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80：从黑户开始搞钱》 第1章 1980年的第一口空气 剧烈的疼痛像一把钝斧，反覆劈砍著陈默的太阳穴。 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颅骨內部的抽痛和嗡鸣。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如同蒙著一层磨砂玻璃。 涌入鼻腔的是一股带著硫磺气息的劣质煤烟味，混杂著一种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味。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 盖在身上的被子触感粗糙坚硬，带著一股阳光暴晒后的尘土味儿。 他偏过头，视线艰难地聚焦。 土黄色墙壁映入眼帘，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土坯。 糊著窗户的，不是玻璃，而是发黄的旧报纸，上面模糊的铅字標题勉强可辨“……实现四个现代化……”。 窗框是深褐色的木头，油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木质本来的纹理和虫蛀的痕跡。 窗台上放著一个边缘磕掉了几块搪瓷的白色脸盆，盆底印著一个褪色的红双喜。 墙上贴著一张年画，画著一个抱著大鲤鱼的胖娃娃，顏色已经黯淡发旧，仔细看去，角落印著“1979”的小字。 “这是……哪儿？” 陈默的喉咙干得发紧。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头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 一张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头桌子，一把同样破旧的椅子，墙角堆著些杂物。 桌子上放著一个搪瓷缸子，上面印著鲜红的五个大字——“为人民服务”，旁边还有一个竹壳暖水瓶。 这不是2025年！不是他那间虽然不大但整洁明亮的出租屋！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低头看向自己：穿著一身深蓝色的、洗得发白、明显过於宽大的工装，布料粗糙。 他慌忙摸遍全身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左边內袋里，摸到一张摺叠起来的、边缘磨损严重的纸片。 他颤抖著掏出来展开。这是一张介绍信的下半截，字跡模糊不清，纸张泛黄髮脆，只能勉强辨认出“陈默”两个字，还有几个像是“探亲”、“公社”的残字。 上面的公章和关键信息都缺失了。 “哐当！” 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声从门外传来。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迅速將破纸片塞回口袋，强作镇定地躺回床上，闭著眼睛。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穿著深蓝色斜襟布衫、头髮白的老大娘探进头来。 她眼神里带著一种长久生活在匱乏和谨慎中养成的警惕。 “醒了？”老大娘的声音带著浓重的地方口音。 陈默装作刚刚甦醒的样子，再次睁开眼，茫然地看著她：“大娘……这是……哪里？” “临江县城边上，李家洼。” 老大娘走进来，手里端著一碗冒著微弱热气的、浑浊的液体，像是很稀的米汤。 “三天前，俺家老头子去镇上拉煤，在路边沟里看到你，叫也叫不醒，浑身滚烫，看著可怜，就给弄回来了。你是哪疙瘩的人？叫啥？咋晕在路边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来，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昏迷在路边？临江县？1980年？他瞥见墙上那个“1979”的年画，心中那个荒谬的猜测几乎被锤实了。 他穿越了！回到了1980年！ 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失语。 “问你话呢！” 老大娘的语气加重了些，带著审视和不耐烦。 她將碗放在桌上，浑浊的米汤晃荡了一下，“家里粮票金贵，可养不起閒人白吃饭。” “粮票”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陈默一下。 他猛地想起这个时代的关键特徵——票证经济！ 没有粮票，寸步难行！ “我……我叫陈默。” 他努力模仿著一种不太標准的普通话，试图掩盖自己的口音。 “我……我是从北边来的，知青，回城……回城探亲的。” “知青？” 老大娘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探亲？介绍信呢？证明呢？” “证明丟了……路上……遇到点事，都丟了，介绍信也被撕毁了。” 陈默做出懊恼又虚弱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头，“脑袋磕了一下，好多事记不清了……就记得要去临江县城找亲戚。” 老大娘盯著他看了足足十几秒，最终，她似乎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或者说，眼前这个年轻人虚弱的模样和空荡荡的口袋，让她觉得没什么油水可捞，也构不成太大威胁。 “哼，知青……” 她撇撇嘴，显然对这个群体有著复杂的观感，“行了，先把这碗糊糊喝了，暖暖肚子。醒了就好，醒了就琢磨琢磨咋办吧。俺们家也难，多一张嘴……” 她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不能白吃白住。 她把碗往陈默面前推了推。 那碗所谓的“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飘著几颗煮烂的米粒和不知名的野菜叶子。 陈默强忍著胃里的翻腾和心中的苦涩，道了声谢，接过来小口喝著。 温热的液体滑过乾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但更多的是生存的冰冷压力。 他看著碗里浑浊的倒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陌生的1980年，他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钱、没有粮票的“黑户”。 活下去，成了最迫切也最艰难的任务。 窗外，隱约传来远处广播喇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播报著什么。 像另一个世界的迴响，无情地印证著这个残酷的现实。 一碗稀薄的糊糊下肚，带来的热量转瞬即逝，飢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更紧地攥住了陈默的胃。 老大娘收走碗时那“哐当”一声轻响，仿佛也关上了他暂时安稳的门。 他知道，必须儘快离开这里，找到自力更生的办法。 趁著老大娘出去忙活，陈默挣扎著下了床。 身体虽然年轻，但三天昏迷加上飢饿，让他脚步虚浮。 他扶著土墙走到门口，深吸了一口1980年临江县郊外清冽的空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视野豁然开朗，却是一片陈默只在歷史纪录片和老照片里见过的景象。 第2章 毒蘑菇 低矮、参差不齐的砖瓦房和土坯房构成了主要的建筑群，屋顶的瓦片大多灰黑，不少地方覆盖著厚厚的青苔。 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土路，雨后积著浑浊的水洼。 天空是灰濛濛的，像是蒙著一层薄纱。 行人不多，穿著色调极其单调。 男人大多穿著深蓝、藏青或军绿色的中山装、工装，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磨得起了毛边。 女人则穿著碎布衫或蓝灰布衣，顏色同样黯淡。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著一种被生活打磨过的平静或麻木。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 几辆“永久”或“凤凰”牌的二八大槓自行车从路上驶过，骑车的人腰背挺得笔直，后座上偶尔捆著麻袋或箩筐，那是这个时代最普及也最珍贵的交通工具。 远处，能看到几辆冒著黑烟的拖拉机“突突”地驶过，引来路边孩童追逐嬉笑的目光。 陈默沿著土路向看起来像是镇中心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中心，房子稍微规整些，出现了刷著白灰的墙面，上面用红漆刷著醒目的標语。 “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只生一个好！”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家掛著“临江县供销社”牌子的国营商店。 门口排著长长的队伍，男女老少都有，安静地等待著。 陈默凑近了些，看到人们手里紧紧攥著的，除了几张毛票，就是绿绿的小纸片——粮票！布票！油票！ 那些小小的纸片，是购买一切生活必需品的通行证，是活著的凭证！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一阵心慌。 “嘿，让让！別挡道！”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默回头，看到一个穿著工装、膀大腰圆的汉子推著一辆装满麻袋的板车过来。他连忙侧身让开。 “谢了同志！”汉子隨口道，推著车过去了。 “同志？”陈默愣了一下，这个词在2025年显得有点过时，但在这里似乎很平常。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儘快融入这个时代的语言环境。 他走到供销社斜对面一个简陋的木製报栏前。 玻璃橱窗里贴著最新的《人民日报》和一份油印的《临江小报》。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认准 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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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大姐，要不……我帮您分分？把好的挑出来，您能卖个好价钱。我不要钱，就……就等您卖完了，给我一点能填肚子的就行。”他指了指旁边篮子里的野菜。 农妇犹豫了。眼前这年轻人说得头头是道，眼神也还算乾净。反正这些菌子自己也不懂，让他分分也没损失。 她点了点头：“成，那你分吧。手脚麻利点。” 陈默心中一喜，立刻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始分拣。 他动作麻利，將珍贵的鸡樅菌和几种常见可食用菌仔细挑出来放在一边，把那些无价值的杂菌和疑似有毒的菌子果断地拨到另一边。 看著陈默熟练的动作和篤定的神情，农妇眼中的疑虑渐渐消去，多了一丝好奇和期待。 陈默的动作很快，他必须快。 一来是飢饿感催促，二来是怕农妇反悔。 他將分拣好的“高档菌”单独放在一块乾净的布上，大约有半斤多，品相明显好了很多。 那些杂菌被隨意的堆放成了一堆，而有毒的菌子则被他揣进了兜里。 陈默也不敢乱扔，万一被別人捡去吃了怎么办。 第3章 第一张粮票的分量 “大姐，好了。您看，这些是好的，味道鲜，城里讲究人肯定喜欢。”陈默指著那堆分拣好的菌子说。 农妇仔细看了看，虽然她不完全懂，但好坏分开后，那堆“高档菌”確实看著更顺眼、更“值钱”了。“行，那俺试试。” 陈默趁热打铁：“大姐，光这样放著还不行，得吆喝。我帮您喊两声？”他得让这第一笔“投资”儘快变现。 农妇点点头：“中，你喊吧。” 陈默清了清嗓子，看著街上来往的行人，开始吆喝。 他不能用后世那些哨的词汇，只能紧扣这个时代的需求和认知： “哎——瞧一瞧看一看嘞！刚下过雨的山里鲜货！顶好的野山菌嘞！” “燉汤味道鲜得很！营养丰富，老人孩子吃了都好！” “机会难得，数量不多嘞！晚了可就没了！” 他的吆喝声带著点生涩，但中气十足，加上內容实在，很快吸引了几个挎著菜篮子的妇女围过来。 “啥菌子啊？真那么好？” 一个穿著蓝布罩衫的中年妇女问道，眼神里带著挑剔。 “大姐您看，”陈默拿起一朵品相最好的鸡樅菌，“您摸摸这肉头，多厚实！闻闻这味儿，多鲜灵！这是山里的好东西，平时可不容易採到。拿回去用点猪油一炒，或者燉个鸡汤，那味道，保管您全家都夸！” 他朴实又略带夸张的描述，配合著菌子本身不错的外观，打动了几位主妇。她们互相看了看，低声议论著。 “多少钱一斤？”另一个妇女问。 农妇看向陈默，眼神带著询问。 陈默低声快速说：“原来您卖一堆一毛，现在这好的，分开卖，得贵点。您看……一毛五一斤？或者两毛一斤？看她们诚意。” 农妇心一横，对问价的妇女说：“一毛五一斤！这都是挑出来的尖货，好东西！” “一毛五？有点贵啊……”妇女犹豫著。这时候猪肉也就七八毛一斤，一毛五一斤菌子確实不便宜。 陈默赶紧接话：“大姐，一分钱一分货！这菌子味道真不一样，您买回去尝尝就知道值不值。您看这多新鲜？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他拿起菌子展示著新鲜度。 最终，在陈默的卖力推销和农妇略显紧张的注视下，第一位妇女买了半斤。 有了开头，后面就容易了。另外两位妇女也各买了三四两。“高档菌”很快卖光了，换来了一小叠毛票，总共八毛三分钱。 农妇攥著钱，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皱纹都舒展开了。她看向陈默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充满了感激。 “后生，多亏了你！真有两下子！”她一边数钱一边说，“给，说话算话。” 她抓起旁边篮子里的两把薺菜，想了想，又从装钱的旧手帕里，小心翼翼地捻出两张小小的、印著图案和字跡的纸片，连同两毛钱，一起塞到陈默手里。 “拿著，野菜你拿著吃。这两毛钱，还有这两张粮票，算大姐谢你的！省著点用。” 陈默的手心接触到那两张小小的纸片时，心臟猛地一跳。 粮票！ 他低头看去，是两张“临江县地方粮票”，面额都是“半市斤”，纸张粗糙，图案简单，但在陈默眼中，这比黄金还要珍贵！ 这意味著他能合法地买到粮食了！那两毛钱反而成了添头。 “谢谢！太谢谢您了，大姐！”陈默的声音有些发哽，这是他在1980年获得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认可和报酬，分量沉重无比。 农妇摆摆手，收拾好剩下的野菜和那堆不值钱的杂菌，心情愉快地走了。 陈默紧紧攥著那两张半市斤粮票和两毛钱，还有两把薺菜，感觉手心都在发烫。 解决了燃眉之急的飢饿感，他立刻走向刚才路过的一个国营小吃店。 店面不大，门口掛著牌子：馒头（细粮）二两粮票+五分钱，馒头（粗粮）二两粮票+三分钱。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口前，学著前面人的样子，將一张半市斤粮票（相当於五两）和一毛钱递进去，儘量平静地说：“同志，买两个粗粮馒头。” 他需要省粮票也省钱。 窗口里戴著白帽子的中年女售货员面无表情地接过粮票和钱，仔细核对了粮票的真偽和面额，又打量了一下陈默落魄的样子，才从旁边的蒸笼里拿出两个黑乎乎的、掺著大量麩皮的黑面馒头，用一张粗糙的草纸包了递出来。 並找了陈默四分钱和一两粮票。 陈默接过馒头，那粗糙、沉甸甸的触感无比真实。 他走到路边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背靠著砖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口感粗糙、干硬、带著浓浓的麦麩味和一点点发酵的酸味，远不如后世的白面馒头鬆软香甜。 但此刻，这粗糙的馒头在陈默口中，却成了无上的美味。 每一口咀嚼，都带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茫然。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思考著下一步：老大娘家不能再回去了，必须找个落脚点。 身上这点钱和剩下的粮票，根本不够住旅社，况且自己的介绍信没有章子和关键信息，根本得不到认可。 就在他吃完最后一口馒头，拍掉手上的碎屑，街角传来一阵喧譁和爭执声。 “老东西！识相点！这几个鸡蛋孝敬哥几个怎么了？” “就是！挡在这儿碍事！快滚开！” 陈默循声望去，只见三四个穿著衬衫、喇叭裤，流里流气的年轻小混混，正围著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农。 老农面前摆著一个小竹篮，里面装著十几个鸡蛋，他死死护著篮子，满脸愤怒。 一个混混正伸手要去抢。周围的路人纷纷避开，敢怒不敢言。 眼看那混混的手就要碰到鸡蛋篮子，老农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住手！”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在街角炸响！ 陈默只觉得眼前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老农和那群混混之间。 第4章 旧军装 来人穿著一身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军装，虽然打著补丁，却浆洗得乾乾净净，熨帖地穿在身上。 他剃著板寸，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锐利，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姿挺拔。 那几个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和凛然的气势震得一滯。 为首一个留著长头髮、叼著菸捲的混混色厉內荏地叫道：“你谁啊？少他妈多管閒事！” 穿军装的男人根本不废话，动作快如闪电。 就在那长发混混话音未落的瞬间，男人左手如铁钳般精准地扣住了对方伸向鸡蛋篮的手腕，向下一拧一压！ “哎哟！”长发混混顿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踉蹌，手腕剧痛，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另外两个混混见状，怪叫著扑了上来。一个挥拳打向男人面门，另一个抬脚踹向他腰间。 穿军装的男人眼神冷冽，不退反进。 他扣著长发混混的手腕猛地向后一带，將其当成盾牌挡在身前。 挥拳的混混收势不及，一拳结结实实砸在同伴的背上，疼得长发混混又是一声惨嚎。 与此同时，男人右腿闪电般抬起，一个乾净利落的小幅度侧踹，精准地蹬在踹向他腰间的混混小腿迎面骨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伴隨著悽厉的惨叫，那个混混抱著小腿倒在地上翻滚。 剩下那个挥拳落空的混混彻底嚇傻了，看著倒地的两个同伴和如同战神般屹立的男人，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你……你別过来！我们……我们是跟『刀疤刘』混的！” “滚！”穿军装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蕴含著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 三个混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扶起受伤的同伴，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巷子尽头，连句狠话都没敢留。 街角瞬间安静下来。围观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嘆和议论声。 “是王卫国！” “王排长！好样的！” “这帮街溜子，早该有人治治了！” “唉，卫国这孩子真是不容易……”一个挎著菜篮的大妈看著王卫国挺拔却略显清瘦的背影，嘆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旁边一个穿著工装的大叔接话，“刚退伍回来才仨月吧？家里老娘就病倒了，听说咳得厉害，整宿睡不著。” “可不是嘛，”大妈压低了声音，“他家那情况，老王走得早，就剩个老娘。他这刚回来，工作也没著落，街道上照顾，在麻袋厂给安排了个临时工，那点钱……杯水车薪啊。” “嘘，小声点，他过来了。”有人提醒道。 老农惊魂未定，哆嗦著站起来，紧紧抓住王卫国的手：“王排长……谢谢！太谢谢您了！要不是您……” 王卫国脸上冷硬的线条柔和了一些，摆摆手：“李大爷，没事了。以后卖东西找个敞亮点的地方，別在这种角落。” 陈默站在不远处，將这一切尽收眼底，耳边也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街坊的议论。 这个男人的身手、正气，以及周围人对他的称呼和刚才听到的家庭困境，都让陈默心中一动。 这绝对是个关键人物！一个退伍军人，身手好，有正义感，在街面上似乎也有一定威望，而且正面临困境，急需帮助。 如果能结识他，对自己在这个陌生年代立足，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帮助。 更重要的是，对方此刻的处境，反而可能是一个建立联繫的契机。 他定了定神，在王卫国安抚好老农，准备离开时，快步走了上去。 “同志！请等一下！”陈默儘量让自己的语气充满敬佩。 王卫国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眼睛立刻锁定了陈默。 他的目光扫过陈默不合身的旧工装、略显苍白的面容和空荡荡的双手。 眼神里没有轻视，却充满了警惕——一个陌生的、外地口音的年轻人。 “有事？”王卫国的声音简洁有力。 陈默被他看得有点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刚才……您太厉害了！那几下子，真解气！” 他由衷地讚嘆道，指了指混混逃走的方向，“这帮人太欺负人了。” 王卫国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说：“路见不平而已。你找我有事？”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陈默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的意图。 陈默知道在这种人面前耍心眼没用，不如直说。 他露出一个带著窘迫和无奈的笑容：“同志，不瞒您说，我叫陈默，是个……回城探亲的知青，路上遭了贼，钱粮都丟了，介绍信也被撕毁了，现在……现在没地方落脚。” 他指了指自己，“您看我这身……刚在城里转悠半天，想找个能过夜的地方，不要求多好，只要能睡人就行。” 王卫国沉默地听著，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偽。 陈默坦然地对视著。片刻，王卫国似乎从陈默的眼神中確认了什么。 他抬手指向县城西边：“西关外，过了石桥，河边有个废弃的仓库。后墙根塌了个角，里面堆了些烂稻草。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凑合一晚也行。”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地补充道，“不过，那地方荒得很，晚上不太平。野狗、耗子多，也可能有……不三不四的人晃悠。自己机灵点，注意安全。” 这並非什么好去处，但却是王卫国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不需要介绍信、不需要钱的、勉强能遮点风的地方。 这已经是他对一个陌生落难者能释放的最大善意。 陈默心中涌起一阵感激，连忙道谢：“谢谢！太谢谢您了，王……王大哥？”他试探著用了更亲近的称呼。 王卫国微微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我叫王卫国。快去吧，天快黑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陈默记下方向和地址，將身上那张一两的粮票和那两把野菜悄悄放在了老大娘屋里的桌上，算是对老大娘的报答了。 第5章 漏风仓库 隨后他立刻朝西关外走去。 穿过一座摇摇晃晃的石桥，沿著一条小河走了一段，果然看到一片破败的厂区。 其中一间最大的仓库，墙体斑驳，窗户破碎，铁门锈跡斑斑，半开著一条缝。 他找到王卫国说的那个塌角处。那里堆著不少腐朽的木头和破烂的瓦砾，形成一个勉强能钻进去的豁口。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散发著浓重霉味和尘土气息的空间，光线昏暗。 借著从破窗户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他看到角落里堆著一大堆发黑、结块的烂稻草，上面还有可疑的黑色颗粒。 陈默苦笑了一下。这就是他1980年的第一个“家”了。 他动手清理出一小块相对乾净的地方，把那些不那么脏烂的稻草儘量铺厚实一些，做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地铺。 做完这一切，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从破窗和墙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 寒冷开始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陈默身上单薄的旧工装根本抵挡不住初春夜晚的寒意。 他裹紧衣服，蜷缩在稻草堆里，冻得瑟瑟发抖。 身体上的寒冷和不適还在其次，精神上的孤独感和对未来的巨大迷茫，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没。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他咬著牙，在心中一遍遍对自己说。 王卫国那挺拔的身影浮现在陈默的脑海。这个人，或许是个突破口。 他回想起白天在供销社看到的排队场景，在街头观察到的物资匱乏与民间零星交易的萌芽，一个模糊却清晰的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形：倒卖！ 利用信息差，做这个时代特有的“倒爷”！ 把乡下有的、城里缺的弄来，把城里有的、乡下需要的弄去……这就是最原始、也最有可能让他快速积累第一桶金的办法！ 而王卫国这样有身手、有威望、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如果能拉拢过来，绝对是重要的助力。 他握紧了拳头，短期目標无比明確。 第一，找到稳定收入来源！ 第二，儘可能接近王卫国，建立联繫！ 第三，儘快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 同时，开始留心观察，寻找第一个“倒卖”的机会！ “倒爷”的思路越发清晰。从什么开始？ 农副產品！他今天帮农妇卖菌子就是一次微小的实践。 乡下有鸡蛋、山货、蔬菜，城里人需要但凭票供应不足。 信息差在哪里？在於他知道哪些东西在城里能卖出溢价，知道哪些渠道可能避开严格的管控。 他需要找到一个稳定的货源和一个安全的出手渠道。 陈默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虽然身体依旧疲惫寒冷，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迷茫和恐惧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决心取代。 活下去！扎根！然后……崛起！ 他要在这个1980年，用来自2025年的记忆，从这漏风的破仓库开始，从这第一张粮票开始，闯出一条生路！ 他要让“陈默”这个名字，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黑户，而是成为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中，一个响噹噹的符號！ ...... 天色渐亮，陈默立刻起身，拍掉身上的稻草屑和灰尘。 初春清晨的寒意依旧刺骨，他裹紧单薄的旧工装，將那张宝贵的半市斤粮票和仅剩的一毛四分钱贴身藏好，走出了这个让他度过1980年第一夜的废弃仓库。 清晨的临江县城已经甦醒。 街道上行人多了起来，依旧是灰蓝绿的主色调。 自行车铃声此起彼伏，偶尔有“突突”作响的拖拉机驶过，喷吐著黑烟。 国营商店门口，又排起了长队。 昨天的经歷让他明白，要想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甚至活好，必须更深入地了解市场！ 他像一个初次踏入战场的侦察兵，带著前所未有的专注，开始更仔细地“扫描”这个1980年的经济生態。 他首先混在供销社门口排队的人群里，竖起耳朵听人们议论什么最难买。 “唉，肥皂又没了！这都排第三趟了！” “火柴也是！家里就剩半盒了，做饭都成问题！” “白？別提了！上个月就没见著影子！孩子馋水都没得喝！” “听说隔壁县有不要票的鸡蛋卖，就是贵点……” “嘘！小声点！让戴红箍的听见！” 陈默默默记下：肥皂、火柴、白——绝对的硬通货，凭票供应也极度紧缺，需求刚性。 鸡蛋——存在明显的黑市需求和价格差。 他走进供销社內部。货架上的商品少得可怜，稀稀拉拉地摆放著。日用百货区，肥皂果然空空如也，只有一块“售罄”的木牌孤零零地立著。 火柴柜檯前围著最多的人。副食品柜檯更是冷清，白、果之类的货架基本是空的，只有一些散装的粗盐和酱油醋。 陈默的目光扫过价格標籤： 肥皂（灯塔牌）：0.35元/块+肥皂票 火柴（工农牌）：0.02元/盒+火柴票 白：0.78元/斤+票 鸡蛋：0.85元/斤+鸡蛋票（凭票供应价） 他不动声色地退出供销社，朝县城边缘、靠近农村的城郊结合部走去。 这里的环境更加杂乱，泥土路两边是低矮的民房和自留地。 在一个自发形成的、规模很小的“自由市场”角落，其实就是在路边。 他看到了几个蹲在地上的农民。他们面前摆著不多的一些农產品：几捆带著泥的新鲜青菜、一小堆土豆、还有……用旧布盖著的篮子！ 陈默装作隨意溜达的样子，靠近一个看起来比较憨厚的老农，仔细一看，这不是被王卫国救下来的李老头吗。 他蹲下身，假装翻看地上的青菜，低声问：“大爷，有鸡蛋吗？” 李老头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掀起盖篮子的布角，露出里面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鸡蛋。“有，自家鸡下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怎么卖？” “一毛钱一个，不要票。”李老头报出价格。 陈默心中飞快计算：按一斤大约8-10个蛋算，这里一斤鸡蛋的价格大约是0.8-1元！ 而国营店凭票供应价是0.85元一斤，但关键是——普通人根本买不到那么多票！ 黑市上鸡蛋的实际价值远超票面价格！ 第6章 粮票换蛋 这里的收购价比凭票供应价略低，但关键是——不要票！ 这中间的差价空间，就是他的机会！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一毛四分钱和那剩下的那张半市斤粮票，心中盘算著启动资金。 太少了！这点钱连十个鸡蛋都买不到！怎么“倒”？ 看著篮子里的鸡蛋，再看看自己口袋里那点可怜的毛票，陈默陷入了巨大的矛盾。 机会就在眼前，但本钱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想起昨天用知识换粮票的经歷。 知识？信息？在这里暂时用不上。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硬通货，似乎就是那张半市斤的地方粮票了！ 粮票，对於城里人意味著口粮，对於乡下农民，同样珍贵！他们进城卖东西、办事，也需要粮票才能买到吃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以物易物！用粮票换鸡蛋！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压低声音，对李老头说：“大爷，我钱不多……但我有粮票，临江县地方粮票，半市斤一张的。您看……能不能用粮票换几个鸡蛋？” 李老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隨即又充满警惕。 他仔细打量著陈默：“粮票？真的假的？啥地方的？” 陈默连忙掏出那张被他小心保存的粮票，展开给李老头看。 粗糙的纸张，印著“临江县地方粮票”、“半市斤”的字样和一个简单的麦穗图案，上面盖著模糊的红章。 李老头眯著眼，伸出粗糙的手指摩挲了一下粮票的纸张和印章，又凑近仔细看了看。 在这个年代，辨別粮票真偽是生活的基本功。他確认无误后，脸上露出一丝意动，但还在犹豫。 粮票对他確实有用，进城卖东西饿了能买馒头，比钱还实在。但换鸡蛋……有点亏？鸡蛋他也可以偷偷卖钱。 “一张半市斤的粮票……能买五个二两的粗粮馒头呢。”李老头嘟囔著，似乎在计算价值。 陈默知道必须加点码：“大爷，这样，一张半市斤粮票加一毛四分钱，换您七个鸡蛋，行不？这粮票您拿著，进城办事也方便不是？”他故意露出窘迫的表情。 李老头看著陈默年轻却带著风霜的脸，又掂量了一下粮票的分量，最终点了点头：“行吧，看你也不容易。七个就七个吧。”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半市斤粮票和一毛四分钱现金，像捧著宝贝一样揣进怀里最深的衣袋，然后从篮子里数出七个个头相对小一点的鸡蛋，递给陈默。 陈默心中一阵激动，小心地用双手接过这七个温热的鸡蛋，仿佛捧著七颗金蛋！ 他用破衣服的下摆兜住，迅速离开了这个路边小摊。 启动资金变成了原始货物！第一次“进货”完成！ 他揣著七个鸡蛋，像揣著定时炸弹，心臟怦怦直跳。 去哪里卖？国营店门口肯定不行，那是找死。他需要人流量稍大，但又相对隱蔽的地方。 他走到离供销社两条街外的一个相对热闹的十字路口，这里人来人往，附近有几个居民大院。 他找了个背风的墙角，假装等人，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视著过往行人。 他寻找的目標是：看起来家境尚可（穿著相对整齐乾净）、行色匆匆（可能没时间排队）、或者带著小孩（需要营养）的人。 终於，他看到一个穿著灰色列寧装、拎著菜篮子的中年妇女快步走来，脸上带著一丝焦虑。 启动资金就是这七个蛋！成败在此一举！ 陈默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快步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大姐，要鸡蛋吗？新鲜鸡蛋，自家鸡下的，不要票，一毛五一个！” 妇女猛地停下脚步，警惕地看著陈默，又迅速左右张望了一下：“不要票？多少钱？” “一毛五一个！”陈默重复道，同时微微掀开衣角，露出里面圆滚滚的鸡蛋。 妇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和犹豫。不要票的鸡蛋太难得了！国营店有票也得碰运气排队。 一毛五一个，比凭票供应的零售价贵一点，但比黑市传言的价格便宜不少！她家里孩子正在长身体，老人也需要营养…… “能……能挑吗？”她低声问，显然动心了。 “您看，都挺好的！刚收上来，还热乎呢！”陈默稍微展示了一下，七个鸡蛋个头均匀，蛋壳乾净。 “行，给我来……三个！”妇女迅速做出决定，从口袋里摸出四张皱巴巴的一毛钱和五分钱零钱，塞给陈默。 陈默飞快地接过钱，將三个鸡蛋小心地放进她的菜篮子里。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像地下党接头一样迅速隱蔽。 首单成交！启动资金增加了四毛五！陈默强压住心中的狂喜，迅速退回墙角阴影里。 “哎，小伙子！”那妇女走出两步，又忽然回头，低声快速说道：“你……你这鸡蛋要是还有，下回……下回还能不能卖我点？或者送到纺织厂后门？我姓赵，跟门卫老张头说找三车间的赵大姐就行！供销社的鸡蛋老断货，排也排不上！” 她说完，不等陈默回答，便拎著篮子匆匆走了，仿佛刚才的交易从未发生。 后续客户！赵大姐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陈默兴奋了起来。 初尝甜头，胆子稍微大了一点。他又成功地向一个推著婴儿车、看起来奶水不足的年轻母亲卖出了三个鸡蛋。只剩下最后一个鸡蛋了。 就在他寻找下一个目標时，一个冰冷、带著官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喂！那个穿蓝工装的！你鬼鬼祟祟在这儿干什么呢？” 陈默浑身一僵！他慢慢转过身，看到一个戴著红布袖章、穿著灰色干部服、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板著脸，眼神锐利地盯著他。 红袖章上印著“市场管理”四个白字。 完了！是市管会的人！投机倒把被抓现行！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默，心臟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下意识地把手缩回袖子里，攥紧了最后一个鸡蛋和兜里的钱。 “问你话呢！手里藏的什么？拿出来！”中年男人厉声喝道，声音引来了几个路人的侧目。 第7章 再遇老兵 陈默大脑飞速运转，冷汗顺著鬢角流下。硬抗肯定不行！必须编个合理的理由！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种老实巴交又有点慌张的表情，用带著点口音的普通话说：“同……同志，没藏啥。我……我就是在这儿等人。” “等人？等人你兜里鼓鼓囊囊的？刚才看你跟人嘀嘀咕咕递东西，是不是在投机倒把？搞资本主义復辟？”中年男人的语气咄咄逼人，向前逼近一步。 “没有！绝对没有！”陈默连忙摆手，急中生智，“是我亲戚！我表姐！她……她刚生了孩子，没奶水，家里老人让我从乡下带了几个鸡蛋过来给她补身子！刚才就是给她送鸡蛋的！她刚走！” 他指著年轻母亲离开的方向，虽然人已经看不见了。 “亲戚？送鸡蛋？”中年男人狐疑地盯著陈默，“介绍信呢？证明呢？你表姐叫啥？住哪个院儿？”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哪知道这些！他只能继续硬著头皮编：“介绍信……路上丟了！我表姐叫……叫王秀芬！住……住前面那个……那个纺织厂家属院！” 他胡乱指了一个看起来像家属楼的方向，祈祷对方不会真去查。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著陈默：破旧的工装，洗得发白，脚上一双露趾的解放鞋，脸上带著营养不良的菜色和惊恐。 怎么看都不像个经验丰富的“倒爷”，倒像个走投无路的穷亲戚。 而且，他手里只剩一个鸡蛋了，数量確实很少，更像是自家捎带的。 “哼！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严重的错误！” 中年男人训斥道，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念你初犯，又是给亲戚送东西，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直接送你去派出所！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谢谢同志！谢谢同志！我这就走！这就走！” 陈默如蒙大赦，连连鞠躬，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飞快地溜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直到拐过两个街角，確认没人跟来，他才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后背的衣衫完全湿透，心臟还在狂跳不止。 太险了！他摸著口袋里那卖鸡蛋得来的九毛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时代“投机倒把”这四个字的分量和无处不在的风险！ 这钱，赚得真不容易！ 惊魂未定的陈默，揣著用“命”换来的九毛钱和一个鸡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刚才的遭遇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初尝甜头的兴奋，只剩下后怕和心有余悸。 单打独斗，风险太大了！ 他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能在本地提供某种“保护色”或者至少是掩护的人。 王卫国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 那个正气凛然、身手不凡的退伍军人，似乎是最理想的人选。 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昨天王卫国救李老头的那个街角附近。 也许……能再碰到他？ 正想著，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带著痞气的叫骂声。 “老东西！昨天让你跑了！今天这『卫生费』该交了吧？” “保护费！懂不懂？在这片儿摆摊，就得交钱！” “別给脸不要脸！” 陈默心中一凛，快步走过去。 果然，又是昨天那三个混混，其中一个走路还一瘸一拐，显然是被王卫国踹的。 他们仨正围著一个蹲在地上的老农。 老农死死护著面前一个盖著布的篮子，正是刚刚卖给陈默鸡蛋的老李头！ “我没钱！我……我就卖点鸡蛋！”老李头的声音带著哭腔和愤怒。 “没钱？那就拿鸡蛋抵！”长发混混狞笑著，伸手就要掀盖布。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篮子时，一只穿著解放鞋的脚，如同铁锤般狠狠踹在他的小腿侧面！ “啊——！”又是一声悽厉的惨叫。 长发混混整个人被踹得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抱著腿哀嚎。 王卫国！又是他！ 依旧是那身旧军装，眼神冰冷，扫过剩下的两个混混。 那眼神里蕴含的杀气，让两个混混瞬间僵在原地，脸色煞白，连狠话都忘了放。 “又是你们！” 王卫国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好使，“看来昨天的教训还不够！” 瘸腿混混嚇得连连后退：“王……王排长！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我们这就走！”他赶紧去扶地上的同伴。 陈默看到这一幕，知道机会来了！他不能只做旁观者！ 他必须介入，加深与王卫国的联繫！ 他立刻挤进围观的人群中，指著那几个混混，大声对周围喊道。 “大家看看！又是这几个流氓！昨天就想抢这位大爷的鸡蛋，被王排长教训了！今天还敢来！专门欺负我们老实巴交的农民兄弟！他们就是想不劳而获，破坏我们安定团结的生產环境！” 他故意用上了这个时代流行的政治话语。 陈默的喊声极具煽动性。 周围看热闹的群眾本就对混混不满，又亲眼目睹了王卫国的神勇和陈默的“仗义执言”，情绪立刻被点燃了。 “对！太不像话了！” “王排长打得好！” “把他们抓起来送派出所！” “欺负老农民，算什么东西！” 群情激愤，几个胆大的男青年甚至擼起袖子往前凑。 混混们彻底嚇破了胆，连滚带爬地扶起同伴，在眾人的唾骂声中狼狈逃窜，比昨天更加不堪。 王卫国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挤到身边的陈默。 这个昨天还落魄不堪的年轻人，今天不仅敢站出来说话，还说得很有章法，几句话就激起了公愤，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王排长！太谢谢您了！您又救了我一次啊！” 老李头老泪纵横，抓著王卫国的手不停道谢。 王卫国扶起老李头：“李大爷，没事了。以后儘量別在这种地方。” 他转头看向陈默，多了些认可和一丝好奇：“你……叫陈默？” “是我，王大哥！又见到您了！” 陈默连忙点头，脸上带著真诚的感激和敬佩，“刚才真是太解气了！这帮人太无法无天了！” “路见不平罢了。” 王卫国摆摆手，目光落在陈默鼓囊囊的口袋和手里攥著的一个鸡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陈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心中一紧，知道刚才自己卖鸡蛋的行为可能被王卫国看到了部分。 第8章 第一次合作 陈默索性半真半假地坦白，降低王卫国的戒心。 “唉，王大哥，不瞒您说。我昨天帮一位大姐卖了点山货，得了点粮票钱，今天想买点吃的。结果遇到这帮混混，鸡蛋差点都摔了。” 他晃了晃手里唯一的鸡蛋，做出心有余悸的样子。 王卫国没说话，只是看著他。 陈默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必须抓住！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气诚恳。 “王大哥，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看您是个实在人，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像您这样一身正气、身手又好的人，在街道小厂当临时工……太屈才了！而且，那点工资，够家里开销吗？” 他昨天隱约听到围观群眾议论过王卫国的情况。 王卫国眼神微微一黯，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苦涩。 他沉默了几秒，才低沉地说：“退伍回来，工作不好安排。能有个临时工做，餬口就不错了。家里……老娘身体不好，得常年吃药。” 他没有否认陈默的猜测，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的流露。 陈默心中一喜，知道切中了要害！ 他趁热打铁：“王大哥，我刚才发现，像李大爷这样的农民，家里有点鸡蛋山货，想换点钱买盐买针线。城里有些家庭，家里孩子缺营养，想买点鸡蛋都买不到！国营店排队也难买著。这中间……其实就差个能两边跑跑腿、搭个桥的人！” 他观察著王卫国的表情，见对方没有立刻呵斥，只是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便大胆地拋出了自己构思的合作方案。 “王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在本地熟，有威信，大傢伙儿都信服您。我想请您帮忙联繫像李大爷这样可靠的乡亲，把他们多余的鸡蛋、蔬菜啥的，集中收上来？” “数量不用多，一次二三十斤就行。我负责在城里寻找销路，寻找那些真正需要、也愿意出合理价钱的人家，悄悄给送去。咱们赚个跑腿的辛苦钱，也帮乡亲们解决点困难，帮城里人解决点需要？” 陈默描绘的这个模式，让王卫国利用其本地退伍军人的“靠谱”形象和威信作为担保和渠道，为他规避掉一部分直接倒卖的风险。 这比他自己单枪匹马去黑市交易，安全係数要高得多！ 王卫国的內心剧烈挣扎著。 他当然知道这本质还是“投机倒把”，政策风险极高！ 一旦被抓，后果不堪设想。他骨子里是个正直的军人，对这种行为有著天然的牴触。 但是……老娘那日益沉重的药费单，微薄的工资连吃饱饭都勉强，更別说攒钱给老娘治病了。 陈默描绘的“改善生活”、“帮人解决困难”的前景，像魔鬼的诱惑，不断衝击著他的底线。 他看了看满脸期待和信任的老李头，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虽然落魄但思路清晰的陈默。 良久，他重重地嘆了口气：“这事……风险太大。搞不好要坐牢的！”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但立刻捕捉到王卫国语气中的鬆动——他没有直接拒绝！ “王大哥，我明白！”陈默立刻表態，语气无比诚恳。 “咱们小心再小心！量绝对不大！只收可靠的乡亲，只卖给知根知底、真正需要的熟人！就赚个跑腿费，绝不哄抬物价！” “而且，您想想，农民的东西卖不出去烂在地里，城里人拿著钱买不到东西干著急，咱们在中间帮一把，这……这算不算变通著为『搞活经济』做点贡献？” 他再次巧妙地用了政策新词来包装。 王卫国沉默了，眉头紧锁，內心天人交战。 老李头在一旁也听明白了，他看看王卫国，又看看陈默，小声说：“王排长……要是真能……俺们几个老伙计家里確实有点鸡蛋菜啥的，自己吃不完，又不敢多往城里跑……” 这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卫国看著老李头期盼的眼神，想到家中病榻上的老母，终於，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乾涩。 “行……那就……试试看。但说好了，量一定要小！一定要小心！出了事，我担不起！” 他强调了“我担不起”，既是警告，也是划清责任的底线。 “一定！一定！王大哥您放心！规矩我都懂！” 陈默心中狂喜，知道最关键的一步迈出去了！他立刻看向老李头：“李大爷，您看……” “中！中！俺信王排长！也信你这个小伙子！”老李头连忙点头。 王卫国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正好是他轮休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他就骑著他那辆除了铃鐺不响哪儿都响的旧“永久”自行车出了门。 车后座上，绑著两个空箩筐和一个旧麻袋。 他没有直奔老李头家，而是绕了个圈，先去了邻近几个他熟悉的、家里有退伍军人的村子。 王卫国在附近几个村的退伍兵里小有名气，他出面，比陈默这个陌生面孔更有说服力，也更能保证货源的可靠性。这正是陈默计划中利用的关键资源。 “张叔，家里鸡蛋有多的吗？我帮您捎到城里，找个靠谱的买家，价钱比您自己去卖肯定好点，也省得您跑腿担风险。” “李大娘，您这菠菜真水灵！城里人稀罕这个！您看匀给我点？” “柱子，你媳妇不是养了几只鸡吗？蛋给我攒点？放心，亏不了你！” 王卫国凭著那张刚毅正气的脸和“王排长”的称呼，以及他承诺的“比你自己去卖价好、省事”，很快就收上来一批货：大约五十来个鸡蛋，几把鲜嫩欲滴的小油菜、菠菜，还有一捆带著泥土清香的春笋。 东西不多，加起来也就三四十斤，但品类新鲜。 他骑著车，带著这第一笔“货物”，回到了和陈默约定的碰头地点——县城西边石桥下一个僻静的桥洞。 陈默早已等在那里，冻得跺脚。看到王卫国车后座的收穫，他眼睛一亮，快步上前仔细翻看：“王大哥！这么快就弄到了？太好了！这些品相真不错！” “嗯，都是信得过的人家。”王卫国停下车，抹了把额头的汗，“你看看，就这些。咋弄？”他看著这些农副產品，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陈默仔细检查了一下：鸡蛋完好，蔬菜新鲜。 “没问题！都是好东西！王大哥，还有我特意让你收的货，你收到了没？” 王卫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都在里面，不过小陈，这些东西又不值钱，你要这些小玩意干嘛？” 陈默笑了笑，“王大哥，你別看这些小玩意不值钱，但是可能发挥比钱更大的作用。” 第9章 纺织厂的销路 陈默立刻拍板，“王大哥，咱们按计划，去纺织厂后门！找三车间的赵大姐！之前说好的，门卫老张头那儿报她名字！” “纺织厂后门？”王卫国愣了一下，隨即点头，“行！那地方偏，人少，更安全。我知道路。” 两人推著自行车，绕开正门热闹的大街，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来到了临江纺织厂高大围墙的后门处。 这里只有一个小铁门，旁边有个小小的门卫室。 陈默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卫室窗口。一个头髮白、穿著旧工装、戴著套袖的老头正眯著眼看报纸。 “大爷您好，打扰了。麻烦您，我们找三车间的赵大姐。”陈默语气恭敬。 老张头抬起头，透过老镜打量了一下陈默和王卫国，又看了看他们车后座的箩筐，脸上没什么表情：“找小赵？啥事？” “麻烦您跟赵大姐说一声，就说之前卖鸡蛋的小陈来了，带了点新鲜东西。”陈默补充道。 老张头“唔”了一声，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內线电话，拨了个號：“三车间，赵玉芬？门口有人找，说是昨天买鸡蛋的小陈……嗯，带东西来了……好。” 他放下电话，朝陈默他们挥挥手：“等著吧，她马上出来。” 不多时，后门的小铁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大姐繫著围裙，手上还沾著点絮，快步走了出来。 看到陈默和王卫国，以及车筐里新鲜的蔬菜鸡蛋，她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压低声音：“小陈！真送来了？这么快！” “赵大姐，答应您的事儿哪能忘！”陈默也压低声音，就在后门角落快速展示，“您看，鸡蛋、小油菜、菠菜，还有刚挖的春笋！水灵著呢！都是这位王大哥一早从乡下亲戚那儿弄来的，绝对新鲜，不要票！” 赵大姐看著绿油油的菜和饱满的鸡蛋，眼睛都亮了：“哎呀！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实在！这看著比供销社的强太多了！鸡蛋老规矩，一毛五？” “对！老规矩！菠菜和小油菜三分一把，笋五分一斤！您看您需要点啥？” “要！都要！”赵大姐毫不犹豫，“鸡蛋给我来十个！菠菜两把！小油菜两把！笋…笋来一斤！正好中午给加班的工友们添个菜！”她显然早有准备，甚至想好了用途。 陈默麻利地算帐、收钱，王卫国帮忙把东西递给她。赵大姐小心地接过。 “赵大姐，”陈默把钱揣好，脸上带著诚恳的笑容，“跟您商量个事儿。您看，我们这点东西，都是乡里乡亲託付的，就想找个像您这样靠谱的买家。您厂里像您这样需要新鲜东西又没时间排队的姐妹肯定不少。您看…能不能帮我们问问？我们东西不多，但保证新鲜，价钱公道。” 陈默拋出诱饵：“大姐您帮我们介绍的人，头一次买，我们额外送您一个鸡蛋！” 赵大姐一听，眼睛更亮了。帮工友介绍就能得人情，自己还能白得一个蛋？这好事儿！而且就在厂后门，安全方便！ “行！小陈你够意思！”赵大姐爽快地一拍手，“你们等著！我这就去车间问问！我们三车间就好几个念叨呢！你们別走远啊！” 她说完，风风火火地转身就从后门溜回了厂区。 陈默和王卫国推著车，稍微退到巷子的角落等待。不到十分钟，纺织厂后门的小铁门又开了。 这次出来的不止赵大姐，她还领著三四个同样穿著工装、繫著围裙的女工。后面还跟著一个穿著干部服、像是车间小头头的男人。她们都显得有点紧张又兴奋，不时回头张望。 “就是这小伙儿！东西可新鲜了！不要票！” 赵大姐小声又热切地介绍著，“快看看，要啥赶紧的！” 场面瞬间在小范围內热闹起来。 “真不要票？鸡蛋多少钱？” “这菠菜看著真嫩！咋卖的？” 陈默立刻进入状態，“各位大姐！鸡蛋一毛五一个，买五个送一个！菠菜小油菜三分一把，春笋五分一斤！都是今天早上刚从地里摘的、挖的，这位王大哥骑著车送来的！保证新鲜！” 有了赵大姐的现身说法，加上“买五送一”的促销，以及东西確实新鲜水灵，这些纺织厂工人几乎没有犹豫。 “给我来十个鸡蛋！要送俩吧？” “对！大姐您买十个，送您两个！” “我要两把菠菜！” “笋给我称半斤！” “我也要五个鸡蛋！” …… 在这个僻静的纺织厂后门角落，一场快速、隱蔽、高效的交易正在进行。 陈默负责报价、算帐、收钱，嘴皮子利索，算帐飞快，態度热情周到。王卫国负责递货，手脚麻利。 五十几个鸡蛋，几把青菜和一小捆春笋，在这个小小的“后门市场”里，以惊人的速度被抢购一空！ 最后连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也买了点笋尝鲜。 陈默一边收著最后几张毛票，一边对意犹未尽的工友们说：“各位师傅大姐放心！只要乡下亲戚有东西捎来，我们肯定还是这个点，送到咱们厂后门！下次我们儘量多弄点！” 工友们这才拿著东西，心满意足地、快速地从后门溜回厂里。 赵大姐满面红光，觉得自己倍有面子。 陈默说话算话，不仅按“老主顾”价给她结算，还额外给她多送了五个蛋，“赵大姐，太感谢您了！这是给您帮忙的一点心意，下次您要啥，提前跟我说，我给您留著最好的！” 赵大姐推辞了一下，也就笑眯眯地收下了，对陈默的印象更好了：“小陈，以后有好东西，儘管送来后门！我们厂人多著呢，都缺这个！” 最后赵大姐心满意足地揣著鸡蛋蔬菜也闪身进了后门。 僻静的小巷里，只剩下陈默、王卫国，以及门卫室里透过窗户默默看著他们的老张头。 陈默没有立刻离开。他看了一眼门卫室，老张头正慢悠悠地端起一个搪瓷缸子喝茶，仿佛刚才那场热闹的交易与他无关。 但陈默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老头，才是这个“后门根据地”能否稳固的关键钥匙。 第10章 第一桶金 “王大哥，把那个小布袋给我，稍等我一下。” 陈默低声对王卫国道，然后接过王卫国从口袋拿出的小布袋，脸上堆起一个格外恭敬的笑容，快步走到门卫室窗前。 “张大爷！”陈默的声音比刚才更热情了几分，“今天真是麻烦您了！多亏您帮忙叫赵大姐，我们这点东西才能找到主顾！” 老张头放下茶缸，抬了抬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唔”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在这厂里干了大半辈子门卫，什么人没见过？ 这两个年轻人倒腾点东西，他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只要不给他惹麻烦就行。 陈默也不在意老张头的冷淡。他飞快地从刚才收来的钱里，精准地捻出一张五毛的纸幣，动作极其自然地將五毛钱和那个小布袋，从窗口下方一个不太起眼的缝隙里塞了进去，正好落在老张头面前的桌子上。 “张大爷，”陈默的声音压得更低，充满了诚恳。 “这点小意思，您千万別嫌弃！这五毛钱，给您买包好烟抽抽！这布袋里是我们跑了好几个村才收到的、上好的炒南瓜籽和炒生，都是自家地里种的，用粗盐和沙子炒得喷香酥脆，给您老喝茶时磨磨牙！乡下土玩意儿，不值啥钱，就是一份心意！” 老张头的目光落在那五毛钱和那个鼓囊囊、散发著隱约香气的布袋上，眼神终於有了一丝波动。 五毛钱够买几包不错的烟了，这喷香的炒货更是下茶的好东西！ 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他没动，只是抬眼又看了看陈默。 陈默立刻会意，继续说道：“大爷，您放心！我们就是帮乡里乡亲捎带点自家產的吃食，绝不给您惹麻烦！东西不多，人也少，就图个方便。” “以后可能还得麻烦您老，帮忙给赵大姐或者需要的工人师傅递个话，或者行个方便让我们在这后门边上等等人。我们保证规规矩矩，来去利索，绝不招摇！王大哥是退伍兵，最重信誉！” 陈默適时抬出了王卫国的身份。 这番话，既给了好处，又明確了“规矩”，更强调了“安全”、“不惹事”和“信誉”。这正是老张头这种老油条最看重的。 老张头沉默了几秒钟，最终，他伸出手，看似隨意地將那五毛钱和布袋往抽屉里一划拉，动作熟练而隱蔽。 然后，他端起搪瓷缸，又“滋溜”喝了一大口茶，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嗯…年轻人，不容易。帮乡亲办事，是好事。不过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默和王卫国，“动静要小，手脚要乾净。厂里有厂里的规矩，別让我难做。下次…”他拖长了音。 陈默心领神会，立刻接话：“下次我们大概后天这个点再来？您看方便吗？还是老规矩，找赵大姐？” 老张头“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又补充了一句：“別太早，也別太晚。工间休息前后，人少。瓜子生…炒得挺香。”最后一句，算是收下心意的回应。 “明白！太谢谢张大爷了！您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陈默脸上露出由衷的感激笑容，连连道谢。 “行了，去吧。”老张头挥挥手，重新拿起报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陈默注意到，老头的手似乎已经悄悄伸进抽屉里摸索了。 陈默这才转身，和王卫国推著自行车，快步离开了这条小巷。 直到走出巷口，拐上大路，王卫国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对陈默说：“小陈，那五毛钱…还有那袋瓜子和生……值吗？” 他毕竟拿工资惯了，觉得一下子给出去五毛钱有点肉疼。 陈默语气坚定：“王大哥，值！太值了！老张头守著这道后门！他点头，我们就能安稳地在这儿出货；他不点头，或者使点小绊子，我们连赵大姐的面都见不著！” “这五毛钱和这点乡下零嘴，买的是一条安全的渠道，买的是一个稳定的据点！这是规矩，也是成本！以后这钱，咱们从利润里出！你看，他不是连下次来的时间都帮咱们定好了？” 王卫国回想起老张头收下东西后態度的微妙转变，终於完全明白了陈默的用意。他点点头：“你说得对！这钱，该！这后门，稳了！” 到了桥洞下，两人再次清点收益。 毛票、分幣在陈默的手心里堆成了小山。甚至还有几张粮票，这是因为有人钱不够用粮票补了点差额。 鸡蛋五十三个，实收五块三毛，按买五送一，实际送出十三个蛋（赵大姐五个蛋和送出八个蛋），送的蛋是咱们成本里出，卖出了四十个蛋，这就是六块钱。 陈默飞快地心算著，“蔬菜一共卖了…四毛二分钱！笋卖了…两毛五分钱！” “总进帐是：鸡蛋六块+菜四毛二+笋两毛五=六块六毛七分钱！” “成本呢？”王卫国也紧张起来。 “鸡蛋收上来了…五块三毛钱，蔬菜和笋加起来成本最多…七毛钱！毛利是：六块六毛七分-五块三毛-七毛-给老张头的五毛=一毛七分钱！” 这是在陈默想出倒卖方式后跑通的第一笔利润！ 陈默按事先说好的方案，把成本钱先分出来，准备下次补给乡亲们。 然后把这剩下的一毛七分钱递给王卫国。 “王大哥，这些钱都给你，早上收货辛苦了。虽然咱们这第一桶金有点少，但是打通了纺织厂这个渠道，以后有稳定的销售门路来钱就快了。”陈默看著王卫国真诚的说道。 王卫国抬头看向陈默，眼神复杂。“小陈，这钱必须平分，虽然货是我收上来的，但是没有你，这些货我可不知道去哪卖，你如果不要这钱，那以后就不要和我合作了。” 显然，王卫国这个退伍老兵的正直思想不允许他独得这次的收益。 更何况王卫国知道，陈默现在还是睡在自己之前提到的那个破旧仓库里，虽然没有介绍信不能去住旅社，但是这点钱至少能让陈默不至於饿肚子。 第11章 打听 王卫国心中激盪著初次成功的喜悦。 但陈默的头脑异常清醒。 解决了眼前的温饱和启动资金问题，那个悬在头顶的巨大危机——他的“黑户”身份——必须儘快提上日程了。 没有合法身份，一切都如空中楼阁，隨时可能崩塌。 得想办法，从赵大姐她们嘴里，打听打听解决户口的事。 两天后，纺织厂后门。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和老张头默许的时间窗口，陈默和王卫国这次准备得更充分。 王卫国凭藉退伍兵的关係网，跑得更远，收上来的货品也更丰富：七十多个鸡蛋、两捆翠绿欲滴的韭菜、一小筐红彤彤的西红柿、甚至还有几条用湿草裹著的鲜鱼。 成本也相应增加了，但两人信心十足。 在老张头“嗯”了一声表示许可后，赵大姐几乎是掐著点带著比上次更多的工友涌了出来。 看到如此丰富的货品，尤其是鲜红的西红柿和活鱼，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 “哎呀！西红柿！这季节就有了？” “还有鱼！真新鲜！” “小陈，王师傅，你们路子真广啊！” 陈默一边麻利地报价，一边脸上掛著热情的笑容，跟这些逐渐熟悉的工友们聊著天。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 “赵大姐，您慢点拿，这鱼我给您用草绳拴好了，別蹦躂一身水！” “张姐，您孩子喜欢吃西红柿？这玩意儿生吃熟吃都行，补充维生素！” “李师傅，您这气色真好，一看就是厂里骨干！” 交易进行得热火朝天，气氛比上次更融洽。 陈默看准一个大家注意力都在抢购西红柿和鱼的间隙，状似无意地嘆了口气，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旁边的赵大姐和两三个女工听到。 “唉，要是能像大姐你们这样，有个正经工作，吃上商品粮，那就踏实了。” 赵大姐正喜滋滋地拎著鱼和西红柿，闻言隨口问道：“小陈，你不是本地人？听口音有点不像。” 机会来了！陈默立刻顺著话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愁苦和无奈：“唉，赵大姐您眼真毒。我是……知青，从北边插队回来的。” 他编造了一个模糊的北方地名，“前两年政策鬆动就回来了，可……唉，倒霉啊！” 他刻意顿了顿，吸引了旁边几个女工的注意：“路上坐火车，钱包和证件全被贼摸了！口袋里的这张介绍信也成了张废纸。” “现在成了个没户口、没粮本的『黑人』，连个正经住处都难找，全靠老乡接济。这不，只能帮乡亲们跑跑腿，挣点辛苦钱餬口。”他指了指车上的货物，显得格外心酸。 “哎哟！这么惨啊！”一个心直口快的女工立刻同情起来，“证件丟了？那可麻烦了！” 赵大姐皱起了眉头：“这事儿是挺麻烦。没户口，粮票都领不到吧？寸步难行啊。”她作为城里职工，深知户口和粮本的重要性。 “可不是嘛！”陈默连连点头，语气充满恳切，“大姐，你们在厂里见多识广，知道像我这情况，还有啥別的门路没有？或者……需要找啥人？点钱也行啊！只要能把这身份解决了，让我干啥都行！” 几个女工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她们都是普通工人，对户籍政策了解有限。 这时，赵大姐似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小陈，这事儿……我好像听我们家那口子提过一嘴。他在厂办跑腿，有时候能听到点消息。” 陈默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著赵大姐。 赵大姐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他说，前阵子上面好像下来过文件，是关於解决……解决像你们这种返城知青遗留问题的。特別是证件丟失、找不到接收单位的。好像……需要原插队地方的证明信，然后由接收地的街道或者单位，打报告申请特批落户。” “街道或者单位？” 陈默敏锐地抓住了关键点，“那……像我们这样，没有单位接收的，是不是只能找街道？” “应该是吧。”赵大姐也不太確定，“不过，街道那帮人，你也知道……没点关係或者由头，谁愿意给你担这个责任打报告？弄不好还沾一身腥。” 陈默的心沉了一下，街道？如果不是必要，陈默实在不想和街道打上交道，毕竟自己乾的是投机倒把的生意，街道上知道了肯定不会给自己打这个报告。 “那……赵大姐，您爱人有没有说，除了街道，还有没有別的路子？比如……找个厂子接收当临时工，然后让厂里帮忙申请？”陈默不死心地追问，如果能掛靠到纺织厂，那就完美了。 赵大姐立刻摇头，断然道：“这个就別想了！我们厂现在自己的待业青年和返城知青都安排不过来呢！正式工名额一个萝卜一个坑，临时工都得排队，还得有本地户口担保！你这没户口的，想都別想！” 她的话彻底堵死了这条路。 陈默脸上难掩失望，但还是强打精神，充满感激地说：“谢谢您，赵大姐！太感谢您了！您这可是给我指了条明路啊！虽然难，但总算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劲了！” 他又迅速拿出两个品相最好的西红柿，不由分说塞给赵大姐，“这点东西您拿著，给孩子尝尝鲜！您爱人那边，要是还有什么新消息，麻烦您千万给我透个风！感激不尽！” 赵大姐推辞不过，收下了西红柿，点头道：“行，我帮你留意著。不过你也別抱太大希望，这事儿……难办。” 交易结束，人群散去。 陈默和王卫国推著空车离开后门小巷，气氛比来时凝重了许多。 桥洞下。 陈默再次清点这次的收益。这次货品更丰富，利润也更可观，多亏了上次打通了渠道。 除去成本，这次净赚了將近三块钱！ 王卫国看著分到自己手里那份钱，“小陈，这法子真行！照这样干下去，日子能好过不少！” 但陈默看著手里的钱，眉头紧锁。 “王大哥，赵大姐的话，算是给我指了条路，可这路……太难走了。 第12章 准备 陈默的声音带著忧虑。 “两个死结：第一，『原插队地证明信』。我……” 他顿了一下，把“根本没有插过队”的真相咽了回去，换了个说法，“我离开插队的地方太久了，人走茶凉，回去开证明，时间、路费不说，那边肯不肯认、能不能开出来，都是大问题！” “第二，”陈默的眉头皱得更紧，“街道！赵大姐说得对，这事儿最终绕不开街道办！得他们接收、调查、然后打报告申请落户。” 他看向王卫国，“王大哥，咱们现在干的事儿，说白了，就是钻空子倒腾点东西。这性质，在街道眼里是什么？『投机倒把』！『资本主义尾巴』！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会愿意帮一个『投机倒把分子』解决户口问题吗？不把我抓起来教育批评、没收东西就算好的了！” 王卫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这才完全意识到陈默独自承担的巨大风险。 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担忧，“那…那咋办？这条路走不通了？” “不是走不通，是对我个人来说，风险太大！硬闯等於找死！”陈默强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虑。 “不过，在那之前，咱们得先把我那个『窝』弄得能住人。那破仓库，四面漏风，再冻下去，我非病倒不可。”. 王卫国立刻点头：“对！这事儿要紧！走，去买东西，我帮你拾掇！今天赚的钱，该在这上头！” 他虽然无法为陈默提供住处，但出力帮忙改善陈默的棲身之所，是他能提供的切实支持。 暮色渐沉，县城街道上行人稀疏了许多，国营商店大多已经关门，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亮著灯。 “走，先去西头废品站碰碰运气，那里破烂多，说不定有能用的。” 王卫国推著那辆“永久”自行车，车后座绑著的空箩筐隨著顛簸哐当作响。他对县城比陈默熟悉得多。 两人穿过几条狭窄的小巷，来到县城边缘一处用破木板和铁丝网围起来的废品收购站。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裹著破袄、抄著手的老头正缩在门房里烤火。 “张大爷，还没收摊呢？”王卫国熟络地打招呼。 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哟，小王啊？这么晚了，来淘换点啥？” “想找点能挡风遮雨的东西，破油毡、旧麻袋啥的都行。”王卫国说著，递过去一根皱巴巴的“经济”牌香菸。 老头接过烟，別在耳朵上，站起身，抄起一个破手电筒：“跟我来吧，里面自己翻翻看，黑，小心点。” 废品站里堆满了小山般的杂物：扭曲的自行车架、锈蚀的机器零件、一捆捆旧报纸、破家具残骸……脚下坑洼不平，满是泥泞和碎玻璃碴。 陈默和王卫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借著手电筒微弱的光束仔细搜寻。 