的话,瞪大眼睛看著李云微,“你怎么回事?!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告诉何洛的吗!现在连小孩子都知道了。” 李云微冲他拼命挤著眼睛。 alex说:“我知道啊,爸爸在天上,在星星上看著我们。” “什么事情不告诉我?”何洛一愣,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笑容僵在脸上。 李云微握住她的手,“你听我说,何洛,千万不要激动。”她的声音听起来遥远疏离,並开始抽泣。 “原来,你们都在骗我。”何洛立时想到,脸上失了血色,“其实,並没有什么千金万金的,是吧?”她俯身抱起alex,推门而出。叶芝等人站在走廊上,看见她衝出来,都嚇了一跳。何洛目光如电,一个个看过去,“你们都知道的,对不对?”她快步离去,片刻后眾人才缓过神来,互相埋怨,“还愣著干什么,追啊!” 何洛抱著alex走不快,把他放到地上,牵著他一路小跑,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小孩子跟不上她的脚步,喘著气,喊道:“mommy,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何洛听不清,满耳似乎依然是刚才逼问下赵承杰的坦白,“alex一进门,我,我就看出来了可是,章远他,四年前胃癌” 不在了。 不在了。 不在了。 alex踩到冰上,滑了一跤,幸好手被何洛抓著,没有跌伤。她拂著孩子身上的雪屑,alex怯怯地问:“mommy,你冷吗?你一直在发抖,要不要我把围巾给你?” 何洛双膝一软,再也支持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在地上,抱住alex放声大哭。在圣诞將至的街头,每棵树上都是一串串闪亮的金色小灯,《铃儿响叮噹》的欢快节奏从长街的一边飞到另一边。这样人潮汹涌的城市里,这样广阔的天地间,他不在了,他不在了。 他在星星后看著我们。 李云微和叶芝追过来,伸手去拉何洛,她用力甩开。二人已经忍不住泪,抱住何洛,还有小小的alex,在街头哭作一团。 似乎是走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绿树繁茂,枝丫间漏出高天流云破碎的光影。他走在前面,不肯回望。何洛追得气喘吁吁,他停下来,说:“你回去吧。” “不!”何洛固执地摇头,从身后抱住他,“这次,我要和你一起走。” 他的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回去吧,alex还在等你。” 何洛猛然一惊,阳光已经浸透窗帘,漫上墙壁。她闔上眼睛,试图找回梦境。我还没有看清楚你的脸,不要就这样结束! 让我再看你一眼。 因为时差的原因,alex早早就跳起来,披著宾馆的浴衣跑来跑去,衣襟长长地拖在地上。他看何洛睁开眼睛,才扑过来,“mommy,morning!我们下楼吃东西好不好?” “你早就醒了?饿不饿,怎么不喊mommy?” “饿了。”alex点点头,“不过昨天常风叔叔说你生病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不是说,生病了就要多睡觉吗?” 叶芝打来电话,她就在酒店大堂,说:“云微那边上课,学生要期末考试,走不开。” 何洛说:“问你也是一样的。他在哪里?我想带alex去看看。” 叶芝发窘,“不清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云微通过沈列找我,说你要回来,她自己不敢去见你,拉我们壮胆。” 何洛“哦”了一声,给alex取了煎蛋和餛飩,自己只喝了两口白粥。叶芝忧心忡忡地看著她,何洛抬头笑笑,“没事儿。这些年我都是这么对alex讲的,也不算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极其锋利的刀划破身体,在最初是感觉不到痛的,只是嗖的一凉。 