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修家族,从供养凶地开始》 第1章 请神 “嗡嗡~” 毒日高悬,一只灰黄蚂蚱从田埂上跳起,扇动翅膀,试图躲避日头。 不远处,有块几丈方圆的荒地。 与旁边乾裂的土地相比,这块地上却像蒙著一层阴影,灰黑的色泽显出几分凉意。 这只蚂蚱显然被其吸引,直直落了上去。 下一刻,它落脚处巴掌大的地面居然沸腾起来,很快便將其湮没。 “太难了,再这样晒下去,只怕我很快也要魂飞魄散了。” 如今化身为这片凶地的周岩,一边在心中嘆息,一边將那只蚂蚱的生机吸收殆尽。 周岩不当人已经很久了。 前世大学毕业,刚要在外卖岗位上发光发热,就穿越到这个修真之世。 既来之则安之,他想在修真炼道上有所作为,一时心急,又被一个邪修骗进了万魂幡。 好在那幡中人材不少,周岩在其中结交了许多兄弟。 都是一同受苦的战友,感情匪浅,周岩进去时是个素人,却跟他们学了不少修行之法,只不过大都比较邪门罢了。 幡中不知年,周岩估计至少在里面过了百十载,直到那面万魂幡被斩断,自己才逃出生天。 仗著在幡中学来的《阴地托生》之法,抢在神魂湮灭之前投身此处。 至今又是几年过去,今年还发了旱灾,鸟兽不见踪跡。 周岩算了算,最近七天,他一共只吸收了方才那一只蚂蚱、小半群蚂蚁、再加两只不害臊的屎壳郎,除此外一无所得。 再这样下去,怕是连元神都要耗尽,托生化形就更是痴心妄想了。 此山名曰虎山,聚居著不少凡人,村名就叫虎山村。 又掐著日子捱了几天,这天夜里,周岩忽见火把晃动,整座山上的村民尽皆外出。 周岩所在处偏僻贫瘠,只有一条小路相通,往年还有些蛇虫鼠蚁光顾,今年连这些都少多了,活人更是终年见不到一个。 此刻却有一队人,前后各举了一只火把,正走在这条小路上,此处正是他们必经之地。 周岩心下急忙盘算,这旱情与日俱增,再这样守株待兔耗下去,九死一生,倒不如当机立断拼一把。 打定主意,趁著那一队村民路过,周岩使了个《五鬼分身》的法门,强行从本就羸弱的神魂中分出一缕,附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 姜承寿今年五十有二,他三十二岁举家逃荒,迁到这虎山村,算起来整整二十年了。 日子虽是过得紧紧张张,好在姜家四子一女,已全都拉扯大。 比上不足,但比起那些遭逢天灾人祸,乃至野兽、妖魔横加掠夺而夭摺子女的人家,姜承寿已经很知足了。 况且四个儿子中,最小的姜正浩也行將十六,有这四个顶樑柱,不怕姜家日后出不了长气儿。 火把光映照著前面几个儿子结实的后背,姜承寿心下一阵踏实。 要说美中不足的地方,唯有自家小女儿,自幼患了怪疾,以至於畏光怕人。 本想著今年攒下银钱,找个神婆给瞧瞧,可这天公不作美。 再如此下去,休说攒钱,怕连肚子都要吃不饱了。 姜承寿身为一家之主,自是无时无刻不为姜家思虑。 等他再回过神时,却见一家人正走在一条崎嶇小道上,乾枯的草梗不时戳在他粗糙的脚腕上。 “老大,怎么走的这条道?” 姜家老大姜正乾闻声,回头道:“爹,这条路也通,这不是小妹怕人吗,走这路,遇不上別家的人。” 姜承寿转头望去,隔著一条山沟,另一边的大路上火把匯成长龙。 再回头看看后面,妻子正搀著小女儿,勉力跟隨。 姜承寿嘆了口气:“那便走这路吧,这村正也是不近人情,也不知道体恤一二。” 姜正乾回道:“莫说体恤,村正说是连日大旱,特意去问了天师,是有人触怒神仙,降下灾厄,今夜请神告罪,全村不论老幼都要去,不去便是不敬,他专程来咱家,就是怕小妹不去。” “罢了。”姜承寿摆了摆手:“只要消了这旱灾,对谁都是好事,走吧。” 姜家人说话间,正经过虎山南侧山脊。 姜承寿忽然感到一阵难得的凉意,紧隨著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隨即肩上一沉。 他下意识扭头看去,竟在火光中看见一道虚影,近在咫尺。 姜承寿脚下不停,揉了揉眼睛再看,却又一无所获,身上那股凉意也转瞬即逝,地面的燥热再度蒸腾起来。 再走不远,便到了山神庙。 庙里已经聚满了人,姜家人停在庙门外,正与邻居的刘家人遇上。 姜承寿朝刘家人打个招呼,拱了拱手。 小儿子姜正浩则不然,他与刘家的老么刘恆,向来不和。 耳听姜正浩朝著刘恆“哼”了一声,瞪著对方。 今夜村中要办大事,姜承寿怕起了爭执,忙想让姜正浩乖觉些。 却见那刘恆一反往常,眼睛骨碌碌一转,露出个坏笑,毫不计较,跑进了庙里。 姜承寿心下一松,见庙里此刻已经人满为患,便带著姜家人挨著庙门,就地跪下。 不多时,村正便站在神殿前,面朝一眾村民朗声开口。 “诸位,近几个月,这虎山一带,老天爷滴水未降,我替大家去镇上问了天师,乃是有人触怒仙人,今夜特向仙神告罪,以祈宽恕……” 隨著村正一番主持,便有两个汉子,头戴兽首,赤膊涂满符文,腰缚红巾,各拿著一把鹰羽扇走到前面。 二人面朝神殿,开始跳起舞来。 每跳一段,两人都会一同將扇子指向神殿台阶处。 姜承寿伸长脖子看去,见那里还跪著一人,却是方才在门口见过的刘恆。 隨著那两名请神使不断跳动,刘恆的身子也在隨著他们节奏,不时抽动。 如此往复数次,当扇尖不知第几次指向他时,刘恆忽然全身抽搐,接著仰头朝天,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狰狞面貌。 两名请神使见状,一齐跪下,对著刘恆连连磕头。 一眾村民在他们带动之下,也是叩头不止。 村正匍匐著上前,仰起脖子道:“仙人在上,我等皆是虎山村民,敢问仙人,是何人衝撞,以至於连日来旱灾不息,我等愿告罪,祈求仙人宽恕。” 刘恆拧著脖子,將满口牙齿咬得“喀嚓”作响,只在牙缝中吐出一个名字:“姜正浩。” 说完就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那两个请神使连忙脱去兽首,將他扶起来一阵摇晃。 却见刘恆甦醒后一脸茫然,仿佛对方才之事一无所知。 姜承寿脑中一片空白,几个青年来到跟前,將他拦住,把姜正浩绑缚了带到神殿前面。 姜正浩自是极力反抗,口中不断叫骂。 “刘恆,你他娘胡说八道,装神弄鬼公报私仇。 “不要信他,我何时触怒过仙人,是他与我有私怨,藉机报復。 “刘恆,你不得好死,你们刘家欺不下別家,专挑软柿子捏……” 很快有人將他的嘴也堵上。 村正面朝眾人大声道:“诸位,元凶在此,对他施以惩戒时,是轻是重,自在本心,但若徇私惹得仙人降罚,也怨不得旁人。” 说罢,他自己先拿出一块事先备好的土块,朝姜正浩身上掷去。 场中静了片刻,便有第二人、第三人相继对他拋掷。 姜承寿被人挡著,往日这些村民是他熟识的张三、李四、王麻子,此刻夜幕之下,看不清人群中那些脸孔,只看得到一群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又巴望著旱灾过去的狂热之徒。 眼见村民们丟出的土块、瓦片,逐渐演变为石块、木桩,姜正浩也很快支持不住,被砸倒在地上抽搐。 姜承寿一声嘶吼,猛然朝前扑去。 饶是有两名青壮拦著,也抵不过他务了一辈子农,发起狠来的莽劲。 姜承寿衝到跟前,不假思索伏在姜正浩身上,將这个最小的儿子护在身下。 背上被人丟来砖石,砸得他生疼。 姜承寿咬牙忍耐,想起过去这些年来,为了在这虎山村扎下根来,他遇事忍让,谁家有事需要帮工,便带著儿子们前去,不取酬劳。 平日遇上,家长里短的也都没少絮叨。 本以为早已与大家同气连枝,此刻却又茫然起来。 又想起谁曾说,一个人是人,一群人是鬼。 忽然后脑勺上猛得一沉,姜承寿两耳嗡鸣起来,心神也不由自主地涣散。 恍惚睡去之时,他听到脑海中有人冷冷说话。 “再忍一回,日后,我叫你十倍还回去。” 第2章 传功 姜承寿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睁开眼眸,才发觉已经躺在了自家土炕上。 心中回想,昨夜发生的一切歷歷在目,尤其昏迷前那道冷冰冰的声音,此刻连语气都还记忆犹新。 “再忍一回,日后,我叫你十倍还回去。” 我儿正浩怎样了? 一个急切的念头闪过,盖过旁的一切思绪。 姜承寿扭过头,看见大儿子姜正乾伏在炕边,呼吸匀长。 他轻轻咳了一声,姜正乾睡得极浅,猛然惊醒。 “爹?你醒了!” 父子二人对上目光,姜承寿见这个大儿子双眼肿胀通红,显然刚刚睡著不久。 “正浩呢?他醒了么?” 姜正乾闻言,眼神瞬时暗淡许多,垂下目光不敢看他。 “说!”姜承寿心神一晃,却还是抱著一丝希望,万般急切之下,厉声道。 “正浩……”姜正乾囁嚅道:“没了。” 饶是心底有所准备,姜承寿仍是眼前陡然一黑。 他稳住心神,翻身下炕,趿拉著破布鞋就往院里走去。 院中摆了一张旧门板,下面两张长凳托著,其上用白布盖著的,便该是他那最小的儿子了。 姜承寿不顾守在旁边的二儿子姜正坤的阻拦,一把掀开盖布,眼前又是一黑。 方才他还问姜正浩是否醒来,此刻亲眼见到,却是面目全非,连脑袋也失了形状,额角塌陷,头顶变形到只剩下半边,全无生前模样。 “他们竟这般对我儿子……他们怎能这般对我儿子……” 姜承寿浑身战慄,口中喃喃不止,饶是姜正坤已然將白布重新盖好,但那副样子却早已烙印在他心中。 回想昨夜,他第一时间既担忧姜正浩的安危,急於营救,又怕贸然行动,反而害了姜家所有人。 毕竟除了姜正浩外,另外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一同在场,他若动,儿子们断然不会坐视不理,倘若与那些狂热村民起了衝突,全家都不得安生。 就是这么一权衡挣扎的工夫,竟让最小的儿子落得这般惨状,若是早些动身,替他挡受了该有多好。 急悔攻心之下,姜承寿再度昏了过去。 直到下午將近落日,他才重新恢復清醒。 这一次,屋里只有他一人,外面不时传来响动,显然家人们在安顿姜正浩的后事。 奇怪的是,姜承寿发现自己並没有醒在炕上,而是坐在桌边。 他低头看去,桌上摆了一支毛笔,笔毫已然乾涸。 桌面正中铺了一张草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 姜承寿拿起草纸,对著窗外天光仔细看去。 最上首写著:养气炼体诀 下面竟是些对应的修炼法门,写得通俗易懂,在一些穴、脉等难明之处,还有详细註解。 更令他惊疑的是,这字跡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昨夜脑海中的声音是真的,仙人没上刘恆的身,上了我的身!” 姜承寿立刻有了猜测,同时將那纸上的內容看完。 在那修炼法门的后面,另有一段话,道出了原委。 果真是有位仙人降下真灵,附在自己身上,並传了这门修行之法,且再三告诫:藏器於身,只可自习,不可泄於外人分毫。 除此外,最末的一段话甚是让他心惊。 “姜家诸人皆可修习此法,超脱有望,唯姜明宇为人好浮夸,多逞口舌之能,为家族计,此子断不可留!” 姜承寿將这页纸反覆看了多次,而后小心收入怀中,面色阴晴不定,目光也在出神之下不断跳跃。 直到天色逐渐昏暗下去,他忽然长身而起,大手拉开屋门站在院里。 …… 周岩昨夜寄身在姜承寿身上,心下便生出一阵后悔。 当时姜承寿一心护子,真怕他与那些村民不死不休,被那些村民像对姜正浩那般生生砸死,自己也要前功尽弃。 急切之下,周岩才出声警示。 好在姜承寿伏在姜正浩身上不久,后脑勺上就被人丟了一块木桩,將他打晕过去。 且那帮村民也都砸过一轮,都停了手,这才有惊无险地避过。 这《五鬼分身》法门,是强行將现有的神魂法力分成五份,一旦祭出,视强弱存续时间不定,却绝不能再收回的。 但其有个好处,只要寄主心神涣散,便能趁机侵入其心神,阅览其记忆。 周岩一看之下,姜家诸人,家风倒是自己心喜的,坚韧而隱忍,不好张扬,当然也受限於从未有过可供张扬的资本。 姜家是近几十年逃难才迁到虎山,领头的是兄弟二人,兄长姜承寿,兄弟姜承福。 姜承寿倒是家室健全,夫人名叫吕么妹,长子与次子取名正乾、正坤。 三子姜正杰,在姜家现有几人中算是根骨最优的,四子姜正浩昨夜已然殞命。 另有一女,名叫姜妍,年仅十四,样貌倒是討喜,只是生来双腿自膝下向外翻,脚踝却又折向內,以至於走路姿势怪异,一双好鞋三两天便要磨穿帮,每次出门都遭村里幼儿追打嘲弄,因此深居简出。 姜承福则是个鰥夫,妻子早在逃难前便已下世,为人沉默寡言,凡事都让兄长姜承寿做主。 唯有他的独子姜明宇,在周岩看来无疑於是个定时炸弹。 此子自幼丧母,深得父、伯溺爱。 偏偏家世又不好,没有富贵命,偏有富贵病,因而喜欢吹牛嘴大,说话浮夸,好添油加醋。 周岩要想借姜家之力恢復,必然免不了扶持这一家。 不论是修行健体,还是壮大家业,这两者本就相辅相成,自然要双措並举。 但以姜明宇这性子,只怕他还未恢復几分,姜家自身都尚未改善多少,便已被他抖了出去,惹来灾祸。 周岩思虑再三,便借姜承寿之手,將修行法门落於纸上,末了再以仙人之姿,严令姜承寿:姜明宇乃是大患,非得除去不可。 …… 姜家院中,眾人看见姜承寿踏出屋门,纷纷上前关切。 姜承寿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目光越过眾人,看向院门处。 此刻前来帮忙的姜明宇便站在那里,见状迎了过来。 “大伯,你还好吧?一定要节哀啊。” 他问候一声,却见姜承寿瞬也不瞬,定定地盯著自己。 大伯这眼光姜明宇从未见过,被看的浑身发毛,別过视线。 隨即为了缓解这尷尬,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忽而眼睛一亮。 他重新看向姜承寿,大声道:“大伯,昨夜我在庙里,看得真切,谁丟的土块木枝,谁砸的青石闷棍,我都一一记下了,连用木桩打晕你的那廝,我也刻在了心里,日后找他们算帐时,你只管问我,我心里比明镜还亮。” 这话勾起旁边姜家子嗣们满脸愤然,姜正乾当即上前一步,就要將这些仇家债主问个確凿。 不料姜承寿却是摆了摆手,身形一动向大门外走去。 经过姜明宇身侧时,只听他低声唤道:“明宇,你隨我来,与我说说吧。” 第3章 投名状 此刻天已麻黑,只隱约见路。 虎山山势险峻,山下川地虽然平缓易行,但往年有发过洪灾,有数十年积累被毁於一旦的前车之鑑,因此村里人家都住在山上。 姜家离山口不过三里多地,姜承寿出了院门,便负著手顺路缓缓行去。 姜明宇跟在后面,想著大伯是要找个没人处,將那些仇家都刻在心里,好日后去寻仇。 二人一路走到山口,姜承寿却是步伐一转,向著与山道相反的山沟处行去。 那沟崖处极为陡峭,沟边每到六七月生著许多酸枝,往年总有馋嘴的为了摘酸枝失足摔死,沟边树上绑的招魂绳儿,如今没被风吹掉的都还有五六根。 姜承寿便停在一根拴了绳的大槐树下。 那树隨风微微晃动,一半树根扎在崖边,一半暴露在外,因而上面的树冠也枯死了一半,看去摇摇欲坠。 “大伯,小心些,站到下面吧。” 姜明宇眼见姜承寿站在沟边,脚尖都要悬空,不免心惊肉跳,心下甚至一瞬间怀疑:大伯莫不是伤心过度,有了死志? 姜承寿却不以为意,淡淡道:“明宇,你有什么话说吗?” 姜明宇为他揪著心,咽了口唾沫,道:“大伯,你想先听哪个?昨夜谁下手重,谁下手轻,我都清著呢,下手最重的,多半是刘家的人,但昨晚把你砸晕的,却是……” 姜承寿抬手打断,幽幽道:“这些不必说,也不必记,我们姜家今后要不一样了,这仇,定然会报,要十倍的报,不计较什么轻重!” 姜明宇忽然感到一阵寒意,心想时候也不早了,再陪大伯说几句,就回去吧。 却在此时,姜承寿伸出一只大手,揪住他胸前衣襟,顺势一拉,便將他扭到了崖边。 反倒是姜承寿自己,借势移到了结实的土地上,与他面对面而立。 姜明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微微后倾,耳后山风呜咽,若非姜承寿將他拉著,他便要顺势掉到上百丈深的沟里去。 “大伯,你怎么了,快放……快拉我回去!” 姜承寿却还是问:“明宇,你有什么话说吗?” 姜明宇双手抱紧姜承寿那一只手臂,不明所以,心下说不出的慌乱。 “姜家今后要修仙,要慢慢爬起来,要报仇,不能再任人欺辱,但仙人言道,姜家要好,便留不得你,你要怪便怪我吧,这世上你放不下的唯你爹一人,他是我亲兄弟,我自会照管,大伯要对不住你了。” 姜承寿说罢,鬆开抓住姜明宇衣襟的手,再在他胸前轻轻一推。 姜明宇顿时又后仰了几分,他想死死抓住大伯的手臂,但重心靠后之下,姜承寿摆了摆手腕便轻易挣脱了。 一阵惨叫声很快戛然而止。 姜承寿又默然呆立片刻,忽地跪在地上,仰头望天。 “仙人在上,我姜家已没有回头路了,你若是邪神愚弄於我,我便是化成鬼,到了阴曹,也要啖下你肉来!” 姜承寿候了片刻,四下並没有任何感应。 他伸手在胸前摸了摸,像是没有预想的触感,面色不由地一阵慌乱。 赶忙又將手探进怀里,直至摸到那一页修行法门,他才颤抖著长出一口气。 要不说人类的悲欢並不相通,此刻的周岩虽能理解姜承寿的心情,却不能感同身受,甚至还有些按捺不住的欣喜。 