陈默看到一堆破烂的防水材料，大部分都烂透了。他蹲下身，不顾刺鼻的霉味，用力扒拉著。 手指触到一块相对厚实、边缘虽有些破损但中间部分还算完整的黑色油毡！ “王大哥，这块行！”他用力將这块沉重的油毡从杂物堆里拖拽出来，灰尘扑簌簌落下。 “不错！”王卫国也找到几捆还算结实的草绳，绳子有些潮湿，但没朽烂。 他又翻出几块边缘相对平整的破木板准备当抹泥刀和垫脚用。 “张大爷，这些多少钱？”王卫国问道。 老头用手电照了照，漫不经心地说：“给五毛钱吧，都是破烂，你们自己拉走。” 陈默麻利地掏出五毛钱递过去。王卫国將油毡捲起来，用草绳简单捆住，绑在自行车后座一侧。木板则塞进另一个空箩筐里。 离开废品站，两人又转到县城的“自由市场”边缘地带——这里白天有人偷偷卖点农副產品，晚上则成了黑市小件交易的场所，人影绰绰。 “买点石灰和麻袋布，还有钉子锤子。”陈默低声说，目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他们在一个缩在墙角的汉子面前停下，他脚下铺著一块脏布，上面摆著些杂货：一小包一小包用旧报纸包著的石灰粉、几卷粗糙的麻袋布、一小堆生锈程度不一的铁钉，甚至还有几把旧钳子和锤子。 “石灰粉怎么卖？”陈默蹲下身，拿起一包掂量了一下，灰白色的粉末从报纸缝隙漏出一点。 “一毛五一包。”汉子声音沙哑。 “太贵了，一毛钱！”陈默还价。 “一毛二！不能再少了，这玩意儿现在也不好弄。”汉子坚持。 “行，拿一包。”陈默付钱，小心地將石灰粉放进箩筐。 他又拿起那捲最厚实、相对完整的麻袋布：“这个呢？” “两尺宽，三米长，算你三毛钱。”汉子说。 陈默摸了摸布料的厚度和韧性，点点头：“要了。” 接著是钉子。他仔细地在一堆混杂的铁钉里挑拣著相对粗长、锈蚀不太严重、没有明显弯曲的，大约挑了三四十颗。 “这些钉子，加上那把最旧的锤子，”陈默指了指一把木柄开裂、锤头有锈但稜角还算分明的旧锤，“一起算，多少钱？” 汉子看了看：“钉子算你两毛，锤子……五毛吧。” “太贵！锤头都锈了，柄也快断了！钉子都是挑剩的好的！一起五毛五！”陈默寸步不让。 汉子犹豫了一下，看看天色已晚，挥挥手：“拿走拿走！算我倒霉！” 陈默心中暗喜，迅速付了五毛五分钱。王卫国帮忙將麻袋布卷好，和石灰、钉子锤子一起放进箩筐。 “还得买点碗，晚上得烧水喝。”陈默说著，走向另一个挑著担子的老太太。 担子一头是个小箩筐，里面放著些粗陶碗和陶罐，另一头是些针头线脑。碗很粗糙，釉色不均，有些还有小豁口。 “大娘，碗咋卖？” “好的一毛一个，带小豁口的五分。”老太太声音温和。 陈默仔细看了看，挑了两个只有细微瑕疵、不影响使用的豁口碗：“这两个，算一毛二行吗？” 老太太笑了笑：“行吧，小伙子。”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燃料。 他们绕到河边一个更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个裹著破袄、缩著脖子的农民蹲在地上，面前放著一小捆一小捆码得整整齐齐、相对乾燥的劈柴。 “柴火怎么换？”陈默问。 “一捆一毛钱，或者…半斤地方粮票。”农民抬起头。 陈默盘算了一下，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半市斤的粮票：“换两捆干点的，行吗？” 农民接过粮票，对著微弱的天光仔细看了看县名和斤两，確认无误后，脸上露出笑容，挑了两捆最乾燥的柴火递过来：“成！给你挑好的！” 王卫国將两捆柴火牢牢绑在自行车后座最上方。 此刻，后座和两个箩筐都塞得满满当当，自行车被压得吱呀作响，王卫国推起来都有些费力。 “东西齐了！走，回家拾掇窝去！” 第13章 修葺 穿过那座依旧摇摇晃晃的石桥，车轮碾过坑洼的土路。 两人推著沉重的自行车，沿著河边小路走了一段，眼前便是那片荒废已久的厂区。 王卫国將车子靠在墙边，指著仓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这儿进去，小心点。” 那里正是他之前说的塌角处，形成了一个勉强能让人弯腰钻进去的豁口。 两人先將採购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从豁口递进去，然后才依次钻入。 陈默之前清理出的那块“床铺”区域，稻草虽然相对厚实些，但也散发著餿味。 “开工！” 陈默低喝一声，两人借著最后一点天光，开始分工协作。 陈默先將他睡觉的角落彻底清理，把那些相对“好”的稻草儘量抖落灰尘，堆到一边备用。 他用破瓦片当铲子，把地面上的碎石瓦砾和明显的垃圾通过豁口往外倒。 王卫国则负责处理豁口附近的危险杂物。他力气大，將那些腐朽的木头小心地拖开，避免再次塌落，又把较大的瓦砾块搬到豁口外稍远的地方，儘量扩大入口处的活动空间。 尘土飞扬，呛得两人直咳嗽。 不一会，陈默睡觉的这个区域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地面上的瓦砾和垃圾都被清理乾净，陈默拿著一捆稻草当扫把將地面的灰尘也稍微打扫了一下。 另一边，王卫国也將杂物全部搬了出去，顿时仓库里可活动的空间一下大了起来。 “小陈，这下好了，收拾完看著顺眼多了。”王卫国一身的汗，气喘吁吁的看著陈默。 而陈默这时才仔细环顾了一周，看了看这个仓库，塌角处在仓库的西南角，仓库大概一百来平，自己只清理了西南角的大概二十平，看来今天是干不完这个活了。 “王大哥，今天太晚了，你快回去吧，还要照顾老娘呢，我今天再凑合一晚，明天咱们继续干。”陈默看了看天光逐渐暗淡，对著王卫国说。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给厂里请个假，咱们抓紧时间，爭取一天干完。” 王卫国给陈默留了一盒火柴，然后推著吱呀作响的自行车，身影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土路尽头。 陈默站在豁口处，望著那远去的身影，直到彻底融入黑暗。 他缩了缩脖子，回到那堆还算“乾净”的稻草旁。 將稻草铺在那个油毡上，隨后將柴火拾掇了几根出来，搭成了一个眾字型，又拿了一把乾燥的稻草垫在柴火下，拿出王卫国留下的火柴。 哗—— 一丁点火光照亮了仓库的一角，陈默赶紧点燃乾燥的稻草，很快柴火就燃烧了起来。顿时驱散了仓库內的寒意。 隨后陈默拿著一根烧著的柴火，小心翼翼的从豁口出去，用从老太太那买的豁口碗，在小河里打了一碗水回到仓库，放在柴火上加热起来。 这个年代没有太多的工业污染，小河还是很清澈的。 喝过热水后，將麻布袋盖在身上，浑身暖了起来。 这可比第一天在仓库中的待遇好多了。 “之前定下的三个短期目標，就剩黑户这个问题了。”陈默在心里默默盘算著，“还是得找机会跟街道办的人接触，不然始终绕不开街道办这一环。” ...... 太阳刚刚爬上河堤，把清冷的光线投进仓库，王卫国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豁口外。手里还提著一个鼓囊囊的旧布包。 “小陈！等急了吧？”王卫国猫腰钻进来，“给，我娘烙的玉米饼子，还有一罐子咸菜疙瘩，凑合垫垫肚子，有力气干活！”他把布包递给陈默。 陈默心头一热，接过布包，触手温热。 “谢谢王大哥！”他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张厚实的、金黄色的玉米面饼，旁边一个小陶罐里装著黑乎乎的咸菜丝。 两人狼吞虎咽地解决了早餐。温热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寒意，也带来了力量。 “开工！”王卫国一抹嘴，抄起那把旧锤子，眼中满是干劲。 今天的任务目標明確：彻底清理仓库可利用空间，重点修补西南角陈默的“臥室”区域，並儘可能加固豁口。 王卫国挥动锤子，將那些半朽的木头彻底砸断移走，又把昨天没搬完的大块瓦砾吭哧吭哧地拖出豁口，堆到更远些的河边空地。 陈默还是用昨天的稻草扫把清扫地面，他要把这一百来平米的地面儘可能弄平整，扫掉尖锐的碎石和杂物。 清理到仓库深处，靠近一面相对完好的墙壁时，陈默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 他蹲下身，扒开厚厚的积尘和碎屑，发现是一个半埋在土里的、锈跡斑斑的铁皮箱子，不大，约莫一尺见方，上面掛著一把同样锈死的旧掛锁。 “王大哥！你来看！”陈默招呼道。 王卫国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用锤子柄敲了敲箱子，发出沉闷的声响。 “嗬，埋得够深的，看著有些年头了，像是以前厂里装工具或者帐本的？” “撬开看看？”陈默提议，心里隱隱有些期待。 破仓库里的旧箱子，总让人联想到意外的收穫。 王卫国点点头，找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破铁片当撬棍，对著那锈蚀的锁扣用力一別。“嘎嘣”一声脆响，锁扣应声断裂。 他掀开沉重的箱盖，箱子里没有金银財宝，也没有秘密文件。 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几乎板结的油污。王卫国拨开油污，下面露出几样东西： 几把锈蚀严重但形制完整的扳手、钳子、螺丝刀。虽然锈得厉害，但金属部分並未完全朽坏，仔细打磨除锈后，或许还能用。 一捆用油纸包裹、保存相对完好的粗麻绳。油纸隔绝了湿气，麻绳韧性尚存，这比陈默买的草绳结实耐用多了！ 最底下，压著几个沉甸甸的、乌漆嘛黑的金属块。王卫国拿起一块掂量了一下，又用锤子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像是锡块？以前厂里焊东西用的？”他不確定地说。 “好东西啊！”陈默的眼睛亮了。扳手钳子可以修缮工具，粗麻绳用处极大，至於锡块，在这个物资匱乏的年代，金属本身就是硬通货！ 即使暂时不知道具体用途，其价值也远超那些锈铁件。 第14章 第三次送货 意外的发现让两人干劲更足。他们將铁皮箱子搬到陈默的“臥室”角落。 清理工作持续到中午。整个仓库西南角约四十平米的空间被彻底清空，地面也平整了许多，虽然还是泥土地面，但至少没有大的坑洼和尖锐物了。 豁口附近的杂物也清理乾净，入口变得宽敞安全了些。 “歇会儿，吃点东西。”王卫国招呼陈默坐在清理乾净的地面上，再次拿出布包里的玉米饼和咸菜。这次，两人吃得格外香。 下午是重点：修补墙面和屋顶。 他们选定了陈默睡觉的角落，那面墙相对完整，只是墙皮剥落严重，露出里面的土坯。 王卫国找到了一个废弃的铁皮桶，用铁皮桶从河边打来水，陈默则將石灰粉倒进铁皮桶里，慢慢加水搅拌成粘稠的石灰浆。 “王大哥，咱们用麻袋布！”陈默展开昨天买的麻袋布，“把这布裁成小块，浸透石灰浆，然后像贴膏药一样，糊在墙上剥落严重和裂缝大的地方。这布能当『筋骨』，让石灰粘得更牢，不容易掉！” 王卫国虽然没干过这种活，但一听就明白原理：“好主意！这比光抹石灰强！” 他拿出那块边缘锋利的破铁片，当刀子用，开始裁麻袋布。 陈默负责搅拌石灰浆，將裁好的麻袋布块浸透。 王卫国则像泥瓦匠一样，用手將浸透了石灰浆的麻袋布用力拍打到墙面的破损处，隨后拿著昨天淘来的破木板仔细抹平边缘。 石灰浆糊在手上，很快就变得灼热、发乾、开裂，但他们毫不在意。 修补完最严重的那面墙，他们又把目標转向头顶的屋顶。 西南角上方有几处明显的破洞，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寒风就是从这些地方灌进来的。 “油毡！”陈默展开那块沉重的黑色油毡，“王大哥，咱们得把它钉到屋顶的椽子上，盖住这些破洞！” 这活儿需要攀高。王卫国在豁口外搬进来几块之前清理出来的大石头和还算结实的破木箱，垒在一起，做成一个简易的“脚手架”。 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去。陈默在下面扶著，並把裁好的油毡块和钉子、锤子递给他。 王卫国仰著头，手臂高举，用锤子將钉子透过油毡，狠狠砸进腐朽但还算承重的木椽里。 咚咚的敲击声在空旷的仓库里迴响，震落下簌簌的灰尘。 每钉好一块，就能堵住一片漏光的窟窿。 当最后一块油毡被钉牢，覆盖住最大的那个破洞时，小小的角落仿佛瞬间暗了下来，也仿佛瞬间温暖了一些。 虽然墙壁和屋顶依旧破旧，但至少，风被挡住了大半，雨也漏不进来了。 陈默站在下面，看著王卫国沾满石灰和灰尘的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踏实感。 这不是什么豪宅，比他在2025年住的出租屋要糟糕的多。 但这片被他们亲手清理、修补出来的小小空间，是他在1980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家”。 “成了！”王卫国从“脚手架”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今晚你就能睡个囫圇觉，不怕风吹雨淋了！回头你拿稻草塞塞墙缝，就更暖和了。” “谢了王大哥，多亏了你，今天才能把这里收拾好。”陈默真心实意的感谢王卫国，当过兵的人总是能给人一种信任感。 “说啥谢不谢的，小陈，我娘的医药费多亏了你才算有著落，等会，我把那几个破木箱排列在一起盖上稻草，也算是个简陋的行军床了，晚些我再给你带床絮来，你別嫌旧。”王卫国热情的说道。 ...... 晚上，王卫国如约带来了一床旧絮，並和陈默约定好明天送菜的时间，就回去休息了。他早上还要去收菜，需要早起。 陈默躺在王卫国给他搭好的床上，身下是不算柔软的稻草，用多余的麻布袋塞了些稻草做成了一个枕头，不能说睡得有多舒服，但至少有了盼头。 “日子在慢慢好起来！我陈默一定能在这混出名堂来！”陈默在心里暗自鼓劲。 第二天一早，两人依旧在桥洞下匯合。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和“根据地”初步建成带来的安稳感，陈默和王卫国准备得更加充分，也更大胆了一些。 王卫国凭藉在附近乡村建立起的初步信誉，跑得更勤、更远。 除了鸡蛋、当季的青菜，这次他还弄到了一小筐刚冒头的嫩蚕豆，甚至还有两只被草绳捆著脚、咕咕叫的老母鸡！ 成本自然水涨船高，几乎掏空了他们前两次的微薄积蓄，但两人眼中都闪烁著对丰厚回报的期待。 “豁出去了！”王卫国將沉甸甸的箩筐绑上自行车，抹了把汗，“小陈，这回咱们的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陈默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鲜嫩水灵的青菜和活蹦乱跳的母鸡：“没错，尤其是这母鸡，在城里绝对是硬通货。王大哥，你收货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嗨，多跑几个村子，脸皮厚点，再提提王排长的名號，人家也愿意信。”王卫国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这种靠自己的能力和“关係”挣生活的感觉，比在麻袋厂当临时工挥汗如雨却收入微薄，要畅快得多。 如果不是陈默拦著自己说这种做法终究还是有风险，王卫国可能已经不去麻袋厂当临时工了。 两人推著沉重的自行车，再次来到纺织厂后门那条僻静的小巷。 时间掐得刚刚好，正是工间休息前后。 老张头依旧坐在门卫室里，透过窗户看到他们，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頷首，算是打过招呼。 赵大姐带著七八个工友走了出来，当她们看到箩筐里红艷艷的草莓和捆著脚的母鸡时，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惊呼。 “天爷！这么嫩的蚕豆！我在供销社从来没看到过” “还有活鸡！这……这得多少钱？” 场面瞬间火爆起来。 陈默立刻进入状態，“各位大姐师傅！嫩蚕豆，五分钱一把！鸡蛋老规矩，一毛五一个，买五送一！菠菜小油菜三分一把！这两只下蛋的老母鸡，一块五一斤，这两只大概是三斤五和三斤七。分別是五块二毛五分和五块五毛五分。” 第15章 李老太的门路 母鸡高昂的价格，顿时打消了那些普通女工的积极性，一只鸡顶她们一个礼拜工资了。 她们只好把目光放回了熟悉的鸡蛋和青菜上。 “鸡蛋！我要十个！送我两个啊！” “蚕豆给我来三把！炒著吃！” 然而，物以稀为贵，在这个凭票供应都难以满足口腹之慾的年代，新鲜玩意儿对城里人的吸引力总是致命的。 “鸡…鸡我要一只！给我这只肥点的！”一个穿著相对体面、像是小组长的男人挤上前，指著其中一只母鸡。 交易进行得如火如荼，钞票和顶钱的粮票像流水一样匯集到陈默手中。 就在陈默给一位面生的、梳著两条粗辫子的中年女工称蚕豆时，那女工飞快地左右瞥了一眼，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快速说道： “小陈，我…我听说你的事儿了。”她指的是陈默之前透露的“黑户”身份。 陈默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同样压低声音：“大姐，您……” “我姓孙，在细纱车间。” 孙大姐语速极快，“我…我知道点门路。街道办的王国栋，你知道吧？管咱们这片落户口的王主任！他老娘，就住在城东筒子楼，靠河边那栋，三楼左手边第一间！老太太姓李，身子骨不太好，就爱吃个新鲜菜，尤其是春天的嫩芽儿。王主任是个大孝子，工作忙，有时候顾不上……” 孙大姐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投其所好，曲线救国！ 陈默的心臟猛地一跳，这正是他苦苦寻找的、避开直接接触街道办、又能搭上关键人物的门路！ 他强压住內心的狂喜，脸上瞬间堆起十二分的感激，手上动作不停，飞快地將称好的蚕豆又抓了一大把塞进孙大姐的菜篮子里，同时將孙大姐给的钱也一併推了回去。 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激动：“孙大姐！太谢谢您了！这点蚕豆您拿著！您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天大的忙！” 孙大姐没想到陈默这么“上道”，看著菜篮子里多出来的蚕豆和推回来的钱，脸上也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点头。 “哎，好，好！你…你机灵点就行！可千万別说是我说的啊！”她说完，拎著篮子迅速钻回了后门。 这个小插曲发生在交易的热潮中，几乎无人察觉。 但陈默知道，今天最大的收穫，不是那迅速瘪下去的箩筐和鼓起来的钱袋，而是这条指向王主任的宝贵信息！ 另外一只鸡被一个看起来像车间主任的女干部买去，蔬菜鸡蛋也所剩无几。 赵大姐这次买了不少蚕豆，心满意足。陈默在给她结算时，又额外塞了两个鸡蛋，低声道：“赵大姐，今天太感谢大家捧场了！下次有稀罕的，先给您留著！” 赵大姐笑著应了，也提醒道：“小陈，你们东西是好，可得小心点，最近听说市管会查得有点紧。” “嗯！谢谢大姐提醒！我们一定注意！”陈默心中一凛，点头记下。 人群散去，后门恢復安静。 陈默照例走到门卫室窗口，將一张五毛钱和一小包特意留出来的蚕豆塞了进去：“张大爷，辛苦您了！这点蚕豆您尝尝嫩不嫩！” 老张头这次脸上终於是笑了，动作麻利地將东西收进抽屉：“嗯，下次…隔两天再来，小赵跟你们说了没，最近市管会查的紧，你们稳当点。” 推著空车离开小巷，陈默和王卫国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桥洞下清点，而是推车来到了陈默的那间破旧仓库。 “王大哥，有门路了！”陈默这次没有直接算利润，而是迫不及待地將孙大姐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王卫国，“城东河边筒子楼，三楼左手第一间，王主任的老娘，李老太太！爱吃新鲜菜！我一个人去办！” 王卫国刚听到消息时眼睛一亮，但听到陈默最后那句斩钉截铁的话，“你一个人？小陈，这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必须我一个人去！”陈默打断他。 “王大哥，你有户口，有老娘，有麻袋厂那份虽然微薄但正经的工作！这是你的根，也是你老娘的指望！我是什么？一个『黑人』！出了事，大不了我跑路，换个地方从头再来！可你不一样！这事一旦沾上『投机倒把』、『行贿』的边，你的工作就完了！你老娘怎么办？这事，只能我来扛！你绝不能露面！” 王卫国张了张嘴，想反驳，但看著陈默那双眼睛，想到自己的娘，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陈默说的是残酷的现实。“可是……”王卫国声音沙哑。 “没有可是！”陈默语气坚决，“王大哥，你的心意我懂。但你要帮我，就在背后帮我！我需要最好的货！最稀罕的货！明天一早，你骑车子，跑一趟靠山边的村子，找最靠得住的乡亲，高价收最新鲜的蕨菜、香椿芽、还有顶嫩的春笋！量不用多，但品相一定要最好！钱，我今天赚的，除了留点必要的生活费，全押上！” 王卫国被陈默的决断和魄力震撼，他用力点头，“好！我明白了！这事交给我！我天不亮就出发，一定把最新鲜的山货给你弄回来！钱的事你別操心，不够我……我还有点压箱底的！” 陈默心中一暖，用力拍了拍王卫国的肩膀：“好兄弟！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指向仓库的方向：“还有，王大哥，那些锡块，你回去帮我挑一块小的，品相最好的，仔细打磨乾净！我有大用！” “锡块？”王卫国一愣，“给老太太？这太扎眼了吧？” “不！”陈默摇摇头，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不是直接给。王大哥，你想，一个独居的老太太，家里锅碗瓢盆难免有磕碰损坏吧？搪瓷缸子掉瓷了，脸盆漏水了，是不是常事？” “咱们送菜的时候，『恰好』发现她家有需要修补的物件，『热心』地表示自己会点小手艺，能帮她修好！然后，『顺手』拿出咱们打磨好的锡块和工具，现场就能给她补好！你说，这叫什么？” 王卫国被陈默的计划惊呆了：“叫…叫什么？” “这叫雪中送炭！急人所急！”陈默一字一句，目光灼灼，“这比单纯送菜送钱，自然百倍！显得咱们是真心实意来帮忙的手艺人，不是有所图谋的投机分子！这印象分，不就牢牢攥在手里了？而且，这事我一个人就能干，你只需要帮我准备好工具和材料！” “好！”王卫国不再犹豫，斩钉截铁，“天不亮我就进山！锡块我回去就挑最好的打磨！小陈你自己隨机应变！我相信你。” 第16章 筒子楼里的初见 第二天一大早。 王卫国已经骑著那辆叮噹作响的“永久”自行车来到了仓库，车后座绑著一个用新鲜芭蕉叶小心包裹的小包裹。 “小陈！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王卫国还没走进仓库，就在外面院子喊了起来。 陈默闻声，从豁口出一个箭步跳了出来，“给我看看，王大哥。” 王卫国小心翼翼的把包裹从车后座解绑拿在手上，打开一角，里面是分门別类、码放整齐的山珍——翠绿欲滴、蜷曲如小拳的蕨菜；紫红鲜嫩、散发著独特浓郁香气的香椿芽；还有几根笋衣紧裹、笋尖嫩黄、仿佛还带著泥土清气的春笋。 品相完美，鲜灵得能掐出水来。 后座，还有一块被王卫国仔细打磨过的锡块，约莫巴掌大小，边缘圆润，呈现出银灰色金属光泽，再不见之前的乌黑粗糙。 旁边放著铁箱里找到的那把锈跡被尽力清除、露出些许金属本色的旧銼刀和一把小锤子。 “完美！王大哥，有了这些，肯定能给李老太留个好印象，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陈默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別急小陈，你这一看就是刚睡醒，快捯飭捯飭。”王卫国细心提醒道。 陈默来到小河旁，用冰冷的河水仔细洗了脸和手，儘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清爽一些。 他將山珍包裹小心地抱在怀里，又將锡块和工具用一块乾净的旧布包好，揣进工装宽大的內兜里。 “王大哥，我走了！”陈默没有回头看王卫国，径直的走向了县城內。 王卫国看著头也不回的陈默，只能是在心里为陈默加油。 清晨的临江县城渐渐甦醒。陈默避开热闹的主街，穿行在狭窄的背街小巷。 一路向东，越靠近河边，建筑越发老旧密集。 城东的筒子楼群，挤挨在浑浊的河边。 墙体斑驳，裸露著红砖和修补的痕跡。 狭窄的窗户大多糊著报纸或掛著洗褪色的布帘。 楼道入口黑洞洞的，堆放著蜂窝煤、破旧的自行车、醃菜罈子等各种杂物。 陈默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找到了靠河边那栋最破旧的筒子楼。 他深吸一口气，踏上了水泥楼梯。 三楼。左手边。第一间。 一扇暗红色的、油漆剥落的木门紧闭著。门上贴著褪色的“福”字，门把手油腻发亮。 就是这里了。 陈默站在门口，感觉手心全是汗。 他定了定神，努力让呼吸平稳下来，然后抬手，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篤、篤、篤。”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后。头髮白，稀疏地挽在脑后。 眼神带著老年人特有的警惕，上下打量著门外的陈默。正是李老太。 “你找谁？”李老太的声音带著浓重的本地口音。 陈默脸上立刻堆起一个真诚又带著几分靦腆的笑容， “奶奶您好！请问是李奶奶吗？” 李老太眼中的警惕並未消散：“是我。你是？” “李奶奶，打扰您了！”陈默的声音清亮，“是这样，我是帮山里的乡亲跑腿的。他们昨天采了点最新鲜的山货——蕨菜、香椿芽、春笋！都是刚冒头的尖儿！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挑最好的，给城里一位姓李的老奶奶送来尝尝鲜！说您最爱吃这口春天的嫩味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掀开了怀里芭蕉叶包裹的一角。 那鲜嫩欲滴的翠绿、娇艷的紫红和嫩生生的鹅黄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李老太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些山货时，明显亮了一下，这品相，这鲜灵劲儿，供销社根本见不著！ 她爱吃这口，可儿子工作忙，自己也走不动远路，好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山野鲜味了。 “山里的乡亲？”李老太的警惕鬆动了大半，疑惑地问，“谁啊？我…我好像不认识山里什么人啊？”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嗨！”陈默笑容不变，语气自然，“可能就是以前受过您或者您家里人恩惠的乡亲吧？乡下人实在，记著好呢！这不，有点好东西就惦记著您了！他们也没说具体是谁，就说送到这儿，给李奶奶就行！您看，这水灵劲儿，再不赶紧吃可就蔫吧了！” 他把包裹又往前递了递，那股子鲜香直往李老太鼻子里钻。 老太太的目光完全被吸引住了，那点疑惑也被眼前的诱惑冲淡了大半。 “这…这多不好意思…”李老太嘴上推辞著，手却不由自主地拉开了门栓，把门开大了些，“快，快进来坐坐，喝口水吧？” 她侧身让开了门口。警惕虽然还在，但美食当前，加上陈默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让她放下了大半心防。 “哎，谢谢奶奶！”陈默心中狂喜，第一步，成了！他抱著包裹，小心翼翼地迈进了门槛。 屋子很小，只有四十几个平方。 大厅里一张方桌，两把椅子，臥室里一张旧木床，一个掉了漆的衣柜，几乎就是全部家当。 窗户很小，光线昏暗。但收拾得还算乾净。 门边放著一个积满灰尘的破脸盆和一个掉了不少瓷、露出黑色铁胎的旧搪瓷缸子。 陈默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屋內的陈设，最后落在了门边那个破脸盆和旧搪瓷缸子上。 机会！ “奶奶，您別忙活，我不渴！” 陈默连忙阻止要去倒水的李老太，將山珍包裹放在桌上，“您看放这儿行吗？” “行，行！太谢谢你了小伙子！”李老太看著桌上的山货，笑容真切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啊？跑这一趟累坏了吧？” “奶奶，我叫陈默。”陈默报上名字，同时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门边的破脸盆和搪瓷缸子，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 “哟，奶奶，您这脸盆和缸子……用得有些年头了吧？这都漏了，缸子也掉瓷掉得厉害，看著怪可惜的。” 第17章 铺垫 李老太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嘆了口气。 “可不是嘛！老物件了，用了好些年了。脸盆漏水，每次用都得垫块布在下面。缸子掉瓷的地方都生锈了，看著埋汰，喝水都不痛快。想换新的吧，一来要工业券，二来那点退休金，还得留著抓药呢。” 李老太的话语里带著无奈和生活的窘迫。 时机到了！ 陈默搓了搓手，带著点不好意思，又有点跃跃欲试地说：“奶奶，您要是不嫌弃……我在乡下跟老师傅学过点修补的手艺，像这种搪瓷铁器掉瓷漏水啥的，都能拾掇拾掇！要不…我帮您看看？要是能修好，总比换新的省钱不是？” 李老太一愣，惊讶地看著陈默：“你…你还会这个？” 这年头，会点手艺活的年轻人可不多见。 “嗨，混口饭吃，也帮乡亲们修修补补。”陈默笑得憨厚，“修得好不好，您一看便知！要是修不好，我分文不取！要是修得还能凑合用，您看著给点材料钱就成，主要是不能看著您用这些破家什儿，不方便！” 他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李老太看看桌上鲜嫩的山货，又看看眼前这个笑容朴实、主动提出帮忙修东西的小伙子，心里的戒备几乎完全放下了。 她觉得这小伙子实在，心肠好，会的东西还不少！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1?1???.???】 “那…那敢情好！”李老太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那就麻烦小陈师傅给看看？要是能修好，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把“小陈”换成了更尊敬的“小陈师傅”。 “好嘞！奶奶您稍等！”陈默心中大定，第二步也成了！ 他立刻蹲下身，先拿起那个破脸盆，仔细检查漏水的地方，又拿起搪瓷缸子，查看掉瓷生锈的部位。 动作麻利，神情专注，儼然一副老师傅的模样。 检查完，他脸上露出“有把握”的笑容：“奶奶，问题不大！就是得用点好锡料补一补，再把掉瓷的地方打磨乾净，用锡封上，保准不漏水，看著也乾净！就是……我今儿来得匆忙，没带锡料和趁手的工具。” “您看这样行不行，这山货您先做著吃，別放坏了。我明天一早，带著傢伙事儿再来一趟，专门给您修好它！保证给您弄得妥妥帖帖的！” 他故意没提自己兜里就有锡块和工具。现在拿出来，显得太刻意、太有备而来。留到明天，显得更自然。 李老太一听，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山货要趁鲜吃，小伙子还主动说明天再来修东西，態度又好，她只觉得遇到了难得的好人。 “行！行！那就这么说定了！真是麻烦你了小陈师傅！”李老太连连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明天我等你来！这山货……看著就香！中午我就炒了吃！” “好！奶奶您保重身体！我明天一早准来！”陈默笑容满面地告辞，动作利落地退出了房门，还不忘轻轻把门带上。 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听著门內李老太似乎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第一步接触，有惊无险，甚至可以说超出预期的顺利！ 山货送出去了，修补匠的身份也成功树立，还预约了明天的再次登门。 陈默摸了摸怀里那个装著锡块和工具的布包，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暗红色木门。 明天，才是真正的关键！ 修补的“舞台”已经搭好，他必须把这场“雪中送炭”的手艺戏，唱得完美无缺！ 陈默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初春上午的阳光已经有些暖意。 脚步不由得轻快了几分。没有直接回城西，而是绕了个弯，在供销社门口排了会儿队，用身上仅剩的几分钱和粮票，买了两个最便宜的黑面馒头。 肚子咕咕叫，但他心情却异常舒畅。 当他抱著馒头，穿过石桥，回到那片荒废厂区时，远远就看到王卫国高大的身影在仓库塌角处焦急地踱步。 一看到陈默的身影，王卫国立刻大步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和询问。 “小陈！怎么样？”王卫国急切之情溢於言表，“没…没出啥事吧？那老太太…没为难你？” 陈默看著王卫国眼中真切的关心，心中一暖。 他咧嘴一笑，故意晃了晃手里刚买的黑馒头，语气带著轻鬆：“王大哥，我回来了！没事，一点事都没有！李奶奶人挺好的！” 王卫国迫不及待地追问：“快说说！到底咋样了？东西收下了？她信了？” 陈默把馒头分给王卫国一个，自己靠著修补好的墙壁坐下，咬了一口粗糙的馒头，一边嚼一边详细地將整个过程娓娓道来： “我说是山里乡亲让送的。老太太一开始挺警惕，门就开条缝儿。但我把那蕨菜、香椿芽一亮出来，嚯！那水灵劲儿，那香气！老太太眼睛立刻就亮了！”陈默模仿著李老太当时的表情，绘声绘色。 “她问是谁送的，我就含糊说是可能受过恩惠的乡亲，记著好呢！老太太半信半疑，但架不住东西实在好，就把门开大让我进去了。” 陈默接过王卫国递来的豁口碗，喝了口水，继续道，“屋子不大，挺旧，但收拾得还算乾净。我一眼就瞅见她门边那个破脸盆和掉瓷的缸子了，跟咱猜的一样！” “然后呢？你就说要给她修？”王卫国听得入神，连馒头都忘了吃。 “对！”陈默点点头，“我装作不经意看见的，脸上露出可惜的样子。然后就跟她提了，说我在乡下学过点修补手艺，能帮她拾掇拾掇，省得换新的钱。老太太一听能省钱，眼睛都亮了！再加上刚收了咱们那么好的山货，对我的戒心基本就没了！” “那你修了吗？”王卫国追问。 “没！”陈默狡黠地一笑，拍了拍怀里的工具包，“我说明天带工具和锡料再来！今天就说东西没带全。” “为啥？”王卫国不解。 “第一，显得自然，今天就是单纯送山货的，修东西是临时起意。第二，留个由头，明天还能名正言顺地再去一趟！加深印象！” 陈默解释道，“而且，我走的时候，老太太可高兴了，说中午就要炒了香椿芽吃！这说明啥？说明咱的山货她满意，对我也初步信任了！” 第18章 种子 王卫国听完，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太好了！小陈，你这脑子，真是转得快！这第一步，走得漂亮！” 他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那…身份的事，提了吗？”这才是他最关心的核心问题。 陈默摇摇头，神色认真起来：“没提。时机不到。第一次接触，能建立好印象，让她记住我这个人，愿意让我明天再去，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功了。提身份太早，容易引起警惕，搞不好前功尽弃。” 王卫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对！你考虑得周全！是得一步一步来。那你明天去修东西，打算怎么说？” 陈默拿起那块银亮的锡块，在手里掂了掂，“明天，才是关键。修东西的时候，就是我『诉苦』的最佳时机。” “嗯！”陈默將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目光落在角落的铁皮箱子上，“成败，就在明天了！王大哥，今天咱们好好准备。你那还有蜡烛头吗？修补的时候得用火燎锡。 “有！麻袋厂里多的是废蜡头，我下午再顺点回来！”王卫国立刻应道。 ......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陈默再次站在了筒子楼那扇暗红色的木门前。 成败，在此一举。 “篤、篤、篤。”敲门声比昨日更沉稳了几分。 门几乎是立刻就被拉开了。李老太站在门后，脸上带著明显的期待和笑容，比昨天热情了许多。 “小陈师傅！快进来快进来！等你呢！” 老太太侧身让开，语气里透著亲昵，“昨天那香椿芽炒鸡蛋，鲜得哟！多少年没吃到这么地道的味儿了！还有那蕨菜，脆生生的！真是谢谢你了！” 陈默心中一定，脸上绽开笑容：“奶奶您喜欢就好！山里乡亲知道您吃得高兴，肯定也开心！”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走进屋，目光扫过桌面——昨天的山珍果然消耗了大半，这让他心中更有底了。 “来来，快坐下歇会儿！”李老太热情地招呼。 “奶奶，不歇了！”陈默放下工具包，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直奔主题，“趁您这会儿有空，我先帮您把傢伙什儿修好！省得耽误您用。” “哎，好！好！辛苦你了小陈师傅！”李老太连忙把门边的破脸盆和掉瓷的搪瓷缸子拿了过来。 陈默蹲在地上，將工具和那块银灰色的锡块一一摆开。 他先拿起那个边缘锈蚀出小孔的脸盆，用手指仔细摸了摸孔洞边缘，又对著光线看了看。 “奶奶，您看，这孔不大，就是锈穿了。我先把周围的锈打掉，再用锡焊上，保证滴水不漏！” 他解释著，拿起旧銼刀，开始小心地打磨孔洞周围的锈跡和污垢。 銼刀与铁皮摩擦，发出“嚓嚓”的声响，细密的铁锈粉末簌簌落下。 李老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眼中满是好奇：“小陈师傅，你这手艺跟谁学的？看著可真像样！” 陈默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没抬，语气自然：“在乡下插队那会儿，队里有个老铜匠，看我手脚还算麻利，就教了我点修补的手艺。乡下日子难，锅碗瓢盆坏了捨不得扔，就靠这点手艺混口饭吃，也帮乡亲们救救急。” “哦…插队啊…”李老太点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现在回城了？” 机会来了！ 陈默停下了手中的銼刀，抬起头，脸上带著苦笑和无奈，看著李老太。 “唉，奶奶，不瞒您说，”他嘆了口气，“是回来了。可…倒霉透顶！” 陈默摇摇头，仿佛不堪回首，“回来的路上，坐火车，也不知道是招了哪路瘟神，钱包和所有证件，全被扒手给摸了！口袋里就剩下一张没盖章、没关键信息的破纸片儿……” 他一边说，一边从贴身的旧工装內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关键信息缺失的“介绍信”下半截，展开给李老太看。 “您看，就剩这么个玩意儿。”陈默指著纸上模糊的“陈默”和“探亲”、“公社”等残字，“啥也证明不了。我现在啊，就是个没户口、没粮本、连个正经住处都难找的『黑人』！帮乡亲们跑跑腿，挣点辛苦钱餬口，还得东躲西藏，生怕被市管会当『盲流』或者『投机倒把』给抓了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委屈，將一个证件丟失、举步维艰的知青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没有刻意卖惨，只是陈述事实，却更能引起一个善良老人的同情。 李老太凑近仔细看了看那张破纸，听著陈默朴实又心酸的讲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同情和一丝气愤。 “哎哟！天杀的扒手！怎么这么缺德啊！”李老太拍了一下大腿，愤愤不平，“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没户口没粮本，这日子可咋过啊！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她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关怀。 “暂时…暂时找了个以前厂子废弃的仓库角落凑合著。” 陈默低下头，继续打磨脸盆的锈跡，声音闷闷的，仿佛在掩饰自己的窘迫，“能遮点风挡点雨就不错了。就是…唉，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想找个正经活干，人家一听没户口，连门都不让进。想找街道问问，可我这情况…人家能信我吗？弄不好直接给送收容所了……” 果然，李老太一听“街道”和“收容所”，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看著眼前这个手脚麻利、心肠好、手艺也不错的小伙子，因为丟了证件落到这般田地，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儿子就是街道主任，管的就是这些事儿！这小伙子看著多好一个人啊，就这么成了“黑人”，太可怜了！ “唉，这事儿…是麻烦。”李老太嘆了口气，带著安慰，“小陈师傅，你也別太灰心。这人啊，总得朝前看。你手艺这么好，心肠也好，老天爷不会亏待老实人的！” 她虽然没直接提儿子，但陈默知道，他的铺垫已经成功地在老太太心里种下了种子。 第19章 东风 “谢谢奶奶宽心！” 陈默抬起头，脸上重新挤出一点勉强的笑容，仿佛被老太太的话鼓舞了，“您说得对！人活著就得想办法！我先把您这盆修好，挣点实在的手工钱，吃饱饭再说別的！” 他不再谈论自己的困境，转而全神贯注於手中的活计。 打磨乾净锈跡后，他用一小块破布蘸了点水，仔细擦乾净修补面。然后拿起那块温润的锡块和小锤子。 “奶奶，您看好了，这是好锡！”陈默展示了一下锡块，然后用銼刀在锡块边缘飞快地銼下一些银白色的、闪著金属光泽的粉末，堆积在脸盆的破孔处。 他点燃一小块王卫国给他顺来的蜡烛头，用火苗小心地燎烤著锡粉和破孔周围的铁皮。 锡粉在火焰下迅速熔化，变成银亮的小液滴，浸润並牢牢地附著在铁皮上。 陈默用小锤子快速地敲打熔化的锡点，使其均匀铺开，完美地覆盖住那个小孔。 冷却后，修补处形成一个光滑、银亮的锡点，与周围的铁皮紧密结合，浑然一体。 “成了！奶奶您摸摸，试试！”陈默將补好的脸盆递给李老太。 李老太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个光滑的锡点，又对著光亮看了看，嘖嘖称奇：“哎呀！真神了！一点缝儿都没有了！摸著光溜溜的！小陈师傅，你这手艺真是这个！”她竖起了大拇指。 陈默笑了笑，没说话，又拿起那个掉瓷生锈的搪瓷缸子。 他同样仔细打磨掉锈跡和鬆动的瓷片边缘，清理乾净。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將熔化的锡液小心地点缀、覆盖在掉瓷后暴露的铁胎部位。 “奶奶，您看这样行吗？虽然不能像新的一样，但保证不漏水，用著也乾净卫生了！”陈默將修好的搪瓷缸子递给李老太。 李老太拿著焕然一新的脸盆和搪瓷缸，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脸上的笑容像儿一样绽放。 “行！太行了！小陈师傅，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这手艺，绝了！” 她放下东西，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索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些零碎的毛票和分幣。 她仔细地数出几张毛票，大约有三毛钱，塞到陈默手里：“小陈师傅，拿著！別嫌少！材料钱和辛苦钱！” 陈默连忙推辞：“奶奶，使不得！一点锡料，不值什么钱！” “拿著！必须拿著！”李老太態度坚决，硬把钱塞进陈默手里，“一码归一码！这工钱是你该得的！你要是不收，奶奶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再有东西坏了，我都不好意思找你了！” 陈默看著老太太真诚的眼神，知道再推辞就显得生分了。 他接过那三毛钱，郑重地放进兜里：“那…谢谢奶奶！以后您家里有什么锅啊壶啊坏了，儘管找我！我隨叫隨到！” “哎！好孩子！”李老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陈默的眼神，已然如同看自家子侄般信赖。 陈默收拾好工具，告辞离开。 第一步，送山货，投其所好，建立好感——成功。 第二步，展露手艺，塑造“热心手艺人”形象——成功。 第三步，铺垫身份困境，引发深切同情——成功。 第四步，完美修復，收取象徵性报酬，巩固信任和联繫——成功。 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適的时机，由李老太这阵“东风”，將它吹到王主任的耳边。 从李老太家出来，陈默並没有直接回仓库。 上午九点，城东街道办。 这是一排红砖平房，门口掛著白底黑字的牌子：“城东区红旗街道革命委员会”。 传达室窗口坐著个戴眼镜的老头，正慢条斯理地翻著一份《人民日报》。 陈默在街道办斜对面一条窄巷的拐角阴影里站定。目光沉静地扫视著那扇刷著绿漆的木门。 进出的人不多，大多是穿著灰色或蓝色中山装、夹著公文包的中老年男人，神情严肃，步履匆匆。 他在等一个人——街道办王国栋，他需要根据王国栋的样貌和穿著打扮来判断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於，接近十点，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停在了街道办门口。 骑车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穿著一身藏蓝色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他面容方正，眉毛浓黑，嘴唇习惯性地抿著，显得严肃甚至有些刻板。 下车，锁车，隨后拎起车把上掛著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径直走进了街道办大门。 传达室老头抬起头，冲他点了点头，叫了声“王主任”。 目標確认。他默默记下王国栋的样貌和步態，这才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观察点。 翌日，清晨五点，天色还沉在靛蓝的墨水里，只有东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 废弃仓库里，陈默和王卫国已经忙活起来。 地上几只鼓鼓囊囊的麻袋和两个盖著湿布的柳条筐。 筐里传出几声轻微又带著点躁动的“咯咯”声。 “都妥了？”陈默用一根浸湿的草绳，仔细地把两只被缚了双脚的母鸡重新捆绑、倒吊起来，手法熟练。 王卫国抹了把额头的汗，指著旁边几个麻袋：“放心！嫩蚕豆，水灵得很，昨儿下午刚从坡上摘的，露水都没干透。还有这一筐，都是顶好的小油菜，叶子上连个虫眼都少。鸡是后山老刘家的，他婆娘养得精心，听说你要，二话不说，把下蛋最勤快的那两只都匀出来了，死活不肯多收钱，就衝著你上回帮他们卖鸡蛋那茬儿。” 陈默点点头，这第四次送货，投入更大，风险也无形中增加了。 他弯腰，小心地將两只倒吊的母鸡挪进一个垫了厚厚稻草的深筐里，又在上面盖上一层湿布，只留出鸡头喘气的缝隙。 那“咯咯”声顿时沉闷了不少。 “走吧，王大哥，赶早不赶晚。”陈默提起一个装菜的麻袋扛在肩上，分量不轻。 王卫国“嗯”了一声，弯下腰，像搬一座小山似的，將装著活鸡的筐子稳稳抱起，筐子边缘还摞著另外两个装菜的麻袋。 两人將筐子和麻袋艰难的安置到了王卫国的“永久”自行车上。 王卫国打趣道，“小陈，再卖几次，我这车就得换了。现在这车，除了铃鐺不响，哪里都咯吱咯吱响。” 陈默擦了擦汗，“成！王大哥，再赚点钱，就给你换车，我给你出一半！到时候包管你后座还能掛两个筐。” 两人如同负重前行的蚂蚁，熟门熟路地绕到纺织厂后门小巷。 老张头眼睛扫过两人和车上的货物，连忙招呼赵大姐出来拿菜。 “小陈，今儿上面好像要来人检查车间安全，动静小点！” 陈默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纸包塞进老张头手里，里面是半斤喷香的炒南瓜子，还有卷得紧紧的五毛钱。 “张大爷，辛苦您。” “来了来了！小陈！”赵大姐人未到，声先至。 她身后呼啦啦跟著七八个女工。 “哎呀！真有活鸡！”一个年轻女工惊喜地叫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眼睛亮得惊人。 这显然是第一次来的。 “蚕豆！这蚕豆嫩得掐出水了！”另一个女工已经蹲下去扒开麻袋口，捏起几颗饱满翠绿的豆荚，爱不释手。 这个是熟面孔。 赵大姐儼然成了代言人，“都別急！按老规矩来！小陈，快说说，今儿啥价？” 小小的角落瞬间被挤满。 王卫国负责称重收钱，手忙脚乱，额头上刚擦乾的汗又冒了出来。 陈默则眼观六路，一边应付著询问，一边留神听著里面厂区的动静。 女工们熟练地用自带的网兜、布包装好菜。 就在这时，一个穿著蓝色工装、戴著套袖的中年女工挤了过来，正是细纱车间的孙大姐。 她没急著买东西，目光在陈默脸上停留了几秒，隨即若无其事地看向筐里，“鸡……看著是不错。” 陈默心领神会，“孙大姐您看看？都是山里粮食餵大的，肉紧实。” 孙大姐摇摇头，笑了笑：“下次吧。家里还有半只腊鸡没吃完呢。” 陈默微微頷首，眼神里传递出感激，给孙大姐拿了两斤蚕豆。 第20章 添柴 交易接近尾声，筐里的鸡只剩下一只最肥硕的芦母鸡，以及最后一点嫩蚕豆。 陈默弯腰，小心翼翼地將那只仅存的芦母鸡抱了出来。 “这只，不卖了。”陈默突然说道。 王卫国正低头数钱，闻言猛地抬头，一脸错愕：“啊？不卖了？留著干啥？咱自己吃？咱配吗？” 陈默摇摇头，“留著，派大用场。” 王卫国看著陈默，似乎明白了什么，用力点了点头：“行！听你的！” 就在这时，外麵厂区道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男人严厉的说话声。 王卫国脸色一白，手一抖，刚收的一把零钱差点掉地上。 陈默也瞬间绷紧了神经，抱著母鸡的手臂微微收紧。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陌生的、带著官腔的男声传来：“……安全无小事！特別是锅炉房和配电室，必须再彻底排查一遍！老张！老张头呢？” “在呢在呢！领导您放心，我这就带您再去配电室看看！这边走，这边走！小心脚下煤灰滑！”是老张头的声音，带著一丝刻意的紧张和討好。 脚步声被老张头刻意引导著，朝另一个方向远去了。 王卫国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的汗湿透了单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和庆幸。 老张头不愧当了这么多年的门卫，关键时刻顶了大用！ 喧囂散尽，只剩下陈默、王卫国，以及地上两个空麻袋和一只孤零零的柳条筐——筐底空空如也。 王卫国看著空荡荡的筐子和麻袋，又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塞满了零钱的上衣內袋。 “陈默…这…这就卖完了？这钱…这钱来得也太快了！比我在厂里扛大包半个月挣得还多！” 陈默脸上也带著收穫的笑意，“走吧，王大哥，” 他抱著鸡，“你先回去，我该去给『东风』加点柴火了。” ...... 陈默抱著那只沉甸甸的芦母鸡，来到李老太家的门前。 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筒子楼灰扑扑的墙壁上，空气中飘散著附近人家做早饭的烟火气。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因为赶路而略显凌乱的衣领，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扉。 “谁呀？”门內传来李老太熟悉的声音。 “李奶奶，是我，小陈。”陈默应声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老太探出头，白的头髮梳得整整齐齐。 她看到陈默，脸上立刻堆起了慈祥的笑容：“哎哟！是小陈啊！快进来快进来！这大清早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陈默怀里那只冠子鲜红、羽毛油光水滑的大芦母鸡上。 “这…这是……”李老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陈默抱著鸡走进门，脸上带著真诚又略显靦腆的笑容对李老太说道。 “李奶奶，我估摸著您住在城里肯定没见过这么肥硕的母鸡，这不，今早正好得了只山里放养的好母鸡，特別肥，下蛋也勤快。我就想著，赶紧给您送过来，您燉汤也好，养著下蛋补身子也好，都行。”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將母鸡递过去。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啊小陈！”李老太连忙摆手，脸上带著浓浓的过意不去，“你这孩子！自己日子都紧巴巴的，还给我这老婆子送这么金贵的东西！这活鸡，供销社都少见！快拿回去！你自己留著补补！” “李奶奶，”陈默將鸡轻轻往李老太面前又送了送，“您看您，又跟我见外了不是？我在城里举目无亲的，您就是我的长辈。我有点好东西，孝敬长辈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了，这鸡在您这儿，比在我那破仓库强多了。您看它多精神，在您这儿养著，保管一天下一个蛋！您就收下吧，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李老太看著陈默真挚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这只精神头十足、一看就是精心餵养的肥硕母鸡，心里又暖又软，那点推辞的心思瞬间就散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人情冷暖看得透彻，陈默这孩子，是真有心，也是真把她当亲近的长辈了。 “你这孩子……真是……”李老太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终於不再推辞，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母鸡。 母鸡在她怀里扑腾了一下，很快安静下来。 “哎哟，真沉！好鸡！真是只好鸡！”李老太掂量著，脸上的笑容像盛开的菊，“瞧瞧这冠子！这毛色！油光水滑的！一看就是吃粮食长大的走地鸡！比供销社那冻得硬邦邦的鸡架子强一百倍！” 她抱著鸡，转头对陈默说：“快坐快坐！小陈，你等著，奶奶给你倒水！” “李奶奶，不用忙活了。”陈默隨口问道，“盆和缸子用著还行吧？没再漏水吧？” “好著呢！好著呢！”李老太把母鸡暂时放进一个閒置的竹筐里，指著脸盆和缸子，语气里满是讚嘆，“小陈啊，你这手艺真是绝了！修得跟新的一样！一点都不漏！结实著呢！” “李奶奶您太客气了。”陈默接过水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只芦母鸡”，显然送到了李老太心坎上。 他没有久留，又寒暄了几句，婉拒了李老太留他吃早饭的好意，便告辞离开。 “东风……” 陈默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篤定的弧度，“这回，柴火是添足了。” 筒子楼內。 李老太撒了一把早上刚从菜场买回来的嫩菜叶。 母鸡立刻欢快地啄食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咕”声。 “好好吃，多吃点，好下蛋！”李老太笑眯眯地看著，越看越喜欢。这鸡，太精神了！小陈这孩子，太有心了！ 她想起儿子王国栋昨晚回来时疲惫的样子，还有他早上出门时只匆匆啃了个冷馒头。 心里立刻有了主意。她手脚麻利地烧上一大锅热水，看著那只还在啄食菜叶的肥硕母鸡，眼中闪过一丝果断。 鸡汤！必须燉鸡汤！就用这只最好的鸡！给儿子好好补补！ 也让儿子看看，小陈这孩子，送的东西有多实在！人品有多好！ 第21章 鸡汤 小小的厨房里瀰漫著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鲜香。 蜂窝煤炉子上，一个搪瓷锅正咕嘟咕嘟著，白色的蒸汽顶著锅盖边缘的小孔，丝丝缕缕地冒出来。 李老太站在锅边，手里拿著汤勺，小心地撇去浮沫。 锅里燉著的，正是陈默早上送来的那只芦鸡，配著李老太买的一小把翠绿的嫩春笋尖儿。 汤汁已经熬成了诱人的金黄色，油珠儿在汤麵聚了又散。 李老太哼著荒腔走板的调子，是几十年前的老歌谣，不成调，但透著一股子由衷的快乐。 她舀起一点点汤，吹凉了，小心地嘬一口，咂咂嘴，这味道，鲜得掉眉毛！ 多久没喝过这么醇厚、这么有“鸡味”的汤了？ 供销社凭票买的那点冻鸡架子，熬出来的汤寡淡得像刷锅水。 小陈这孩子，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锅盖被蒸汽顶得“噗噗”轻响。李老太关小了炉门，让汤保持微沸的状態，保温。 她走到窗边，撩起布帘一角，朝楼下张望。 筒子楼门口那条坑洼的小路上，终於出现了她等待的身影——儿子王国栋推著那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回来了，脸上带著一天工作后的疲惫。 李老太眼睛一亮，立刻放下帘子，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走到饭桌前，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清炒蕨菜，嫩绿油亮，一盘凉拌香椿芽豆腐，白绿相间，清爽宜人。 她拿起抹布，又把本就乾净的桌面擦了擦。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响起。 门开了，街道办主任王国栋走了进来，习惯性地把公文包掛在门后钉子上。 “妈，煮什么呢？这么香？”王国栋吸了吸鼻子，一天的疲惫都被这香味驱散了些，脸上露出惊讶。 “回来啦？快洗洗手！”李老太的声音里透著一丝得意，“赶紧坐下！今儿让你尝尝什么叫好汤！” 她快步走进厨房，用一块厚布垫著，小心翼翼地端出那锅金灿灿的鸡汤，稳稳地放在桌子中央。 王国栋洗完手坐下，看著眼前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鸡汤，还有那两盘看著就鲜灵无比的时令小菜，更是诧异。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滚烫的汤汁带著极致的鲜香滑过喉咙，瞬间唤醒了所有味蕾。 那是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源自食材本身的鲜美。 “唔！”王国栋烫得缩了一下，却捨不得吐出来，硬是咽了下去，长长哈出一口热气，眼睛都亮了。 “好！真好喝！妈，这鸡哪买的？供销社来好货了？” 他一边问，一边忍不住又舀起一勺汤里的笋尖和一块鸡肉。 李老太看著儿子吃得香，比自己吃了还高兴，脸上笑开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鸡腿肉，颤巍巍地放到儿子碗里：“买？供销社那冻得梆硬的鸡架子能有这味儿？这是人家小陈送来的！山里的走地鸡！” “小陈？”王国栋咀嚼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疑惑地看著母亲，“哪个小陈？咱家亲戚？我怎么不记得？” “唉，不是亲戚，是个好孩子！”李老太放下筷子，脸上的笑容敛去一些，换上了心疼的神情，“返城的时候路上遭了扒手，证件、钱都被偷光了，就剩半张破破烂烂的介绍信。” “现在啊，没有地方去！只能住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破仓库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整日提心弔胆的！”李老太越说越激动，声音都高了几分，带著对扒手的痛恨和对陈默的同情。 王国栋听著，眉头渐渐蹙了起来。知青返城安置是街道办头疼的老大难问题之一。 他放下筷子，看著母亲：“妈，您慢点说。他送东西给您？就为了诉苦？这……” 他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这年头，无事献殷勤，不能不让人多想。 “瞎琢磨什么呢！”李老太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打断他的怀疑，“人家孩子实诚著呢！根本不是衝著咱家来的！他哪知道我是谁的老娘？就是看我一个孤老婆子住这儿，又听说我爱吃口新鲜菜，念著乡里乡亲的情分，特意送来的！” 她指著桌上那盘凉拌香椿豆腐，“你瞧瞧这心意！” 顿了顿，李老太继续夸道：“这还不算！人家孩子有真本事！瞧见没？” 她起身，快步走到门后，拿起那个被陈默修復得光洁如新、滴水不漏的搪瓷脸盆，又拿起桌上那个曾经掉瓷生锈、如今被锡块修补覆盖得严丝合缝的搪瓷缸子，献宝似的捧到儿子面前。 “瞧瞧！瞧瞧这手艺！神了！咱家这破盆破缸，用了多少年了，漏的漏，锈的锈，我都不想要了。人家小陈，就用了点锡块，那小手艺，叮叮噹噹一阵敲打，愣是给修得跟新买的一样！结实，光溜，一点不漏！我给他三毛钱工料钱，他还死活推辞，是我硬塞给他的！这样的孩子，能是坏人？能是『投机倒把』？” 李老太把修復好的盆和缸子重重放回桌上，盯著儿子：“国栋啊，你是街道上的干部，管著这些事。这么有手艺、又实诚、又知道敬老的好孩子，落难成这样，你就忍心看著他当『黑人』？看著他在破仓库里提心弔胆？” “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帮帮他？给他个正经身份，找个能落脚的地儿？哪怕……哪怕先掛靠到哪个集体厂子的劳动服务队，当个临时工也成啊！总好过现在！” 王国栋看著母亲激动的神情，又低头看看碗里金黄的鸡汤。 他夹起一块香椿芽豆腐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著，眉头依然蹙著，眼神却在母亲的注视下，渐渐变得鬆动。 沉默持续了几秒，只听得见炉子上水壶底微弱的滋滋声。 王国栋终於咽下口中的食物，抬起头，目光扫过母亲焦急的脸，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勺子，舀起满满一勺金黄油亮的鸡汤，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著汤麵上凝结的细小油珠。 “妈，”他开口，“您说的这个……小陈，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长什么样？现在住哪个仓库？您……明天下午，能不能把他带来，让我……见见？” 第22章 暗流涌 “能！能！太能了！”李老太叠声应著，“他叫陈默！陈默！我明天一早就去告诉他！……” 隨即李老太一愣，自己只知道陈默住在废弃的仓库，可临江这么大，上哪去找这个废弃仓库，更何况自己年纪也大了，腿脚不方便。 儿子在街道上班，一周只休息一天，错过这次机会就要再等一周了。 只能希望小陈明天再来看看自己这个老太婆，这样才好跟小陈说这件事。 与此同时，废弃仓库，西南角。 王卫国还在兴奋地清点著今天的“巨款”。 他把上衣內袋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堆在陈默用旧木板钉成的简易“桌子”上。 “……三块五毛七……三块六毛二……四块一毛八……四块八毛三……五块整！” “陈默！五块！整整五块钱！刨去给老张头的五毛，还有收菜收鸡的本钱……天爷！咱俩一人能分两块多！这才半天功夫啊！” 陈默却没有看那堆钱。“王大哥，钱你收好。明天，你照常去收菜，鸡蛋也要，有多少收多少，我估计……销路很快会更好。” 王卫国停下数钱的动作，“那你呢？明天不去纺织厂了？”王卫国问，有些不解。 陈默看向王卫国，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我去会一会那阵『东风』。成败……就在明天了。” 第二天清晨，城东筒子楼。 陈默再次出现在李老太家门口，时间比昨天稍晚一些。 他手里拎著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昨天剩的最后一点嫩蚕豆。 不多，也就半斤左右，但这既是陈默登门的由头，也是不露痕跡的关係维繫。 陈默抬手，轻轻叩门。 “来啦！” 门內传来李老太轻快的声音，门很快打开。 李老太今天的气色看起来格外好，脸上带著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气。 她看到陈默，“小陈啊！快进来！正想著你呢！” “李奶奶，早。”陈默笑著將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昨儿剩下一点蚕豆，特別嫩，想著您爱吃，就给您带来了。” “哎哟！你这孩子！又带东西！”李老太嘴上嗔怪，手却诚实地接了过来，打开油纸一看，那水灵灵的嫩蚕豆让她眼睛一亮，“嘖嘖，真好！这蚕豆，供销社都买不到这么好的！快坐快坐！” 她拉著陈默坐下，没急著倒水，而是凑近了些：“小陈啊，奶奶跟你说个事儿！” 陈默的心跳悄然加速，面上却保持著晚辈的恭敬和好奇：“李奶奶，您说。” “昨儿个晚上啊，我把你送的那只鸡，燉了！燉了满满一大锅汤！那香味儿，嘖嘖，飘得满楼道都是！金黄金黄的汤油，上面飘著油儿！鸡肉燉得烂烂的，筷子一夹就脱骨！”她咂咂嘴，仿佛还在回味那极致的鲜香。 “国栋回来得晚，一进门就闻著了，那个馋啊！”李老太绘声绘色地描述著，“我给他盛了一大碗，连汤带肉！他喝了一口，眼睛都亮了！连说好喝！从来没喝过这么香的鸡汤！我趁机啊，就把你的事儿，还有你那手艺，好好跟他念叨了一遍。” 她看著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种“任务完成”的欣慰：“奶奶忘了跟你说了，我儿子王国栋，他就在街道办上班，国栋这孩子，平时工作忙，心思都在街道那摊子事上。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下午三点左右再来一趟，见见他，黑户的事情说不定就能解决了。” 成了！ 虽然陈默早有预料，但是现实真如计划中一步一步实现，对於他而言，还是有著不小的成就感！ 他压下激动，脸上迅速堆起感激和惶恐：“李奶奶！这……这真是……太感谢您了！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傻孩子！”李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拍著陈默的手背，“谢我干啥！是你自己爭气！东西好，手艺好，人更好！国栋他是讲道理的人，看到实打实的东西，心里自然有数！” 她顿了顿，带著长辈的关切叮嘱道：“下午来的时候，收拾得精神点！有啥说啥，別怕！国栋看著严肃，心肠是热的！奶奶看好你！” “哎！我记住了！李奶奶！” 陈默重重点头。“下午三点，我一定准时到！” 与此同时，纺织厂后门。 气氛与前几次截然不同。 王卫国看著眼前几乎堆成小山的货物，额头上青筋都隱隱跳动。 两个巨大的麻袋鼓鼓囊囊，里面是鲜嫩的青菜、萵笋和顶带刺的黄瓜。 旁边三个大筐，一筐是刚挖出来还带著湿泥的红皮萝卜，一筐是码放整齐、沾著露水的韭菜，还有一筐，则是他今天跑了好几个村子才凑齐的——整整一百多个鸡蛋！用柔软的干稻草小心地一层层隔开。 为了这些货，他不仅掏空了昨晚分到的所有利润，还凭著“王排长”的面子，在几个熟悉的退伍军人家属那里赊了將近三块钱的帐。 看著那堆积如山的货物，老张头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小王，这么多？吃得下吗？今天厂里可是有检查的，动静大了可不行！” “张伯，您多担待！都是新鲜东西，放不住！”王卫国陪著笑，赶紧把卷好的一块钱塞进老张头手里，“小陈特意交代，今天辛苦您了！” 老张头捏了捏钱，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紧张地看了看里面：“赶紧弄完！快！” 说完，赵大姐就像踩著点一样，带著比昨天多一倍的女工涌了出来。 看到地上小山似的货物，尤其是那筐白的鸡蛋，人群瞬间炸了锅。 “这么多菜！” “鸡蛋！这么多鸡蛋！” “赵姐，快问问价！给我留两斤韭菜！” 赵大姐也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扯开嗓子维持秩序：“都別挤！排队！排队！一个一个来！小王，快！啥价？” 王卫国深吸一口气，按照和陈默商量的价格报了出来：“青菜一毛二，萵笋一毛三，黄瓜一毛五，萝卜一毛，韭菜一毛八！鸡蛋……”他顿了顿，声音提高，“鸡蛋一毛三一个！要的多，十个起拿！” “一毛三？昨天还一毛五呢！”有人惊讶。 “量大优惠！”王卫国大声解释，这也是陈默教的，“保证新鲜！都是今早刚摘的刚收的！” 第23章 见面 价格优势立刻显现。女工们爭先恐后地报数、掏钱。 王卫国负责称重收钱，赵大姐则自发地帮几个相熟的工友挑拣、装袋。场面比昨天更加火爆。 就在王卫国低头给一位女工称萝卜时，一个穿著浅灰色“的確良”衬衫、气质干练的女工挤到了最前面，正是细纱车间的孙大姐。 她没有看菜，目光直接落在那筐鸡蛋上。 “小王师傅，鸡蛋，这筐我全要了。” “全……全要了？”王卫国猛地抬起头，秤砣差点掉下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围的喧闹也瞬间安静了几分，十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孙大姐。 “对，全要。”孙大姐语气平静，“我们车间几个小组长凑了点钱，想给车间加班的姐妹们改善改善伙食，一人匀两个鸡蛋。” 她说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手帕包，直接递向王卫国，“按你说的价，一毛三一个，一百二十三个鸡蛋，一共十五块九毛九，这里是十六块，不用找了。” 王卫国看著那捲厚厚的大团结和零钱，脑子“嗡”的一声。十六块！ 这几乎是昨天总收入的几倍！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下意识地伸手就要去接钱，嘴里结结巴巴：“好…好…孙大姐您……” “等等！”一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 赵大姐脸色有些不好看地挤过来，“孙姐，你这……全包了？那我们这些人买啥？大伙儿可都排著队呢！”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周围女工的共鸣，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就是啊！我们还一个没买呢！” “孙姐，你们细纱车间也不能吃独食啊！” “给我们留点！” 孙大姐皱了皱眉，显然没料到会引起这么大反应。 她看向王卫国，王卫国夹在中间，汗如雨下。 一边是十六块的巨款和孙大姐代表的潜在“大客户”，一边是赵大姐这些天天捧场的老主顾。 陈默不在，巨大的压力让他手足无措，心臟狂跳。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微妙。 ...... 下午两点四十分，城东筒子楼。 李老太站在自家门口，不停地朝楼梯口张望。 终於，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陈默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他依旧是上午那身乾净的旧工装，但精神饱满，背挺得笔直，丝毫看不出在破仓库棲身的落魄。挎包斜挎在身侧。 “小陈！你可来了！”李老太像看到救星，几步迎上去，一把拉住陈默的胳膊。 第24章 交谈 “后来，在街上看到几个混混欺负卖鸡蛋的老大爷，抢他的钱和鸡蛋。” 陈默的视线扫过王国栋：“我帮不上忙，只能干著急。幸好王卫国大哥路过，出手教训了混混。我……我就站在旁边看著，心里不是滋味。王大哥是退伍军人，自己家里老娘还病著，日子也难，可路见不平，该出手时就出手。” “我从围观的人嘴里知道了王大哥的情况。