她把alex交给叶芝照看,去找赵承杰。到医院时他正在巡房,何洛便去住院处等。沿途看见神色各异的患者和家属,忧伤的、平静的、狂躁的、乐天的有的病房空荡荡的,里面立著紫光灯。给何洛引路的护士解释说,这是刚刚有患者过世,正在消毒。 赵承杰惟恐她触景伤情,连蹙眉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时候,是在你们医院吗?”何洛问。 “不是。” “哦,也对。你们的长项是心血管。”何洛平静地看著他,“我那年回国,听说他此前胃出血住过院,但是之后就稳定了。他也比较注意,不是吗?” “是。但后来又开始上腹隱痛,消化不良,以为是胃炎復发,和以前一样,吃了一些抗溃疡和消炎的药。等开始消瘦贫血,到医院一查,就已经是晚期了。”赵承杰一边说,一边打量何洛的神色,“年青人的早期诊断率极低,很多人確诊的时候,病情已经发展到第三第四期了。” “然后呢?” “確诊两周后做了手术,切除了2/3的胃。开始恢復得不错,半年后,发现癌细胞经淋巴组织转移。” “会很疼吗?”她坚持,咬唇,努力不哭。 “用了止痛药,最后是吗啡和杜冷丁。” 何洛知道,成癮性药物是用药的最后阶段,此时的生命就像幻觉。 赵承杰下午还有手术,李云微到底还是找了別人带班,和常风一起来接何洛。三人去了河洛嘉苑。天冷时章远的父母会过来住一段时间。现在临近春节,他们回去和亲友团聚了,把房屋交给李云微夫妇照看。 房间维持原来的布置,桌上的天鹅像框已经褪去光泽,合照上的二人隔著十年的光阴,嘲笑世事沧桑。李云微拿过素描本,是他画的效果图。何洛走到窗边,坐在驼色的厚绒圆毯上,“这里能看到西山呢。傍晚的时候落日照过来,在这里聊聊天看看书,一定很不错。” 她抱著膝,眨一眨眼,泪水就扑簌簌落下来,“我想知道,他还说过什么。放心说吧,不要怕我受不了。除了这些,我也没有別的了。” “他做手术后一段时间病情相对稳定,就来参加我的婚礼。我想可能还有转机,所以希望他能向你解释一下,可是他说没关係,如果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再去看你。我说,现在就告诉何洛吧,她一定会回来的。他只是笑,说那样未免太自私了。” 何洛悽然一笑,“如果那时候我知道,他或许还能看到alex。” 云微也红了眼眶,“谁知道呢,或许走得没有牵掛,也是好事。他本以为过上三五年,你应该有归宿了,就算知道,也不会” “我会去看alex的爷爷奶奶。”何洛说,“他们的地址和电话变了吗?” “没有。”李云微说,“我写给你。” 何洛摇头,“我还记得。” 回到故乡,何洛带alex去扫墓。她把一束放在墓前,抚著碑身,“当初你送我的第一束是黄菊,没想到,我送你的第一束,也是黄菊。” 忆起章远说,我记你一辈子,何洛潸然落泪。 可是你我都不知道,一辈子,原来这么匆忙。 章远的父母出门置办年货,路过小区前的摊床,见一个小男孩儿踮脚看著烟爆竹。 “那个小孩子真像远远小的时候。”母亲说。 父亲拽著她,“你见到周正一点儿的孩子就这么说。” “真得很像呢!”她挣脱丈夫,走过去,“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妈妈呢?” “在那里,正在买水果。”小男孩儿跑到旁边,牵起妈妈的手。 5 在返回美国的飞机上,空姐们逗著alex,都夸奖小孩子乖巧可爱。又有人说,这孩子的侧脸真是漂亮。 何洛微微一笑,“是啊,像他爸爸。” 何妈不久会办理赴美签证,在何洛拿到学位前照顾alex,但是两家的老人都希望她可以回到熟悉的土地上。 飞机再次飞过日更线,舷窗板將东半球的阳光阻断。何洛抱著alex,深深明白,无论去哪里,阳光永远都在心底。 (本章完) 第62章 未发表番外 第62章 未发表番外 这是早前写的番外,中规中矩。 (一) 想念你钻进被窝说晚安告诉我什么事情让你心烦 说台北太乱说日剧结局太惨说著说著就只听见你打鼾 有你多浪漫多心安这一切多不平凡世界都给我也不换 一生有你丰富圆满 by万芳《不换》 酒过三巡,章远看表,已经將近十点。 “章总,您又早退!”合作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端著酒杯过来,“今天您还一口没喝呢。” “真不能喝,老婆管得严。” “喝一杯,就一杯。感情深,一口闷。”舌头都有些大。 “还是算了。”章远摆手,“非常时期。” “非常时期?” “封山育林。”马德兴凑上来,“来来,这杯我替了。” 从酒店出来,他先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知道她必然没有睡,等他回家,无论夜多深。暖黄落地灯下,她在看书,倦倦的脸。 “回来了?这么快?”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何洛探头,“你不是在国贸那边吃饭?又超速了吧。” “怕,怕你著急不是”故意卷著舌头说话。 果然,何洛凑过来,蹙眉,小猫一样嗅来嗅去,“一身酒气,还有烟味,臭烘烘的。”她说,又捧著章远的脸,“张嘴,让我闻闻。” “哈——”冲她鼻子吐口气,嚼了一路的木醇,只有淡淡的蓝莓味道。 “又掩盖罪证。”双手挤著他的脸颊。 “那我打个嗝,你闻闻看,胃里有没有酒气。”章远笑,“或者,我吐出来你看看?” “你可真噁心。相信你啦。” “就是,为了下一代,封山育林。”吻了何洛一下,“我去冲凉,在包厢里熏了一晚上,真冤枉。” 他出来时,看到何洛正在上网。 “你说什么来著,我不能喝酒去机房,你也不对著电脑,耍赖不是!”从背后环过去,搔她的痒。 “別闹別闹,来,看田馨的儿子。”何洛说,“看,脸还是粉红的。” “这么多褶儿?像个小老头儿。” “就说你少见多怪,新生儿没有好看的。” “我上哪儿见新生儿去,你倒是生十个八个,给我个观察的机会啊。”亲亲何洛的耳朵。 “你以为自己娶的是母猪?” “也差不多,能吃能睡。” 何洛白了他一眼。章远又说,“这样也好啊,你看你原来那段时间,多憔悴,头髮都黄了,现在这样好,白白胖胖,好生养。” “老婆,”他咬著耳朵说,“我有三个月没有喝酒了,你算算,嗯?” “那又怎样?” “装傻,是吧。” “我本来就傻。”何洛关机,伸个懒腰,“睡觉睡觉,明天还上班呢。” “和你说软话没用,是吧?”追上来,打横抱起她,“我可是先礼后兵。”走了两步,“好沉啊,扔到床上,能不能一下砸出坑来?” “擦乾去。”何洛捋著他的头髮说,“水都蹭我脖子上了。” 章远真想告诉她,你专心点儿好不好 (省略5000字——有人说3000不够么,咔咔) (二) 何洛管教起孩子来,就是当年她老妈的翻版。四岁的小女儿死犟,不肯吃晚饭,被抓过来,眼看就是一顿暴打。 “浑身没有二两肉,就要节食,你说,气人不气人!” 女儿说:“隔壁的阿航又说我胖了。” 章远就安慰女儿,“你不胖阿,真的,脸圆圆的,这样多可爱。” “如果你都算胖”他看看何洛,“你妈还活不活啊?” (本章完) 第63章 特別番外解说双城 第63章 特別番外解说双城 2006年8月18日 昨天家里的电线短路了,好在已经十一点,早早睡下。没有办法用电蚊香,身上多了一串包。今早半梦半醒之间,终於掌毙骚扰我一夜的蚊子。 上午打电话叫了维修来检查,我就坐在树荫下等著,顺便拿出《忽而今夏》来看。许久不见,他们也都陌生了许多。找到一些当初写的伏笔,但后来写著写著,也忘了在下文对应上。 感觉上这个故事都不像自己写的了,开始觉得人生奇妙。 打算写个番外,讲述章远在遇到何洛之前的故事。或者某天心血来潮,写一个“解读双城背后的故事”,把那些伏笔挖出来。 一 《忽而今夏》最初在网上连载的时候,名字叫做《双城故事》。我比较喜欢原来的名字,两个原因: 第一,最初的构思来源於莫文蔚的那首同名歌曲,“千山万水沿路风景有多美,比不过在你身边徘徊”。所以想写这样的故事,有一些感情,一些人和事,是不会隨著时间的推移而褪色的。无论走多远,看到了怎样广阔的新天地,都有一些无法磨灭、永远缅怀的最初的美好记忆。所以有了相隔两地的故事——双城。 