自己绝处逢生,有了指望,姜承寿此举,便如投名状一般,不怕他日后不听自己支使。 隨著周岩悬著的心放下,附在姜承寿身上的那一缕微弱神魂也消耗殆尽,日后再施为《五鬼分身》时,便要少一道分身了。 …… 翌日晌午,姜家院中人人穿白披麻。 姜承寿指挥著安顿大小诸事,姜承福则是呆呆坐著,已然失了神,他想不出姜明宇为何要在那时候去摘酸枝,以至於失足摔死。 姜家院小,灵堂设在院后空地上,此刻停了两口棺。 吹鼓手响动了一阵,便听来帮忙揖客的村人说刘家人来弔唁了。 姜正乾当先怒目,作势就要衝出去拦下,被姜承寿伸手按在肩上,转头对姜正坤道:“老二,你去。” 姜正坤揖手领命,出去时也是一幅慨然之色,但迎到刘家家主面前时,已然面色和缓,甚至挤出一丝笑意:“刘叔,您有心了,请。” 刘家家主名叫刘志远,抹著眼泪道:“好孩子,触怒仙人遭此恶果,实为可惜,今后可得小心行事,莫再造此孽障啊!” 姜正坤哪里听不出他的敲打之意,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却拱手道:“幼弟无知,方致此祸,我们做兄长的必然谨记刘叔的教诲。” 刘志远之所以来得早,並非比旁人有心,而是两家实为邻居。 只是刘家高墙大院,姜家则寒酸的多。 早年姜家初迁来时,两家关係极好,甚至不分彼此,最初的田亩便是租的刘家的。 只是刘家看姜家人勤恳,薄田也能打出別家肥田一样多的穀子,一再涨租,但表面上仍未交恶。 真正闹翻不过是五六年前,两家院墙间仅有一条三尺来宽的小路相隔,刘家院里有一棵大梨树。 梨子成熟,有几枝被硕果压得垂落,便伸到了姜家院中。 彼时姜正浩尚且年幼,垂涎欲滴,不顾父兄再三告诫,趁著家人农忙,便踩著板凳去摘梨。 不料板凳歪倒,梨虽然摘到手,但慌乱之下,將那梨枝也齐著树干扯断了。 当时刘恆正在自家后院,发觉后便衝到姜家,不由分说伸手就撕姜正浩的嘴,口中一叠声骂著:“我叫你偷吃!” 姜正乾等兄弟回家后,见幼弟脸颊都被掐肿,当即也找到刘家,与刘家兄弟干了一架,没討到什么便宜,两家也自此彻底交恶。 此后因为离得近,两家还出了许多爭端,但因为刘家底子殷实,光是骡马就有数匹,且刘家结交有江湖上的人,学了些江湖上的武学本事。 姜家从未討到过什么便宜,近两年遇事便皆以隱忍为主,不想一再退让,却落得这个结果。 刘志远自持长辈身份,到了灵堂並未下跪,只是略微弯腰,伸手要香、纸。 跪在棺旁的姜家老三姜正杰,本应给来客递上去,此时却视若无睹。 眼见刘志远变了顏色,直勾勾瞪著姜正杰正欲发作时,姜正坤赶忙上前,道一句:“舍弟伤心过度,怠慢了刘叔,切莫见怪。” 说著將香、纸递上。 刘志远哼了一声,接过去草草一点,不等焰火腾起,隨手丟入火盆转身而去。 姜家几个儿子望著其背影,皆露出愤然之色,但其中最阴鬱的,却是方才热脸招呼的姜正坤。 姜家院中,有一间小厢房时长紧闭,哪怕到了今日,也是关的严丝合缝,连窗户也未开一点。 这正是姜家小女,姜妍的屋子。 她自小有些残疾,被村中幼儿嘲弄,因此不喜出门。 因为这个性子,就连家人也很少见她。 姜家两个长子平日里忙於家中活计,甚至於六七天都见不了这个妹妹一面。 姜正杰在她幼时常常照看,近几年也跟著哥哥们忙活,亦是疏远了许多。 唯独姜正浩与她年纪相仿,且因为是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平时分派的活计也少,倒是时常逗惹她。 姜正浩算得上是惯养,常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即便生在这最平凡乃至穷苦的农家,时常受刘家人欺辱,一年吃不上几回肉,衣服也都是兄长们淘汰下来缝补过的,没尝过一天富家子弟的生活,更不是修仙氏族中生来不凡的贵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在天际高来高去,也不曾坐过马车,甚至隔壁刘家时常骑乘的一匹骏马,他看著眼热至极,却也没能摸上一摸。 但即便如此,姜正浩也十分满意他过的日子。 反过来,有他这样的人,自然也有人觉得生来即是不幸的,姜妍便是这样认为。 况且她常年自闭於厢房中,不与外界接触,整日沉溺,心眼自是越来越小。 如同盛水的碗一般,有人碗大,装多少都不够,但她的碗极小,只需一点点便会装满,甚至满溢出来,逐渐將自己淹没,乃至將周遭一切全都淹没。 请神那夜,姜妍本是不去的,但村正上门,要全村人不论老少妇孺,皆要前去,不可冒犯了神明。 姜妍被硬唤去,一路上她都不敢抬头,生怕別人嘲笑的眼光,饶是如此,还是有不懂事的小孩子,远远地朝她喊叫,学她走路的样子。 她隨著家人跪在山路上,没进庙院里,这反而让她轻鬆不少,因为院门外的人少些,这样她额上紧张的汗水便也能少流一些。 直到几个青年来到院外,將她唯一觉得亲近的哥哥拉了进去,绑在地上,被全村人用石块、土砖狠狠拋砸。 最后,她看到家人抬著姜正浩从面前经过,哥哥变形的头颅,充血肿大而不能闭合的双眼,让她觉得万般震撼。 此刻在她的厢房里,姜妍目光呆滯,歪著头,对著幽暗的房梁露出个僵笑,喃喃地念叨起来。 “坏事全落在我身上啊,世上再没有好人,全都该死……” 第4章 试功 姜家人忙活了一天,村里人大都来烧过纸上过香,往日交情好的,还会隨点礼钱。 看他们样子,仿如姜正浩只是因故而亡,前夜之事他们都恍若不知,又变回了往日熟悉的同村乡党。 是夜,姜承寿让吹鼓手们搁下响器,屋里闷热,便都安顿在院前的场里,铺了麦草睡了。 姜家三兄弟都不相让,一齐守在后院灵堂。 到了夤夜时分,姜承寿叫来妻子吕么妹,叫她在后院的小门前坐定,又轻手轻脚拿来吹鼓手的铜锣。 “你守在这里,若有人到后面来,你便敲锣。” 深更半夜,哪有什么人到后院去? 吕么妹饶是心下狐疑,但当家的安顿了,便老实应下来。 姜承寿步入灵堂,分別给子侄上了香。 三个儿子都醒著,待姜承寿直起腰,与他一对望,皆是眼眶泛红。 姜承寿定定审视过三个儿子一遍,隨后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 “前夜庙里请神,刘恆之言全是信口胡邹,我儿正浩全因他一言所伤。 “但正浩死於全村人之手,你等切不可像姜明宇那般,將仇怨掛在嘴上,免得惹祸上身。 “刘恆作假充神,但请神一事却不假,那夜的確请到了神,却是上了我的身!” 三个儿子俱都大惊。 姜承寿將他的遭遇说了一遍,只是隱去了有关姜明宇的那部分,而后將修行法小心递给他们传看。 “今夜你们先看我练一遍,待我练个大概,你们再摸著我练。 “老大……不,老二你去,取镰刀来。” 姜承寿盘坐於地,等著姜正坤拿来一把磨得发亮的镰刀。 “老三,你念,我练,谁若有觉得我练得不对的地方,只管说出来。 “老二,你持著镰刀站在我身后,倘若我练完有何凶异之状,你只管將我的头砍下来。” 几个儿子闻言,面色骇然。 姜正乾急忙起身,作势要抢二弟手中的镰刀,口中连呼:“不可,哪怕这功不练,正浩尸骨未寒,怎么能让爹再冒险……” 话未说完,被姜承寿瞪了回去。 “我让你二弟持刀,就是因为你分不清,我大还是家大?” 直瞪到姜正乾重新坐回去,他才接著安顿。 “我若有失,你们立刻將这法门烧掉,日后由老大掌家,报仇之事就此作罢。 “我姜家至今为止,不曾害人,然弱肉强食,今日得仙人提拔,是十世修来的机缘,我等岂有弃之不练的道理? “我作此安排,绝不是敢对这修行法有所怀疑,而是我肉体凡胎,万一不受,只求能儘快解脱罢了。” 姜承寿说著,眼光望向天际,但见繁星闪烁,心下总觉得有道视线正看著自己。 老三姜正杰望著父亲,想起村学上课时,曾听夫子言: 世间有妖邪,常假借仙名,蛊惑凡人,借凡人之手杀人,以便吸食魂魄。 他们一介凡人,哪怕妖邪冒充仙人站在眼前,也分不出真假。 何况即便真仙,也不见得就是善与的。 父亲此举,是担心万一,以身相试,为他们三个考虑。 正思想间,见姜承寿看向自己,沉声道:“念。” 姜正杰低头辨认,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凡人、禽、兽、水族者,秉先天灵气一缕,后天地气一缕,食谷、肉、水、木固形。 “人又以金器盛之,火气炼之,更有补益,是以为万物灵长;后天气尽而衰,先天气尽而死…… “此法引后天地气以炼体,歷久弥新,可见五臟如悬磬,五色了了分明,每旦初起面向午,展两手於膝上,心眼观气,上入顶下达涌泉,旦旦如此,勿輟,名曰迎气……” 姜承寿照著法门勉力为之,三个儿子除姜正杰外,都牢牢盯著他,心中五味杂陈,既紧张,又期待。 这法门中不光有具体的习练方法,更有许多平日要持之以恆的养性之道,涉及神思、饮食、坐臥乃至节气、风水方位等方方面面。 诸如“少语少笑,少愁少乐”,“久视伤血,久臥伤气,久立伤骨”,“行作鹅王步,语作含钟声,眠作狮子臥”之类,隨著姜正杰诵念,几人也都默默牢记。 约莫一个时辰后,姜承寿照著法门练完一个周天。 隨著他收了功,几个儿子都望向他,齐声道:“爹,如何?” 姜承寿眼角跳了几下,憋了半晌,只吐出两个字:“想?(bǎ)。” 三个儿子一愣的功夫,姜承寿便抄起火把,朝不远处的旱厕衝去。 “咣当”一声。 姜正坤直至此刻,才发觉双手因为用力攥了太久,早已颤抖不已,一脱力,镰刀掉在了地上。 片刻后,姜承寿返回灵堂,面上带著一丝畅然鬆快的神色,面色潮红,出了满身满头的汗。 “这法门当真神奇,我方才排了许多浊秽之物,如同婴儿初便的黑泥,此刻浑身有说不出的轻快,你们今后当好好习练,持之以恆不说真的成仙,总好过看老天爷脸色挣命。” 三人全都应下,姜正乾又开口道:“爹,那二叔练不练?明宇没了,他孤苦伶仃,我们得了这仙法,是不是也教给他,好叫他今后也有个指望。” 却听姜正坤道:“仙人法门,怕是不能隨意教给旁人,明宇虽没了,我们三个自当给他养老送终,这仙法的事,还是爹定夺吧。” 姜承寿思量半晌,想著仙人只说姜明宇留不得,却没提姜承福,其也是姜家人,传给他应当无碍,况且心中对其有莫大愧疚,正好藉此弥补。 在最终决断之前,他又看向姜正杰:“老三,你的意思呢?” 姜正杰正把那一页法门捧在手上默读,闻言抬头道:“二哥说给二叔养老送终,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岂能一直瞒下去,我看要么让二叔分家出去,生死由命,要么带他一起习练,要想两全,时日久了,反而会反目成仇。” 姜承寿扫了其他两个儿子一眼,他们心中所想,已然都掛在脸上,显然都觉得三弟思虑长远,言之有理。 当下,姜承寿便拿了主意:“好,我们先练,等过些日子,你们二叔缓过神来,由我亲自传给他。” 第5章 灵童 晨光熹微,刘家院落中,刘志远装上一锅菸叶,吧嗒著嘴抽了几口。 “噗~” 一声响鼻,却是马匹发出的。 他眼睛转了转,面色一冷,竖著耳朵向后院听著。 果然,不过片刻,传来马蹄“噠噠”踩地的闷声。 刘志远站起身来,迈著八字步走到后院。 家里那匹黑鬃马已然备好鞍轡,小儿子刘恆从马棚下拿了根马鞭,刚走出来就跟他对上目光。 “臭小子,你是嫌命长了,把马卸了!” 刘志远气不打一处来,鼻子里喷出两股白烟。 十七岁的刘恆挑著眉道:“爹,这都三天了,这么多年过来了,他姜家人什么样你还不知道,还怕了他们不成,我出去骑一圈,天大亮就回来。” 刘志远冷笑一声:“哼,你懂个锤子,兔子急了还咬人,他家老么没了,姜家人见了你,还不把你皮扒了。” “借他们十个胆,再说,就算跟我拼命,现在是拼,过十年也是拼,迟早要拼,不如现在就灭了他们这个心思。” 刘志远摇著头,咬著菸嘴笑道:“那可未必,他们现在是惹急的兔子,过些日子,等他们这劲儿过去,才会念著窝里剩下的崽儿,知道掂量轻重,到那时,你就是站在他家大门前撒尿,我都不拦你,把马卸了!” 刘恆一阵垂头丧气,將马鞭丟到棚里,边解马嚼子边道:“爹,你跟二伯那天叫我说是姜正浩衝撞仙人,是为了给我出气?” 刘志远啐了一口:“你二伯是村正,岂会操心你那点事,村里大旱,他收了村人的钱,自是要去镇上问天师的。 “是天师说请神问罪方能消灾,可这灵童人选不好定夺,若是选了旁人,提前交代,日后他漏了,说请神有假,不就结下了明仇么?若是不提前交代,他胡乱指一个,指到咱家头上咋办? “村里也就是他姜家没什么根底,惹谁都是惹,这才让你当了这灵童,你指那姜家老么,不也正合你意,况且你是遵天师仙旨行事,你二伯只叫你说个人,你说要指那姜家老么时,你二伯也没明说就叫你指他,故而他死乃是天意,指他的乃是上了你身的仙神,不是你,你小子记住了。” 见刘恆乖乖摘了马嚼子,又俯身解开马肚带。 刘志远心中一松,仰头看看天空,嘆息道:“不过我跟你二伯也没料到那姜家老么就一定会死,也是这老天爷把人逼得太狠,村里那帮人趁起伙儿来,倒也真的如同疯魔,一个个生怕落了人后,竟把他给生生砸死。” 刘恆抱下马鞍时,两墙之隔的姜家传来一阵锣鼓声。 姜正乾走在最前,挑著引魂幡,后面是姜正杰,抱了一盆麵汤,沿路泼洒,是为引魂汤。 再往后则照习俗依次排布,眾人这是要將姜家二人入土为安了。 …… 虎山南侧,一片土地与周遭色泽截然不同。 阳光照耀下,旁边的旱地热气蒸腾,这块地却毫无波动,远远看去,反而如深潭一般,像是要將人吸过去。 周岩在心中长嘆一声,此刻的他已经极为虚弱。 当天向姜家传功时,他百密一疏,篇末虽然叮嘱了要除掉姜明宇这个隱患,且让姜家把人葬在此处,却唯独忘了说具体时间。 他本就羸弱不堪,加上用了《五鬼分身》,所余的神魂和法力几近於无。 可姜家人却迟迟不见来,如今已过三日,周岩感觉自己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见不到明天的日头了。 无奈绝望之下,周岩在心下解闷道: 倘若日头偏东时姜家把人送来,便將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若是日头正中时送来,他甘为姜家任意驱使,报此厚恩。 但若日头偏西时才送来,便要姜家人横遭暴死。 解闷终究是解闷,不过是想想罢了,周岩心下无非就一个指望:一定要在今天送来啊,不然我真撑不下去了。 直到一阵锣鼓声传来,周岩心头一振,早把方才的閒思丟到九霄云外。 只见一行人由远及近,抬著两口棺材到了跟前,眾人看见此地一片平坦,连墓坑都未挖掘,都露出意外之色。 姜承寿却是泰然转身,面朝眾人拱手道:“多谢各位抬棺,日头酷烈,不敢有劳各位,只管將棺材放下回去吧,我自带著儿子们安顿就是。” 来的都是往日与姜家交情匪浅的,有人执意要帮,都被姜承寿拦了,知道姜承寿脾气,能亲力亲为的事,不肯欠旁人人情,便也都去了。 姜承寿又让吕么妹带著家中妇女、幼儿,连同姜承福都一齐回去,只留他们父子四人在此。 待到人都走远后,他们將锄头放在一旁,一起跪下,姜承寿口中默默告祝。 “姜家已將棺木抬至福地,恳请仙人为他们指路投胎,福荫后代。” 祝罢,父子四人一齐先將姜正浩的棺木,抬放在周岩所在的凶地正中。 几人退开几步,就见那棺木周围忽然如热水沸腾一般,土壤翻滚,不断有气泡冒出,吹起的浮尘如同蒸汽升腾。 同时棺木缓缓沉降,不多时便湮没在地面之下,地表重新恢復平整。 父子四人互相看了几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却都噤若寒蝉。 站了一会儿,见四下里再无异状,才又动身,把姜明宇的棺木抬了过去。 地面如前一般,一阵翻滚,將棺材湮没后,归於平静。 姜承寿带著儿子再度跪下告祝,又把备好的献果、酒水,都泼洒在周边。 一切事了,临要走时,却听姜正杰道:“爹,没有坟丘,会不会让村里人觉得奇怪议论?” 姜承寿觉得他所言不错,正要带著儿子们挥起锄头,堆土成丘时。 就见那地面像有灵智一般,翻涌如泉,不一会儿便升起两座土包。 父子四人受宠若惊,赶忙再度下拜,叩谢仙人。 待到姜家父子走后,那块地再次起了异状。 地表翻滚涌动之下,大量的碎木屑被送了上来,与原本深色的土地互相混合,铺在上面,倒让这块地的色泽与旁边接近了不少。 周岩的阴地托生法,不是隨便找块地就行,之所以选在此处,是此处地下有一具数百年的白骨。 这白骨主人生前含怨而逝,加之此地低洼,时日久了便会积水。 有怨骨、癸水、淤土之三要,时日一久,此处便成为阴地,那白骨也渐渐有了將要活动的跡兆。 偏偏被周岩夺了先机,误入此地的活物,自是被周岩直接吞食。 只是以他目前的法力,还不足以吞食太大的活物,即便能,他也不会如此,否则引得村民注意,请人来除妖,便得不偿失了。 而像尸体这等死物,却是要让那白骨吸噬,周岩再將那白骨的法力掠夺过来。 在周岩看来,自己就像一台手机,那白骨就是个充电宝。 而棺材这种东西,於周岩和那白骨均无用处,便被他化成粉末,敷在地表,还有肥土之效,能引来许多虫豸。 现在周岩只觉浑身法力充沛,心下终於长长舒了一口气。 想到要扶植姜家,借姜家之势托生,只传功法还远远不够。 