他心善，看我流落街头没地方去，就把我领到了城西那个废弃的仓库。那地方……” 陈默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四面漏风，屋顶漏雨，晚上冻得人骨头缝都疼，可总算是个能遮风挡雨、不用被人当『盲流』赶的地方。” 李老太听到这些，心疼得直抽气，忍不住低声咒骂那些该死的扒手。 王国栋的眉头则蹙得更紧。 “至於吃食……”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最开始，就是去城外挖点野菜，运气好能在水沟里摸到两条小鱼小虾。后来，认识了王大哥，也认识了附近几个村子老实巴交的乡亲。他们种地，养点鸡鸭不容易，供销社收价低，还挑三拣四，有时候辛辛苦苦攒点鸡蛋、青菜，想换点油盐钱都难。” 陈默的声音带著共情：“城里呢？您比我清楚，王主任。凭票供应就那么点东西，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想吃口新鲜菜，想给老人孩子补点营养，难！供销社门口天天排大队，排到了也不一定有好东西。” 王国栋没有反驳，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作为街道办主任，他太清楚物资匱乏给居民带来的困扰，这是他日常工作里最头疼的问题之一。 “王大哥认识人多，在乡里乡亲间有威信。他轮休的时候，就骑车去熟悉的村子，帮那些实在困难的乡亲，把家里多余的、供销社不收的新鲜菜和鸡蛋收一点上来。量不大，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衬。” ”陈默把“倒卖”包装成了互助行为。 “我呢，就在城里跑跑腿，看看谁家需要。比如纺织厂后门，有些大姐下班想带点新鲜菜回去，或者食堂想临时加点餐，托人找点东西……我就帮著牵个线，把东西送过去，人家给点跑腿费，贴补一下我和王大哥的饭钱。王大哥那份，主要是给他老娘买药。” “我知道，这做法可能……不合规矩。”陈默微微低下头，“王主任，但凡有条活路，谁愿意提心弔胆地干这个？可我得活命啊！我一个『黑人』，没户口，没粮本，正经单位的大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我要不想法子弄口吃的，弄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慢慢修整，我……” 他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不是装的，是想起初来乍到那几日的绝望与挣扎，情绪自然翻涌。 他的声音带著哽咽，却又强忍著，李老太早已泪流满面，不住地用袖子擦眼睛，嘴里喃喃：“造孽啊……真是造孽……” 王国栋沉默著。陈默的敘述，逻辑清晰，情感真挚。 他描绘的城乡困境是客观存在的，他自身的遭遇是令人同情的，他所做的“互助”行为，虽然游走在灰色地带，但出发点似乎只是为了挣扎求生，然而基层干部的谨慎和原则性让他无法轻易表態。 他放下茶杯，陶瓷杯底与木桌碰撞，发出“篤”的一声轻响。 “陈默同志，你的困难，我了解了。但是……” 这个“但是”让李老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也让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政策就是政策。”王国栋的目光锐利起来，“落户，尤其是知青返城落户，手续非常严格。必须有原插队地公社开具的正式证明信，证明你的知青身份、插队表现和返城原因。还要有接收地街道或者单位的接收报告。你现在……” 他指了指桌上那张破纸，“这张东西，当个念想可以，但想靠它落户，绝对不行。它甚至无法证明你就是陈默本人。” 陈默的心如坠冰窟。 “至於你现在的情况……”王国栋顿了顿，在斟酌措辞，“你所谓的『跑腿』，虽然听起来是互帮互助，但性质上，依然属於无证经营、私自倒卖农副產品。这是政策明令禁止的『投机倒把』行为！一旦被市管会或者工商所抓住，轻则没收罚款，重则要进去蹲几天！到那时候，別说落户，你连现在这点自由都没了！” 李老太嚇得脸都白了，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国栋！不能抓他！小陈是好人啊！他不是坏人！” 王国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却紧紧锁住陈默：“所以，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靠这个『跑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是在悬崖边上跳舞。隨时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 房间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陈默低著头，似乎在消化这沉重的判决。 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惶恐和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平静。 他伸手，拉开了隨身携带的挎包拉链。 王国栋和李老太的目光都被他的动作吸引。 陈默从包里，小心地拿出了那个用旧布仔细包裹著的长条形物体。 他一层层揭开旧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一块被擦拭得银光闪闪、稜角圆润的锡块。 王国栋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李老太则忍不住开口：“小陈，你这是……” “王主任，您说的对。靠『跑腿』，是饮鴆止渴，是站在风口浪尖上，隨时可能被浪头打翻。” 他抬起眼，目光灼灼，直直地看向王国栋，“可您看看这个！”他將手里的锡块和修补好的搪瓷缸子一起，轻轻推到王国栋面前。 “锡焊，是门老手艺。它能化腐朽为神奇。一块废锡，一个破盆烂缸，到了懂它的人手里，就能重新变得滴水不漏，结实耐用。” “这手艺，是我在乡下插队时，跟一个快被遗忘的老匠人学的。他说，手艺是活命的根，也是修物的心。我陈默，现在就是个破落户，就像这生锈漏水的破缸子。” 第25章 事成 陈默的手指再次拂过缸子上光滑的锡补处。 “可我不想就这么锈死、漏光！我想修！我想用我这点手艺，堂堂正正地活！我想找个地方，把这门手艺用起来！给街坊邻居修修补补，让大家省点钱，东西用得久点！我想靠自己的双手，挣口乾净饭吃，挣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提心弔胆！” 他猛地站起身，对著王国栋，“王主任，我知道规矩！我知道政策！我这张破纸不够格！可我这双手，这门修东西的手艺，能不能当个担保？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哪怕让我掛靠在街道哪个劳动服务队、维修组，当个最苦最累的临时工！让我有个干活的地方，有个能证明我在『劳动』的身份！让我能踏踏实实，靠手艺挣工分、挣粮票！让我能……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著！” 他最后的话语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终於，王国栋的手指停止了摩挲。 “手艺……是吃饭的傢伙，也是立身的根。这年头，肯下苦工学门实在手艺的年轻人，不多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陈默的诉求，反而將锡块轻轻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街道劳动服务队，”王国栋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默脸上，“確实有个维修组。组长老周头，焊洋铁壶、修搪瓷盆的手艺，是解放前在沪上学徒练出来的。现在年纪大了，眼神不济，手也抖。组里另外两个，一个只会敲敲打打补个锅底，另一个……心思早就不在活计上了。”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啜了一口，劣质茶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维修组归街道管，掛靠性质，自负盈亏。活计嘛……主要是给街坊邻里修修补补，挣点辛苦钱，维持个温饱。临时工名额，老周头手里倒是有那么一两个机动名额，用来应付上面突击检查或者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不过……” 王国栋放下茶杯：“这临时工，没编制，没粮本，街道只负责开一张临时工作证明，证明你这段时间在服务队劳动，暂时归街道管理。工资……按件计，修一件东西，收多少钱，你跟老周头商量著办，街道不管，也管不了。干一天，算一天工分，年底按工分结算，能换点粮票、油票，不多，餬口而已。” 成了！虽然只是临时工，虽然只是张薄薄的证明，但这意味著他不再是毫无根脚的“黑人”！ 这意味著他有了一个官方认可的、可以公开“劳动”的身份！这意味著他有了一个立足点！ 陈默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王主任！我……” “听我说完！”王国栋抬手打断了他，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这张临时工作证明，不是护身符！它唯一的作用，是证明你这段时间在劳动服务队干活，暂时归街道管理。它解决不了你的户口问题，解决不了你的粮本问题！更不意味著，你以前乾的那些『跑腿』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篤篤”的闷响：“拿著这张证明，你只能干一件事——跟著老周头学手艺，给街坊修东西！只能待在劳动服务队那个小门脸里！绝不允许再搞任何形式的私下交易！再让我听到你打著『互助』的幌子倒腾鸡蛋青菜，或者借著修东西的名义走街串巷搞歪门邪道……” 王国栋一字一顿：“这张证明，我会亲自收回来！而且，我会立刻通知市管会和派出所！后果，你自己清楚！” 李老太嚇得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著陈默。 陈默明白了，王国栋给了他一个布满荆棘的生路，同时也画下了一条绝对不可逾越的红线。 “我明白，王主任。”陈默深吸一口气，“我陈默，只想靠手艺吃饭，堂堂正正地活。以前那些事，不会再碰。从今往后，我只在劳动服务队干活，只修东西，绝不再沾任何买卖！”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王国栋深深看了他一眼，终於站起身，走到靠墙的五斗柜前。 他拉开最上面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印著鲜红五角星和“红旗街道革命委员会”字样的硬壳本子，又拿出一支老式的黑色钢笔。 他翻开本子，拧开钢笔，笔尖悬在空白的登记页上。 “姓名？” “陈默。” “年龄？” “二十。” “籍贯？” “黑省松江市。” “现住址？” “城西……废弃仓库。”陈默的声音低了一瞬。 “临时工作单位？” “红旗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 “工作性质？” “锡焊、修补学徒工。” “有效期限？” 王国栋的笔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陈默：“暂定……三个月。三个月后，看表现，由维修组长老周头和我共同决定是否续期。” “三个月……”陈默的心微微一沉，但立刻点头，“是，王主任。” 王国栋不再言语，低头飞快地写著。最后，他撕下那页纸，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方形的的红色印泥盒和一枚小小的木质公章。 他蘸了印泥，將公章稳稳地盖在写好的证明文字下方——一个清晰的的“红旗街道革命委员会”圆形公章。 他拿起那张纸，没有立刻递给陈默，而是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块锡块，才递了过去：“拿著。明天上午九点，去街道办后面那个掛著『劳动服务队维修组』牌子的小院，找老周头报到。他会安排你。” 陈默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张纸。 纸张粗糙，印著蓝色的横线格子，上面用钢笔字写著他的信息和“兹证明陈默同志系我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临时工”的字样，下方是鲜红的公章。 “谢谢王主任！谢谢您！” 陈默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无论前路如何荆棘密布，这扇门，终究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 李老太也激动地站起来，“好了好了！这下好了！小陈啊，以后可要好好干！听国栋的话！听老周师傅的话！” 王国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摆摆手：“行了，妈，您別哭了。陈默，记住你的保证。”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窗外渐沉的暮色，“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是！王主任！李奶奶，那我先走了！”陈默再次郑重道谢，將那张珍贵的临时工作证明仔细对摺，放进贴身的衣兜里，紧紧按著。 他背上挎包，脚步轻快地离开了筒子楼。 第26章 淘工具 陈默没有直接回仓库，而是脚步一转，朝著县城边缘地带去了。 这里是王卫国之前带他来的“黑市”，陈默准备淘点用得上的工具。 一根趁手、导热均匀的烙铁头，是基础中的基础。这玩意儿供销社不常有，就算有也要工业券，他根本没有。唯一的希望，就在这片灰色地带。 在一个堆满废旧金属和自行车零件的角落里，陈默停下了脚步。 一个裹著油腻袄、缩著脖子的乾瘦老头蹲在那里，面前摊开一块脏兮兮的帆布，上面散乱地放著几把生锈的扳手、钳子、半截锯条，还有几根形状各异、沾满污垢的烙铁头，大多铜头髮黑、坑坑洼洼，一看就是报废边缘。 陈默蹲下身，装作漫不经心地翻检著那些破烂烙铁头，他拿起一根相对长些的，铜头虽然也黑，但磨损似乎没那么严重。他掂量了一下，又放下。 “老板，有没有……好点的铜头？烧红快，不沾锡的那种。”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视著四周。 “好货……不便宜。要票。” 陈默心里一沉，“票没有。钱……可以商量。东西好，值。” 老头沉默了几秒，最终，把手伸进油腻袄最里层的口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小东西。 他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掀开一角破布。 一抹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纯净质感的紫铜光泽，瞬间刺入陈默的眼帘！ 那烙铁头约莫四寸长，主体是黄铜，但关键的烙铁尖端，却是一块致密、光滑、呈现深玫瑰金色的紫铜！ 紫铜导热性极佳，不易氧化，是製作优质烙铁头的核心材料。 陈默的心臟猛地一跳！好东西！ 这绝对是以前国营大厂老师傅手里的存货，甚至是私藏的精品！在黑市看到这种成色的紫铜烙铁头，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强压住內心的激动，“东西……看著还行。多少钱？” 老头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又翻了一下，意思是两块钱。 两块钱！ 陈默的心在滴血，但他知道，这根烙铁头的价值远超这个数，尤其在眼下，这关乎他在维修组立足的根本！ 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皱了皱眉，拿起旁边一根普通的黑烙铁头：“这个呢？” “五毛。”老头瓮声瓮气。 “太贵了。”陈默摇摇头，指著那根紫铜头的，“一块五。这东西是好，可除了我这样的手艺人，谁认？谁买？砸您手里也是废铁。” 老头显然被戳中了痛点，“一块八，最低。这铜……少见。” 陈默知道这是老头的底线了。他不再犹豫，飞快地摸出两张五毛钱和几张毛票、分票，凑够一块八毛钱。 他没有直接递过去，而是把手缩在袖子里，凑近老头。 老头也心领神会，同样把手缩在袖子里。 两人在宽大破旧的袖笼掩护下，飞快地完成了钱与物的交换。 陈默把烙铁头紧紧攥在手心，迅速起身，朝著仓库方向快步走去。 城西，废弃仓库。 王卫国在空地上焦躁地来回踱步。脚下是踩得乱糟糟的稻草。 纺织厂后门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他脑子里反覆重演。 孙大姐那咄咄逼人的包圆要求，赵大姐和工友们愤怒的指责，自己夹在中间那火烧火燎的煎熬…… 最后，在巨大的压力和那十六块钱的诱惑下，他鬼使神差地，竟然真的把那一百多个鸡蛋，全卖给了孙大姐！ 钱是到手了，沉甸甸的一卷大团结，可赵大姐那失望的眼神，还有其他女工不满的嘀咕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完了……完了……” 王卫国一拳砸在刚用油毡和麻袋布修补好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陈默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这下全让我搞砸了！赵大姐她们以后还肯来吗？还有赊帐的那些乡亲……” 就在这时，一道清瘦的身影闪了进来。 “陈默！”王卫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你……你回来了？王主任那边……怎么样？” 陈默没说话，“啪嗒”一声轻响，陈默划著名了火柴，点燃了窗台上那半截蜡烛头。 “东风，吹起来了。”陈默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成了？”王卫国一愣，隨即狂喜涌上心头，“王主任答应了？给你落户了？” “没那么快。”陈默走到简易床边坐下，从贴身的衣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张摺叠好的纸。他展开，就著烛光，递到王卫国面前。“先看看这个。” 王卫国凑过去，眯著眼，“临…临时工作证？”他抬起头看著陈默，“街道开的？这…这意思是……” “意思是，”陈默小心地將证明重新折好，放回衣兜，“从明天起，我算是半个『有组织』的人了。在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掛名，跟著一个姓周的老师傅学修东西。这张纸，就是我的护身符，至少能证明我不是『盲流』，不是『黑人』了。” 王卫国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太好了！陈默！太好了！这下不用再提心弔胆了！”他搓著手，脸上洋溢著为兄弟高兴的笑容。 陈默看著他，“纺织厂那边呢？货都出了？钱呢？” 王卫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钱……钱都在这……”。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用布缝製的钱袋，沉甸甸的，里面塞满了纸幣。递到陈默面前。 陈默没有立刻去接钱袋，他的目光落在王卫国那张写满了心虚、懊悔的脸上。 “王大哥，上午……出什么事了？” 王卫国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在昏黄的烛光下瞬间变得惨白。 他低下头，不敢看陈默的眼睛，嘴唇哆嗦著，终於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我把鸡蛋……全…全卖给孙大姐了……” “全卖了？”陈默的语调微微上扬，听不出喜怒，“卖给孙大姐一个人？赵大姐她们呢？没闹？” “闹…闹了……”王卫国痛苦地揪著自己的头髮，“赵大姐气得脸都青了！其他大姐也都不乐意，说我们吃独食，不讲信用……我…我当时……孙大姐一下子拿出十六块钱，全要了……我…我脑子一热，就……” “陈默！我对不住你！我把摊子搞砸了！赵大姐她们以后肯定不来了！我该死！我……” 王卫国的自责让自已变得语无伦次，巨大的压力让他这个经歷过战火硝烟的汉子，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无助。 第27章 劳动队维修组 陈默静静地听著，“钱，没错数吧？”陈默终於开口，打断了王卫国的懺悔。 王卫国一愣，下意识地点头：“没…没错，十六块整，孙大姐给的，十块一张大团结，六块零钱。” 陈默伸出手，从王卫国颤抖的手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钱袋。 “十六块……”陈默低声重复了一遍，“很好。” 王卫国被他这反常的反应弄懵了，呆呆地看著他：“好？哪里好了？赵大姐她们……” “赵大姐她们，”陈默打断他，直指问题的核心，“不是气我们卖东西，是气我们没有留足她们那份！是气我们坏了规矩，让她们白跑一趟，空手而归！” “她们不是不需要东西，是更需要一个稳定、守信、让她们能买到东西的地方！” “王大哥，”陈默指著空筐，“明天！天不亮你就走！去老刘、老李家！告诉他们，有多少鸡蛋，全收！价钱按一毛三一个！有多少新鲜菜，全要！价钱比昨天再加一成！告诉他们，有多少要多少，现钱结帐，不赊欠！” 王卫国彻底傻了，结结巴巴：“还…还收？收那么多？卖给谁？赵大姐她们都得罪了……” “卖给谁？就卖给赵大姐她们！卖给纺织厂所有想要新鲜菜和鸡蛋的工人！明天还是老地方！告诉他们，今天是我们不对，明天双倍补货！价钱不变！先到先得，卖完为止！” 他猛地转身，盯著王卫国，“钱！我们有！十六块！不够就把我们所有家底都押上！信誉！我们丟了一次，必须用十倍的货、十倍的心意，亲手把它捡回来！捡不回来，咱们这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台子，就真塌了！你明白吗？！” 王卫国被陈默话语中破釜沉舟的气势彻底震慑住了。 他呆立片刻，猛地一咬牙，“明白！拼了！我这就去睡，三点就起来！跑断腿也把货收齐！” 陈默点点头，不再多言。 ...... 王卫国几乎一夜没合眼，陈默那句“捡不回来，台子就塌了”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 他顶著浓重的黑眼圈，胡乱扒了几口昨晚剩下的冷馒头，扛起空麻袋和筐子，骑著车就前往了经常收货的那几个村子。 陈默也早早醒了。来到小河旁，仔细洗了把脸。 那张薄薄的临时工作证明被他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衬衣口袋。 他背上挎包，里面装著那块锡块、小锤、钉子等工具。 目光扫过在仓库里挖掘出的那个铁皮箱子，一丝复杂的情绪略过眼底。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上午，红旗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 所谓的小院，其实就是街道办红砖平房后面用碎砖和石瓦搭出来的一溜棚子。 院门口歪歪扭扭掛著一块木牌，红漆写的“劳动服务队维修组”几个字已经褪色。 陈默推开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皮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堆满了各种破烂家什——瘪了的水桶、掉了瓷的洗脸盆、断了腿的椅子、豁了口的铁锅、散了架的自行车骨架…… 角落里一个用砖头砌的小炉子冒著呛人的煤烟，炉子上架著一个黑乎乎的铁皮壶，正“滋滋”地冒著热气。 一个穿著沾满油污和锈跡的蓝色工装、头髮白稀疏的老头，正佝僂著背，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竹凳上，手里拿著一把锈跡斑斑的老虎钳，费力地夹著一个搪瓷缸子边缘翘起的铁皮。 他戴著老镜，镜片厚得像酒瓶底，鼻尖几乎要碰到缸子。旁边地上散乱地扔著几块形状不规则的废锡片和一个烧得发黑的烙铁头。 这就是老周头了。 陈默走到近前，恭敬地叫了一声：“周师傅？” 老周头没抬头，喉咙里含混地“嗯”了一声，手里的老虎钳夹著铁皮，用力往下一按，试图把它压平贴合缸壁。 但那铁皮又硬又韧，只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反而翘得更厉害了，甚至崩掉了一小块搪瓷。 “妈的！”老周头低骂一声，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烦躁。他摘下老镜，用袖子擦了擦镜片上的油污，这才抬起头，眯缝著眼打量陈默。 “你就是王主任塞过来的那个……陈默？”老周头语气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冷淡。 “是我，周师傅。”陈默微微躬身，双手递上那张临时工作证明，“王主任让我来找您报到。” 老周头没接证明，只是扫了一眼，又低头摆弄他那搪瓷缸子，嘟囔著：“哼，塞个人来……能顶什么用？活儿又干不了，还得管饭……” 他拿起烙铁头，在炉子上烧著的小炭盆里烤了烤，等烙铁头烧得微微发红，又拿起一小块废锡片凑过去。 烙铁头刚碰到锡片，锡片没化，他自己倒被烫得“嘶”了一声，手一抖，烙铁头差点掉地上。 陈默看在眼里，心中瞭然。 老周头的手艺底子或许有，但年纪太大，眼神和手的稳定性都严重退化，加上工具简陋，焊锡温度都控制不好，更別提精细修补了。 “周师傅，”陈默上前一步，“要不……让我试试？” “你？”老周头狐疑地抬眼看他，满脸的不信，“小子，这可不是玩泥巴！锡焊要功夫！你看我这……” 他指著缸子上那个顽固的豁口和翘起的铁皮，又指了指地上那些不规则的，显然是从其他废品上抠下来的废锡块，“废锡块都浪费好几块了，粘不上！一沾水就漏！” 陈默放下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旧布包。解开布包，首先露出的，是那块被他打磨得银光闪闪、边缘圆润的锡块。 接著，在布包最底层，陈默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另一样东西——那根刚在黑市经歷了一番波折才到手的紫铜烙铁头！ 老周头的眼睛一下子直了，作为一个老匠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紫铜尖端的非凡材质和完美品相！这绝不是供销社能买到的货色！这小子…… 第28章 惊雷 陈默拿起那个被老周头折腾得伤痕累累的搪瓷缸子，仔细看了看豁口和翘起的铁皮边缘。 然后，他走到小炭盆边，没有用老周头那根烧得发黑的烙铁头，而是將手中那根紫铜烙铁头，稳稳地插进旁边一个閒置的烙铁手柄里。 他將烙铁头伸进炭火中，眼睛专注地盯著铜头顏色的变化。当烙铁头尖端开始泛出温润的橘红色时，他迅速將其抽出。 接著，他左手稳稳地捏住锡块，右手拿著烧好的烙铁，將烙铁头精准地在锡块边缘均匀地扫过。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烙铁所过之处，那坚硬的金属瞬间熔化成一小滩亮银色的的液態锡珠，粘附在烙铁头上。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没有丝毫迟滯，更没有老周头那样被烫到的狼狈。 老周头张大了嘴，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他干了一辈子修补，焊过无数锡，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锡块熔得如此均匀、快速！ 陈默没有丝毫停顿。他左手將搪瓷缸子豁口边缘翘起的铁皮用老虎钳压住、展平，右手烙铁“点”在豁口边缘需要粘合的位置。 银亮的液態锡瞬间包裹住生锈的铁皮边缘，完美地填充了缝隙。 “滋……”一声轻响，伴隨著细微的白烟升起。 陈默移开烙铁，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101看书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液態锡迅速冷却、凝固，在豁口边缘形成锡补线，严丝合缝地覆盖住了破损处和翘起的铁皮，与周围完好的搪瓷边缘完美融合！ 整个过程，从加热烙铁到完成修补，不超过二十秒。 动作之快，手法之精准，效果之完美，看得老周头目瞪口呆，下巴都忘了合上。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在沪上见过不少老师傅，也没见过如此乾净利落、近乎艺术的锡焊手法！ 陈默拿起缸子，走到院角那个接雨水的大水缸旁，舀起半瓢水，毫不犹豫地倒进刚修补好的搪瓷缸里。 水线迅速上升，稳稳地停在缸口边缘。 滴水不漏！ 老周头猛地从竹凳上站起来，动作太急，差点带倒凳子。 他几步衝到陈默面前，一把抢过那个缸子，浑浊的老眼凑到那银亮的锡补线上，手指颤抖地抚摸著冰凉的金属表面，嘴里不住地喃喃：“神了……真神了……这手艺……这手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默的眼神彻底变了。 “小陈师傅！不，陈师傅！”老周头激动得语无伦次，布满油污的手一把抓住陈默的胳膊，“这手艺！绝了！你……你就在这儿干！哪儿也別去！这维修组，以后就靠你了！” 他像是怕陈默跑了似的，拉著陈默就往棚子深处走，指著一张堆满杂物的破旧工作檯。 “这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地方！傢伙什……傢伙什不够好，咱慢慢淘换！这活儿……” 他指著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破烂，“以后都归你！不不不，是咱们一起干！我……我给你打下手！学！我老周头活到这把岁数，还能见到这手艺，值了！” 陈默心中稍定。在这个新据点站稳脚跟，算是成了。 “周师傅，您太客气了。我刚来，很多规矩不懂，还得您多指点。” “指点啥！你这手艺，指点我差不多！”老周头连连摆手，兴奋得像个孩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转身从角落里一个破木箱里翻找起来，嘴里嘟囔著，“得给你找个烙铁柄……还有松香……焊锡丝好像还有点……” 就在老周头埋头翻找时，陈默的心却猛地一沉。 他抬头看了看掛在棚子歪樑上的老式掛钟，十点二十三分！ 不知道王大哥那边怎么样了？ 他藉口熟悉环境，走到棚子门口，目光投向街道办的方向。现在衝过去？於事无补，反而可能暴露自己，丟掉了刚刚稳住的维修组工作。 他必须相信王卫国的应变能力，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倒爷，不一定非要倒卖菜。 这种方式太危险，已经不適合自己现在的状况了，最开始倒卖鸡蛋和菜是因为来钱快，门槛低。 而现在，该换条路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老周头身边，“周师傅，我来帮您找吧。顺便，您给我讲讲咱们这儿修东西的规矩和常用的料？” 同一时间，纺织厂后门。 王卫国看著眼前堆积如山的货物，几乎停止了心跳。 他拼了命！天不亮就出发，凭著“王排长”的威信和手里沉甸甸的现钱，几乎跑遍了附近几个村子！ 鸡蛋！整整一百八十个！分装在三个垫著厚厚干稻草的筐子里！ 青菜！萵笋！韭菜！萝卜！甚至还有几把顶带刺的嫩黄瓜！装了满满五大麻袋！ 为了抢时间，他甚至没吃早饭，他看著这些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补货！双倍补货！把丟掉的信任，用十倍的货砸回来！ 然而，预想中蜂拥而至的女工並没有出现。 老张头从门房里小跑出来，“小王！坏了！出事了！今天……今天怕是没人敢来了！” “什么？”王卫国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怎么回事？” 老张头紧张地左右张望，“厂里新调来个保卫科副科长！姓牛！牛得狠！刚来就搞整顿！今天上午就放出风了，说厂区后门是安全死角，要严查！尤其是……尤其是说有人利用后门搞『不正当交易』，割社会主义尾巴！要狠抓典型！杀鸡儆猴！” 老张头的话像一盆冰水，把王卫国从头顶浇到脚底，浑身冰凉。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把火，偏偏烧到了他们头上！ 昨天孙大姐包圆的事，可能只是个引子，也可能这个新来的牛副科长，早就盯上了这里！ “那……那赵大姐她们……”王卫国声音乾涩。 “谁敢来啊！”老张头急得直跺脚，“现在风声这么紧！那姓牛的放了狠话，谁再往后门跑，抓住就以『参与非法交易』论处！轻则扣奖金通报批评，重则开除工作！谁还敢冒这个险？小赵刚才偷偷给我递了个话，说……说对不住，今天真不敢来了！让你……让你赶紧把货弄走！別撞枪口上！” 王卫国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双倍补货？挽回信誉？全成了笑话！这些菜，这些鸡蛋，今天卖不出去，明天就得蔫，就得坏！ 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怎么办？ 第29章 峰迴路转 “张……张大爷……”王卫国的声音带著绝望的颤抖，“求您……想想办法……帮帮我……帮帮小陈……这货……” 老张头看著王卫国惨白的脸和堆积如山的货物，脸上是深深的同情，他猛地一咬牙，从怀里掏出陈默之前给他的钱，一股脑塞回王卫国手里。 “钱你拿回去！小王，听我的！赶紧！赶紧把货弄走！能弄多少弄多少！趁现在还没人来！快！我……我也帮不了你了！我得回门房了！” 老张头说完，转身就跑回了门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铁皮小门，只留下王卫国一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站在门外。 跑？这么多货，目標太大，能跑哪里去？扔？乡亲们的血汗，自己和陈默的全部家当…… “吱呀——” 就在王卫国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铁皮小门突然被拉开了一条缝！ 王卫国浑身一激灵，猛地转头，不是预想中凶神恶煞的保卫科，而是老张头的脸！ 他探出半个身子，飞快地朝王卫国招手，“小王！快！过来！快！” 王卫国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踉蹌著扑到门边。 “听我说！细纱车间的小孙！她刚才……她偷偷绕到锅炉房那边，隔著墙缝给我递了句话！” 王卫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说！让你別慌！东西……东西她们车间全要了！还是按昨天的价！一毛三一个鸡蛋！菜价也按你说的！但是！不能在这儿交易！太扎眼！” “全要了？”王卫国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那怎么……” “小孙说了！让你现在！立刻！把东西送到厂子西边那条死胡同尽头！就是堆废料那个角落！越快越好！她们车间派几个人，装作倒垃圾，分批过去拿！钱……钱等会儿找机会给你！” 老张头喘著粗气，“她还说……昨天的事，算她们欠你个人情，今天……补上！让你千万动作快！那姓牛的刚去车间转了一圈，不知道啥时候又杀回来！” 峰迴路转！绝处逢生！ 巨大的衝击让王卫国脑子一片空白，隨即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孙大姐！是孙大姐！昨天包圆得罪了赵大姐她们，却意外在孙大姐这里埋下了转机！ “谢谢！谢谢张大爷！谢谢孙大姐！”王卫国激动得语无伦次，对著老张头连连作揖。 “別谢了！快！搬东西！我帮你看著点！”老张头也豁出去了，紧张地催促。 王卫国连忙扛起装鸡蛋的筐子，拎起沉重的麻袋，一趟又一趟，以最快的速度，將堆积如山的货物运向厂区西侧那条堆满废弃砖头和烂木料的死胡同。 当他將最后一袋青菜拖进死胡同深处，用破烂的油毡布匆匆掩盖好时，整个人几乎虚脱，瘫坐在砖石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 时间再次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就在王卫国几乎要再次陷入绝望时，死胡同入口处，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紧接著，几个穿著蓝色工装、戴著白帽子的女工身影闪了进来。她们手里都拎著空的、半旧的麻袋或者大號的网兜。 为首的，正是细纱车间的孙大姐！ 確认安全后她对身后几个女工使了个眼色。女工们立刻动作麻利地开始分装鸡蛋和蔬菜。 “王师傅，”孙大姐走到瘫坐在地的王卫国面前，“点个数。鸡蛋一百八十个，青菜五袋，萵笋三捆……对吧？”她报出的数字极其精准。 王卫国挣扎著站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孙大姐，谢谢！太谢谢了！” 孙大姐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纸包，塞进王卫国手里。 “钱都在里面，按昨天的价，一分不少。” “以后，如果还有……新鲜的，量大的，直接送到这儿，还是这个时间点。我们会提前放块红砖头在胡同口当记號。要是没砖头，就是今天不要，或者有情况。明白吗？” “明白！明白！”王卫国紧紧攥著那包钱，激动得声音发颤。 “赶紧走！清理乾净！”孙大姐最后叮嘱了一句，转身带著已经装好东西的女工们，迅速消失在死胡同入口，如同从未出现过。 王卫国看著瞬间空荡下来的死胡同角落，又低头看著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钱。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袭来，让他双腿一软，几乎再次瘫倒。 他靠著砖墙，大口喘著气，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庆幸的笑容。 活过来了！这关，闯过来了！ 傍晚，废弃仓库。 桌上，堆满了绿绿的钞票，像一座散发著诱人气息的小山。 王卫国蘸著唾沫，一遍又一遍地清点著。 “……三十八块七毛三……三十九块二……四十三块五毛六……” 他猛地抬起头，“四十三块五毛六！陈默！刨去收菜收蛋的本钱二十一块五！净赚二十二块零六分！老天爷！一天！就一天！” “陈默！你看到了吗？二十二块！还有孙大姐那条新路子！以后……” “以后，”陈默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没有以后了。” 王卫国的笑容僵在脸上，挥舞的拳头停在半空，愕然地看著陈默：“啥？没……没以后了？啥意思？” 陈默站起身，走到仓库那扇破窗前。 窗外，是沉沉的暮色和临江县城內稀疏的灯火。 他背对著王卫国：“王大哥，倒卖蔬菜鸡蛋的生意，到此为止。明天起，彻底停掉。” “停掉？！”王卫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衝到陈默身后，“为什么？！今天刚打开新局面！孙大姐那边路子多稳！一天赚二十二块啊！陈默！你……你是不是被那姓牛的嚇破胆了？咱现在不是有新地方交易了吗？” “不是因为姓牛的，是因为这个。” 陈默伸手，从口袋再次掏出临时工作证明。 “王主任给了我一条路，一条能让我暂时洗白身份的路。代价是什么？代价就是——绝对不能再碰任何形式的私下买卖！任何『投机倒把』的行为！这是红线！是高压线！” 陈默用手点在证明的那枚公章上：“拿著这张纸，我就是有组织的人。我的一举一动，都代表著街道劳动服务队！代表著王主任的背书！今天那个姓牛的副科长没抓到现行，是我们的运气！但风声已经起来了！盯著我们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如果明天，或者后天，我们继续在死胡同交易，被人抓住把柄，捅到王主任那里去……你猜，王主任会怎么做？他会毫不犹豫地收回这张证明！他会第一时间撇清关係！他会亲自把我们送进市管会！到那个时候，我们失去的，就不仅仅是这点生意！” 王卫国脸上的不解渐渐褪去，他知道陈默说的有道理。 自己在这巨大的收益面前，丧失了理智。 “那……那钱……”王卫国的目光艰难地从钱堆移开，“乡亲们……赊的帐……” “钱，按之前说好的，该分的分。”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赊的帐，连本带利，明天一早，你亲自送回去！跟乡亲们说清楚，这买卖，我们暂时不做了。原因……” 他顿了顿，“就说风声太紧，怕连累他们。態度要诚恳，该道歉道歉。告诉他们，情分我们记著，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 王卫国沉默著，巨大的失落感在心里，一天二十二块的暴利，一条看似稳固的新渠道……就这么断了？他感觉心在滴血。 “王大哥，该断的，必须断！不断，就是死路一条！放心，我们只是不倒卖菜了而已，我还有別的法子。”陈默狡黠的一笑。 王卫国听见陈默这么说，已经把陈默当做主心骨的他很快就从失落中走了出来。 “小陈！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有別的法子！快说，倒卖什么比较安全？”王卫国连忙追问。 “信息！”陈默答道。 “信息？信息还能卖钱？”王卫国十分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王大哥，信息在需要它的人的手里可是价值千金，对於不需要的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不值钱的信息卖给需要它的人，从而赚取信息费！” 王卫国一头雾水，陈默的想法对於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太过新潮。 陈默则是安慰道，“放心吧王大哥，你明天先去把乡亲们赊的帐还清，然后踏踏实实回麻袋厂继续干著临时工，相信我，很快就能赚到钱了！” 王卫国点了点头，只能是这样了。 第1章 新的开始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纺织厂后门那条熟悉的巷子显得格外清冷。 陈默和王卫国没有推车，没有货物，空著手来到了那扇熟悉的铁皮小门前。 老张头看到是他们，愣了一下：“小王，小陈？你们……还来？今天可没东西要卖了吧？” 陈默摇了摇头，“张大爷，我们……我们是来跟赵大姐、孙大姐她们道个別的。” 老张头嘆了口气，点点头：“唉，知道了。昨儿个牛副科长还在会上点名批评后门交易呢，风头正紧……你们等等，我去喊一声。” 不一会儿，赵大姐和孙大姐一前一后从厂里溜了出来。 赵大姐脸上还带著点前几天的怨气，但看到陈默和王卫国空著手，那股气也消了大半，只是撇著嘴没说话。 孙大姐则是一脸关切：“小陈，小王，你们这是……？” 陈默上前一步，语气诚恳说道：“赵大姐，孙大姐，打扰你们了。今天来，是特意跟两位大姐说一声，我们这倒卖蔬菜鸡蛋的营生，从今天起，不做了。” “不做了？”赵大姐忍不住开口，语气带著惊讶，“为啥？你们找到更好的路子啦？” “不是找到更好的路子，”陈默摇摇头，脸上带著无奈，“是实在做不下去了，风声太紧。” “要不是孙大姐仗义援手，王大哥和我怕是已经进市管会了。这风险太大，我们担不起。” 他顿了顿，看向孙大姐，“孙大姐，之前的事，真是多亏了您！这份情，我们记心里了。” 孙大姐摆摆手：“嗨，说这些干啥。你们……不做了也好，確实太悬了。” 赵大姐也嘆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唉，也是。这年头，干点啥都不容易。你们年轻人有手艺，犯不著为了这点钱把前程搭进去。不做就不做吧，安全第一。” “谢谢赵大姐理解。以后，虽然不能卖菜卖蛋了，但两位大姐要是有什么別的难处，比如想找点稀罕东西，或者打听个什么事，只要我们能帮上忙的，儘管开口。情分还在。” 孙大姐笑了：“行，有你这话就成！小陈师傅脑子活络，以后说不定真有事要麻烦你。”赵大姐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告別了两位大姐和老张头，王卫国回到麻袋厂干著临时工的活。 而陈默则推开那扇铁皮院门，再次走进了红旗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那个堆满破烂的院子。 老周头佝僂著背，坐在吱呀的竹凳上，“陈师傅？活儿干完了？” “周师傅，”陈默恭敬应道，“刚去处理了点私事。” 陈默拿起旁边一个接触不良的旧收音机开始拆卸后盖。他一边用镊子小心检查著里面发黄的线路板和鬆脱的线头，一边仿佛閒聊般开口： “周师傅，您老在咱临江县待了大半辈子，街面上风吹草动，怕是都瞒不过您的耳朵吧？” 老周头磕了磕菸袋锅，“哼，老黄历了。你小子……想打听啥？”语气带著点兴趣。 陈默手上动作不停，“瞧您说的，我就是琢磨著。咱们修这些锅碗瓢盆收音机，活儿不少，可都是辛苦钱。街坊邻居们除了修修补补，肯定还有別的难处。比如谁家想找个靠谱的木匠打套像样的『三十六条腿』？谁家想转让台用不著的『飞人』缝纫机？或者……哪个单位库房里积压了点旧工具、处理品，当废铁卖了可惜？” 他抬起头，对著老周头笑道：“咱维修组扎根街道，要是能顺便帮街坊搭个桥，解决点实际困难，这不也是服务群眾吗？您老消息灵通，要是知道点啥，指点我跑跑腿，成了，给您老买包好烟，不成，咱也落个人情，您说是不？” 半晌，老周头才慢悠悠地开口。 “东街口的张木匠，手艺是祖传的，没得挑。最近愁得嘴角起泡，他儿子要娶媳妇，女方非要『三转一响』，別的都好说，就那台『飞人』缝纫机，凭票等不到，黑市价高得嚇死人，託了好些人，没著落。” 他顿了顿，又吸了口烟。 “五金公司仓库后头看门的老刘头，跟我年轻时喝过酒。前两天碰见还抱怨，说库里有批老式扳手、榔头，放久了有点浮锈，但钢口绝对硬实，厂里嫌占地方，打算当废铁论斤秤了，可惜了的……” “还有，西头粮站的老马，他家那混小子，学人倒腾什么电子表，让人坑了，欠了一屁股债。老马没法子，正寻思著把他家那台八成新的『春雷』收音机卖了填窟窿呢……唉，败家子！” 老周头慢悠悠地说著，一条条饱含著街坊疾苦、家庭琐碎和潜在商机的信息被他缓缓道来，陈默听得极其认真，手上修理收音机的动作丝毫未停，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进了心里。 “谢了，周师傅！您老真是咱街道的活字典！”陈默合上修好的收音机后盖，清晰的广播声立刻传出。 他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回头有信儿了，一准儿给您捎包『大前门』！” 老周头鼻腔里“嗯”了一声，没再多言，继续眯著眼吧嗒他的旱菸袋，仿佛刚才只是隨口聊了聊天气。 日子就在叮叮噹噹的敲打声和焊锡的滋滋声中滑过。 陈默成了维修组真正的主心骨。 那些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在他的紫铜烙铁头和那双稳定得出奇的手下，神奇地恢復了功能。 漏水的铁桶焊得滴水不漏，瘸腿的椅子重新站稳，连那台散了架的“永久”二八大槓，也被他七拼八凑，愣是让一个等著上班的小伙子欢天喜地地推走了。 老周头依旧叼著那杆黄铜菸袋锅，坐在吱呀作响的竹凳上，他不再逞强去焊那些精细活，而是主动帮陈默打下手：递个工具，用砂纸打磨掉铁锈。 偶尔，在陈默焊出一个完美焊点时，他会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含混的“嗯…好！” 收入是微薄的。街道办定的修理费本就低廉，扣除上交街道的部分和购买些必要的辅料，分到陈默手里的，一天也就块儿八毛，勉强餬口。 王卫国在麻袋厂干临时工，工资也高不到哪里去。 第2章 转机 这些时间，陈默买了一个崭新的硬壳笔记本，把老周头讲述的信息分类记录下来。 “需求：木工（东街张木匠邻居，打五斗橱，工钱面议）” “供应：瑕疵毛巾（麻袋厂工会王姐，约五十条，价格可谈）” “需求：缝纫机（飞人牌，八成新以上，东街张木匠，急！）” “供应：旧工具（五金公司仓库，扳手/榔头一批，待处理）” “需求：收音机（价格实惠，西巷赵家，给老人解闷）” “供应：春雷牌收音机（八成新，粮站老马家，急售）” 然而，这些零散的信息，大多价值不高。 张木匠急需的缝纫机是硬通货，有票都难买，没票更是有价无市，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可靠卖家。 五金公司的旧工具倒是个机会，但陈默亲自去看了，锈蚀程度不一，数量不小，真要接手转卖，需要本金和渠道，风险骤增，暂时只能记在本子上。 唯一赚到钱了的粮站老马家的收音机，被陈默介绍给了西巷的赵家买走了，在帐本上记下了第一笔微薄的“中介费”：两毛钱。 看著帐本上零星的小额进项和依然空空如也的“王卫国信息费”、“陈默信息费”栏，陈默知道，靠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信息，很难快速积累起改变现状的资本。 他需要更大的信息差，更精准的“猎物”。 王卫国下班后常来维修组，看著陈默记录的本子和那可怜的收入，忍不住嘆气：“小陈，这信息费……咋感觉比卖菜还难挣啊？一天忙活下来，还不够买包烟的。 他习惯了倒卖时真金白银过手的实在感，对这种“空对空”的买卖，总觉得心里没底。 陈默没有气馁，他合上笔记本，目光扫过院子里堆积的破旧工业零件，“王大哥，急不得。信息就像撒网，网眼够密，撒得够广，总会有大鱼撞进来。咱们现在，就是在织这张网。你看这些，”他指了指地上的废铁，“它们背后，可能就藏著別人急需的东西，只是我们还没找到那条线。” 他顿了顿道：“特別是工业品，信息差更大，机会也更大。最近我修东西时，就特別留意那些带型號、带厂標的旧零件……” ...... 临江县城，邮局门口，那块刷著绿色油漆的木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斑驳。 陈默手里拿著一封王卫国托他寄给老战友的信。 邮局里人头攒动，他排在队伍末尾，目光习惯性地扫视著周围。 两个穿著深蓝色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腋下夹著黑色人造革公文包，站在邮局门口低声交谈，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焦虑。 他们的声音在嘈杂中並不算大，但“轴承”、“急缺”、“306型號”、“生產试验”、“责任”这几个词断断续续地钻进陈默的耳朵。 陈默心中一动，装作不经意地向门口挪了两步。这下听得更清楚了些： “……老李，这可怎么办？省城研究所那边催得跟索命一样！耽误了『东风-4』配套部件的生產试验，这责任咱俩可担不起！”说话的是个方脸中年，额头上沁著细密的汗珠。 被称作老李的干部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一脸愁苦：“跑了临江机械厂、市五金公司，连隔壁吴市的几个大厂都托人问了，都说没有！这种老型號的『306轴承』，现在新厂子谁还生產？库存？更是想都別想！可研究所的图纸上就指定了它，说是老设备適配，换新轴承反而影响精度……唉，真是要命！” “306轴承”……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陈默的脑海！ 那是在多年以后，他因为工作关係，参观过一个关於三线军工厂艰难转型的专题展览。 其中一个展台，专门展示了“红山”军工厂转型初期的困境。 展柜里，赫然陈列著几套老式轴承，旁边的说明牌上大字写著：“型號306轴承，军工精度，因设备换代积压近万套，成为转型沉重包袱”。 讲解员当时痛心疾首地强调：“这些按军工標准生產的优质轴承，仅仅因为型號过时，在仓库里沉睡多年，最后大部分只能当废铁处理，令人扼腕！” 这个案例给陈默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为反差太大了——顶级的工艺，废铁的价格。 巨大的信息差，就是一座待挖掘的金矿！ 陈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上前去。 “两位领导，打扰一下，刚才……不小心听到您二位在找一种轴承？型號是306的？” 方脸干部警惕地扫了他一眼，见他衣著普通，年纪不大，语气生硬地说道：“小伙子，打听这个做什么？公家的事，別瞎打听。” 陈默连忙摆手，“不不不，领导您误会了。是这样，我……我有个远房亲戚，好像就在邻省那边的一个厂子里工作，具体哪个厂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个挺大的厂矿。有次听他提过一嘴，说他们厂仓库里好像堆著不少老型號的轴承，处理不掉，挺犯愁的。不知道……有没有您说的这种型號？” 老李眼镜片后的眼睛猛地一亮，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邻省？哪个厂？你亲戚在哪个部门？”他急切地追问。 陈默露出为难的表情，挠了挠头：“领导，这……亲戚关係比较远，我也就听了一耳朵，具体真记不清了。好像是叫什么『红』什么『山』？还是带个『岭』字的？记不清了。部门就更不清楚了，可能……是管仓库的工人？” 他观察著两人的神色，方脸干部依旧將信將疑，但老李眼中已燃起了希望。 “小伙子，你这消息……靠谱吗？”方脸干部沉声问。 “不敢打包票，”陈默坦诚地说，“就是听亲戚提过那么一句。不过，我可以想办法帮您二位打听打听確切的消息，看看那个厂子到底有没有，有的话，能不能联繫上人，大概什么价格范围。” “打听？你怎么打听？”老李追问。 “打电话啊！”陈默理所当然地说，“我亲戚那边有厂里的电话。不过……” 他脸上露出为难和肉痛的表情，“领导您也知道，这跨省的长途电话，可贵了！打一次，少说也得几块钱，还得找地方打……” 方脸干部和老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和挣扎。 现在真是病急乱投医的时候，任何一丝希望都不能放过。几十块钱对他们这种级別的干部来说不算小数目，但比起完不成任务可能面临的处分，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样，”方脸干部咬咬牙，从公文包里摸出工作证，“我们是省城红星机械厂採购科的，我叫张建国，这位是李工。小伙子，你要是真能打听到確切消息，帮我们牵上线，我们……可以给你报销电话费，再……再给你一笔辛苦费，算是跑腿钱！你看……二十块，怎么样？” 他试探著报了个数。 陈默心中狂喜，二十块！这几乎相当於一个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但他脸上却努力保持著平静，甚至带点为难：“张科长，李工，不是钱的事。主要是这电话费贵，而且打听消息也得托人情……这样吧，如果真有消息，能联繫上，您二位看著给点跑腿费、电话费就行。要是没消息，我一分钱不要。” 第3章 战友 陈默这种“不保证结果，但尽力而为”的態度，反而让张科长和李工觉得更可信了几分。 两人又低声商量了几句，最后张科长拍板：“行！小伙子，我们信你一回！这样，你儘快打听。如果有確切消息，能联繫上厂方，我们付你三十块信息费！电话费实报实销！但前提是，消息必须准確可靠，而且得儘快！” “成！”陈默用力点头，“我这就想办法去打听！您二位留个能联繫上的地址或者电话？有消息了我怎么通知您？” 李工赶紧从公文包里掏出纸笔，写下了招待所房间號和招待所前台的电话，撕下来递给陈默：“我们这几天就住县招待所！小伙子，抓紧啊！” 看著两位干部匆匆离去的背影，陈默紧紧攥著那张写著联繫方式的纸条，感觉手心微微出汗。 三十块！ 第一步，成了！ 第二步，怎么联繫到“红山”军工厂的人呢？ 陈默哪有什么亲戚，不过是为了稳住两人临时编的瞎话。 陈默帮忙寄出信件后，快步走回维修组的小院。 他需要冷静，更需要一个可靠的信息源。 他坐在工作檯前，拿起一个锈蚀的阀门，心思却全在“红山厂”上。 怎么才能打听到內部消息？托收废品的？太慢，也不一定接触得到核心。 直接打电话去厂里问？人家凭什么信你？一个街道维修工打听军工仓库的库存？想想都不可能。 “红山……红山……”陈默无意识地念叨著。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王卫国！ 王卫国经常提起他的战友遍布各地，其中有没有可能在……？ 他猛地站起来，正好看到王卫国下班走进院子。 “王大哥！来得正好！有件大事，需要你帮忙想想办法！”陈默立刻迎上去，把王卫国拉到角落。 “啥事这么急？”王卫国看他神色凝重，也紧张起来。 陈默快速地把邮局门口听到的以及那三十块信息费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著重道。 “……现在关键就是，必须儘快、可靠地確认红山厂仓库里到底有没有这种轴承，有多少，厂里大概想卖个什么价！只要消息准確，这钱咱俩一人一半！” 陈默盯著王卫国的眼睛，“王大哥，我记得你战友遍天下，邻省那边……有没有认识的人？特別是……在那种大山里的厂矿工作的？” 王卫国听完，眼睛瞪得老大：“十五块？！就打听个消息？”这比他在麻袋厂吭哧干半个月都强！ 他皱著眉头努力回忆：“邻省……大山里的厂子……红山？” 他猛地一拍大腿，“嘿！你別说！还真有一个！赵大柱！我老战友，前几年写信说转业分到邻省一个保密厂，好像……好像就叫『红山』什么机械厂！在保卫科！” 陈默心中狂喜：“保卫科？太好了！王大哥，这事能成一半了！你看能不能马上联繫上赵大哥？问问他仓库里有没有这种老型號的306轴承？” “行！我知道他们厂总机號！走，去街道办打电话！”王卫国也兴奋起来。 街道办只有一部电话，在王国栋主任的外间办公室，由一个姓刘的办事员管著。看到陈默和王卫国进来，刘办事员眼皮都没抬一下。 “刘干事，麻烦您，我们想打个长途电话。”陈默陪著笑。 “长途？”刘干事这才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语气冷淡，“给哪儿打？什么事？要登记！电话费先押五块钱！” 陈默赶紧掏出王国栋给他的那张临时工作证明，又掏出五块钱押金，解释道：“刘干事，是王主任维修组的事，联繫个技术支援，邻省红山机械厂保卫科，找赵大柱同志。” 听到“王主任”、“维修组”和“技术支援”，刘干事脸色稍缓，但看到邻省的区號，眉头又皱了起来：“邻省？这长途费可不便宜！按分钟计费！你们快点说！” 他慢吞吞地拿出登记本，让陈默登记信息，然后才开始慢悠悠地拨號、转接。 等待转接的“嘟…嘟…”声漫长而刺耳。 陈默和王卫国紧张地盯著那部黑色的老式摇把电话机，听著刘干事一遍遍对著话筒喊“要邻省xx市xx局，接红山机械厂总机……”。 每一次转接的等待都像在烧钱。陈默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五块钱押金，不知道够不够这几分钟的通话费。 终於，听筒里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红山厂总机，哪里？” 刘干事赶紧把话筒塞给王卫国：“快！你要找谁？自己说！” 王卫国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双手捧起话筒，声音洪亮得嚇了刘干事一跳：“喂！喂！是红山厂总机吗？麻烦帮我转保卫科！找赵大柱！我是他战友！临江县的王卫国！” 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陈默看到刘干事在纸上飞快地计算著时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於，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粗獷而带著惊喜的声音：“餵？谁？卫国？是你小子？！” “大柱！是我！王卫国！”王卫国激动地喊起来。 “哎呀！老战友！真是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家里都好吧？你小子在临江混得咋样？”赵大柱的声音充满了热情。 “都好！都好！我今天还给你寄了封信呢！过几天你就能收到！” 王卫国也激动起来，但没忘记正事，寒暄了几句后，赶紧进入主题：“大柱，哥今天找你，是想打听个事，方便不？” “啥事？你说！咱哥俩还客气啥！”赵大柱很爽快。 “是这样，我们这边……嗯，街道上搞个技术调查，想问问你们厂子……仓库里，有没有一种老型號的工业轴承？型號是306的？就是那种圆柱滚子的，外径大概……”王卫国努力回忆著陈默路上告诉他的特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大柱的声音带著警惕：“306轴承？卫国，你打听这玩意儿干啥？这型號老掉牙了，早停產了！” 有戏！陈默和王卫国对视一眼。 王卫国赶紧解释：“咳，不是我要。是我们这儿街道上，接了个省城大厂的委託，帮他们找点老设备配件，搞什么技术復原还是研究。人家急得要命，找到我们维修组了。我就想著你路子广，帮忙问问。要是有，看能不能搭个线？绝对正经用途！” 赵大柱又沉默了几秒，然后才说：“……行吧，既然是正经事，又是老战友开口。你等著，我正好认识仓库的老王头，我溜达过去帮你瞅一眼，顺便套个话。电话別掛……等著！” 电话里传来隱约的喊声：“小刘，帮我盯下电话！” 漫长的几分钟等待，陈默和王卫国紧张地盯著刘干事在纸上划下的计时標记。 刘干事也不耐烦地敲著桌子。 终於，听筒里再次响起赵大柱的声音“卫国！问著了！真有！好傢伙，堆在仓库最里面那个旮旯，落得灰得有一指厚！老王头说，起码还有三四百套！厂里转產做民品后，这些老古董就成了占地方的破烂，领导提过好几次要当废铁处理了！老王头私下还说，要真有人要，给钱就卖，能腾地方就行！怎么，你们真有兴趣？” 第4章 巨款 “太好了！大柱！你真是帮了大忙了！”王卫国激动地差点跳起来，被陈默一把按住。 陈默赶紧凑近话筒，“赵大哥！太感谢了！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这边省城厂子的同志特別急，想直接跟厂里负责的同志谈谈。您方便帮忙问问仓库或者供销科的领导，看能不能给个联繫方式？或者……我们这边採购的同志直接过去谈也行！这事要成了，绝对忘不了您的情分！” 赵大柱在那边沉吟了一下：“……直接过来也行。这样，我跟老王头通个气，让他跟供销科的老吴说说。你们让採购的同志来了直接到厂门口，提我赵大柱的名字，找老王头或者供销科吴科长。记住，就说是联繫处理积压物资的！別提型號太多！明白吗？” “明白！明白！太谢谢了赵大哥！”陈默连声道谢。 “太谢谢了大柱！改天去邻省，一定找你喝酒！”王卫国激动地承诺。 “成！那我可记著了！电话费贵，没啥事我先掛了啊！”赵大柱那边似乎有人喊他。 “好！好！大柱，再联繫！”王卫国赶紧掛了电话。 陈默立刻看向刘干事。刘干事面无表情地报出一个数字：“通话时间七分半钟，长途加转接费，一共四块二毛钱。” 接著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钱包，从里面数了八毛钱出来，递给陈默！ 这一通电话了四块二！但陈默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自己虽然记忆中有这个线索，但是也不能打保票！ 现在成了！信息確认无误！ 陈默立刻赶往县招待所，找到了焦急等待的张科长和李工。 “张科长，李工，打听到了！邻省红山机械厂！他们保卫科我托人联繫上了，仓库里確实有一批积压的『306轴承』，数量大概几百套！厂里正愁处理不掉呢！” “红山机械厂？！”李工失声叫了出来，眼镜差点滑落，“那……那不是……”他看了一眼张科长，两人眼中都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红山厂，那可是过去有名的三线军工厂！他们之前根本没想到去那里找！ “千真万確！”陈默肯定地说，“那边管仓库的同志说了，如果你们需要，可以联繫他们厂供销科一位姓吴的同志。价格嘛……因为积压时间久，象徵性收点保管处理费，一套大概几块钱，具体你们可以过去详谈。” 他把赵大柱提供的联繫人信息也告诉了张李二人。 张科长激动地一把抓住陈默的手：“小陈同志！太感谢你了！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不，是帮了研究所和国家任务的大忙！” 他立刻从公文包里数出三张崭新的大团结（十元钞票），塞到陈默手里：“拿著！这是说好的信息费！三十块！电话费呢？了多少？我们报销！” 陈默看著手中三张沉甸甸的“大团结”，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张科长，电话费我自己承担就行。能帮上忙就好。”他深知不能贪得无厌，留下个好印象更重要。 张科长和李工对陈默的“懂事”更加满意，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並承诺以后有类似需求还找他。 看著两人如释重负、急匆匆去安排车辆前往邻省的身影，陈默把那三十块钱紧紧的攥在手里。 这一笔“信息费”！爽！ 当天傍晚，在废弃仓库里，陈默將三张大团结拍在王卫国面前。 “王大哥，点一点，三十块！信息费！” 王卫国看著那三张钞票，眼睛都直了。 “这……这真是……靠说话……靠打电话……就挣来了？”他依然觉得有些梦幻。 “对！信息费！”陈默笑著，拿起其中一张半折起来，又拿起另一张半折起来，將两张半折的十元钞票塞到王卫国手里，“拿著，王大哥，这是你的二十块！没有你那战友赵大柱，这消息打听不来！” “二……二十块？！不行不行！这太多了！电话费还了那么多……” 王卫国脸涨得通红，要把钱推回来，“主意是你想的，人是你联繫的，我就打了个电话……” “王大哥！”陈默按住他的手，“没有你，就没有赵大柱这条线！没有这条线，这信息就一文不值！这钱，是你应得的！拿著！咱们兄弟，有財一起发！以后的路，还长著呢！” 王卫国看著陈默，再看看手中实实在在的二十块巨款，他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信息”的力量，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几天后，陈默和王卫国从街道办出来，商量著下一步的信息收集方向。 正走著，前方街角传来一阵激烈的爭吵声，夹杂著女人的啜泣和男人粗声粗气的呵斥。 “……你个赔钱货！回来大半年了，工作工作找不到！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养你有什么用？” “就是！街道办那点零工够干啥？连自己都养不活！趁早找个婆家嫁了是正经！隔壁老周家儿子在肉联厂，虽然是个杀猪的，但好歹是正式工！我看就挺好！” “我不嫁！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一个带著哭腔的女声反驳道。 陈默和王卫国走近一看，只见一个穿著碎布衫、梳著两条麻辫的年轻女孩，正被一对中年男女堵在墙角数落。 女孩大约二十岁左右，面容清秀，但此刻眼圈通红，紧咬著下唇。她手里还拿著一个装著几本书和笔记本的旧布包。 “李秀兰？”王卫国认出了女孩，低声对陈默说，“就是街道办登记的那个返城女知青，高中文化，字写得特別好，还会打算盘。一直没安排上工作，家里逼她嫁人呢。” 陈默心中一动。高中文化，字好，会算帐？这不正是他这个小团队急需的人才吗？ “不用我们管？你翅膀硬了是吧？”李秀兰的父亲，一个穿著工装、面色黝黑的男人，气得脸色发青，“你看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认识几个字，还会啥？街道办介绍你去糊纸盒，人家老周家看得上你就不错了！” “就是！死丫头！不知好歹！”李母也在旁边帮腔，一脸恨铁不成钢，“再这么耗下去，成了老姑娘，看谁还要你！” 李秀兰的眼泪终於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抬起头：“糊纸盒怎么了？靠劳动吃饭丟什么人？我寧愿糊一辈子纸盒，也不愿意隨隨便便把自己嫁了！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你……你反了你了！”李父气得扬起巴掌。 “住手！”王卫国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李秀兰身前。李父的巴掌僵在半空。 “李师傅，有话好好说，別动手。”王卫国沉声道，语气带著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父显然认识王卫国这个街道上有点名气的退伍兵，气势顿时矮了半截，訕訕地放下手：“王……王排长，您给评评理！这丫头片子，太不懂事了！” 第5章 招揽 陈默也走上前，没有看李父李母，而是直接看向泪眼婆娑的李秀兰：“李秀兰同志是吧？王主任刚跟我们提过你，说街道办最近有些整理档案、抄写材料的临时工作，正需要像你这样有文化、字写得好的人去帮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他巧妙地借用了王国栋的名义，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李秀兰愣住了，茫然地看著陈默，又看看王卫国。 街道办有临时工作？王主任提过她？她怎么不知道？ 李父李母也是一愣，隨即脸上露出喜色：“街道办的工作？真的？王主任说的？” “当然是真的。”陈默面不改色，转向李父李母，“李师傅，李婶，秀兰同志有文化是好事，是人才。街道办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帮忙。工作虽然临时，但也是正经事，锻炼人。你们就別逼她了，让她去试试？” 李父李母对视一眼，虽然对“临时”有点失望，但总比在家“吃閒饭”强，而且有王卫国作证，应该假不了。 李父脸色缓和下来：“那……那行吧。既然是街道办的工作……秀兰，你可得好好干！別给王排长和王主任丟脸！” 李母也赶紧说：“对对，好好干！晚上早点回来吃饭！” 两人又对王卫国和陈默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这才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街角只剩下陈默、王卫国和还在发懵的李秀兰。 李秀兰擦了擦眼泪，警惕地看著陈默和王卫国：“你们……为什么要帮我？街道办……真有临时工作？” 她不傻，刚才陈默的话明显有漏洞。 陈默笑了笑，坦诚地说：“李秀兰同志，刚才的话，是为了帮你解围。街道办有没有临时工作，我不確定。” 看到李秀兰脸色一黯，他话锋一转，“但是，我们这里，確实有一份『临时工作』，需要你这样的人。” 李秀兰怀疑道：“你们？什么工作？不会是……不正经的吧？”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布包。 陈默笑了，坦然的说道：“放心，绝对正经。就是帮人介绍点信息，牵线搭桥，收点跑腿费、信息费。” 他指了指旁边的王卫国，“王大哥也一起做。前几天，我们就是帮人打听到邻省一个厂有积压的轴承，別人给了几十块的辛苦费呢。” “介绍信息？几十块？”李秀兰皱著眉，这听上去像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陈默说的振振有词，不像是假的。 “对。”陈默点头，“比如，东街张婶家想找个手艺好的木匠打套家具；西巷老赵头有台閒置的缝纫机想转让；或者哪里能买到便宜点的瑕疵布头、处理品……这些信息零零散散，需要的人找不到，有资源的人不知道谁要。我们就把这些信息收集起来，需要时帮两边搭个桥，人家自愿给点感谢费或者我们收点微薄的中介费。” “需要有人专门记录这些信息，整理清楚，管理一下收支的小帐本。我看你字写得好，会算帐，心思也细，应该能胜任。