第二,就是我在文案中说的,每颗心都是一座城,双城的距离,比不过两颗心的距离。无论多么亲密的人,怎样为对方著想,有时都会因为一丝细微的言语或行动上的误解或忽略而导致彼此之间的隔阂。空间的距离只不过是一个催化剂。 所以一直很喜欢那个平实的题目——双城故事。后来改成《忽而今夏》,並不是直接受了亦舒的影响,因为我很少看言情,印象中是gigi的那首歌——suddenly,thissummer。后来才发现,黄耀明有这首歌,师太更是早就写过这本书,虽然有人说这是借用1959年田纳西威廉斯的suddenly,lastsummer。 如果早知道,我不会用这个名字。重名总是不好的。 最初连载的时候,是构思了一个与四重奏系列,每一篇文章对应一种,及弦乐四重奏中的一种乐器。《双城》作为这个系列中最后构思的一部,却是最早完成的,对应蒲公英和大提琴,所以基调就是比较平缓的,不如第一第二小提琴来得轻快。 因为决定写成“四重奏”系列,所以分卷的时候索性分成不同的乐章。第一乐章的名字很容易就决定了:如歌的行板。作曲家一般会標註乐曲的速度,传统上都是用义大利词,比如广板、行板、柔板、快板等等;而如歌的、不安的,这些是表情用语。 其中,“如歌的行板”这种组合格外优美、诗意,有行云流水的縹緲感,所以常常见到以此为题的诗歌或文章。窃以为,最初这组义大利语的译者功不可没。 標题第二部分,回忆之前,来自汪峰的一首歌。很巧,因为写《忽而今夏》第二部,恰好用了这首歌名的另一半——《回忆之前,忘记之后》。 青青子衿。不多说了,曹操的《短歌行》,原诗与爱无关。 双城双城,这个想法来自於赌城拉斯维加斯的一家酒店——newyorknewyork,当时就很喜欢,简短有力的重复,如同在第五大道上步履匆匆。所以第三部分双城双城,也是想表达一种不安和急迫。 那么近,这么远。不多说了,这个名字似乎也是一首歌。 未完成。舒伯特b小调第八交响曲,就两个乐章,但相对也算完整,就好像有饭店就叫做“无名居”一样。写到这里,双城故事可以落下帷幕,未完成,即是最好的结局。 unfinished,不结束的故事。 生活在继续。 二文案中的话 1.回忆是空气愿你我青春依旧如初度 这是文案中最初写下的一句话。回忆是空气,来於江美琪的《想起》,“我知道眼泪多余笑变的好不容易特別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这首歌整体都很切题,虽然没有哪一个章节用它做標题,但是文字中借用了不少。比如,“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出现在《手心的太阳》那一章结尾的地方。 歌词附在这里,大家看看,是不是和文章很贴切? 刚刚风无意吹起瓣隨著风落地我看见多么美的一场樱雨 闻一闻茶的香气哼一段旧时旋律要是你一定欢天喜地 你曾经坐在这里谈吐的那么阔气就像是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 你打开我的手心一切都突然安静你要我承接你的真心 季虽然会过去今年明年有一样的风景 相爱以为是你给的美丽让我惊喜让我庆幸我有一生的风景 命运插手的太急我来不及全都要还回去 从此是一段长长的距离偶尔想起总是唏嘘如果当初懂珍惜 我知道眼泪多余笑变的好不容易特別是只能面对回忆和空气 多半的自言自语是用来安慰自己也许你字字句句倾听 2.我爱过的男孩,有世界上最英俊的侧脸。 这是很多人都喜欢的一句话,后来出现在《忽而今夏》的封面上。在最初的连载中,出现在楔子的第一句。写《双城》之前,构思过很多短篇,但说实话,我不大会写小篇幅但情节跌宕起伏的故事,所以基本都半途而废,倒是积累了一些句子和情节,后来一股脑儿塞到《双城故事》里。 这句话,就是其中之一。原来的短篇,也是想写一个因为种种错过和误会,和最爱的人分手的故事,后来停滯了,便把开篇的话保留下来。 看到过有人批评这句话,说故事都是写帅哥美女的么,那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活不活?