周岩想起前些日子看见个东西,本来眼巴巴盼著其自己送到嘴边来,但那东西却像有所感知,半途折返,颇有灵性。 眼下有了足够法力,周岩当即使了个《阴灵问路》的法门。 一道虚影被他拘了来,凭空显现,在周岩的盘问之下,还真有了不小的发现。 第6章 灵物 七月过半,距离姜家丧事已过了月余。 天边微微泛白,姜承寿负手站在田边,远远望著三个儿子跃高伏低。 自打修习那法门以来,父子四人皆是整日修持。 除了每日固定三次,引后天地气入体运转周天外。 连睡觉时脚的朝向、走路时步伐的宽窄深浅,乃至呼吸时鼻吸口吐等,种种习惯都改了过来。 四人这些举动,把家中其他人嚇得不轻,都以为他们一齐中了邪。 有时看见他们走路时迈大了步子,又忙著收回重迈,一副扯著外肾的模样,又觉得好笑。 时日久了,倒也逐渐看习惯,不再劝他们找神婆去瞧了。 只是虽一同修炼,四人的进境却差之甚远。 这修行法共分五个境界,每境修成,內视可见一腑臟如同悬磬。 只要修炼,於五臟皆有淬炼之功,既可笼统修炼,又能有所偏好主修一脏,其余为辅。 姜家父子一商榷,毕竟是头一遭,皆有些急於见功的心思。 於是,就都没有选择齐头並进的笼统修炼。 姜承寿选了肾经,姜正乾选了心经,姜正坤是脾经,姜正杰则主修肺经。 月余下来,以姜正杰进境最快,已然即將突破。 据他所言,他洞观自身,但见双肺如金,流光內敛,只是一侧略微暗淡些。 待此境突破,肺经炼成,更能口吐箭气,声传数里。 姜正坤比他稍次,也能洞见周身筋脉显现光华,修成后另有神异。 姜正乾则近来隨著每次心臟搏动,便见一道赤红光华,顺著血脉向四肢百骸传导,同时力气比起修炼前大了不止两倍,在旁人看来,倒是他的变化最为明显。 姜承寿自己则是最差的,他每次內视,都是混混沌沌一片,几乎看不见什么,近两天隱约看见腰腹处有两团光影,却也不真切,几如幻觉。 唯独有明显变化的是,近来他小解时,確是比往常利索不少,但也止此而已。 姜承寿倒不甚在意,他盘坐田边,有意运转一个周天,心中却烦闷无比,怎么也无法入定。 他所忧者,其一是前些日子去上坟,仙人再度显灵,让他若有事告祝,便可到坟头处来,说是不愿露了仙跡给无缘之人。 这本是好事,但仙人叫他每星期务必送一只鸡来献祭。 姜承寿不解,忙问何谓“星期”? 仙人又说:就是六日送一回。 若是往年,这算不得什么,但如今家家都吃著存粮,他用粮换鸡,至今已送了五回过去。 长此以往,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得想想法子,仙人之命是万万延误不得的。 其二便是,小女儿姜妍近些日子越发怪异。 姜承寿几次给她端饭进去,竟被她的眼光看得背后汗毛直立。 她近来越发孤僻,连窗缝里进一点光也畏如火舐,抱头尖叫。 前日吕么妹去给她餵饭,她吃了几口,忽而抬头直勾勾盯著生母,一阵怪笑,压著嗓音道:“你为何生下我,你不管我是否愿意,为何生下我?” 嚇得吕么妹碗筷皆落,做了一夜噩梦。 姜承寿也曾为此向仙人告祝,祈求救一救她,却未得回应。 一时思绪纷乱,姜承寿索性睁开眼,望见三个儿子已然盘坐在地,对著初升的朝阳运起了今日头一次功。 他站起身来,想著这法门似乎是年纪越小,进境越显著。 他已然土埋到脖子,练是聊以慰藉,不练也无关痛痒,乾脆先回去看看姜妍,设法开导开导。 才走出不远,就见南山山头上起了一片薄雾。 旱灾未过,地气早已烧乾,生不成雾。 这是仙人早与他定下的指引:但见山头雾起,即刻来见。 姜承寿不敢怠慢,忙不叠小跑著赶了过去。 来到坟包前,姜承寿朝著周岩所在处跪了下去,叩首拜祝。 片刻间,只觉得身子周遭一阵凉意,心神中熟悉的空寂感传来,隨即一道不带感情的清冷声音直入脑海。 “我观此处北去十五里,今日將有灵物现身,你可试著捕获,对你等当有助益。” 姜承寿一喜,起身拍了拍土,忙不叠往北折返。 走到三个儿子处,他们尚且还在用功。 他心下寻思:我老眼昏,终究比不过年轻人,万一认不出那灵物,岂不可惜? 况且仙人说是灵物,怕是有些手段,我虽修习了法门,却不比常人强多少,须得叫上他们。 一念拿定,姜承寿一声呼唤,几个儿子都收功过来。 听他说了仙人之言,几人自是兴奋不已。 姜正杰更是正色道:“爹,我方才內视,左肺已然凝光成实,正是法门中说的观五臟如悬磬,右肺也即將炼成,最多不过五日了。” 父、兄闻言都是一喜。 姜承寿道:“法门上说,但突破一境,即可施为相应神通,你可试试。” 姜正杰点了点头,站定身子。 他闭紧双目,沉息静气,而后胸膛慢慢撑起,吸饱了一口清气。 隨即睁眼,望向两丈外一棵高大槐树。 连日大旱,这槐树今年不比往年,只在树顶稀疏结了几簇槐。 姜正杰盯住其中一簇,道一声:“破!” 只见枝头一抖,像是被人对著那簇打了一拳,顿时残乱飞,只留梗晃动。 父子几人皆是大喜过望,姜正乾一把搂住弟弟肩膀道:“早知道我也先修肺经了,等过几天你炼成这一境,再施展看看,怕是连树干都能隔空打断了。” 隨后,姜家其他两个儿子也边走边演练了一番修行效果。 姜正乾虽然內视时似乎进境没三弟那么快,却能双手把姜正坤举过头顶,一口气走一里地也毫不费力。 姜正坤则一时演练不出什么效果来,但据修行法可知,脾经炼成后,身强体健,愈伤能力將会大增,且服食灵草、丹药后,要比常人见效快,受益更多。 此刻他无病无痛,也不好故意自残来检验。 一行人没多大工夫,已然向北走了七八里。 前面有座山包,绕过去便是一大片属於刘家的良田。 姜承寿父子才刚转过一半弯路,一阵风颳来,带过来一阵浮土,隱约还能听见呼喝声。 几人听著那声音耳熟,对视一眼,面色都冷了下来。 再走几步转过弯往前一望,果然是刘恆又趁著早上清凉,骑著他那匹黑鬃马在田边大路上奔驰。 姜承寿看了几个儿子一眼,都是面色冷峻,平日里深藏在心,既不曾说,也不曾在眉眼间显露出分毫的杀机,此刻全都浮现了出来。 兄弟三人不约而同全都停步,一齐望向父亲。 姜承寿眼光亦是冷若冰霜,略一沉吟,当先迈开步子道:“走。” 第7章 巨蟾 刘恆酷爱骑马,平日或是骑著在村里悠哉地招摇过市,或是在山野大路上呼喊狂飆。 但他今日却將那马拽著,在原地转圜。 刘恆自己也盯著地面,像是在驱使马匹踩踏什么东西,显得极为认真,连姜家几人行近都未发觉。 姜承寿父子站在下风口,迫於那浮土实在太大,被马蹄扬起来,如同黄烟一般,便暂且站住。 姜正杰上前一步,目光询问地低声道:“父亲?” 姜承寿早已思忖过,他们已然得了仙缘,自有倚仗,姜家的大事谋定而动才是上策,不图眼下一时的仓促时机。 见他爹摇了摇头,姜正杰也不多说什么。 几人仔细看去,刘恆果然是在故意让马来回踩踏,所图者乃是一只足有面盆大的蟾蜍。 只是马的天性使然,不愿踩踏异物,每次到了跟前都极力躲避。 刘恆性子上来,像是较上了劲,一边用力拽韁绳、踢马腹,一边抡圆了鞭子,抽在马臀上。 可怜那马扭著脖子,双眼惊恐张大,嘴角被嚼子磨得皮肉外翻,腹下早已被汗水湿透,起了一层白沫,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被主人如此惩罚。 看刘恆样子,是既想將那蟾蜍打死,又不敢亲自到跟前,便想骑马將其踩死。 姜家几人看了看,姜承寿急於去找那灵物,趁著刘恆尚未发觉,便示意儿子们绕路过去。 几人一边往回折返,一边仍然留意著刘恆那边。 只见那马来回跑了许久,虽是尽力躲避,终究有一两次没能躲过,踩在那蟾蜍身上。 那蟾蜍只是长得大,也不知道逃走,被踩得背上皮开肉绽,额角流了些白色毒汁,却也无济於事。 或许是疼得急了,蜷缩起身子,只是一味地用两只前爪挠它的脑袋鼻子,仿佛这样挠一挠,就不会疼一般。 此刻姜家父子大都已经转过身,绕过那土包后面,唯独姜正杰走在最后,慢了两步。 他將刘恆和那蟾蜍的惨状看在眼中,想起小时候,没少打死过这东西。 那些蟾蜍,也都如这只巨蟾一般,只会蜷缩在地,被打痛了就挠一挠脑门,乃至於翻一翻肚皮,直到被生生打死。 现在想来,那些蟾蜍只是长得丑些,却也人畜无害,死的不明不白。 再想到姜正浩,和那晚疯魔般的村民,乃至自家过去也是敦厚隨和,只是穷苦了一些,与这蟾蜍又有何异? 或许也是与那蟾蜍一样,都有刘恆这个共同的仇家,此刻他却忍不住同情起那只蟾蜍来。 一念既生,姜正杰也不去问他爹,自顾转过身子。 深吸口气,道一声:“去!” 转瞬之间,一道无形气箭疾射。 便见刘恆骑乘的马臀上,一道血飞溅起来,像是被利刺猛得扎破。 那马本就被刘恆折腾得心弦紧绷,经此一下,彻底受惊,抬起前蹄一声嘶鸣,便顺路狂奔。 刘恆大惊失色,口中一叠声的“喔嘞”,却是无济於事。 姜家其他人也都留意到姜正杰的举动,同仇敌愾之下,也能体会他出手的根由。 见刘恆已然被马驮著跑远,姜正杰也不多说什么,越过兄长便欲继续赶路。 却听姜承寿拦住他道:“仙人说那灵物在十五里外,此处才不过七八里,既是灵物,必然极有灵性,刘恆骑马朝北去了,多半將它惊走,还是等下次的机缘吧。” 姜家兄弟点头称是。 姜承寿又对姜正杰道:“刘恆性子暴戾,他吃了亏,必然要回来加倍报復,你既然救了那蟾蜍,那便送佛送到西,去把它带上,免得遭了毒手。” 姜正杰依言前往,知道蟾蜍只是额角的毒囊中有毒,不入口倒也无妨。 他抓了两把黄土,將那蟾蜍头上的毒汁吸去,便从前爪下面环抱起来,竟足有十来斤重。 父子四人一路加紧脚步,免得再跟刘恆遇上,尚且不到清算总帐的时候,不愿与他多生枝节。 到了家中,想著天旱,姜正杰端来一盆井水,倒在那蟾蜍身上,给它冲洗乾净。 被吕么妹看见,大惊失色:“逮个这东西回来,我可不会收拾,你们收拾剁碎了,我只管做。” 说罢便躲进了伙房。 姜正杰闻言,看向姜承寿,也是被他娘提醒,有些改了主意的意思。 却听姜承寿道:“我等如今得了仙缘,要按那修行法修持,不要为了蝇头小利反覆,坏了心性,等夜里天凉些,把这东西放到田里去吧。” 不久到了晌午,日头酷烈。 姜家人正在院中屋篷下,围著矮桌蹲在地上吃饭。 两墙之隔的刘家传来一阵聒噪声,刘志远扯著他粗哑的嗓子道:“我把你个驴日的,不学你哥干点正事儿,不去地里盯著那些撒懒的短工,在哪里搞得这般狼狈!” 刘恆的声音甚是气急,带著几分哭腔,道:“还不是这天杀的畜生,我在路上见了只蟾蜍,大的嚇人,想著叫它踩死了带回来,去镇上药房问问值不值钱,这畜生不知发什么风,驮著我跑了几里,还把我摔下来,看我不打死这个畜生。” 紧隨著,便传来皮鞭“嗖嗖”破风,打在马背上的“噼啪”之声。 姜承寿父子知道缘故,只是低头吃饭,不过脸色难看了些。 倒是姜承福自打没了儿子,一直少言寡语,听到响动后侧头望了望,少见地摇了摇头,嘆道:“造孽啊。” …… 夏日天长,趁著月升日暮,正是务庄稼的好时候。 姜家男人各自散在田间,包括姜承福,白天时都被三个侄子挡住,在家里做些琐碎活,傍晚也一同下地。 姜承寿在田头將沟垄小心垫高,这样能多挡些风气,让地下的水气少颳走一些。 不远处,正有一人扛著锄头渐行渐近。 姜承寿早已注意到,只是装作未察觉,隨著那人走近,他反而脚下加快,越往相反的田亩深处躲。 “老薑,我是有正事找你,好事!” 来人是虎山村的村正,名叫刘志峰。 姜承寿直起腰,冷脸看过去,也不搭话。 刘志峰年过七十,头髮白,背也驼了,吭哧吭哧行到跟前,喘著粗气。 “老薑,今年咱这一带天旱,附近的山匪也饿疯了,把徐王村给抢了,杀了十几个人,镇上叫我们组个民团,各家每派出一个男丁,粮税就减四成,你家三个小伙子,这对你家算是好事儿吧。” 姜承寿目光一凝,心道:我姜家如今得了仙缘,正是蓄势待发的时候,何苦冒这个险。 “不去!” 他断然拒绝,转身就走。 刘志峰又忙喊道:“你別忙走,我可去镇上问了,今年的粮赋跟往年一样,一粒不减。” 姜承寿不禁心中盘算。 照先前村民们私下估摸,今年这天气,朝廷再怎么说也该减些税赋。 凉国的税赋不轻,眼看秋税將近,照先前估计,若是减些税,加上存粮,怎么也能再捱几个月。 但若是不减税,只怕收来的粮剩不下几粒。 即便得了仙缘,也得吃饱了才能修行,何况种田都有税赋,更遑论修仙,仙人每隔六天那只鸡,便是硬茬子,割了头都不能断供。 『这帐倒是算得明白,朝廷不用派人剿匪,待秋税时,谁家若交不上,也怨不得旁人,要是一个人都不出,没有家底的,便要青黄不接了。』 想到此处,姜承寿站住身子,冷声道:“我回去商量商量。” 第8章 我去 入夜的虎山南脊,仍旧燥热。 周岩的心神缩在地下,看著那位姜家的领头人跪在地上,虔诚叩拜,忍不住一阵头大。 今日的姜承寿比起往日固执了几分,拜完一回並没有起身离去,而是再度告祝。 “仙人,镇上民团募兵,姜家是否该出人丁,其中吉凶,恳请仙人启示。” 倘若周岩有脸,他很想做个无奈的神情,可惜他没有。 他附在姜承寿身上的分身早已溃散,如今的感知力,也不过周围几十丈而已。 什么募兵,什么民团?我都不知道怎么个事儿...... 更何况,我也还是个孩子啊,大学毕业没几天,就被骗进万魂幡,的確跟著战友们学到不少,可那里面的环境毕竟不比外面。 幡里虽苦,可没有外面的利益纠葛,里面人人友爱,互诉衷肠,不是兄弟更胜兄弟。 故而在那里面的阅歷,拿到外面毫无卵用啊,毕竟外面没那么纯洁。 你五十多岁的人,有些事我是真没你看得通透啊。 周岩在心中腹誹,暗自庆幸自己是一块凶地。 这样每当姜家人来,问一些他也没把握的事时,至少可以装死。 既不会硬著头皮指错了路,反误了他们,也不会动摇在他们心中的威信。 就如前些日子姜承寿来问他姜妍的事,他的確有法子救一救姜妍,但那个救法,不知道姜家人能不能做到,便拖到了现在。 姜承寿又跪了半晌,见仙人並未显灵,不敢再叨扰,嘆一口气便起身回去了。 到家时,姜正杰刚把白天救回来那只蟾蜍放到田里。 姜承寿让他叫来两位兄长,把村正傍晚说的事告诉他们。 三人听完,不约而同道:“我去!” 姜承寿沉默半晌,道:“山匪凶悍,镇上寧可减税,让各村募兵建民团,这其中的用心你们可知?” 姜家三子自是明白其中凶险,都写在了脸上。 姜承寿看在眼里,一字一句道:“回来路上我已想过,就由我入民团,家中事你们商量著来,由老大定夺。” 三人自是极力反对,都被姜承寿沉默压下。 但这一回,姜正乾却是不依不饶。 “爹,我是家中长子,理当我去,况且我主修的心经,如今气力远胜常人,即便遇见凶险,打不过也跑得过,就让我去吧。” 姜正坤刚想抢一抢,却见姜正杰点了点头,道:“爹,大哥说的有理,就让大哥去吧,他的確是最適合的。” 姜承寿沉吟半晌,算是允诺了。 三个儿子方要离去时,却听他又没由来地问:“正浩伤的那晚,那庙中的场景,你们可还记得?” 三人面色一冷,一齐点头。 “老大,你此去记住,人若是成了群,那便是兽,遇事不可盲从,你当时刻有你自己的主意。” 姜正乾將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各自回房歇了。 他身为家中长子,今年三十有三二,四年前娶了媳妇,如今有一个儿子,也两岁半了。 他算是晚婚,但能成家,已然心满意足。 因此之故,姜正乾也总觉得对二弟有所亏欠。 毕竟姜正坤也早过了成婚的年纪,可给姜家娶第二个媳妇的底子,还没攒够。 姜正乾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此去虽说他觉得只要不全军覆没,哪怕只能回来一人,那也必定是他,但世事难料…… “相公,你有心事?” 黑暗中,妻子赵雪兰轻柔的嗓音小心地传来。 姜正乾转过脸,道:“还没睡啊?没什么,就是眼看秋税快到了,不知道何时能下雨,有些忧愁。” “嗯。” 赵雪兰轻轻应了一声。 沉默半晌,却听她又叫道:“相公。” “何事?” “你跟爹他们,是不是在修仙?” 姜正乾猛然一惊,翻身坐起,压著声道:“你怎么知道?” 赵雪兰有些紧张,吞吞吐吐道:“你们自打正浩没了,就有些古怪,我跟娘都怕你们中了邪,那天你们说话,娘叫我去偷听,就听见你们说什么仙人。” 姜正乾一阵哑然,忙又问:“你跟娘也说了?” “嗯。” “还有谁知道?” “没有了,就我跟娘,二叔和小妍我都没说过。” 姜正乾沉吟半晌,想到吕么妹自打小弟伤了后,几乎未曾出门,往日来串门子的婶子们也没再来过,应当无虞。 悬著的心放下大半,借著外面星月光华,看见赵雪兰一双眼睛在幽暗中明晃晃的,正定定盯著自己,显然有些被嚇到了。 姜正乾伸手搂到她肩上,轻声道:“待我回来后,便將家里的事都说给你,此事万万要守口如瓶,你只要知道,咱家往后会越来越好便是了。” “回来?从哪里回来?” 姜正乾却闭口不言,一双手顺肩而上,拇指轻轻抚在她嘴唇上,又轻轻撬开她的齿缝,而后得寸进尺…… 翌日一早,姜家父子照旧趁著天光未亮,先下田洒了些水,拢了拢土,而后对著初升的日头运转修行法。 刚出门时,姜正乾便將昨夜得知的事告诉姜承寿。 他虽有些意外,倒也並没有多说什么。 待到日头升高,几人回去时,却有一件奇事。 只见后院墙角下,昨夜被姜正杰放到一里多外田埂下的那只蟾蜍,居然又趴在那里,咽下的泡子不住地鼓动。 “真奇事也。” 姜承寿忙唤人把大门紧闭,走上前仔细看这蟾蜍。 