工钱嘛，按活计算，或者按月给点基础的钱，外加提成，肯定比你打零工强，也自由。” 李秀兰脑袋里在打转，陈默描述的事情听起来似乎確实不违法，而且能发挥她的长处。 看著陈默眼神，再想想家中令人窒息的环境，她抬起头，“陈同志，我需要做什么？” ...... 废弃仓库被简单收拾过，角落里堆著维修组的工具和材料，中间则支起了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稳的旧木桌，算是临时的“信息中心”。 王卫国、陈默、李秀兰三人围桌而坐。 气氛有些微妙，王卫国还有些不適应这种“文縐縐”的场合，搓著手。 陈默的目光扫过两人，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始了第一次“团队会议”。 “王大哥，秀兰同志，咱们这个小摊子，今天就算正式支起来了。咱们干的事，核心就是四个字：信息中介。不碰国家统购统销的大宗物资，就做点老百姓和单位之间零散的需求撮合，赚点合理的跑腿费、信息费。安全第一，细水长流。” 王卫国用力点头：“小陈，我听你的！你指哪我打哪！”他对陈默的信任已经根深蒂固。 李秀兰也轻轻“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好，那咱们明確分工。”陈默继续说著。 “王大哥，你主要负责外部联络和『安保』，利用你在麻袋厂、街道办、退伍战友圈的人脉，多听、多看、多问。谁家需要什么？谁家有什么閒置想处理？哪个小厂、单位有点处理品？特別是你那些战友，分布广，消息来源多，是咱们重要的信息渠道！和他们保持联繫，维护好关係，该请包烟、喝杯酒的，別省著，钱从我们的活动经费里出。” “咱们做的事虽然相对安全，但也要防著点小人眼红或者误会。交易牵线的时候，特別是涉及点值钱东西的，你跟著去，镇镇场子，保证安全。另外，注意观察有没有可疑的人盯著我们。” “秀兰，你主要负责信息记录、整理和帐目管理。把王大哥收集来的、我收集来的、甚至你自己听到的所有零散需求信息和供应信息都记下来。要分门別类，时间、地点、联繫人、具体要求、大概心理价位，都儘量记详细。这个笔记本，就是咱们的『信息宝库』！” “定期看看，哪些需求和供应能对得上號？主动想想怎么牵线。把能配对的整理出来。此外，咱们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哪怕一分一毛，都要清清楚楚记在这个小帐本上。” 陈默又拿出一个更小的软皮笔记本递给李秀兰，“收支两条线，定期匯总。咱们三个人，帐目必须公开透明，这是信任的基础！” “至於我，主要负责核心信息判断、策略制定和关键牵线。判断哪些信息有价值？哪些需求容易满足？哪些供应是机会？哪些可能有风险？我来做初步筛选和判断。怎么搭桥最安全？收多少费用合適？遇到特殊情况怎么处理？我来拿主意。像上次轴承那种比较重要或者需要点技巧的牵线，我来出面谈。” 第6章 捡到宝了 “咱们仨，各有专长，缺一不可。” 陈默最后总结道，“王大哥是咱们的『定海神针』，秀兰是咱们的『好管家』，我呢，就负责『掌舵』。赚的钱，分四份，王大哥和秀兰还有我各拿固定的一份，最后一份刨去各自提供有效信息的额外提成拿来做活动经费。你们看怎么样？” 分工明確，责任清晰，还有钱分。王卫国咧嘴笑了：“没意见！这样好！”他喜欢这种有规矩的做事方式。 李秀兰仔细听完，心中涌起一股被重视的感觉。 记帐、整理信息，这正是她能发挥所长的地方！而且陈默强调了帐目公开透明，这让她感到安心。 陈默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他的那本记录了信息的本子，递给李秀兰：“喏，大概就记些这些。很乱，需要整理清楚，谁有什么需求，谁有什么东西，联繫方式，交易记录，收支帐目，都得分开记好。” 李秀兰接过本子，仔细翻看起来。当看到“轴承”和“30元”的记录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聪明地没有多问。 她很快发现了问题：“这太乱了。信息混在一起，也没有分类。日期也没標清楚。帐目也太简单，只有总数，没有明细流水。” 她从自己隨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个簇新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英雄牌钢笔。 她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工整地写下標题：“信息记录簿”，然后分出几个清晰的栏目：日期、信息类型（需求/供给）、內容摘要、联繫人、备註。 接著，她又在陈默给的那本软皮笔记本，写上：“收支流水帐”，栏目设为：日期、项目摘要、收入、支出、经手人、结余。 “以后，所有打听到的信息，都按类型、日期记录在这里，方便查找。” 李秀兰指著信息记录簿，“每一笔钱的进出，无论大小，都要及时记在流水帐上，写清楚来龙去脉和经手人。月底……或者定期，我们再匯总核算。” 她一边说，一边將陈默本上零散的信息，分门別类、字跡工整地誊抄到新的记录簿上，並补上了日期。动作熟练，条理分明。 陈默和王卫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专业素养！这清晰思路！这工整的字跡！简直是天降人才！陈默心中狂喜，知道自己捡到宝了！ “太好了！秀兰同志！以后这信息管理和帐目，就全交给你了！”陈默由衷地说。 王卫国也点头：“嗯，这样清楚多了！” 李秀兰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她感觉自己的价值得到了认可，不再是家里那个“没用”的累赘。 “那就这么定了！咱们的『司令部』，暂时就安在这里。王大哥，秀兰，咱们先各司其职，边干边学。” ...... 日子在维修组叮叮噹噹的敲打声和焊锡“滋滋”的轻响中流淌。 “周师傅，早。”陈默声音清朗。 “陈师傅，你来了！”老周头应了一声，专注地盯著烙铁头顏色的变化。他现在只负责烧烙铁和打下手，把精细活全权交给了陈默。 陈默走到属於自己的工作檯前。台面被他收拾得相对整洁，那根插著紫铜烙铁头的烙铁柄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旁边还放著一小盒松香、半卷焊锡丝、粗细砂纸、几把钳子和螺丝刀——这些都是用微薄的修理费添置的“家当”。 今天的“头號病患”是一个巨大的镀锌铁皮水桶。 桶壁上被硬物砸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凹陷，边缘裂开了一条口子，正滴滴答答地漏著水。这是附近豆腐坊王老板一大早送来的，没了这桶，豆腐坊的挑水都成问题。 “小陈师傅，这个……能修吗？”王老板搓著手，一脸愁苦，“新桶要票，还得等，我这生意耽搁不起啊！” “王老板別急，我试试。”陈默围著铁皮桶转了一圈，仔细观察著破损。 凹陷很深，裂口边缘的铁皮翻卷、锈蚀严重。 他拿起粗砂纸，“唰唰”地打磨掉裂口周围的铁锈和油污，露出相对乾净的金属本色。 凹陷处，他用木槌垫著厚布，一点点地从內部向外敲打復原。 老周头適时递上烧得恰到好处的紫铜烙铁头。陈默没有直接去焊裂口，他拿起剪刀，从一块废弃的铁皮上剪下一条比裂口略长、略宽的补片。 隨后用细砂纸將补片边缘和桶壁待修补处打磨得极其光滑。 接下来是真正的技术活。 陈默左手用特製的夹具紧紧夹住补片，精准地覆盖在裂口上，这个特製夹具是他自己用废铁皮弯出来的工具，能够增加做事的效率。 右手烙铁头先在松香块上轻轻一点，沾上助焊剂，然后迅速在锡块边缘扫过，瞬间带起一滩亮银色的液態锡珠，沿著补片与桶壁的接缝处，快速而稳定地“走”了一圈！ “滋……嗤……”白烟混合著松香特有的气味升腾而起。 补片被牢牢地“缝合”在了桶壁上，严丝合缝，没有丝毫多余的锡珠溢出！看得旁边的王老板目瞪口呆。 陈默没有停歇，又在补片內侧的接缝处加焊了一道锡，確保万无一失。最后，他用砂纸將焊点周围打磨光滑。 “王老板，您试试。”陈默舀起一大瓢水，哗啦倒进桶里。水面迅速上升，稳稳停在桶口边缘，修补处滴水不漏！ 王老板激动地拍著大腿，“小陈师傅，你这手艺绝了！比新桶还结实！”他爽快地掏出五毛钱修理费，千恩万谢地扛著桶走了。这桶修好了，他一天的生意就保住了。 与此同时，在临江麻袋厂尘土飞扬的仓库里，王卫国正和几个工友吭哧吭哧地扛著沉重的麻袋装车。 “嘿，卫国，歇会儿抽根烟！”工头老刘招呼道，自己先蹲到墙角，摸出皱巴巴的“经济”烟。 王卫国抹了把汗，凑过去接过烟点上，猛吸一口，他牢记自己的“外部联络”职责。 “老刘，听说你家大小子要定亲了？日子定了没？”王卫国看似隨意地问。 “定了定了，下个月初八！”老刘吐著烟圈，脸上带著喜气，“就是女方家讲究，非要个啥……啥『三五牌』座钟当彩礼！这玩意儿可不好弄，供销社没货，黑市又贵得要死！” 第7章 修理收音机 “三五牌座钟？”王卫国心里咯噔一下，这信息值钱！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那是老牌子，质量好，是难找。女方眼光不错啊！” “唉，难找也得找啊！”老刘嘆气。 旁边另一个工友插嘴：“座钟不好弄，收音机行不？我小姨子单位工会好像处理一批旧『春雷』收音机，说有点小毛病，便宜处理给职工，你要不要打听打听？” “春雷？”王卫国眼睛一亮，这信息也记下！ 他立刻接口：“哎，老刘，你要真想找座钟，我倒是认识个朋友，以前倒腾过旧货，我帮你问问？收音机那事，也帮我问问你小姨子具体啥情况？万一有门路呢？” “行啊卫国！那可太谢谢你了！”老刘感激地拍著王卫国的肩膀，“成了请你喝酒！” 中午，陈默啃著自带的粗粮馒头就咸菜。 李秀兰匆匆走进小院，她刚从家里出来，家里又催她相亲了。 “陈同志，王大哥早上说的信息我都记下了。”她打开硬壳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娟秀的字跡清晰记录著： 需求：三五牌座钟（彩礼，急！来源：麻袋厂老刘） 供应：处理品收音机（春雷牌，有小毛病，来源：麻袋厂工友小姨子单位工会） 她又翻到之前几页，指著其中一条：“陈同志，您看这条，『供应：旧缝纫机（蜜蜂牌，功能正常，来源：王战友赵强家）』，和东街张木匠急需『飞人』缝纫机的要求不太一样，但是不是也能顶用？我们要不要主动问问张木匠？” 陈默眼睛一亮，讚许地看著李秀兰：“秀兰，你想得很对！信息不仅要记录，更要主动关联、挖掘潜在价值！张木匠那边，下午我抽空去问问。老刘的座钟和工会的收音机信息，等王大哥回来，让他重点跟进一下工会那条线，看能不能拿到具体数量和价格。座钟这个，比较稀缺，得慢慢碰。” 李秀兰得到肯定，立刻在笔记本相关条目旁做了標记。 她又翻开那个小帐本，工整地记下了今天的支出： 支出：松香 0.05元，焊锡丝 0.10元 结余活动经费：9.85元 陈默和王卫国各自凑了5元，作为信息中介团队的初始活动经费。 下午，维修组迎来了一位特殊的“病號”——街道办刘干事抱来了一台“熊猫”牌电子管收音机。 “小陈，快看看这个！”刘干事一脸肉痛，“这是咱们街道办唯一的收音机，听新闻广播全靠它！昨儿个突然就没声了，怎么拍都不管用！王国栋主任急坏了，让我赶紧抱来给你看看！” 这台收音机是大傢伙，实木外壳，沉甸甸的。 陈默小心地把它放在工作檯上。老周头也凑了过来，这玩意儿可比锅碗瓢盆复杂多了。 陈默看著这台傢伙，眼睛亮了起来。 他前世是个业余无线电爱好者，虽然没达到专业维修水平，但基本的电子管收音机原理、常见故障排查和焊接技术都懂！ 在2025年，这手艺只能算怀旧爱好，但在1980年，这绝对是能吃饭的本事！ 陈默拔掉电源，拧开后盖螺丝。里面结构复杂：硕大的电源变压器、几个亮闪闪的电子管（6a2， 6k4， 6p1， 6z4）、密密麻麻的电阻电容、缠绕的线圈、波段开关、还有一块印刷电路板。 “嚯，这老古董！”老周头咂咂嘴，“里面的线跟蜘蛛网似的。” 陈默没有贸然动手。而是仔细观察电子管玻璃泡內灯丝是否发亮、元器件外观有无明显烧焦、鼓包、断脚。 接著，他拿出万用表，开始测量关键点的电压和电阻。 “刘干事，麻烦您通一下电，我测一下。”陈默说道。 刘干事紧张地插上电源，陈默屏息凝神，万用表笔尖小心地探向电源部分。 当表笔触碰到整流管6z4的输出端时，万用表指针猛地一跳，指向了一个远超正常值的电压！ “电压过高！”陈默立刻断电，“问题可能出在滤波电容或者稳压部分。” 他指著电路板上一颗圆柱形的纸壳电解电容，“这个滤波电容可能击穿或严重漏电了，导致输出电压飆升，烧坏了后面的元件。” 他小心地焊下那颗可疑的电容，用万用表电阻档测量，果然，阻值几乎为零，严重漏电！ 更麻烦的是，他在检查功放管6p1附近的电路时，发现一个限流电阻已经烧得焦黑，旁边的阴极电容也鼓包了。 “需要换几个元件。”陈默对刘干事说，“滤波电容、烧坏的电阻、鼓包的电容都得换。这些元件……可能不太好找。” 刘干事一听更急了：“那怎么办？主任还等著听晚上新闻呢！” “別急，我儘量想办法。”陈默安抚道。 他走到角落里堆放更破烂电器的地方翻找起来。运气不错，在一个同样报废的旧收音机残骸里，他拆下了几个同型號看起来状態尚可的电阻和电容。 滤波电容型號不同，但耐压和容量接近，可以代用。 更换元件是个精细活。陈默用烙铁小心地烫化旧焊点，清理焊盘，再將新元件引脚剪短、弯好，精准地插入孔位，用最少的锡量焊牢，確保焊点光亮圆润，没有虚焊或搭锡。 老周头在一旁看得大气不敢出，这活儿，他自认绝对干不了。 更换完毕，陈默再次通电测试。这次，万用表显示电压恢復了正常。他小心地拧开音量旋钮…… “哧啦……嗡……”一阵电流声后，一个清晰的女播音员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时间……” “响了！真响了！”刘干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抓住陈默的手，“小陈师傅，你真是神了！太感谢了！我这就去告诉王主任！”他掏出钱包，数出两块钱塞给陈默，“这是修理费，一定要收下！你这手艺，值这个价！” 街道办的收音机修好了，这可是大事！ 陈默推辞不过，收下了钱。 看著刘干事欢天喜地抱著收音机离开，他心中也涌起一股成就感。 第8章 淘宝 王卫国下班后，找到了他工友小姨子张翠的单位——县纺织厂工会。 他凭著工友给的一个名字，找到了工会的刘大姐。 “刘大姐您好，我是麻袋厂的王卫国，是张翠让我来的。听说咱工会处理一批『春雷』收音机？”王卫国陪著笑，递上一根“大前门”。 这是他工友告诉他的消息，刘大姐喜欢抽菸。 刘大姐接过烟，脸色缓和了些：“哦，是小张家的啊。是有这么回事。厂里以前搞活动买的，放仓库好几年了，有些接触不良，时响时不响的，占地方。领导说便宜处理给职工，三十块钱一台，有要的自己来登记搬走。” “三十块钱？”王卫国心里飞快盘算，全新的“春雷”要一百多还得票，这虽然有点小毛病，但三十块绝对超值！“刘大姐，这……还有多少台？我能看看吗？” 刘大姐看他挺实在，带他去了工会仓库角落。果然堆著七八台落满灰尘的“春雷”牌收音机。 王卫国隨手拿起一台，插上电，拍了拍，果然没声。 但他想到陈默修街道办收音机的本事，心里有了底。 “刘大姐，这机子我能要两台吗？家里亲戚想要。”王卫国问道。 “行啊，登记交钱就行。”刘大姐很爽快。 王卫国立刻掏出六十块钱，登记了自己的名字，扛起两台收音机就走。 这几乎是他所有的积蓄了。 他心里盘算著：一台给老刘抵座钟，老刘肯定乐意，收音机也是硬通货，另一台修好转手，至少能赚个几十块钱！ 当王卫国扛著两台旧收音机风风火火回到仓库时，李秀兰正在整理信息。看到收音机，她眼睛一亮。 “王大哥，这是……？” “工会处理的，三十块钱一台！有点小毛病，小陈肯定能修好！”王卫国兴奋地说，“一台给老刘顶座钟，另一台修好了咱们卖！” 李秀兰立刻在笔记本上更新： 供应：旧收音机（春雷牌，有小毛病，已购入2台，成本￥60.00，来源：纺织厂工会） 关联需求：三五牌座钟（麻袋厂老刘，可用收音机替代？待確认） 潜在交易：修復后出售（预估利润？）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她又翻开小帐本，在支出栏记下： 支出：购入旧收音机2台￥60.00元（王卫国垫付） 看著活动经费有增无减，李秀兰没有慌乱，反而涌起一股兴奋。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投资”！她相信陈默的手艺和王卫国的判断。 陈默回来后检查了那两台收音机，笑了：“问题不大，多半是波段开关接触不良或者几个虚焊点，清理一下，补焊就行。修好一台，卖个七八十块没问题。” 这意味著，刨去成本，他们这一单信息加行动，可能带来超过一百块钱的利润！ ...... 夕阳的余暉透过仓库高处那几块破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布满浮尘的空气中形成几道光柱。 陈默趁著这天休息，特意把维修组里的工具都带回了仓库。 將两张破桌子拼在一起，铺上一块相对乾净的帆布，临时搭建了一个维修台。 那两台从纺织厂工会“淘”来的“春雷”牌收音机並排躺著，王卫国和李秀兰围在旁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小陈，真能修好？三十块钱一台呢！”王卫国搓著手，既兴奋又有点紧张，这可是他的全部家当了。 “问题不大。”陈默先拿起其中一台，拧开后盖螺丝。里面的景象比街道办那台“熊猫”稍好，但也积了不少灰，波段开关的旋钮明显松旷。 他没有急著通电。自身的经验告诉他，对於这种放置很久的机器，贸然通电可能雪上加霜。 他拿起皮老虎，仔细地吹掉主板、电子管座和波段开关上的浮灰。 接著，用小毛刷蘸了点酒精，小心地清洁波段开关內部的金属触点——这是接触不良的罪魁祸首之一。 清洁完毕，陈默拿起万用表，测量电源部分关键点对地电阻，確认没有短路。然后，他才小心地插上电源线。 “滋啦……”电流声响起，但喇叭里一片死寂。 陈默不慌不忙，拿起一把小螺丝刀的木柄，轻轻敲击几个电子管的玻璃泡，敲到那个负责音频放大的6p1功放管时，喇叭里发出了轻微的“咔噠”声。 “功放管可能老化了，或者管座接触不良。”陈默判断道。他先断电，小心地拔下6p1电子管，用细砂纸轻轻打磨管脚，去除氧化层，又在管座金属弹片上滴了一滴缝纫机油润滑。重新插回，再通电。 “嗡……”这次，喇叭里传出了明显的电流嗡鸣声！有门！ 陈默拧动音量旋钮，嗡鸣声增大。他再小心地旋转波段开关…… “哧啦……哧啦……”隨著旋钮转动，喇叭里传出了断续的、夹杂著巨大噪音的电台声音！虽然不清晰，但证明机器的主体功能还在！ “响了！有声音了！”李秀兰惊呼道。 “別急，还没好。”陈默知道，问题集中在波段开关接触不良和可能存在的几个虚焊点。 他拿起烧热的紫铜烙铁头，精准地点在波段开关几个关键焊点和主板几个看起来发暗的焊点上。锡光一闪，焊点被重新熔融加固。 再次拧动波段开关，这次顺畅多了！ 噪音明显减小，一个清晰的女声播报新闻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国工农业生產形势一片大好，广大工人阶级正以饱满的热情投身四化建设……” “成了！”王卫国激动地一拍大腿，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迴荡。 陈默如法炮製，很快修好了第二台。 “小陈，你这手艺，真是点石成金啊！”王卫国看著两台焕发新生的收音机，由衷讚嘆。 “太厉害了，陈同志！信息虽然能卖钱，但是也不是谁都有你这个手艺的！”李秀兰也附和道。 “主要还是王大哥你信息抓得准。”陈默笑著把工具归拢，“这台修得更好的，你拿去跟老刘谈。另一台，我看看能不能再优化一下音质，卖个好价钱。” 第9章 以机代钟 第二天中午，麻袋厂仓库休息时间。 王卫国没去蹲墙角抽菸，而是径直找到了正捧著饭盒吃饭的工头老刘。他没急著开口，先递过去一根崭新的“大前门”。 “哟，卫国，发財啦？抽上『大前门』了？”老刘惊讶地接过烟，这烟可比“经济”牌贵不少。 “发啥財，这不有正事找你嘛。”王卫国嘿嘿一笑，“老刘，你托我打听的那『三五牌』座钟，我朋友跑遍了，真没现货！供销社排队排到明年，黑市倒是有，张口就要一百二，还得搭票！这不是抢钱嘛！” 老刘一听，脸立刻垮了下来，饭也吃不下了：“唉！这可咋办！女方家就认这个！愁死我了！” “老刘，別急！”王卫国见火候到了，话锋一转，“座钟是没弄到，但我给你弄来个更好的！” “更好的？啥东西能比座钟强？”老刘一脸不信。 王卫国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一个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的麻袋堆上。 他一层层揭开报纸，一台擦得鋥亮、外壳完好的“春雷”牌电子管收音机露了出来！ “收音机？！”老刘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这……这得多少钱？我可买不起新的！” “嗐！说什么买！”王卫国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这是我朋友单位处理的，內部价！就这一台了，有点小毛病，但被我一个手艺顶天的兄弟修得跟新的一样！你听听！” 他插上旁边工友带来的一个接线板，拧开开关，拨到音乐台，一阵悠扬的革命歌曲立刻飘了出来，音质洪亮清晰！ 周围的工友都被吸引了过来，嘖嘖称奇。 “嚯！这声音，真带劲！” “还是『春雷』牌的！好牌子啊！” “老刘，这可比那光会『咔噠咔噠』响的座钟强多了！能听新闻听戏！” 老刘看著眼前崭新的收音机，听著里面传出的歌声，再感受著周围工友羡慕的目光，心里的天平瞬间倾斜了！ 座钟是面子，可这收音机是实打实的里子啊！还能给家里添点乐呵！ “卫……卫国，这……这得多少钱？”老刘声音都有些发颤，生怕王卫国报出个天价。 王卫国伸出两根手指，一脸“你占大便宜了”的表情：“八十块！內部处理价！要不是咱们是好兄弟，根本轮不到你！外面买新的，一百二还得票！” “八十块？！”老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生怕王卫国反悔，一把抓住王卫国的胳膊：“我要了！卫国！好兄弟！太够意思了！这情我记一辈子！” 说完他就回家取钱去了，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深怕被其他工友抢走了。 王卫国跟他回到家后，老刘数出八张十元大钞，塞到王卫国手里，然后像抱宝贝一样抱起了收音机，脸上乐开了。 王卫国捏著那八张十元大钞，成了！ 这钱赚得，比扛麻袋轻鬆多了，还倍儿有面子！ 他对围观的工友说：“哥几个也看见了，我这兄弟手艺好，专修收音机缝纫机啥的，以后谁家电器坏了，找我，保证便宜又好！” 傍晚，废弃仓库。 王卫国把八张大团结“啪”地拍在陈默的工作檯上，一脸自豪：“小陈！八十块！老刘乐疯了！抱著收音机不撒手！” 陈默看著那八张钞票，也露出了笑容。 他把另一台经过他进一步调试、音质更佳、外壳也打磨拋光的“春雷”收音机推到桌子中央：“这台我也弄好了，音色更好，外壳也处理过，看著有九成新。秀兰，你看卖多少合適？” 李秀兰早已翻开帐本和笔记本，飞快地计算著： “购入成本两台：60元。” “修理辅料消耗（酒精、砂纸、少量焊锡）：约0.3元。” “卖给老刘一台：80元。” “剩余一台成本：30元+ 0.15元（辅料分摊）≈ 30.15元。” “市场同成色二手『春雷』无票价格约90-110元。考虑到我们翻新程度好，定价105元比较合理，有竞爭力。” 她抬起头，“陈同志，王大哥，我建议定价105元。如果顺利卖出，这一单总利润为：80（老刘）+ 105（待售）- 60（成本）- 0.3（辅料）= 124.7元！” 124.7元！ 这个数字让王卫国倒吸一口凉气！ 陈默也感到一阵振奋：“好！就按秀兰说的，定价105！王大哥，这台收音机，就交给你去『推销』了，目標客户就是那些想要收音机又捨不得买全新或者没票的人！” 他拿起桌上那八十块钱，抽出二十块递给王卫国：“王大哥，这二十块是你跑腿谈判的功劳，额外提成！” 又抽出十块递给李秀兰：“秀兰，信息记录准確，成本核算清晰，定价建议合理，这是你的额外提成！”剩下的五十块钱，他放回桌上：“这五十块，都入活动经费！月底咱们再按份分！” “王大哥，等那台收音机卖出去了，你直接拿六十块钱成本回去，再把四十五块钱交给秀兰，也一併入作活动经费。” 李秀兰仔细想想，觉得不对。“陈同志，这件事要是没有你修好两台收音机，我们是不可能赚到这笔钱的，你才是最大功臣。你怎么一分钱不拿？” 王卫国这时候也反应过来，“是啊，小陈，你应该拿三十块钱才对。” 陈默摇了摇头，笑道。 “没事的，王大哥，秀兰，我一个孤家寡人的，维修组赚到的维修费已经够我生活了，只有活动经费增加上去，我们能做的事才会越来越多，能赚的钱才会越来越多，放心吧，我有数！” “更何况，王大哥，你的母亲还需要钱买药。秀兰，你只有赚到钱了，才能贏得你父母的尊重，他们才会认识到你的能力，不再去逼著你相亲了。” 王卫国拿著十块钱，李秀兰捏著三块钱，两人对视一眼，最终收下。 “小陈，以后我就是你的兵，你说去东我绝不往西！”王卫国对著陈默敬了一个军礼。 李秀兰也被陈默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心中暗暗道一定要算好每笔帐，记好每一个信息，保证对得住陈默的信任。 第10章 跨越 盛夏的骄阳炙烤著临江县城，维修组的小院里，几棵老槐树的枝叶蔫蔫地垂著，投下些微稀疏的阴影。 陈默额头上掛满汗珠，背心也湿透了大半，紧贴在身上。 他正小心翼翼地將紫铜烙铁头从炭盆里抽出，烙铁头尖端泛著橘红。 他屏住呼吸，精准地將烙铁头点在一个摔裂的铝製饭盒边缘。 汗水顺著他的鬢角流下，滴在滚烫的铁皮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蒸发。 “滋……”一道细密均匀的银线迅速凝固，完美地弥合了裂缝。 陈默顾不上擦汗，舀起一瓢水倒进饭盒，滴水不漏！ 他这才长舒一口气，將饭盒递给等候在一旁的老大娘。老大娘喜笑顏开，付了四毛钱，连声道谢：“小陈师傅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比新买的还结实！” 老周头佝僂著背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这三个月，老周头彻底成了陈默的“学徒”兼助手，对陈默的手艺是心服口服。 陈默笑著送走大娘，回到工作檯。 李秀兰正坐在旁边一张稍乾净的旧椅子上，面前摊开著那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本更厚实的帐本。 她的手指灵巧地拨弄著一把旧算盘，这是她用五毛钱从废品站淘来的，算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在小院里格外清晰。 “陈哥，”李秀兰抬起头，“算出来了！加上刚才那四毛，还有王大哥昨天交上来的五块六毛钱，咱们的活动经费……突破两百块了！” “啪嗒！”老周头掉凳了！ 但他没顾得上屁股墩子，而是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著李秀兰：“多……多少？两百块？！”这对他这个靠微薄退休金和修理费过活的老人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陈默心头也是一震，快步走到李秀兰身边。 帐本上，“活动经费”一栏下，数字清晰地显示著：￥200.13元。下面密密麻麻记录著三个月的收支： 修理费收入（扣除上交街道和辅料成本）：￥62.38元 信息费收入：￥78.50元 收音机翻新利润：￥124.70元 王卫国牵线搭桥额外提成：￥50.50元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李秀兰信息管理额外提成：￥44.92元 其他零星进项：￥52.47元 支出：￥22.50元 刨去所有支出和成员应得的额外提成，属於团队共同积累的活动经费，稳稳地站在了两百元大关之上！ “好！太好了！” 三个月前，他还是身无分文、朝不保夕的黑户。 三个月后，靠著一双手和三个人的智慧协作，他不仅站稳了脚跟，还攒下了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巨款”！ 麻袋厂仓库里更是如同蒸笼。 王卫国只穿著一条工装短裤，赤著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油汗淋漓，正和工友们吭哧吭哧地扛著沉重的麻袋装车。 “卫国，歇会儿喝口水！这鬼天真要命！”工头老刘光著膀子，提著一个大號搪瓷茶缸，里面是浑浊的凉茶。 王卫国抹了把脸上的汗，接过工友递来的水瓢，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井水，喘著粗气。 “卫国，我家那台『飞鸽』后軲轆老是响，你知道哪儿修得好还便宜不？” “找小陈啊！我们街道维修组的陈师傅！手艺这个！”王卫国竖起大拇指，“比国营修理店强多了！回头地址给你！” “王哥，听说你认识百货站的人？能弄到便宜的肥皂不？要结婚，用得多！” “肥皂？巧了！我听说日化厂仓库有批包装有点压坏的，內部处理，价格便宜一半！你要多少？我给你问问！” “卫国兄弟，我老娘风湿腿疼，想找个靠谱的老中医看看……” “这个……我帮你打听打听！街坊邻居总有知道的！” 王卫国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信息中转站，他把工友的需求记在心里，带回仓库交给李秀兰记录，又把听来的供应信息，传递给有需要的人，从中收取微薄的“信息费”或“感谢费”。 他的“经济”烟换成了稍好点的“大前门”，说话办事也更有底气，工头老刘见了他都客气三分。 而此刻，在城西那座废弃的仓库里，景象已与三个月前天差地別。 虽然仓库本身的破旧框架无法改变——斑驳的墙壁、高窗上破碎的玻璃、角落里堆积的少许一时用不上又捨不得扔的杂物——但核心区域已被精心规划和改造。 最显眼的变化在墙壁上。原本空荡或胡乱钉著木板的墙壁，如今整齐地掛满了工具。 大小不一的钳子、各种型號的螺丝刀、銼刀、锤子、几把钢锯，还有陈默视若珍宝的那几把形状各异的自製夹具，都分门別类地掛在钉好的木条上，一目了然，取用方便。 旁边一个自製的木盒里，装著万用表、电烙铁手柄和几卷焊锡丝、松香等耗材。 工具墙下，是那张被擦得鋥亮、铺著厚帆布的主工作檯，上面固定著一个老台钳，工作檯一角，还摆著一个修好的铁皮发条青蛙，那是陈默的“招牌”之一。 仓库的一角，用红砖和黄泥简单垒砌起了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隔间。 隔间没有门，只掛了一块旧床单当门帘。 里面靠墙支著一张简易的单人木板床，铺著乾净的草蓆和一条半旧的军绿色床单——这是陈默的“臥室”。 床边放著一个用旧木箱改成的简易衣柜，虽然粗糙，但总算有了存放个人衣物的空间。 隔间外面，靠近仓库大门通风较好的地方，摆放著一张用旧门板和砖头垒砌腿的“会议桌”。 桌子打磨得相对平整，旁边放著几张同样用砖头垫高的旧木凳或马扎。 桌上放著李秀兰那个越来越厚的硬壳笔记本、算盘，以及那本记录著团队命脉——一百多元活动经费的帐本。 桌角还有一个用罐头瓶改成的简易瓶，里面插著几支不知名的野，给这个硬朗的空间增添了一丝生气。 墙上，正对著会议桌的位置，贴著一张红纸，上面是李秀兰用娟秀字体写的“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既是装饰，也是他们这个小小团队的宗旨和掩护。 这里，不再是仅仅作为藏身和堆放破烂的废弃之地。 它被陈默赋予了新的生命和功能。 第11章 申请书 维修组的小院里，蝉鸣聒噪。 陈默坐在树荫下，面前摊开的不是维修图纸，而是一份崭新的《城镇居民落户申请表》。 表格是街道办刘干事顶著大太阳亲自送来的，还带来了一盒印泥。 “小陈啊，”刘干事擦著汗，语气带著少有的热络，“王主任特意交代的！你这三个月的表现，街坊邻居有口皆碑！维修组的活儿干得漂亮，帮大傢伙儿解决了不少难题！特別是这大热天，修风扇、补凉蓆的，可解了燃眉之急！王主任说了，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落户申请，街道给你作担保，报告已经打上去了！” 陈默握著钢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份表格，承载著他融入这个时代、获得合法身份的全部希望。 他借著树荫下的光线，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填写著。 姓名：陈默 性別：男 出生年月：1956年7月，他根据原主记忆和自己估算，填了个合理的年份月份 原籍：黑省大庆 现住址：临江县红旗街道劳动服务队维修组（临时） 申请落户理由：响应国家號召，扎根基层，服务街道，为社会主义建设贡献力量 担保单位：临江县红旗街道办事处 写到“家庭成员”一栏时，陈默笔尖顿了顿。他孑然一身，在这个时空没有任何亲人。 最终，他在父亲、母亲栏都填上了“已故”。 填完表格，他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確认无误。 然后，拿起那盒印泥，將右手大拇指用力按上去，再按在申请人签名处。 “周师傅，”陈默把表格递给摇著蒲扇的老周头，“您看看，这样填行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老周头接过表格，眯著眼，凑近光亮处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良久，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扇子也忘了摇：“好！填得好！小陈啊……不容易！真不容易！这落户的事，成了，你就是正经的城里人了！好好干！” “嗯！周师傅，您放心！”陈默郑重应道。 这时，王卫国满头大汗地衝进院子，手里拎著个网兜，里面装著几个圆滚滚、绿油油的大西瓜！ “秀兰！小陈！周师傅！快！尝尝！沙瓤的！”王卫国兴奋地把西瓜放在水缸里冰著，“乡下老战友送的！自家地里结的！又甜又解暑！” 李秀兰眼睛一亮，立刻在笔记本“人情往来”栏记下：“西瓜（来源：王大哥战友馈赠）”。 夏日的馈赠，来得正是时候。 几天后，午后的一场雷雨短暂地驱散了暑气，空气中瀰漫著泥土的清新。 维修组小院里，陈默刚为一个老大爷修好一把漏水的铁皮喷壶，正用湿毛巾擦汗。 “陈默！陈默在吗？”街道办刘干事的声音带著喜气。 陈默心头一跳：“刘干事，我在！” 刘干事快步走进来，手里拿著牛皮纸文件袋：“批下来了！你的户口！落户了！” 他把文件袋塞到陈默手里，“快看看！户口页！王主任让我赶紧送来！” 陈默的手心被汗水浸透。 他解开线，抽出那两页纸。 第12章 不速之客 陈默道谢接过，咕咚喝了大半杯，暑气稍解。他看到盆里的茄子，很自然地走过去：“奶奶您做饭呢？我帮您削茄子皮？”说著拿起旁边的小刀。 “不用不用！你坐著歇凉！”李老太嘴上说著，但陈默已经麻利地干了起来。李老太看著，满眼欣慰。 “奶奶，”陈默削著茄子，抬起头，“我今天来，是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哦？啥好消息？看把你乐的。”李老太笑眯眯地凑近些。 陈默放下刀和茄子，从汗衫贴身的口袋里，掏出那个牛皮纸信封，抽出户口卡，双手捧著递过去：“奶奶，您看！我的户口！批下来了！落户了！就在咱们街道维修组！” 李老太赶紧接过，凑到窗边光亮处，戴上老镜，仔细地看著，笑容在她脸上绽开。 “好！好啊！小陈！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落户了就好！踏实了！国栋这小子，总算办了件像样的事！”她激动地拍著陈默的胳膊。 “多亏了奶奶您！”陈默声音有些哽咽，“没有您当初帮我，引荐给王主任，就没有我的今天！这恩情，我陈默记一辈子！”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哎哟！快起来快起来！孩子，你这是干啥！”李老太连忙扶起陈默，眼眶也湿润了，“这都是你自己爭气！手艺好，人勤快，本分！国栋都跟我夸你好几回了，说街道维修组离不了你！街坊邻居也说你修东西又便宜又好！这是你自己挣来的！” 她拉著陈默坐下，看著户口卡，满是期许：“有了户口，好好干！在维修组干出个名堂！攒钱，成家！” “嗯！奶奶放心！”陈默点著头，指著门边篮子：“奶奶，这点新鲜菜，丝瓜、空心菜，是我让王大哥特意从乡下收的，您尝尝鲜。” 掀开湿布，翠绿的丝瓜顶著黄，空心菜水灵灵的，还带著根上的泥。 “哎呀！这么新鲜的菜！丝瓜还带著呢！”李老太又惊又喜，这季节本地丝瓜正当时，但这么水灵的也不多见，“你这孩子！有心了！” “您平时照顾我，这点东西算什么！丝瓜汤清火，空心菜爽口，天热吃著舒服。”陈默笑道。 李老太高兴地收下，正说著，王国栋夹著公文包，带著一身热气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咦？小陈也在？”王国栋看到陈默，有些意外。 “国栋！快来看！小陈的户口批下来了！”李老太献宝似的把户口卡递给儿子，脸上笑开了，“你看看！多精神的小伙子！现在可是咱们街道的正式一员了！” 王国栋接过户口卡看了看，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嗯，批下来了就好！陈默啊，这三个月，你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落户了，身份合法了，更要严格要求自己！维修组是服务街坊的窗口，好好干，別辜负了街道和大家的信任！” “王主任您放心！我一定加倍努力！”陈默挺直腰板，郑重保证。 “嗯。”王国栋点点头，目光扫到门边那篮子鲜嫩的蔬菜，微微一愣，又看向陈默，他没说什么。 陈默又陪著李老太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匯报自己在维修组的工作，帮街坊解决了哪些难题。 看看时间不早，陈默起身告辞：“奶奶，王主任，我得回维修组了，下午还有几个活儿。” “好好，快去忙吧！”李老太把陈默送到门口，又把那篮子菜往里屋拎了拎。 “路上小心！以后常来！” “哎！奶奶您留步！”陈默答应著，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 盛夏的蝉鸣在维修组小院里聒噪地嘶喊著，空气粘稠而闷热。 陈默正满头大汗地对付著一个卡死的铁皮文件柜抽屉锁芯，老周头摇著蒲扇在旁边打盹。 李秀兰在树荫下整理著帐本，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 突然，一阵刻意放大的脚步声和口哨声打破了院里的闷热寧静。 一个穿著极为扎眼的年轻人出现在院门口：鲜亮的红底大衬衫敞开著三颗扣子，露出里面一条粗劣的金色假链子；下身一条裤腿宽得像扫帚的深蓝色喇叭裤，几乎盖住了脚上那双擦得鋥亮的尖头皮鞋；头髮梳得油光水滑，留著一撮自以为很时髦的小鬍子。 他手里拎著一个黑色的、印著“sanyo”字样的长方形盒子，脸上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 正是县城里小有名气的“街溜子”赵铁柱。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目光扫过堆满破烂的环境和老周头、李秀兰，最后落在陈默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 “喂！修东西的！”赵铁柱用脚踢了踢陈默工作檯旁边的破水桶，发出“哐当”一声响，把老周头惊醒了。李秀兰也警惕地抬起头。 陈默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身，平静地看著他：“有事？” 赵铁柱把手里那个黑色盒子“啪”地一声拍在陈默的工作檯上，震得工具都跳了一下。 他指著盒子，语气带著威胁：“小子，看清楚了！三洋牌！盒式磁带录音机！道上兄弟的宝贝！放不出声了，给老子好好伺候！修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修不好，或者弄坏了……” 他凑近一步，带著一股痞气，“哼哼，知道这是谁的机子吗？耽误了事，你这破摊子，就別想在临江县摆了！” 王卫国正好从麻袋厂午休过来，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这话。他脸色一沉，拳头瞬间攥紧，手臂肌肉賁张，一步就跨了进来，挡在陈默身前，怒视著赵铁柱：“你干什么的？！想找茬？！” 赵铁柱被王卫国那迫人的气势和健硕的体格惊得下意识后退半步，但隨即梗著脖子，色厉內荏地嚷嚷：“干什么？修东西！你谁啊？想动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王大哥！”陈默的声音响起，他轻轻拍了拍王卫国的胳膊，示意他退后。 王卫国看了陈默一眼，强压怒火，哼了一声，退到一旁，但眼神依旧死死盯著赵铁柱。 陈默走到工作檯前，没有理会赵铁柱的威胁，目光落在那个“三洋”录音机上。 这玩意儿在1980年的小县城，绝对是稀罕货，普通人家根本见不到。 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银灰色的机身，按下开仓键，磁带仓弹开，里面空空如也。 第13章 「三洋」的挑战 “磁带呢？”陈默问。 “废什么话！机子坏了，要磁带干嘛？赶紧看！”赵铁柱不耐烦。 陈默不再言语，拿起螺丝刀，熟练地卸下机壳螺丝。 机壳打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电路板、机械结构和那个关键的——盒式磁带驱动芯。 他仔细观察：电机没有转动跡象，传动皮带鬆弛地搭拉著，失去了弹性。 问题找到了：电机可能烧毁或卡死，皮带老化断裂。 但麻烦的是，这是进口机，配件在国內极难搞到，尤其是这种特定型號的微型电机和扁平的传动皮带。陈默手头根本没有，也从未接触过。 他皱起了眉头，这活儿不好接。 “怎么？傻眼了？修不了？”赵铁柱看到陈默的表情，立刻又囂张起来，“刚才不是挺能耐吗？告诉你，这可是……” “机子能修。”陈默打断他，“但是问题有点麻烦，主要是配件不好找。电机可能烧了，皮带也老化了。这种进口货的配件，临江县恐怕没有。” “什么？！”赵铁柱脸色一变，又要发作。 “不过，”陈默话锋一转，直视著赵铁柱的眼睛，“如果你能帮忙找到配件，告诉我型號，或者直接弄到替换的电机和皮带，我就能把它修好，而且保证跟新的一样。” 他顿了顿，拋出一个诱饵，“以后，你的朋友或者你本人，有什么东西需要修，只要拿到我这里，优先处理，工钱也给你优惠。怎么样？” 赵铁柱到嘴边的威胁话语一下子卡住了。他没想到陈默没被嚇住，反而跟他谈起了条件？ 他仔细打量著陈默：年纪不大，眼神却沉稳得不像话，面对自己的威胁和这台昂贵的进口货，没有慌乱，只有冷静的分析和……一种奇怪的自信？ 这小子，有点意思。而且，“优先优惠”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他眼珠子转了转，那股痞气收敛了些，哼了一声：“行！算你小子有点门道！等著！老子去想想办法！” 他一把抓起录音机，胡乱塞进盒子，转身就走，喇叭裤甩得哗哗作响。 看著赵铁柱消失在院门口，王卫国才鬆了口气，但依旧一脸愤愤：“小陈！这种人渣，理他干嘛？我看他就是来找茬的！” 李秀兰也担忧地走过来：“陈同志，那录音机……配件真的很难找吧？” 陈默擦了擦手上的汗，看著赵铁柱离去的方向，“是难找。但这个人……或许能成为我们信息网里一条特別的『鱼』。”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没有乾等。他让李秀兰仔细翻查信息记录本，看是否有关於录音机配件、电子元件甚至黑市渠道的蛛丝马跡。 李秀兰几乎把本子翻烂了，也只找到几条模糊的“听说有人倒腾旧电器零件”、“黑市可能有电子表零件”之类的信息，毫无用处。 王卫国则利用自己的退伍战友关係网在县城和邻县打听。 战友们一听是进口录音机的配件，都纷纷摇头： “卫国，这玩意儿太稀罕了，咱们这地界儿，真没见过。” “电机？皮带？供销社都没有，更別提我们了。” 反馈令人失望。 就在陈默和王卫国几乎要放弃，准备等赵铁柱回来硬著头皮说“找不到配件”时，院门口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口哨声。 仅仅两天后，赵铁柱再次出现。依旧是那身扎眼的行头，但脸上少了几分倨傲，多了点……得意？ 他大喇喇地把那个黑盒子再次拍在陈默的工作檯上。 “小子，看看！是不是这玩意儿？”赵铁柱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哗啦一下倒在桌上。 一卷黑色的、扁平的橡胶传动皮带，还有一个比拇指略大、標著模糊型號的微型直流电机！虽然看起来有点旧，电机外壳还有点划痕，但確实是陈默需要的东西！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拿起皮带拉了拉，弹性恢復得不错；又拿起电机看了看接线脚，没有明显损坏。 这效率，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赵铁柱这傢伙，路子果然“野”！ “东西是弄来了，行不行？”赵铁柱抱著胳膊，斜眼看著陈默。 “行！”陈默肯定地点头，没有多问东西的来源，“给我点时间。”他立刻投入工作。 陈默小心翼翼地拆开录音机，用镊子取下报废的皮带和电机。 仔细清理了安装位置的灰尘和油污，將新的皮带精准地套上驱动轮和从动轮，调整好鬆紧度。 然后，对照著旧电机的接线，將新电机的导线一根根焊接到对应的电路板焊点上。 最后，他装回机壳，拧紧螺丝。插上电源线，放入一盒赵铁柱带来的磁带，按下播放键。 短暂的“沙沙”声后，一阵女声从喇叭里流淌出来：“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分別难相逢，怎能忘记…” 这是李谷一为《三峡传说》演唱的插曲，如今风靡一时。 声音饱满流畅，没有一丝卡顿或变调！ 老周头摇著扇子，嘖嘖称奇：“这洋玩意儿，还真让小陈捣鼓响了！” 赵铁柱一把抢过录音机，把耳朵凑近喇叭听了又听，脸上终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还跟著节奏晃了晃脑袋：“嘿！真行！小子，有两下子！” 他拍著陈默的肩膀，力气不小，“这手艺，窝在这破地方修锅补盆，太他娘屈才了！” 他凑近陈默，带著一种“招揽小弟”的意味：“怎么样？跟我混吧！別的不敢说，在临江这片儿，提我赵铁柱的名字，没人敢不给你面子！保证比你在这儿小打小闹强百倍！吃香的喝辣的，钞票大把！” 他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陈默不动声色地拨开赵铁柱搭在肩上的手，脸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赵哥抬举了。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靠手艺吃饭，帮街坊邻居解决点实际问题，图个心安理得。混道上的事儿，不適合我。” 赵铁柱脸色一僵，没想到陈默拒绝得这么干脆。 “不过，”陈默话锋一转，如同上次一样，“赵哥你消息灵通，路子广，这点我是真佩服。咱们倒是可以合作。” “怎么个合作法？”赵铁柱听闻，僵住的脸色变得好奇起来。 第14章 「信息网」的扩张 陈默指著李秀兰的笔记本。 “你看，我们这儿收集各种信息，谁家需要什么，谁家有什么閒置想卖，或者哪里能买到便宜的处理品、难找的配件。你认识的人多，街面上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 “如果你能给我们提供这类有用的『信息』，比如，谁家想买台便宜的缝纫机？哪个单位仓库有压箱底的瑕疵品要处理？或者像这次这种，哪里能搞到特定的配件……只要信息有用，我们核实后，就按信息带来的价值，付给你信息费。这比你收保护费，风险小，来钱也稳当，你觉得呢？” “信息费？”赵铁柱愣住了。这个词对他来说很新鲜。他平时乾的都是些偷鸡摸狗、敲诈勒索或者帮人平事的勾当，虽然来钱快，但风险大，名声也臭。 陈默提出的“信息费”，听起来……像是正经生意？而且听起来，似乎坐在家里动动嘴皮子，就能拿钱？他狐疑地看著陈默：“你……说话算数？怎么算钱？” “当然算数。”陈默篤定地说，“比如这次你提供的皮带和电机，让我们修好了录音机。虽然东西是你找来的，但信息本身有价值。按规矩，可以付你一笔信息费。”他看向李秀兰。 李秀兰立刻心领神会，翻开帐本：“赵同志，你提供的配件解决了核心问题。我们建议支付你五毛钱作为信息费，您看可以吗？” 她报出了一个试探性的价格。 五毛钱！对赵铁柱来说不算大钱，但比他预想的白修或者给点菸钱强多了！ 关键是，这钱拿得……好像有点名正言顺？ 他摸了摸下巴，心里飞快盘算：动动嘴皮子，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去偷去抢，就能拿钱？听起来好像……真不错？ “行！五毛就五毛！” 赵铁柱故作大方地一挥手，其实心里有点小得意，“算你小子会来事！合作是吧？成！我赵铁柱最讲义气！以后有消息，我通知你们！” 他接过李秀兰递来的五毛钱纸幣，捻了捻，揣进喇叭裤兜里，感觉这钱跟平时敲诈来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赵铁柱走后，维修组的气氛有些微妙。 王卫国刚下班走进来，看到李秀兰给赵铁柱钱这一幕。 王卫国憋不住了：“小陈！你怎么真给他钱？还跟他合作？这种人就是狗皮膏药，沾上就甩不掉！谁知道他那些消息是真是假，会不会给我们惹祸？” 李秀兰也小声说：“陈同志，赵铁柱名声不好，他提供的信息……可靠吗？而且，他会不会觉得我们好说话，得寸进尺？” 陈默拿起工具，继续修理那个文件柜锁芯，语气平静： “王大哥，秀兰，你们说的我都明白。赵铁柱不是善茬，要提防。但是，”他话锋一转，“你们想想，他能在两天內搞到那么难找的进口配件，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我们完全没有的地下信息渠道和人脉网络！这些渠道，可能不光彩，但有时候，確实能搞到我们正规途径搞不到的东西和信息。” 他放下工具，看著两人：“我们的目標是什么？是赚钱，是发展。要发展，信息网就要足够大，足够深，像一张大网，网眼要密，才能捞到大鱼。赵铁柱这种人，就是网边那些带刺的、能钻进犄角旮旯的『特殊网线』。用好了，他能帮我们触碰到一些水面下的『鱼』。” “至於风险，核心的东西，比如帐本、我们的主要信息源、还有最重要的资金，绝对不让他碰！他提供的每条信息，我们都要严格核实，只做那些相对安全、风险可控的买卖。” “付给他信息费，就是钱买他这条『特殊渠道』，把他绑在我们的利益链条上。让他知道，跟我们合作，比敲诈勒索更安全、更长久、来钱更稳当。” 王卫国和李秀兰听著，虽然心里还有些疙瘩，但不得不承认陈默说得有道理。王卫国嘟囔了一句：“反正……防著他点！” 几天后，赵铁柱的效率再次体现。 他晃悠到维修组，丟给陈默一句话：“城西粮库，听说有批新到的搪瓷脸盆，卸货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碰了不少，有些瘪了，有些掉了点瓷。库管老张头正发愁呢，当废品卖又不甘心，內部处理，便宜得很！有没有兴趣？” 陈默眼睛一亮！搪瓷脸盆是家家户户必需品，市场需求大！ 瑕疵品如果价格足够低，绝对有赚头！他立刻让王卫国去核实。 王卫国通过一个在粮库干临时工的老战友，很快確认了消息：確实有一百多个脸盆有不同程度的轻微磕碰或掉瓷，但都不影响使用。 粮库想儘快处理掉，內部职工优先，每个盆只卖一块钱！ 而供销社同样的新盆，要卖两块五还得票！ 陈默当机立断，让王卫国出面，用团队活动经费拿出六十块钱，买下了六十个瑕疵相对最轻的脸盆。 不能全吃下来，避免太扎眼了！ 等王卫国將脸盆运回仓库后，陈默让李秀兰立刻在信息记录本和帐本上更新： 供应：微瑕搪瓷脸盆（粮库处理品，轻微磕碰/掉瓷，不影响使用，数量60，成本￥60.00元，单价￥1.00元） 接著，李秀兰发挥了她信息发布的作用。 她没有声张，而是通过王卫国的工友圈、老周头熟悉的街坊邻居以及维修组接待顾客时的“顺便”告知：“街道维修组有点粮库处理的搪瓷脸盆，就一点点小磕碰，不影响用，便宜处理，一块五一个！数量不多，先到先得！” 一块五！比供销社新品便宜整整一块钱！ 还不用票！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去。 那些家里正好缺盆的、想换新盆又捨不得钱的、甚至想买来当嫁妆盆都觉得划算的居民，纷纷涌向维修组。 不到两天，六十个微瑕脸盆被抢购一空！ 刨去一点点搬运成本，净赚將近三十块！ 爽快感在三人心中油然而生。 这生意做得又快又稳当！ 陈默没有食言。 他让李秀兰从利润中拿出五块钱，作为信息费付给了赵铁柱。 第15章 小作坊的诞生 赵铁柱捏著那五张崭新的一元纸幣，看著上面印著的女拖拉机手图案，表情有点复杂。 这钱……是他告诉个消息就换来的？没偷没抢，没威胁恐嚇，甚至都没怎么费劲！ 比他平时蹲在学校门口的小巷子里收那些学生仔的保护费来得快，也……乾净得多？他心里第一次对“正经”赚钱有了点模糊的概念。 “行！陈默，你小子够意思！”赵铁柱把钱揣进裤兜，拍了拍，“放心，以后有这种好事，我第一个告诉你！”他哼著小曲，晃著喇叭裤走了。 仓库里，王卫国看著赵铁柱的背影，依旧皱著眉头：“小陈，钱是赚了，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陈默拿起帐本，看著上面增长的数字：“我知道。他是一条危险的鲶鱼，能搅动水，带来我们够不到的鱼，但也可能把水搅浑。利用他，更要约束他。核心的东西，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记住，我们才是撒网的人。” 他指了指墙上李秀兰写的那幅字——“为人民服务”。 “只要咱们做的事，根子扎在服务街坊、解决实际需求上，路子正，就不怕歪风邪气。” 陈默的话，让王卫国和李秀兰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 临江县街道办的木门漆色斑驳。 陈默整理了下劳动布工装，抬手敲响了王国栋主任办公室的门。 王卫国和李秀兰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 “进。”王国栋的声音隔著门板传来。 三人推门而入。办公室里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两把木椅，一个文件柜，墙上掛著“为人民服务”的標语和几面褪色的锦旗。 王国栋正伏案写著什么，抬头看见是他们，尤其是陈默，放下钢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小陈同志，有事？” “王主任，”陈默没有立刻坐下，“我们今天来，是想向街道办匯报一下我们几个人最近的一点想法，也想寻求组织的指导和批准。” 王国栋身子向后靠了靠，拿起桌上的大號搪瓷缸，吹开浮著的茶叶沫子，啜了一口：“哦？说说看。”他目光扫过三人，在王卫国和李秀兰身上停留了片刻。 王卫国他认识，老实本分的退伍兵，家庭困难；李秀兰是返城知青，街道登记在册的待业青年。 “王主任，第一点，我这段时间在街道维修组帮忙，同时通过收集街坊邻居的需求信息，发现很多生活上的小问题，比如修个锅补个盆，或者临时需要点紧俏的小东西，找国营渠道要么不方便，要么排长队。” “我们试著帮大家牵线搭桥，或者利用点小手艺解决，確实感觉方便了不少群眾。像李秀兰同志记录的这个本子，”他示意李秀兰把本子放到桌上，“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街坊们实际的需求。” 王国栋拿起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隨手翻了几页。上面用娟秀的字体记录著各种信息：“张婶家铁锅漏了，想补”、“刘大爷需要半斤桐油刷家具”……琐碎，却真实地反映了居民日常的痛点。 他点了点头。 陈默继续道：“第二点，王卫国同志和李秀兰同志，在帮大家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多少也获得了一点微薄的收入，比如帮人跑腿联繫个东西，或者修个小物件收点材料费。虽然不多，但对他们个人和家庭，是个贴补。特別是这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分担了街道一点点安置待业青年的压力。”他特意看向李秀兰和王卫国。 李秀兰適时地开口，“王主任，我返城大半年了，一直没找到正式工作，家里负担重。跟著陈同志他们做点事，能挣点生活费，心里踏实多了。” 王卫国也点点头，声音洪亮：“报告主任，我母亲看病吃药开销大，厂里临时工的工资不够，能有点额外收入，帮了大忙！” 王国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著。 就业压力，这是他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看著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知青，一个退伍兵，都是需要安置的重点对象。他们能自己找到点门路，减轻街道负担，这无疑是好事。 “第三点，”陈默捕捉到王国栋眼神的变化，立刻拋出核心，“我们深刻理解政策，知道个体经营需要管理。我们不想偷偷摸摸，更不想给街道添麻烦。所以，我们恳请街道办，能不能允许我们几个人，在街道的指导下，成立一个生產自救小组？我们愿意接受街道的管理，按照要求去做事，爭取为街道分忧，为群眾服务，也给自己找条合法的出路！” “生產自救小组？”王国栋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微蹙。 这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和可操作性空间。它不同於纯粹的个体户，带有一定的集体互助色彩，更容易被接受。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王国栋手指敲击桌面的篤篤声。陈默三人等待著王国栋的答覆。 半晌，王国栋放下搪瓷缸，脸上露出一丝讚许： “嗯。你们这个想法……有积极性！自谋生路，解决困难，还能服务群眾，这符合中央『广开就业门路』的精神。” 隨后他顿了顿，语气带著一丝严肃：“不过，这个生產自救小组，具体打算做什么？怎么运作？必须合法合规，不能触碰红线！更要注意影响！” 陈默立刻表態：“主任您放心！我们一定严格遵守政策法规，做什么、怎么做，都提前向您匯报，接受监督！我们初步的想法，还是从解决群眾实际的小需求入手，利用我们现有的信息和一点点手艺……” “嗯，”王国栋摆摆手，打断了他，“具体项目，你们回去好好琢磨个方案，写个书面的东西给我。记住，规模要小，范围要明確，安全第一！等方案批了，街道会给你们一个『指导性意见』。 “谢谢王主任！”三人异口同声。 拿到王国栋的口头许可，如同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第16章 头绳里的商机 陈默三人回到仓库，立刻投入到“生產自救小组”具体项目的谋划中。 “具体做什么呢？”王卫国挠挠头，“继续倒腾东西？还是像以前那样修修补补？”虽然有了方向，但具体落地还是难题。 “光靠倒腾信息和修修补补，规模太小，也容易撞上市管会。”陈默沉吟著，“我们需要一个能生產点什么的项目，哪怕很小，但能持续，有积累。” 就在这时，李秀兰抱著她那本厚厚的信息需求本走了过来，指著其中几页说：“陈同志，王大哥，你们看，最近记录里，有好几个年轻女同志问的问题挺集中的。” 陈默和王卫国凑过去看。李秀兰用蓝色墨水清晰地写著： “纺织厂女工小娟问：哪里能买到不是黑色的发绳？想要红色的。” “副食店售货员小丽问：供销社的头样式太老气了，有没有新鲜点的？” “街口裁缝铺张姨的女儿：想要那种带小珠子的发卡，同学从省城带回来过，特別好看……” 类似的询问，零零散散有十几条，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年轻女性对更美观、更新潮的髮饰的需求！ 这在当时千篇一律的黑色橡皮筋和简单的布头里，显得格外突出。 “发绳？头？”王卫国有些不解，“这玩意儿能有多大搞头？供销社不是有卖的吗？” “王大哥，这你就不知道了。”李秀兰脸上露出一丝属於年轻女孩的敏锐，“供销社那些，要么是黑色的橡皮筋，要么就是大红大绿、样子很土气的布。稍微讲究点的姑娘，根本看不上。省城、大城市里，现在流行一些新样式，但咱们临江县根本买不到。” 她说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辫子上繫著的普通黑色橡皮筋。 陈默的脑海中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看向李秀兰，眼神发亮：“秀兰，我记得……你针线活很好？上次王大哥衣服破了，你缝得几乎看不出痕跡？” 李秀兰被问得一愣，点点头：“嗯，下乡插队时跟老乡学的，缝缝补补还行。” “这就对了！”陈默猛地一拍大腿，“有需求，我们有秀兰的手巧，投资小，易上手！王主任要求规模小、安全，这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项目！” 王卫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小陈，你是说……咱们自己……做头绳头卖？” “对！就做这个！”陈默分析道。 “你们看：原料简单，就是布头、线、小珠子之类，成本低；秀兰的手巧，做这些小东西正合適；生產就在咱们这个仓库，地方有了；最重要的是，它完全符合生產自救的性质——解决群眾对美好生活的小需求，给我们自己创造点收入！而且，这属於手工艺品生產，政策上风险小得多，完全可以掛靠在街道的名义下！” 李秀兰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她想像著自己能做出那些漂亮的髮饰，让临江县的姑娘们也能打扮得漂漂亮亮，心里涌起一股热流：“陈同志，我觉得行！那些样式，我大概能琢磨出来怎么做！” “秀兰，你等等！”陈默阻止她起身去找布头。 “要做，就不能只做供销社里那种老掉牙的。我们要做就做点临江县没有的、新鲜的、让姑娘们一看就喜欢的小东西！” 他走到仓库角落，捡起一块烧过的木炭，又找了一张废弃的包装纸，铺在桌子上。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陈默凭著记忆深处那些简单却经典的饰品样式，开始勾勒。 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划过。首先是一个饱满对称的蝴蝶结，不是简单的布片打结，而是带点立体的褶皱感。 接著，是用细布条缠绕成麻状的精致发绳，末端点缀著两颗小小的彩色珠子。还有用彩色小塑料珠串成的小形状的髮夹，以及一种用两层不同顏色薄布叠成瓣状、中心缝个小亮片的头…… 陈默画得很快，线条虽然简单，但抓住了样式最核心的神韵。 这些在1980年的临江县绝对属於稀罕物！ “这……这是……”李秀兰看得目不转睛，脸上充满了惊嘆，“陈同志，你……你怎么会想出这些样子的？太好看了！供销社那些跟这一比，简直没法看！”她仿佛已经看到这些髮饰戴在姑娘们头上的样子。 王卫国也凑过来看，他虽然对女孩子的饰品不太懂行，但那些图样確实透著一股子新鲜劲儿：“乖乖，小陈，你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这都能想出来？” 陈默放下炭笔，拍了拍手上的黑灰，笑道：“瞎琢磨唄，想著怎么让东西好看点。怎么样，秀兰，能做出来吗？” 李秀兰拿起那张纸，端详著图样，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比划著名裁剪和缝製的步骤： “能！这个蝴蝶结需要选有点挺括的料子……这种串珠的，珠子要小，孔要细……这个瓣头，布要薄，顏色要搭好……没问题！给我点时间，我能琢磨出来！” “好！”陈默精神大振，“启动资金我们有！” 三人之前做信息中介和倒卖攒下的活动经费，还剩下大约一百二十多块钱，厚厚一沓，用皮筋捆著，锁在李秀兰保管的小木箱里。 王卫国立刻去把那个小木箱搬了出来。李秀兰拿出钥匙打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的毛票和元票。 “启动资金有了！”陈默看著这笔“巨款”，“现在，需要原料！彩色的碎布头、各种顏色的线、小塑料珠或者小亮片……这些东西哪里搞？” “信息！”王卫国和李秀兰异口同声地说道，三人相视而笑。他们最大的优势，不就是那张日益庞大的信息网吗？ 兴奋过后，陈默的头脑迅速冷静下来。 “王大哥，秀兰，”他转过身，语气变得郑重，“这事儿，光我们仨热血沸腾还不够。王主任虽然口头同意了生產自救的思路，但具体做什么，怎么做，必须落到实处，拿到书面的东西，才算真正有了『护身符』。” 王卫国脸上的喜色收敛了些：“书面东西？你是说……打报告？” 第17章 报告 “对！”陈默肯定道，“我们得给王主任一个正式的、详细的方案。把我们的想法、理由、具体项目、生產规模、人员情况、以及最重要的——我们如何接受街道管理和监督，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下来，形成一份书面报告，交给他审批。” 李秀兰立刻理解了陈默的用意，“陈同志说得对！口说无凭，立字为证。有了街道的正式批覆文件，我们做起来才名正言顺，就算有人问起来，也有个说法。” “可是……写报告？”王卫国有些犯难，“这玩意儿……怎么写？我没弄过这个。” “秀兰，”陈默看向李秀兰，“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你有文化，心思细，笔头也利索。你根据我们刚才商量的，再结合王主任关心的点，起草一份报告。重点突出三点。” “一是群眾需求：把信息本上那些询问记录整理一下，说明这是群眾实实在在的需求，我们是在解决『小问题』。” “二是生產自救性质：强调我们利用现有条件、个人手艺、组织待业青年进行生產自救，目標是减轻街道就业压力，创造一点微薄收入。” “三是接受管理监督：这是最关键的一点！要写清楚，我们完全接受街道办的领导和管理。包括：定期匯报生產销售情况；接受街道对產品质量、价格、財务的检查；承诺遵守国家政策法规，绝不偷税漏税；甚至可以说，愿意將利润的一部分作为管理费上缴街道，用於支持街道的其他服务工作。” 陈默顿了顿，补充道：“措辞要诚恳、朴实，突出『服务』和『自救』这两个核心。最后，恳请街道办领导研究批准我们试办『生產自救小组（髮饰生產项目）』，並给予『指导性意见』。” “我明白了，陈同志！”李秀兰感受到肩上的责任，她立刻找来几张相对乾净的白纸和一支钢笔，坐到桌子前，开始凝神构思。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一会，报告写好后，陈默和王卫国仔细看了一遍，做了一点修改，最后由李秀兰誊抄工整。 第二天一早，陈默、王卫国、李秀兰三人再次来到街道办王国栋主任的办公室门口。 “进。” 三人推门进去。王国栋看到他们，尤其是李秀兰手里的报告，眼中闪过一丝讚许。 这伙年轻人，动作倒是快，而且很懂规矩。 “王主任，”陈默恭敬地开口，“这是我们根据您上次的指示，认真討论后草擬的『关於申请成立街道生產自救小组（髮饰生產项目）的报告』。请您审阅。”他示意李秀兰將报告递上。 王国栋接过报告，没有立刻看，而是先拿起搪瓷缸喝了口茶，目光在三人脸上扫过。 隨后，他才低头，翻开报告。 报告的字跡娟秀工整，条理分明。他看得不快，很仔细。 报告不长，王国栋一会就看完了。 “嗯……报告写得……还算明白。你们这个想法，解决群眾小需求，组织待业青年自救，方向是对的。” 隨后话锋一转，“但是！陈默，王卫国，李秀兰，你们给我听清楚！” “第一，规模必须控制！绝对不能扩大场地，招摇过市！” “第二，生產销售范围，仅限於解决街坊邻里那些小需求，不能超出这个范围！更不许去跟国营商店抢生意！” “第三，財务必须清晰！李秀兰同志，你管帐目，每一笔收支都要有记录，街道会不定期检查！” “第四，安全！防火防盗，特別是用电安全，绝对不能出事！” 陈默三人连连点头，神情郑重。 “最后，”王国栋拉开抽屉，拿出一份空白的红头文件纸，拿起钢笔，在上面快速书写起来。 他写得很谨慎，字斟句酌： “关於同意西关街道维修组试办生產自救服务点的意见：” “经研究，同意陈默、王卫国、李秀兰三同志，在现有场地內，本著服务群眾、生產自救原则，试办小型生活用品修补及简易手工艺品製作服务点（重点试办髮饰类小商品）。” “要求：1.严格遵守国家政策法规，不得从事投机倒把活动。” “2.规模限於现有人员及场地，不得擅自扩大。” “3.服务对象限於本街道居民。” “4.財务收支清晰，接受街道监督。” “5.確保安全生產。” “此为指导性意见，具体由维修组负责人周福生同志代为日常监督。街道办將不定期检查。红旗街道革命委员会（公章）” 他写完，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从抽屉里拿出街道办的公章，蘸了印泥，在落款处郑重地盖了下去。 王国栋將这份墨跡未乾的“指导性意见”递给陈默：“拿著！这算是街道对你们自谋生路、服务群眾的一种支持，也是一种管理依据！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出了问题，我王国栋担不起，你们更担不起！这服务点能不能办下去，办得好不好，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谢谢王主任！我们一定牢记您的指示！绝不给街道添麻烦！” 陈默双手接过那张文件纸，王卫国和李秀兰也连忙道谢。 “还有就是，小陈我要单独跟你说一下，虽然你现在在这个服务点內，但是街道办维修组的本职工作你还是不能丟，街坊邻居有需求的时候，你还是得在！听到了没有？”王国栋特意叫住陈默。 “放心吧王主任，维修组我每天都还是会抽空去，帮忙解决大家的问题。”陈默回答道。 听到陈默的回答，王国栋点了点头。 示意三人可以离开了。 三人走出街道办，陈默小心地將文件折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 有了这份“尚方宝剑”，仓库里的小作坊生產，终於可以开展起来。 目標明確，行动立刻展开。 陈默把採购原料的任务交给了最合適的人选——王卫国和赵铁柱。 第18章 碎布头与第一针 “卫国哥，你去国营布店、被服厂这些地方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他们处理的彩色布头、零碎布片，要顏色鲜艷点的，涤纶、尼龙或者布都行，关键是要便宜！” 陈默交代，“注意方式方法，就说咱们街道维修组搞点义务劳动，需要些碎布头糊纸板啥的。” “明白！”王卫国点头，由他去谈这些正规渠道，不容易引起怀疑。 “铁柱！”陈默转向刚晃悠进仓库的赵铁柱，“发挥你信息优势的时候到了！我需要彩色小塑料珠、小亮片，或者能当装饰的小玩意儿。还有结实点的尼龙线，顏色越多越好。这些东西，正规商店不好买，或者太贵，看你的路子了！记住，要安全，要便宜！” 赵铁柱一听又来活了，而且是他擅长的“找东西”，立刻来了精神，把玩著手里一串不知哪弄来的玻璃珠： “嘿！包我身上！珠子亮片？小意思！我知道城东老胡头的杂货铺后面有点私货，还有塑料厂那边处理点废料里说不定有……等著，我去探探路！” 他拍著胸脯，转身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王卫国那边进展相对规矩。 他跑了国营百货的布料柜檯，售货员大姐一听是街道维修组要碎布头“糊纸板搞宣传”，態度还算热情，从柜檯底下翻出一大包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布头，大多是裁剪下来的边角料，涤纶和布混在一起。 “这些啊，平时攒著也没啥用，你们街道搞活动要用，给两毛钱拿走得了！” 大姐很爽快。王卫国付了钱，扛著一大包沉甸甸的布头回来了。 赵铁柱的野路子效率更高。 第二天下午，他就拎著个鼓鼓囊囊的旧化肥袋子回来了，哗啦一下倒在仓库地上。 里面东西很杂：一小袋一小袋各种顏色的塑料小珠子；几板压得有点变形、但亮闪闪的塑料小亮片；还有好几大轴顏色各异的尼龙线，看起来像是某个小厂处理的库存货。 “嘿，怎么样？”赵铁柱得意地指著那堆东西，“珠子亮片，塑料厂废料堆里淘的，按废塑料价称的，便宜！这线，被服厂仓库角落里翻出来的，说是放久了有点脆，但缝东西绝对没问题，一共才要了三块钱！” 陈默检查了一下，非常满意：“干得漂亮，铁柱！这信息费少不了你的！” 赵铁柱嘿嘿一笑，感觉这正经钱赚得越来越顺手了。 原料齐备，仓库立刻变成了一个微型生產车间。 