笑,我想这是一种断章取义的揣测。看过全文后,我想应该有人会明白,章远不是一个依靠“帅”去吸引眼球的男生。所谓最英俊的侧脸,是因为一个少女把心中所有最美好、纯洁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 自己心爱的,便是最好的。 这样的心情,只能发生在最简单的年纪里。所以是“爱过”的那个男孩儿,代表著记忆中永不凋零的青春岁月。 3.“千山万水沿路风景有多美,比不过在你身边徘徊” ——莫文蔚·《双城故事》 大概三四年之前(写这段话的时候还是06年),就想要写一个叫做《双城故事》的文,但是当时的构思和后来不大相同,说的只是空间的距离。两个人因为求学、工作的原因,一直都没有在一起。当一个人去了另一个人的城市,却发现她/他去了新的地方,於是在对方生活过的地方思念和缅怀。虽然走过风景无数,但是最希望的,都是到对方身边,不再离开。 那时候我还是散文和游记写的多,又很少看小说,对这种故事性的题材雾里看,开了个头,便扔下了。 但这句话一直很喜欢,每次k歌的时候都让人感觉温暖。 4.每颗心,都是一座城。双城的距离,比不过两颗心的距离。一段跨越十年,分分合合的感情。 这是为了文案而写的。在確定了新的《双城故事》的主题之后,一切发生的,不能简单地归咎於空间的疏远。 骄傲、自负和胆怯,竖起了心与心之间的防备。 5.forever turned out to be too long 连载的时候,出现在第一章开头,后来首次出版的时候似乎取消了。 来自於电影《秋日传奇》,tristan远走。susannah说要永远等他,但是发现永远实在是太遥远。 用在双城里,也是这个意思,倒是有些呼应“所有幸福都能被预期”。所谓天长地久的永远,是一个很难到达的距离。 6.回忆是空气,爱是双城的距离。 写完了双城故事的前半部分,自然就產生了这句话。在下部里面作文案。 7.缩短了永恆,增长了皱纹 请勿回望,请勿回望 来自黄耀明的《下一站天国》,歌词是林夕写的。这是个老妖,常常写出刺入人心的句子。 本来在2的文案里,现在看,更適合《》。 其实从1、2、5来讲,这个故事是无可逆转、天各一方的结局。虽然7也有世事沧桑之感,但並不算哀伤,皱纹是一种成长的现实,而一切向前看,我们不需要回望。所有的哀伤,来自於对无法重来的昔日的嗟嘆缅怀。 这也是一种庸人自扰吧。 三 说说《双城故事》里面人名的来歷。基本上,都是隨手取的。 章远,是一个其他故事里面就用过的。我比较喜欢两个字的名字,乾脆利落,也很喜欢这两个字的节奏。远,听起来就是有故事的人。 何洛,这个相对简单,而且就是从“河洛”二字来的。本来要写成“珞”字,后来觉得还是“洛”更朴素、直白,喜欢这个名字的声调,先扬后抑,很乾脆。 李云微,蔡满心,她们的故事都比《双城》动笔早,只不过后来想到要把四个故事串连在一起,於是直接拿来用了。当然从另一个角度也体现出作者的懒惰,起个名字都懒得动,直接从別的故事里调兵遣將。 田馨也是,最早她就作为李云微的同学,出现在李云微的故事里(抱歉,这个故事暂时不会开始连载,《青梅·白衣·红豆》仍在构思中)。 沈列,起了名字,也想好外號,瀋阳列车么,呵呵。 叶芝,来自於诗人,就是著名的《当你老了》的作者。很爱那句“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痛苦的皱纹”,相信很多人知道这首诗,不赘述了。 张葳蕤,某友草草极力要求在双城中扮演角色,要和章远有对手戏的。恰好需要一温柔可人小美女出场,葳蕤,就是为了对应草草。 冯萧,真对不住,因为你是配角,名字也没多考虑,而且人物也来自《守望满天星》,康满星暗恋的师兄。 不知道大家注意了没有,故事曾经透露过,蔡满心是康满星年龄相仿的表姐。 舒歌,来於sugar,另一个朋友的英文名。 郑轻音,基本无太大意义。 四 一直想谈谈《忽而今夏》里面的人物塑造和情节。 这一部分其实挺难说的,是站在作者的角度看人物,和读者的角度不可能完全相同。正如我原来讲过的,如果是现实生活中,同样的一个人,在不同的旁观者心目中,定然有不一样的形象。