只见它除了大的过分外,倒没有別的稀奇之处,人到了跟前,也不见它有什么反应,不像具有灵智的样子。 既无灵智,便跟仙人所说的灵物搭不上边。 往年也常有人遇见蟾蜍时並不打杀,只是铲著扔到远处,但第二天或是过几天又会见到。 至於是不是同一只,却也无法考究,想来这东西天性如此。 姜承寿得此判断,不免心下有些失望,便让姜正杰到了晚上再把它丟出去,不信它还会回来。 见父亲进了屋,把他娘也叫了进去,两位兄长也都各自走了。 姜正杰打来一盆水,浇在那蟾蜍身上,蹲在跟前兀自观看。 他也不过岁將十八,还有些少年心性。 往日见这东西,只觉得丑陋不堪,从未细看过,此刻看来,倒觉得有几分憨態。 忍不住伸手在其头顶摸了摸,那蟾蜍像是不大乐意,眼膜半眯,抬起一只爪子挠了挠头。 “你这东西倒也有趣,今晚我把你再拋远些,你若还能回来,我便让你住在我家。” 姜正杰一边说著,一边又打来一盆水,浇在那蟾蜍身上。 屋里,姜承寿脱了个精光,让吕么妹找来件乾净衬裤换上。 “镇上要招兵丁,说是建民团,我打算让老大去,如此一来,今年秋税能少四成。” 吕么妹闻言,喜道:“这倒好啊,今年天这么旱,都说朝廷会少税,不然活不成了,这果真就少了,咱们出点力也是应该,就叫老大去辛苦一趟吧。” 姜承寿只是冷笑一声。 顿了顿,又道:“听雪兰说,她跟你说了我们在修仙?” 吕么妹拾起脏衣服,道:“说了,我又不懂,她说是好事儿,还叫我別给旁人说,看你们遮遮掩掩的,我对谁也没漏半点。” 姜承寿暗道,这老大媳妇倒是心思玲瓏。 他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就等著享福吧,既然你都知道了,也省得我费口舌,正好,你记下,往后做饭菜,不用辣子、麻椒、葱蒜、韭菜等物,此类重味之物,於我等修行不利。” 言罢,姜承寿戴上草帽,便往村正刘志峰家去了。 第9章 入团 姜承寿出了院门,一路往东。 日头正毒,此刻村人大都待在家中。 刘志峰家有三座大院,院前院內各有一棵大核桃树,此刻院前的树下正站著一人。 姜承寿远远看见他,不经意便整了整衣衫,正了正帽檐。 及至行到跟前,更是连忙拱手道:“夫子。” 此人名刘长道,不是旁人,却是刘志峰、刘志远的亲大哥。 刘家是虎山村大户望族,村里如今有近半数刘姓人家,大都沾亲带故。 刘长道自幼饱学,又是家中长子,本该承继家业,进一步踵事增华。 可他患有隱疾,不能生养,性情又清高,把家中大事都交付刘志峰,自己一心读书问道。 时日久了,眼看在刘志峰经营之下,刘家蒸蒸日上,他倒有了寄人篱下的滋味,时常听著弟媳冷言冷语。 到后来连热饭都不好好供给,全然忘了当初是谁將这家业拱手相让的。 刘长道不愿受气,便只要了边上一间院子。 他自己和泥晒砖,將与刘志峰家相通的门洞给封死,另开了一座大门,在村里办起了村学,想著自食其力。 但他自持清高,学费確实定的高了些。 村中人也大多不重学识,都笑话他妄自尊大,看似清高却是个爱財的,连一个学生也没收到。 姜承寿便是受了父亲的福荫,教他会写会看,虽然还是个种地的命,好歹比別人多了一条知觉之径。 刘长道办起村学,他按捺了几天,终究咬了咬牙,把家中四个子女全都送了去,只是姜妍只去了几天就退学了。 村人多攀比,被他一带,往后刘长道收了不少学生,心里也总记著这份情。 此刻见到姜承寿,他转眼间老泪纵横,拍著姜承寿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姜承寿连连安慰,想起请神那夜,这老汉前挡后遮,连呼“愚昧”,少数不曾对姜正浩拋砸的村民,倒有一半是被他拦下的。 刘长道哭了一阵,方才想起问道:“你来做什么?” 姜承寿道出原委,刘长道登时吹鬍子瞪眼。 他年纪虽大,已过七旬,却是身子硬朗,大步流星就衝进刘志峰家院里。 刘志峰正在院中核桃树下,躺在吊床上纳凉。 看见大哥进来,皮笑肉不笑道:“大哥,平日我请你都不来,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你还有没有良心?姜家刚伤了一个儿子,即便朝廷不降税,你当著村正,帮他家说句话,少纳几成秋税何妨?难不成还想再害姜家一回?” 刘志峰被劈头盖脸一顿,霎时色变,站起身时,看见后面眼色冰冷的姜承寿,没由来地后背一寒。 “大哥,姜家有难处,李家、王家、谁都有难处,都来找我时,我怎么应付?” 刘长道正想再说,被姜承寿拦住,道:“我家长子姜正乾愿入民团,你只管把他记上,其他少说。” 刘志峰冷哼一声:“七日后来我这领兵器伙食,当天就走。” 姜承寿也不与他多说,只是又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刘家兄弟的爭执声,虽是为他,但自己终究是外人,姜承寿也没再多管。 一晃七日已过。 姜家几个儿子自是愈发加紧修炼,姜正杰已然突破一境,肺经圆满。 在他洞观內视之下,但见双肺金光內敛,凝成实质,已然是修行法中所说的“悬磬”之状。 两位大哥比他差些,但也越练越顺。 清晨,姜正乾从村正家回来,带回一柄缺口生锈的朴刀,一件发霉的藤甲,十张烙饼。 姜承寿只看一眼这些东西,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也深知好鞭落不到真马夫手里,也不去计较。 只將那柄朴刀丟到一旁,说是空了磨一磨劈菜用。 他转身进屋,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把漆木鞘大刀。 “鋥”地一声抽出来,明晃晃的耀眼生。 农人没什么好传家的东西,大多都是些皮实耐造,又兼实用的刀、镰、壶、鼎之类。 姜承寿用指肚颳了刮刀锋,重新归鞘,交在姜正乾手上。 “这刀不比朴刀长,但胜在灵活,加上你如今的修为,防身正好。” 姜正乾接过,又看见吕么妹往他包袱中多装了一沓烙饼。 姜承寿不愿婆婆妈妈,摆了摆手便叫他上路。 姜正乾与父母、二叔告了別,又在姜妍门外打声招呼后,將两个弟弟叫出门外。 “父亲做事,皆是为了咱们家,我此番出去,也是为我们姜家,倘若我有三长两短,你们亦当如父亲和我一般。” 交代一句后,姜正乾大步流星出门。 妻子赵雪兰抱著儿子,抹著眼泪,跟著虎山村那二十多人的民团队伍,一直將他送出了村。 到了晌午,姜承寿有些坐立不安,戴上草帽出门转悠去了。 姜正杰一人蹲在后院,面前趴著一只面盆大的蟾蜍。 这蟾蜍被他连著拋出去三天,每次第二天都会又回到姜家,连蹲的位置都不差分毫。 它有这般灵性,让姜家人十分惊奇,但一齐琢磨了几回,甚至对它叩拜了一回,也没发现它有什么非同凡响之处。 到后面几天,索性也不再丟它出去,隨它去了。 姜正杰蹲著看了一会儿,想著从来没见过它吃东西,也不知道它吃什么。 他眼睛一转,找来一小块饼,丟在它面前。 只见它低头看了一眼,却理也不理。 姜正杰心道,天下万物,哪有不吃饼的道理? 想必是它不知道这东西能吃,等尝到滋味自然就不同了。 这么一想,他来了兴致,伸手便去掰那蟾蜍的嘴,想把饼硬塞进去。 那蟾蜍极力反抗,抬起抓子连连推他,反倒激起他的性子,索性骑在它身上,双手齐上。 费了许多力气,终於从它嘴角处,伸进去一根手指。 姜正杰自得一笑,连忙趁机手上用力,转眼將半只手掌都抠进那蟾蜍上顎。 顺势往上一掰,另一只手忙將那块饼拾起来,就往它嘴里送。 那蟾蜍被他扒拉得很不舒服,自己也將嘴张开大半。 姜正杰刚要得逞时,却猛看到它嘴里有个东西,像是个手掌长短的小人儿。 他嚇了一跳,以为眼,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惊得他险些喊出声来。 这蟾蜍口中,竟真的含著一个小人儿。 这小人儿也没料到会有人將这蟾蜍嘴巴硬给掰开,起先还想躲藏。 此刻看见姜正杰正注视著他,像是知道躲不过,身子一纵,居然跳到了地上。 第10章 灵株 父亲不在,姜正杰一时慌了。 莫非这便是庇佑姜家的仙人? 他一念闪过,就想伏地跪拜。 才从那蟾蜍身上下来,却见那小人儿伏在地上,反对著自己连连叩拜不止,且伸出手向后面连指,发出极细小的声音。 姜正杰思索片刻,试將手伸过去,那小人儿见状,十分机灵地爬到他手上。 姜正杰將其捧到耳边,果然这小人儿是在对他说话,便仔细听著。 原来它是虎山脚下,山阴处的一株蛇果灵株,被一条蟒蛇守在洞口,每年吃它的果子修炼。 如此一直被吃了不知多少年,它逐渐有了灵性,诞生株灵。 那蟒蛇也是几近成妖,却在一日出去后没再回来。 后来又来了这只蟾蜍,也是吃了它几回蛇果,逐渐越长越大。 只是这蟾蜍比那蟒蛇知恩,时常口衔虫豸来埋在它根下,再有別的蛇来,也都被它或者吃掉,或是咬死,埋在根下化作肥料。 如此又不知多少年,直至数月前,忽然来了一条妖蛇。 此妖唤作鸣蛇,见它则数百里內必遭大旱。 这鸣蛇守在洞口,只待过两天果子成熟时,正好它要蜕皮,届时妖力会减弱一阵子。 要是吃了这果子,便能大大增长妖力,不怕天敌趁虚而来。 它生怕被鸣蛇把它的株灵也吃了,因此不敢回洞,就躲在这蟾蜍嘴里。 想必这蟾蜍有心救它,却不知如何与人沟通,便每天来蹲在姜家,任凭它怎么驱策都不肯走。 姜正杰听完,心中奇异无比,况且这旱灾竟是那鸣蛇引发,这样一来,连姜正浩遇害之事,也与这蛇妖脱不了干係。 他心中一思索,又问了这小人儿那洞所在的具体方位,隨即有了主意。 “你先躲在这蟾蜍口中,等我去看看那妖蛇,记下地方,与我爹商量后,再想办法救你。” 他一念拿定,也顾不得告诉姜正坤,想著不过是先去看看,便自己一个人往山下走去。 那地方在虎山北向的山沟里,沟深树密,那小人儿说那洞离地半丈高,洞前有棵雷击木,树杈处有山鸦筑了座不小的窝巢。 姜正杰沿著陡峭的山路往下找,边走边看。 足有一个多时辰后,他来到一处山坎上,下方正有一棵黑乎乎的雷击木,树杈上也垒了一座磨盘大的窝。 他不敢轻举妄动,小心趴在地上,朝下望去,那洞若真在此处,就该在自己正下方。 姜正杰耐心观察,日头在头顶一寸寸往西边挪,渐渐没了遮挡,晒得他脖颈发烫。 正想著是不是换个方位看看那洞口时,忽然听到下面林中传来一阵鸟叫,像是极慌乱的样子。 他注目往下看去,果然看到有东西探出身子来,却是一个老头,头顶尽禿,后脑勺上的头髮倒蓄得很长,还是黑的。 姜正杰鬆了口气,却不知这人是谁,跑到这地方,多半是打猎来的。 这人不知道此处有妖蛇,需得出声提醒他,叫他快些上来。 他正要出声,身子一动,带起一根枯枝掉了下去。 就见那老头抬起头来,姿势却是十分奇怪。 再定睛一看,哪里有什么老头,竟是一颗明晃晃的蛇头,头顶黄白,头后面却是一圈像人头髮的长毛。 那蛇將身子探出大半,估计足有三丈长短,在蛇头后面四五尺的地方,还生著两对乌黑带爪的翅膀,与蝙蝠的翅膀极为相像。 这妖蛇竟会飞! 姜正杰心下一凛,暗道自己不该如此莽撞。 弟弟才伤了月余,大哥又才走,前途未卜,自己倘若伤在此处,爹娘该何等伤心。 只是此刻悔之晚矣,好在自己修行不曾怠慢,如今也有些本事在身,不知道能否斗得过这妖蛇? 姜正杰屏息凝神,定定望著那妖蛇,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清气,蓄势待发。 却见那妖蛇吐著信子,身子探出洞口外转了转,不一会儿就缓缓缩了回去。 姜正杰又等了半晌,確定没有被那妖蛇发现,这才小心趴著往后退出丈许远,而后起身,快步顺著原路往回走。 他走得紧张不已,不时回头去看,好在那妖蛇並未飞来。 直到行至姜家屋后,他才彻底松下一口气。 正要回去时,一转头看见隔壁刘家院子后面,有个人正在转悠。 却是刘恆,正在自家菜园里寻摸成熟的瓜果。 这片菜园平时用井水浇灌,长得不错,往年间被野鼠野兔吃掉不少,总被刘家人赖在姜家身上,为此生过不少事。 往日姜家人避之不及,连那边看都不肯多看一眼,但姜正杰此刻却是停了下来。 他躲在屋角,心思不住转动。 爹和兄长都恨不能把这刘恆剁成八段,却碍於时机,还不能动手。 如今兄长已经入了民团,我也该为家里做些什么。 这刘恆就像扎在姜家人心上的一根刺,又近在咫尺。 整日在眼前晃悠,却拔不出去,今日我便將它拔了。 姜正杰一念篤定,激动之下,忍不住心臟砰砰直跳。 他如今炼成肺经圆满,能够发出气箭、气刃,丈许距离內,伤人性命也不在话下。 再远一些,將人打出重伤也是不难,倘若控制得当,將那气息送得再远一些,亦是小事。 姜正杰伏在墙角,只將脑袋探出去,送出极细极长的一缕气息,飘到刘恆耳边。 他低声道:“刘恆,我乃仙人。” 刘恆正在挑选熟透的瓜果,闻声嚇了一跳,大喊道:“谁?” 茫然四顾,却不见一个人影,可那声音分明就在耳边。 姜正杰又小声道:“你曾大胆冒充本仙,妄传仙命,可有此事?” 再度听到声音,刘恆心下慌乱,加上事出有因,知道不是幻觉,真是仙人问罪来了。 他忙不叠跪在地上,口中连呼:“仙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却听耳中又传来:“无妨,你本就身具仙根,我有意度你入仙门,你可愿否?” 刘恆闻之一讶,转而大喜,心道我果真生来不凡,如今真得了仙缘。 姜正杰听到他连称愿意,便又道:“我法身不便示於凡人,你速来山北,沟下有雷击木一株,到此我好单独授你仙法。” 刘恆连连磕头,心中曾有一念闪过,是否该告知他爹,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但转念一想,仙人何等手段,要害他何必如此? 况且他爹整日嫌他被娇惯坏了,正好今日扬眉吐气,让他爹看看自己是何等天才,比他那三个哥哥强了不知多少倍。 当下刘恆大喜过望,磕了两个头,回头望一眼自家院门,生怕惊动了家人,那样便不够一鸣惊人。 他先是慢走几步,而后一路小跑,急忙往北山方向去了。 姜正杰凝著目光看了一会儿,等到刘恆跑下田埂,即便回头也看不见自己时,赶忙也跟了上去。 第11章 姜正乾 虎山下,姜正乾腰间挎著家传大刀,紧了紧肩上的包袱。 一行二十余人,队伍鬆散地开往镇上。 姜正乾十二岁时,险些夭折,却也是因为这柄大刀。 彼时他跟同村玩伴吹嘘,家中有柄宝刀,吹毛断髮,却没人信。 於是他趁著姜承寿不在,將刀偷了出去。 待姜承寿找到他时,他正举著刀,跟他们追著玩耍。 姜承寿把他带回家,吊起来用木棍打。 他不受打,竟昏死过去。 叫神婆来看时,连气儿都没了。 姜承寿又气又悔,急得大骂:“你要急死爹,给老子起来!” 他竟一个激灵,真的醒转过来。 时至今日,姜正乾是姜家五个子女中,挨打最重,吃苦最多,却反而是从小到大最孝顺听话的一个。 姜正乾一边走,一边莫名想起许多往事。 比如当初夫子开村学时,儘管他已经跟著姜承寿认了不少字,年纪也已是个大人了,却还被领了去。 姜承寿当著夫子的面说道:“你们跟著夫子好好学,能识文断字,將来自己打拼出路,莫想著靠老子。” 不料夫子大笑:“我也算见过些世面,但凡能成一番事业的,无一不是靠著家人,乃至族人全力托举,方才有些底气,再肯拼搏,还要有莫大的运气,才或许成事。 “多少世家大族,將全族之力凝聚在几个好苗子身上,你一个种地的,本就没什么家底,还不叫儿子靠你,真是招笑。” 姜承寿一时如遭雷劈般愣住,想了许久。 当天夜里,他倒了两碗酒,一碗摆在姜正乾面前。 “往日只想著叫你成器,倒让你平白吃了许多苦头,今天夫子的意思,却是我自己没成器,还对你扣扣搜搜,想全叫你靠自己本事,怨我。” 姜承寿一番话,让他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没两天,姜承寿就四处张罗著给他说亲,后来掏空家底,娶了赵雪兰回家。 队伍忽然停住。 迎面过来二三十人,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 姜正乾收拢了思绪,隨著队伍与那些人匯合在一处。 那名中年汉子身材精壮,满眼厉色,站到他们对面,大声道:“你们是虎山村的民团?谁是领头的,出来说话。” 当下,便有一人站出去,拱了拱手:“小人刘鹏,出来时村正叫我领著他们。” 两人走到一旁说了几句,刘鹏便站到他们面前。 “这位是镇上派来的夫长,李正山大人!此行出去,咱们凡事都听李大人指派,有不从者,莫怪我不念同村之情!” 姜正乾隨著眾人齐声应喏,刻意避开刘鹏的视线不去看他。 身为刘恆的二哥,刘鹏自然也不是善与的,倒不如不去触他的霉头。 至於刘家为何也要出人进民团的缘由,姜正乾早在路上已然想到。 刘家田產不少,能名正言顺减免四成秋税,是笔不菲的好处。 刘鹏的二伯身为村正,自然也落下了名声。 况且此行必然已经打点好,出了险情绝轮不到刘鹏,但若虎山村眾人立了功,待到行赏时,却必然落在带头的刘鹏身上。 两边人匯合在一处,浩浩荡荡往虎口道行去。 李正山身为夫长,自然是骑马的。 后面各村领头的队长,为了方便接应传令,也各配了一匹老弱的瘦马。 算起来这民团一行六十余人,四个村籍,倒是虎山村的人占了一小半。 不是虎山村的农户更有决心,而是他们住在山上,地少粮稀,减免的那四成粮税,在他们眼中分量更重。 