李秀兰先把那包布头倒出来，在空地上铺开，仔细地分门別类：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格子的、碎的……又把赵铁柱弄来的珠子和亮片按顏色分好。 “卫国哥，陈同志，得麻烦你们帮我打打下手。” 李秀兰开始分配任务，“你们先帮我把这些大点的布头，按我画的纸样剪成小块。” 她拿出陈默之前画的草图，又用硬纸板剪了几个简单的模板——主要是蝴蝶结需要的大小方块和长条、瓣的形状等。 陈默和王卫国拿起剪刀，学著李秀兰的样子，笨拙地开始裁剪。 剪刀在布料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碎布屑纷纷落下。 王卫国手指粗大，剪得歪歪扭扭，李秀兰也不嫌弃，“王大哥，剪大点没事，待会我修。”陈默则相对细心些，儘量按照线来。 裁剪好的布片被送到李秀兰的工作檯——一张旧课桌。 她拿起针线，穿好尼龙线，动作麻利地开始缝製。 第一个做的是那个饱满的蝴蝶结。 只见她手指翻飞，將一块红色涤纶布对摺缝合，留个小口翻过来，塞入一点点蓬鬆的碎布头填充，然后巧妙地捏出褶皱，用线在中间紧紧一勒，一个立体饱满的红色蝴蝶结雏形就出来了！ 接著，她又用一条细长的同色布条缠绕中心固定，末端缝上两颗小小的白色塑料珠。 一个在1980年临江县绝对称得上“时髦”的髮饰诞生了！ “成了！”李秀兰举起第一个成品，脸上洋溢著喜悦。 那红色的蝴蝶结在她手中微微颤动，白色的珠子点缀其上，显得格外灵动。 “好看！真好看！”王卫国看得直咂嘴。 陈默也露出了笑容，这效果甚至比他记忆中的还要好一点，李秀兰的手確实巧。 有了成功的开头，李秀兰信心大增。 她又开始尝试串珠小髮夹：用细尼龙线將彩色小珠子串成五瓣小，固定在黑色的铁髮夹上，小巧玲瓏。 还有那瓣头：两层不同粉色的薄布叠在一起，剪出瓣形状，边缘细细缝一圈，中心缝上一颗小小的金色亮片，再用线固定在发绳上，显得精致又温柔。 陈默和王卫国则负责更简单的部分：比如把剪好的长条布片缠绕在橡皮筋上做成基础发绳；或者把李秀兰缝好的蝴蝶结、小等部件，用线牢固地缝到髮夹或发绳上。 仓库里充满了缝纫的“沙沙”声、剪刀的“咔嚓”声和三人偶尔的交流声。 “秀兰，这种蓝色珠子配白色布做蝴蝶结怎么样？” “行！肯定清爽！” “卫国哥，髮夹的底座要压紧点，不然容易掉。” “好嘞！” 几天下来，第一批成品诞生了：二十个各色蝴蝶结髮夹，三十根带串珠小的发绳，还有二十个瓣头。 色彩鲜艷，样式新颖，摆在一块洗乾净的旧木板上，在略显昏暗的仓库里，充满了勃勃生机。 三人看著这些凝聚了心血的小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这不再是倒买倒卖，而是他们亲手生產出来的商品！ 產品有了，如何销售成了关键。公开摆摊？ 风险太大，市管会隨时可能以“投机倒把”或“无证经营”为由查处。直接送到百货商店寄卖？他们这“三无”小作坊的產品，想都別想。 “还是得靠我们的信息网！”陈默再次强调了他们的核心优势，“精准投放，悄悄进行。” 第19章 隱秘的流行 策略迅速制定： 李秀兰翻开她那本宝贝信息本，找出所有询问过好看髮饰、头绳的年轻女性的记录。 她开始挨个上门，“街道这边联繫到一点新样式的发卡头，数量不多，要不要来看看？” 赵铁柱再次被委以重任。 他认识不少社会青年，其中不乏爱打扮的姑娘，还有一些在电影院、溜冰场等年轻人聚集地“混”的。 “铁柱，这东西交给你，找那些信得过的、爱俏的姑娘，悄悄卖。价格嘛...” 陈默指著成品，“这种带珠子的髮夹、头，成本高点，卖五毛一个；这种蝴蝶结髮夹和串珠发绳，卖三毛五一个。记住，一定要说是上海或者广州那边的新样子，临江独一份！別说是咱们自己做的。” 陈默深知“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在维修组接待来修东西的街坊时，李秀兰可以“不经意”地展示一下，如果有人感兴趣，就悄悄交易。 销售战役悄然打响。 李秀兰这边非常顺利。她第一个找到的是纺织厂女工小娟。 当李秀兰从包里拿出那个红色的串珠蝴蝶结髮夹时，小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呀！真好看！这……这真是上海来的？”她爱不释手地摸著那光滑的涤纶布和冰凉的小珠子。 “嗯，托人带的，就这么几个。”李秀兰笑著，按照陈默教的台词说，“你要喜欢，五毛钱给你。” “五毛？”小娟有点犹豫，但看著镜子里夹上髮夹后明显亮眼了许多的自己，一咬牙，“行！我要了！”爽快地付了钱，戴著新髮夹，喜滋滋地上班去了。 很快，李秀兰名单上的姑娘们，只要在家的，几乎都买了，有的甚至买了两三样。她们对新样式髮饰的渴求远超预期。 赵铁柱那边的“地下”销售更是火爆。 他拎著个小布包，在溜冰场门口转悠，瞅准几个穿著时髦、扎著马尾辫的姑娘，凑过去：“嘿，姐们儿，看新货不？广州刚过来的发卡，临江绝对没第二份！” 他神秘兮兮地打开布包一角，露出里面色彩鲜艷的蝴蝶结和亮闪闪的串珠。 “呀！真好看！”一个烫著捲髮的姑娘惊呼，“这蝴蝶结怎么卖？” “三毛五！就剩这几个了！”赵铁柱故意製造紧张感。 “我要这个红的！” “我要那个带珠子的！” 几个姑娘立刻围了上来，生怕买不到。 不到半小时，赵铁柱带去的十几件样品就被抢购一空，钱揣在裤兜里鼓鼓囊囊。 他尝到了甜头，立刻又跑回仓库补货，干劲十足。 仓库里，陈默和王卫国也没閒著。李秀兰出去跑销售了，他们就继续生產。 王卫国负责裁剪和缠绕发绳底座，陈默则学习著把李秀兰提前做好的部件组装到髮夹上，动作越来越熟练。 仅仅三天时间，第一批七十件髮饰全部售罄！一件不剩！ 晚上，仓库里点起了煤油灯，三人围坐在桌子旁，李秀兰小心翼翼地打开装钱的铁皮饼乾盒。 里面堆满了毛票和分幣，还有几张一元纸幣。 李秀兰拿出帐本，开始一笔笔核算： 收入： 蝴蝶结髮夹（20个 x 0.35元）= 7.00元 串珠小发绳（30根 x 0.35元）= 10.50元 瓣头/串珠髮夹（20个 x 0.50元）= 10.00元 总计收入：27.50元 成本： 彩色布头：0.20元 塑料珠、亮片：1.50元（赵铁柱採购价） 尼龙线：0.80元（赵铁柱採购价） 髮夹、橡皮筋底座：4.00元 总计成本：6.50元 利润：27.50 - 6.50 = 21.00元 “二十一……块？”王卫国看著李秀兰写在帐本上的数字，这才几天？三个人就赚了这么多？虽然分到个人头上不算巨款，但这意义完全不同！ 这不是倒卖赚的差价，是他们亲手创造出来的价值！ 陈默拿起一个剩下的串珠小发绳。 这21元，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它证明了他们的思路可行——利用信息差发现需求，组织生產，创造价值。 ...... 接下来的几天。 仓库里瀰漫著布料的粉尘。 “哐当”一声，虚掩的仓库门被推开。 王国栋主任背著手，走了进来，身后跟著街道办的刘干事。 三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 “王主任！”陈默迎上前。 王国栋没应声，目光扫视著整个仓库：地上堆著五顏六色的碎布头和原料袋，桌上散落著针线、剪刀和半成品，角落里是陈默睡觉的小隔间。 这里与其说是生產场所，不如说是个勉强棲身的窝棚。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这儿搞生產？”王国栋终於开口，带著明显的不赞同。 他指著那些原料和工具，“这环境？这安全？万一失火了怎么办？东西丟了谁负责？市管会或者上级来检查，看到你们窝在这破仓库里搞这些，街道办怎么解释？”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陈默的心沉了一下，知道最担心的情况来了。 他硬著头皮解释：“主任，我们主要是考虑这里地方够用，也……省钱。” “省钱？”王国栋哼了一声，“省钱不是这么省的！你们现在是掛著『街道生產自救小组』的名头，不是以前偷偷摸摸搞点小动作了！代表的是街道的形象，要正规化！” 他顿了顿，语气不容置疑，“街道办研究了，你们这个小组，必须找个正经点的门面！不能在仓库搞了！这是硬性要求！” “门面？主任，那……那得多少钱啊？”王卫国脸上充满了焦虑。 李秀兰也紧张地看著王国栋和陈默。 找门面，意味著固定的房租，那是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支出，对他们刚刚起步的小作坊来说，压力巨大。 而且，有了门面，就等於从“地下”走到了“地上”，曝光度大增，是好是坏难以预料。 陈默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喜的是，王国栋提出找门面，说明街道是真正在考虑將他们纳入管理，给予一定程度的“合法”身份，这是他们一直期盼的。 忧的是，正如王卫国所想，成本剧增，风险也隨之放大。 “主任，”陈默稳住心神，试探著问，“街道办……对门面有什么具体要求或者……支持吗？” 第20章 遍寻无门的窘境 王国栋看了陈默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具体要求就是安全、合规、像个做生意的样子！至於支持？街道办没有多余的门面房给你们白用！租金得你们自己承担！” 他背著手，在仓库里踱了两步，“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找到合適的门面，掛牌经营。否则……”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说完，王国栋不再停留，带著刘干事转身走了。 留下仓库里三人面面相覷。 王国栋的最后通牒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第二天，陈默和王卫国就开始了艰难的寻铺之旅。 八十年代初的临江县城，商业氛围还很淡薄。 所谓“门面”，主要集中在县城中心唯一一条像样的商业街——解放路上。 这条路两旁，供销社、百货大楼、国营饭店、邮局、新华书店等“国”字號和“集体”单位一字排开，门脸气派，玻璃擦得鋥亮。 偶尔夹杂著一两家掛著“合作商店”牌子的副食店或杂货铺，也多是街道或居委会办的集体性质。 “同志，打听一下，这条街上有空的门面出租吗？” 陈默和王卫国走进一家掛著“向阳合作商店”牌子的副食店，问柜檯后嗑瓜子的胖大姐。 “出租？”胖大姐像看怪物一样看著他们，“我们这是集体的！哪有房子租给私人？想啥呢！”语气里满是优越感。 接连碰壁。他们又找到负责管理这条街的房管所。 一个穿著蓝色中山装的中年干部翻著厚厚的登记册，头也不抬：“解放路的公房？想都別想！要么是国营单位在用，要么是集体商店，轮也轮不到你们个体户。等著排队分房的职工还一大把呢！” “那……其他地方呢？偏点的地方也行！”王卫国急切地问。 干部合上册子，推了推眼镜：“其他地方？城东老煤厂那边倒是有几间废弃的工房，又破又远，你们要吗？或者城西靠近河滩那片，倒是有几间私人的棚子，不过那算不算门面……嘿嘿。”他语气带著揶揄。 两人不死心，几乎把县城转了个遍。 靠近居民区的巷口倒是有几间小门脸，多是住户自己搭出来的偏厦，要么开著小理髮店，要么是修鞋摊，早已被人占据。 唯一一处临街、看起来能用的空屋子，在一条背街，门口贴著“招租”红纸。一个穿著绸衫、叼著菸捲的男人懒洋洋地报了个价：“一年一百块，水电自理。” “一……一百块？！”王卫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现在全部家当也就一百四十多块！这几乎是要掏空老本，后续的原料、人工钱从哪里来？ 陈默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租金远超预期，位置还不好。这还仅仅是房租，修缮、置办桌椅、掛牌……哪一样不要钱？王国栋给的期限只有一个月。 傍晚，两人拖著疲惫的身体回到仓库，脸上写满了沮丧。 李秀兰看著他们的表情，心也跟著揪了起来。 “怎么样？”她轻声问。 王卫国一屁股坐在破凳子上，闷声道：“贵的要死！要么就是破得没法看，要么就是人家根本不租给咱们！” 陈默没说话，难道刚看到点希望，就要被这现实的门槛卡死？必须另闢蹊径。 仓库里气氛沉闷。 赵铁柱哼著不成调的港台歌，晃悠著进来，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哟，这是咋了？霜打的茄子似的？”他踢开脚边一个空线轴，凑到陈默跟前，“愁啥呢？让兄弟给你分分忧？” 陈默抬眼看他，赵铁柱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混不吝表情，此刻竟让他觉得有点亲切。 他简单地把找门面的困境说了。 “嗨！我当多大点事儿！”赵铁柱听完，一拍大腿，脸上露出那种“你们太死板”的表情，“解放路？国营商店？你们跟那帮大爷较什么劲啊！那地方是咱们能惦记的吗？” 他神秘兮兮道：“城边，就挨著老城墙根儿那条土路，知道吧？临街，有间小破房子！以前是街道放扫帚簸箕的破仓库！早八百年就没人用了！” 陈默和王卫国对视一眼，城边？老城墙根儿？那地方可够偏的，几乎算城外了，人流量极小。 赵铁柱看他们表情，立刻补充道：“位置是偏了点，但胜在两点：第一，它临街！虽然路破点，但好歹算个门脸！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他嘿嘿一笑，带著点得意，“那地方產权不清！说是街道的，可早些年街道办换了好几茬，帐也乱了，谁也说不好到底归谁管，就一直扔那儿閒著，屋顶都塌了半边！” “你的意思是……”陈默的眼睛亮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咱们可以想办法借用！或者，找管事的王主任说说，象徵性地给点钱，就当租下来！反正空著也是空著，咱们把它拾掇拾掇能用就行！总比这破仓库强吧？好歹能掛个牌子！” 这思路，完全跳出了陈默他们之前的思维定式！ 產权不清的閒置资產？这確实是赵铁柱这种“野路子”才能想到的主意！ 风险肯定有，但比起一年一百块的硬租金，这几乎是唯一的出路！ 陈默猛地站起身，用力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铁柱！好兄弟！你这消息太关键了！” 他立刻看向王卫国，“卫国哥，明天一早，咱俩去实地看看！如果真像铁柱说的，咱们就去找王主任谈！” 王卫国也被这峰迴路转的消息提振了精神，“好！” 第二天一早，陈默和王卫国就骑车找到了老城墙根下的那间小仓库。 情况比赵铁柱描述的还糟：孤零零的一间砖瓦房，墙皮剥落得厉害，木门歪斜，窗户只剩下空洞洞的框子，屋顶塌陷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椽子，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土和鸟粪，角落里还堆著些早已朽烂的扫把和破麻袋。 位置確实临街，但所谓的“街”，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这……能行吗？”王卫国看著这破败景象，心里打鼓。 “破，才有机会。”陈默却很冷静，“破，说明没人重视，租金才有可能低。破，才显得我们愿意自己钱修缮是有诚意的。走，去找王主任！” 第21章 汗水浇筑「启明」 街道办主任办公室里，王国栋听完陈默的请求和对那个废弃仓库的描述，“老城墙根那个破房子？產权都扯不清！你们要租那个？” “王主任，我们仔细考虑过了。解放路那边我们確实租不起，其他合適的地方也没有。那个仓库虽然破旧，位置也偏，但有几个好处。” 陈默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它临街，勉强算个门面，符合街道办正规化的要求。我们掛上牌子，至少看起来是那么回事，不会给街道丟脸。” “第二，產权不清是麻烦，但也正因为这样，閒置著也是浪费。我们愿意自己出钱出力把它修缮好！屋顶、门窗、地面，我们自己想办法弄！这等於帮街道盘活了一处閒置资產，让它重新发挥作用！” “第三，”陈默拋出最有分量的筹码，“只要地方解决了，我们小组就能稳定生產，扩大规模。我们承诺，优先僱佣街道推荐的、家庭困难的待业人员！比如像李秀兰同志这样手巧的返城知青，或者像王卫国同志这样有实际困难的退伍军人家庭家属！这也能实实在在帮街道分担一点就业压力！” 王卫国挺直腰板：“主任，我们保证好好干，靠手艺吃饭！” 王国栋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陈默的话句句戳在他的心坎上。就业压力是他最大的心病，盘活閒置资產也是上面偶尔提的要求。 那个破仓库，放在那里除了招贼就是碍眼，如果能废物利用，还能收点管理费，又能解决几个就业名额，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至於位置偏僻？只要他们不偷不抢，老老实实做手工，偏点就偏点，反而少惹眼。 他权衡了足足有五分钟，终於，王国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水： “嗯……你们说的，也有点道理。那个破地方，空著確实可惜。” 他放下缸子，“租金，象徵性地给点，一年二十块，交给街道办。掛名就按你们说的，『街道生產自救服务社第三小组』，主营手工艺品加工。记住，一定要合法经营！人员要登记！安全要负责！出了问题，唯你们是问！还有，修缮的钱，街道一分不出，你们自己解决！” “谢谢王主任！”陈默和王卫国几乎是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二十块！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先別急著谢，”王国栋板著脸，“一个月內，把地方给我收拾出来，掛牌！要是还像个垃圾堆，趁早关门！” “保证完成任务！”王卫国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回到仓库，四人振奋。 陈默看著伙伴们：“地方有了，咱们得有个自己的名字！响亮点，代表新开始！” “叫『利民』怎么样？为人民服务！”王卫国提议。 “太普通了，满大街都是。”赵铁柱撇嘴，“要我说，叫『发达』！多吉利！” 李秀兰想了想：“叫『巧手』？突出咱们的手艺？” 陈默摇摇头，目光扫过窗外沉沉暮色，又看向伙伴们眼中闪烁的微光，一个词跳入脑海。 “启明！就叫『启明』怎么样？启明星，天快亮时最亮的那颗，寓意黑暗將尽，光明新生，也是咱们的新开始和希望！” “启明……”王卫国低声念著，觉得这名字有股向上的劲儿。 “启明？听著……有点意思！”赵铁柱难得没反对。 李秀兰眼睛一亮：“好！就叫启明！有希望！” “好！”陈默一锤定音，“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启明』小组！” 隨后，“启明”小组成员爆发出惊人干劲。 目標：废墟变新家！ 战斗在第二天黎明打响。 王卫国从麻袋厂借来了板车和铁锹，还顺带弄来了几个麻袋。 赵铁柱则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弄来了几副劳保手套。 陈默、王卫国、赵铁柱三人，构成了清运垃圾的突击队。 推开那扇歪斜欲坠的木门，地上积著厚厚的灰土，一脚踩下去能没过脚踝。 “我的娘哎，这比之前的仓库还埋汰！”赵铁柱夸张地捂住鼻子，但动作却不慢，抄起铁锹就铲向最近的一堆垃圾。 王卫国闷声不响，挥动铁锹，一锹锹將灰土铲起，重重地甩进板车里。 灰土立刻扬起来，像一层黄色的雾，沾满了他们的头髮、眉毛和汗湿的脖颈。 陈默负责推车，装满一车就吭哧吭哧地拉到几百米外指定的垃圾倾倒点。 沉重的板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顛簸，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后背。 清理工作进行到下午，进度比预想的慢。 垃圾量远超预期，而且很多朽木粘在地上，铲起来格外费力。 李秀兰主要负责清扫相对乾净的区域和擦洗门窗框，看著男人们汗流浹背，尘土满面，心里焦急。 这时，街道办刘干事领著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走了过来。 她是住在附近棚户区的张大妈，丈夫早年在工地摔伤了腰，干不了重活，儿子还在待业，家里全靠她打零工和街道微薄的救济。 “陈默，”刘干事指著张大妈，“这是张大妈，街道登记的特困户，王主任交代了，说你们这边要用人手干活，按天算工钱？张大妈手脚麻利，能吃苦。” 李秀兰立刻明白了，这既是街道对“优先僱佣困难户”承诺的落实，也是给他们送来了急需的帮手。 她赶紧迎上去：“张大妈，您好！快请进！我们这儿正缺人手打扫呢！” 张大妈显得有些拘谨，搓著粗糙的手：“领导说你们这儿有活干，给工钱……俺啥都能干，不怕脏累！” 陈默停下推车，抹了把汗，“张大妈，欢迎！我们这地方太乱了，正需要您这样的帮手！工钱一天一块二毛，您看行吗？” 张大妈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行！行！太谢谢了！” 一块二毛，对她家来说，能买好几斤粮了。 张大妈拿起一把旧扫帚，开始用力清扫男人们铲过一遍后残留的碎屑和尘土，她不怕脏，那些粘在地上的污垢，她用小铲子一点点刮掉。 清理角落那堆烂扫帚时，她甚至直接上手去拖拽那些湿滑腐朽的部分。 李秀兰则和她配合，一个扫，一个擦洗那扇仅存的、布满污垢的木窗框。 有了张大妈的帮助，清理工作终於在天黑前看到了仓库的水泥地面——虽然依旧坑洼不平，布满陈年污渍，但至少不再是垃圾场。 第22章 新生 翌日。 最大的挑战是那个塌陷了將近四分之一的大窟窿。 断裂的椽子像狰狞的肋骨支棱著，透过窟窿能看到灰濛濛的天空。不解决它，一切努力都是白搭。 王卫国通过麻袋厂的工友，辗转找到了县建筑队一个管库房的朋友，好说歹说，弄来了几块边缘已经有些破损但主体完好的废旧油毡，还有五六根虽然老旧但还算笔直结实的木椽子。 又借来一架吱呀作响的长竹梯。 “我上去！”王卫国脱掉早已被汗水和灰尘浸透的工装背心，把钳子咬在嘴里，锤子別在裤腰带上，手脚並用地爬上了那摇摇欲坠的屋顶。 每踩一步，腐朽的椽子和瓦片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陈默和赵铁柱在下面死死扶住梯子，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秀兰和张大妈也停下手中的活，紧张地望著上面。 王卫国小心翼翼地挪到塌陷边缘。 先用钳子將断裂、腐烂的旧椽子一根根拆下来扔到下面。 接著，他把新找来的木椽子一根根架上去，调整位置，用粗大的铁钉死死钉牢在尚完好的主樑上。 每一次挥锤，都带动著脚下的屋顶微微震颤。 “卫国哥！小心点！”李秀兰忍不住在下面喊。 “没事！”王卫国瓮声回了一句，头也不回。 铺油毡是最费劲的。油毡又厚又重，在烈日下散发出刺鼻的沥青味。 王卫国需要把整张油毡拖到屋顶，展开，覆盖在修补好的椽木框架上。 然后，他半跪在滚烫的油毡上，用锤子把边缘钉死。 为了確保牢固和防止漏水，他在窟窿区域铺了双层油毡，边缘更是密密麻麻钉了一圈大铁钉，最后还压上了一些从废墟里挑出来的碎砖头。 整整两天，王卫国像个铁人一样在屋顶上奋战。 阳光灼烤著油毡，温度高得烫手。 汗水流进眼睛，他就用胳膊胡乱抹一把。 下来时，他整个人像刚从煤堆里捞出来，肩膀和手臂被晒得通红蜕皮，手上全是油污和磨破的水泡。 但看著那个被油毡牢牢覆盖、不再透光的大窟窿，他咧开嘴，“这下好了，龙王来了也漏不进来！” 屋顶的问题解决，大家心里踏实了大半。 接下来的任务是让这个“盒子”能关得上，挡得住风雨。 破损的窗户大多只剩下空洞的窗框。 王卫国和赵铁柱合力，用找来的厚薄不一的旧木板，量好尺寸，一块块钉上去，將大部分窗户彻底封死，只留下两扇位置较好、窗框相对完整的窗户用於通风。 那扇歪斜的木门被拆了下来。 101看书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全手打无错站 王卫国用斧头和锤子小心地校正变形的门框，在陈默的帮助下，给门装上了锈跡斑斑但还能用的旧合页。 地面被张大妈和李秀兰用借来的大扫帚和几桶清水反覆冲刷了无数遍。 污水混合著泥浆流出门外，露出水泥地面原本的灰白色，虽然依旧坑洼不平，布满无法清除的陈年污渍，但总算乾净了。 李秀兰负责內部的精装修。 她用旧报纸仔细地糊墙，试图掩盖那些脱落的墙皮和渗水的痕跡。 虽然很多地方很快又因为墙壁的潮气而翘起脱落，但至少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她和张大妈把从废品站低价淘换来的三张旧课桌和两条长条凳，仔细擦洗乾净，在靠窗光线最好的地方拼成了简易的生產工作檯。 陈默则开始规划空间： 生產区：靠窗的工作檯是核心区域，光线充足，便於精细操作。 展示/接待区：进门左手边相对整齐的空地，用一块相对平整的旧门板搭在几个空原料箱上，形成一个简易的展示台。未来这里將陈列他们的產品。 原料区：右手边靠墙的位置，堆放著整理好的彩色布头、塑料管、线轴等原料，用麻袋盖著防尘。 成品与办公区：最里面的角落，用几块旧木板和布帘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用於存放做好的成品、帐本和少量现金。这里也是陈默的“办公点”。 当最后一处角落被清扫乾净，四人站在门口，看著这个由他们双手从废墟中一点点重建起来的空间。 虽然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灰土和污渍，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著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自豪。 “掛牌！” 陈默的声音带著一丝激动。 李秀兰早已准备好裁好的红纸和毛笔。 她深吸一口气，饱蘸浓墨，在眾人注视下，手腕悬空，郑重地写下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启明”。 陈默亲自踩上凳子，小心翼翼地將这张红纸招牌，贴在了刚刚修好的门楣之上。 简陋却充满生机。 新家落成带来的兴奋尚未褪去，现实的压力便接踵而至。 空空荡荡的工坊急需运转起来，才能兑现对街道的承诺：创造价值，解决就业。 掛牌后的第三天上午，陈默正在他那张用空原料箱和破木板搭成的“办公桌”前，对著几张新画的发卡草图皱眉。 王卫国和赵铁柱外出採购原料和打探市场了。 李秀兰则拿著抹布，擦拭著旧课桌工作檯。 这时，虚掩的门外传来刘干事熟悉的声音：“李秀兰同志在吗？” “刘干事！”李秀兰连忙放下抹布迎上去。陈默也站起身。 刘干事侧身让开，露出身后跟著的两位妇女。 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头髮灰白，穿著打著整齐补丁的蓝布褂子，面容清瘦，眼神有些拘谨，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常年操劳的手。 另一位年纪稍轻，约莫四十出头，圆脸盘，剪著齐耳短髮，穿著件半新的碎衬衫，脸上带著几分侷促，双手不停地绞著衣角。 “陈默，秀兰，”刘干事指了指两位妇女，“这是街道办王主任交代的，给你们『启明小组』介绍的人手。这位是王大娘，”他指向年长的那位，“老伴走得早，儿子在乡下插队还没回城，自己身体不太好，靠糊纸盒、纳鞋底勉强餬口，是咱们街道的重点困难户。” 王大娘微微欠身，“给组织添麻烦了。” 刘干事又指向年轻些的：“这位是孙婶，男人在运输队开车，前年出事故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家里三个娃都在上学，负担重得很，也是需要帮扶的对象。” 孙婶赶紧堆起笑容，连连点头：“是是是，谢谢领导，谢谢领导给机会！” 第23章 生產流水线 刘干事对陈默说：“王主任说了，你们不是承诺优先用街道的困难人员吗？王大娘和孙婶都是知根知底、手脚勤快的老实人。王大娘针线活是出了名的好，以前在街道缝纫组帮过忙。孙婶手也巧，绣织毛线都不错。你们看看，能不能安排点活计？按你们说的，计件算工钱？” 陈默心中暗喜，这正是他们急需的！ 他立刻热情地回应：“太感谢王主任和刘干事了！也欢迎王大娘、孙婶加入我们『启明』！” 他转向两位女工：“大娘，孙婶，我们这儿刚起步，条件简陋，就是做些手工小东西，发卡头、小玩偶什么的。计件工钱，做得多拿得多，虽然可能比不上大厂，但咱们一起努力，保证不拖欠！” 李秀兰也走上前，拉住王大娘的手：“大娘，您叫我秀兰就行。我们这儿正缺您这样的巧手师傅呢！” 她又对孙婶笑笑：“孙婶，您別拘束，咱们边做边学，不难的。” 王大娘看著李秀兰真诚的眼睛，又环顾了一下虽然简陋但整洁有序的工坊，紧绷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些，点点头：“俺听安排，啥活都能干。” 孙婶也连忙说：“对对，俺们不怕累，肯定好好干！” 刘干事见双方都满意，交代几句“好好干，遵守纪律”便离开了。 “来，大娘，孙婶，先看看咱们做的啥！” 李秀兰作为“技术总监”，立刻进入角色。 她把两人带到工作檯前。 檯面上已经铺开了一块洗乾净的旧床单当桌布，上面摆放著几件成品样品：鲜艷的蝴蝶结髮夹、串著小珠子的发绳、憨態可掬的布艺小熊猫，还有几根用彩色塑料管编织的手链。 “哎呀，这小玩意儿真俊！”孙婶拿起一个小熊猫玩偶，爱不释手地摸著。 王大娘则拿起一个蝴蝶结髮夹，仔细翻看针脚和做工：“这针脚走得匀称，收口也利索，是好手艺。” 得到前辈的认可，李秀兰脸上微红，心里踏实不少：“大娘您过奖了。咱们现在主要做这几样。今天先从简单的开始。” 她拿出准备好的材料筐，里面是裁剪好的彩色布块、各色尼龙线轴、小塑料珠子、橡皮筋、铁质髮夹底座、填充用的碎布头，还有一卷卷不同顏色的空心塑料管。 李秀兰先教最基础的——给橡皮筋缠绕彩色布条做成基础发绳。 “孙婶，您看，就这样，选一根橡皮筋，再挑一根和它顏色搭的布条，大概这么宽，”李秀兰拿起一根红色的涤纶布条，大约一厘米宽，“一头用线固定在这橡皮筋上，然后就这样，一圈一圈，紧紧实实地绕上去，线头要藏好，最后收口用针缝两针固定就行。这个计件，绕好一根，检查合格，算一分钱。” 孙婶看得很认真，拿起布条和橡皮筋试著绕，起初几圈有点松，布条歪歪扭扭。 “手要稳，布条要拉紧，这样绕出来才好看结实。”李秀兰耐心地指点著。 孙婶很快找到了感觉，动作越来越流畅。 接著，李秀兰转向王大娘：“大娘，您手巧，咱们做这个带珠子的髮夹。” 她拿起一个髮夹底座和一串彩色小珠子。 “先选珠子配色，穿到尼龙线上，大概穿这么长，”她比划了一下，“然后这样，在髮夹底座上绕圈固定，线要拉紧，打结要牢固藏在里面。最后把线头处理好，不能毛糙。这个复杂点，一个合格的髮夹，算三分钱。” 王大娘点点头，没多话，直接拿起工具。 她选了几颗红白相间的小珠子，穿针引线，手指翻飞，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眨眼间，珠子就被均匀牢固地缠绕固定在髮夹底座上，针脚细密隱蔽，成品精致漂亮。 李秀兰看得暗暗佩服，这手艺比自己还老道！ 陈默在一旁看著，心中大定。有了两位经验丰富、踏实肯乾的女工加入，生產力立刻上了一个台阶。 很快，工作檯前就形成了生產流水线的雏形： 王卫国把採购回来的大卷彩色塑料管按顏色裁成等长小段，堆在孙婶手边。 孙婶负责缠绕基础发绳和编织最简单的手链，將塑料管交叉编织成麻状，两端用打火机小心燎一下封口 王大娘则专注於技术含量稍高的珠髮夹和布艺小部件。 李秀兰负责裁剪各种形状的布料，缝製蝴蝶结主体、熊猫玩偶的身体，並进行最终的组装和最关键的质量检验。 她还要抽空將组装好的成品贴上用红墨水盖了“启明”字样的简易小纸签，分类放到展示区或收进成品隔间。 这是陈默的主意，算是品牌的雏形。 陈默除了设计新样式、规划原料採购清单，也参与到一些简单重复的工序中，比如给髮夹底座穿橡皮筋、给塑料管手链串小珠子装饰等。 工坊里：剪刀裁剪布料的“咔嚓”声，针线穿透布料的“沙沙”声，塑料管相互摩擦的“窸窣”声，还有偶尔的低声交流。 “秀兰，这蝴蝶结的褶皱这么捏行不？” “行，大娘！您捏得比我还好！” “孙婶，您这手链编得越来越匀称了！” “嘿嘿，熟能生巧嘛！” 王大娘话不多，但偶尔指点孙婶一句，总是切中要害。 孙婶学得很快，脸上渐渐有了自信的笑容。 计件工资的魔力很快显现出来。 王大娘手快活好，专注做珠髮夹，一天下来能完成三十多个，稳稳收入一块钱左右。 孙婶虽然速度慢些，但基础发绳和手链数量大，一天也能绕七八十根，编二三十条手链，收入也有七八毛。 这对於她们的家庭来说，是实实在在的补贴！ 每天收工时，李秀兰会当著大家的面，清点每个人完成的合格品数量，在小本子上记下工分。 看著自己名字后面不断增长的数字，两人干劲十足，第二天来得更早，走得更晚。 几天后，赵铁柱风风火火地从夜市回来，带回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默哥！秀兰！不好了！夜市上有人学著咱们的样子卖发卡头了！做得糙得很，但便宜！一个蝴蝶结才卖两毛五！抢咱们生意呢！” 你看，这是我了两毛五买的仿製品。 这消息让气氛一凝。 模仿，这么快就来了！ 第24章 染花「的確良」 陈默显得异常冷静。 他拿起仿製品看了看：布料低劣，针脚歪斜，蝴蝶结软趴趴没有型。 “慌什么？”他拿起一个“启明”的蝴蝶结，饱满挺括，针脚细密，“咱们的东西，值这个价！” 隨后陈默还是做出了应对。 他连夜画出新图样——一种带小铃鐺的头绳，一种小猫造型的髮夹。 並且让李秀兰在生產中更严格把关，“咱们『启明』的东西，可以贵一点，但必须是最好的！” 让李秀兰用更小的红布头，剪成统一的小方块，用白线缝在每个產品不起眼的角落，上面用细毛笔写上小小的“启明”二字。 陈默的镇定和產品更新迅速稳住了军心。 然而，赵铁柱紧接著带回的另一个消息，在陈默眼中瞬间燃起了兴奋的光芒。 “默哥！卫国哥！大发现！”赵铁柱风风火火地衝进工坊，连汗都顾不上擦，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白开，抹著嘴说，“邻县！国民纺织厂！有一大批染了的『的確良』布要处理！当废布卖！量大！便宜得跟白捡似的！” “国民纺织厂？『的確良』？染了？”王卫国放下正在整理的塑料管，一脸困惑，“染了不就是次品吗？有啥用？” “『的確良』！”李秀兰却惊呼出声，“就是那种滑滑的、挺括的、不容易皱的料子？供销社卖得可贵了！还要布票！”她拿起手边一块做髮带的普通布，“比这个高级多了！” 陈默的心臟猛地一跳。 “的確良”（涤纶）在80年代初意味著什么！ 它是时髦、高档的代名词！年轻人梦寐以求的“料子”！染了？ 对服装厂是大问题，但对於他们这种需要小块鲜艷布料做饰品和小包的作坊来说，那点色差和晕染，反而可能成为独特的纹！ “消息可靠吗？铁柱！”陈默追问。 “绝对可靠！”赵铁柱拍著胸脯，“我哥们儿他二舅就在纺织厂仓库当临时工！亲口说的！厂里新上的印染机调试出问题，染坏了一大批，顏色串了，深浅不一，还有斑！当疵布处理都嫌占地方，急著清库存！按废品论斤称！咱们要是去晚了，指不定就让收破烂的拉走糊袼褙去了！” “论斤称？！”王卫国倒吸一口凉气，他太清楚布料的市价了，即使是次品布，论斤买也便宜得离谱！ “对！废品价！”赵铁柱肯定道，“我哥们儿说，管仓库的老马头正为这事发愁呢，巴不得赶紧处理掉！” 陈默当机立断：“卫国哥，你明天跟铁柱跑一趟邻县！务必把这批布拿下！有多少吃多少！钱我让秀兰支给你！” 他看向李秀兰，“把预留的发展金拿出一大半！再凑点活动经费！这次机会不能错过！” 王卫国看著陈默近乎赌徒般的兴奋，虽然对“染布”的价值还有些將信將疑，但基於对陈默判断力的信任，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行！明天一早我就跟铁柱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王卫国和赵铁柱就出发了。 王卫国从麻袋厂借来的一辆老旧结实的人力板车。 板车軲轆在坑洼的土路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王卫国负责拉车，脖子上搭著条毛巾，肩膀套著板车的帆布背带。 赵铁柱则斜挎著一个旧军用水壶，嘴里叼著根草茎，晃悠著跟在车旁，时不时给王卫国指路。 “铁柱，那布……真能行？染了还能用？” 王卫国一边用力拉著车，一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板车顛簸著，车斗里放著麻绳、几块破麻袋片，还有李秀兰特意准备的几个白面馒头和一包咸菜当乾粮。 “卫国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赵铁柱吐掉草茎，一脸篤定。 “默哥啥时候看走眼过？供销社那『的確良』啥价？咱们按废品价买回来，就算只用那些顏色没串得太离谱的边角料，也赚大发了！再说了，染了怕啥？做咱们那些小玩意儿，谁还盯著看那么仔细？绿绿说不定还更特別呢！” 王卫国想想也是，心里的石头稍微落了点地。 临近中午，两人风尘僕僕地赶到了邻县的国民纺织厂。 在赵铁柱那个“哥们儿的二舅”——一个穿著沾满油污工装的老工人带领下，他们七拐八绕，避开工人们好奇的目光，来到了厂区最偏僻的一个原料仓库后面。 这里堆放著各种废弃的机械零件、破麻袋和一堆……小山似的布匹！ 两大捆用草绳胡乱綑扎著的布匹，隨意地堆在露天泥地上，任凭风吹日晒。 布匹的顏色极其诡异：本该是纯色的地方，晕染开大片大片的异色，深蓝混著墨绿，大红透著焦黄，还有大块大块不均匀的深色斑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正是赵铁柱描述的“染了”的“的確良”。 “喏，就这些。” 老马头是个乾瘦的小老头，穿著中山装，戴著袖套，叼著菸捲，指著那堆布，“新机器闯的祸！好好的料子全糟蹋了！厂里领导发话，当废品处理，赶紧清走，看著闹心！” 王卫国蹲下身，仔细翻看。 布匹的手感確实好，光滑挺括，是正宗的涤纶质地。 虽然顏色染得一塌糊涂，但布料本身没有破损，厚度均匀。 他用力扯了扯，韧性十足。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取而代之的是狂喜——这真是宝贝啊！ “马师傅，”赵铁柱立刻堆起笑容，递上一根皱巴巴的“大前门”香菸，熟练地划著名火柴点上，“您看，这堆『废品』，怎么个处理法？我们哥俩大老远跑来，就是想帮厂里解决点实际困难！” 老马头深深吸了口烟，吐出长长的烟圈，眯著眼打量著眼前这两个“收破烂”的年轻人，“按废布处理，论斤称。一毛二一斤。”他报了个价。 赵铁柱心里一喜，这比他预想的还低！ 但他脸上却露出为难的神色：“哎哟，马师傅，一毛二？这……我们拉回去，也是费劲巴力，最多糊糊鞋底……”他故意拖长了调子。 王卫国配合地嘆了口气，拍了拍板车：“是啊马师傅，您看我们这小板车，拉回去也费劲。而且这顏色……確实不太好处理。您看能不能再……” 老马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別跟我扯这些！厂里定的价！爱要不要！不要我下午就让收废品的拉走，他们给一毛钱一斤！” 第25章 路子走对了，就不怕风浪 “別別別！马师傅！”赵铁柱赶紧拦住，他知道老马头说的是实话，收废品的给价只会更低，“一毛二就一毛二！我们兄弟吃点亏，就当帮厂里忙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露出討好的笑容，“您看这堆在这儿风吹日晒的，草绳都快烂了，我们搬也费劲。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重新綑扎一下？捆结实点？再给个方便，让我们直接从后门拉走？省得招摇，影响厂里形象不是？” 老马头瞥了他一眼，这小子倒是会来事。 重新綑扎一下，省得搬运时散架，也確实是举手之劳。 至於走后门，他也乐得省事，省得被其他工人看见说閒话。 “行吧！”老马头掐灭菸头，“小刘！” 他喊来一个年轻力壮的搬运工，“帮他们把这两捆布重新綑扎一下！捆紧点！捆好了让他们从后门推走！” “好嘞！谢谢马师傅！您真是帮了大忙了！” 赵铁柱连连作揖，暗中给王卫国使了个眼色。王卫国立刻会意，掏出陈默给的钱，按老马头说的斤两，仔细数出钱递过去。 两大捆沉甸甸的布匹被重新用粗麻绳綑扎得结结实实，抬上了王卫国的板车。 体积庞大，几乎把板车堆满了。 回程的路，比来时艰难十倍。 板车装了重货，軲轆深深陷进土路的车辙里。 王卫国弓著腰，身体前倾，几乎与地面平行，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拉车的背带上。 赵铁柱也不再轻鬆。他脱掉了衬衫，只穿著背心，在后面用力推车。 “卫国哥……歇……歇会儿吧？”赵铁柱喘著粗气喊道，嗓子眼发乾。 王卫国咬著牙，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他抹了一把，闷声道：“再……再坚持一下！过了前面那个坡！” 他不敢停，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拉不动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车“宝贝”拉回去！ 夕阳西下，將两人的身影和沉重的板车拉得老长。 当临江县城那熟悉的轮廓终於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王卫国几乎要虚脱了。 但他看著车上那两捆庞大的、象徵著“启明”新希望的布匹，一股豪气又从疲惫的身体里涌出。 当板车“吱呀呀”地停在焕然一新的“启明”工坊门口时，陈默和李秀兰早已焦急地等在那里。 “回来了！回来了！”李秀兰惊喜地叫道。 陈默立刻上前，帮著王卫国和赵铁柱卸车。 当那两大捆沉甸甸的布匹被抬进工坊，解开麻绳，展开那色彩斑斕、晕染奇特的“的確良”布料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天哪！这么多！”李秀兰抚摸著光滑冰凉的涤纶布面，爱不释手，“这料子真好！虽然染了，但做髮带、小包太合適了！这种晕染效果，反而独一无二！” 王大娘也拿起一块蓝绿交融的布，仔细看了看染的地方，点点头：“嗯，料子是上好的『的確良』，染了也不影响结实。这顏色……做小姑娘的东西，说不定更俏皮。” 孙婶则对著一块红黄相间的布嘖嘖称奇：“这色，跟画儿似的！” 陈默仔细检查了几块布，確认只是顏色问题，布料本身质量过硬，紧绷的脸上终於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用力拍了拍王卫国和赵铁柱汗湿的肩膀：“干得漂亮！卫国哥！铁柱！你们立大功了！” 王卫国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累得几乎说不出话，只是咧开嘴，露出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笑容，看著工坊里大家围著那堆“宝贝”布料兴奋地討论。 汗水顺著他的下巴滴落在地上，摔成八瓣。 这一路的艰辛，在看到伙伴们脸上惊喜的那一刻，全都值了。 赵铁柱也累得够呛，但更多的是得意。他灌了一大口水，抹著嘴：“嘿！默哥，咋样？兄弟这路子，还行吧？这布，够咱们用好一阵子了！成本？嘿，说出来嚇死你！比买碎布头还便宜！” 新材料带来新產品：用染“的確良”做的髮带、小挎包。 这些產品顏色鲜艷独特，料子高档，成本却不高。 在夜市上，赵铁柱举著髮带吆喝：“正宗『的確良』髮带！上海广州最流行！『启明』出品，质量保证！” 新颖的样式、独特的布料、加上那个小小的“启明”布標，立刻与粗糙的仿製品拉开了差距。 价格虽然比仿品贵，但追求时髦的姑娘们更愿意多几分钱买“启明”的货。 ...... 月底盘帐那天，李秀兰的算盘珠拨得飞快。 扣除原料成本，支付王大娘和孙婶的计件工资、预留的发展金、分摊的年租、以及支付给赵铁柱的信息费和销售提成，帐上利润比上月大幅增长！ “发工资！”陈默的声音带著喜悦。 李秀兰按比例分好钱： 陈默：二十块零五毛 李秀兰：二十九块七毛 王卫国：二十八块九毛 赵铁柱：三十块三毛 当李秀兰把属於王大娘和孙婶的工资分別递过去时，两人的手都有些颤抖。 王大娘接过那叠钱，二十二块八毛！ 厚厚的一小摞，她一张张仔细数过，又捏了捏，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紧紧攥在手心，对著陈默和李秀兰哽咽道：“谢谢……谢谢你们！” 这钱，是她靠自己手艺挣来的，能让她挺直腰板过日子。 孙婶更是激动得声音发颤：“十九块六！比俺男人厂里给的补助还多！” 她反覆摩挲著钱，已经在盘算著给孩子们买点肉，给男人买瓶好点的药酒。 几天后，王国栋主任再次“视察”。 他走进工坊，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窗明几净，三张旧工作檯前，李秀兰、王大娘、孙婶正低头专注地忙碌著，动作嫻熟默契。 王大娘的手指在珠子和髮夹底座间翻飞，孙婶灵巧地编织著塑料管手链，李秀兰则缝製著一个新的熊猫玩偶，针脚细密均匀。 靠墙的展示板上，掛满了色彩繽纷、样式新颖的產品，其中那些染“的確良”的髮带和小包格外醒目。 王卫国在门口整理刚运回的原料，陈默则在“办公桌”前核对帐本。 王国栋背著手，慢慢踱步，扫过展示板上琳琅满目的“启明”商品，最后落在那不起眼却象徵著坚持的小小红布標上。 临走时，他拿起展示板上一个带著“启明”布標的小熊猫玩偶，捏了捏，看了看针脚，然后轻轻放回原处，对送他出门的陈默只说了一句： “好好干。路子走对了，就不怕风浪。” 第26章 铁柱的大生意 秋风扫过临江县城，捲起街角零星的落叶，带著一丝清冽的寒意。 阳光透过仓库顶棚新修补的油毡缝隙，在地面投下几道明晃晃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细小尘埃。 仓库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赵铁柱像一阵旋风般冲了进来，脸上带著一种近乎癲狂的兴奋，连他那件標誌性的衬衫扣子都跑开了两颗。 “默哥！卫国哥！秀兰！大生意！天大的生意来了！” 他气喘吁吁，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工坊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连向来沉稳的王卫国也放下了塑料管，陈默抬眼看著赵铁柱：“铁柱，喘匀了气，慢慢说。什么大生意？” 赵铁柱衝到陈默桌前，“省城！省城第一百货公司！採购科的！大人物！” 他伸出几根手指，用力在空中比划著名，“他们在找一批出口转內销的电子表錶带！样式要新！质量要好！交货要快！好几千条啊！默哥！” “几千条？”王卫国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他们现在几个人累死累活，一天也就能做百来件小饰品。 “对！几千条！”赵铁柱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我哥们儿他三叔在省城跑运输，跟百货公司一个司机熟，亲耳听採购科李科长说的！说是原来出口日本的单子，那边临时变卦了，货压在仓库里，现在要转內销处理掉，急著找厂子做配套的錶带！只要能拿下，那利润……” 他搓著手指，做了个点钱的动作，眼睛放光，“厚得很！比咱们这缝缝补补强百倍！” 李秀兰放下手中的小挎包，走过来：“铁柱，这……听起来是好事。但人家是省城的大百货公司，能看上咱们这小作坊？咱们连缝纫机都只有一台家用的。” 电子錶带！ 80年代初，电子表绝对是稀罕物，是时髦和身份的象徵！ 出口转內销的东西，质量和样式要求必然不低。 这確实是一个巨大的机会，一个能让“启明”从作坊式生產跃升到小型加工厂的跳板！ “铁柱，具体什么要求？材质？样式？交货期多长？竞爭情况怎么样？”陈默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赵铁柱过於亢奋的火焰上。 赵铁柱愣了一下，努力回忆著：“呃…材质…好像是啥尼龙？还是啥皮的？不太懂。样式…要新潮，跟得上国外那种。交货…肯定越快越好！听说抢的人可多了，省城附近好几个小厂子，还有邻省的大集体厂都在打听！咱们…” 他环顾了一下这间由破仓库改造的工坊，几台旧课桌，几个埋头苦干的人，底气瞬间泄了一半，“…咱们这规模，怕是连人家门都摸不著吧？” 王卫国走到陈默身边，“几千条，就算一条只赚一毛，那也是几百块！可咱们现在满打满算，加上王大娘、孙婶，也就五个人。手工缝？缝到猴年马月去？而且，那錶带啥结构？扣子怎么装？咱们完全不懂啊。” 陈默站起身，斩钉截铁地说：“机会难得！” 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省城百货的採购渠道，一旦搭上线，意义重大！值得搏一把！” 他环视眾人，“困难是明摆著的：人手、设备、工艺、经验，咱们都是零。但关键点，就两个：第一，產能！必须解决缝纫机的问题，家用缝纫机效率太低，必须搞到工业缝纫机！第二，工艺！錶带的结构和材质，我有数！” 他快步走回办公桌，拿起铅笔和旧报纸，刷刷刷地画了起来。 线条简洁流畅，很快，几种后世常见的简易錶带结构跃然纸上：標准的插扣式尼龙带、带金属摺叠扣的简易pu带、还有几种便於快速车缝的接口设计图样。 “看，”陈默指著图纸，“这种出口转內销的电子錶带，通常就是尼龙或者一种叫pu的人造革材质，结构其实很简单，主要就是这种插扣，或者这种摺叠扣。难点在於车缝的牢固度和扣具安装的精准度，但比起精密机械，这属於我们能解决的范畴！” 图纸上的结构清晰明了，比赵铁柱模糊的描述直观百倍。 王卫国、李秀兰甚至凑过来的王大娘都看懂了，原来並不是想像中那么高不可攀！ “当务之急，是设备！”陈默放下图纸，目光灼灼地看向赵铁柱，“铁柱，发挥你『路子野』的本事！立刻去打听，全县、甚至邻县，有没有哪个厂子要淘汰工业缝纫机？脚踏的、电动的都行！关键是要便宜，能弄到！记住，必须是工业机，家用的不行！” 他又转向王卫国，“卫国哥，你也想想办法，特別是你那些战友，有没有在服装厂、机械厂的？打听一下设备更新的消息。” 赵铁柱一拍大腿，“明白了默哥！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撒网！”他转身就要往外冲。 “等等！”陈默叫住他，“注意方式，別声张。还有，顺便想办法搞一点做錶带的尼龙带样品回来，不用多，几尺就行，咱们得先摸清材料。” “好嘞！”赵铁柱应了一声，眨眼就消失在仓库门口。 王卫国也点点头：“我下午就去趟麻袋厂，再问问几个战友。” ...... 赵铁柱撒出去的消息网如同投入石子的池塘，涟漪不断，却迟迟没有关於工业缝纫机的確切回音。 几天下来，他跑遍了县城几个小缝纫社、被服厂，得到的答覆要么是“没有”，要么是“自己还不够用呢”。 这天傍晚，赵铁柱又耷拉著脑袋推开工坊的门，刚要开口抱怨，却见王卫国正站在陈默的办公桌前。手里捏著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卫国哥，有门路了？”赵铁柱眼睛一亮，凑了过去。 王卫国没说话，直接把纸条递给陈默，“有消息了！县集体製衣厂！” 陈默立刻接过纸条，上面是几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显然是仓促写就：“製衣厂西库房，淘汰老式工缝机，三台，需自提，价廉，但需大修。找库管老徐。王。” 第27章 钢铁老驥 “卫国哥，你战友？”陈默抬头。 王卫国点点头：“嗯，以前一个连的，现在在製衣厂保卫科。中午吃饭碰上，聊起来。他说厂里刚进了一批新电动缝纫机，准备把库房里几台老掉牙的『上海牌』脚踏工业机当废铁处理掉。老徐管库房，正愁怎么弄走呢，地方占著碍事。” “脚踏工业机？能修吗？”李秀兰也围了过来，关切地问。她知道工业机的重要性，但也担心老机器的状態。 “老徐说，机头应该还能动，但锈得厉害，皮带也老化了，踏板连杆好像也有点问题。关键是，”王卫国顿了顿，“厂里急著清地方，价钱好说，象徵性给点就行，但必须自己想办法儘快拉走，他们不负责搬运，更不管修。” “能修！”陈默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 “只要机头核心部件没坏，其他都是小问题！价钱低，能自提，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卫国哥，这战友关係立大功了！” 赵铁柱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默哥，那还等啥？明天就去拉啊！废铁价？再低能低到哪去！” “明天一早！”陈默当机立断，“卫国哥，铁柱，你俩跟我去。带上撬棍、麻绳，再借辆板车。秀兰，你准备点钱，另外，这两天你和王大娘、孙婶，抓紧把手上这批小挎包收尾，腾出地方来安置我们的『新宝贝』！”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陈默、王卫国、赵铁柱三人，拉著从麻袋厂借来的那辆饱经风霜的板车，再次出发。 县集体製衣厂坐落在城西工业区，高大的红砖厂房烟囱耸立。 在厂区最偏僻的西侧，他们找到了那个铁皮库房。 库管老徐是个头髮白、背微驼的老工人。 他叼著菸捲，眯著眼打量了一下陈默三人，特別是看到板车时，嘴角撇了撇：“喏，就那三堆『铁疙瘩』，自己看吧。一台五十块，三台打包一百二。要就拿走，不要拉倒。”他指了指库房深处阴暗的角落。 三人顺著老徐指的方向看去，心都凉了半截。 三台庞大的“上海牌”工业缝纫机被隨意丟弃在角落的尘埃里，机身覆盖著厚厚的油泥和锈跡，有的地方油漆剥落，露出暗红色的铁锈。 皮带耷拉著，像乾枯的藤蔓。踏板和传动连杆歪歪扭扭，有的地方明显变形。机针和压脚早已不知去向。 “这…这还能用吗？”赵铁柱忍不住嘀咕。 王卫国没说话，走上前，抓住其中一台的皮带轮，用力一扳。轮子发出艰涩刺耳的“嘎吱”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小半圈，带动机头內部也传来沉闷滯涩的摩擦声。 “要！我们要了！”陈默蹲下身，不顾油污，仔细查看著其中一台机器的核心部位——机头下方的传动轴和主轴承位置，又用手电筒照了照內部齿轮。 “锈是锈，但大件没坏，能修！徐师傅，一百二就一百二！麻烦您开个条子，我们这就搬！” 陈默的果断让老徐愣了一下，隨即点点头：“行，爽快！等著。”他转身去开条子。 陈默三人加上老徐喊来的一个年轻力壮的搬运工，四个人合力，用撬棍、粗麻绳和木槓，才勉强將一台机器一寸寸挪动，艰难地装上板车。 “一！二！嘿哟！” “慢点慢点！左边再来一点！” “小心脚！” 当第一台机器终於稳稳地落在板车上时，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 “还有两台呢…” 赵铁柱看著库房里剩下的两个铁疙瘩，声音带著绝望。 “搬！” ...... 將三台缝纫机卸车后，陈默三人几乎虚脱。 休息一会后，陈默顾不上疲惫，立刻找来扳手、螺丝刀、煤油、抹布和一罐宝贵的润滑油。 工坊中央被清出一大块空地。 陈默让王卫国和赵铁柱帮忙將一台机器稍微立起固定。 他挽起袖子，拿起沾满煤油的抹布，开始一点点地擦拭机身上厚厚的油泥和锈跡。 黑色的污垢被擦去，露出下面斑驳的绿色油漆。 接著，他拆开防护盖板，露出里面错综复杂的齿轮、连杆和轴承。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锈蚀严重，一些润滑油早已乾涸板结，几根弹簧失去了弹性，皮带更是老化龟裂，一碰就掉渣。 “默哥，这…”赵铁柱看著那堆复杂的零件，头皮发麻。 陈默却异常专注，他用小刷子蘸著煤油，耐心地刷洗齿轮里的齿缝。 “卫国哥，帮我扳住这个飞轮…对，用力，慢一点…” “铁柱，把那个小號扳手递给我…还有那罐除锈灵…” “秀兰，帮我找点细砂纸，越细越好…”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下午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 李秀兰点亮了仓库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灯光將陈默伏在机器上的身影拉得巨大，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油污沾满了他的双手和脸颊，但他浑然不觉。 终於，在深夜时分，当陈默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点清亮的润滑油滴入主轴承，重新装好盖板，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踩下那沉重的铸铁踏板时—— “咔噠…咯吱…噠…噠噠噠噠！” 一阵艰涩的启动声后，机头下的传动轴猛地转动起来！ 带动著梭床机构开始有节奏地运动！ 虽然声音还有些乾涩，但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定！ “动了！动了！”赵铁柱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地大喊。 李秀兰捂住了嘴，眼中闪烁著难以置信的泪光。 王卫国紧绷的脸上终於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王大娘和孙婶也围了过来，看著那重新焕发生机的钢铁机器，嘖嘖称奇。 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钢铁老驥，终被巧手唤醒！ 属於“启明”的第一台工业级武器，准备就绪！ “明天，修另外两台！秀兰，你们几个，从今晚开始，学习使用它！” 第二天，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很快剩下两台“上海牌”脚踏工业缝纫机也重新焕发了活力，矗立在工坊中央靠窗的位置。 然而，驾驭这些工业级的缝纫机，对於李秀兰、王大娘和孙婶来说，却是一场充满挑战的战役。 第28章 第一条诞生 “哎哟！”孙婶一声轻呼，手指触电般缩回。 她正尝试给机针穿线，那细小的针孔在快速起落的机针上，难以捕捉。 钢铁机头，沉重的踏板阻力，还有那比家用机快上几倍的速度和力量，都让她有些手忙脚乱。 第一次踩下踏板，机针猛地扎下，带著强劲的力道，差点把她的手指也钉在压脚板上。 “慢点，孙婶，別急。”李秀兰赶紧走过来，她学得最快，已经基本掌握了操作要领。 “脚踩踏板要稳，別一下子踩到底。看准针的位置，线头用指甲捻一下，趁针升到最高点时穿过去。” 王大娘坐在另一台机器前，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脚下的力道，让机器缓慢地运转起来。 拿起一块练习用的边角布，放在压脚下，轻轻放下压脚扳手。 机针落下，发出“篤”的一声轻响。 她试著推动布料，脚下的力量配合著推送的节奏。 起初，针脚歪歪扭扭，忽长忽短，有时甚至扎成一团乱麻。 “这铁傢伙…有脾气。”王大娘喃喃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不服输，一遍遍地拆掉失败的线跡，重新再来。寻找著手、眼、脚协调的感觉。 陈默没有催促她们。他深知，从手工缝製到操作工业缝纫机，是一个巨大的跨越，需要时间適应。 他此刻正和赵铁柱一起，研究著那几尺宝贵的尼龙带样品。 尼龙带呈深蓝色，质地坚韧，表面有细微的横向纹理，宽度大约1.5厘米。 赵铁柱弄来的样品里，还夹杂著几个简易的金属插扣和摺叠扣，显然是人家搭配好的。 “默哥，你看这带子，结实是结实，但这么厚，车缝起来容易打滑吧？还有这扣子，怎么固定才又快又牢？”赵铁柱捏著插扣翻来覆去地看。 陈默拿起样品，仔细端详著接口处。他拿起铅笔，在一张硬纸板上快速画著。 “关键在工艺和工具。你看，车缝带子边缘时，普通压脚容易跑偏。我们需要做个简单的『导引槽』夹具，把带子卡在槽里车缝，就能保证边缘笔直，针距均匀。”他用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简易的u型金属片的样子。 “扣具安装，”他拿起一个插扣，“核心是打孔位置要精准，还有铆合要牢固。我们可以用废铁皮做一个定位冲子，找准位置，一次冲好孔，再用锤子和简易冲头把扣具的铆钉砸紧。摺叠扣的安装片，车缝时同样可以用夹具固定位置。” 思路清晰无比。陈默立刻行动起来。 他找出几块薄铁皮、小段钢筋和螺丝螺母。钳子、锤子、钢銼轮番上阵。 很快，几个其貌不扬但非常实用的小工具诞生了： 一个带凹槽的u型铁片导引夹具，用螺丝固定在缝纫机檯面上； 一个前端带定位针的简易冲子； 还有几个用於固定不同型號扣具安装片的小铁夹。 “秀兰，你来试试这个！”陈默招呼刚刚掌握基本操作的李秀兰。 李秀兰將导引夹具卡在缝纫机压脚旁，然后將一段尼龙带嵌入凹槽中。 放下压脚，踩动踏板。 “噠噠噠…” 机针精准地落在尼龙带边缘，笔直地向前推进，针脚细密均匀！ 比之前徒手推送稳定了十倍不止！ “太好了！一点都不跑偏了！”李秀兰惊喜地叫道。 接著是安装插扣。 陈默用冲子对准尼龙带需要打孔的位置，用小锤轻轻一敲，一个圆整的小孔瞬间出现。 他將插扣的铆钉插入孔中，放在一个小铁砧上，用前端带凹槽的冲头对准铆钉尾部，再一锤下去，铆钉尾部瞬间墩平，將插扣牢牢固定在尼龙带上，严丝合缝！ “神了！”王卫国看得眼睛发亮，忍不住讚嘆。 这效率，比预想的快了不知多少倍！ 有了趁手的“武器”和清晰的工艺路线，攻坚正式开始。 陈默和李秀兰成为了核心攻坚小组。 李秀兰负责缝纫。 陈默则负责设计和优化扣具安装。 “这里，摺叠扣的转轴处，受力最大，车缝线跡需要加密，至少来回走三趟。”陈默指著样品对李秀兰说。 “嗯，我试试把针距调密一点。”李秀兰立刻调整机器。 “铆合这个插扣时，力度要適中，太轻了不牢，太重了可能把尼龙带压坏。”陈默又对负责铆合的王卫国叮嘱道。 “明白！” “秀兰，你看这个针脚行吗？” “很好！很匀称！” “卫国哥，这个铆钉再砸半下，感觉还有点松。” “好嘞！” “默哥，这个摺叠扣的安装片尺寸好像和样品有点出入，你来看看？” 陈默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嗯，是有点偏差。铁柱，你搞来的这个扣子批次可能有点问题。没关係，我们调整一下夹具的位置。” 失败在所难免。有时针脚跑偏了，有时铆合歪了，有时摺叠扣转动不灵活。 每一次失败，都伴隨著一点材料的浪费，但没有人抱怨。拆掉重来，分析原因，调整方法。 在陈默的统筹和工具加持下，熟练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王大娘和孙婶也在一旁观摩学习，帮忙处理一些辅助工作。 三天后，当第一条完全由“启明”工坊自主製作、符合样品要求甚至边缘缝线更加笔挺的尼龙插扣錶带在李秀兰手中诞生时，工坊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成了！真的成了！”赵铁柱抢过錶带，用力拉扯著，插扣纹丝不动，带子坚韧异常。 王卫国拿过去，反覆弯折著摺叠扣，转轴灵活，毫无卡滯。 李秀兰看著自己亲手缝製的完美线跡，眼中充满了成就感。 陈默接过这条凝聚著眾人心血的錶带，仔细检查著每一个细节。 针脚、铆合点、带子平整度、扣具灵活度…完美！ 他抬起头，看著伙伴们疲惫却洋溢著兴奋的脸庞。 “好！批量生產，准备样品！目標：五十条！样式要统一，质量要绝对过硬！这是我们敲开省城大门的敲门砖！” 眾人齐声应道：“明白！” 第29章 联繫 然而，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如何让省城百货採购科的李科长知道“启明”的存在？如何让他愿意屈尊看一眼这个小县城作坊的產品？ 直接去省城找李科长？无异於大海捞针，连门都进不去，更別提留下印象。竞爭激烈，时间不等人。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手指猛地敲在桌面上！ “红星机械厂！张科长！” 他想起了那位在信息中介业务中认识的贵人——省城红星机械厂採购科的张科长！ 当初帮他们找到“306轴承”，赚取三十块信息费时，张科长就对陈默的敏锐和“路子”印象深刻，这不正是用上的时候？ “卫国哥！铁柱！明天一早，跟我去趟邮局！”陈默声音带著兴奋。 第二天清晨，临江县邮局。 狭小的长途电话隔间里，陈默拿起沉重的黑色话筒，对著接线员报出省城红星机械厂的总机號码。 等待转接的“嘟嘟”声漫长而焦灼。 赵铁柱和王卫国屏息站在门外。 101看书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便捷 全手打无错站 终於，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餵？哪位？” “张科长！您好！我是临江县的陈默！小陈啊！” “您还记得吗？之前帮咱们厂找过『306轴承』那个？” “哦！小陈啊！”张科长的声音明显热情起来，“记得记得！怎么，又有什么好路子？” “张科长，这次不是路子，是…是想请您帮个忙，引荐个人！” 陈默抓住机会，快速说出来意。 “我们『启明』小组，最近琢磨出一种新式电子表錶带，用的是出口標准的尼龙料，样式新，质量好。听说省城百货公司的李科长正在找这种货？您看…您跟李科长熟不熟？能不能…帮我们搭个线？让李科长抽空看看我们的样品？”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科长啊…老李，我倒是认识，一起开过几次会。”张科长的声音传来，“你们…確定东西行？老李那人，眼光可毒，脾气也直。” “张科长，样品我们做了，绝对过硬！样式也新！就是苦於没门路让李科长看到！” 陈默语气恳切，“您看这样行不行？就在我们这边找个地方，请李科长过来看看？车马费、招待，我们全包！绝不让李科长白跑，更不让您为难！就是想请您美言几句，给个见面的机会！”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片刻，“嗯…在你们县城见面…老李最近好像確实在为錶带的事头疼。行吧！看在小陈你上次帮忙的份上，也看你们挺有诚意，我帮你问问老李！不过丑话说前头，我只负责传话约时间，成不成，还得看你们的东西和老李的意思！” “太感谢您了张科长！太感谢了！不管成不成，您这份情谊，我陈默记心里了！”陈默连声道谢，心中的石头落地一半。 掛断电话，陈默长舒一口气，长途电话费不菲，但这钱得值！ 他走出隔间，对门外焦急等待的王卫国和赵铁柱点点头：“张科长答应帮忙约李科长，在咱们县城见面！” “太好了！”赵铁柱兴奋地挥了下拳头。 王卫国也露出笑容：“还是小陈你有办法！” 接下来的两天，陈默一边焦急等待张科长的回音，一边確保启明生產的样品效率逐步提高。 终於，在第三天下午，邮局的投递员送来一封薄薄的信，落款是省城红星机械厂。陈默几乎是颤抖著手拆开。 信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是张科长的笔跡： “小陈：已与百货李科长沟通。李科长同意抽空去临江看样。时间：下周三上午十点。地点：你们定，安静即可。招待从简，重点看货。李科长为人务实，东西过硬是根本。勿误。张” 成了！ ...... 临江县国营第三招待所小会议室。 五十条精心製作的尼龙錶带，整齐地排列在一个用硬纸板临时糊成的盒子里。 每一条都经过李秀兰近乎苛刻的检查，確保没有丝毫瑕疵。 盒子外面，用毛笔工整地写著“启明手工艺品生產小组样品”几个字。 这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具专业感的包装。 与此同时，整个“启明”工坊也经歷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王卫国带领赵铁柱，用扫帚和拖把將水泥地面擦洗得露出了更多灰白的本色，虽然坑洼依旧，但再无杂物灰尘。 所有的原料、半成品、工具都被分门別类，归置得整整齐齐，堆放在角落並用麻袋布覆盖。 成败，在此一举。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陈默对眾人做最后部署：“卫国哥，你负责外围，確保招待所这边安静，別让人打扰。铁柱，你在楼下等著，李科长的车一到，立刻迎上来引路。秀兰，你和我一起，负责讲解样品和工艺。记住，自信！专业！我们虽然小，但我们有真东西！” 临江县国营第三招待所，是县城里少数能拿得出手的接待场所。 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小会议室在二楼，不大，摆著一张长条会议桌和十几把木头椅子。 陈默和李秀兰提前半小时到了会议室，將样品盒端端正正地放在会议桌中央。 陈默又从隨身带的旧帆布包里拿出几张纸——那是他熬了一夜手写的“成本核算明细”和一份简单的“分批交货计划书”。 突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 赵铁柱：“李科长！您这边请！小心台阶！我们陈组长和李技术员都在楼上等著您呢！” 陈默和李秀兰对视一眼，挺直了腰背。 门被推开。赵铁柱侧身引著两个人走了进来。 前面是一位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穿著笔挺的深灰色“的確良”中山装，梳著整齐的分头，手里拎著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 这就是省城第一百货採购科的李科长。 他身后跟著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戴著眼镜，拿著笔记本和钢笔，显然是助手。 “李科长您好！一路辛苦了！快请坐！”陈默立刻迎上前，不卑不亢地伸出手，李秀兰也微微欠身问好。 李科长淡淡地“嗯”了一声，象徵性地和陈默握了下手，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简陋的环境，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落在了会议桌中央那个略显寒酸的纸盒上。 第30章 麻雀的底气 “小陈同志是吧？你们启明…小组？” 李科长在“小组”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拉开椅子坐下，“听老张提过你，说脑子活络。样品带来了？” “带来了，李科长您过目。”陈默示意李秀兰打开盒子。 李秀兰小心地打开盒盖，揭开覆盖的白纸。 五十条深蓝色的尼龙錶带整齐地排列著，李科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他从盒子里拿起一条插扣錶带，入手感觉坚韧挺括。 先是仔细地摩挲著尼龙带的质感和边缘缝线的平整度，然后用力拉扯带身，测试其韧性和强度。 接著，他反覆按压、鬆开插扣的按钮，“咔噠咔噠”的声音清脆利落。 他又拿起一条摺叠扣錶带，反覆开合摺叠扣，测试转轴的灵活度和锁扣的牢固性。 他身后的年轻助手也拿起一条，仔细看著，不时在小本子上记录著什么。 终於，李科长將錶带放回盒子里，身体靠回椅背，目光直视陈默：“样品…做得不错。”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著明显的质疑：“比我想像的好。但是，陈默同志，恕我直言，你们这个启明小组，几个人？几条枪？就靠这些，你们怎么保证几千条订单能按时、按质、按量完成？” “这不是儿戏！我们是省城第一百货，要的是稳定可靠的供货商！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游击队！万一你们中间掉链子，耽误了销售旺季，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陈默脸上保持著镇定。 他迎向李科长审视的目光，没有躲闪，坦诚道： “李科长，您说的都是实情。我们『启明』目前规模確实不大，只有五个人。” “但是，我们有决心，更有能力接下这个订单！” 他站起身，拿起带来的“成本核算明细”和“分批交货计划书”，走到李科长身边，双手递过去：“李科长，请您看看这个。” 李科长略带疑惑地接过那几张纸。 “第一，设备。” 陈默指向窗外“启明”工坊的位置，“我们虽然人少，但我们有三台经过彻底翻修的『上海牌』工业缝纫机，虽然是县集体製衣厂淘汰下来的，但性能完全满足生產要求，效率远超家用机。这是我们的生產主力保障。” “第二，人员和技术。” 他指了指身边的李秀兰，“这位是我们的技术负责人李秀兰同志，她的手艺您从样品上也能看到。另外两位女工，一位是街道上有几十年缝纫经验的老裁缝，一位是手巧心细的骨干。我们摸索出了一套高效的製作工艺，並且自製了专用夹具。” 他拿出一个简易的导引夹具放在桌上，“確保针脚笔直、扣具安装精准。质量把控，由李秀兰同志亲自负责，绝不含糊！” “第三，信誉和保障。” “我们是掛靠在临江县红旗街道办下的正规生產自救小组，接受街道的直接领导和监督。王主任可以为我们背书。我们愿意与贵公司签订正式合同，接受一切违约条款！” “第四，交货方式。” 他指著计划书，“为了证明我们的能力和诚意，我们建议先签订一个试订单。比如，首期先交付500条。