那么对於小说中的人物,大家有不同看法,正说明塑造得立体化,也没有必要强求一致。不同年龄、不同经歷、不同性格的读者,必然有大相逕庭的解读方式。我所阐述的,只是我心中的何洛和章远,以及他们的处事方式。 想到哪里便写到哪里吧,没有什么逻辑层次。 前两天k歌,才忽然想到,序里那一句“朋友们都说,何洛过著居无定所的日子”是有出处的,林忆莲的《失踪》: 她说她找不到能爱的人所以寧愿居无定所地过一生 从一个安静的镇到下一个热闹的城 来去自由从来不管红绿灯 简洁的歌词,勾勒出一个率性、独立,倔强到有些执拗的女生。 並没有什么人生来就註定安逸或漂泊的,也並不是每一个游走四方的旅者都有不安分的心和极度自我的灵魂。人生有无限可能,只是你不能同时踏上两条旅程。 在精神层面,章远和何洛是很相似的人,因为在少年时代一帆风顺、聪敏优秀,於是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心高气傲。然而人生总是会有逆境的,来得越早越好,打破所谓的不败纪录,意志便可以更加坚韧,心態更加平和。宝剑锋从磨礪出,这样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文中高考失败的是章远,他后来的表现多少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其实和性格没有太大关係。即使两个人易位,落榜的变成何洛,她同样会感到强烈的失落和自卑,並且將自己封闭一段时间。只不过这个社会更注重男子的强势地位,两个人不会面对那么多的外界压力。然而,终究不是高中时代简单明快的生活了。 (本章完) 第64章 初版后记 第64章 初版后记 ——以这篇文章献给所有幸福快乐的少年时光 《双城》是一个关於离別的故事。 至少我本意如此。 是,此去经年,料是良辰美景虚设。不可能拒绝长大,《双城》描述的,就是一段感情改变的轨跡。时光的河流蜿蜒曲折,爱过的记忆搁浅彼岸,不能隨身携带。 然而落笔时,总会想到,那些人那些事,如何温暖照耀著我的生命。闭上眼,耳边穿梭的还是某年初夏的风,带著阳光里尘埃的味道。白杨下的林荫路,骑著单车呼啸而过,掠过青春年少;葡萄架下,光影斑驳,浅浅淡淡的笑。 紫丁香芬芳了一个季节。 某天在傍晚的十字路口,邂逅一群携伴回家的孩子,穿著白绿相间的运动服,袖子挽到一半。绿灯亮了,他们也不急於赶路,依旧嘻嘻哈哈聊著天,说到多晚都不会疲倦,说著说著便是星光满天。那些孩子就是章远,就是何洛。他们行走在左边,青春行走在右边。 然而我只能笑著回头祝福,然后继续匆匆,和回忆擦肩。 煽情段落到此结束吧,说实话,我真没想过会写这么长的东西,本来以为能够勉力支撑到八万字,就是前所未有的突破了,结果管不住自己的囉嗦,嘮嘮叨叨写了將近二十万,拋去此次没有发表的第四部分,也有十五万,真是歷史性的飞跃啊。 虽然很模式化,但还是要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诸位各位再齐位。虽然说《双城》是自己钟爱的校园题材,最开始便决定无论如何孤芳自赏,也要努力坚持写下去的,但是有了你们的支持,这个过程变得快乐起来。《双城》在文字上和结构上都並非尽如人意,它更多的作用是一把钥匙吧,你们並非被我感动,而是那些鲜活的年轻的记忆,重新回到大家的脑海里。想想看,我们都曾经单纯地快乐著,或多或少有一些小秘密,这也挺好的,不是么? 这篇文章不是写给小孩子的。 十几岁的读者,可能会喜欢开头的少年时光,后面的文字对於他们过於拖沓冗长。 二十岁左右的人,或许能读懂文字中的甜蜜和伤痛,但就像李宗盛的歌词,若想真明白,还要好几年。 写给和我年龄相若的人,希望你看过后可以会心一笑,想起自己也曾经有一双透明的眼睛。然后明白,这些文字,其实是温柔的毒药。 记录下月光下的岁月,给那些我的朋友,给那些最美好的似水流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