捱到傍晚,毒日渐西。 李正山忽然一声令下,翻下马背,牵著马离开大路,钻入道旁的树林中。 姜正乾一边格开乱枝,一边四处张望。 这虎口道两旁大山绵延,后面是前些日子刚被抢过的徐王村。 往前再走几里,便到了虎山口,一边是通往虎山村的路,另一边上去则到了虎坳堡,也是个大小相当的村落,只是山势更平缓些,良田也多。 再往前,则是柳寨村,也是此次参团人数最少的村子。 按理说要挡山匪,迎击也罢,伏击也好,都该再往前走几里。 到那里虎口道收窄,山势陡峭,既能阻击,万一不敌,也能边打边退,到山上村子里寻求支援。 此处山地平缓,乱树横生,除了隱蔽一些之外,再无任何地利。 姜正乾心中思量,跟著队伍一直走到山林深处。 李正山找了一处树木稀疏的所在,將马拴上,让眾人就地歇下,不许营火,各村轮流派人到林边,往虎口道上瞭望。 他自己独自走到一旁,席地躺下,从怀中摸出一块乾粮,慢悠悠嚼起来。 各村领头的人,除了徐王村以外,也都凑到他跟前。 姜正乾远远望去,总觉得这李正山相比其他人,像是哪里不太一样。 思索半晌,才恍然发现他並没有带著包袱。 但转念一想,他身为夫长,自然有人给他奉送饼食,该是自己多心了。 当下他不再多想,与其余兵丁坐在一起。 天色逐渐黑透,有人闷得慌,便出声閒聊,见李正山並不阻止,大家逐渐声量大了起来。 其中尤以徐王村那几人跟前热闹,只因他们已经跟山匪杀过一回,知道情况,便引得其他人都围了过去。 想到总有一战,提前听些情报不是坏事。 见徐王村那领头的队长端坐在地,一脸肃然,旁边几人不时朝他发问,他也不紧不慢地一一作答,姜正乾便也凑了过去,坐在近处。 恰好有人问起那帮山匪的样貌。 那位队长名叫陈敢,看了那人一眼,淡淡道:“高头大马,雪银刀,杀起人来如同割麦。” 眾人一时噤若寒蝉,却听他又冷笑一声:“怎么,怕了?” 姜正乾又听了一阵,才知道陈敢家是徐王村路口头一家。 山匪来的那晚,他爹忙忙敲锣警示,被一刀砍去半个脑袋。 他兄弟五人奋力抗匪,却只他一人被马踏晕,活了下来,妻子也被掳了去。 后面的人家也有反抗的,但见了他家惨状,大都隱忍下来。 徐王村遭匪难最深的,就是陈敢家。 其余参加民团的徐王村人,也多数是家中有死伤的,其中最小的一个,年仅十六。 陈敢顿了一会儿,沉声道:“你们谁若怕了,便躲在后面,我却不怕,只要那帮山匪再来,定叫他们知道阎罗的长相。” 他一声落下,旁边就有其他徐王村的人接口道:“怕个球,我也不怕,跟他们干了,杀一个不亏,杀两个就是赚。” “对,怕个老驴卵子,咱们一条命,他们也一条命。” “陈哥。”眾人正有些躁动时,却见那名年纪最小的朝著陈敢慢慢开口。 “我怕是回不去了,真的杀起来时,谁要是看见我退一步,只管一刀劈了我,但我爹娘年纪大了,两个哥哥又旧病缠身,若家中有事时,烦劳陈哥帮扶一二,下辈子我做牛做马都报答你。” 陈敢面色一软,星光下眼光闪烁,沉声道:“你放心,但凡徐王村有一个回去的,你爹娘便多了一个儿子。” 话音一落,又有人道:“小兄弟,说什么晦气话,你们徐王村的人是男人,我们虎山村的也不孬,等杀起来时,你只管跟我站在一处,我护著你。” “对,咱们都是来抗匪的,你们徐王村已被抢过,本可以不来,这次实则也是为了守住我们这些还没遭抢的村子,我也一样,谁要伤你这小兄弟,先过我这关!” “也算我一个!” 一时间,士气高涨,听得姜正乾也热血沸腾。 但临行前姜承寿特意叮嘱的话,此刻犹在耳边。 他便没有跟著表態,只是心下想著,若有余力时,能看护这小子一番,也是好的。 却听虎山村第一个表態的乡党,此刻看向他,道:“正乾,往日咱们也来往不少,我知道你也不是那孬种的人,怎么却不说话?” 姜正乾本也是个直人,不会口是心非,便道:“我自会见机行事,若能分身,自然也会护著这个小兄弟。” 话音落下,却见陈敢看了他一眼,满眼的不屑之色。 旁边其他人,不管什么村籍,也都露出几分鄙夷神色,身边也有同村的人轻轻冷哼一声,故意与他离得远了一些。 姜正乾自己也有些不適,却也不多辩解。 他偶一转头,忽然看见不远处原本躺在地上的李正山,此刻不见了人影。 就连刘鹏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其余两个村子的队长,坐在那里閒聊。 姜正乾皱了皱眉,四下观望,隱约看见十几丈外的山坡后面,像是有个人影闪了过去。 他心思一转,起身也朝那里摸过去。 剩下的兵丁见他走了,只当他是没脸跟他们待在一处,也不多理。 “不用管他,姜家人就是那样,我们虎山村別的人,可没那么窝囊。” “对,还是那句话,等山匪来了,谁要是想跑,便一刀宰了,大家生死与共。” “好,我看那姜正乾多半要溜,咱们多盯著他些。” 第12章 杀人 姜正乾摸到那人影消失的所在,低头看去。 半人高的蒿草被压了下去,往前趟出一条路来。 星光下的蒿草灰白,被压下去的路径露出土色,则显得幽深不少,决然不会看错。 他想了想,循著路径走了进去。 此处山势仍旧是个缓坡,这条路绕著山坡深入,逐渐到了坡后面,竟是走了十余丈仍不到头。 姜正乾心下狐疑,不由加紧步伐,手掌也攥紧挎在腰间的大刀。 等到前面山势放缓,才终於看见有人影在晃动。 姜正乾也不声张,又紧走几步,待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他也停住脚步,轻轻蹲伏在蒿草间。 “大人,我二伯说今夜之事,让你费心了,日后必定重谢。” 刘鹏的声音传入耳中,姜正乾忍不住咬起牙关,心中气血一阵翻动。 看著夜色,眼前不由浮现那晚在虎山神庙中,刘鹏兄弟二人,头戴兽首装神弄鬼的样子来。 这时又听李正山的声音道:“刘村正倒想错了,我非是贪財之人,只是镇监大人实在分不出人手,把这档子事交给了我。 “山匪凶悍,不如由我从中说和,待会儿他们找几个挑头的杀鸡儆猴,不比两败俱伤的强?” 刘鹏回道:“正是,但若保得我们刘家的家业,酬谢大人也是应当。” 李正山笑道:“你把心放肚子里,今夜只要是门口掛了灯的,绝不会少了一粒粮。” 刘鹏大喜,踩倒一片蒿草,坐了上去。 却在此时,他听见身后一阵草茎折断的声音。 转头看去,见一道黑影慢慢走近,到了跟前,却是那姜家老大。 刘鹏面露不悦,道:“撒尿也不挑地方,谁叫你跑到这里来的,快些回去。” 李正山冷冷扫了一眼,默不作声,自是端著身为夫长的姿態。 却听那姜家老大冷声道:“下贱。” 二人俱是一愣,相视一眼,便知道他是听到了他们方才的话。 刘鹏当即起身,两手握住朴刀长长的刀柄。 忽然就见一道白光掠过,那刀柄就如麵条般断成两节。 他自己腰间也被这力道一撞,趴在地上。 刘鹏又气又急,忙用双手撑著起身。 却觉得双臂传来的分量轻得不像话,一撑之下,身子也只抬起来半尺高。 他狐疑地向后看去,却见自己双腿仍是趴在原地。 但自己又分明往前爬了些,只是挎在腰间的包袱像是开了,有东西漏出去,倒在地上,一块块的,黑漆漆的也看不清。 莫不是带来的烙饼、醃菜淌到了地上? 等先收拾了姜家那老大,再去捡也来得及吧? 刘鹏心下想著,眼睛眨了一下,却没再睁开。 李正山吞了口唾沫,看看地上露了馅儿的刘鹏,不由地颤声道:“你是何人?莫非想杀本官不成。” 却听那人道:“大人有所不知,他与我有杀弟之仇,咎由自取。” 李正山心中略微一松,道:“原来如此,倒也情有可原,既然他死了,可由你代他,做你们虎山村人的队长。” 想到自己正握著朴刀,这人的武力又实在有些骇人,如此剑拔弩张,总归不好。 李正山状似隨意地將刀丟在身旁,主动放下戒备,作势要坐下,口中道:“你与本官说说,他怎样害你兄弟的,我可以为你做主,今夜之举,我就当全没看到。” 只是这说话声颤抖,连他自己也听著有些心虚。 那汉子也没如他期望,放鬆地坐下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反而上前一步,將那柄大刀压在他肩上。 “大人跟我回去,兄弟们还等著你呢。” 那人的声音也是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也有些后怕。 此处再无旁人,血腥味一时浓烈至极,倒不如隨他到前面人多处,比待在此处强。 李正山仍是一副镇定之色,用手推了推刀身:“不必如此,本官也正要回去,走吧。” 他迈开步子,跨过自己的朴刀时,心中曾有弯腰將刀捡起来的念头,但这念头闪了一瞬就泯灭了,样子像是完全忘了自己的武器。 李正山负著手,他自觉走路的步伐应当跟平时一样,泰然自若,但不知为何,这条路来时好好的,只是草高了些,踩倒就是。 但往回走时,却似乎远了不少,连草也硬了不少,以至於绊得他摔了一跤又一跤。 好容易到了前面,才听那人在旁边大声道: “夫长大人,与大家说说,你是如何暗通山匪,如何与刘鹏勾对的吧?” 李正山转脸看去,见其一双眼睛在星光下都可见的发红,手上的刀更是提在身侧,像是隨时要砍过来的样子。 他心思转动,嘆了口气,大声道:“眾位,实不相瞒,我也是不愿看你们流血拼杀,確实提前找过那帮山匪,且他们现下就在这山坡后面。” 一言既出,民团中眾人皆是大惊失色。 李正山连忙摆了摆手:“那帮山匪已然答应我,只要我们不动手,绝不会伤你们性命,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他话音落下,只消片刻,就听有人大声道:“你说的是人话吗?” 却是徐王村的陈敢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旁边几个徐王村的兵丁也出声附和。 李正山吞了口唾沫,尽力保持著他身为夫长的泰然。 正想再说什么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喝声。 转头看去,就见山坡上面亮起一支火把,紧接著又引燃第二支,第三支。 不一会儿,便是明晃晃的一片火光,山匪们的怪叫声、口哨声也一起响了起来。 眾人全都紧张起来,李正山反倒觉得鬆了口气。 他转向身后那人,想叫他稍待,自己前去说几句话,便能让山匪们对他们视而不见。 但才转过身子,就见那人將刀举了起来,上面的血痕在星光下看得越发真切。 李正山嚇了一跳,下意识就伸手去挡,口中一个“別”字才吐出,便看见自己的小臂骤然垂了下去,整座山也紧跟著倒了。 姜正乾在他身上擦了擦刀,心下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是畅快,抑或激动,或者是初做一件陌生事物时的不適。 他如今只知道,退让换不来好结果,若让这位大人回去,怕是要害了全家。 “嗖”地一声。 姜正乾忙伏下身子,看见旁边树上“篤”地一声钉了一支箭。 紧接著接二连三,箭矢如雨一般飞来,人群中也开始有人吃痛闷喊。 须得儘快赶回去,方才听李正山与刘鹏之言,这帮山匪破了民团,今夜就会入村抢掠。 一念闪过,姜正乾看向不远处拴著的马匹,衝到跟前,忙將李正山所骑的那匹马解开韁绳。 牵著马才走了几步,便有人挡在面前,却也是刘姓。 “姜正乾,你休想跑,大家都要与山匪决战,你若要逃,先问问我们。” 姜正乾微微一顿,想起堂弟姜明宇曾说过:“下手重的,多半是刘家那帮人。” 刀光一闪,血將脸整个浇透,他抬手抹了一把,“呸”了一口。 顿时骇得方才还理直气壮的几人,一脸愕然。 见没人再上前来,姜正乾重新迈开步子。 第13章 匪袭 四下里乱成一团,箭矢疾飞。 马匹在慌乱之下,不肯好好下山,梗著脖子,拽几次才走两步。 姜正乾须儘快赶回去,好让父亲和弟弟们及时防备。 早一息,晚一息,或许结果会差之千里。 他兀自急躁间,背后传来一阵喊杀声,山匪们持著刀冲了下来。 “不怕死的上来,怕死的回家给爷爷备粮去。” 姜正乾回头一瞥,有两个民团的兵丁,被砍菜一般砍翻在地。 紧隨著便有三个山匪朝他袭来,马在山匪眼里是吃饭的筷子,走路的腿,自然要牢牢盯著。 姜正乾忙將刀握紧,仗著练了修行法,心经已然练成了七八成,力气和速度都远胜常人。 他自左上朝右下,斜刺里一刀劈下去。 刀从迎面来的一个山匪右边锁骨处斩进去,再从左胁下挥出。 后面两个山匪饶是过著刀口舔血的日子,也没见过这等场面。 他们一呆的功夫,那柄大刀已然到了跟前。 持刀的那人全无人样,浑身热烘烘的血腥气先压过来,蒸得人透不过气。 他们来不及躲闪,便被一挥两段。 姜正乾重新回身拉马,心下暗道亏得父亲给了这把刀,否则任他力气再刚猛,若是刀坏了,免不了死在当地。 他且战且退,后面来的山匪还没有活够,抢著回头去报告此处的状况,倒也没人再来追他。 反倒是先前嫌他窝囊的几个乡党,此刻隱隱围靠过来,有跟著他一起后退的意思。 像是在下雨天看见屋檐,心下不自觉便想避在下面。 “他娘的,这帮泥腿子怎么不要命,那姓李的耍我们。” 有个山匪头子大声咒骂,姜正乾转头看去,却是陈敢带著那几个徐王村的人,在奋力拼杀。 一丈开外,那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已经很吃力了。 先前还因为早夸下了口,有人碍於面子,真挡在他前面,但此刻也都为此付了代价,只剩下一人,也摇摇欲坠。 终於那马好像適应过来,知道危险都来自后方。 姜正乾只觉手上一松,脚下不由地快了许多,已然快到林子边缘。 他一快,虎山村那几个乡党本就以他为轴,自然也跟著脱离出来。 眼见马上要到大路上,山匪落在后面,没追上来。 那几人不禁浑身一松,其中一人更是忍不住喜道:“正乾,没想到你倒是深藏不露,多亏了你,咱们快走,回去给村里报信。” 却见姜正乾抬起脸,只有那双白生生的眼珠子看得分明。 “你们不是说要护著那小哥儿么?报信有我一人就够了。” 那几人大惊,又无法反驳,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我本该一刀劈了你们,为我兄弟正浩报仇,只是今晚共抗山匪,却先记著。 “但你们若想走,也该跟我一样,回去杀几个山匪再说,不然我这刀不答应。” 几人一阵错愕,心下一掂量,觉得这血人比山匪还要危险万分。 眼见姜正乾身子一动,往他们跟前走,几人慌了,只得硬著头皮又往回杀去。 姜正乾站住看了几眼,那个徐王村的少年恰好在此时倒了下去,陈敢只顾得微微转头一瞥,也紧隨其后血溅当场。 姜正乾再不迟疑,几步出了树林,踏上虎口道的同时,翻身上马。 他一路狂奔,到虎山上时,远远看见山头上火把晃动,首尾距离不下三四里。 衝上山坡,山口处有一队人举著火把靠近。 姜正乾收住马,那几个人也迎上来,其中一道声音欣喜道:“刘鹏?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都快认不出了。” 姜正乾听出那人声音,冷声道:“骑马的未必就一定是刘鹏。” 马匹一声嘶鸣,疾驰而去。 那几人被惊得闪在路边,其中一人道:“不是你家刘鹏?他去的方向不就是你家么?” 刘志远在黑夜中睁大眼睛张望,看见那人骑著马果然拐入去他家的小路。 他凝著眼睛思索一阵,猛的想起那血人的声音来,一拍大腿:“坏了,是姜家老大,他不是去我家,是回姜家去了,那狗日的哪来的马?” 姜家院中,姜承寿负著手,站在院里,望著头顶夜空。 旁边两个儿子饶是在夜色下,也看得出神色凝重。 姜正坤道:“这事儿確实有些急了,都这么久了,刘家人还没找到北山去,定会以为是我们杀了刘恆,或许会上咱家来。” 话音方落,便听姜承寿道:“哼,我看这仇报的太晚了,刘恆虽不是正杰亲手杀的,却也差得不多,他们要找事,何须由头? “老二,你主意多,你说该怎么应付。” 姜正坤点了点头,转向姜正杰:“你看清刘恆死透了?那妖蛇只是伤了他性命,不曾吃了他?” 姜正杰道:“我把他诱到北山下,到那妖蛇洞前,他嚇了一跳转身就跑,到半坡时,有一阵黑气像旋风一般,卷到他身上,他立刻就倒了,浑身转瞬间成了黑酱色。 “却没看见那蛇妖出来,我守著望了许久,见没动静,嘴里含了一颗石子,吐出去钉到他脑门里,也毫无反应,必然死了,却没见那蛇妖吃他。” 姜承寿“哼”了一声,眼光中满是讚许之色。 姜正坤思索片刻,道:“既然这样,刘家人若来咱家要人,你跟爹就说不知,我就说白天看见刘恆去了北山,他们去找时,或者找回死尸,更好的是与那蛇妖遇上,正好为我们报仇。” 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马嘶。 几人连忙打起精神,又听见有人跳下马背,快步跑来。 姜正杰连忙吸一口清气,蓄势待发。 门被一撞而开,进来个血人,却开口道:“爹,我回来了。” 父子三人赶忙迎上去,搀住姜正乾,听他说自己並未受伤,却是这幅模样,心下都难以置信。 细问来龙去脉,姜正乾抹了把额上汗水跟血水,却是笑了起来。 “刘家那老二刘鹏,被我一刀劈了!” 父子俱都一喜,听姜正乾问路上怎么那么多人举著火把。 姜正杰便將白天的事说了一遍,告诉他是刘家人发动族亲,正漫山遍野找刘恆呢。 “正杰真能干!只恨没有亲手宰了他,那才痛快。” 