这个数量，以我们目前的设备和人员，完全有能力在7天內保质保量完成！如果这500条我们能完美交付，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和信誉，贵公司再考虑后续的大订单。这样，对双方的风险都降到最低。” 李科长一边听著，一边翻看著那份详实的成本核算和分批计划，脸上的审视之色稍缓，但疑虑並未完全消除。 良久，李科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比较明显的表情，一丝权衡后的决断。 他看向陈默，语气郑重了许多： “小陈同志，你…说服了我。样品质量过关，你们的计划和態度，也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对市场趋势的判断，”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默一眼，“也很敏锐。” 他拿起笔，在助手的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来，递给陈默： “就按你说的，先来一个试订单。500条！就按你们样品这种插扣式尼龙带做！规格要求都写在上面了。7天！7天后，我要在省城仓库见到500条一模一样的合格品！少一条，次一条，这生意就到此为止！货款结算方式也写清楚了，货到验收合格，一周內匯款。” 陈默压住內心的狂喜，双手接过那张纸条。 “李科长放心！7天，500条，保质保量，准时送达！『启明』绝不让您失望！” 李科长站起身，伸出手：“好！那我就等著看你们启明这只『小麻雀』，能不能真的飞起来！合同，我回去就让人寄过来。” 这一次，他的握手有力了许多。 ...... 李科长乘坐的吉普车捲起的烟尘还未完全散尽，500条！7天！ 这两个数字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启明”工坊每一个人的心头。 “回工坊！开会！”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回到仓库。 昏黄的灯光下，王大娘和孙婶正焦急地等待著，看到他们凝重的脸色，心也跟著提了起来。 陈默將纸条摊开在办公桌上，王卫国、李秀兰、赵铁柱立刻围了上来，王大娘和孙婶也紧张地站在外围张望。 “任务下来了：7天，500条尼龙插扣錶带，规格按样品。”陈默言简意賅，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没有退路！只能成功！” “7天？500条？” 孙婶惊呼出声，掰著手指头算，“那…那一天至少要做…72条？” 觉得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怕什么！”赵铁柱一擼袖子，梗著脖子，“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產！默哥，你发话，怎么干？兄弟们…” 他看了眼王大娘和孙婶，改口道：“我们大伙儿拼了！” 王卫国道：“设备没问题，原料是关键！尼龙带、插扣、线，必须保证供应不断！而且量很大！” 李秀兰拿起纸条仔细看著规格要求，又看了看样品：“工艺我们摸索出来了，有夹具在，效率能保证。但质量是生命线，一条都不能出错！返工会更耽误时间！” 第31章 车轮滚滚向省城 陈默部署： “秀兰！你总负责生產调度和质量检验！三台缝纫机由你、王大娘和孙婶操作主力生產！你是总质检，每条錶带从缝线到铆合，必须过你的眼！稍有瑕疵，立刻返工！你的话就是最高標准！” “卫国哥！原料保障和后勤就交给你了！拿著订单要求，立刻去落实尼龙带、插扣的货源！铁柱会配合你。必须確保足量、及时供应！同时，大家要日夜赶工，吃饭是个问题。你负责解决大家的伙食，要吃饱，吃热乎！钱从帐上支！” 王卫国沉声道：“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我这就去联繫麻袋厂的老关係，尼龙带他们可能有路子。插扣…铁柱，你那些『野路子』该上了！” “铁柱！你全力配合卫国哥跑原料！特別是插扣，规格型號多，要盯紧！同时，你负责『救火』！缺什么少什么，或者运输上遇到问题，你负责第一时间解决！腿要勤快！脑子要活络！” 赵铁柱拍著胸脯：“包在我身上！保证原料跟得上机器跑！” “王大娘、孙婶！这次任务重，时间紧，需要大家拿出十二分的力气！计件工资照算，而且这次完成试订单，额外有奖金！伙食卫国哥负责，大家只管放手干！” 王大娘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挽起了袖子。 孙婶也赶紧表態：“陈组长放心！俺们肯定使劲干！” “我！负责总体协调、工艺指导和解决突发技术问题！”陈默最后看向自己，“从今天起，工坊就是我们的堡垒！灯火不熄！人不离岗！直到任务完成！” “好！”眾人齐声应道，一股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气势在小小的工坊里升腾起来。 战斗，瞬间打响！ 王卫国和赵铁柱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王卫国利用战友关係，软磨硬泡，终於以略低於市价的价格，锁定了足够数量的深蓝色尼龙带，並预付定金，要求对方第二天必须送到第一批货。 赵铁柱则像泥鰍一样钻进了县城的五金交化商店和那些犄角旮旯的小作坊，凭藉三寸不烂之舌和“信息费”开路，硬是在一天內凑齐了第一批符合规格要求的金属插扣，甚至比样品上的更精致一些。 工坊內，则彻底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战场。 三台“上海牌”工业缝纫机开足了马力，“噠噠噠噠”的轰鸣声几乎连成一片，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孙婶虽然速度稍慢於前两人，但动作认真，在李秀兰的隨时指导下，也能保证质量和基本效率。 时间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天色由亮转暗，又由暗转深。 王卫国的老娘，一位干练的老太太，被儿子接了过来。 她在工坊角落里用砖头临时垒了个小灶，架起一口铁锅。 此刻，锅里正“咕嘟咕嘟”燉著白菜粉条，旁边蒸笼里冒著热气，是暄软的白面馒头。 饭菜的香味，成为了这紧张战场上最温暖的慰藉。 “开饭了！歇会儿，都来吃点热乎的！”王卫国老娘招呼著。 机器声短暂停歇。眾人轮流走到角落，捧起粗瓷大碗，夹上菜，抓起馒头，也顾不上找地方坐，狼吞虎咽起来。 “大娘，您这手艺绝了！这馒头真香！”赵铁柱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夸讚。 “慢点吃，別噎著。”老太太笑著，又给李秀兰碗里夹了一筷子菜，“闺女，累坏了吧？多吃点。” 李秀兰感激地笑笑：“谢谢大娘，不累。”话虽如此，她眼下的乌青却显而易见。 短暂的休整后，机器再次轰鸣，后半夜，寒意更重。 王卫国抱来了几件旧袄给大家披上。 实在困极了，就在工作檯旁趴著眯一会儿，但很快就会被同伴叫醒。 李秀兰成了最“冷酷”的人。 她的工作檯上放著一盏檯灯，每一条完成铆合的錶带都要送到她面前，接受最严格的“审判”。 “这条，边缘缝线有两针跳了，拆了重缝！” “这个铆钉有点歪，受力可能不均，拆了重铆！” “带子这里有个小毛刺，剪掉处理好！” 没有任何情面可讲，被点到的王卫国或陈默，没有任何怨言，立刻接过返工。 所有人都知道，质量就是生命，是通往省城的唯一通行证！ 日子一天天过去。 工坊的灯火，成了深秋县城边缘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 成品錶带，在李秀兰严格把关下，一条条增加，整齐地码放在成品区的纸箱里。 第六天的傍晚，当最后一条錶带通过李秀兰的检验，被小心翼翼地放入纸箱时，工坊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五百条！整整五百条！深蓝色的尼龙錶带，在纸箱里闪烁著整齐划一的光泽。 短暂的寂静后，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带著嘶哑的欢呼！ “成了！我们做成了！”赵铁柱第一个跳起来，嗓子都喊劈了。 王卫国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咧嘴笑著，眼圈却有点发红。 李秀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被旁边的王大娘扶住。 孙婶激动地抹著眼角。 王卫国的老娘也欣慰地笑了。 陈默走到纸箱前，拿起最上面的一条錶带，熟悉的质感，完美的做工。 他抬起头，声音带著一丝哽咽：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做到了！提前一天！” 提前一天完成五百条錶带的狂喜尚未平息，更艰巨的任务接踵而至——將这批承载著“启明”未来希望的货物，安全、准时地送达省城！ 晨曦微露，深秋的寒意像浸了水的薄纱，笼罩著寂静的城郊。 五个用崭新硬纸板箱装好的大纸箱整齐地码放在工坊中央。 里面是五百条分两层整齐排列、用乾净白纸分隔开的尼龙錶带。 每个纸箱外面都用粗毛笔醒目地写著： 收货：省城第一百货公司仓储科 发货：临江县启明手工艺品生產小组 品名：尼龙錶带（试订单） 数量：100条 轻拿轻放！勿压！ 陈默、王卫国、赵铁柱三人，正在做最后的检查和加固。 陈默仔细核对著每个箱子的封箱胶带是否贴牢，標籤是否清晰无误。 王卫国用结实的麻绳在纸箱外面横竖各綑扎了好几道，打成牢固的“井”字结。 赵铁柱则拿著清单，一条条核对总数量和每个箱子的编號。 第32章 新的订单 李秀兰、王大娘、孙婶，虽然极度疲惫，但也早早起来，在一旁帮忙递绳子、胶带，检查细节。 “都齐了！五百条，一条不少！”赵铁柱核完最后一箱，大声报告。 “箱子綑扎结实了？”陈默用力推了推其中一个箱子，纹丝不动。 “放心！这绳子，牛都拉不断！”王卫国拍了拍箱子，信心十足。 “好！”陈默看了看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时间差不多了！出发！” 王卫国和赵铁柱立刻行动起来。两人合力，將纸箱一个个抬出工坊，装上停在门口的那辆熟悉的旧板车。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工坊里留守的几位女將：“秀兰，家里交给你们了。等我们好消息！” 李秀兰用力点头：“路上小心！一定顺利！” 三人拉著沉重的板车，再次踏上了征程。 当县城长途汽车站的砖瓦平房轮廓出现在视线中时，天色已经大亮。 车站门口人头攒动，赶早班车的人们提著大包小裹。 售票窗口排著长队，广播里播放著车次信息，夹杂著检票员的吆喝声。 “快！去省城的早班车，还有二十分钟发车！”赵铁柱眼尖，看到了发车信息牌。 三人顾不得疲惫，加快脚步，拉著板车挤开人群，直奔货运託运处——一个设在车站角落、用铁柵栏围起来的小窗口。 窗口后面坐著个裹著军大衣、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正就著搪瓷缸里的热水啃油条。 “师傅！託运！到省城！急件！”赵铁柱抢先一步趴在窗口喊道。 男人慢悠悠地抬眼，瞟了一眼他们身后板车上小山似的货物，又看了看墙上的掛钟，懒洋洋地说：“这么大件？五个箱子？省城班车快开了，货仓不一定塞得下。得加钱。” “加钱没问题！”陈默立刻接口，掏出准备好的运费和“加急费”递进窗口，“师傅，麻烦您务必安排上这趟车！收货方是省城第一百货，等著验货入库的！” 听到“第一百货”的名头，那男人的態度稍微认真了一点。 他探出头仔细看了看箱子上的標籤，又掂量了一下陈默递过来的钱，点点头：“行吧，等著！我叫人来搬！你们自己看好东西！” 很快，两个穿著车站工装的搬运工拿著撬棍和麻绳走了过来。他们动作麻利但略显粗暴地將箱子从板车上卸下。 “哎！师傅！轻点！轻拿轻放！里面有精密件！”王卫国心疼地提醒著，眼睛紧盯著自己的货物。 一个搬运工不以为意地嘟囔：“啥精密件，不就几条破带子嘛…”但还是稍微放轻了动作。 五个箱子被搬进货运通道，过磅，贴上货运標籤。 看著它们消失在通往省城班车货仓的入口，陈默三人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但隨即又被另一种紧张取代——货物在途中的安全，以及省城那边的验收。 “走，找个地方，吃点热乎的。”王卫国提议。 三人拉著空板车，缓缓离开喧囂嘈杂的车站。 ...... 两天后，省城百货的匯款单，静静躺在陈默的办公桌上。 扣除成本和约定的结算方式后，净利一百八十七块六毛三分！ “我的老天爷…一百八十七块六毛三！”赵铁柱惊嘆道：“秀兰，你不会算错了吧！” 李秀兰拿著算盘，噼里啪啦又覆核了一遍帐目，“没错！就是这么多！扣除了所有原料、运费、还有我们预支的工钱…还剩这么多！” 王大娘和孙婶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 “兄弟们！姐妹们！” “这钱，不是结束！是开始！是我们启明，真正起飞的第一桶金！” 陈默拿起那张匯款单，用力挥了挥，“省城百货的试订单，我们扛住了！干成了！现在，我们在省城百货系统，掛上號了！” 就在这时，王国栋推门而入，脸上带著难得的笑容。他身后跟著的刘干事，手里拿著一封电报。 “小陈！好消息！”王国栋的声音洪亮，“省城百货公司的李科长托人捎来的电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封薄薄的电报纸上。 陈默接过电报，迅速扫过上面的字跡，心猛地一跳，隨即是更巨大的压力感扑面而来！ “试销反响极好！准备正式大订单：2000条！一月內交齐！附新设计图纸，要求按图生產。结构复杂，务必保证质量！详情及图纸隨后邮寄。李” “两千条！一个月！”赵铁柱惊呼，脸上的喜色瞬间被惊愕取代，“还…还结构复杂？” 王卫国眉头紧锁，拿起电报仔细看：“新图纸？比之前的还复杂？一个月…这…” 李秀兰也凑过来，看著电报上“结构复杂”几个字，心头一紧。 之前的插扣式尼龙带已经让他们拼尽全力，新结构意味著什么？ 陈默压下翻腾的心绪。 机遇与挑战，总是相伴而来！ 他转向王国栋：“王主任！机会来了！但启明现在的『窝』，太小了！三台机器挤在这里，原料成品堆得下脚地方都没，再来两千条？还要研究新结构？根本转不开！” 他指著拥挤不堪的工坊：三台工业缝纫机，原料堆到了门口，成品区塞得满满当当，王大娘和孙婶转身都怕碰到机器。 “我们需要更大的地方！至少比现在大两倍！需要招人！至少再招五到六个手脚麻利、肯吃苦的女工！需要添置设备！三台机器，满负荷也干不完两千条一个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王国栋环顾著这间由他一手促成的工坊，眼中闪过一丝感慨，隨即化为果断的支持：“好！小陈！你要的，街道办全力支持！解决待业人员就业，发展生產，这是大好事！” 他背著手踱了两步，对刘干事说：小刘，我记得城东老麵粉厂那个閒置的大仓库？就是有点破，但地方绝对够大！你立刻去联繫，看能不能协调出来，优先租给启明！租金可以谈！” “招工的事，包在我身上！”王国栋看向陈默，“还是老规矩，优先困难户、待业人员，特別是女同志！你们『启明』的信誉和待遇，现在街道上都有耳闻了，招人不会难！设备…钱不够，街道可以出面担保，帮你们联繫信用社看看能不能贷点款！” “太感谢您了王主任！”陈默心中大定，有了街道这把“尚方宝剑”，很多事就好办多了。 “租金和设备钱，我们有！这次试订单的利润，正好派上大用场！贷款暂时不用，我们先用利润滚动起来！” 陈默的魄力和清晰的规划让王国栋更加欣赏：“好！有胆识！那就这么定了！小刘，仓库的事抓紧办！陈默，招工启事我让街道帮你贴出去，面试考核你们自己把关！动作要快！” 王国栋雷厉风行，带著刘干事匆匆离去。 第33章 考核 “兄弟们！姐妹们！”陈默转身，目光扫过核心团队，“听到了吗？两千条！一个月！新结构！更大的仓库！更多的机器！更多的姐妹！这是我们启明脱胎换骨的机会！也是更大的挑战！有没有信心？” “有！”王卫国第一个吼出来。 “干他娘的！必须拿下！”赵铁柱擼起袖子，这次他没有顾及当场的女性，直接爆了粗口。 李秀兰、王大娘、孙婶用力点头。 接下来的三天，“启明”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了疯狂的“搬家”和“武装”！ 城东老麵粉厂仓库。 这是一座高大的砖瓦结构建筑，带著明显的苏式风格，红砖墙厚实，屋顶很高，巨大的木樑横亘。 虽然窗户玻璃破损了不少，地面也积著厚厚的灰尘，但空间极其宽敞，足有旧工坊的四五倍大！ 在王卫国、赵铁柱、李秀兰等人，以及街道办临时组织来帮忙的几个待业青年的共同努力下，仓库被迅速清扫出来。 破窗用厚实的塑料布和木板暂时封堵挡风。 巨大的空间被划分为生產区、原料仓储区、成品检验包装区、工具设备维修角以及一个小小的办公兼財务区。 虽然依旧简陋，但规划清晰，空间充裕，充满了发展的潜力。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將试订单利润的一大部分，再次投入到设备上。 通过之前的关係，以略高於废铁价、但远低於市价的价格，再次购入了四台同型號的老“上海牌”脚踏工业缝纫机！加上原有的三台，整整七台工业缝纫机，被安置在生產区靠窗的位置，一字排开，气势惊人！ 王卫国还从废品站淘换来几张更宽大的旧条桌和长凳，拼成了新的工作檯。 与此同时，街道办的招工启事贴了出去：“启明手工艺品生產小组扩招熟练缝纫女工四名，待遇从优，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在待业青年和困难家庭中传开。 新工坊门口，竟排起了长队。 王国栋走了进来，身后跟著刘干事，还有五位应聘女工。 “人我都带来了，都是街道上知根知底、手脚勤快的。怎么考核，你们自己定。” 他环顾了一下新增的四台缝纫机和庞大的空间，“好傢伙！七台机器！这阵仗，像个正经厂子的样子了！小陈，干得好！” 陈默道谢后，目光投向那五位女工。她们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 分別是张大妈的远房侄女张红、困难户刘爱琴、返城知青吴小芳以及另外两位手脚麻利的街道女青年王翠和李娟。 “欢迎来到启明！我是陈默。这位是王卫国，负责原料设备。这位是李秀兰，”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她是我们启明的技术负责人，也是今后的总质检官！” 李秀兰闻言，挺直了背脊。 陈默提前跟她沟通过，隨著规模扩大和工艺复杂度的提升，她必须从具体的缝纫操作中抽身出来，专注於更关键的质量把控、工艺指导和人员培训。 “这次招大家来，是为了完成省城百货公司的一个大订单，生產一种新式的錶带，工艺比较复杂。” 陈默开门见山，“我们启明，凭本事吃饭，靠质量说话！计件工资，多劳多得！干得好，挣得比国营厂不少！但前提是，手艺要过关，质量要过硬！” 他顿了顿，指向工作区：“考核很简单，但很实在。秀兰，卫国，我们开始吧。” 考核在李秀兰的主持下进行，王卫国协助记录。场地就设在新工坊的生產区旁。 第一关：眼明手快基础功。 李秀兰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块普通布和几团线。 “每人领一块布，一根针，一段线。五分钟內，看谁穿针引线的次数最多，针脚最匀称。” 这是检验最基本的手眼协调和耐心。 五位女工立刻围坐在一张旧条桌前，屏息凝神。 张红手指翻飞，又快又稳，针脚细密均匀。 刘爱琴速度稍慢，但针脚扎实，一丝不苟。 吴小芳动作优雅流畅，效率很高。 王翠和李娟也全神贯注。 李秀兰和王卫国在一旁仔细观察著每个人的动作、专注度和完成质量。 第二关：巧手裁剪与理解力。 李秀兰拿出一块pu革边角料和一张画著简单几何形状的纸样。 “按照这个纸样，在pu革上裁剪出形状。注意边缘要光滑，不能有毛刺豁口。裁剪前，想想下刀的方向和顺序。” 女工们拿著剪刀，神情专注。 吴小芳显然有基础，下刀果断准確。 张红仔细比对著纸样，小心翼翼地裁剪。 刘爱琴动作略显笨拙，但极其认真，剪完后还用手指仔细捻平边缘。 李秀兰不时指点： “pu革有纹理，下刀要顺著纹理，不然容易拉丝。” “剪刀要垂直，手腕用力。” 第三关：模具使用与细心度 李秀兰搬出那个自製的蝴蝶扣定位模具和一个木头模型，还有几个简易的金属片。 “用这个模具，在木头上模擬打出孔位。然后尝试在定位底座上，把这些小铁片按照顺序组装起来，想像它们就是蝴蝶扣的零件。要求：孔位对准，部件摆放顺序正確，动作规范。” 这一关明显难住了不少人。孔位对不准、部件顺序放反、操作模具时用力不稳的情况时有发生。 李秀兰和王卫国耐心地讲解、示范。 吴小芳和张红上手最快，理解力强。 刘爱琴和王翠虽然慢，但学得极其认真，反覆练习。 李娟稍显急躁，出错较多。 考核结束，条桌上摆著每个人的“作品”。 陈默、李秀兰、王卫国低声商议著。 “吴小芳和张红基础最好，手也巧，学新东西快，是主力苗子。”李秀兰指著两人的作品评价道。 “刘爱琴和王翠，虽然速度慢点，基础弱些，但態度极其认真，学得扎实，肯下苦功，稳定性应该不错。”王卫国补充。 “李娟…心有点急，手不稳，出错率高点。”李秀兰微微蹙眉。 陈默点点头，心中已有决断。 他走到五位等待宣判的女工面前，目光扫过她们紧张的脸。 “考核结果出来了。名额有限，我们只能选最符合目前需求的四位。” “吴小芳、张红、刘爱琴、王翠！” 陈默念出名字，“恭喜四位，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启明的一员了！” 被点名的四人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惊喜。 “李娟同志，”陈默看向失落的女工，“你的態度很积极，但这次考核，在精细度和稳定性上，暂时和我们的要求有点差距。启明以后还会发展，还会有招工机会。下次招工，优先考虑你！这有块布和线，你拿回去多练练。” 他递过去一块练习布。 李娟接过布，点点头：“谢谢陈组长！俺…俺一定好好练！” 第34章 破局 录用尘埃落定。 刘干事带著李娟离开了。 新加入的四位女工，加上原有的王大娘、孙婶，六位一线缝纫工已然就位！ “姐妹们！” 陈默提高声音，指著那七台工业缝纫机。 “看到那七台缝纫机了吗？那就是你们今后战斗的武器！省城百货的两千条新订单，能不能按时、按质拿下，就看你们的手艺了！” 他转向李秀兰：“秀兰！你是总教头，更是总质检！这七台机器，这六个兵，还有至关重要的质量关口，就交给你了！” “你的战场，是整个生產区！” 李秀兰走到眾人面前，“大家跟我来。” 她带著新老六位女工，走到生產区。拿起一块pu革和一件自製的双针压脚组件。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流水线上的战友！我负责教会你们怎么用好这些机器和工具，怎么做出省城百货都挑不出毛病的好东西！要求只有八个字：规范操作，质量第一！谁做的活，都要过我李秀兰的眼！一条次品，都不能流出这个工坊！” 她开始详细讲解新工艺的每一个步骤，王大娘和孙婶在一旁协助。 新人们围在机器旁，听得聚精会神，吴小芳和张红眼中更是闪烁著跃跃欲试的光芒。 赵铁柱风风火火將省城邮寄来的包裹捧进了新工坊。 “默哥！样品来了！” 陈默、李秀兰、王卫国立刻围了上来。 陈默小心地拆开包裹，里面是几页绘图纸和一条用塑胶袋装著的样品錶带。 展开图纸，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確实不是之前简单的插扣式或摺叠扣尼龙带了！ 图纸上画著的是一种全新的结构：双针车缝的异形pu人造革錶带，带身中间有鏤空装饰条纹，两端连接著一个结构复杂的金属蝴蝶扣！ 蝴蝶扣由多个活动部件组成，通过一根细小的弹簧轴连接，开合需要精巧的力道，並且要求与錶带主体的连接处既要牢固，又要保证扣具活动流畅不卡顿。 图纸上標註了精確到毫米的尺寸公差，还有对pu革耐磨性、抗拉强度的要求说明。 “我的娘哎…这…这比缝衣服复杂一百倍！”新来的女工吴小芳凑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咂舌。 “这扣子…这么多小零件，怎么装上去？”刘爱琴也面露难色。 就连经验最丰富的王大娘，看著那结构复杂的蝴蝶扣图纸，眉头也深深锁了起来。 王卫国拿起那条样品錶带，试著开合蝴蝶扣，“咔噠”一声，清脆利落，手感顺滑，但结构確实精密复杂。 “这东西…不好弄。比之前的插扣难伺候多了。” 李秀兰仔细看著图纸，脸色凝重：“双针车缝…要求两条线平行且间距均匀，不能跳线…pu革比尼龙带软，容易变形，车缝时更难控制…还有这个蝴蝶扣安装，精度要求太高了，一点偏差就可能卡住或者鬆动…” 压力，瞬间灌满了每个人的胸腔。 （请记住.com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两千条！一个月！现在还剩27天！ 这样的工艺难度！七台机器又如何？做不出来，一切都是空谈！ 陈默的目光却紧紧锁在图纸和样品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pu革、蝴蝶扣、双针车缝…这些在80年代初显得极其新潮复杂的工艺，在他后世的认知里，並非不可逾越的天堑，只是需要更精细的工具和方法！ “慌什么？”陈默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拿起那条样品蝴蝶扣錶带，反覆开合著，感受著弹簧的力度和部件的咬合。 “东西是好东西！比我们之前的档次高多了！能拿下这个单子，以后的路就更宽了！” 他走到新工作檯前，拿起铅笔和新的绘图纸：“难，是难在方法！我们有办法！” 他刷刷地画起来： “第一，双针车缝！我们现在的缝纫机是单针的。但是，” 他画出一个简易的双针压脚结构草图，“我们可以改装压脚！加一个导引隔片，让针同时车出两条平行线！这个，我能做出来！” “第二，pu革软，容易跑偏变形？那就用更强的『笼子』关住它！” 他又画出一个类似之前导引夹具，但结构更复杂、带有多重限位卡槽的金属夹具图样，“做一个更精准的轨道夹具，把pu革卡死在轨道里车缝，想跑偏都难！” “第三，蝴蝶扣安装，是核心难点！” 陈默指著图纸上那个细小的弹簧轴孔位，“难点在定位打孔和组装精度。我们需要特製的定位模具！” 他画出一个带定位销的衝压模具草图，“用这个模具，一次衝压，就能在pu革和安装片上打出绝对精准的孔位！组装时，再用带凹槽的定位底座固定扣具，確保所有活动轴孔同心，一次铆合到位！这样，就能保证开合顺滑！” 三张草图，思路清晰，直指核心痛点！ “秀兰！”陈默点名，“你负责研究双针压脚改装和pu革车缝工艺！就用这条样品带拆解练习！王大娘、孙婶，你们配合秀兰！” “卫国哥！你跟我一起，全力攻克蝴蝶扣定位模具和组装夹具！需要什么材料零件，让铁柱去搞！要快！” “新来的姐妹们！”陈默看向那五名还有些拘谨的女工，“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跟著秀兰她们，儘快熟悉新工坊环境，学习基础缝纫操作！等我们突破工艺关，你们就是生產主力军！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命令下达，新工坊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工具製作区：陈默和王卫国化身铁匠和钳工。 陈默拿著图纸，指挥王卫国切割厚铁板，打磨定位销。 “卫国哥，这个销子角度再磨掉一丝，0.5毫米就行！”陈默拿著游標卡尺，眼神十分专注。 “好！”王卫国抹了把汗，拿起銼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磨著。 缝纫研究区：李秀兰成了拆解专家。 她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和剪刀，將那条珍贵的样品錶带一点点拆解开，研究pu革的裁剪方向、缝合方式、以及蝴蝶扣安装点的结构。 她尝试將单针缝纫机的压脚拆下，比照著陈默的草图，用薄铁片和螺丝尝试製作双针导引隔片。 王大娘和孙婶在一旁帮忙递工具、整理拆下的零件，同时指导新来的女工们练习基础的直线车缝和曲线控制。 第35章 搏击长空 三天后的傍晚。 工具台上，摆放著几件“利器”： 一个结构精巧、带精密定位销的蝴蝶扣安装衝压模具； 一个用於组装时固定扣具所有活动部件的带凹槽定位底座； 还有一个安装在缝纫机上的、带有双针导引槽和强力压布齿的复合压脚。 陈默拿起一块裁剪好的pu革边角料，放入新製作的强力限位夹具中，卡紧。 他踩动缝纫机踏板，安装了双针导引槽的机头落下，“噠噠噠…”两条笔直、平行、间距均匀的明线，完美地呈现在pu革表面！ 没有跳线，没有起皱！ “成了！”李秀兰惊喜地叫道。 陈默拿起衝压模具，对准pu革錶带末端和金属安装片的特定位置，用小锤轻轻一敲！ “咔噠！” 一声轻响，几个绝对精准的孔位瞬间成型。 他將蝴蝶扣的部件放入定位底座的凹槽中，所有轴孔被强制对齐，然后放入弹簧轴，用特製的微型冲头对准铆合点，一锤下去！ “咔噠！” 一只结构复杂、开合顺畅、手感极佳的金属蝴蝶扣，被牢牢地铆合在pu革錶带上！ 陈默反覆开合了几下，动作顺滑，锁扣有力！ “兄弟们！姐妹们！” 陈默举起手中那条新式錶带： “技术壁垒！我们拿下了！” “都看清楚了吗？” 陈默站在由两张旧条桌拼成的讲台前，手里拿著那条珍贵的样品和新製作的工具。 “这条新錶带，就是省城百货两千条订单的要求！难不难？难！但是！” 陈默用力挥了挥手中的自製工具——那个结构精巧的蝴蝶扣衝压模具和定位底座，“有了这些『法宝』，再难的山头，我们也能攻下来！” 他將錶带递给李秀兰：“秀兰，从今天起，由你负责，把新工艺拆解成標准步骤，手把手教会每一位姐妹！” “王大娘、孙婶，你们是副教头，协助秀兰！要求只有一个：动作规范，质量过硬！寧可慢，不能错！谁先熟练掌握，谁先上机计件！” “明白！”李秀兰接过錶带，王大娘和孙婶也用力点头。 培训，即刻开始！ 李秀兰拿著拆解的样品部件和陈默用大张牛皮纸画出来贴在墙上的工艺流程图详细讲解每一个步骤。 王大娘和孙婶在一旁补充实操中的小窍门和容易出错的地方。 新人们围坐一圈，听得极其认真，不时在小本子上记录著。 几张长条桌上，铺开了练习用的pu革边角料、废弃的金属片和简易的木头模型。 新人们在这里练习裁剪、练习在木头上模擬使用定位模具打孔、练习將简易零件在定位底座上进行“假”组装，熟悉流程和手感。 李秀兰和王大娘来回巡视，手把手纠正动作。 “红妹子，裁剪时剪刀要垂直，手腕发力，別用蛮力拉，不然边缘会毛糙。” 王大娘耐心地指导著张红。 “小芳，你看，用模具打孔时，一定要把料子按实了，锤子落点要正，力量要均匀，一下到位！不能犹豫！” 李秀兰示范给吴小芳看。 孙婶在缝纫机前进行示范操作。 她严格按照步骤：將裁剪好的pu革放入强力限位夹具卡紧，调整双针压脚，启动机器，平稳送料，车出完美的双线。 然后使用定位模具在带端精准打孔；接著在定位底座上组装蝴蝶扣部件，放入弹簧轴，用冲头铆合。 动作虽然还达不到行云流水，但规范、准確。 新人们围在一旁，屏息观看。 两天高强度培训下来，效果显著。 四位位新女工中，手脚最麻利、领悟力最强的吴小芳和张红，已经基本掌握了核心流程。 “好！很好！”陈默拿起吴小芳刚做好的一条练习錶带，仔细检查：双线笔直平行，孔位精准，蝴蝶扣开合顺滑。 “小芳，这条合格了！从明天起，你和张红，可以正式上机，参与生產计件！” 吴小芳和张红激动得脸都红了：“谢谢秀兰姐！” 李秀兰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隨即严肃道：“別骄傲！这只是开始！速度要提上来，质量一点都不能放鬆！每条带子，都要过我手！” 虽然时间只剩下24天，但是陈默充满了信心。 有了新人的加入，老人也变得更加嫻熟，这2000条订单，一定能够如期交付。 ...... 距离交付订单，还剩三天。 “红妹子！注意这条线的张力！右边那根有点鬆了，紧一下张力调节旋钮！” 她停在张红的机器旁，张红立刻照做，不敢有丝毫怠慢。 “小芳！蝴蝶扣安装后，多测试两次开合！弹簧轴那里，听声音！要清脆！不能有滯涩感！” 她拿起吴小芳刚铆合好的一条錶带，“咔噠咔噠”快速开合了五六次，確认无误才点头放行。 “刘婶！裁剪这块料子时，纹理方向一定要对齐纸样！差一丝，整条带子受力就不均匀！” 她拿起一块pu革边角料，指著上面的纹理走向，给刘爱琴仔细讲解。刘爱琴连连点头，神情专注得像个小学生。 王大娘和孙婶作为熟练工，既要保证自己的產量和质量，还要隨时留意身边新人的操作，发现问题及时提醒或呼叫李秀兰。 成品检验包装区，王卫国带著两个街道办派来临时帮忙的小伙子，正紧张有序地忙碌著。 一条条经过李秀兰最终检验合格的新式蝴蝶扣pu錶带，被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整齐地放入崭新的硬纸盒中。 每个纸盒里放置一百条錶带，盒盖上印著醒目的红字商標——“启明牌”。 这是陈默的主意，用预留的“品牌发展基金”印製的第一批商標！ 盒子外面，同样清晰地標註著品名、数量、启明生產小组的字样以及省城百货的收货信息。 “卫国哥！第1801到1900號，一百条！装箱完毕！” 一个小伙子抹了把汗，將封好的纸箱码放到指定区域。那里，已经整齐地堆叠起近二十个同样的纸箱。 “默哥！照这个速度，今天下班前，1950条肯定没问题！明天上午就能全部收尾，整整提前两天！”赵铁柱兴奋道。 陈默看著进度表，又抬头望向轰鸣的机器，看著流水线上每一个专注的身影，看著检验包装区不断增加的成品箱。 心中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启明，这只从破仓库里飞出来的小麻雀，真的长出了搏击长空的翅膀！ 第36章 大丰收 “秀兰！最后一批，盯紧质量！一条都不能松！”陈默喊道。 “放心！”李秀兰远远地应了一声。 第二天清晨，当启明星还掛在天际，启明新工坊的灯火却已通明。 隨著李秀兰將最后一条蝴蝶扣pu錶带放入包装盒，贴上“启明牌”商標，盖上盒盖。 “第2000条！合格！封箱！” 整整二十个印著“启明牌”商標的硬纸箱，被码放在借来的带篷的货运三轮车上，綑扎得结结实实。 王卫国对陈默和李秀兰道：“小陈，秀兰，家里交给你们！我押车去省城！保证准时、安全送到！” 陈默拍了拍王卫国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秀兰將厚厚一叠签收单据和一份详细的货物清单，仔细地塞进王卫国內衣口袋：“卫国哥，路上小心！单据收好！” 三轮车在晨曦中启动，引擎发出突突的声响，载著启明的心血和希望，衝破县城的薄雾，驶向通往省城的公路。 省城，第一百货公司仓库。 巨大的库房高耸，穿著蓝色工装的仓库管理员拿著单据，看著眼前这辆来自小县城的三轮车和堆得满满的纸箱。脸上带著一丝轻慢。 “临江县启明小组？就这些？”管理员用笔敲了敲单据。 王卫国递上单据和清单：“同志，麻烦您验收。两千条蝴蝶扣pu錶带，按订单要求，提前两天送达。每箱一百条，一共二十箱。请过目。” 管理员撇撇嘴，隨手打开一个纸箱。 当他看到里面用包装纸仔细卷好、码放整齐的錶带，特別是盒盖上那个醒目的“启明牌”红字商標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拿起一条錶带，入手感觉扎实，pu革质感不错。 他下意识地按动蝴蝶扣，“咔噠！” 开合顺滑，锁扣有力！ 他又隨机抽查了几条，甚至用指甲用力颳了刮pu革表面，又反覆弯折錶带连接处，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包装的用心，商標的醒目，產品的质量，都远超他对一个小县城作坊的预期。 “嘖…行吧，东西…还行。”管理员的態度明显缓和了不少，在单据上签了字，“搬进去吧！放三號库区丙排！” 当王卫国看著最后一箱货物被搬进巨大的仓库，悬著的心才彻底落下。 他掏出陈默给他准备的几包“大前门”香菸，塞给仓库管理员和帮忙的工人：“师傅们辛苦了！抽根烟。” 回程的路上，王卫国的心情无比轻鬆。 启明的名字，在省城百货系统，这次是真的扎下根了！ 两天后。 省城百货的货款结算单，被王卫国交到陈默手中。 由於这次錶带工艺更加复杂，因此报价更高。 2000条錶带，价格达到了惊人的4000元！ 扣除所有成本，启明净利——两千六百七十八元五角四分！ 这个数字，如同一颗震撼弹！ 两千多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月工资不过三四十元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令人头晕目眩的巨款！ 新招的四位女工和老班底全都围拢在陈默前，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张结算单。 “两…两千六百多块？！”赵铁柱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反覆揉著自己的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上面的数字。 王卫国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著那个最终的数字，脸上肌肉抽动，喉咙滚动了一下。 李秀兰拿著算盘，噼里啪啦地又覆核了一遍，抬起头时，如释重负： “没错！扣除了所有原料费、运费就是这么多！” 新来的女工们更是激动得互相攥著手，刘爱琴喃喃道：“俺滴娘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陈默环视著这一张张熟悉或还带著些许陌生的脸庞，心中感慨万千。 从倒卖鸡蛋青菜起步，到如今手握数千元利润，启明的发展，离不开每个人的汗水与付出！ 他拿起那份他早已准备好的分配方案： “钱，怎么分？我陈默说话算话！计件工资一分不少，该发的奖金马上发！除此之外，这笔利润，我提议这样用！” “第一，扩大再生產！我们再招三名手脚麻利、肯吃苦的女工！添置两台新的工业缝纫机，爭取是电动的！还要买一批更趁手、更专业的工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更好的傢伙事，我们才能接更大、更赚钱的订单！” “第二，预留品牌发展基金！拿出五百块，专款专用！以后我们『启明牌』的商標要更规范、更醒目！包装要升级！甚至…以后我们自己设计產品！不能总给別人做嫁衣！” “第三，论功行赏！王卫国、李秀兰、赵铁柱！你们三个是启明的顶樑柱！卫国哥押运保障、设备维护，劳苦功高！秀兰总揽技术质检！铁柱信息採购救火，腿脚最勤快！你们三人，每人额外奖励两百元！” “王大娘、孙婶！你们是技术骨干，带新人尽心尽力，每人奖励一百元！” “张红、吴小芳！你们作为新人里的佼佼者，上手快，產量高质量稳，每人奖励八十元！” “刘爱琴、王翠！你们踏实肯干，进步明显，每人奖励五十元！” “所有参与本次订单的临时帮忙人员，每人额外发二十元辛苦费！” “剩下的钱，作为启明的发展储备金，用於房租、原料周转和应对突发情况！” 方案宣布完毕，工坊里一片寂静，隨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两百块？！我的老天爷！”赵铁柱手都在抖，脸上是狂喜和难以置信，“默哥…这…这也太多了！” “这是你应得的！”陈默笑道，“没有你那些野路子，原料都供不上！” 赵铁柱突然蹦出一句：“默哥！我…我想拿这钱去学开车！开大卡车那种！我打听过了，县运输队有培训班，学费不便宜，但学出来，司机可是金饭碗！” 陈默一愣，隨即大笑，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好小子！有想法！学！必须学！这是好事！金饭碗也是给有本事的人端的！学车对我们以后的运输大有帮助！钱不够，启明给你垫！” 李秀兰拿著属於自己的两百元奖金，还有作为技术负责人那份不菲的月工资，心中百感交集。 这笔钱，沉甸甸的。 晚上回到家，当她把厚厚一沓钱放在父母面前时，那个总是唉声嘆气、觉得女儿“没出息”的父亲，第一次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母亲更是红了眼眶。 “爸，妈，这是我凭自己本事挣的。在启明，我能养活自己，还能干一番事业。嫁人的事，以后再说吧。” 家里压抑的气氛，第一次因为女儿的能力和收入，而出现了真正的缓和。 王卫国则最为沉稳。 他仔细地將两百元奖金和自己的工资收好，盘算著请人翻修家里的老房子。 那房子太旧了，他要用这笔钱，让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娘住得暖和些，舒坦些。 第37章 省城展销会 第二天一早。 王国栋主任带著刘干事，再次推开了工坊的大门，脸上带著兴奋。 “小陈！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王国栋的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县里要组织一批有代表性的个体户和集体企业，一个星期后去省城江昌市参加一个大型的轻工业產品展销会！规格很高！省里牵头办的，咱们街道办力荐了你们启明！这可是个露大脸、找大机会的舞台！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参加？” 展销会？省城？深圳特区？ 这几个词如同重磅炸弹，在陈默心中掀起巨浪！ 这绝对是走出临江、面向全国甚至更广阔市场的绝佳跳板！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王主任！启明一定去！不仅要参加，还要拿出最好的东西，给咱县里爭光！ “好！好小子！有志气！”王国栋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需要街道办协调啥，儘管开口！火车票、介绍信这些，我让小刘抓紧给你们办！” 送走满面红光的王国栋，陈默立刻召集核心团队——王卫国、李秀兰、赵铁柱。 “省城！展销会！我们的机会来了！” 王卫国脸上带著一丝紧张：“省城？！展销会？咱…咱这小作坊的东西，能行？” “有啥不行！”赵铁柱一把挤开王卫国，眼睛瞪得溜圆，“默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咱的东西不比国营厂的差！去了省城，让那些大厂开开眼！” 他兴奋地搓著手，仿佛已经看到人山人海的场面。 李秀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比起两个男人的外露，她显得更內敛些。 眼中带著忧虑：“默哥，时间太紧了。一个星期，要准备展品、包装、宣传资料，还要安排生產和人手…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我这两天核对帐目，发现点问题。” 王卫国和赵铁柱收起兴奋，看向李秀兰。 “什么问题？”陈默心头一凛。 “是採购的几批尼龙带。”李秀兰从隨身带著的帆布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帐本，翻到標记著红线的几页，指著上面的数字。 “你看，上个月初进的这批，价格比市场均价高了百分之十五。月中那批更高，接近百分之二十。还有上周刚进的那批，虽然单据上写的价格正常，但我问过隔壁县同样进货的老王，他拿到的价格比我们低不少。” 陈默接过帐本，尼龙带是製作錶带的主要原料之一，用量不小。价格异常波动，意味著成本被无形中拉高了。 “供应商是谁？”陈默的声音沉了下来。 “是…是顺发商行，”赵铁柱的脸色有点不自然，插话道，“就是…就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老李开的，上次卫国哥买工具也是他给牵的线…我…我看他路子野，能搞到货，就介绍给卫国哥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 王卫国一听就急了，猛地一拍桌子：“铁柱！你介绍的？帐是秀兰记的，货是我去拉去搬去付钱的！可我都是按单据上写的价格给的！我王卫国是那种吃里扒外的人吗？！” 作坊里的女工们被这动静惊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又不安地望过来。 “卫国哥！冷静点！”陈默低喝一声，他合上帐本，目光扫过王卫国、赵铁柱和李秀兰。 “秀兰，你发现问题，做得很好！帐本和单据收好。” 陈默首先肯定了李秀兰，“卫国哥，我了解你，你不是那样的人。铁柱，介绍关係没问题，但货源和价格必须透明可控。” “现在，两件大事摆在眼前：展销会，我们必须全力以赴，这是启明腾飞的关键！內部的问题，也要查，而且要查清楚！但现在，一切以展销会为重！秀兰，卫国哥，铁柱，我们立刻分头行动！” “秀兰，你负责展品清单！把最能代表我们特色、最有卖相的產品挑出来！电子錶带、新款发卡、布艺玩偶、还有上次试做的那批小挎包，都要！同时，设计宣传单！简单明了，突出『启明』商標和產品特点！找人刻蜡版油印出来！” “卫国哥！你负责场地和运输！展销会需要的展板、架子、桌子，想办法解决！租或者借！运输的车，找铁柱一起想办法，確保展品安全准时运到省城！” “铁柱！你配合卫国搞定运输，同时，利用你的路子，打听这次展销会的具体情况！都有哪些厂参加？规模如何？有什么门道？特別是那些沿海来的採购商，多留意！” “內部帐目的事，秀兰，你把所有涉及顺发商行尼龙带的单据单独整理出来，列个明细。铁柱，等展销会结束，我需要你动用你的关係，悄悄查查这个老李，还有我们这边经手的人，重点是仓库入库记录的人！记住，悄悄查，別打草惊蛇！” “至於生產，”陈默看向重新启动缝纫机的女工们，“王大娘、孙婶，这几天要辛苦大家，加把劲！既要保证给省城百货的日常供货不断，还要赶製出一批精品的展销会样品！质量，一定要最好的！” ...... 展销会消息传来后的第二天。 女工们埋头赶工，李秀兰没有坐在她惯常的缝纫机前。 她搬了一张旧方凳，坐在作坊最里侧的工具角。 这里相对安静些，她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著產品明细、原料配方、成本核算和重要的客户信息。 陈默把“展品清单”这个重任交给她，是对她眼光和能力的信任，她必须做到最好。 她首先翻开笔记本里记录著所有產品的页面。 电子錶带： pu革/尼龙带，多种顏色（黑、棕、蓝、红），適配流行电子表型號。备註：新批次蝴蝶扣改进款质量稳定。 头饰发卡：有机玻璃珠串珠款、彩色亮片贴布款、布艺蝴蝶结款、简易金属弹簧夹款。 布艺玩偶：熊猫（黑白）、兔子（粉白）、小狗（棕黄）。填充新，针脚密实。 试做小挎包：彩色涤纶布/帆布拼接，简易金属搭扣，內衬小口袋（仅样品10只）。 省城展销会，大舞台，国营大厂云集……启明拿什么去吸引眼球？去证明自己？ 第38章 展品（二合一4k大章） “秀兰姐！” 吴小芳拿著一条刚缝好的pu錶带走过来，小声问，“您看这条扣眼这里，针脚是不是有点歪？” 李秀兰被打断思路，但立刻接过錶带，手指在蝴蝶扣附近细细摩挲、按压，又翻到背面检查线跡。 “嗯，是有点，受力点这里尤其要密实，不然容易开线。拆了重缝，注意走针要直，压脚压力调大一点。” 吴小芳连忙点头回去返工。 这个小插曲让她更坚定了想法：质量是底线！展销会样品，必须是精中选精，容不得半点瑕疵。 她站起身，走到成品堆放区。 这里用木板隔开几个区域，分別码放著不同类別的產品。她蹲下身，开始亲手挑选。 在电子錶带区，她拿起几条，反覆按压卡扣，测试开合的顺滑度和锁扣的力度；拉扯带身，感受韧性和回弹；仔细检查pu革表面的涂层是否均匀、有无划痕，尼龙带的织纹是否紧密、边沿锁边是否牢固。 最终，她挑出了五十条——二十五条pu，二十五条尼龙，全是新改进的蝴蝶扣款，顏色搭配协调，品相完美无瑕。 她拿出一个小纸箱，小心翼翼地一条条平铺码放进去。 在头饰发卡区，这里色彩繽纷，琳琅满目。她挑选的標准是：设计新颖、色彩夺目、做工扎实。最终，一百个形態各异但都堪称“精品”的发卡、头被选出，用乾净的软布分別包好，放进另一个纸箱。 她特別叮嘱旁边的张红：“张红，这批挑出来的，单独放，千万別和普通货混了。” 布艺玩偶区，玩偶堆在角落的竹筐里。三十个憨態可掬、针脚细密、填充饱满的玩偶被调了出来。 她抚摸著玩偶柔软的身体，心想：这个最能体现手工的温度和用心。 时尚小挎包是重头戏，也是陈默特意强调要展示的新尝试。 目前只有十只样品，放在一个单独的旧木箱里。这十只全部入选！ 挑选完展品，她回到工具角的方凳上，在笔记本上展品清单一栏，郑重写下： 1.电子錶带（蝴蝶扣款）：pu革25条，尼龙25条 2.头饰发卡：有机玻璃珠款30个，亮片款30个，布艺款40个 3.布艺玩偶：熊猫10个，兔子10个，小狗10个 4.时尚小挎包：涤纶帆布拼接款10只 写完清单，她並没有鬆口气。 她立刻起身，走到正在维修一个旧台钳的陈默身边。 王卫国和赵铁柱也围在旁边商量展位布置的事。 “默哥！你看这样行不？”赵铁柱用炭笔在一块三合板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大大的五角星，旁边写上“启明”两个大字，“够醒目吧？” 陈默揉了揉眉心：“铁柱，醒目是醒目，但…太土了。我们要的是新颖、时尚！秀兰，你那个商標设计好了吗？” 李秀兰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纸上是用铅笔精心绘製的图案：一个简洁的抽象化的启明星图案，线条流畅，旁边是同样简洁有力的“启明”二字，用的是略带设计感的字体。 “好！这个好！”陈默眼睛一亮，“就用这个！这个商標就印在我们的包装盒上。” “包装盒？”王卫国挠头，“咱以前不都是用纸包或者塑胶袋吗？” “这次不行！展销会，代表的是我们启明的脸面！必须升级！去找纸盒厂，定做硬纸盒！大小按玩偶和挎包的尺寸来！盒面就印我们『启明』的商標，还有…” 他顿了顿，想起后世那些印著“made in china”的產品，补充道，“加上『中国製造』四个字！要红字，醒目！” 李秀兰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马上又想起另一件事：“还有宣传单！我想先手绘个样子，然后找人刻蜡版油印。內容要简单，突出產品特点和我们商標。” “行！你设计，內容把关好！”陈默点头。 得到陈默的首肯，李秀兰立刻回到自己的角落。 她拿出几张裁剪整齐的白纸，削尖了铅笔。 作坊里嘈杂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先在最上面，用尺子打好线，工工整整地写下“启明牌”三个稍大的字。 然后，在下方居中位置，用铅笔精心勾勒出启明星图案。 画好后，她端详了一下，又在图案下方写上稍小些的“手工艺品”字样。 接著，是產品展示区。她没有绘画功底，只能尽力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几样核心產品的轮廓：一条錶带、一个发卡、一个玩偶、一只挎包。 虽然画得有些稚拙，但特徵抓得很准。在每个图形旁边，她用极小的字標註： 錶带：款式新，质量牢！ 发卡：色彩靚，做工细！ 玩偶：填充实，趣味足！ 挎包：时尚轻便，坚固耐用！ 最后，在纸张最下方，是两行醒目的字： 欢迎洽谈批发合作！ 地址：临江县东大街劳动服务队启明小组电话：xxxx（转） 她反覆修改了几次布局和字句，力求简洁明了，重点突出。 当设计稿最终定稿时，她长舒一口气，小心地吹掉橡皮擦屑，將这张凝聚著她心血的草稿纸仔细夹进笔记本。 ...... 临江县纸盒厂门市部。 靠墙堆放著各种规格的成品纸箱，高的矮的，印著“临江糕点厂”、“红星肥皂”等字样。 一个穿著沾满浆糊点子的蓝色工装的老师傅，正戴著老镜，慢条斯理地糊著一个小纸盒。 王卫国和赵铁柱推门进来。 王卫国手里紧紧攥著李秀兰画好的纸盒尺寸草图——那是李秀兰用尺子仔细量过玩偶和挎包样品后，在旧报纸边缘画的，標註著长宽高的具体数字，还简单画了盒子的展开图。 “师傅，麻烦您！”王卫国上前一步，把那张草图递过去，“我们想定做点小硬纸盒，装小玩偶和手拎包的，尺寸都写这上了。您看看，能做不？急用！” 老师傅慢悠悠地摘下老镜，拿起草图，凑到眼前看了半天，又用手比划了一下：“哦，装小玩意儿的盒子啊。白板纸的？要多少？” “先…先要一百个！”王卫国报了个数，这是陈默和李秀兰估算的展销会样品包装和少量备用的量。他补充道：“盒面…盒面最好能印上点东西！印个商標！” “印字？”老师傅指了指旁边墙上贴著的价目表，“印字可麻烦，要单独刻版上机，加钱！而且你们这量太少了，开机费都不划算！” 赵铁柱一听就急了，凑上前，脸上堆起笑容，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大前门”，抽出一根递过去： “老师傅，帮帮忙！我们是『启明小组』的，要去省里参加展销会！这可是给咱县里爭光的大事！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印得简单点也行！就印个图案和几个字！”他一边说，一边把烟硬塞到老师傅手里。 老师傅拿著烟，看了看赵铁柱，又看了看王卫国，犹豫了一下：“展销会？启明小组？没听说过啊…” “就是王国栋主任支持的那个！”赵铁柱赶紧搬出街道办主任的名头，“王主任亲自给我们跑的火车票呢！” 提到王国栋，老师傅脸色缓和了些。 他重新戴上老镜，仔细看了看草图上的尺寸和要求：“行吧…看在王主任和你们急用的份上。白板纸盒子，按尺寸，一百个，盒子本身…算你们一分二一个。” 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算著，“印字…你们要印啥？简单点！” 王卫国连忙拿出那张画著启明星图案和“启明牌”、“中国製造”字样的白纸：“就印这个！红字的！” 老师傅接过草稿，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图案…还得刻个橡皮章？再加字模…太麻烦了！费工费时！而且你这字，『中国製造』？口气不小啊！” 他摇摇头，“加印的话，盒子成本得翻倍！至少两分五一个！还得等三天！你们这点量，机器开一次都不够折腾的！” 赵铁柱眼珠一转道：“老师傅，价钱不是问题，我们加急，明天…最迟后天就要！您看？”他又悄悄塞过去一根烟。” 老师傅被赵铁柱缠得没办法，看著那半包“大前门”，嘆了口气：“唉，碰上你们算我倒霉！两块五，一百个！明天下午来拿！不能再早了！再早神仙也变不出来！” 他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定金五毛，取货付余款两块”。 王卫国和赵铁柱对视一眼，都鬆了口气，连忙付了钱。 两人拿著盖了“临江县纸盒厂”红章的订货单，离开了门市部。 傍晚。 城西刻字社。 墙上掛满了各种尺寸的木质和橡皮印章坯子。 一个瘦小的老头正伏在一张满是划痕的木头台子上，就著一盏昏黄的白炽灯，用一把细长的刻刀，全神贯注地在一块方形橡皮上雕刻著什么，细碎的橡皮屑沾满了他的手指和袖口。 赵铁柱熟门熟路地推门进来：“孙师傅！忙著呢？帮个急活儿！” 孙老头头也没抬，慢悠悠地说：“急活儿？加钱。” “加！肯定加！”赵铁柱把李秀兰那张宣传单设计稿展开，铺在孙老头面前的台子上，“您给刻个蜡版！照著这个刻！要快！明天一早就要！” 孙老头这才放下刻刀，拿起设计稿，眯著眼看。 “这图案…有点意思。字是你写的？”他指了指“启明牌”那几个字。 “不是，我们组里秀兰写的，她字好！”赵铁柱回答。 孙老头摇摇头：“字是好，但刻蜡版不行。蜡版要用专门的铁笔在钢板上刻蜡纸，笔划要直，不能太细太哨，不然油印出来就糊成一团墨疙瘩了。你这手绘的图案，也只能刻个大概轮廓。” 他指了指旁边墙上掛著的几张油印传单样品，上面的字都是方方正正的印刷体，图案也很简单。 赵铁柱傻眼了：“啊？那…那咋办？” “我帮你重新写版。”孙老头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张专用的蜡纸，这是一种表面涂蜡、下面衬著纸的薄纸。 铺在一块特製的、布满细密横纹的钢板上。 他又拿出一支装著尖细铁笔头的木柄铁笔。“你说內容，我按格式写刻。標题字要大，正文要整齐。” 赵铁柱赶紧指著设计稿：“最上面写『启明牌』，要大！下面画个星星图案，就按这个大概样子，简单点！再下面是『手工艺品』…然后画几个小图，代表錶带、发卡、玩偶、包…旁边写『款式新颖，质量可靠』！最下面写『欢迎洽谈批发合作』和地址电话！” 孙老头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左手稳稳压住蜡纸，右手握著铁笔，手腕悬空，稳稳发力。 铁笔尖划过蜡纸表面的蜡层，在下面的纸上留下鏤空的痕跡。 他刻字的速度不快，但极其稳定，每个字的笔划都横平竖直，大小均匀，透著一种老匠人的沉稳。 刻图案时，他用铁笔小心地勾勒出星星的大致轮廓和几个代表產品的简单符號。 赵铁柱在旁边看著，生怕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孙老头终於刻完了最后一笔。 他小心地揭起蜡纸，对著灯光检查了一下，確认没有刻破的地方。“好了。油印自己会弄吗？”他问。 赵铁柱连忙摇头：“不会！您得教教我，或者…您帮忙印？” “加钱。”孙老头言简意賅。 “加！”赵铁柱咬牙。 孙老头站起身，走到屋子角落一台蒙著灰尘的手推式油印机旁。 他掀开盖子，拿出一个木框，把刻好的蜡纸小心地绷紧在木框上。 然后从一个铁罐里挖出一坨粘稠的黑色油墨，均匀地涂在油印机的纱网上。 “看著。”孙老头把绷著蜡纸的木框盖在纱网上，卡好。 然后拿过一沓单面印刷纸，铺在油印机的底板上。 他握住手柄，用力而均匀地一推一拉！ 沾满油墨的纱网滚过蜡纸，油墨透过蜡纸上鏤空的字跡和图案，清晰地印在了下面的纸张上！ 一张印著清晰黑色字跡和简单图案的“启明牌”宣传单页诞生了！ “就这样，推的时候用力要匀，不能停。”孙老头示范了两张，就把手柄交给赵铁柱，“你来试试。印坏了纸算你的。” 赵铁柱学著孙老头的样子，握住手柄，用力一推！ 第一张，油墨太重，有些字糊了。 第二张，力道不均，半边清晰半边模糊。 他耐著性子，慢慢找到感觉，力道越来越均匀。 最终印出一张清晰度尚可的单页，心满意足的给孙老头付了钱。 孙老头也心满意足。 第39章 出发 运输是个大问题。本来是准备坐火车前往省城。但是陈默不放心展品託运。 最终，王卫国托关係，以每天二十块外加两包“大前门”的高价，租到了县运输队一辆即將报废但还能跑的老旧带篷跃进牌卡车。 出发前一天，所有展品准备就绪。全部用崭新的硬纸盒包装好，整齐码放在十几个赵铁柱搞来的印著“临江县副食品公司”字样的旧纸箱里。 外面再用麻绳綑扎结实。宣传单页用牛皮纸包好，放在李秀兰隨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 陈默、李秀兰、王卫国、赵铁柱，四人站在堆满纸箱的卡车旁。 作坊里，王大娘和孙婶带著其他女工目送著他们。 “家里就交给你们了！”陈默对王大娘她们说。 “放心！组长！保证不断货！”王大娘拍著胸脯。 “走吧！”陈默拉开车门，率先跳上卡车副驾驶。 李秀兰抱著公文包坐进驾驶室后排，王卫国和赵铁柱则爬进了后面堆满货物的车斗里。 老旧的跃进卡车在女工们的目送和县城街道行人好奇的注视下。 摇摇晃晃地驶出了临江县，顛簸在通往省城江昌市的沙石公路上。 展销会，启明来了！ ...... 江昌市体育馆临时改建的展销会场馆，人声鼎沸。 巨大的穹顶下，悬掛著“热烈欢迎参加全省轻工业產品展销会”的红色横幅。 国营大厂的展位占据了场馆中央最好的位置，灯光明亮，装修气派。 玻璃柜檯擦得鋥亮，里面陈列著自行车、缝纫机、电视机等大件，穿著笔挺工作服的销售人员面带矜持的微笑。 相比之下，启明小组的展位，正如陈默所料，被安排在最偏僻的西北角落。 只有一张褪了漆的旧长条桌，两块靠在墙边的旧门板。 上面贴著用红纸写的“临江县启明手工艺品”和盖著大橡皮章的启明商標。 还有几张从招待所借来的凳子。简陋得可怜。 “这…这也太偏了吧？”赵铁柱看著周围冷冷清清，只有他们一家的角落，再看看远处国营展位前攒动的人头，有点傻眼。 “地方是小了点。”王卫国皱著眉。 李秀兰没说话，默默地从带来的网兜里拿出几块蓝布，铺在旧条桌上，试图让它看起来整洁些。 陈默环顾四周，並未气馁。“位置不好，我们就自己造势！铁柱，看你的了！” 赵铁柱一拍胸脯：“瞧好吧默哥！” 他像条泥鰍一样钻进人群，没过多久，居然真让他不知从哪个国营厂宣传科“借”来了一个小型手提式扩音喇叭，还顺带弄了节电池。 他熟练地装上电池，对著喇叭试了试音：“喂！喂喂！启明小商品…” 刺耳的电流声引来周围一些不满的目光。 赵铁柱赶紧调试，录了一段词：“启明牌小商品！样式最新！质量最好！电子錶带、头发卡、布艺玩偶、时尚挎包！欢迎选购批发！临江县启明小组！西北角！” 然后，他把小喇叭掛在展位前一个钉子上，按下循环播放键。 那带著赵铁柱浓重口音足的gg词，立刻在这嘈杂的会场一角顽强地响了起来。 “噗…”旁边一个同样位置偏僻、卖竹编工艺品的老师傅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秀兰的脸微微发红，觉得有点丟人。 王卫国也尷尬地搓著手。 陈默却笑了：“好！要的就是这效果！先把人引过来再说！” 起初，循环播放的喇叭声確实吸引了一些好奇的目光，但多是瞥一眼这寒酸角落就走开了。 直到李秀兰深吸一口气，克服了最初的羞怯，將带来的展品一件件摆上铺著蓝布的条桌。 色彩，瞬间点亮了这个灰暗的角落！ 五彩繽纷的有机玻璃珠发卡和头，在简陋的白炽灯泡下折射出夺目的光。 憨態可掬、造型可爱的布艺玩偶，整齐地站在印著商標的硬纸盒里。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彩色涤纶帆布小挎包！明亮的鹅黄、湖蓝、粉红，拼接的几何图案，简洁的搭扣设计，在这个以灰蓝黑为主色调的时代，显得格外清新、时尚！ “咦？那边角落里是什么？顏色好鲜亮！” 几个结伴而来的年轻女工被色彩吸引，好奇地走了过来。 “呀！这小包真好看！还有这小熊猫，真可爱！”一个梳著马尾辫的女工拿起一只鹅黄色的小挎包，爱不释手地摸著。 “同志，这是你们厂生產的？临江县？没听说过啊。”另一个女工拿起一个发卡端详。 机会来了！ 李秀兰走上前一步：“同志您好，我们是临江县启明手工艺品小组的。这些都是我们手工製作的。这挎包用的是涤纶斜纹布，结实耐磨，里面还有个小內袋。这玩偶填充的是新，针脚密实，不会开线。发卡用的是有机玻璃珠，不会掉色。” “哦？手工做的？质量看著是不错。”马尾辫女工点点头，又指了指电子錶带，“这个呢？” “这是配套电子表的尼龙和pu錶带，”李秀兰拿起一条，“尼龙透气，pu耐磨，卡扣都是加厚铜芯的，结实耐用。我们给省城百货公司供货的。” 几个女工互相看了看，显然有些心动。 她们问了价格，李秀兰报出了事先商量好的批发价。 马尾辫女工想了想：“我们是市纺织三厂工会的，想给厂里节日活动採购点小奖品…你们能给个样品册和联繫方式吗？” “有的！”李秀兰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油印的宣传单页和一张写著地址电话的纸条，双手递过去。 送走这几个潜在客户，王卫国和赵铁柱也受到了鼓舞，开始主动招呼路过的人。 陈默则扫视著会场，尤其关注那些胸前別著“採购员”牌子、或者穿著打扮明显更洋气的人。 很快，一个穿著灰色涤卡中山装、带著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被小喇叭的声音和桌上鲜艷的挎包吸引，停在了展位前。 他拿起一只湖蓝色的挎包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商標纸盒上的“中国製造”，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第40章 源源不断的订单 “同志，对挎包感兴趣？”陈默主动上前搭话。 “嗯，款式有点意思。”男人推了推眼镜，带著点南方口音，“你们临江县的？以前没听说过有做包具的厂子。” “我们是新成立的集体小组，刚起步，主要是做点有特色的东西。同志您像是见过大世面的，是南方来的採购？” “哦？眼力不错。”男人笑了笑，递过一张名片，“我是沪市第一百货的採购员，姓周。这次来，想看看有没有点新颖的小商品。” 沪市！第一百货！这可是顶级渠道！ “周同志您好！我们启明虽然小，但很注重设计和质量。比如这个包，”陈默拿起挎包，“现在南方沿海，像粤省那边，这种轻便、色彩鲜艷的尼龙布、涤纶布包很受年轻人欢迎，取代传统厚重的人造革包是趋势。我们也是顺应这个潮流，结合本地特色做的尝试。” 周採购员眼中精光一闪，陈默这番话看似隨意，却精准地点出了沿海的最新趋势，这不像一个小县城作坊负责人能有的见识。 “哦？陈同志对沿海市场很了解？” “略知一二。”陈默含蓄一笑，“资讯时代嘛，多交流才能进步。我们相信，好的设计和质量，加上合理的价格，一定会有市场，无论是国內，还是未来可能的出口。” 周採购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仔细询问了价格、起订量和交货时间，並要了宣传单和样品。 临走前，他特意看了一眼展位上简陋却醒目的“启明”商標。 第一天闭馆，四人累得几乎散架，但看著条桌上减少的样品和李秀兰笔记本上记下的几行意向信息，疲惫的脸上都带著初战告捷的兴奋。 第二天人流更盛。 赵铁柱的土喇叭一开嗓，竟真吸引了不少循声而来的省內各县供销社採购员和小商店老板。 “同志，这发卡怎么批？顏色挺多啊！”一个中年男人指著亮片发卡问。 “有机玻璃珠的批发价一毛二，亮片的一毛，布艺的八分！十个起批！”王卫国洪亮地回答，递上宣传单。 “这玩偶呢？小孩肯定喜欢！” “熊猫、兔子一块二，小狗一块！盒装，送人体面！” 小额批发订单开始出现。李秀兰熟练地填写著盖有启明橡皮章的简陋合同，王卫国负责收定金，赵铁柱帮忙打包样品。 条桌上堆起了一小摞签好的合同和定金，虽然单子不大，但积累起来相当可观。 陈默的目光则始终在搜寻更大的鱼。 他看到一位四十多岁，穿著灰色列寧装的女干部在几个展位前挑剔地查看商品，最终在启明的玩偶前停下了脚步。 她拿起一个熊猫玩偶，用力捏了捏，又翻过来仔细检查针脚和內衬。 “同志，这是纯手工的？” “是的，吴科长。”陈默认出了她的胸牌，这是省城人民百货的吴科长。 “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们女工亲手缝製，填充的是优质新，针脚密度有严格要求，保证不会开线漏。您看这布料，也是选的厚实布。”他指著玩偶的耳朵接缝处。 吴科长没说话，又拿起一只湖蓝色的小挎包，反覆开合搭扣，检查內袋和布料拼接。“做工倒还扎实。价格呢？” 陈默报出一个比给供销社略高的价格，但强调了质量和包装。 吴科长沉吟片刻，对隨行人员说：“记一下：启明小组，布艺玩偶五百个，款式熊猫、兔子、小狗搭配；小挎包两百只，顏色搭配。要求一个月內交货，质量必须跟样品一致！” 她又看向陈默，“合同和详细要求，下午送到我们展位来签！” “没问题！吴科长！保证按时按质完成！”陈默心中大喜，这是第一个来自省城大百货的正式意向订单！ 李秀兰立刻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下来。 下午，一个穿著米色夹克、拎著棕色皮质公文包，气质鲜明的男人在展位前驻足良久，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些布艺玩偶和小挎包上。 他拿起一张宣传单问道：“呢个公仔同手袋，系你哋厂嘅產品？质量点样？有冇出口嘅潜力？” 李秀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外贸！陈默精神一振！ 他立刻迎上去回答：“您好！是我们的產品。质量绝对保证，用料扎实，做工精细。出口潜力？” 陈默自信地笑了笑，“当然有！我们的价格有优势，款式新颖，完全符合国际潮流对轻便、色彩和趣味性的需求。我们非常希望能拓展海外市场！” “哦？”夹克男来了兴趣，掏出一张名片，“我姓林，广州五羊外贸公司。你哋嘅报价单同详细產品资料，有冇？” “有的！请您稍等！”陈默强压激动，示意李秀兰。 李秀兰立刻拿出更详细的產品规格和报价单，连同名片一起恭敬地递给林业务员。 林业务员仔细看了看，收进公文包：“ok！我哋公司会研究下。如果可能，展销会后，请提供更详细嘅英文资料同埋打样。” 他递过一张写著具体规格要求的纸条，“保持联繫！”他也留下了名片。 最后一天，启明展位前的人流竟比前两天更旺！ 口碑似乎在採购员圈子里传开了。 赵铁柱的土喇叭依旧响亮，但更多人是慕名而来，或是拿著宣传单找过来的。 “你们就是临江启明？昨天人民百货的吴科长说你们东西不错！”一位来自邻县百货大楼的採购员直接问。 “对，我们就是！您看看需要点什么？”李秀兰熟练地接待。 “这种带铃鐺的头绳，还有小猫造型的髮夹，各要一百个！还有那小狗玩偶，来五十个！” 合同一张接一张地签，宣传单飞快地发出去。带来的样品几乎被抢购一空，尤其是小挎包，一只不剩。 那位沪市的周採购员又出现了。 他这次没有看產品，而是直接找到陈默：“陈同志，这两天我看了不少同类產品，也侧面了解了一下。你们启明的东西，设计和质量確实有独到之处，尤其是品牌意识很强，『中国製造』这个点也抓得好。” 他话锋一转，“不过，规模还是太小，產能是个问题。我们沪市一百货的门槛不低，需要稳定的大批量供货。你们…能跟上吗？” 陈默迎著他的目光，沉稳回答：“周同志，感谢您的认可！规模问题我们正在解决。这次展销会收穫了大量订单，我们回去后立刻会扩大生產，引进设备，增加人手。我们启明的目標，就是做精、做强！质量和信誉是我们的生命线！只要您给机会，我们一定能满足沪市一百货的要求！” 周採购员审视著陈默，最终，他点点头：“好！年轻人有闯劲！这份魄力我欣赏。这样，你们先按这份目录上的规格和要求，准备一批样品寄到沪市我们公司。如果样品通过质检，我们会考虑给一个试订单。” 他又递过一份更详细的產品目录和要求清单。 “谢谢周同志！我们一定儘快准备好样品！”陈默郑重地接过目录，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第41章 调查 闭馆的铃声终於响起，喧囂如潮水般退去。 启明的角落展位一片狼藉：蓝布被揉皱了，条桌上只剩下几个空纸盒和散落的线头、碎纸屑。 他们小心翼翼地將最重要的东西——合同、客户资料、名片打包好。 当那辆老旧的跃进卡车载著他们和沉甸甸的收穫，驶离依旧灯火辉煌的体育馆时，车厢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引擎的轰鸣。 每个人都望著窗外飞逝的省城灯火，回味著这三天的跌宕起伏。 “默哥！这下咱发了！光人民百货那个单子就够咱忙活的了！”赵铁柱在车斗里兴奋地大喊。 “还有外贸！那个林经理说的是真的吗？咱的东西真能卖去香港？”王卫国黝黑的脸上也满是红光，声音有些发颤。 李秀兰抱著装满资料的公文包，靠在驾驶室后座，虽然累得眼皮打架，但嘴角一直噙著满足的笑意。 ...... 第二天，启明作坊。 陈默走到李秀兰身边，低声问：“证据都整理好了？” 李秀兰点点头，將帐本和单独整理出来的几份单据推到陈默面前。 “默哥，都在这了。顺发商行这三批尼龙带，价格虚高，单据模糊，入库记录也有问题。差价…至少有一百多块。” “什么？！一百多块？！”王大娘失声惊呼。 作坊里顿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王卫国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衝到桌前，一把抓起那几张单据。 “不可能！！”他猛地抬头，“李秀兰！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王卫国黑了这一百多块钱？！我王卫国是那种人吗？！这些货，是我去搬去运的！钱，是我按单子上的数，一分不少付出去的！单据…单据也是他们开给我的！我…我…”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卫国哥！”陈默的声音瞬间截住了王卫国即將喷发的怒火。 他上前一步，挡在王卫国和李秀兰之间，看著王卫国。 “看著我！我陈默，从来没怀疑过你王卫国的为人！你为启明流的汗，扛的包，大家都看在眼里！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 这几句话，像定海神针，让王卫国濒临失控的情绪猛地一滯。 陈默转向李秀兰，“秀兰发现问题，及时匯报，这是对启明负责！她针对的是帐目和流程的漏洞，不是针对你王卫国个人！查清楚，是为了还你清白，也是为了堵住这个窟窿，让启明走得更稳！” 他环视鸦雀无声的作坊，“启明能有今天，靠的是大傢伙儿的信任和团结！今天这事，必须查！而且要查个水落石出！但查，不是为了揪谁的小辫子，是为了以后不再发生！是为了让那些真正为启明出力的人，不受委屈！” 陈默的话，让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 王卫国梗著脖子，闷声道：“查！必须查！我王卫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捣鬼，往老子身上泼脏水！” 李秀兰也鬆了口气，將整理好的证据递给陈默：“所有单据都在这里，入库记录是刘翠萍签的字，她和顺发的老李是远房亲戚。” “刘翠萍？”眾人目光立刻投向角落一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的年轻女工。 她是后来招进来的，主要负责仓库的登记入库和简单整理。 “铁柱！”陈默看向赵铁柱，眼神锐利如刀，“该你出马了。顺发的老李，你熟。刘翠萍这边…用你的办法，给我把真相掏出来！要快！要准！” 赵铁柱此刻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收起了平日的嬉皮笑脸。 “默哥放心！给我一晚上！保证把他们的底裤都查出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街头混跡多年练就的狠厉，转身就往外走，路过刘翠萍身边时，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刘翠萍嚇得一哆嗦，手里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陈默对其他人说：“大家先回去休息，展销会很成功，订单很多，明天开始要加足马力生產！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在结果出来前，谁也不许乱嚼舌根！” 女工们纷纷点头，怀著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作坊。 晚上八点半，县城东头“老顺记茶馆”。 茶馆里烟雾繚绕。 几张方桌旁，坐著些神情麻木的茶客。 赵铁柱大马金刀地坐著，面前摆著一壶最便宜的茉莉茶。 他对面，坐著顺发商行的老板老李。 一个四十多岁，穿著半旧呢子外套，眼神有些闪烁的精瘦男人。 “柱子兄弟，这么晚叫我来…啥事啊？”老李搓著手，脸上堆著笑。 他认得赵铁柱是启明那个路子野的，平时进货也打过交道，知道这小子不好惹。 赵铁柱没说话，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老李倒了一杯。 茶水浑浊，冒著热气。 他端起杯，吹了吹气，也不喝，抬眼盯著老李。 “李老板，”赵铁柱开口了，带著一股寒气，“生意做得挺好啊？最近尼龙带赚了不少吧？” 老李心里咯噔一下，强笑道：“柱子兄弟说笑了，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混口饭吃？”赵铁柱嗤笑一声，“吃相別太难看啊。启明的饭，好吃吗？噎著没？” 老李脸色变了变：“柱子…你这话啥意思？我跟启明合作一向规规矩矩…” “规矩？”赵铁柱猛地打断他，“李老歪！別他妈给老子装糊涂！启明帐上那几批尼龙带的价格，怎么回事？单据上的猫腻，当別人是瞎子？” 老李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还想狡辩：“柱子，这…这价格是市场波动…” “市场波动？”赵铁柱冷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啪地拍在桌上，“临江老王家的价，比你低一成半！邻县老张的价，比你低两成！就你顺发的带子镶金边了？还是你李老歪的脸比別人大？” 他猛地凑近老李，带著赤裸裸的威胁：“你以为卫国哥老实就能糊弄过去？我告诉你，这事儿，默哥亲自盯著！街道办王国栋主任也知道了！今天要不把这事儿说清楚，把吃了的吐出来…哼！” 第42章 水落石出 赵铁柱阴森森地说：“市管会那边，我可是有朋友的。就凭你这虚抬物价、偽造单据，够不够把你那破店封了？够不够让你进去蹲几天？还有…你儿子在县中念书吧？听说成绩不错？” 听到最后这句话，老李脸色“唰”地变得惨白。 店是他的命根子，儿子更是他的心头肉！他知道赵铁柱这种混街面的，真能做出些下三滥的事！ “柱…柱子兄弟！別！別这样！” 老李彻底慌了神，一把抓住赵铁柱的胳膊，声音带著哭腔，“我…我糊涂！是我糊涂啊！是…是你们作坊那个刘翠萍！她…她是我远房侄女！她说能帮我…帮我多报点价…差价…差价我们三七分！我七她三！我…我该死！我鬼迷心窍！” “差价多少？几批货一共黑了多少钱？”赵铁柱不为所动，逼问道。 “第…第一批虚报了百分之十五，差价…四十块；第二批…二十，差价六十块；上周那批…单据上没虚报，但入库时她少写了数量，实际多收了我一成半的钱，差价…差不多五十七块三毛五…三批加起来…一共…一百五十七块三毛五！”老李哭丧著脸，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 “钱呢？”赵铁柱嫌恶地皱了皱眉。 “在…在我这…我…我这就回去拿！”老李瘫软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拿？”赵铁柱冷笑，“光拿回来就完了？你当启明是善堂？写认错书！把你怎么和刘翠萍勾结的，虚报了多少，分了多少钱，白纸黑字写清楚！按手印！再写个认错书！敢耍样…” 他眼神扫过老李的下身，意思不言而喻。 “写！我写！我马上写！”老李魂飞魄散，哪敢有半点反抗。 与此同时，在县城另一头刘翠萍家所在的胡同口。 两个剃著板寸、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年轻汉子，正蹲在墙角抽菸。 这是赵铁柱找的两个朋友，一个叫疤子，一个叫强子。 刘翠萍下了夜班，提著个布兜，心神不寧地往家走。 白天作坊里赵铁柱临走前那冰冷的一瞥，让她一整天都心惊肉跳。 刚拐进熟悉的胡同口，疤子和强子就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迎了上去，正好堵在胡同中间。 “哟，这不是翠萍妹子吗？下班啦？”疤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刘翠萍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声音发颤：“你…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不认识？”强子凑近一步，“柱子哥认识吧？他让我们哥俩跟你聊聊。” 听到“柱子哥”三个字，刘翠萍的脸“唰”地白了，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聊聊…聊什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声音带著哭腔，想绕过去。 疤子侧身又堵住，慢悠悠地说：“妹子，別紧张。我们就问问，你跟顺发李老歪，那几批尼龙带的帐，做得挺漂亮啊？虚报价格，少记入库…这手法，跟谁学的？” “没…没有的事！你们別胡说！”刘翠萍矢口否认，但颤抖的声音出卖了她。 “没有？”强子嗤笑一声，“李老歪那边可都聊清楚了。柱子哥现在就在他店里，等著拿他写的认错书和按的手印呢。你说，要是柱子哥拿著那东西，再把你的事儿往街道办一捅，往你爹妈那儿一说…嘖嘖，你爹妈的老脸往哪搁？这街坊四邻的吐沫星子，能淹死人不？” 这番话，句句诛心！ 在这个年代，名声对一个未婚姑娘来说比命还重要！ 丟了工作，被街坊指指点点，爹妈蒙羞…刘翠萍一想到这些，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我…我错了…是…是我舅让我乾的…他说…说能分我点钱…我…我就鬼迷心窍了…”她终於崩溃，哭诉著承认了。 “分了多少钱？”疤子追问。 “三…三批…一共分了…四十七块三毛五…”刘翠萍抽泣著。 “钱呢？” “…了一些…还…还剩三十多块…在家…” “拿出来！”强子语气强硬。 “写认错书！”疤子补充道，“把你干的事，一五一十写清楚！怎么勾结的，分了多少钱！按手印！敢漏一个字，明天全城都知道你刘翠萍是个啥货色！” 在两人一唱一和的威逼下，精神彻底崩溃的刘翠萍，如同木偶一般，被带回了她家那间低矮的平房。 她翻出藏著的三十多块钱，又哆哆嗦嗦地按照要求，写下了认错书，按上了鲜红的手印。 第二天一早，启明作坊。 赵铁柱將一个旧布包拍在陈默面前的旧木箱上，布包里是卷在一起的一小沓现金、几张按著鲜红手印的纸。 “默哥，秀兰，卫国哥，”赵铁柱带著点邀功的意味，“都在这儿了。老李和刘翠萍，全撂了！一百五十七块三毛五的脏款，老李全吐了，写了认错书。刘翠萍吐了三十三块五，也写了认错书。剩下的，跑不了！” 陈默拿起那几张纸，借著灯光快速扫过。 真相大白！王卫国大步走到赵铁柱面前：“铁柱…好兄弟！”他看向陈默，眼圈有些发红：“小陈…我…” “干得好，铁柱。” 陈默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语气肯定，“辛苦了。” 隨后拿起那捲钱和认错书，走到作坊中央：“大家都听清楚了！事情查明了！是供应商顺发商行的老李，勾结我们负责入库登记的刘翠萍，虚报价格，中饱私囊！王卫国同志，是清白的！他毫不知情，是被小人利用了！” 他举起那捲钱：“脏款，追回了大部分！剩下的，跑不了！” 他又拿起认错书：“这两个人，启明绝不会再用！刘翠萍，立刻开除！永不录用！顺发商行，列入黑名单！所有合作，一刀两断！” “另外，”陈默看向王卫国，“卫国，让你受委屈了！这个月奖金，给你加倍！” 王卫国抹了把脸，挺直腰板：“小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加倍奖金不用！该咋样就咋样！我只要个清白！” 作坊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第43章 南方的信 临江县城的初冬，空气清冽。 启明作坊里缝纫机的“噠噠”声依旧密集。 陈默站在他那张旧木箱搭成的“办公桌”前，桌上摊开著一封来自广州的信，信封上印著“五羊外贸公司”的红字。 信是那位在展销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林业务员写的。 內容简洁却分量沉重： “陈默先生台鉴： 展销会晤谈甚欢。现有一日本客户急寻合作方，加工一批节日装饰品，数量：2万件。单价：0.45美元/件，以现匯结算。利润空间可观，约为贵方国內订单数倍。 然，要求苛刻： 质量：日方提供样品及详尽质检標准（尺寸公差±0.5mm，色差delta e<1.0，针脚密度≥8针/厘米，所有材料需符合日本jis环保標准）。隨信附样品三套及標准文件（日文/英文）。 交期：合同签订后60日內，全部合格品空运至东京。 此乃良机，亦为险途。贵司若有兴趣並自信可达要求，请速復。盼佳音。 林志远谨启” 美元！现匯结算！ 按当时的官方匯率，这几乎是一万五千元人民幣的总货款了。 扣除成本，净利润可能上万了！ 这足以让启明脱胎换骨！ 他拆开隨信的小包裹，里面是三套极其精致的节日掛饰：有复杂的立体摺纸樱、穿著和服的小布偶、印著浮世绘图案的布艺小灯笼。 色彩鲜艷协调，针脚细密如发，纸张挺括，布艺柔韧。 还有一叠厚厚的、印著日文和英文的质检標准文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 “两个月…两万件…这种要求…” 陈默喃喃自语，一旦失手，启明刚积累的家底可能赔光，甚至负债纍纍。 “开会！” 核心团队被召集到角落。 陈默將信和样品摊在桌上，言简意賅地说明了情况。 赵铁柱：“我的亲娘咧！九千？！美元？！干！必须干啊默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干完这一票，咱启明就发了！” 王卫国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拿起一个布艺小和服人偶，又看了看质检標准上那精確到毫米的公差要求。 “这…这要求也太嚇人了！咱从来没做过这么精细的玩意儿！万一…万一质量出点岔子，赔不起啊！” 李秀兰拿起那份厚厚的质检標准，快速翻阅著。 日文她看不懂，但英文部分和图表数据让她越看脸色越白。 她拿起样品，用一把小钢尺仔细测量摺纸樱的每一片瓣尺寸，又对著光检查布艺的针脚密度和均匀度。 许久，她才抬起头：“默哥，卫国哥的担心有道理。这要求…不是一般的严苛。你看这里，”她指著標准文件，“色差要求用专业仪器检测，针脚密度精確到针数，还有环保测试…我们连检测仪器都没有！而且，这种复杂的摺纸和布艺拼接，需要非常熟练的工人，稍有不慎就是废品。两个月…太紧了。风险…太大了。” 赵铁柱急得抓耳挠腮：“秀兰姐！富贵险中求啊！咱有默哥！默哥肯定有办法！是不是默哥？” 陈默拿起那枚精致的摺纸樱，在指尖轻轻转动。 放弃？不甘心！这扇门一旦关上，下次开启不知何时。接？这几乎是让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去跑马拉松！ 他闭上眼，脑海中飞速计算：人力、设备、原料、时间、质量容错率…每一项都是巨大的挑战。 陈默猛地睁开眼：“接！这个订单，我们启明接了！” “默哥！”赵铁柱激动地跳起来。 “小陈！”王卫国满脸震惊。 李秀兰则眼神复杂地看著陈默。 陈默双手撑在桌上，“我知道风险！但机遇更大！这不仅是钱的问题，是启明能不能真正走出去的问题！是能不能让『中国製造』被外国人认可的问题！风险大，我们就把它压到最小！条件差，我们就创造条件！” “秀兰，你立刻研究透样品和標准，把所有工艺难点列出来，把质检关键点標註清楚！这是你的头號任务！” “卫国哥，你负责盘点我们现有的所有资金、场地、设备！列出所有需要购买的东西！特別是原料，问清楚进口渠道和周期！” “铁柱，你马上去街道办，找王国栋主任！告诉他我们有重大机遇，需要紧急招人！要手最巧、最能吃苦的女工！至少十名！告诉他，工资从优，按件计酬加高额奖金！让他帮忙把关推荐！” “我，”陈默深吸一口气，“负责给林业务员回信！我们要爭取更好的条件！” ...... 昏黄的煤油灯下，陈默伏案疾书。 信纸是李秀兰从街道办討来的带抬头的公文纸，显得正式些。 他字斟句酌： “林志远先生惠鉴： 来函及样品、標准悉收。感谢信任！经我司慎重评估，对贵司提供的日本订单深感兴趣，愿全力承接。 然，坦诚相告：启明乃初创之集体小组，规模有限。样品工艺精湛，要求严苛，交货期紧迫（60日），对我司实为巨大挑战。为力保订单成功，恳请贵司支持： 1.支付30%预付款：用於紧急採购符合jis標准的专用原料，並添置必要专用工具。此乃启动关键。” 2.提供深度工艺指导：恳请贵司派资深技师亲临指导，或提供极为详尽之工艺图解、质检要点演示说明。尤其摺纸定型、染色控制、布艺拼接等核心环节。 3.恳请宽限交期10日：70日交货，可极大缓解生產压力，提升成品合格率。 此三点，非为推諉，实为保障订单成功之必要举措。启明承诺：若获支持，必倾尽全力，以质量为本，按时交付！盼覆。 临江县启明小组陈默谨上” 信寄出后，等待回音的日子异常煎熬。 李秀兰带著王大娘、孙婶和手最巧的吴小芳、张红，开始拆解样品。 她们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小心翼翼地將摺纸樱一片片展开，研究摺叠顺序和粘合点。 將布艺小和服拆开线，分析內衬、拼接和缝线技巧。 李秀兰对照著英文標准文件，用红笔在笔记本上详细记录每一个尺寸要求、色號、针脚密度，遇到不懂的专业术语就查字典，或者跑去县中学请教英语老师。 第44章 王主任 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王卫国和赵铁柱两人首先扑向县城。 县五金商店：玻璃柜檯里摆著扳手、螺丝、铁钉、粗糙的剪刀、普通的尺子。 王卫国拿出清单，指著“游標卡尺”、“高精度刀模”。 戴著老镜的售货员老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著他：“啥尺？卡尺？就墙上掛那种木尺、铁皮尺，要多少？刀模？切啥的？我们这有裁纸刀、切菜刀！” 赵铁柱不死心，递上烟套近乎，老头吸著烟摇头：“没有没有！省城大地方兴许有。” 隨后两人来到废品收购站。 巨大的露天院子，堆满了破铜烂铁、旧机器零件。 赵铁柱发挥寻宝特长，在废铁堆里翻找，希望能发现点可用的旧模具或精密工具。 结果只找到几个变形的齿轮和几把豁了口的旧銼刀。 看门的老头叼著菸袋锅子：“后生，想找啥好玩意儿？这都废品！值钱的早被挑走了！” 第三站，县纸品厂门市部。 这里倒是有各种纸，但都是普通的牛皮纸、包装纸、粗糙的白板纸。 王卫国拿出样品纸和清单上的標准號。 门市部经理捏著样品纸，对著光看了看，又摸了摸，摇头：“这纸…没见过。我们这最白的也就这种了。” 他指了指一摞泛黄的白板纸。 “环保標准？啥標准？纸还讲环保？能写字能糊盒子不就行了？” 最后两人来到县供销社生產资料门市。 布料倒是有，但都是厚实的劳动布、卡其布、布，成分多是纯或混纺，找不到符合清单要求的“环保布”。 染料也只有最普通的靛蓝、大红、品色等几种，色號根本对不上。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一圈跑下来，日头已经偏西。 两人蹲在街角避风处，就著冷水啃著硬邦邦的杂粮馒头。 王卫国看著手里那张清单，黝黑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和焦虑：“铁柱，不行啊…县里啥都没有！这进口纸、进口染料、专用工具…听都没听过！ 赵铁柱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卫国哥，愁啥！县里没有，咱去省城！去省轻工进出口公司！那里肯定有门路！再不行，去省机械厂定製！钱，咱有！” 第二天。 红旗街道办主任办公室，王国栋正伏在桌上，批阅一份关於冬季防火的通知。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不等回应，赵铁柱就拉著王卫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王主任！救命啊！”赵铁柱人未到声先至，脸上带著焦急。 王卫国跟在他身后。 王国栋被嚇了一跳，抬起头，“铁柱？卫国？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他以为是作坊出了什么生產事故或者工人纠纷。 “王主任！大事！天大的好事！也是火烧眉毛的急事！” 赵铁柱几步窜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默哥那边！接了个大单子！出口日本的！精细手工艺品！能赚外匯！” “什么？出口日本？外匯？”王国栋猛地站起身，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在他这个基层街道办主任听来，简直如同天籟！ “陈默？他真能接到这种单子？快！仔细说说！” 王卫国连忙上前一步，“王主任，千真万確！广州的外贸公司寄来的订单和样品，要求非常高！时间紧得要命，就两个月！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县里根本买不到符合標准的原料和工具！必须马上去省城！去省轻工进出口公司和省机械厂！” 赵铁柱抢著补充：“对对对！进口的纸！进口的染料！还有要定做的精密模具！县里五金店、废品站、纸品厂，我们跑断腿了，毛都没有！只能去省城大地方找门路！可省城那地方，没个正经介绍信，人家大公司大门都不让进啊！” 启明虽然掛靠在街道办劳动服务队名下，但毕竟只是个“生產自救小组”，级別太低，普通的介绍信分量不够。 “省轻工进出口公司…省机械厂…”王国栋沉吟著，“这些都是省属大单位，门槛高得很。你们一个小作坊的採购员拿著街道劳动服务队的介绍信去…人家恐怕连正眼都不会瞧。” “所以啊！王主任！”赵铁柱急得直搓手，“只能求您老出马了！给开张硬扎点的介绍信！盖咱街道办的大红章！最好…最好提一提是『出口创匯任务急需』！这样分量才够！” 王卫国在一旁：“王主任！真不是我们叫苦！那摺纸，一片瓣要折七八道褶子，一点不能歪！那布偶，针脚密得跟头髮丝似的，还得均匀！秀兰带著我们几个老手，一天不吃不喝也做不了多少！更別说还有裁剪、染色、质检一堆活儿！新招的那十个姐妹，学是学得快，可也得时间上手啊！两万件，现在就是把人当牲口使，也赶不上趟了！” “两万件？！”王国栋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订单大，但没想到大到这种恐怖的程度！“你们…你们现在满打满算才多少人？” “加上新招的十个，也就不到二十个能上手的！”赵铁柱伸出两根手指，“可要按进度，至少…至少还得加十个人！不！十五个！得有备用的！” 王国栋站起身，背著手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急促地踱步。 “再加十五个人？还要手巧能吃苦的？还要立刻就能顶上？你们当这是变戏法呢？！” 他猛地转身，盯著两人，“陈默呢？他怎么说？” “默哥快急疯了！在作坊里带著秀兰姐她们死磕技术难点呢！”赵铁柱抢著说，“就是他让我们火速来找您！” 王国栋没有立刻答应。他点了一支“大前门”，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办公室里繚绕。 他在权衡。支持启明，是他一手推动的，启明发展得好，就是他王国栋的政绩。 现在启明接了出口订单，能赚外匯，这更是可遇不可求的“硬核政绩”！ 如果能成，他在县领导面前腰杆都能硬三分！ 但风险也大。开这种带“出口创匯”帽子的介绍信，等於街道办在一定程度上为启明的採购行为背书。 万一…万一启明採购出了问题，或者订单黄了，他也要担些干係。 “妈的！干了！”他低骂一声，机遇和风险並存，但机遇更大！ 为了这份政绩，也为了启明这棵他看好的苗子，值得押一把！ 第45章 大採购 他拉开抽屉，翻找出一沓印著“临江县红旗街道办事处”红色抬头的正式公文信纸。 又拿出街道办的公章和印泥盒。 “都过来！”王国栋拿起钢笔，在信纸上龙飞凤舞地写起来，边写边念。 “介绍信 省轻工业品进出口公司、省第一机械厂： 兹介绍我街道所属集体企业“启明手工艺品生產小组”负责人王卫国、赵铁柱两位同志，前往贵单位联繫重要採购事宜。 该小组近期承接一项重要外贸出口订单，生產任务紧急，亟需採购符合国际標准的专用生產原料及定製精密加工模具。此採购关乎出口订单能否如期、保质完成，涉及国家外匯收入。 特此证明，望贵单位予以接洽，並在政策允许范围內，提供必要协助为盼！ （採购具体明细由持信人提供） 此致 敬礼！ 临江县红旗街道办事处（公章） 1980年11月19日” 写完，王国栋拿起公章，在印泥盒里重重地按了几下，然后对著介绍信落款处，用力盖了下去！ 他吹了吹印泥，將介绍信递给眼巴巴等著的王卫国，语气严肃地叮嘱： “卫国，铁柱，拿好了！省城不比县里，规矩多，眼睛毒！去了省城，找人家领导，態度要恭敬！说话要实在！把咱们接出口订单、时间紧迫的困难说清楚！把陈默给你们写的採购清单和样品、標准文件都带好！证明咱们不是瞎胡闹！” 他顿了顿，盯著赵铁柱：“铁柱！尤其是你！收收你那套街面上的习气！別给我惹事！一切听卫国的！採购要紧，安全更要紧！那么多钱揣在身上，给我捂严实了！出了岔子，我扒了你的皮！” “王主任您放心！”赵铁柱拍著胸脯，接过介绍信，像捧著圣旨一样，“保证完成任务！绝不惹事！全听卫国哥的！” 王卫国也郑重地点头，“王主任！谢谢您！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好！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王国栋挥挥手：“去吧！时间不等人！路上小心！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两人走后，他几乎是吼著下令：“刘干事！放下手里所有活儿！立刻通知所有居委会主任！半小时內！不！二十分钟內！全部到我办公室集合！有重大紧急任务！迟到一分钟我撤他的职！” 心中默念：陈默啊陈默，你小子可千万別给我掉链子！ ...... 王卫国和赵铁柱两人挤著顛簸的长途汽车，踏入了省城。 宽阔的马路，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和罕见的汽车…一切都让两个县城来的汉子感到渺小。 但他们没时间感慨，直奔目的地。 省轻工进出口公司大楼。 气派的苏式建筑，门口有门卫。 两人穿著土气的袄，背著破包，被门卫拦下盘问。 赵铁柱赶紧掏出街道办的介绍信。 “同志，我们是临江启明的，接了个出口日本的大订单！急需採购点进口原料！找轻工公司帮忙！” 门卫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还是放行了。 大楼內部宽敞明亮，工作人员步履匆匆。 两人像刘姥姥进大观园，小心翼翼地问路，终於找到了负责原料进口的科室。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科员。 王卫国紧张地递上介绍信和清单，手有些抖。 科员扶了扶眼镜，扫了一眼清单，“进口纸？指定克重和环保標准？进口染料？特定色號？还要环保布？你们一个小县城的集体小组…接日本订单？” 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 赵铁柱赶紧上前，脸上堆满笑容，递上了一根“牡丹”。 被科员摆手拒绝。 “领导！千真万確！样品和要求文件我们都带来了！您看看！” 他示意王卫国拿出样品和那份厚厚的日文/英文標准文件。 科员半信半疑地接过样品，仔细看了看那精致的摺纸和布艺，又翻了翻標准文件，虽然他看不懂日文，但文件中英文部分和图表很专业。 “东西是有点意思…但这要求不低啊。进口渠道倒是有，就是…”他顿了顿，“价格不便宜，而且周期…船运起码一个月。” “钱不是问题！领导，帮帮忙！时间紧，任务重！您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空运？加急？” 科员沉吟片刻：“空运…费用是船运的好几倍！而且手续更麻烦！” “费用我们认！只要能儘快拿到！”王卫国急了，顾不上心疼钱。 “这样吧，”科员拉开抽屉，拿出几张表格，“按清单填申购单。进口纸和染料，我儘量帮你们协调最快的一批船运，同时申请看看有没有可能夹带点空运的份额…但这不敢保证！环保布…国內有替代品，但性能指標要差点，你们要不要考虑？” 王卫国看向赵铁柱，赵铁柱一咬牙：“领导！就要符合標准的！进口的！您看能不能一起想想办法？” 科员摇摇头：“布是真没办法，指標太细。纸和染料，先按船运报吧，空运我尽力。” 他拿起笔开始填单，“定金先交50%，按船运价。” 王卫国从贴身衣服里掏出用油布包著的现金，按照科员算出的数字，数出厚厚一沓，在收据上按了手印。 看著那些钱被收走，换回几张轻飘飘的申购单和提货凭证，两人心里沉甸甸的。 时间！时间还是悬在头上的剑！ 完事后，两人立马赶到省机械厂。 比起轻工公司的文气，机械厂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巨大的厂房，震耳欲聋的工具机轰鸣声，浓重的机油和穿著沾满油污工装的工人。 传达室老头听说他们要定製精密模具，直接把他们指到了技术科。 技术科里烟雾繚绕，一个头髮白的姓孙的老师傅接待了他们。 王卫国拿出样品和清单，指著需要定製的高精度裁切刀模和简易衝压模具，还有李秀兰標註的精確尺寸和公差要求（±0.1mm）。 孙师傅拿著样品部件和尺寸要求，对著灯光看了看，又用手指摸了摸边缘。 “这么小的东西？精度要求这么高？±0.1mm？还要做刀模和衝压模？”他摇摇头，“难！非常难！模具钢要好的，热处理要精准，线切割才能保证精度！这活儿…费工费料费时间！” 第46章 招人 “孙师傅！帮帮忙！”赵铁柱赶紧递上“牡丹”，这回孙师傅接了。 “我们是临江启明的，接了个出口日本的大订单！就指著这些模具救命呢！时间紧，两个月內必须交货！” “两个月？”孙师傅吐了口烟圈，嗤笑一声，“按正常排期，三个月都够呛！还得是你们这东西小，结构不算太复杂。” 他拿起计算尺噼里啪啦算了一阵，报出一个数字：“刀模一套，衝压模一套，按你们要求的精度和材料…最少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王卫国失声叫道，感觉眼前一黑。这比预想的贵太多了！ “五百？”孙师傅眼睛一瞪，“五百是材料费！加工费另算！总共…八百块！先付一半定金！工期…我儘量给你往前赶，但最快也得…四十天！这还是看在你小子顺眼，又是出口订单的份上！” 他指了指赵铁柱。 赵铁柱也是嘴角抽搐，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希望。 他咬咬牙，脸上挤出笑容，凑近孙师傅：“孙师傅！您是老行家！八百就八百！但工期…四十天太长了！二十天！求您了！我们真是火烧眉毛了！这样，定金我们马上付！再加…再加两包好烟！” 他又塞过去一包“牡丹”。 孙师傅看著手里两包好烟，又看看赵铁柱和王卫国焦急万分的脸，嘆了口气。 “唉，碰上你们算我倒霉！行吧，二十天！不能再少了！材料我亲自去挑最好的！但丑话说前头，精度我只能尽力，±0.1mm是极限要求，不敢打包票百分百，但保证比你们自己瞎做强百倍！签合同！交定金！” 王卫国的心在滴血，但手却异常稳定地数出了四百块定金。 在印著省机械厂红章的加工合同上按下了手印。 回程的汽车更加拥挤嘈杂。 王卫国紧紧抱著怀里剩下的钱和那几张比命还重要的单据、合同，眼睛望著窗外飞速倒退的省城景象，眼神空洞。 他喃喃自语：“八百块…四百块定金…还有纸和染料的钱…这要是…要是订单黄了…” 赵铁柱靠在脏兮兮的车窗上，闭著眼：“卫国哥，別念叨了！钱了就了！默哥说了，押上所有！咱没退路！省城都跑下来了，东西也定上了，这就是希望！剩下的…回去跟秀兰、默哥一起，拼了命也得把东西做出来！只要东西好，按时交，这钱…翻倍赚回来！” ...... 临江县街道办会议室，气氛不同寻常。 王国栋主任背著手，在长条会议桌前来回踱步。 下面坐著七八个居委会的主任和干事，都是四五十岁的阿姨和大叔，有的端著搪瓷缸喝茶，有的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砰！” 王国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子嗡嗡响。 “同志们！都打起精神来！现在有个十万火急、关係到我们街道荣誉、甚至关係到给国家创匯的重大任务！” 下面的人都嚇了一跳，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 “啥任务啊王主任？这么急？” 东街居委会的张大妈，一个快人快语的胖阿姨，忍不住问道。 “启明小组！陈默那个启明小组！” “他们接了个大单子！出口日本的！要赶一批精细的手工艺品！时间紧，任务重，人手严重不足！现在需要紧急招工！要十个人！不，先准备十五个备选！要手最巧、最能吃苦、最靠得住的女同志！年龄…最好在十八到四十之间！” 王国栋的声音带著一丝兴奋和压力。 “出口日本？！”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乖乖！陈默那小子真行啊！”西街的李大爷咂著嘴。 “手最巧…最能吃苦…” 张大妈念叨著，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辖区里有哪些合適的人选了。 “听著！”王国栋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这不是普通的招工！这是政治任务！启明要是把这个单子做成了，那是给我们临江，给我们街道办脸上贴金！是给改革开放增光添彩！要是因为人手不够耽误了…我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急促。 “所以，各居委会主任，立刻！马上！放下手里所有不紧急的活儿！给我回去翻档案！查底子！发动所有楼长、小组长！挨家挨户摸底！把你们辖区里，符合以下条件的女同志，给我一个不漏地筛出来！” 他掰著手指头，一条条强调： “第一，人品端正，歷史清白，老实可靠！手脚要乾净！偷奸耍滑、爱嚼舌根的一个不要！” “第二，手要巧！要有真本事！做过缝纫、绣、糊纸盒、做精细手工活的优先！家里窗明几净、针线活拿得出手的也算！” “第三，能吃苦！不怕累！家里没有拖后腿的老人小孩！能接受加班加点，甚至可能住厂里！” “第四，服从管理！守纪律！別招那些娇气、事多的！” “第五，政审…呃，家庭背景没大问题！” 王国栋喘了口气，抓起桌上的大茶缸灌了一大口：“名单！今天晚上六点前，必须把初步名单报到刘干事这里！每个人附上简单情况：姓名、年龄、住址、家庭情况、擅长什么手工活、口碑如何！刘干事匯总，我来把关！明天一早，就让启明的赵铁柱把人带去面试！” “王主任，这…这时间也太紧了！”一个干事面露难色。 “紧？”王国栋眼睛一瞪，“人家日本人等著要货！合同签了！时间不等人！紧也得给我办！办法总比困难多！发动群眾！发挥我们基层组织的力量！散会！立刻行动！” 隨著王国栋一声令下，整个街道办的基层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 张大妈风风火火地冲回居委会办公室，一把拉开文件柜。 她翻出厚厚的居民登记册，手指沾著唾沫快速翻页。嘴里还不停念叨： “手巧…手巧…老王家二闺女，在毛巾厂做过挡车工，手快…刘寡妇，绣是一绝…还有返城知青小孙，插队时跟老乡学编竹器，手也巧…就是她妈身体不太好…唉，先记上！” 她拿起原子笔，在一个旧工作手册上飞快地记下名字和住址。 然后抓起桌上的铁皮喇叭，跑到居委会门口，对著几条胡同就喊开了：“各家各户注意啦！街道办有紧急招工！要手巧能吃苦的女同志！待遇从优！想报名的赶紧来居委会登记！机会难得！出口日本的订单！” 李大爷他辖区工厂家属院多。 他没急著翻本子，而是蹬上他那辆自行车，直奔几个熟悉的楼长家。 “老赵！快！把你们楼里那些在家待业、手巧勤快的姑娘媳妇名单给我！要快！街道王主任亲自抓的大事！出口订单！” 他又跑到厂工会，找相熟的干事打听厂里有没有家属符合条件。 第47章 开战 刘干事在办公室的电话成了热线。 “餵？南街居委会？名单好了？好好，送过来！” “北关？你们那边有几个？先报名字住址！” 他面前的本子上，名字飞快增加。 他还要负责初步筛选，看到名单里有口碑不好或者家里有瘫痪老人实在走不开的，就打个问號，等王国栋最后定夺。 各楼长、小组长深入每条胡同、每个大院，敲门入户。 “大妹子，有个好机会！街道办给启明招工，做出口日本的精细活！工资高！就是累点！你手巧，要不要去试试？名额有限！” 或者直接找到人：“王婶，你家小芳在家吧？街道有急事找她！” 暮色四合时，街道办刘干事的办公桌上，已经堆起了厚厚一沓写著名字和情况的纸条。 王国栋就著昏黄的灯光，一份份仔细看，不时用红笔圈圈点点，或者直接划掉： “这个不行，她男人酗酒，家里不安生…” “这个手是巧，但嘴太碎，爱搬弄是非…” “这个家里孩子太小，离不开人…” “嗯，这个不错，老裁缝的女儿，底子好…” 最终，十五个名字被圈定。王国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对刘干事说： “就这十五个！通知下去，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启明小组作坊门口集合！告诉她们，是街道办推荐的，好好表现！別给我丟脸！” 第二天早上八点。 初冬清晨的寒气尚未散尽。 启明作坊门口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十五位年龄不一、穿著朴素的女同志。 张大妈和李大爷也来了，站在一旁，像送孩子考试的家长。 赵铁柱站在作坊门口，努力摆出点“主事人”的架势：“各位大姐大妹子！我是启明小组的赵铁柱！感谢街道办推荐！感谢王主任！今天，就由我们启明的技术负责人，李秀兰同志，给大家面试！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进来！” 面试就在作坊一角临时进行。 李秀兰没有复杂的考核，只让每人现场模仿著做一个小样品。 她亲自示范，然后仔细观察每个人的手指灵活度、专注度和对细节的把控。 最终留下了手指灵巧、学得认真的女工。 作坊瞬间变得拥挤不堪，新老工人加起来近二十人。 另一边，就在陈默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拍电报去广州询问时，一封加急电报送到了作坊。 “临江启明陈默： 贵司务实坦诚，甚慰。经爭取： 预付款30%可付，三日內电匯至贵省指定银行（中国银行江昌分行，帐號附后）。 派资深技师困难，但可提供更详尽工艺图解及重点环节录像带（隨航空件寄出）。 交期宽限至65日，极限。 请速確认接单。匯款凭证见附件。 林志远” “成了！”陈默猛地一拍桌子，虽然交期只爭取到五天，预付款和工艺指导到位了！最关键的支持有了！ “铁柱！你立刻动身再去一趟省城！拿著匯款凭证，去中国银行江昌分行！钱一到帐，马上提出来！记住，全部要现金！小心再小心！” 陈默將电报附件塞给赵铁柱。 “秀兰！你带著技术小组，继续攻克工艺！等广州的图解和录像到了，立刻研究！同时，制定最严格的质检流程！不合格品，当场报废！绝不留情！” ...... 二十天后，赵铁柱和王卫国从省城带回了珍贵的进口原料，以及几件省机械厂承诺加急赶製的专用工具。 这二十天，李秀兰和技术小组日夜研究，將复杂的工序拆解成一个个標准动作，反覆练习、固化。 她编写了极其详细的操作手册，大到摺纸的角度力度，小到缝线的起针收针，都有明確规定。 启明作坊彻底进入“战时状態”。 陈默將仓库进行了简单分区：原料区、裁剪区、摺纸区、布艺区、质检区、包装区。 新招的十名女工和原有骨干被混合编组，由王大娘、孙婶、吴小芳、张红各带一组，实行三班倒！ 墙上贴上了巨大的倒计时牌：45天！ 李秀兰设立了四道质检关口：原料入厂检验、半成品抽检、关键节点全检以及成品终检。 她的桌边放著一个藤筐，里面堆满了被判定为废品的残次品——尺寸偏差一丝、针脚歪了一针、顏色有一点点不匀…都无情地被扔了进去。 她的声音因为不断讲解和训斥而变得沙哑，女工们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 “李工，这个樱的瓣尖…好像差了一点点？”一个年轻女工怯生生地拿著一个摺纸部件。 李秀兰拿起放大镜，对著灯光仔细看，又用游標卡尺测量，冷声道：“尖端弧度偏差0.7mm！超过0.5mm公差！废品！重做！记住，手指压在这里的力度要均匀！看录像回放第17分钟！” 女工眼圈一红，默默拿回部件。 王卫国成了“后勤部长”兼“救火队长”。 他带著两个小伙子，日夜盯著原料库存，精確计算消耗，確保不断料。 哪个组的专用工具出点小问题，他立刻带著工具箱衝上去修理调试。 夜里巡查，给熬夜的女工们送热水、煮麵条。 赵铁柱负责监督三班倒的交接和纪律，同时，他负责跑腿，联繫文化馆借录像机、去邮局取广州寄来的补充资料、甚至去市里打听哪里能做简单的环保测试。 陈默泡在作坊里，和技术小组一起解决最棘手的难题。 然而，就在生產艰难地步入正轨，大家刚刚看到一丝希望时。 负责夜班布艺组的孙婶，脸色惨白地衝到陈默和李秀兰面前，手里拿著一块刚染好的布料，声音都在发抖：“陈…陈组长！秀兰！出大事了！你们看这顏色！” 李秀兰一把抓过布料，又拿起日方提供的標准色卡和一块之前用进口染料染好的样品布，衝到最亮的灯泡下。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新染的这批布，在灯光下，对比色卡和样品就能看出的偏蓝！ 尤其是在特定角度下！ “delta e…肯定超了…偏蓝…偏冷…” “是这批新开的染料桶！色號…色號標籤是对的，但顏色就是不对！” 她翻看染料桶，是同一批进口货，標籤清晰。 第48章 调色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抓起对讲机吼到：“卫国哥！铁柱！马上到布艺区！所有染色工序暂停！封存这批染料！” 这是陈默为了方便在工坊內联繫，特意买了几台对讲机。 整个夜班的生產戛然而止。 工人们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王卫国和赵铁柱气喘吁吁地跑来。 李秀兰拿著色卡、样品布和问题布，在灯光下反覆比对，用最原始但有效的方法確认：色差確实存在！而且超出了標准允许的范围！ “怎么办？重新进口染料根本来不及！船运至少一个月！空运…还不一定有这个机会！”王卫国急得直跺脚。 “完了…全完了…这批布要是废了，原料钱就亏大了！工期也…”赵铁柱也傻眼了。 李秀兰颓然坐下，脸色灰败。 二十天的高压和此刻的打击，几乎让她崩溃。 “闭嘴！”陈默低吼一声，猛地扑向墙角！ 那里堆著几个落满灰尘的塑料桶——是之前为了对比实验买来的几种最普通的本地染料：品红、靛蓝、嫩黄、深棕。 他一把抓起那个装著嫩黄染料的桶，又抄起旁边一个装著品红染料的桶！ “卫国哥！把本地黄染料、红染料各拿一点过来！快！” “铁柱！拿几个乾净的小碗！搅拌棒！还有白布头！快！” “秀兰！把色卡和样品布给我！举到灯下！盯紧了！” 一连串的命令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所有人都被陈默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但下意识地服从了他的命令。 王卫国手忙脚乱地拧开染料桶盖子，赵铁柱连滚带爬地去找碗和布，李秀兰强撑著精神，抓起色卡和宝贵的样品布，衝到最亮的200瓦灯泡下，高高举起。 陈默一把扯过赵铁柱递来的几个粗瓷小碗，放在染缸旁一个相对平整的木板上。 他先拿起一小块问题布，又拿起样品布和色卡，在灯光下反覆切换角度对比。 “偏蓝…偏冷…” “要中和蓝色…加暖色调…黄色？红色？或者…它们的混合？” 他拿起滴管，伸进王卫国打开的嫩黄染料桶里，小心地吸了小半管。 然后，滴入一个盛著少量问题布染液的小碗中。 一滴、两滴、三滴…他用一根细木棍快速搅拌均匀，然后取过一小条白布头，浸入混合液中，几秒钟后捞出，递给旁边拿著旧电吹风的王卫国：“卫国哥！快！吹乾！” 王卫国连忙打开最大档热风，对著湿布猛吹。 布片很快干了。 陈默一把抢过，衝到李秀兰举著的色卡和样品布前，將微调后的布片紧挨著放过去，调整角度… “不行！偏绿了！更偏了！” 陈默眼神一暗，但没有任何犹豫，將那布片狠狠扔在地上！ 失败！ “黄加多了…蓝加黄变绿…” 他快速总结教训，目光转向品红染料，他换了一个小碗，重新舀入问题染液。 这次，他吸取教训，滴管只吸了极少量——可能只有四分之一管——的品红染料。 小心翼翼地滴入一滴！搅拌！浸布！吹乾！ 再次比对… “偏紫了！还是不对！色相都变了！” 又一块布片被扔掉。 两次失败，王卫国和赵铁柱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秀兰举著布的手也开始发抖。 陈默死死盯著剩下的染料桶，又看看灯光下那该死的蓝色偏差。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用极微量的本地黄和红，混合调出一种极淡的暖橙色调，去中和那冷蓝！ 这是极其冒险的尝试！ 本地染料的色相和纯度远不如进口货，混合比例稍有差池，就会变成浑浊的脏色！ 他拿起第三个乾净的小碗，舀入问题染液。 然后，拿起滴管，先伸进嫩黄染料桶，只吸了针尖那么微小的一滴！ 滴入碗中。搅拌。接著，拿起另一根乾净滴管，伸进品红染料桶，吸的量比刚才的黄色还要少一半！ 屏住呼吸，將这一丁点品红，轻轻滴入混合液中。 他拿起搅拌棒，这一次搅拌得异常缓慢。 碗里的染液顏色似乎发生了变化，从偏冷的蓝，向更中性的方向移动了一点？ 还是心理作用？ 他再次取过一小条白布头，缓缓浸入这混合液中，確保浸透。 递给王卫国：“吹！温度別太高！均匀！” 王卫国双手捧著布片，小心翼翼地吹著热风。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著那块渐渐变乾的布片，心提到了嗓子眼。 布片干了。 陈默接过布片，一步一步走向灯光下的李秀兰。 他將这第三次微调后的布片，轻轻地放在色卡和样品布旁边。 李秀兰拿起放大镜，反覆对比著微调布、样品布和色卡上的標准色块。 她调整著布片的角度，寻找著不同光线下的差异。 作坊里死寂一片，王卫国和赵铁柱连大气都不敢喘。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李秀兰猛地抬起头。 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带著哭腔和巨大的狂喜喊出来： “成…成了！成了！！” 她指著那块微调布，激动得语无伦次：“色差…目测…在临界点！非常非常接近！几乎…几乎看不出来了！应该…应该能通过！能通过啊！！” “啊——！！！”王卫国发出一声低吼，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工作檯上，震得工具乱跳！ “我的亲娘啊！！”赵铁柱从地上一跃而起，激动得手舞足蹈，狠狠抱住了旁边的柱子。 孙婶和其他女工也反应过来，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松，踉蹌了一下，被旁边的王卫国一把扶住。 他看著那块在灯光下与標准色近乎一致的布片，又看看激动得抱在一起的伙伴们，终於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笑容背后，是悬崖边抢回的一条生路！ “就按这个比例！秀兰，你亲自配修正液！卫国哥，监督每一缸染料的添加！铁柱，准备新布！马上重新染色！快！” 色差危机的惊险过关，將整个启明团队锻造得更加坚韧。 剩下的日子，进入了更加疯狂、却也更加有序的衝刺阶段。 第49章 飞向东京 摺纸区，女工们的手指翻飞，如同穿的蝴蝶。 经过无数次练习和標准化流程的固化，复杂的立体樱从最初的十几分钟折一个，提升到几分钟一个。 专用衝压模具保证了基础部件的精確一致。 工作檯上堆满了半成型的洁白瓣。 布艺区，缝纫机的“噠噠”声密集如雨。 小和服、小灯笼的部件在女工们手中快速拼接。 李秀兰制定的“针脚密度模板”被固定在每台缝纫机旁，女工们必须严格按照模板的疏密进行车缝。 孙婶拿著放大镜，对每一片缝合好的部件进行全检，不合格的直接剪线拆掉！ 赵铁柱则负责维持秩序，確保夜班的工人精力集中，困了就用冷水擦脸。 质检区，李秀兰带著吴小芳和张红，以及临时抽调的几个眼神最好的女工，在这里进行最终的成品检验。 灯光调到最亮，放大镜、游標卡尺是標配。 尺寸、顏色、针脚、有无污渍、粘合是否牢固…每一项都对照著那份厚厚的日文/英文標准文件，近乎苛刻地执行。 废品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里面都是大家的心血，但无人抱怨。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不合格品流出去，就可能毁了整个订单。 包装区，王卫国亲自坐镇。 印有简单日文祝福语和“made in china”的环保纸盒被仔细组装。 检验合格的成品，被女工们小心翼翼地放入盒中，垫上防震纸屑，再封上特製的环保胶带。 每一箱装满，王卫国都要仔细核对数量，贴上標籤，然后搬运到仓库指定区域码放整齐。 陈默亲自调配每一缸染料的修正液，比例精確到滴！ 李秀兰则带著色卡和样品布，对每一批新染出的布料进行首检，確认无误后才允许进入裁剪缝製流程。 每一次確认，两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 时间在极度专注和疲惫中飞逝。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逐渐减少：30天…20天…10天…5天… 工人们肉眼可见地瘦了，手指上缠著胶布。 终於，在倒计时牌指向“1”的那天深夜，最后一批检验合格的布艺小灯笼，被装进最后一个纸盒，封箱，贴上標籤。 王卫国用尽全身力气，將最后那个纸箱码放在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堆最顶端。 他踉蹌了一下，扶著箱子，大口喘著粗气，看著眼前这片由无数个日夜、无数滴汗水、无数次返工堆积起来的“小山”。 陈默走到货堆前，伸出手，用力拍了拍最顶上的箱子。 “兄弟们！姐妹们！我们…做到了！”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 只有一片寂静。 六十五个日夜的煎熬，终於在这一刻，抵达了终点线。 天还没亮，两辆租来的解放牌大卡车就轰鸣著停在了启明作坊门口。 王卫国和赵铁柱带著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小心翼翼地將仓库里码放整齐的纸箱，一箱一箱地搬运上车。 陈默和李秀兰拿著清单，逐一核对箱號、数量、標籤。 “最后一箱！齐了！” 陈默在清单上划下最后一个勾，合上本子：“出发！去省城机场！” 卡车在顛簸的沙石公路上疾驰。 车厢里，陈默、王卫国、李秀兰、赵铁柱挤在货堆旁狭窄的空间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身顛簸的声响。 省城机场货运站。 巨大的仓库，穿著制服的工作人员，各种印著外文的货箱。 办理繁杂的报关、商检、安检流程，填了无数张表格。 当最后一批货箱被贴上航空標籤，送上传输带，消失在通往停机坪的通道尽头时，四个人才真正鬆了口气。 等待的日子，比生產的六十五天更加煎熬。 作坊恢復了生產，给省城百货和供销社的订单不能断。 但所有人的心都悬著。 李秀兰经常对著空荡荡的质检区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那本翻烂的標准文件。 王卫国在搬运原料时，偶尔会停下来，望著仓库里曾经堆满货箱如今却空出的地方，眼神恍惚。 赵铁柱失去了往日的咋呼，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陈默表面上镇定，但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內心的焦灼。 每一次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响起，作坊里都会瞬间安静下来，直到確认不是广州来的电报，才又响起压抑的“噠噠”声。 半个月后，一封来自广州的加急电报，终於送到了陈默颤抖的手中。 “临江启明陈默： 急电！日方验货结果：抽检合格率98.7%！远超合同要求！客户非常满意！货款已全数结清（扣除30%预付款），美元现匯及外匯券凭证隨信寄出。贵司创造了奇蹟！期待长期合作！另：新询盘隨后寄出。 林志远” “啊——！！！”赵铁柱第一个看清电报內容，像被电击一样蹦了起来。 眼泪鼻涕瞬间糊了一脸，“成了！成了！我们成了！！！” 王卫国一把抢过电报，看清上面的字，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然“噗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李秀兰捂著嘴，口中反覆呢喃：“合格了…合格了…” 作坊里的女工们先是愣住，隨即明白了什么，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 王大娘、孙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新来的女工们也激动得互相拥抱跳跃！ 陈默站在欢呼的人群中央，手里紧紧攥著那张电报纸。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他脸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著那带著暖意的阳光。 所有的疲惫压力，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睁开眼，眼中闪烁著光芒。 “我们做到了！启明，跨出去了！” 几天后，当中国银行江昌分行的匯票凭证和一小叠珍贵的外匯券真真切切地摆在启明作坊那张旧木桌上时，巨大的不真实感才被狂喜取代。 这笔钱，在1980年代初的临江县城，是真正的天文数字！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县城。 王国栋主任几乎是跑著衝进作坊的，他看著桌上那堆匯票和外匯券，又看看眼前这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好！好！好！小陈！你们…你们给咱临江长脸了！给国家创匯了！好样的！以后…以后有什么困难，街道办全力支持！” 这无疑是他仕途上最亮眼的一笔政绩。 就在这时，赵铁柱连滚带爬地衝进仓库，手里挥舞著一封信和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激动得语无伦次： “默哥！默哥！广州新询盘！更大的单子！欧美玩具配件！还有…还有！我刚在县工商所听里面人嘀咕…说上头…上头可能要正式下文…允许个体户僱工了！能请工人了！政策…政策真要放宽了！！” 第50章 春雷惊蛰 料峭春寒尚未完全褪去，临江县街道办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炉子烧得正旺。 王国栋主任难得没穿他那件蓝布中山装，而是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藏青色涤卡外套，脸上带著抑制不住的喜气。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著一份《人民日报》，头版下方赫然印著关於允许个体经营户僱佣少量帮工（不超过20人）的正式文件摘要。 “小陈！秀兰！卫国！铁柱！都坐下，坐下！” 他亲自给围坐在桌旁的四人倒上热腾腾的茉莉茶，茶香混著炉火的暖意，在小小的办公室里瀰漫开来。 “看见了吗？春雷响了！这政策，就是给你们这种人下的及时雨啊！” 陈默拿起报纸，逐字逐句地看著。 他知道这个节点，但亲身经歷这一刻，看著白纸黑字的政策落地，感受截然不同。 他抬起头：“王主任，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启明，终於可以名正言顺了！” 李秀兰凑近看著报纸，长长舒了口气。 帐本上那十几个名字，终於可以从“临时工”变成有正式身份的“合同工”了，她的帐目管理也能更规范。 王卫国腰杆挺得更直了，政策落地，意味著他们走的这条路不仅对，而且得到了国家承认，这比赚多少钱都让他心里更亮堂。 赵铁柱则咧著嘴，露出標誌性的笑容：“嘿！这下咱们可算熬出头了！再也不用提心弔胆怕人说咱们是『剥削』了！” “名正言顺？光名正言顺还不够！”王国栋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看著陈默，“要干，就干个大的！趁著这股风，把『启明工艺社』给我立起来！掛靠关係可以解除，但咱们街道永远是你们的娘家！手续的事，我亲自去跑！”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启明作坊都笼罩在一种兴奋的气氛中。 陈默几乎泡在了街道办和县工商局之间。 王国栋的亲自跑威力巨大，那些繁琐的表格和公章，在王主任亲自督办的金字招牌下，效率高得出奇。 陈默拿著盖满了红戳的申请表和证明材料，在工商局窗口前排队。 周围大多是申请小摊贩执照的人，好奇地打量著这个年轻人。 陈默目不斜视，內心却波澜起伏。 从黑户到街道维修组，再到生產自救小组，如今终於要拥有一个真正属於自己的“工艺社”了。 作坊里也没閒著。 李秀兰开始整理所有工人的信息，准备正式的僱佣合同。 王卫国带著两个小伙子，把仓库里堆积的原料和成品重新规整，腾出空间，为新招牌和新气象做准备。 赵铁柱则拿著新到的布料样本，跑了几家印刷厂，准备印製带有“启明工艺社”字样的包装袋和標籤。 几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陈默、李秀兰、王卫国、赵铁柱四人，再次站在街道办门口。 王国栋满面红光地走出来，手里拿著一本崭新深蓝色塑料封皮的《营业执照》。 阳光下，“启明工艺社”几个烫金大字闪闪发光，下方清晰地印著经营范围：工艺美术品製造、销售；服装、饰品加工；日用百货修理；信息諮询服务（不含专营、专卖商品）。个体经营性质，负责人：陈默。 “拿著！陈默同志！” 王国栋郑重地將执照交到陈默手中，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今天起，启明工艺社，就是咱临江县响噹噹的一块牌子了！好好干！带著大伙儿，奔好日子去！” 陈默双手接过那份执照，点点头。 “王主任，您放心！启明工艺社，绝不给咱街道，不给咱临江丟脸！” 回到作坊，当陈默將崭新的营业执照掛在墙壁上时，小小的作坊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女工们围拢过来，看著那个代表著合法身份的本子，眼神里充满了希望和归属感。 解决了身份问题，陈默立刻將目光投向了迫在眉睫的產能瓶颈。 广州外贸的第二批节日装饰品订单已经签下，数量更大，工期更紧。 原有的生產能力和运输能力捉襟见肘。 尤其是运输，全靠王卫国蹬三轮和僱车，效率低、风险大，严重製约了原料採购和成品发货。 这天一大早，陈默带著王卫国和赵铁柱，直奔邻县一个规模颇大的旧货市场。 他们的目標很明確——找一辆能用的二手卡车。 陈默裹紧了一件半旧的军绿色大衣，领子竖著抵挡寒风。 王卫国走在他左侧，外面套了件深蓝色的劳动布工装，视线不断在那些被当作废铁出售或等待修復的车辆上巡视。 赵铁柱跟在右侧，穿著件时兴的棕色人造革夹克，拉链敞著，露出里面的格子毛衣，显得格外精神。 “卫国哥，你看那边那辆『嘎斯51』，成色看著还行？” 陈默指著一辆停在角落、车身还算完整的苏式卡车。 王卫国大步走过去，没急著看外表，先是蹲下身，用手指关节用力敲了敲大梁连接处，发出沉闷的“鐺鐺”声。 他仔细听著回音，又用手摸了摸敲击点附近的漆面和铁锈。 “声音发闷，这里锈得有点狠了，怕是伤到筋骨了。这种老毛子的车，底盘锈穿是常事。” 他摇摇头，站起身，拉开驾驶室门。 他探身进去，抓住方向盘晃了晃，又使劲踩了踩离合踏板和剎车踏板。 “虚位太大，离合片估计快磨没了，剎车踏板软得像，管路可能漏气或者油里有水。” 他退出驾驶室，拍了拍手上的灰，“不行，看著还行，里头毛病不少，跑不了长途，修起来也费劲费钱，是个坑。” 赵铁柱凑过来，也学著王卫国的样子踢了踢轮胎：“嘿，卫国哥，你这耳朵比狗还灵！敲两下就知道骨头坏没坏？” 王卫国瞪了他一眼：“少贫！找车要紧！” 三人继续在市场深处搜寻。 时间一点点过去，看了不下七八辆，不是发动机声音像破锣，就是底盘变形严重，或者乾脆就是一堆等著拆零件的废铁。 陈默的心情有些沉重，政策利好就在眼前，却被运输卡住了脖子。 第51章 铁马金戈 就在他们几乎要转向另一个区域时，赵铁柱眼尖，指著市场最偏僻的后方角落： “哎！默哥！卫国哥！看那边！那辆墨绿的！解放！” 顺著他的手指望去，一辆墨绿色的解放牌ca10b卡车静静停在那里。 它不像其他车那样被隨意丟弃，而是明显被刻意清理过，虽然车身布满了长途跋涉留下的泥点乾涸痕跡，但整体骨架看起来硬朗完整，四个轮胎磨损均匀，纹尚可。 一个头髮白的老汉，正蹲在车头前，慢悠悠地抽著旱菸袋。 王卫国眼中精光一闪，“走，看看去！” 他率先大步流星地走过去，陈默和赵铁柱紧隨其后。 老汉听到脚步声，抬起脸，打量了他们一下，没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继续抽著烟。 王卫国围著车转了一圈，俯下身，几乎趴在地上，用手电筒照著检查底盘大梁和传动轴连接处。 他用手指抠了抠关键部位的锈跡，又用隨身带的小铁锤轻轻敲击悬掛弹簧和钢板。 “鐺…鐺…”声音清脆结实，没有沉闷的异响。 “嗯，底盘硬朗，没硬伤，锈是浮锈。”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 接著，他拉开车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轻响，但开合还算顺畅。 坐进驾驶室，仪錶盘虽然蒙尘，但玻璃罩都完好。 转动钥匙，仪表灯微弱地亮起。 他踩下离合、剎车、油门，感受著踏板的行程和力度反馈，又检查了各个档位的入位情况。 “离合行程適中，回弹有力。剎车踏板有韧劲，管路应该没问题。档位清晰，同步器听著还行。” 他低声对车外的陈默说。 （请记住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师傅，麻烦打著火听听？” 王卫国探出头，对抽菸的老汉客气地说。 老汉慢悠悠地磕掉菸灰，把旱菸袋別在腰后，起身走到车头前。 他熟练地取下插在保险槓上的铁质摇把，將弯曲的插头对准引擎盖下的启动孔，深吸一口气，开始用力摇动。 “吭哧…吭哧…吭哧…轰——！！！” 隨著老汉有力的臂膀摇动，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喘息，紧接著，一股浓烟从排气管喷涌而出，伴隨著轰鸣声！ 引擎剧烈地震动著整个车架，声音浑厚连贯，怠速稳定后，震动和噪音都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內。 王卫国脸上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他仔细听著引擎声，又下车走到车头旁，示意老汉轻轰油门。 “呜…呜…” 引擎转速提昇平稳，声音依旧浑厚有力，排气管冒出的烟也迅速变淡。 王卫国又绕到车后，检查排气管尾气顏色和气味。 “好机器！”王卫国忍不住赞了一句，走回驾驶室旁，对陈默点点头，眼中满是肯定：“陈默，就它了！三大件没硬伤！保养得当，底子厚实！收拾收拾，跑长途扛得住！绝对值！” 陈默悬著的心终於落下一半，他看向老汉：“师傅，这车怎么卖？” 老汉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又张开手掌晃了晃，“三千五，不二价。” 这个价格在当时，对於一辆二手但状况良好的解放卡车来说，算是市场价偏上，但也並非离谱。 陈默心中快速盘算著启明的流动资金。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师傅，三千五？高了点。您看这车，年头不短了，漆面掉得厉害，驾驶室密封条也老化了，跑起来肯定漏风，轮胎也磨了不少……” 老汉吧嗒了一口新装上的菸丝，“后生，车况摆在这儿。你这个师傅是行家，他懂。这车，拉个五六吨，跑个千把公里，稳当得很。要不是儿子在南方催著接孙子，急著用钱，我也不捨得卖这老伙计。三千五，实诚价。” “三千二！”陈默直接砍价，“我们也是小本生意，刚起步，手头紧。您看，我们诚心要，现金交易！” 老汉沉默地抽著烟，过了足足半分钟，他才缓缓开口：“三千三百八。图个吉利。再少，我就留著当废铁拆件卖了。” 陈默和王卫国对视一眼，王卫国点了下头，表示这个价格可以接受。 陈默伸出手：“成交！师傅爽快！” 老汉伸出大手，和陈默握了握，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后生也是个爽利人！行，车归你们了！手续都全，在驾驶座垫子底下铁盒子里。过户啥的，你们自己跑。”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插上话的赵铁柱突然嘿嘿一笑，凑到陈默身边，脸上带著压抑不住的得意。 “默哥，车有了，司机也有了！看！” 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贴身的內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塑料封皮小本本——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证（b类）。 陈默一把接过，翻开。 照片上，赵铁柱咧著嘴笑，带著点痞气，但眼神很亮。 驾驶证信息清晰，准驾车型：大型货车（b）。 发证日期赫然是近期。 “你小子…！” 陈默又惊又喜，用力捶了赵铁柱肩膀一下，“b照！开卡车的！你什么时候摸的方向盘？怎么弄到的？” 他记得这个年代考驾照周期长、要求严。 赵铁柱揉著肩膀，得意地扬起下巴：“嘿！山人自有妙计！託了点关係，找了县运输队退休的老崔头当师傅，那可是开了一辈子解放车的老把式！我白天黑夜地练，方向盘都磨掉层皮！考试嘛…咳，老崔头面子大，考官也给面子，一把过！就想著，咱们启明迟早得有辆大车！这玩意儿，” 他指了指驾驶证，学著陈默平时的口吻，“是战略资源！不能老指著卫国哥蹬三轮风里来雨里去啊！” 旁边的王卫国闻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重重拍了拍赵铁柱另一边的肩膀：“好小子！有出息！这战略资源搞得好！” 老汉在一旁看著，也咧开嘴笑了：“哟，小师傅还有证？那敢情好！这老解放，就交给你们年轻人了！” 交易完成，现金点清，当赵铁柱接过老汉递来的钥匙，第一次坐进这辆属於启明的解放ca10b驾驶室时，他摸著那粗壮的方向盘，感受著身下的座椅，脸上充满了激动。 他拧动钥匙，踩下离合，熟练地掛上一档。 隨著他鬆开离合，轻踩油门，这辆饱经风霜的老解放，缓缓驶离了它棲身的角落，车轮碾过泥泞的地面，朝著临江县启明工艺社的方向，稳稳驶去。 第52章 申请猎枪 几天后，那辆解放ca10b被彻底清洗、检修、保养一新。 虽然依旧能看到岁月的痕跡，但墨绿的车身在阳光下重新焕发出硬朗的光泽，引擎盖侧面的五角星徽標熠熠生辉。 稳稳地停在了启明工艺社的门口，立刻成了这条街最引人注目的风景。 街坊邻居、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在这个自行车还是主力的年代，拥有一辆属於自己的大卡车，无疑是实力和身份的象徵。 王卫国也没閒著，他深知长途运输的风险。 这天早晨，他来到临江县人民武装部大院。 武装部大院坐落在县城相对僻静的西边，高墙环绕，墙头拉著铁丝网。 墙皮上刷著標语，“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备战备荒为人民”。 两扇厚重的绿色大铁门紧闭，只留旁边一扇小门供人进出。 门岗处站著一位持枪的年轻士兵，身姿挺拔，眼神锐利。 院內几栋苏式风格的灰砖楼房显得庄严肃穆，楼前空地上停著几辆旧吉普和边三轮摩托。 王卫国背著一个半旧的军用挎包，走到门岗前，距离士兵约三步远，立正站好。 “同志，你好！” “我是红旗街道启明工艺社的运输主管，王卫国。这是我的证件。” 他双手递上崭新的“启明工艺社”工作证和他珍藏的退伍证。 工作证上有街道办1的盖章，退伍证封面印著印著八一军徽，內页有他的照片、部队番號和“光荣退伍”字样。 年轻士兵仔细查验了证件，特別是退伍证，眼神中多了几分尊重。 问道：“王卫国同志，请问你来武装部有什么事？” “我需要向部里领导匯报一个情况，並申请一件特殊装备。” 王卫国语气郑重，“我们工艺社刚购置了一辆解放卡车，用於长途运输原料和成品。路线涉及邻省山区和部分偏僻路段，近期治安情况复杂，我们运输的货物价值较高，为確保国家財產和运输人员安全，特申请配备一支猎枪用於途中自卫安保。这是我的书面申请报告。” 他从挎包里取出一份报告，双手递给士兵。 士兵接过报告，看到抬头是“关於申请配备防卫用猎枪的报告”，落款是“启明工艺社（盖章）”和王卫国的签名，还附有街道办王国栋主任“情况属实，请予考虑”的签字和公章。 士兵点点头：“请稍等，我请示一下。” 他拿起岗亭內的老式摇把电话，低声匯报了几句。 几分钟后，士兵放下电话：“王卫国同志，请跟我来，去后勤装备科找刘科长。” 王卫国跟著士兵穿过空旷冷清的院子，走进其中一栋楼。 来到掛著“后勤装备科”牌子的办公室门口，士兵敲门报告后离开。 办公室不大，靠墙立著几个铁皮文件柜，一张旧办公桌后坐著一位四十多岁，穿著军装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刘科长，转业干部。 “报告！刘科长，我是王卫国。”王卫国在门口立正，声音洪亮。 “进来吧，王卫国同志。”刘科长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坐，说说具体情况。” 王卫国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从挎包里拿出另一张纸，在刘科长面前摊开。 这是一张手绘的运输路线图。 他用手指点著：“刘科长，您看。这是我们从临江到省城机场的主要路线，国道还算安全。但这里…” 他的手指移到一条用虚线標註的岔路，“是我们去邻省h县採购特种纸张和染料的路线。这一段，有將近八十公里是盘山公路，人烟稀少，两侧是深林。还有这里…” 他又指向地图上靠近邻省边界的一个点，“这个叫『野狼坳』的地方，是两省交界的三不管地带，路况差，以前就发生过拦路抢劫运输车辆的事件。最近风声紧，听说又有流窜犯在这一带活动。我们跑一趟货，价值少则几千，多则上万，都是国家急需的创匯物资。车上通常就我和一个司机，赤手空拳，真遇到亡命之徒…”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刘科长仔细看著地图，又拿起那份申请报告，看了看王国栋的签字。 “老王我知道，做事稳重。他签字，说明情况確实需要重视。” 他抬起头，盯著王卫国：“你是退伍军人？哪个部队的？” “报告科长！原128师侦察连一排排长王卫国！於1979年12月退伍！” “128师的？『铁拳师』啊！你们侦察连在南线可是立了大功的！” 他显然对这支赫赫有名的部队有了解。 “王排长，你是带兵的人，在侦察连摸爬滚打出来的。枪，对你来说不陌生。但政策你也清楚，民间持枪，尤其是猎枪用於押运，审批严，管理更要严上加严！一支枪出去，责任重如山！” 王卫国挺直胸膛，“刘科长，我以一名共產党员和革命军人的双重身份向您保证！第一，枪弹绝对分离保管！猎枪本体存放於启明工艺社特製保险柜，钥匙由我一人保管，霰弹存放於另一处带锁铁箱，钥匙由我们工艺社会计保管。” “第二，执行长途运输任务前，凭运输单和路线审批单到武装部办理领用登记，任务结束返程后24小时內，必须將枪弹完整交回武装部核查！” “第三，制定《启明工艺社防卫枪枝使用管理细则》，明確枪枝只能在运输途中遭遇暴力侵害、危及人员及国家財產安全时，作为最后手段使用！严禁主动示警、恫嚇或非必要使用！细则抄送武装部及街道办备案，接受隨时突击检查！” “第四，由我本人负全责！如有任何违反规定或枪枝管理失当，我王卫国甘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和纪律处分！绝无二话！” “好！”刘科长一拍桌子，不再犹豫。 他拿起钢笔，在王卫国的申请报告上，刷刷写下批覆： 经审：申请人王卫国同志系原128师侦察连排长（党员），政治坚定，军事素质过硬，作风严谨。启明工艺社运输任务確属必要，途径区域治安风险较高，运输物资价值重大。 为保障国家財產及人员安全，依据相关政策及本县《民兵和预备役武器装备管理规定》第十一条（特殊行业及重要物资运输安保需要），同意特批配备12號双管猎枪壹支，配发制式12號霰弹贰拾发。 枪弹由县武装部统一登记、编號、配发。实行严格的“双锁分离、任务领用、当日归返”制度，责任人：王卫国。武装部（刘振华）、街道办（王国栋）实施双重监管。此令！ 刘振华（签字） 1981年1月5日 写完，他郑重地盖上“临江县人民武装部后勤装备科”的公章。 第53章 重开维修部 “拿著！” 刘科长把批覆的报告递给王卫国。 “去枪械库找老李办手续。王排长，记住你的承诺！枪是给你保卫国家財產和同志安全的，不是烧火棍！出了任何岔子，我拿你是问！你们王国栋主任也跑不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枪在人在！枪弹安全！请刘科长放心！” 王卫国“啪”地一个立正，敬了一个標准的军礼，双手接过那份批覆。 ...... 在枪械库，保管员老李仔细核对了批覆文件和证件。 他打开一个沉重的铁皮枪柜，从里面取出一支保养得极好的双管猎枪。 枪身是经典的“虎头”样式，细长的枪管，硬木枪托纹理清晰，握把处被摩挲得温润光滑。 老李又取出两盒印著“12 gauge”的红色纸壳霰弹。 王卫国极其熟练地检查了枪械。 確认无误后，他在一式三份的《武器装备领用登记簿》上，工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並按下了手印。 当王卫国走出武装部时，朝阳已经驱散了晨雾。 他停下脚步，回身，向著武装部庄严的办公楼，再次立正，敬了一个无声却无比庄重的军礼。 回到启明工艺社，他制定了详细的运输计划：儘量白天行车，避免夜间赶路；重要货物必须两人押车；遇到可疑情况，鸣枪示警优先；车上常备撬棍、手电筒和急救包。 当赵铁柱第一次驾驶著掛上“启明工艺社”的解放卡车，载著满满一车发往广州的成品，驶出作坊大门时，所有人都站在门口目送。 这辆“铁马”，载著启明的產品和希望，也象徵著启明正式驶入了快速发展的轨道。 生產车间的面积在陈默的规划下再次扩大，用木板和帆布隔出了更清晰的功能区。 除了原有的缝纫区、手工区，还专门开闢了一个角落，摆放著几台新添置的“飞人牌”电动缝纫机。 女工们围著崭新的机器，既兴奋又有些胆怯。 