姜正乾讚许一声,捏了捏三弟的脸,在他脸上抹了一道血印子。 言罢,他却神色一正。 “爹,那帮山匪实在凶悍,怕是过不多久,就要杀到村里来了,况且我也与那几个入了民团的撕破了脸,他们若得回来,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得拿个主意。” 姜承寿“嗯”了一声,將目光看向姜正坤。 第14章 危急 姜正坤心思急转,尚且没有头绪,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譁声。 眾人相视一眼,姜正乾当先几步抢到门外,將来时所骑的马牵进院里。 来人正是刘志远,旁边跟著他大儿子,另有几个同宗的亲戚。 看见姜家人,刘志远也不多客套,开口喊道:“姜家老大,你们民团遇上山匪了?怎么就你一人回来,我家刘鹏呢?” 姜正坤闻言,不著痕跡地靠向兄长,想叫他先不要露了刘鹏已死的消息,却没来得及。 姜正乾一向直来直去,回道:“死了,被……被山匪所杀。” 刘志远闻言,身子晃了晃。 他二哥身为村正,早已与夫长交代好,且山匪也已回了口信。 村中凡是刘家近亲,今夜家门前都点了灯,即便山匪袭来,也会让过不抢。 刘鹏更是与夫长待在一处,即便山匪真要杀几个人立威,又岂会选上刘鹏? 他大儿子刘路將他搀住,冷笑一声:“爹,你別听他胡扯,我看是姜家人怀恨在心,故意气你。” 刘志远闻言,也觉得大有道理,但心里终归放心不下。 “姜承寿,念在我两家也曾交好,又是邻居,我小儿子刘恆出门一天未归,刘鹏入了民团尚未回来,你家老大却先到家。 “你家若知道些什么,现在一五一十说出来,好叫我放心,若我两个儿子少了一根毛,我叫你姜家鸡犬不留。” 姜承寿冷脸听完,却一返往日和善的態度,啐了一口,道:“老狗。” 刘路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眼见姜家人回身往院里走,就要追上去发作。 却被刘志远伸手拉住,狠声道:“老大,你去將村中那些族亲全都叫来,带上傢伙,我看姜家人倒是硬气起来了,正好借著山匪的由头,不论他家有没有古怪,今晚把他们全都了帐,正好分了他家那些田亩。” 刘路匆匆走了,刘志远目光阴鷙,又看向身旁几个族亲兄弟:“留一个在这守著,別的人跟我去村口,姜家老大都回来了,刘鹏应当也快了,等他一回来我们就动手!” 姜家院中,除赵雪兰哄著孩子睡在屋里,此刻其余人都聚在一起。 吕么妹拿了一条湿手巾,为姜正乾擦拭身上的血跡。 姜承福也察觉出今晚的异状,拿了把镰刀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姜承寿思想片刻,让姜承福先回屋里,暂且和衣躺著,有事时再叫他。 他自己当先走进大屋,张开两条大腿坐在凳子上,沉默不语,目光却是看向几个儿子。 姜正乾当先道:“爹,今晚的事態有些紧了,若刘家將那些族亲都叫来,怕是最少也有二三十人。 “等民团中那些人回来,多半恨我將他们逼回战场,也要发难……” 姜承寿挥手打断:“你不逼他们,不见得他们就不会趁火打劫,事已至此,说这些没用,老二,你有什么办法?” 姜正坤道:“爹,咱们虽然修习了炼体法,但都尚未圆满,大哥和正杰还有些战力,我比他两个差了许多,要是那些人一起来,的確不好应付,不然咱们走吧?” 姜承寿皱眉道:“我们在此几十年,这屋樑是我到沟里砍下,一根根拖回来的,炕是我烧灰抹粉筑的,墙是我挖土和泥一块块晒的,后面那些田亩,是咱们姜家人一块块垦出来的,就这么全丟了?” 他话里虽没有走的意思,却也颇有心灰意冷的味道了。 姜承寿垂头看著地面,口中道:“老三有什么说的吗?” 姜正杰等了几息,方才反问道:“爹,咱家这修行法从何而来?” 姜承寿猛抬起头,正要训他两句,忽得怔住。 “你是说,去求仙人?” 见姜正杰不置可否,姜承寿道:“咱家此刻如此危急,仙人若肯帮,早已显灵了,何须去求?” 这时姜正坤与姜正杰对视一眼,低声道:“爹,我跟正杰私下閒聊,这位仙人像是被困此地,否则为何不让我们在家里设祭坛,却要把鸡送到坟地里去? “何况仙人秉性,我们虽然揣测不到,但以常理度之,咱家往日並不敬奉仙道,祂却为何突然显灵,且一直守著我姜家?多半也有予取之处。 “既如此,我们本就是互相成就,虽不敢因此不敬,但危难时刻,总该去试一试的。 “適才我有些慌了,一时忘了,经正杰提醒才想起来,倘若那位仙人真如我们所料,被困在南山,那祂多半不知道我家此刻的状况,爹,不如去试试也好。” 姜承寿心思急转,片刻后一拍桌板。 “好,你们守住门口,若刘家人来,先勉力拖一拖,我去求仙人。” 说罢,他出了后院,一路往南山小跑过去。 周岩早已提起了精神,留神注意著周遭的一切异动。 今晚跟一个多月前那个夜里很像,虎山上虽没有全村尽出,也有不下数十人举著火把,在漫山遍野地走动。 只是没人到他近处来,故而周岩也不清楚那些人在做什么,只是隱隱知道村中又出了什么事。 他也曾升起一团薄雾,试图唤来姜家人问问。 但夜色之下,姜家人显然没有发现。 正在他百般猜测时,忽然一道人影远远小跑著过来了,不是姜承寿还能是谁。 只见他甫一站定,收起那急匆匆的神色后,整了整衣衫,这才恭恭敬敬跪在地上,口中道:“仙人在上,我姜家遭逢危难,贸然前来,祈求仙人庇佑。” 周岩故意按捺住性子,矜持片刻,等他又求了一遍,这才放出神识,笼在姜承寿身上,给了他一丝回应。 姜承寿闻之大喜,赶忙將这些天来的变故,因为所以,虽然但是,全都毫无保留,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周岩尚且来不及为那条蛇妖意外,听姜承寿意思,他家今夜就有极大可能发生变故。 一来姜家对自己虔诚听话,一家人秉性都好,利於掌握。 二来已经接触许久,若姜家人有失,再换了別人,不说对自己虔诚信奉,保不齐还请修士来除妖犹未可知。 思虑一番后,周岩决心要全力庇护姜家。 但照姜承寿所说的形势,要有几十人到姜家去寻衅,却是十分棘手的。 月明星朗,山边无一丝凉风,姜承寿跪在地上,远远望著远处那些火把,渐渐由村头村尾往一处聚集。 更有许多新点起的火光,在那些低矮的屋舍间隙里晃动。 姜承寿擦了几回汗,却久久不见仙人回应,心中万般焦急。 终於像是过了一夜那么久,他身上笼来一阵凉意,脑海中再次响起那道冷冰冰的声音。 “我可传你一法,用与不用,全凭你自己掂量。” “此法名曰:怨咒。” 第15章 怨咒 姜承寿听出转机,心中喜出望外,忙把眼睛闭上,用心牢记,生怕少听了一个字。 脑海中声音响起,仙人却像是心有旁騖,反倒先问起了姜研。 姜承寿不敢质疑,饶是心急如焚,仍然把姜研的近况认真说了。 仙人隨即道:“往日你来求我,非我不救,是你家那小女儿先天气本就不足,近日又心神受了重创,如今神志渐昏,照此下去,不久便会先天气尽而死。” 姜承寿对姜研的病症,实则早有预料,甚至都没想到这个苦命闺女能养到这么大。 此刻听到仙人之言,他心中一沉,默然接受。 “不过,她的情形,倒与这怨咒颇为契合,倘若以她为媒,施为这咒法,將她化作灵体,虽然神魂备受拘束,但你家將来若能真正踏入修行门径,留她神魂在,总有办法托生。” 姜承寿忽然生出一阵福至心灵的感觉,只觉得心中多出一道法门诀窍。 他欣喜至极,想不到竟有如此一举两得的转机。 然而待到他接纳吸收,理解这咒法后,却是面露痛苦。 “嗡嗡~” 一阵低低的振翅声传来,却是一只蚂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落在姜承寿麵前。 他怔怔地低头看去,却一阵眼,见那蚂蚱浑身如遭蚁噬,变得千疮百孔,很快化作一滩漆黑粘液,却不下渗,如同活物般在地上滚动。 “我借这蚂蚱之身作为咒引,分了不少法力在其中,你只需照著法门念动咒言,便可施为。” 周岩说完,眼见姜承寿怔怔地起身,心下嘆了口气。 “唉,好容易积攒些法力,又全都送了出去,凡人起势当真不易,好在过了今晚,他姜家该能一跃而起,至少在这村落中,算再无人敢对他们说个不字了。 “说起来,我今天与他沟通许多,会不会有损我在他们心中的威严?毕竟人之常情,近则不恭。 “算了,今后得叫他家再多供奉些生祭,將我的法力补回来。” 姜家院中,三个儿子隔著门缝往外张望。 不远处大路上,火把晃动,聚了约莫有十来个人,有人提著长刀,还有几个肩扛锄、锹的。 若是白天见到,只以为他们是要下地务田去,谁也想不到这些人耕种用的铁器,实则是打算拿来挖人、砍颈的。 姜正杰將吕么妹搀回屋里,三人继续凝神观望,见顺著大路又来了一队人。 两队匯合一处,说了几句,便一起朝姜家门口走来。 领头的那人饶是看不清脸,但迈著八字步的身形,除了刘志远还能是谁。 姜正乾早已回头朝后门望了几次,始终不见他爹回来,便低声嘱咐道: “我如今心经已快炼成,论近身肉搏,比常人要强出不少,与山匪拼杀都不在话下。 “倘若仙人不肯庇护我家,你们只管带著家人从后门走,他们不知道我们有修为在身,想必断后的人不会太多,以正杰的本事也足以应付,我守住前门,也能拖得许久,过些时候我便追来。” 两个弟弟皆沉声应下,却也知道他说追来的话,也不过是个话。 姜正乾今日本就消耗不少,此刻即便还能再打一回,也不过是强撑一时半刻罢了,何况以寡敌眾。 此时刘志远已经到了门前,停在一丈开外。 “姜家人在里面听好,把我家刘恆送出来,且留你家一条血脉,若他短了一根毛,叫你全家鸡犬不留。” 旁边有人冷笑,显然这话他们自己人也不信。 姜正乾扒著门缝,將腰间的大刀缓缓抽出来,也不应声。 看见刘志远偏了偏头,身旁一人举著锄头上来,往手上吐一口口水,高高举起砸在门上。 大门插了閂,又有姜家兄弟顶著,只是发出“咣”的一声,震起许多尘土,並未破开。 刘志远“哼”了一声,隨手將火把丟了过来,门下面顿时升起一阵柴火气味。 他又招了招手,便有一人將刀別在后腰,往后退了几步,朝前一衝,一跃便爬上姜家大门旁低矮的墙上。 看见姜家三个兄弟,这人冷笑一声,抽出刀来,转眼另一边墙头上又上来一人。 姜正杰早已打起精神,望向他们的眼中儘是杀机。 只听“嗤、嗤”的两声,那两人忽然呆了几息,而后伸手乱抓,却如木桩般朝后栽了下去。 门外传来一阵惊疑声,上前去看,却见这两人张著双眼,额头上各有一个筷子粗的血洞,弓著腿想要起身,手臂却一下下地乱抽,眼见得不活了。 “这姜家有什么古怪,这是用什么东西打的?” “莫不是弹弓?” 刘志远一挥手,道:“乱什么,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们不成,你们再上,翻进院里去。” 却听有人道:“何必如此?再稍等一会儿,等这门被烧塌了,咱们一齐衝进去,他姜家人还能长翅膀飞了吗?” 话声落下不久,便有五六根火把从外面飞进来,落在院里的倒没什么,落在屋顶上的,很快便引燃了屋顶的茅草。 姜正乾此时回头道:“现在不走,还等什么?” 正在此时,方看见姜承寿从后门匆匆回来。 走到他们跟前,道:“仙人传了咒法,却要小妍肯听话,才能解我家今夜之危难。” 他说话声微微发颤,又將这咒法的效用简略说了,兄弟三人听了尽皆沉默。 眼见情势紧急,姜承寿转身道:“你们先守著,我去跟你们妹妹说。” 才走一步,却被姜正坤伸手拉住:“爹,那咒言好记么?” 姜承寿道:“这咒法全赖仙人法力,我只是代仙人施为罢了,咒言不过几句。” 姜正坤道:“爹,你把那东西给我,教我咒言,我去跟小妹说吧。” 姜承寿定定看了他几息,像是下定决心,从怀中摸出一物,摊开手掌,却是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如同胶泥般在手上颤动。 他將这东西放在姜正坤手心,又將咒言一字一句念给他,倒像是长长鬆了口气。 姜正坤接过那东西,回头看一眼大门,此刻门下已经火势渐大,火舌顺著门缝不时窜动,四下里屋顶也是燃了大半。 他收回目光,將右手食指伸进嘴里,狠狠一口咬下。 再將鲜血淋在左手中那东西上。 血一进入,那东西愈发激烈地颤动跳跃,將那些鲜血全都吞没吸收,丝毫不剩。 第16章 施咒 屋顶火势蔓延,烧得“噼啪”作响。 吕么妹护著儿媳妇赵雪兰,一起抱著孩子躲在通往院后的小门旁,却不敢出去。 姜家几个男人要守著大门,也匀不出人去护著她们。 连姜承福也持著镰刀,战战兢兢地站在姜承寿后面,不知做什么好。 唯独赵雪兰怀中的孩子,两岁半的姜宴清被吵嚷声嚇醒。 他从母亲怀里望向上面,看见那一圈跳动明亮的火光,少见地没有哭,反倒“咯咯”地笑了起来。 “亮,亮亮。” 他伸出小手,指著屋顶,眼中同样有火苗跳动。 赵雪兰看著他,忍泪笑著道:“是亮亮了,好看吧?” 姜正坤伸手缓缓推开姜妍的屋门,里面一如既往的漆黑一片。 不论白天晚上,她的厢房总是见不得一丝光,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 屋里长久不见光,哪怕吕么妹几乎天天给她晒被子,也总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姜承寿曾说是人有了味道,可吕么妹给姜妍洗澡勤了许多,也不见那味道减少几分。 就连这屋里给人的感觉,也要比別处阴凉许多,大概也是总晒不到的缘故。 姜正坤適应许久,也看不清姜妍,只隱约看见床角深处蹲著一团黑影。 “小妍,你醒著吗?” 他试探地一问,只听到一阵怪异的“咯咯”声。 “我是二哥,你现在认得我吗?” 说这话时,姜正坤满是愧疚。 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进过这间屋子,有时只是想到她,就忍不住心下一阵愁苦排斥。 对这个唯一妹子的近况,多半还是从母亲吕么妹口中得知。 只知道她最近时常神志不清,认得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少。 背后大门处传来一阵呼喝声。 姜正坤回头看去,家中大门已经烧到了顶,好在当初修造时,都是自家找来的好木头,暂时並未坍塌。 姜承寿和两个兄弟不时往这边望,虽然焦急,却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 姜正坤见状,咬紧了牙,回过头时已然是一副决绝之色。 “小妹,哥对不住你,將来哥一定救好你,让你跟別的姑娘没有半点不同。” “扑通”一声,姜正坤竟是跪了下去,伸手捧著那颗不断跳动、变形的黑色药丸。 “当下姜家有难,你若醒著,就把这药丸吃了,救姜家一回,也不枉爹娘伺候你这些年,从未有过怨言。” 姜正坤站起身,走到床边,本来心下也没抱什么指望。 他本想摸黑过去,將这药丸给姜妍餵进嘴里去。 未及动手,却感到她猛得扑到床边,双手捧著他的手,像是急不可耐地一口將那药丸吞在嘴里。 姜妍嘴唇的触感倒跟这屋里的气氛不同,仍旧是温热柔软的。 姜正坤呆了呆,不敢怠慢,依著法诀捏住手指,口中喃喃地诵念咒言。 只觉得周遭瞬间冷了许多,一阵冷风隨著他诵念迎面刮来,越来越猛烈。 姜正坤不由地后退一步,这时在屋顶的火光映照下,得以看清趴在床边的姜妍面容。 这个小妹仍旧是那副乖巧样貌,此刻竟像是少见的清醒著,怔怔地看向自己,脸上像是有两道水印。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口型姜正坤当然认得。 她叫了声:“哥。” 下一刻,有无数黑色尖刺,瞬间从她身子里探出,如同刺蝟般爆射,穿透屋顶、墙壁,將屋里的一切物件都刺得乱飞出去。 紧接著,那些尖刺化作黑烟,混在屋顶木头燃烧的烟雾中,连同姜研一同又消失不见。 姜正坤呆了呆,忽然觉得极为疲惫。 他拖著沉重的双腿走到院里,见父亲兄弟一起看过来,默然点了点头。 姜承寿道:“凡是刘家男人,这笔帐今晚全都算清……” 话到一半,却被姜正坤少见地打断:“爹,別管什么男人女人,你先歇歇,这事交给我跟小妹吧。” 虎山村今夜的响动不可谓不大。 刘家本就是望族,村里族亲不在少数,加之往日来往较密的,能叫的都被刘志远著人叫了,况且还有他当村正的二哥帮著攛掇人。 今晚来的人自然是越多越好,既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也让有些不服刘家的,知道真跟刘家弄起来,是什么下场。 住在村子东头的李拴柱,还是个半大小子。 他听见刘家人来叫他爹,说是要灭姜家的门,让去帮忙看著点人就行。 他爹本来不愿去,但他娘劝说大不了去了远远溜在后面,只要不惹了刘家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爹走了,李拴柱也坐不住。 他虽然也见过杀人,但上次没挤到前面,看得不真,这回要到前面看个大热闹。 他心下想著,捞了把短锄就往外走,他娘想拦,被他一眼瞪了回去,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李拴柱举著火把,才出门不远,就见一个人影踉踉蹌蹌地走在大路上。 他迎到跟前,辨认一番后,不由地笑出了声。 “这不是姜家的拐妮子吗?许久没见过,还当你死了,嘿嘿。” 李拴柱想起以往跟別人欺负她,有时追到姜家门口往他们院里丟土块,倒是个乐子。 他笑了两声,没有同伴在跟前,总觉得没劲,便打算往姜家走。 才走几步,李拴柱又忽然站住。 “不对,这妮子也是他姜家的人,定是得了风声,提前跑了出来,我得去报信。” 他猛然回过身,道:“拐妮子,你站住,我有事问你。” 姜妍腿脚不便,况且本来也没走动,闻声只是低头站在那里,额前的头髮散乱,也看不清她是什么神情。 这拐妮子倒没跑,看来我说话还是顶事的,况且她想跑也跑不了,这跟前没人,待我押著她去找刘家人。 李拴柱边走边想,还没到姜妍跟前,他目光无意间一瞥,想起自己手上提著的短锄,心下不禁又冒出个狂热的念头。 我还没杀过人,这姜家人今晚横竖都得死,我何苦费劲押著她过去? 不如我就地一锄头挖死她,再带去给刘叔,这样他们不得夸我?往后不得高看我一眼? 李拴柱越想越对,到姜妍跟前站住身子。 他略一寻思,露出个坏笑,而后对著姜妍身后道:“刘叔,你来了?” 见姜妍有抬头的动作,李拴柱按捺住狂蹦的心跳,一锄头狠狠朝下挖去。 “噗”地一声,锄头扎进姜妍脖子根上,一下子没到了把上。 出乎李拴柱意料的是,姜妍並没有如他料想,转头去看后面,只是稍微抬起脸看向自己。 此外,他也没料到人肉竟那么软,这一锄头饶是出了吃奶的劲,却没感觉到什么阻力就挖了进去。 李拴柱既兴奋,又隱隱有些害怕地看姜妍的反应,想著要不要再来一下。 却见姜妍看著自己,没什么神色,只是微微地歪了歪头,而后抬起右手,缓缓朝自己伸过来。 李拴柱顿时不怕了,觉得她实在傻得可怜,乾脆低头看著那只手,看她要做什么。 却见那只手探进他怀里,就像探进水里,將他那颗跳动的心臟攥在手里,越攥越紧。 李拴柱到死,也觉得像是在做梦。 此刻的姜家,院门终於支持不住,发出一阵风吹般的“呜呜”声,重重地倒塌。 第17章 復仇 刘志远穿了件短打,空气燥热,跟前又有烈火焚烧,他热了满头的汗,但也没有像身旁那些年轻人般,脱成个光膀子。 他这短打下面,还有一件软甲背心,是他特意翻出来穿上的。 饶是早年学了些江湖武艺在身,也没少杀人,但刘志远仍然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朝身旁大儿子刘路道:“老大,你朝姜家喊两句,將你兄弟刘恆送出来,就饶了他们。” 刘路疑道:“爹,咱把他家房都烧了,放过他们岂不是留了祸患?” “蠢货,让他家把刘恆送出来,咱们只需守著外面,看著火烧旺就是,不比衝进去与他们拼杀强?” 刘路被当著这么些人训了一通,面上有些掛不住,道:“爹,咱还怕他一个小小姜家不成,衝进去又有什么?” 话音落下,刘路当先疾冲几步,使了个江湖上的轻功,钻过火光,稳稳落在姜家院里。 却见姜承寿麵如寒霜,背著手站在院子当中,身旁的姜家老大浑身是血,握著把刀守在旁边。 姜家那老二却盘著腿,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一手伸过头顶,伸出两指朝天指著,另一只手捏著指节,在身前滑来滑去,好生怪异。 他稍稍一寻思,不禁失笑。 这姜家人也是异想天开,知道绝无生路,死到临头,竟想出这装神弄鬼的伎俩。 再往旁边一看,姜家那老三站在最远处,见自己看过去,张嘴叫了声“刘哥。” 两家关係尚好时,姜正杰便这般叫他,不过都是老黄历了。 想到他多半是要求饶,刘路面上浮起一丝笑意,竖耳听著。 却听姜正杰道:“刘恆已被我杀死,就在北山那道沟里,你若想去找他,我可以放你去。” 刘路身子一震,盯著姜正杰的神色心如电转,却看他一脸正色,况且死到临头,他姜家人哪里还敢故意挑衅,除非是嫌命长了。 想到这话多半是真的,刘路脸上怒色上涌,腿上灌满力气,就要往姜正杰那里去。 却见姜家老三满脸古怪神色,尤其双眼中,非但没有慌乱害怕,反而是一副极为厌恶的眼神。 隨后便见其嘴巴张了张,发出一声极为清越悦耳的哨声,悠长又犀利,与黄鸝的叫声有八分相似。 刘路觉得那声音不经耳道,像是从他额前直接传到脑子里,又猛得炸开。 “这姜家老三吹的什么哨,竟能让听者头疼欲裂。” 刘路带著这个念头,直挺挺朝前倒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 姜正乾上前一步,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额前有个血孔的头颅,隔著火光朝外面扔去。 刘家就数刘路的武功了得,尤其轻身功夫,一跃丈许高,那是跟著正儿八经的武师学来的。 刘志远自然不担心他斗不过姜家那几人,只等著听到里面打起来,就进去帮手。 此刻忽然见一颗圆圆的东西飞出来,他冷哼一声,只是身子微微一侧,一脚接住踩在脚下。 低头看去,却是一颗人头。 刘志远目光一凝,心道这刘路可不要一味逞强,一口气把姜家人全杀了,得留个活口,问出刘恆的下落来。 正思想间,听旁边有人颤声道:“刘……刘路?” 刘志远皱眉往火光中找了几次,都没看到人影,转头看向旁边,顺著那人目光,才知道他盯的是自己脚下。 刘志远一阵狐疑,用脚尖拨了拨,把那人脸转上来,顿时一口血气顺著胸口直往上窜。 这时又听后面有人大笑。 刘志远气的发抖,听那人笑了一阵,才大声道:“志远哥,这姜家也是没人了,你看他家叫谁来挡咱们了。” 一群人忙转身看去,却是姜家那个残疾的小女儿,瘦瘦小小的,穿了身旧麻衣,正一晃一晃地朝来走。 刘志远怒不可遏,当即穿过人群,一把刀抡圆了朝姜妍脖子砍去。 姜妍手无寸铁,只得抬手去挡。 “哧”地一声,她那瘦长的胳膊被一刀斩断,刀势减了少许,稍稍一偏,也將她的脖颈砍到一半。 她眼见是不活了,嘴巴一张,吐了一大口血出来。 刘志远將刀一抽,姜妍被刀身一带,顺势朝前倒下。 他嫌弃地侧过身,就在將要躲过时,姜妍却伸出手,將他搂住。 刘志远心道这条贱命临死还脏了我衣服,刚想將她拉开,却突然感觉姜妍那一条半胳膊,竟有难以置信的力气。 只觉得后背像是被人用铁箍镶住,生生地往一起绞。 刘志远张嘴想叫人將她拉开,话未出口,却是一股热流顺嘴喷了出来,接著听到自己骨头“喀嚓嚓”的声响。 又有什么东西从嗓子里朝上挤,很快衝破他那狭窄的喉咙,让他嘴里发出一阵“咕嚕嚕”的怪声,隨后那东西掛在嘴边,刘志远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旁边人瞧著刘志远二人紧紧搂抱在一起,倒在地上,把姜妍压在他身子下面。 有人看出他姿势实在有些怪异,身子像个葫芦,从胸口处猛得收窄,却又觉得是火把晃得自己眼,毕竟人不可能变成那个形状。 二三十人围在一起,只道刘志远起了邪念,搂著人家闺女不肯鬆手。 人群后面,李二奎总觉得心里发慌。 他今夜被刘家征来,本就不大情愿,毕竟夺了姜家田產,怎么也分不到他的手里。 但杀姜家人的名声,他却要一同背,倘若能分他二三亩地,不用叫他都愿来,冤有头债有主,反正不是他带头。 李二奎嘆了口气,只盼著刘家人快些了结了这档子事,他好回去睡觉,可那刘志远竟还有这閒心,搂著那瘸腿妮子不知道起来了。 他正为此烦心,左边肩上却被人用极大的力气扳转。 李二奎窝著火抬眼看去,却是姜家那小女儿站在他背后。 李二奎吃了一惊,刘志远何时放了她?她又是何时到了自己背后? 余光一照,却见她后面还有人,莫不是姜家人趁机都摸了出来,要偷袭大家殊死一搏? 心下一阵慌乱,李二奎忙想出声示警,又偏头往姜妍身后看去。 所见的场面,却是他这辈子都难忘了。 在这个姜妍后面,还有一个姜妍,后面那个姜妍旁边,也有一个姜妍。 再往后,却碍於天黑,只隱约看见些人影。 她们全都摇摇晃晃,伸著那两条长年不能伸直的腿,僵僵地走过来。 “姜家这妮子,是他娘的鬼啊!” 李二奎心中才生出这个念头,面前那个姜妍將两手扶著他腮骨,朝后一转。 他就不由地面孔朝下,只见自己后背上的汗毛,在火光映照下一根根全都立了起来。 第18章 刘长道 刘长道躺在炕上,翻来覆去都睡不著。 外面嚷了半夜,说是老三家的刘恆不见了,一直找到一个时辰前,才逐渐没了声息。 他刚要睡著时,又听得隔壁老二家院里,有人张罗著说让去叫他那些侄子、侄孙,多半是刘恆还没找著。 刘长道恨恨地嘆了口气,索性翻身下了炕,点起了油灯。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书,书皮上写著:炼肾经。 他恍然又想起他十五岁时一个早上,那幅景象在他心里刻了大半辈子,仿佛就在昨日。 他坐在院里,忽然看见院墙上跳下一只黑猫。 那只猫通体如阴天的黑夜一般,却在额头上长了一缕白毛,像个竖著的眼睛。 这勾起了刘长道的兴致,想把它哄到跟前来,抓住它找根绳拴住,就养在家里。 那猫却像知道他的意图,总不到跟前来,却也不跑走,就在他面前三五步外叫唤。 刘长道被它惹急,扑了几次都没抓住,却被它勾著一直跑出院子,沿路追了有一里多远。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解书荒,1?1??????.???超实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眼睛总盯著近在眼前的黑猫,好几次险些拽著其尾巴,不觉便到了虎山南边一处山沟旁。 那只猫跑到沟边,已到了绝境,被他一扑之下竟直往沟里跳去。 刘长道忙趴到沟边看,还未探出头,就看见一个穿著玄色纱裙的女子,怀中抱著那只猫,慢慢地往空中升起。 刘长道看得呆了,那女子狭目凤眼,长发如瀑,编著繁复髮式,戴了几样翠玉首饰。 他从未见过那样清丽出尘的女人,一直盯著她缓缓升到头顶,为了目光离她更近些,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那只猫就在那女子怀里轻叫,她伸出葱白一样的手指在猫脖子下摸了摸,对著刘长道微微笑了笑,像是带著几分歉意,大概是觉得那猫戏耍了他。 刘长道心中一盪,这时的他已经是个小伙子了,不由地將目光往下挪了几分,透过那女子的纱裙,看到一双纤细光润的腿。 只是这一眼,那女子却忽然变了顏色,伸出手,便有一道清光飞来,钻入刘长道的腰间。 他疼的昏死过去,不久后醒来,忍痛回到家中,心下却莫名知道,这事对谁都不能说。 刘长道尿了三天血,后来慢慢恢復,却从此没了生养的能力。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仙人,后来也曾见过一两回,却只隔著高高的天空望见几道影子。 刘长道从那以后一门心思看道书,学修行,只为有一日自己也能成为那高天上的其中一个。 他耗了大半生,倒也確实有所收穫。 比如知道了仙人最初也是人,后来是一步步跨过许多境界,先炼气,再筑基,每一境都有更上一层的神通。 因此之故,姜正浩死的那晚,他就知道是老三让他儿子刘恆信口胡诌,因为仙人其实也是人,不是住在九天之上的神,更不会上凡人的身。 另有一个大收穫,他几乎了刘家一大半的家业,买得面前这一本炼体法门。 虽然算不上什么仙人之术,却是离最低的那一层炼气法门最近的,是没有灵根的凡人所能修行的最高的本事,比那些江湖武功、轻功之流,要强上不少。 刘长道练了多年,如今已经练成,他內视洞观之下,可见自己原本受损的两块腰子,如今不仅恢復,还放出缕缕毫光。 生养对他而言早已不是问题,只是他已经无心於此罢了。 据说这凡人可修的法门中,也有那高深厉害的,可將五臟全都炼到,比他这只能炼肾经的强百倍。 且一旦炼成,可见五臟如悬磬,身坚如铁石,更能使出许多神通妙用。 想到此处,刘长道不禁长嘆一声。 想他醉心此道,把剩下的家业让与刘志峰,即便能够生养了,也未再娶妻,没留下一缕香菸,只为问道。 如今却只落得一副强健的躯体,或者还比別人长寿一些,除此外再无所获。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我总以为,若有一日得道,真正踏上仙人路径,不胜过那些俗世金银、儿女绕膝百倍? 刘长道翻著那本早已能倒背如流的炼肾经,正自苦闷时,忽然听得有人敲门。 他不耐烦地站起身,开门看去,却是他那兄弟,如今的村正刘志峰。 刘长道冷著脸问:“深更半夜的,什么事?” 却见刘志峰一抬头,一张脸面如死灰,嘴唇白得仿佛大病未愈。 “去庙里,姜家人叫我把那晚去过庙里的人,都叫去,你也来,不然不怪我。” 刘长道望著往日趾高气昂的兄弟,有些摸不著头脑,衝著他背影喊道:“姜承寿?他叫我们去庙里?” 刘志峰没有答覆。 刘长道思索一番,点了火把走上大路,看见远处也有三三两两的火光,確实都是往虎山庙里去的。 他便也顺路而行,半道上遇见姜家最小的女儿,也曾在他那里学过几天字,正踉踉蹌蹌走在路上。 刘长道见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这大半夜的,连你都被他叫出来,还说什么姜家人叫我去,你回家去吧妮子,有什么事我替你做主,他就是做到镇尹,我也是他大哥。” 却见姜妍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充耳不闻,仍旧自顾自朝前走。 刘长道嘆了口气,只好不再去理她,一路走到虎山神庙里。 到时里面已经跪满了人,神殿前的台阶上摆了几颗人头,旁边扶著膝盖端坐的,却是姜承寿。 刘长道站在院里,一时愣住。 其他人都跪著,他却站著,显得格外显眼。 姜承寿看见他,原本冰冷的脸色像是和缓了许多,偏头对旁边说了句话,便见姜家老大朝自己走来。 “夫子。” 姜正乾对他拱了拱手。 刘长道也回了个礼,道:“正乾,你不是去了民团,这就回来了?这是……?” 姜正乾低声道:“夫子,我爹请你到偏殿去,想请教你几句话。” 刘长道抬眼看去,果然姜承寿起身,去了侧旁一间小殿。 他满心迷糊,略一寻思,便也迈开步走了过去。 第19章 邪仙 “夫子,请坐。” 姜承寿將刘长道让到偏殿中,唯一的那张椅子上。 姜正乾隨后进来,將门关上,默立一旁。 刘长道早已习惯了姜家人的客气与和气,也未多想,一屁股坐下,道:“今夜又搞什么名堂?又是我那兄弟把大家叫了来?” 却见姜承寿矮身跪在他面前。 刘长道已然猜出个大概,多半是姜家人怕再出上回请神那种事,想求他设法施救,便不动声色,且先听个確凿。 只听姜承寿道:“夫子可曾见到大殿前面,摆著的那几颗人头?” 刘长道悚然一惊:“不曾,是谁的头?” “月余之前,我儿正浩被刘志远父子害死,现下刘家元凶已全部伏诛,刘志远等人的头颅,就摆在殿前。” 刘长道心中大震,一时竟生出莫大的违和感来,怎么也將这番话与姜承寿联繫不到一起,一时连话都忘了说。 “不瞒夫子,我姜家得了仙缘,如今修了仙法,今夜事过,將仇怨了断,我姜家也有心再上一步。 “但我不过是个庄稼出身,毫无见识,即便有仙缘,也不知该如何善加利用,怕有负仙人降恩,若夫子今后肯指点我姜家后辈,我这三个儿子,一定將夫子视如生父。” 刘长道打从方才,背后就不断渗出冷汗,早已坐立不安,仿佛腚下的椅子是烙铁炮铜。 现在听到“仙缘”二字,心下那股本就求道若渴的热切,也难以自持地沸腾起来,一时间满心复杂,又急又慌。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他忍不住喃喃念道:“仙缘……你们姜家得了仙缘。” “正是……莫非因为那些元凶是你兄弟,夫子不愿助我姜家?” 刘长道低眼对上姜承寿目光,见他隨著这句话,双眼中的神色较之往日,冰冷深邃了许多,显得极为陌生。 立在旁边握著长刀的姜正乾,也是神色复杂,满眼期待中,眉头紧皱,却像有许多不忍之情。 刘长道將方才所知消化片刻,忽地想到什么,心底一阵冰凉,整个人如同梦惊一般,在座位上忍不住猛得一抖。 他瞬时浑身冷透,忙道:“你能看重老夫,將如此大事告知,足见赤诚,我又岂会不愿?” 姜承寿闻言,面露喜色,姜正乾也是显见得浑身一松。 刘长道站起身子,忙恭敬將姜承寿扶起,自己让到一旁,让他坐在那张唯一的椅子上。 他郑重其事,朝著姜承寿纳首下拜,五体投地,重重磕头。 “主家在上,我刘长道今后愿为姜家驱驰,绝无二心。” 姜承寿站起身来,本已伸出手去,略微一窒,又站直身子,道:“夫子快请起来吧。” 说罢,他负手而出,姜正乾道一声“学生先出去了”,也离开了屋子。 刘长道拾起身子,出了满头的冷汗,心下生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释然,顿觉浑身都鬆快了不少。 这姜承寿竟如老龟一般,这么些年不动声色,直到今日才露出那从未见过的神色。 再想到姜承寿说的“仙缘”,又苦笑著摇了摇头:“仙缘难得,我求了一生的仙缘,却落在这最不起眼的姜家身上……也罢,好在如今,我也算跟著沾上了几分。” 庙院之中,一眾村民跪在地上,只道村正又要请神。 