孙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机头，感嘆道：“这…这得跑多快啊？针脚能稳吗？” 一个年轻女工怯生生地问李秀兰：“李工，这机器…贵吧？万一弄坏了…” 李秀兰拿起一块废布头，亲自示范。 她插上电源，脚轻轻踩下踏板，电动马达发出嗡鸣，机针瞬间化作一道银线，“噠噠噠噠”。 眨眼间一条笔直细密的线跡就出现在布面上。 效率比脚踏缝纫机快了近一倍！ “別怕，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按规程操作，爱惜使用，它就是咱们的好帮手！以后做大批量订单的直线缝合、锁边，就靠它们了。每人轮流学，我亲自教，考核过关才能上岗。” 与此同时，陈默也重操起了旧业。 如今启明工艺社的订单已经走上了正轨，在李秀兰的操持下，熟练的女工们已经能够圆满的完成任务了。 陈默终於能抽出身来，继续自己的爱好了。 对，就是电器维修。 陈默特意挑了紧挨著启明工艺社旁的一间废弃小铺面，比工艺社的正门略窄，但进深还行，以前可能是个小杂货铺。 陈默站在两间房子中间的空地上，打量著这间废弃门脸。 赵铁柱叼著烟，用脚踢了踢鬆动的门板：“默哥，就这儿了？够破的，但胜在便宜，离得近！跟房东谈好了，一年四十块，比咱们当初租仓库还便宜点。” 陈默点点头：“破不怕，收拾出来就行。位置好，就在隔壁，照应方便。” 他掏出准备好的现金，交给赵铁柱：“柱子，去把租约签了，钥匙拿来。” 签下租约的第二天，王卫国推著一辆借来的板车来了。 板车上装著铁锹、扫帚、水桶、几块旧木板和一把大铁锤。 几人清理乾净后，陈默从工艺社的总闸拉了一路电线过来。 踩著王卫国搬来的高脚凳，用绝缘胶布將线沿著墙角固定好，接上一个老式的拉线开关和一个简易的灯口，拧上一颗200瓦的大灯泡。 又在墙上合適的位置钉了几个木楔子，准备掛工具板。 几天后，门脸焕然一新。 陈默开始往里面搬他的“宝贝”。 核心是一张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旧木桌。 王卫国和赵铁柱喊著號子把它抬进来，靠墙放稳。 陈默用砂纸稍微打磨了一下桌面，铺上了一块裁剪好的厚帆布。 隨后在墙上钉好的木楔子上掛了一块旧木板。 將自己的工具一件件掛了上去：大小不一的螺丝刀、尖嘴钳、斜口钳、电工刀、小锤子、小钢锯。 一个沉甸甸的mf47型指针式万用表被放在工作檯一角。 一把紫铜头的35瓦外热式电烙铁，连著黑色的胶木手柄和长长的电源线。 一小罐松香、一卷焊锡丝、一小盒各种规格的保险丝。 桌下放了几个旧木箱，里面分门別类装著陈默收集和採购的电子元件：各种阻值顏色的碳膜电阻、瓷片电容、电解电容、三极体、二极体、电位器、开关、小喇叭、电线接头等等，都用小纸袋或小玻璃瓶装著，贴上標籤。 李秀兰用毛笔在一条裁好的红布上，写上“启明电器维修部”七个大字，穿在竹竿上，做成一个简易的竖招，掛在了门框旁边。 陈默又把自己以前画的一张电路图贴在墙上，算是增加点技术氛围。 门口放了一个铁皮信箱，写上“接件箱”三个字，方便顾客下班后也能投递待修物品。 很快，启明隔壁开了个电器维修部的消息就在街坊间传开了。 开业没多久，住在巷子口的张大爷，抱著他那台宝贝得不得了的“红灯”牌753型七管半导体收音机走进了维修部，收音机用一块毛巾包著。 “小陈师傅，听说你这儿能修收音机？我这老伙计，前些天还好好的，昨儿个突然就没声儿了，光剩下『沙沙』响，可急死我了！晚上就指著它听评书呢！” 张大爷小心翼翼地把收音机放在陈默的工作檯上，揭开毛巾，露出那台酒红色塑料外壳、带皮套的“红灯”。 第54章 夜校 “张大爷，您別急，放这儿我看看。” 陈默接过收音机，先掂量了一下，然后打开后盖。 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电路板、中周变压器、电解电容和几个锗三极体。 插上电源线，打开开关，喇叭里果然只有持续的“沙沙”声，没有电台信號。 他熟练地拿起万用表，调到电阻档，先测量了电源输入端的电压，正常。 接著，他用万用表的表笔，沿著信號通路的关键点逐一测量电压和关键元件的通断。 很快，陈默的万用表笔停在一个標著“c5”的电解电容上，錶针摆动异常。 他用电烙铁烫化焊锡，取下那个电容，用万用表电容档一测：“张大爷，找到了，是这个耦合电容老化失效了，容量没了。换个新的就好。” 他从零件箱里找出一个规格匹配的新电解电容，剪掉多余的引脚，在电路板背面找到对应的焊点，烙铁头沾上一点松香和焊锡，手腕轻巧地一抖，新的电容就稳稳地焊好了，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盖上后盖，插上电源，打开开关。 “滋啦…沙沙…亲爱的听眾朋友们，现在是评书连播时间，请听单田芳为您播讲《隋唐演义》…” “哎哟！神了！神了！小陈师傅，你这手艺绝了！这么快就修好了！多少钱？”张大爷脸上笑开了。 陈默擦了擦手：“张大爷，小毛病，换了个电容，收您一块五毛钱吧。” “值！太值了！”张大爷痛快地掏出一块五毛钱，递给陈默，“以后我家电器有啥毛病，就认准你了。” 他宝贝似的抱著修好的收音机，乐呵呵地走了。 赵铁柱正巧走了进来，看见这一幕。 “默哥，咱们现在都是赚外匯上千块的大生意，你怎么还在这做些这种小生意呢？”赵铁柱不解道。 陈默笑了笑：“柱子，咱们现在启明工艺社走上了正轨，不需要我再多操心，这是好事，也说明大家成长了。” “我开这个维修部，一来是爱好，二来呢，也是对支持我们启明的乡亲们的回报，这修修补补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对他们可能就省了一笔换新的钱，也算是为街道做好事吧。” 赵铁柱闻言，对陈默比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默哥，思想觉悟就是高。” 另一边，李秀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摊开著帐本、单据和一把木质算盘。 手指在算盘珠上飞快地拨动著，发出有节奏的“噼啪”声音。 自从她报名参加了县工人文化宫开办的会计培训夜校班，整个人气质又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上课时间是每周二、四、六晚上的七点到九点。 工人文化宫是一栋老建筑，红砖外墙，夜校教室位於二楼尽头。 教室不大，摆放著二十多张课桌椅，天板上吊著两盏长管日光灯。 一块不大的黑板掛在讲台前，上面用粉笔画著简单的表格和数字。 这天周四傍晚，快七点了，李秀兰匆匆赶到文化宫。 推开教室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二三十岁的男女。 李秀兰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把帆布包放在腿上。 讲台上，站著一位头髮白、戴著老式黑框眼镜的老师。 他姓顾，退休前是县商业局的资深会计，说话带著浓重的本地口音。 “同学们，今晚我们继续讲『复式记帐法』的核心——『借贷记帐法』！” 顾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借”和“贷”两个大字。 “记住！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这是铁律！” 李秀兰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和一支钢笔。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之前的笔记：会计科目、原始凭证、记帐凭证、帐户结构… “比如，启明工艺社。”顾老师举例，目光扫过李秀兰。 “用现金购买了100尺的確良布，了150块钱。这笔业务，怎么记？” 李秀兰脑子飞快转动：“现金少了…布匹材料多了…” 她在笔记本上写下： 借：原材料（的確良布） 150元 贷：现金 150元 顾老师走到她旁边，看了看她的笔记，点点头：“对！李秀兰同学记对了！借方记『原材料』增加，贷方记『现金』减少！这就是资產內部的一增一减！” 李秀兰脸上掠过一丝窃喜，但很快又被新的知识所吸引。 接著，顾老师讲到了成本核算的初步概念。 “…不能光记流水帐！要知道你卖出去的东西，到底了多少钱！这就是成本！” 他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单的表格，列出原材料、人工、水电、折旧等项目。 “比如启明做一条錶带，用了多少布？多少线？缝纫机转多久？电费摊多少？工人做一条要多少时间？工钱摊多少？把这些加起来，才是这条錶带的真实成本！有了成本，你定价、算利润，心里才有底！” 李秀兰听得眼睛发亮！ 这正是她最困惑也最想弄明白的地方！启明现在赚了钱，但到底赚了多少？哪些產品赚钱？哪些可能亏本？ 她以前只记总数，根本没细想过这些！ 她飞快地在笔记本上画著表格，模仿著顾老师的思路，標註著“錶带成本构成”。 “当然，实际操作更复杂，要归集、要分配。但原理就是这样！”顾老师总结道，“课后大家要练习这个成本归集表，下节课交！” 理论讲完，进入实操环节——打算盘。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算盘珠碰撞声，顾老师要求练习“六六大顺”、“九盘清”等基础指法，还有简单的帐目加减。 课间休息十分钟。教室里顿时热闹起来。 有人出去抽菸透气，有人围著顾老师问问题。 李秀兰没动，她拿出从启明带来的几张真实的进货单据和销货单，对照著顾老师讲的借贷记帐法和成本项目，尝试著在草稿纸上模擬记帐和归集成本。 “小李啊，这么用功？” 顾老师踱步过来，看到她在练习，拿起草稿纸看了看。 “嗯，思路是对的！理论联繫实际，学得快！这成本项目分得也清楚。就是这算盘指法，还得练！熟能生巧！” “谢谢顾老师！”李秀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以前只知道埋头干活记帐，现在才知道里面有这么多学问。感觉…脑子像被打开了一扇窗。” “好啊！有这股劲儿就好！”顾老师鼓励道，“会计是门手艺，更是管理的基础。好好学，你们那个启明工艺社，前途无量，更需要懂行的人管好帐！” 下半节课是编制简单的“资金平衡表”。 顾老师画出“资產=负债+所有者权益”的恆等式框架。 李秀兰听得格外认真。 晚上九点，下课铃声响起。 顾老师宣布下课。学员们收拾东西，互相道別。 李秀兰把算盘、笔记本、钢笔仔细收进帆布包。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等顾老师身边问问题的人散去，才上前，指著笔记本上一处关於折旧计算不太明白的地方，小声请教。 顾老师耐心地又讲解了一遍。 直到彻底弄懂，李秀兰才感激地道谢离开。 第55章 年 1981年农历腊月二十九，下午。 启明工艺社作坊，寒风被厚厚的布帘子挡在了作坊门外。 作坊里暖意融融，瀰漫著与平日紧张生產截然不同的年节气氛。 为了腾出空间，几台缝纫机被推到了墙边，盖上了防尘布。 中间空地上，几张长条木桌拼在一起，铺上了印著大红牡丹的塑料桌布。 桌上堆满了生、瓜子、水果、还有自家炒的南瓜子和葵籽。 几大盘黄澄澄、油亮亮的油炸麻叶和撒著芝麻的江米条散发著诱人的香气。 墙上新贴的几张喜庆年画——抱著鲤鱼的胖娃娃、威风凛凛的门神，还有一张特意买的印著“恭喜发財”字样的招財进宝图。 窗户玻璃上，心灵手巧的女工们用红纸剪了“福”字和窗贴上，映著外面的天光，红彤彤一片。 角落的煤球炉子上，坐著一个铝壶，壶嘴里喷著白气，水烧得滚开，准备隨时给大家续上热茶。 作坊里人头攒动，比平时上班时还热闹。 所有正式工人，加上陈默、李秀兰、王卫国、赵铁柱这四位核心，一个不落。 女工们大多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崭新的的確良衬衫、红绿相间的毛线衣，或者只有过年才捨得穿的灯芯绒外套。 王大娘和孙婶头上还別著崭新的塑料发卡，脸上喜气洋洋。 男工们也收拾得利索，穿著乾净的工装或新买的涤卡外套。 孩子们被允许带来几个，在大人腿边钻来钻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零食，小手偷偷摸摸地伸向麻叶，被大人笑著拍开：“等会儿！等陈老板讲完话！” 陈默今天也格外精神，穿著一件新买的藏蓝色涤卡中山装，衬得他年轻的脸庞多了几分沉稳。 他站在拼起来的长桌前，看著眼前这群一起打拼的伙伴们，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秀兰站在他旁边，穿著一件新做的枣红色呢子外套，手里拿著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 王卫国依旧穿著他的旧军装，外面套著乾净的工装，站得笔直。 赵铁柱则穿著一件时髦的棕色皮夹克，头髮梳得油亮，正忙著给炉子添煤，確保茶水不断供。 “各位师傅！各位兄弟姐妹！”陈默清了清嗓子，作坊里瞬间安静下来。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咱们启明工艺社，正式放假了！” 话音刚落，下面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辛苦了一年，终於盼来了这个长假。 陈默的声音带著感慨。 “咱们启明，从一个小小的生產自救小组，变成了有正式名號的工艺社！咱们有了自己的卡车，有了更先进的设备，拿下了广州的大订单，给国家创了匯！咱们的队伍也壮大了！这些成绩，不是我陈默一个人的，是在座的每一位，一针一线、一锤一钉、一趟车一趟车跑出来的！是大傢伙儿，起早贪黑，用汗水和手艺拼出来的！” “过年了！咱们中国人讲究辞旧迎新！过去的一年，咱们干得漂亮！新的一年，咱们还要继续努力，让启明更红火，让大傢伙儿的日子都越过越好！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发红包！” “好！” “陈老板过年好！” “启明万岁！” 作坊里瞬间炸开了锅！ 掌声、欢呼声、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紧紧盯著李秀兰手中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李秀兰笑著走上前，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一叠叠用红纸包得红包。 红包很厚实，一看就分量十足，上面还用毛笔写著名字。 “下面念到名字的师傅，上来领红包！”李秀兰的声音带著喜悦，“王大娘！” “哎！来了！”王大娘在大家的笑声和掌声中，激动地搓著手走上前。 李秀兰双手递上红包：“王大娘，辛苦了！过年好！” “谢谢陈老板！谢谢李会计！谢谢大家！” 王大娘接过红包，连声道谢，脸上笑开了，把红包揣进贴身的衣兜里，还按了按。 “孙婶！” “吴小芳！” “张红！” …… 李秀兰一个个念著名字，被念到的女工在同伴的羡慕目光中走上前，从李秀兰手中接过属於自己的那份厚厚的喜悦。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著无法抑制的笑容，连声道谢。 有的当场就忍不住掂量著红包的厚度，估算著能买多少年货，给孩子添件什么样的新衣。 有的则像王大娘一样，贴身藏好。 孩子们看到家人拿到了红包，更是欢呼雀跃。 最后，李秀兰念到了核心成员的名字： “王卫国！” 王卫国大步上前，李秀兰递上红包：“卫国哥，运输安保，劳苦功高！过年好！” “谢谢！职责所在！”王卫国双手接过，敬了一个乾脆利落的军礼。 “赵铁柱！” “到！”赵铁柱几乎是蹦过来的，笑嘻嘻地接过李秀兰递来的红包：“谢谢秀兰！谢谢默哥！新年发財！財源滚滚！” 他还搞怪地作了个揖，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李秀兰！” 陈默笑著示意李秀兰自己拿。 李秀兰脸微微一红，从信封里拿出写著自己名字的红包，对著大家晃了晃：“我也领了！谢谢大家对我工作的支持！” 掌声再次响起。 最后，陈默自己从信封里拿出最后一个红包，上面写著“陈默”。 他高高举起：“这是我的！咱们启明，大家都有份！明年，咱们爭取包更厚的！” “好！” “陈老板威武！” “启明明年更红火！” 红包发完，真正的“年”开始了。 女工们围著桌子，嗑著瓜子，吃著麻叶，聊著家长里短，交流著年货准备情况，欢声笑语不断。 孩子们终於被允许放开吃零食，小嘴塞得鼓鼓囊囊。 王卫国和几个男工泡著茶，聊著明年的运输计划。 赵铁柱则成了孩子王，变戏法似的掏出几盒小摔炮，带著孩子们在门口空地上放，清脆的“啪啪”声和孩子们的尖笑声此起彼伏。 第56章 联欢晚会 傍晚时分，发红包的兴奋劲还没完全过去，作坊里已是灯火通明。 长条桌上的零食被扫荡了不少，空出的地方成了临时舞台。 不知谁搬来了一台老式的“春雷”牌双卡录音机，正放著欢快的《祝酒歌》，为即將开始的“文艺匯演”预热。 孩子们吃饱了零食，在角落里追逐嬉闹。 大人们则三五成群，嗑著瓜子，议论著待会儿谁会表演什么。 主持人自然是最活跃的赵铁柱。 他不知从哪弄来一个旧话筒，学著收音机里播音员的腔调： “各位启明工艺社的师傅们！兄弟姐妹们！小朋友们！大家——过年好！” 他拉长了调子，引来一阵鬨笑和掌声。 “红包揣兜里，心里美滋滋！光吃零嘴儿可不够热闹！下面，咱们启明工艺社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现在——开始！” 他一挥手，录音机里的音乐被调低。 第一个节目有些出人意料，是王大娘与孙婶的“忆苦思甜”三句半。 平时话不多的王大娘和孙婶，被几个年轻女工推搡著站到了舞台中央。 她俩手里各自拿著一个搪瓷缸和一个擀麵杖。 王大娘有点紧张地开口： “旧社会那个苦哇——” 孙婶配合地用擀麵杖敲了一下搪瓷缸底，“当！” “破屋漏风没吃穿——”（“当！”） “针线缝补到半夜——”（“当！”） “泪涟涟！” 孙婶最后用力一敲，“当！” 接著孙婶接上： “现如今政策好哇——”（“当！”） “启明工艺把身翻——”（“当！”） “缝纫机子噠噠响——”（“当！”） “赚大钱！”（“当！”） 两人越说越顺，节奏感也出来了： “感谢老板陈默好——”（“当！”） “卫国铁柱跑得欢——”（“当！”） “秀兰管帐心细巧——”（“当！”） “好领导！”（“当！”） 最后合声： “来年咱们加油干——”（“当！”） “工艺社里谱新篇——”（“当！”） “家家户户笑开顏——”（“当！”） “过大年！” “噹噹当！”孙婶连敲三下！ 虽然词简单，动作也生涩，但朴素的真情贏得了满堂彩！ 尤其是最后那句“好领导”和“赚大钱”，喊出了大家的心声。 王大娘和孙婶红著脸，在大家的笑声中快步跑下台。 赵铁柱早就按捺不住了。 他一把抢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下面，由本销售主管兼未来大倒爷——赵铁柱！为大家献上一曲，《倒爷的烦恼》！伴奏，走起！” 他朝录音机方向打了个响指，一个男工人心领神会，按下播放键，一段节奏感强的电子琴音乐响起，是当时流行的迪斯科。 赵铁柱立刻进入状態，扭著迪斯科舞步。 “哎——走南闯北我赵铁柱，倒腾买卖不怕苦！” “省城广州跑断腿，火车票根一大摞！” “见了老板陪笑脸，好话说尽嘴皮禿！” “为啥？压价！压价！他还要独家！” 他摇头晃脑，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仓库盘点最头疼，老鼠蟑螂嚇死人！” “卫国哥的猎枪墙上掛，嚇得它们不敢吭声！” 他做了个举枪瞄准的滑稽动作。 “哎哟哟，我的布匹我的货，可不能被它们啃出洞！” 他做出心疼地抱著布匹的样子，表情夸张。 王卫国在下面笑著摇头，李秀兰也忍俊不禁。 最后，他一个夸张的滑步，定格在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倒爷的烦恼说不完，为了启明——我乐意干！嘿！” 音乐戛然而止。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哄堂大笑！ 赵铁柱的表演虽然滑稽，但生动地再现了他工作的酸甜苦辣，这也是他加入启明以来的成长经歷。 赵铁柱的表演把气氛炒得火热。 这时，轻柔欢快的《採茶舞曲》旋律响起。 大家看去，只见李秀兰和七八个平时手脚最麻利的年轻女工，包括吴小芳、张红，每人手里拿著一把大號的木尺，笑盈盈地站到了中间。 没有华丽的服装，但都系了一条鲜艷的红纱巾在手腕上。 隨著音乐，她们踩著轻快的秧歌步，手中的木尺上下翻飞，模仿著穿针引线的动作。 李秀兰在中间领舞，红纱巾隨著旋转轻轻飘动。 女工们脸上也洋溢著快乐，平时在缝纫机前灵巧的手指，此刻在舞蹈中同样灵动。 没有高难度动作，却別具一格，充满了生活的芬芳和女性的柔美。 男工们看得目不转睛，王卫国眼神里带著欣赏，赵铁柱也忘了起鬨，跟著节奏轻轻拍手。 孩子们也安静下来，好奇地看著。 一曲终了，掌声热烈，充满了由衷的讚美。 李秀兰和女工们脸颊微红，笑著鞠躬。 赵铁柱又跳了出来：“下面，有请我们最可靠的后盾，运输安保主管，王卫国同志！为大家带来——军歌一首！” 王卫国显然没准备，被赵铁柱硬推上去，有点侷促。 “我…我就给大家唱个《打靶归来》吧！” 没有伴奏，他直接起头。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標准的军歌唱法，字正腔圆，气势十足。 刚唱了两句，下面几个男工和赵铁柱就忍不住跟著吼起来：“胸前红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声音参差不齐，但热情高涨。 王卫国愣了一下，隨即脸上露出发自內心的开怀笑容。 他大手一挥，像指挥合唱一样：“一起来！” “咪嗖啦咪嗖，啦嗖咪都来！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这下，全场能跟著唱的男男女女都加入了进来！ 连王大娘都跟著拍手哼唱。 孩子们也兴奋地跟著乱吼。 这突如其来的全场大合唱，把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王卫国站在中间，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军营，歌声里充满了激情。 歌声落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赵铁柱眼珠一转，坏笑著把话筒塞到一直笑呵呵看节目的陈默手里：“默哥！大家都表演了，你这大老板可不能光看热闹！来一个！来一个！” “对！陈老板来一个！” “来一个！” 下面立刻群起响应，掌声和起鬨声更响了。 陈默猝不及防，连连摆手：“我？我真不会唱歌跳舞！饶了我吧！” 李秀兰也笑著推他：“默哥，大家都等著呢，隨便来点啥！” 第57章 未来之声 陈默被推搡著站起来，手里拿著话筒。 看著眼前一张张热情的脸庞，他原本想推辞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没有走向中央，而是转身快步走到工作檯前。 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长条形物件。 打开布包，露出一把口琴。 这是他前段时间托赵铁柱从省城捎回来的稀罕物，了巨资。 美其名曰“研究新乐器”，实则是他怀念未来世界声音的一个慰藉。 “我…真不太会唱歌跳舞。” 陈默拿著口琴和话筒，走回大家围成的圈子中间。 “但我最近…学了个新调子，觉得特別好听，也特別適合咱们启明，適合今晚，適合咱们大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眾人，“这首歌，叫《明天会更好》。” 这个名字一出来，大家脸上都露出新奇的表情。 《明天会更好》？没听过！连见多识广的赵铁柱都挠了挠头。 陈默没有再说话，他拿起口琴，凑到唇边。 一串带著淡淡忧鬱却又饱含希望的前奏音符，从口琴中流淌而出。 仿佛山涧清泉，瞬间抓住了每个人的耳朵。 前奏过后，陈默將口琴稍稍移开唇边，靠近话筒，唱了起来。 带著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当下的感恩：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地转个不停…” “春风不解风情， 101看书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吹动少年的心…” “让昨日脸上的泪痕， 隨记忆风乾了…” .....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 让我拥抱著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充满著青春的骄傲！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这旋律！ 这歌词！ 对作坊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每一个词都仿佛敲打在他们的心坎上。 过去一年的辛苦、委屈、奋斗的汗水、成功的喜悦，似乎都在这旋律中得到了共鸣和升华。 当陈默吹奏完最后一段悠扬的口琴尾奏，放下口琴时，作坊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没有立刻爆发出掌声，大家仿佛还沉浸在那充满希望和温暖的旋律余韵中，回味著歌词带来的触动。 几秒钟后，李秀兰第一个用力鼓起掌来。 紧接著，雷鸣般的掌声轰然爆发！ 比之前任何一个节目都更加热烈、更加持久！ 掌声中还夹杂著激动的叫好和议论： “太好听了！” “这歌！绝了！陈老板从哪儿学的？” “明天会更好！说得太好了！” “听得我…鼻子有点酸…” “就是！感觉浑身又有劲儿了！” 赵铁柱更是激动地衝上来，一把抢过话筒。 “我的亲娘啊！默哥！你这…这是仙乐啊！这歌叫啥？《明天会更好》？必须教我们！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教我们！” “一起唱！” 下面群情激昂。 陈默看著大家的反应，他笑著点点头，重新拿起口琴：“好！我吹一句，大家跟著哼一句！咱们一起唱——明天会更好！” 他再次吹响口琴，这一次所有工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跟著那充满希望的旋律，开始哼唱起来： “唱出你的热情，伸出你双手！ 让我拥抱著你的梦…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 1981年仲春。 临省，沙县供销社主任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凝滯。 供销社刘主任，一个五十多岁头髮稀疏的胖子，慢条斯理地喝著搪瓷缸里的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对著坐在对麵条凳上的赵铁柱慢悠悠地说：“小赵同志啊，年轻人，不要这么急躁嘛。货款的事情，我们社里正在走流程，帐目有点小问题，需要核对清楚。再等等，再等等。” 赵铁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咋呼的小混混了。 他穿著陈默特意让他换上的白衬衫和深色裤子，虽然衬衫领口扣子还是习惯性地敞著。 努力压著火气，知道对方在耍滑头，欺负他年轻面生，想赖掉那笔拖欠了近半年的八百块货款。 这笔钱对现在的启明不算巨款，但关乎原则和信誉。 赵铁柱没有拍桌子瞪眼，而是从隨身带的包里，拿出来一叠单据，整整齐齐地摊开在刘主任的办公桌上。 发货单、签收单、盖著启明工艺社公章的催款函、以及最初签订的购销合同，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刘主任，流程要走，我们理解。但核对，也得有个期限。您看，这是去年的发货单，您这边仓库王保管签收的。这是合同，写的清清楚楚，货到三十天內结清全款。现在都三月份了。” 他指著单据上的日期。 刘主任瞥了一眼单据，依旧打著官腔：“哎呀，签收是签收了，但当时忙，也没细看。后来发现有几箱货，那个錶带…质量有点瑕疵啊，工人们反应掉色！你看，这帐就卡住了嘛！” “掉色？” 赵铁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从包里又拿出一个小塑胶袋，里面装著几条启明的錶带样品，正是当初发给供销社的那款。 “刘主任，我们启明的货，每一批都留样。您说掉色？行，您现在拿水泡，拿肥皂搓！看看是掉色，还是有人故意泼脏水？” 他往前推了推样品袋。 刘主任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避开目光，乾咳两声：“这个…这个嘛，可能是保管不当…但反映是有的…” “刘主任，我们启明是小厂，但讲信用，重质量。这货款，是工人们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辛苦钱。要是供销社这边实在困难，流程走不通…” 赵铁柱看著刘主任微微变色的脸，继续说： “那我们也只能按规矩，把情况如实反映给省供销总社，请上级领导帮忙协调看看问题出在哪了。我们启明虽然不大，但好歹也为国家创匯呢！” 刘主任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点痞气的年轻人，做事这么有章法，软中带硬。 省社要是知道下面拖欠创匯单位的货款，还找藉口刁难，他的麻烦就大了。 他盯著赵铁柱看了几秒，赵铁柱毫不退缩地回视著。 办公室里沉默了半晌，终於，他颓然地往椅子上一靠，挥了挥手，语气软了下来： “行了行了！小赵同志，你厉害！明天…明天我让会计给你办匯款！真是…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嘛！” 赵铁柱脸上露出笑容，站起身：“谢谢刘主任体谅！那我明天上午九点，准时来財务室拿匯款单。启明以后有好货，还优先给您这边送！” 第58章 查税 当赵铁柱带著匯款单回到临江，把事情经过在团队会议上讲完时，王卫国第一个鼓掌：“好！柱子！干得漂亮！有理有据有节！” 李秀兰也由衷地说：“铁柱，你这次真是成熟了！” 陈默看著赵铁柱，眼中满是欣慰和肯定。 然而，启明的快速发展引来了暗流涌动。 县里一些原本对个体户不屑一顾，或者同样做小生意却远不如启明红火的人，嫉妒心疯长。 几封匿名的举报信，躺在了县税务局稽查股股长的办公桌上。 信中言之凿凿地列举了启明工艺社的罪状。 “偷税漏税，帐目不清” “僱佣大量工人，搞资本主义剥削” “负责人陈默生活奢侈，与收入不符” 字里行间充满了捕风捉影的恶意。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两辆自行车停在了启明工艺社门口。 穿著税务制服的稽查员老张和小李走了进来，出示了检查证件。 “我们是县税务局稽查股的。接到群眾反映，需要对你们启明工艺社的纳税情况和经营状况进行例行检查。请配合。” 老张目光扫视著忙碌的作坊。 陈默连忙从隔壁维修部跑来，镇定地说道。 “欢迎税务局的同志来检查指导工作。秀兰，把我们的帐本、凭证、完税证明都拿出来，配合检查。” 他转向稽查员，语气自信道： “我们启明工艺社，从成立那天起，就严格遵守国家法律法规，该缴的税，一分不少！” 李秀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抱出几本装订整齐的帐簿、一摞按月份整理好的原始凭证，还有一个小铁盒，里面装著每次去税务局缴税后拿回来的完税凭证收据联。 她把资料整齐地摆放在一张清理出来的工作檯上。 “张同志，李同志，这是我们启明工艺社开业以来的所有帐目和凭证，还有歷次缴税的凭证。请检查。” 老张和小李对视一眼，有些意外於对方的准备充分和镇定。 他们拉过凳子坐下，开始仔细翻阅。 老张主要看帐本，对照凭证，检查收支是否入帐，成本核算是否合理。 小李则重点核对原始凭证的真实性和完税凭证的金额、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作坊里异常安静，李秀兰站在一旁，隨时准备解释。 一个多小时后，老张合上最后一本帐册，抬起头，看著陈默和李秀兰。 “陈默同志，李秀兰同志，你们的帐目，虽然还比较简陋，成本核算也简单，但记录清晰，凭证齐全，收支都有据可查。” 他拿起那个装完税凭证的铁盒。 “最重要的是，缴税及时、足额，没有发现偷漏税的情况。举报信反映的问题，查无实据。” 他站起身，將检查证件收回口袋：“这次检查结束了。你们做得不错，尤其是依法纳税的意识很强，这在个体户里很难得。继续保持！” 说完，他对小李点点头，两人推著自行车离开了。 看著税务稽查员远去的背影，女工们拍著胸口，长舒一口气。 陈默对著女工们大声说道。 “大家都看到了！我们赚的是辛苦钱、聪明钱，不是黑心钱！只有遵纪守法，老老实实缴税，咱们才能站得稳，走得远！那些红眼病，只能躲在暗处放冷箭，见不得光！” “我们启明的工资，可比县里同行业高不少！” 赵铁柱狠狠啐了一口：“呸！下三滥的手段！” 税务风波如同一场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陈默决定趁热打铁，进一步稳固人心，提升团队的归属感和战斗力。 ...... 临江县人民保险公司。 保险公司所在的是一栋老旧的二层红砖小楼，业务科办公室在二楼尽头，房间不大，靠墙立著几个铁皮文件柜，柜门半开，露出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卷宗袋。 几张旧式的深棕色办公桌拼在一起，桌面堆著厚厚的帐册、单据和几把算盘。 墙上掛著几幅宣传画，內容多是“积极参加储蓄，支援国家建设”之类，关於“保险”的宣传寥寥无几，且多是宣传家庭財產险和耕牛险的。 陈默穿著一身灰色涤卡中山装，李秀兰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抱著一个公文包，里面装著启明工艺社的营业执照、工人名单、近期財务报表以及一份陈默手写的《关於为启明工艺社员工投保简易工伤意外险的申请意向书》。 接待他们的是业务科的孙科长。 看到陈默和李秀兰，尤其是看到李秀兰拿出的个体户营业执照时，他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 “个体…工艺社？给工人…买保险？” 孙科长推了推老镜，反覆看著营业执照和那份手写的意向书，仿佛在看天书。 “陈默同志，李秀兰同志，你们这个…想法很新颖啊！” “我们公司现在主要办的是家庭財產险、自行车险、还有农村的牲畜险。给工人…尤其是你们这种个体户的工人办保险…这个，政策上…恐怕没有先例啊！” 陈默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地坐下。 “孙科长，正因为没有先例，才需要您这样的老保险来开这个头啊！” 他先给对方戴了顶高帽。然后示意李秀兰拿出工人名单和財务报表。 “我们启明工艺社，虽然是新成立的个体户，但规模不小，现有正式合同工十六人，生產秩序良好，效益稳定。工人们从事缝纫、手工、搬运等工作，虽然我们安全措施到位，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万一有哪个姐妹不小心被缝纫机针扎穿手指，或者搬东西扭了腰，甚至…更严重的情况，对工人家庭就是天大的打击，我们社里也於心不忍，更影响生產。”” 孙科长沉吟著：“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个体户工人…这算哪一类险种？怎么定价？怎么赔付？都没个章程啊！风险怎么评估？” “孙科长，我们不需要多复杂的险种。” 陈默立刻接话，拿出那份手写的意向书。 “我们申请的是最简易的工伤意外险！只保两点：第一，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內，因工作原因导致的意外身故；第二，因工作导致的意外伤害，经县级及以上医院诊断，构成完全丧失劳动能力的伤残。就保这两项！” 第59章 工伤保险 孙科长被勾起了兴趣，问道： “保费呢？你们打算怎么交？按人头？保额定多少？” “按人头！”陈默肯定地说： “我们十六个工人，每人一份。保费我们希望社里承担大头，工人个人象徵性承担一小部分，比如社里出七成，个人出三成。具体比例可以谈。保额嘛…” 他斟酌了一下。 “我们希望能覆盖基本的丧葬费和一段时间的家庭生活费，或者严重伤残后的基本生活保障。具体数字，您看，比如身故或全残，赔付…三百元？” “三百？！” 孙科长倒吸一口凉气，老镜后面的眼睛瞪大了。 “陈默同志，这…这保额可不低啊！你们个体户…有这实力？” 他显然被陈默的魄力惊到了。 李秀兰立刻打开公文包，拿出那份她精心整理的財务报表。 里面包含了完成外贸订单的利润和外匯收入证明。 “孙科长，这是我们启明近期的收支和盈利情况，请您过目。我们有稳定的订单和收入来源，完全有能力承担这部分合理的保障支出。而且，给工人这份保障，能极大提高工人的忠诚度和生產效率，从长远看，对社里是划算的投入。” 孙科长接过报表，仔细翻看。 当看到外匯收入一栏和可观的利润数字时，他的眼神变了。 个体户能赚外匯？利润还这么高？这顛覆了他的认知。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领导的“个体户”，绝非等閒。 “那…费率怎么定？” 孙科长的语气明显鬆动，“没有歷史数据，风险很难评估啊。” “孙科长，我们是第一个吃螃蟹的。” 陈默趁热打铁道： “费率可以稍微高一点，我们理解。但我们希望这是一个长期的合作。隨著我们工艺社发展，工人数量可能会增加，保费规模也会扩大。” “而且我们工艺社现在是县里的创匯典型，王国栋主任和街道办都非常支持我们这项为工人谋福利的举措。如果这个试点能成功，对咱们县保险公司探索新业务、服务新经济形式，也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和突破啊！” 陈默拋出了一个诱饵。 孙科长陷入了沉思。 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著：十六个人，每人保费假设收…保额三百…概率…风险…潜在利润和影响力… 终於，孙科长抬起头，看著陈默。 “陈默同志，你们这个想法…很有魄力，也確实是为工人著想。” 他拿起笔，在一张便签上写下几个数字。 “这样吧，费率，我们初步定每人每年保费…三元。其中，工艺社承担两元，工人个人承担一元。保障范围就按你说的，工作期间意外身故或经鑑定完全丧失劳动能力，一次性赔付人民幣三百元整。这是我能爭取到的最优惠条件了！毕竟风险未知，我们要计提足够的准备金。” 陈默心中快速计算：社里每年支出32元，换来十六个工人的基本保障和安心，绝对值！ “孙科长，感谢您的支持！这个方案，我们接受！” 陈默伸出手。 “好！” 孙科长也站起身，和陈默用力握手，“你们这是给咱们县开了个好头啊！我马上起草协议！” 他补充道，“不过有几个条件：第一，工人名单和年龄、工种要详细提供；第二，保费按年一次性缴纳；第三，万一出险，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並且要提供县级及以上医院的诊断证明和公安或劳动部门出具的事故证明。手续要全！” 陈默爽快答应。 “没问题！我们全力配合！” 接下来的几天，李秀兰忙碌起来。 她按照保险公司要求，整理了工人的详细名单，並先替工人垫付了个人所要承担的一块钱。 这是陈默想给大家的一个惊喜。 当李秀兰带著十六个工人的名单、保费以及填好的投保单，再次来到保险公司时，孙科长亲自接待了她。 他在一份《团体人身意外伤害保险（简易工伤）投保单》上盖上了县保险公司鲜红的公章，並將一份盖有骑缝章的保单正本交给李秀兰。 “李秀兰同志，收好了！这是咱们县第一份给个体户工人的保险单！具有歷史意义！” 孙科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李秀兰接过那份保单，“谢谢你，孙科长！” ...... 几天后，陈默召集了所有正式合同工开会。 陈默站在前面，手里没有稿子，目光扫过大家的脸庞。 他顿了顿，拋出了第一个重磅消息： “各位兄弟姐妹们，从下个月起，咱们启明工艺社，给每一位签了正式合同的工人，购买一份简易工伤意外险！” 话音刚落，下面响起一片惊呼和窃窃私语。 “工伤意外险？” 这个词对大多数工人来说极其陌生。 在这个连国营厂正式工福利都还不完善的年代，个体户给工人买保险？闻所未闻！ “每个人一年只需要出一块钱，万一出事能给家里赔三百块！” “咱们第一年，大家的一块钱，启明工艺社替大家出了！” 李秀兰拿出一份油印的保险凭证样本给大家传看，解释道：“这是我们启明工艺社跟县保险公司谈的，专门针对咱们这种小厂子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哪位姐妹在干活时不小心受了伤，看病治伤的钱，保险公司能给报一部分！” 陈默接著宣布：“另外，考虑到大家干活辛苦，中午吃饭来回跑耽误时间。从明天开始，社里每天中午提供一顿工作餐！標准不高，管饱！钱从社里的伙食补贴里出！” 这下，惊喜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欢呼。 省下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还能吃上热乎的集体饭，这对工人们来说，是切切实实的生活改善。 “当然，有女同志们需要回家做饭的，我们也理解，伙食补贴直接发在每月的工资中。” 这下，所有的女工们都欢呼起来了！ 这两项举措如同温暖的春风，工人们的干劲空前高涨。 她们感觉启明不只是一个干活拿钱的地方，更像是一个有温度的第二个家。 生產效率在无形中显著提升，次品率也进一步下降。 李秀兰欣喜地发现，月底核算时，虽然支出了保险和伙食补贴，但整体效益反而提升了。 第60章 外快 这天，王卫国则把赵铁柱拉到了一边。 “柱子，车不能总閒著。你跟外面熟，看看有没有啥短途运输的活儿？给国营厂子运点原料成品啥的？油钱社里出，赚了钱算社里的外快。” 赵铁柱眼睛一亮：“嘿！卫国哥，你这主意好！我正琢磨呢！县农机厂好像经常有东西要往下面公社送，还有几个砖瓦厂…我去跑跑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解放ca10b卡车已经发动，王卫国正在仔细检查车辆：绕著车走一圈，用力踹了踹轮胎感受气压，俯身看看底盘有无渗漏，拉开车头盖检查机油尺和冷却液。 “卫国哥，妥了没？” 赵铁柱嘴里叼著半截烟，搓著手从作坊里出来，手里拿著两张盖著红章的提货单和收货单。 “砖瓦厂那边联繫好了，上午十点前送到就成！供销社老刘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回程给咱捎点盐和肥皂，塞缝儿！” 王卫国合上车头盖，拍了拍手上的灰：“油加满了，胎压正常。绳子、苫布、撬棍都在后斗。上车！” 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赵铁柱麻利地拉开驾驶室门跳上去。 “今天这趟油钱，算社里的？” 王卫国繫著简易的安全带，隨口问道。 赵铁柱发动车子，熟练地掛挡，鬆开离合，卡车平稳地驶出。 “默哥说了，油钱社里出，赚的钱，扣掉油钱和磨损，剩下的入社里帐，算额外收入。给大伙儿年底多分点。” 他说话间，卡车已经拐上了通往城外的沙石路。 卡车行驶在坑洼不平的省道上，车身隨著顛簸微微摇晃。 赵铁柱摇下一点车窗：“卫国哥，你看这路！要是铺成柏油的该多好！咱这老解放能跑得更快！” 王卫国专注地盯著前方：“別想那没用的。注意看路牌，前面该拐进县道了。” 一个多小时后，卡车拐进一条顛簸的土路，路两旁是空旷的田野。 远处，一片冒著缕缕白烟的场地出现在视野里，红旗公社砖瓦厂到了。 厂门口很简陋，只有一个木桿拦著。 看门的老头显然认识赵铁柱，赵铁柱跳下车，递上根烟，笑嘻嘻地说了几句，老头就乐呵呵地抬起了木桿。 卡车直接开到一片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红砖垛前。 几个壮汉已经等在那里，旁边还停著一辆手扶拖拉机，显然是等著卸砖的客户。 “张组长！辛苦辛苦！砖准备好了吧？” 赵铁柱跳下车，熟络地跟一个中年汉子打招呼。 “铁柱兄弟来了！按单子，五千块红砖，都在这垛上了！点数还是按『手』？” 张组长指了指旁边堆好的砖。 “按『手』！信得过您！”赵铁柱一挥手。 隨后转身上车將解放卡车倒到砖垛旁，车尾几乎贴著砖垛停下。 赵铁柱跳下车，和王卫国一起麻利地放下后斗挡板，搭上两块宽厚的跳板。 “兄弟们！上砖！麻利点！” 张组长招呼一声。那几个光膀子的装卸工立刻行动起来。 两人在垛上，用特製的砖夹子飞快地夹起砖块，传递给车斗边的人。 车斗边的人接力，將砖块整齐地码放到车斗里。 动作迅速，配合默契。 王卫国没閒著，他爬上车斗，负责指挥码放，確保砖块堆放整齐，避免运输途中倒塌。 赵铁柱则在下面跟张组长核对单据，开著玩笑，同时眼睛瞟著那些装卸工，防止他们故意少搬或多算“手”数。 不到半小时，五千块红砖满满当当地码满了卡车后斗。 王卫国仔细地用粗麻绳和撬棍进行加固捆绑，最后盖上厚厚的绿色帆布苫布，用绳子勒紧。 “齐活！张组长，签个字！”赵铁柱递上单子。 张组长用沾满砖灰的手歪歪扭扭地签了名，赵铁柱又给装卸工们散了一圈烟：“兄弟们辛苦了！下回见！” 卡车再次启动，这次目的地是县郊一个正在盖新房的生產队。 路不远，但更顛簸。 赵铁柱开得更加小心了。 到达后，早有生產队的干部和等著用砖的社员等在那里。 卸货过程类似，只是人更多，速度更快。 看著红砖被搬走，生產队长痛快地在收货单上盖了章。 “下一站，城关供销社！” 赵铁柱弹了弹提货单，“老刘给咱留了点俏货！” 回程路上，卡车轻快了许多。 赵铁柱心情大好，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到了城关供销社后院仓库，仓库管理员老刘已经等在那里，旁边堆著十几箱用草绳綑扎得结结实实的肥皂和一麻袋一麻袋的粗盐。 “铁柱！卫国！够快的啊！” 老刘笑著打招呼，“东西都在这了，五箱肥皂，十袋盐。老规矩，运费按件算，肥皂一箱五毛，盐一麻袋三毛。” “刘哥办事就是爽快！” 赵铁柱跳下车，开始和王卫国一起，把肥皂箱和盐袋往已经腾空的车斗里搬。 盐袋很沉，王卫国一个人就能扛起一袋，肥皂箱轻些，赵铁柱一次搬两箱。 “这盐和肥皂，你们自己不留点？”老刘递过烟。 王卫国摆摆手：“社里都有配额，够用。你这批是调给下面分销点的吧？” “是啊，下面公社供销社都催著要呢！你们这车来得正好，解了燃眉之急！以后有这种顺路的活儿，还找你们！” 老刘很满意。 货很快装好，同样盖好苫布。 赵铁柱收了运费，跟老刘约好下次再联繫。 中午时分，卡车稳稳地停回了启明工艺社门口。 引擎声惊动了作坊里的人。 王卫国和赵铁柱跳下车，虽然一身尘土，但精神抖擞。 陈默和李秀兰闻声走了出来。 “怎么样？顺利吗？”陈默问。 “顺利得很！”赵铁柱迫不及待地开始报帐。 “砖瓦厂到生產队，五千砖，运费三十五块整！油钱…” 他看向王卫国。 “来回跑了大概一百二十里地，”王卫国心算极快，“老解放百公里耗油得二十八升左右，算下来用了差不多三十四升油。油钱二十三块八毛。” “回程在供销社老刘那儿搭了五箱肥皂十袋盐，运费五块五！” 赵铁柱补充道：“两趟加起来，毛收入四十块零五毛！扣掉油钱二十三块八毛，净赚十六块七毛！” 他掏出厚厚一沓毛票和几张大团结，一股脑儿塞给李秀兰。 “秀兰姐，点点！入帐！” 李秀兰接过钱：“这么多？才半天功夫？” 她快速点算著。 王卫国道：“帐不能这么简单算。车子有磨损，轮胎、零件都有损耗。按陈默之前说的，还得扣点折旧费。” 陈默笑了，拍了拍卡车结实的引擎盖：“卫国哥说得对，要算成本。不过这第一炮打得漂亮！半天时间，油钱赚回来了，还净落十几块！” “更重要的是路子趟开了！砖瓦厂、供销社，这都是长期需求！柱子，卫国哥，干得好！” 赵铁柱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默哥放心！以后这老解放閒不住！我赵铁柱別的本事没有，找活儿拉关係，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它给咱社里赚回更多的轮子钱！” 第61章 危机感 就在启明工艺社一片欣欣向荣之中，陈默的內心却並非全然轻鬆。 夜晚，他常常独自留在作坊里。 看著墙上掛著的营业执照。 看著忙碌一天后归於寂静的车间。 看著角落里堆放的成品。 他拿起一个出口日本的小掛件，做工精良，无可挑剔。 但门槛太低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 小商品代工，技术含量有限，模式极易被复製。 现在政策放开，看到启明赚钱，眼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很快，类似的作坊、小厂就会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价格战、抢工人、挖墙角…恶性竞爭几乎不可避免。 靠压榨工人降低成本？那不是他的路。 靠关係拿订单？不稳定也不可持续。 启明现在看似风光，实则根基不稳，护城河太浅。 他需要找到更具技术壁垒或品牌价值的產业方向。 是继续深耕工艺装饰？ 还是利用维修部积累的技术向小家电组装延伸？ 陈默眉头紧锁。 成功的喜悦之下，是对未来的深深焦虑和未雨绸繆的紧迫感。 这天，王国栋主任把陈默叫到了街道办。 他关上门，郑重地说道： “小陈啊，给你透个风。省里…正在筹备成立个体劳动者协会！这可是个新鲜事物！我觉得，这对你们启明，是个好机会！” 陈默精神一振：“个体劳动者协会？” “对！” 王国栋点点头，“就是个体户自己的组织！交流信息，反映困难，维护权益，学习政策…听说还要选理事、会长啥的。省里很重视，想树典型。你脑子活，启明干得又这么出色，政策把握也好，一定要积极参与进去！这可是拓展人脉的绝佳平台！比闷头干强百倍！” 这绝对是战略级的机遇！ “王主任，太感谢您了！这消息太重要了！” 陈默由衷地感谢，“您放心，启明一定全力支持，积极参与！” 从街道办出来，陈默心中的焦虑被一股新的斗志取代。 政策在变，环境在变，启明也必须不断进化。 他刚走到作坊门口，就看见赵铁柱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衝进来。 一只手还拽著一个穿著时髦的中年男人。 “默哥！默哥！” 赵铁柱喘著粗气，声音都变了调，引得作坊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他指著旁边那位中年男人： “这位是钱老板！省城做服装批发的大倒爷！在省城火车站那块儿，数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 钱老板笑呵呵地递上烟：“陈老板，久仰久仰！铁柱兄弟一路上可没少夸您年轻有为！” 陈默虽然不抽菸，但还是礼貌地接过烟。 赵铁柱介绍道：“钱老板这次来，是看中了咱们的錶带和那些帆布包！他路子广，想当咱们在省城乃至周边几个省的独家代理！不过…” 赵铁柱的声音低了下来，露出一丝为难，“钱老板说…量可以很大，非常大！但价格…压得很低，比咱们现在给省百货的低了两成还多！他说要独家，就得这个价…” 钱老板適时地堆起笑容，接过话头：“陈老板，做大生意嘛，要的就是量！量上去了，薄利多销！我包销，你们只管生產，资金回笼快！两成，不多！考虑考虑？” 留下一个令人窒息又极具诱惑的提议后，钱老板先离开了。 包销启明未来一年80%的產能！ 錶带、帆布包、甚至新开发的小挎包，他全要！数量之大，足以让现有的生產线满负荷运转。 启明核心小组围坐在长条木桌旁，桌上摊著一份手写的合同草案，字跡潦草。 李秀兰指尖点在合同草案的关键条款上，“他给的价码，压到了成本线的边缘！每条錶带只比我们成本高五分钱！帆布包高一毛！算上管理损耗、设备折旧、资金占用，几乎就是白干！” “而且，他要求独家代理！省內市场只能通过他！我们不能再直接供货给百货公司、供销社，甚至街边小摊！” “这等於自断手脚！把命脉交到別人手里！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渠道，全废了！算下来，利润远不如我们自己做外贸单和省內优质客户！” 王卫国也皱著眉头：“钱老板这个人，路子是野，但背景不清不楚。这么大的单子，万一他中间压款，或者突然变卦不要货了，我们积压的原料和成品怎么办？厂子就得停摆！风险太大！” 赵铁柱猛地站起来。 “哎呀！秀兰姐！卫国哥！你们太保守了！” “这可是多大的单子啊！现金流！懂不懂？钱哗哗地进来！规模效应！成本还能再摊薄！有了这个保底，我们就能大胆添设备，招工人！以后在省城，谁不知道我们启明是钱老板的御用工厂？牌子不就打出去了？” 他唾沫横飞：“独家怕什么？抱住钱老板这条大腿，比咱们自己一家家跑强百倍！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陈默一直沉默著。 钱老板的大单像一块裹著蜜的砒霜。 规模、现金流、表面风光，確实诱人。 但是李秀兰的算的帐和王卫国的担忧不无道理。 独家代理，更是將启明未来的发展空间彻底锁死，变成钱老板的附庸加工厂。 这不是他想要的启明。 陈默终於开口，让激动的赵铁柱瞬间安静下来。 “铁柱，规模效应是好事，但前提是利润空间能支撑发展，而不是在生死线上挣扎。渠道是命脉，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他拿起那份合同草案。 “钱老板的诚意，我们感受到了。但独家代理和这个价格，启明接受不了。” 他看向李秀兰：“秀兰，重新核算一个价格底线，確保我们有合理利润，至少不能低於外贸单的净利率。” 又转向王卫国：“卫国哥，风险预案要做，特別是资金链和库存控制。” 最后，他看向赵铁柱：“柱子，你去跟钱老板谈。独家代理不可能。省內最大客户待遇，最优惠批发价，都可以给。但启明保留对所有客户的直接销售权。这是底线。” 赵铁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涨红：“默哥！这…这不是把財神爷往外推吗？钱老板能答应？” “去谈。” 陈默语气不容置疑。 “告诉他，启明要的是合作共贏，不是依附生存。” 第62章 山寨 谈判的结果不出所料。 钱老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慍怒。 “陈老板，胃口不小啊！又想拿我的单子，又想自己卖？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冷冷地撂下话： “没有独家，没有超低价，这单子免谈！你们启明，好自为之！” 赵铁柱回来后，把自己关在销售办公室里，几天没怎么露面。 他烦躁地翻著客户通讯录，脑子里全是钱老板那笔巨单和陈默保守的决定。 越想越觉得憋屈，仿佛一座金山在眼前崩塌。 这天，钱老板的一个马仔悄悄找上门，避开眾人，塞给赵铁柱一个鼓鼓的信封。 “赵哥，我们钱老板很欣赏你的魄力！跟我们干吧！自己拉支队伍，就做启明现在的款式，钱老板包销！价格绝对比你在启明拿的多得多！何必跟著陈默死守那点小摊子？” 信封的厚度和诱惑的话语，使赵铁柱的心里动摇了。 深夜，他找到正在维修部研究一台故障录音机的陈默。 “默哥！” “我想不通！钱老板那边…我们能不能再谈谈？或者…我自己出去干一摊，专门给他供货，不抢启明的客户？这样两边都不得罪…” 他眼神闪烁，不敢直视陈默的眼睛。 陈默放下烙铁，抬起头。 “柱子，钱老板给你开什么条件了？让你来当说客，还是…挖墙脚？” 赵铁柱下意识地捂了下口袋，那里装著那个烫手的信封。 “我…我没有！默哥，我就是为社里著急！” 陈默站起身，走到赵铁柱面前。 “是为社里著急，还是为你自己心里那点不甘心？” “启明不是你一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钱老板是什么人？跟他合作无异於与虎谋皮！今天他能挖你，明天就能用同样的手段搞垮你！你真以为离开启明这杆旗，凭你一个人，能玩得转？” 陈默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失望。 “柱子，路是自己选的。你要走，我不拦。但想踩著启明的肩膀，甚至挖启明的墙角去发財，不行。想清楚后果。” 他拍了拍赵铁柱的肩膀，然后转身拿起烙铁，继续对付那台录音机，不再看他一眼。 赵铁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维修部。 钱老板的报復，比预想的更快、更狠、更有组织。 短短半个月后，一股汹涌的山寨洪流席捲了省內市场。 赵铁柱带著王卫国跑到省城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熟悉的启明款式，同样的电子錶带、几乎一模一样的帆布包、小猫髮夹，堆满了多个档口！ 价格低得离谱，只有启明正品的三分之二甚至一半！ 粗糙的缝线、劣质的染色布料、薄脆的塑料搭扣…处处透著廉价和敷衍。 摊主们唾沫横飞地吆喝著：“最新款！便宜实惠！跟启明的一样好！” “妈的！这帮孙子！” 赵铁柱气得眼睛发红，抓起一条仿冒錶带就要撕扯。 王卫国一把拉住他，沉声道：“別衝动！看商標！” 只见仿冒品的標籤上，印著模糊不清的拼音或图標：“qm”、“启星”、“启辰”…明目张胆地打擦边球。 更糟糕的消息接踵而至。 李秀兰拿著最新的销售报表，找到陈默：“省城第一百货、还有下面三个县的供销社，都要求降价，否则就减少进货量！我们的销量…这个月环比跌了快四成！一些小批发商直接转向了那些仿货！” 启明工艺社车间里，气氛压抑。 原本满负荷运转的缝纫机，有一部分停了下来。 几个女工无所事事地整理著线头，脸上写满了担忧。 堆积的成品箱，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些。 钱老板这一记阴狠的组合拳，精准地打在了启明的软肋上。 “慌什么？” 陈默镇静地说道：“他们能仿外形，仿得了內核吗？” 他拿起一条正品启明錶带和一条粗糙的山寨货，用力拉扯，对比缝线。 “看！这就是差距！我们要让顾客一眼就看出，谁是李逵，谁是李鬼！” …… 省城人民百货公司大楼是城里为数不多的几层高楼，外墙是米黄色水刷石。 李秀兰拎著公文包，穿过人声鼎沸的营业大厅。 她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面相对安静的办公区，敲响了採购科吴科长办公室的门。 就是吴科长在之前的省城展销会上看中他们的质量顶著压力从省百货下的单，算是启明的贵人。 吴科长正戴著眼镜核对帐本，看到李秀兰，露出了笑容。 “秀兰妹子！稀客啊！快坐快坐！” 吴科长热情地招呼，起身倒水。 “启明最近怎么样？听说你们新出的包卖得不错？就是被那些仿货搅得够呛吧？” 省城的市场动態，她门清。 “吴姐，就是为这事来的！” 李秀兰接过水杯，没顾上喝，开门见山。 “那些仿货太猖狂了！价格低不说，质量差得没法看！可老百姓不懂啊，光看便宜了！我们正品销量掉得厉害！”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证据。 一条正品启明錶带，一条標籤是qm的粗糙仿冒品，还有陈默绘製的对比图。 吴科长拿起两条錶带，只凭手感一摸，眉头就皱了起来：“嘖！这仿的…也太糊弄人了！布料薄得像纸，针脚歪七扭八！这塑料扣，一掰就得断！” “你们打算怎么办？” 李秀兰道：“默哥想走正规渠道，向工商举报他们销售假冒偽劣！” “但举报需要过硬的证据！光我们说不行，得有权威机构的检测报告！证明他们东西不合格，不符合国家標准！” 她看著吴科长，眼神恳切：“吴姐，我打听过了，省轻工业產品质量监督检验所的报告最权威！可我们一个临江的小个体户，两眼一抹黑，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更別说送检了…人家能搭理我们吗？” 吴科长放下錶带，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气： “秀兰，这事…难办啊。那检验所，架子大著呢！送检排队时间长不说，费用也高。而且，他们主要接国营大厂的单子，或者工商、质监部门委託的抽查。你们个体户…” 她摇摇头，意思不言而喻。 第63章 检测结果 李秀兰的心沉了下去，但她没有放弃。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用红纸包好的小盒子，里面是两条启明最新款的精致女式錶带，轻轻推到吴科长面前： “吴姐，知道您为难。这是我们一点心意，新出的样品，您戴著玩。我们不求您打包票，就求您指条路！看有没有可能…通融一下？哪怕多点钱都行！启明这次真是被逼到墙角了！” 吴科长看看李秀兰泛红的眼睛和桌上那劣质的仿品，终於心软了。 她拿起桌上的老式拨盘电话： “我帮你问问老同学吧，他在检验所办公室，看能不能想想办法…不过丑话说前头，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检测费和加急费，你们得准备好，估计少不了！” 电话接通，吴科长用省城腔调热情地寒暄了几句，然后切入正题，低声说了好一会儿。 掛了电话，吴科长鬆了口气。 “联繫上了！我同学答应帮忙问问。但你们得按规矩来！样品、委託书、检测项目清单、检测费，一样不能少！而且，他只负责帮你递进去，能不能加急、结果怎么样，他说了不算，得看检测室安排和技术指標！” 李秀兰激动地站起来，连声道谢，“谢谢周姐！太感谢了！规矩我们懂！东西我们马上准备！费用绝不含糊！” 几天后，李秀兰带著王卫国，再次来到省城。 按照吴科长给的地址，他们找到了位於城西一片相对僻静区域的省轻工业產品质量监督检验所。 门卫森严，登记盘问了好一会儿才放行。 在办公楼里，他们找到了吴科长的同学——一位姓周的中年干部，戴著眼镜，表情严肃。 他几乎没怎么寒暄，直接把李秀兰和王卫国带到了一个掛著“业务受理”牌子的窗口。 “按流程办。” 周干部言简意賅，指了指窗口里一位面无表情的中年女办事员。 窗口里面堆著厚厚的单据。 女办事员头也不抬：“委託单位？检测產品？检测项目？標准依据？” 李秀兰赶紧递上准备好的材料： 盖著“临江县启明工艺社”公章和负责人“陈默”私章的委託书，申请对“疑似仿冒电子錶带及帆布包”进行质量检测。 精心封装好的样品袋，里面是正品启明錶带一条、帆布包一个；仿冒“qm”錶带两条、帆布包一个。 每个袋子都贴了標籤註明。 李秀兰和陈默反覆研究国標后擬定的清单： 针对錶带——拉伸强度、耐摩擦色牢度（干/湿）、金属配件耐腐蚀性、带体甲醛含量； 针对帆布包——面料断裂强力、缝合强度、五金配件（拉链、扣件）耐用性、染色牢度。 最关键的是，他们特別標註了：要求依据国家轻工业部颁布的《qb 9527-12錶带》及《qb 9527-13日用帆布製品》相关强制性標准进行检测判定。 女办事员接过材料，面无表情地翻看，在登记簿上刷刷记录。 当看到委託单位是“临江县启明工艺社（个体）”时，她抬头瞥了李秀兰一眼。 个体户？少见。 “加急？”她冷冰冰地问。 “是！麻烦您了！我们情况特殊…”李秀兰连忙恳求。 “加急费翻倍。” 办事员毫无波澜地报了个数字，比正常检测费还高。 李秀兰心在滴血，但毫不犹豫：“加！我们加！” 交完费，拿到一张印著编號的收据。 周干部这才低声对李秀兰说：“我只能帮你们到这步了。样品会送去检测室。加急的话，估计也要等一周左右出结果。回去等通知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检测报告怎么写，是检测室技术员根据数据说了算，谁打招呼都没用。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他话里有话，暗示个体户想拿到理想结果可能不容易。 一周的等待，对李秀兰和整个启明来说，煎熬无比。 她无数次拿起电话想打到吴科长那里询问，又强忍著放下。 直到第七天下午，县邮电局的话务员终於接通了省城的长途，通知李秀兰去取一个省城来的重要掛號信。 李秀兰几乎是跑著衝进邮电局的。 她颤抖著手签收了那个牛皮纸大信封。 信封右下角印著“省轻工业產品质量监督检验所”的红色宋体字。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那份报告。 报告纸张厚实，抬头是庄严的国徽图案和检验所全称。 报告编號、委託单位、样品信息、检测依据標准一应俱全。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检测数据表格，翻到关键结论页。 样品1（正品启明錶带）：各项指標均符合或优於qb 9527-12標准要求。判定：合格。 样品2（仿冒“qm”錶带a）：拉伸强度低於標准值32%，耐湿摩擦色牢度严重不符（沾色明显），金属扣件盐雾试验后出现锈蚀，甲醛含量超標。判定：不合格。 样品3（仿冒“qm”錶带b）：情况类似样品2，且缝合强力不足。判定：不合格。 样品4（仿冒帆布包）：面料断裂强力低於標准45%，缝合处脱线，拉链耐用性测试（开合200次）后损坏，染色牢度（沾色）不符合要求。判定：不合格。 样品5（正品启明帆布包）：各项指標符合標准要求。判定：合格。 报告末尾，盖著检验所的检测专用章和“检验报告专用章”！ 她顾不上邮电局里旁人好奇的目光，將报告仔细地装回公文包最里层，紧紧抱在胸前。 她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决定性的武器，交到陈默手中。 …… 启明工艺社內，陈默打开李秀兰递过来的检测报告。 专心的翻看著每一页的內容。 王卫国、赵铁柱都围在旁边，大气不敢出一声。 终於，陈默合上了检测报告。 “做得好！秀兰！” “有了这份检测报告，我们就有足够的证据去利用法律的武器起诉钱老板了！” 王卫国也在一旁附和道：“邪不胜正！这次一定要狠狠的惩治那个钱老板！” 第64章 以法维权 县法律顾问处位於临江县政府大院角落的一栋旧楼。 一张旧办公桌后，坐著顾问处唯一的“顾问”——年过六旬的郑老先生。 他头髮白稀疏，戴著一副镜片厚如瓶底的老镜，正就著檯灯的光线，吃力地看著一份《人民日报》。 陈默拎著一个沉甸甸的提包走了进来。 “郑顾问，打扰您了。” 他拉开提包拉链，取出几样东西，摊开在郑顾问面前那张被文件堆满的旧桌上： 几条正品启明錶带、帆布包，以及从省城批发市场买来的包装粗劣的仿冒品。 几张皱巴巴的收据，上面歪歪扭扭写著“錶带xx条”、“帆布包xx个”及金额，盖著模糊的批发市场印章。 几块布料样品，正品厚实坚韧，仿冒品薄脆易撕；几处被特意摩擦过的染色部位，正品顏色牢固，仿冒品已明显掉色晕染。 还有杀手鐧：省轻工业產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出具的检测报告，上面清晰地显示了仿冒品在多项物理性能上，均远低於国家標准，判定为“不合格”。 陈默指著这些证据： “郑顾问，您看，这是我们启明工艺社的正品，这是我们搜集到的仿冒品。他们不仅外形抄袭，扰乱市场，更关键的是用料劣质，以次充好！这种產品流入市场，坑害消费者，损害我们正品厂家的声誉，更严重违反国家关於產品质量的规定！” 郑顾问放下报纸，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凑近那些证据仔细审视。 他拿起正品和仿冒的布料，用力撕扯对比，仿冒品应声而裂。 又拿起那份检测报告，对著灯光眯眼看上面的数据和红章。 “嗯…” 郑顾问放下东西，长长地嘆了口气，靠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 “小伙子，难为你了。收集这些证据，不容易吧？” 他指了指那份检测报告，“这东西，了不少钱和人情吧？” 陈默点点头：“为了討个公道，为了启明这块牌子，值得。” “商標侵权…唉。” 郑顾问摇摇头，从身后档案柜最底层抽出一本纸张泛黄的小册子——《商標管理条例（暂行）》，翻到一页。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你看，条例是有。但咱们这小地方，真正註册了商標的厂子都没几家，工商局那边处理侵权经验少，程序也复杂，耗时耗力…难啊。” 他语气带著深深的无奈。 “郑顾问，商標这条路走不通，那销售假冒偽劣商品呢？他们用这种劣质材料生產，冒充合格產品，甚至可能危害消费者健康，这难道不是明目张胆的违法？工商局市场管理科，不是有查处偽劣、维护市场秩序的职责吗？” 陈默给郑顾问换了个思路。 他猛地一拍大腿，“对！这条路子对！《投机倒把行政处罚暂行条例》里就有打击『以假充真』、『以次充好』的条款！工商局管这个！” 他立刻铺开一沓印著红色抬头的稿纸，拧开钢笔，饱蘸墨水。 “来！你详细说，我帮你写举报信！” 郑顾问精神抖擞。 “重点突出三点：第一，对方生產销售的商品质量严重不合格，违反国家强制性標准。” “第二，对方故意使用与你们產品近似的名称、包装，造成消费者混淆，属於欺诈行为。” “第三，这种行为严重扰乱社会主义市场秩序，损害消费者权益和本地优秀企业的合法权益！证据要列清楚，附在后面！” 郑顾问写得异常认真，字跡虽有些颤抖，但条理清晰，措辞有力。 写完后，他盖上“临江县法律顾问处”的公章。 “拿好！陈默同志！” 郑顾问將厚厚一沓举报材料递给陈默，眼神里带著鼓励。 “去县工商局，找市场管理科！记住，態度要不卑不亢，证据要摆足！你是占理的！” …… 县工商局大楼比法律顾问处热闹得多，但也透著一种官僚的沉闷。 市场管理科的办公室开著门，里面几张办公桌，坐著几个穿著色制服的干部，有的在喝茶看报，有的在打电话。 陈默拿著厚厚的材料，找到一位看起来像负责人的中年干部，张科长。 张科长靠在椅背上，眼皮都没抬一下，隨手翻了翻材料封面：“个体户？告人仿冒？这种事多了去了…市场那么大，管不过来啊。” 他语气敷衍，带著一种见怪不怪的麻木。 陈默没有气馁，他直接將那份检测报告翻到最关键的不合格项和甲醛超標结论页。 推到张科长面前：“张科长，请您看看这个。这不是简单的仿样子，这是实打实的假冒偽劣！用料有毒有害，质量完全不合格！这样的东西在市场上流通，老百姓用了会出事的！” “我们启明是县里重点支持的创匯企业，王国栋主任也非常关心我们品牌被侵害的情况！” “王国栋主任？” 张科长动作一顿，抬起眼皮，认真看了看那份盖著省轻工业產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大红章的检测报告，脸色微变。 他拿起报告仔细看了看，又翻看了陈默提供的那些对比照片和劣质样品。 陈默趁热打铁，將郑顾问写的举报信重点部分指给他看： “张科长，我们不是无理取闹。证据確凿！这种行为，严重违反了国家质量法规，扰乱了市场秩序，坑害了消费者，也损害了我们临江县优秀企业的形象！恳请工商局主持公道，依法查处，净化市场环境！” 张科长的態度发生了180度转变。 他放下材料，坐直了身体，脸上换上严肃的表情： “陈默同志！情况我了解了！这种行为非常恶劣！简直无法无天！你放心，维护市场秩序，保护消费者和合法经营者的权益，是我们工商部门的职责！”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小刘！马上通知一队、二队准备一下！带上封条！有重要行动！” 他放下电话，对陈默郑重地说：“我们会儘快组织力量，对举报涉及的批发市场进行突击检查！一旦查实，坚决处罚！绝不姑息！” 上架单章 今天就开始上架了。 能坚持到这里的大哥们，希望能帮小扑街点个首订，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次在起点过签，因此这本书肯定是不会太监的。 可能我的写作风格就是比较平淡，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讲好陈默的故事。 这本书的基调也是这样的。 虽然平淡，但是积极向上。 不管是重生回1980年的陈默，还是2025年的各位，都希望大家能够昂扬向上的面对生活。 上架的这个月，我会坚持日万的。 有存稿的情况下我会在中午十二点前一次性的发出来，让大家看个够。 如果存稿不够了，还请大家多包容，可能会更新的晚一些。 其实这个单章是7.31號定时的，这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最后，感谢读到这里的各位支持。 非常感谢每一位的月票和推荐票，谢谢！ 感谢一碗胡辣汤加俩肉包子、书友20240704145233984、腊月腊肠腊酒浑、书友20230221091354957、太易道君、书友20240925005858965、书友20170512235715565、海南三亚滴、书友20210729014620357、书友20170418201334983、书友20220605121402251、书友20230221091354957、清风徐徐y、书友20171211062257940、书友20210505132737384、书友20230427035328623、书友161130201524113、书友20210301106472137582、紫狱魔神、夕阳尤其温柔、巴赫回忆录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