唯有跪在大殿前面的,看见刘志远家往日那些跋扈的面孔,如今以这幅样子陈设在前,知道村里今晚出了大事。 姜承寿踏著大步,站到殿前台阶上,下面的村民顿时安静不少。 让眾人诧异的是,刘志峰身为村正,此刻却匍匐到姜承寿身前,慌乱地趴伏在地,如一滩软泥。 “诸位,月余前我儿正浩死在此处,凶手正是在场诸位,实则是刘恆冒假充神,今夜这些首凶已经尽数伏诛!” 一言既出,有人骇然大惊,也有人怀疑张望。 却见姜正乾弯下腰,將那一颗颗首级拎起,掷到人群之中,顿时引得惊叫声四起。 姜承寿默然片刻,才接著道:“我儿惨死,按理我该向你们全都报復,但念在同乡份上,且你们也受人蛊惑,此刻愿意认罪者,皆可留得性命,只是要记著,这笔债却一时难以抹去。” 刘志峰跪在地上,听闻此话大喜过望,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伸手摸著他鞋尖,颤声道:“老薑,是我糊涂,我知错认罪,今后你们姜家有事,我一定誓死赎罪……” 姜承寿低头扫他一眼,厌恶地退了一步,冷声道:“你是村正,起来说话。” 刘志峰不敢推辞,颤巍巍站起身,不由自主离姜承寿远了一些。 耳中传来姜承寿也有些微微颤抖的声音:“我姜家一向与人为善,就为在这虎山村挣一口饭吃,在你眼中,反倒是软弱好欺,你也有儿子,该当知道,別人饶得,你这首凶却饶恕不得。” 刘志峰霎时面如死灰,却听另一边有人叫了声“刘叔”。 他茫然看去,是姜家那老三姜正杰。 想他还能叫自己一声“叔”,转去求他或有生路,刘志峰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正要开口时,他看见姜正杰微微张口,仰起脖子“噗”地一声,却像是对自己啐了一口。 刘志峰只觉得似被蜂蛰了一下,额前一阵刺痛,口中一个“正”字吐了几次,终究没能叫出来。 “仙人啊!姜家人成仙了!” “仙人,我知罪了。” “我是被刘家人骗了。” 刘长道站在偏殿门口,亲眼看见姜家人显示神通。 望著那一眾村民惶惶不安,个个求饶,他心下却生出一阵庆幸。 过了片刻,姜承寿才再度招了招手,让眾人静了下来。 “既如此,今后大家相安无事,今夜村中情形,有亲眼看见者,尽可向同村中人转述,但若向外人透露半分,我即时便知晓,届时这仇债就非还不可了。 “另有一事,我家正乾入了民团,与山匪杀了一回,刘鹏与山匪串通,已被他杀死,今夜门前掌灯者,山匪杀到时过而不入,你们回去后可以全都在门前掛起灯,一旦山匪杀来,我们该互相通报,一同进退。” 有人想起晚上出来时,確实见有人家门口掛了夜灯,竟是为此,不禁窃窃私语,大有刘家人该死的声音。 姜承寿任由他们说了一会儿,又道:“还有一事,我们这一带连日大旱,乃是妖物作祟,並非什么触怒仙人,近些日子我们可前去除妖,届时自会叫你们亲眼看见,一旦除去这妖物,不日即会下雨。” 村民们听闻此言,心中不禁大为期待,既想看看那妖物是什么样子,更盼著如今已然成仙的姜家人,早日將那妖患除去,这苦日子便能过去了。 鲁广全跪在人群中,却始终惴惴不安。 他往日与姜家老二关係还算不错,一同到人家帮过工,只是那姜正坤向来不肯收钱,说是姜承寿特意叮嘱。 他心下虽然觉得这家人也忒傻帽了些,但又不自觉地喜欢与这种人相处。 但鲁广全家与刘家族亲紧邻而居,今晚被硬叫了去,也到过姜家门口,只不过他两手空空,只想著去走个过场罢了。 及至看见许多个姜家那瘸腿的么妹,如同鬼魅般將姜家门外大半的人,生生扭断、捏扁,不禁亡魂皆冒。 但那姜妍却没对自己出手,只是跟著他亦步亦趋,將他赶羊一般赶到这里。 方才他频频侧目,还看见庙外站著许多姜妍的身影,颇为邪异,生怕她下一刻突然到了自己背后,將他的脖子扭成麻。 此刻隨著姜承寿话音落下,那许多姜妍终於消失不见,鲁广全一直悬著的心,才算稍稍放回了肚里。 “这姜家人的確成仙了。” “却是邪仙。” 鲁广全如是想著,忍不住擦了擦额上冷汗。 第20章 革故鼎新 吕么妹站在自家后院外,望著冒著黑烟的屋舍,眼中满是悲苦之色。 赵雪兰虽然同样心痛,却还强顏欢笑,逗惹著年幼的姜宴清。 一旁的姜承福扶著已然昏倒的姜正坤,靠坐在屋后的大树旁,远远看见几朵火光渐渐行近,不由地握紧了身旁的镰刀。 “当家的?” 吕么妹试著喊了一声,不久人影走到跟前,见真是他们父子三人,悬著的心方才放下。 及至看见姜承寿脸上神色,隱隱含著几分难以自抑的笑意,吕么妹也不由地跟著莫名欣慰。 妇隨夫转,她的心思总是跟著姜承寿的喜忧而转变,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不经意的本能。 “正坤如何?” 姜承寿俯下身,试著晃了晃他,见他幽幽醒转,微微一笑,在他肩上拍了两下。 “爹,如何?” 姜正坤睁开眼便忙问了起来。 姜承寿也坐到地上,露出极为疲惫的神色,长长地舒了口气。 “大致照你的计划办的,正杰將村正当眾射死,你哥將刘家那些劳什子丟在那些人中间,的確嚇住了他们,无一人敢站出反抗。” 姜正坤闭上眼睛,嘴角含笑,幽幽道:“那就好,仙人的术法,全赖仙人法力,只能支持一时半刻,若想再叫小妍出来,除非再次得到仙人加持法力,且她见不得阳光,还好顺利將他们都压了下来。” 姜承寿道:“不止如此,我还为你们兄弟找了个帮手,我等见识浅薄,早该有个见过世面的,为我们参谋指路,此番正好藉此机会,把这事办了。” 姜正坤略一思索,喜道:“是夫子吧?还是爹看的长远。” 姜承寿苦笑一声,却不知他近一个月多来,夜夜睡不著,苦思今后若再有人作难,该如何应对,对仙人也不知其详,既期望,又惶恐。 他几次想找刘长道请教一二,又恐违逆了仙人。 今夜趁著仙缘之事已然显露,再无法隱匿的时机,又请又逼,总算得偿所愿,將刘长道拉拢过来,只觉身上的负担仿佛都轻了稍许。 吕么妹这时道:“当家的,咱家房顶都烧没了,今后住到哪里去?” 姜承寿站起身来:“住哪里?谁烧的就住到谁家去!” 说罢,他当先走到刘家后院小门前,抬腿踢开,大步走了进去。 姜正乾领著妻子,连同其他家人也跟过去。 才进门,却见赵雪兰像是想起什么,把姜宴清的小手放到他爹手心,急忙跑了出去。 不过一会儿,便听见“噠噠”的声响传来。 赵雪兰左手拎了一只包袱,右手上,却费力牵著姜正乾骑回来的那匹青马。 见眾人都望著自己,她有些难堪地道:“爹,我看火烧大了,就把家里剩的几吊钱,连一些需用之物都带了出来,还有这马,也不知道算不算咱家的?” 看她一副恋恋不捨的財迷之色,姜家人微微一怔,由姜承寿带著,相继大笑起来,眼中则满是讚许之色。 一晃过了五天。 姜家旧宅虽然只伤了大门和屋顶,倒也没有修缮的必要。 几个儿子將能用的旧物都搬了出来,就此安顿住在刘家。 如今得了刘家那些骡马,有了许多马粪肥田,更有不少財物。 便只挑了些好田亩够自家耕种,余下的给村中那些有本事的户头分了,他们得了意外之財,倒也都感恩戴德,落得一些威望。 刘长道更是没有閒著,他与本家两个兄弟早就闹翻,况且一心求道,也无所谓虚名,毫不避嫌,第二天就来了姜家,说了许多。 期间他几次试问那仙缘究竟,被姜承寿暂且搪塞过去。 刘长道將村中变故推给山匪,去镇上代村民上表,选姜承寿做下任村正,估摸不消几日,就能妥当落实了。 唯有一件事,村中多有人背后埋怨,在姜承寿坚持之下,却也没人敢於不从。 毕竟仙人一念,莫说一座村子,便是將一片城镇化为乌有的事跡,也是在所多有。 那便是將姜家那晚除去之人,全都埋在虎山南脊一带的荒地,且將那里作为村中共用的墓地,今后谁家有丧,尽皆埋葬在那里。 这自然是周岩的意思。 凶地中那具白骨,將那许多死尸吸噬,所得法力被周岩尽数抽去。 此刻他感受著浑身充沛的法力,心中十分满足,连地面都如水波一般,忍不住轻轻浮动。 姜家人如今避过一难,正是柳暗明的时候,对周岩而言,亦是未来可期。 然而,要想脱离这凶地,重新拥有人身,行动自由,却还连看见曙光都算不上。 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赤裸裸地少了粉饰,修行之道上更是堆满白骨,乃至要以血亲的血肉哺育。 对周岩而言,最大的阻碍,首当其衝便是姜家眾人中,无一人拥有灵根。 当初为了不让姜家人起疑,他特意挑了一门相对正派的法门传授,却也是他学来的炼体法中,最为精妙的了。 换言之,姜家已经得了凡人所能修习的功法中,最上乘的。 再往上,便是真正的修士才能修习的炼气功法,非得生有灵根,方能习练。 而姜家人能否有这机缘,却不是周岩能帮得上的,必须得由他们自己爭取。 周岩心思转动间,试著將自身扩展开来。 一番试探后,他发现自己如今已能將凶地范围扩张到接近百丈。 但他也知晓,身为凶地,这几乎已到了极限。 再想提升,却不是只藉助些寻常血祭或掠夺那白骨的法力,所能满足的。 姜承寿坐在后院中,头顶那棵梨树上掛满了累累的果实,尚且青涩。 他不由想起了几年前,为摘这树上一颗梨,与刘家起了爭执。 姜家几个兄弟与刘家人打在一起,他事后得知,还將几个儿子训诫一番,又亲自到刘家请罪,却碰了一鼻子灰。 如今想来好生后悔,真不该为此责打那几个自小懂事的孩子。 尤其姜正浩如今已然不在,一股酸楚感压在他胸前,让他一阵憋闷,不由得眼前朦朧起来。 他不禁感嘆,活了大半生,直至今日方才明白。 世间之事,不过是你吃我,我吃你,看谁牙尖嘴利,看谁狡猾卑鄙,活著才是根本。 从没有什么东西,是靠著隱忍退让,將血脉延续下去的。 好在如今的姜家三兄弟,显然也都明白这个道理,没有走他的老路。 想到几个儿子,姜承寿扭转身子朝后望去,姜正乾正为院后的几匹马刷鬃。 姜正杰蹲坐在地上,身旁是那只在蟾蜍中算得上庞然大物的巨蟾,如今已成了他的宠物,姜正杰时常为其冲洗餵食。 至於那灵株蛇果所诞生的株灵,这几日来也对姜家人不再那般畏惧,此刻就站在姜正杰掌心,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据那株灵小人儿所言,再有几日,它那蛇果行將成熟,那占据它本体所在洞府的妖物鸣蛇,便到了蜕皮之日。 届时便是其最为羸弱之时,倘若要除去这蛇妖,以他们如今的修为,放在平时是绝无胜算的,唯有抓住这个时机,方可一试。 第21章 筹备 提前两天,姜家便安顿好了人,为除那妖蛇做准备。 姜正杰给那灵株小人儿取了个名,因见它通体洁白如玉,像个人形的萝卜,便叫作小参,取萝卜为小人参之意。 听小参所言,那鸣蛇浑身是宝,尤其一颗蛇胆,是许多精怪求之不得的宝物。 其次是它的蛇蜕,轻盈如纱,薄如蝉翼,却水火不侵,刀枪难透。 余下的蛇肉,於凡人亦大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姜家把这些一一记下,父子一上量,待到除掉那妖物,自家只留下蛇胆、蛇蜕,只取少许蛇肉,余下的分给村中眾人。 虽说除这蛇妖並非贪图它身上的宝物,主要是为驱除旱灾,是件对所有人都有利的事。 但越是对大眾有利之事,越难有人肯去卖力,都等著坐享其成。 所谓无利不起早,姜家便在安顿人手时,立下了规律。 按照此次除妖的功劳大小,定下割取蛇肉的顺序,谁若临阵退缩,便往后排。 鸣蛇蜕皮时,当在后天正午,那妖物极为警觉,必然须臾必爭,免得在它羸弱之时,被天敌侵害,因此前后最多不过一炷香的时机。 等它將那身坚韧的蛇蜕脱下,新皮尚未乾透之时,方能伺机斩杀。 村中一共选了十几名青壮,其中一人待其开始蜕皮时,出去虚晃,引那蛇妖出来。 另派两人,各带一大桶雄黄水,对那妖蛇泼洒,起些压製作用。 姜正杰则隨时守在附近,防著那蛇妖吐出毒气,他好及时將其吹散。 剩下的青壮,则各多带些弓箭,远远地射击,一旦看出那蛇妖身子有脆弱的跡象,再由姜正乾一跃而下,將其斩杀。 另有些年纪稍大些的,也在附近戒备,隨时可以出些力气。 姜正坤將各人的分工仔细安排下去,並按照名姓落在纸上,事后若有纠纷,也好追究。 头一个人的名字,写著鲁广全。 姜正坤往日就与他熟识,一起到別家搭伙帮过工。 那晚他透过怨咒,从姜妍眼中看见鲁广全,本想一把捏死,但看他两手空空,多半也是被迫前来,便动了惻隱之心。 今天再见到他,姜正坤热脸去打招呼,却见其神色悻悻的。 心想多半是心下对自己有些忌惮,他家也不是富户,他爹又落了一身劳累病,背弯的厉害。 这鸣蛇肉不仅有延年益寿的功效,对生病之人恢復,尤其是男人强腰固体,也大有助益。 姜正坤故意將鲁广全写在头一个,便是让他去当那个引蛇出洞的引子。 这可算是个肥差,只需要露露脸,而后便往林子深处逃窜,那蛇一出来,自然会被后面安排的人吸引,绝不会穷追不捨。 但到最后分蛇肉时,除姜家人外,这鲁广全便是头一个。 將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眾人各自回去,泡雄黄水、筹备弓箭、打磨刀刃。 到了这天清早,为保万无一失,眾人早早按姜家人吩咐,聚在一起。 姜正杰走在最前,带著眾人来到虎山北边的沟崖上。 远远闻到一阵臭味,看见不远处地上有一滩黑影,如同泥沼一般。 別人不知,姜家几兄弟对视一眼,心下都暗道这蛇毒当真可怕。 短短几天,竟把刘恆的尸首化到这般地步,尸骨无存,只留了这一滩腥臭的黑泥。 一群人只是闻到那气味,多半都感觉头晕欲吐,只怕还有不少余毒。 姜正杰忙指挥著大家绕路过去,吸了几口燥热的山风,方才压下了吐意。 终於来到姜正杰那天看到蛇妖的左近,眾人站定。 姜正坤走出来,先仔细看了周遭地形,望见姜正杰所说的那棵雷击木,知道蛇妖就在他们脚下斜侧。 他盘算一番后,按照事先指定,先让鲁广全远远的绕开,从对面的山崖另一侧下去,摸到洞口三丈以內,等他到了正午,一挥手上的令旗,便马上放箭,只要一击得中,看也別看就往对面山沟深处跑。 鲁广全领了命,背上弓箭,那几支箭上没有箭头,前端缠了一团纱布,浸了雄黄。 因为要在近处射击,倒也不用担心无法远射,打声招呼当先去了。 其后是那两个挑了雄黄水来的,就让他们先在附近树荫下等著,快到时间时,叫他们摸到那天姜正杰趴著的地方,正好在那洞穴正上方。 等到那鸣蛇被引出来,即时泼洒下去,姜正坤还特意叮嘱,万万不可犹豫一息,不然怕那蛇妖追上鲁广全。 “正杰。”姜正坤目光一转:“这下风口处,我並未安排人,但恐那蛇妖的毒气会追人,你也在这里,隨时防备著。” 说罢,他转向姜正乾,面上露出一阵难堪之色。 姜正乾微微一笑,道:“此事全是你安排的,要我怎么做你说就是,此处不分兄弟大小,何必惺惺作態?” 姜正坤这才道:“大哥,你带著这些弓手,伏在这半坡处,待到雄黄泼下去,便叫他们射箭,一旦望见那箭头能穿透蛇皮,说明它已然蜕掉旧皮,你当即跳下去將它斩杀。” 姜承寿这回远远跟在队伍后面,一是这事交给姜正坤安排,二是他自己虽然也修习了炼体诀,但进境不快,如今也就精力可比寻常青壮,其它方面也出不上什么力。 他靠著一块土崖半蹲在地上,见著这几个儿子如今已然都能独当一面,心下一阵欣慰。 见姜正坤安顿已毕,即將让眾人各自散开,前去准备著静待时机,目光询问地看向自己。 姜承寿站起身来,走到跟前,拍了拍姜正坤肩头:“安排得不错,就按你说的办。” 他点了点头,正要走开时,却又转回身子,道:“稍等,我虚活了几十年,都忘了一件事,更遑论你了。 “凡事未必都按我们想的走,你还没说,万一这事走向跟你我料想的不同,该如何办? “我替你说了吧,除妖不成,或许它受此一惊,事后也会逃走,不必强求,倘若有哪一步没照我们料想的来,你们只管逃命,一刻也不要停,千万不可逞强。” 姜承寿说完,又眼含讚许地看姜正坤一眼,这才自顾走开。 眾人各自散开,姜正坤折下几根笔直的木棍,插在地上,只待著那几道影子逐渐缩短,直至完全消失。 心下一转,又想道:爹还没到健忘的时候,却为我的面子,装作他也疏忽没有考虑周全,倒也好笑。 第22章 引蛇出洞 日头渐渐的升高。 饶是天气酷热,连日乾旱,这山沟深处,树荫遮挡下,竟难得的有些水气。 鲁广全半躺在地上,口乾舌燥,看见身旁树根下一丛苔蘚,绿油油的如同蔬菜一般,很是诱人。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隨手揪起一块,试著將上面不带土的咬下一些,放进嘴里慢慢嚼。 “呸,真他娘的苦。” 鲁广全骂了一句,吐出一口绿水。 抬眼从树枝间悄悄望去,山脚下离地有些距离,的確有个不起眼的土穴,形似三角,大概是土裂了缝,被雨水顺著缝隙长久冲刷所致。 那里面倒像有些深度,他皱眉仔细分辨了好几回,终究不见什么妖蛇。 “那狗日的姜家,一家子邪门东西,还敢自称仙人,將你亲爹指到这地方,一口水都没的喝,要渴死爹。 “还有那姜正坤,往日当你是个好东西,如今你家得了势,对你爷爷指来指去,让你爷爷我一个人当这幌子。 “他姜正坤有什么本事,不也是跟我给人家当短工的,一朝走了运,得了些邪门法子,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嘿嘿,倒是他那娘们,长得水灵,整日也不见出来浪门子,多半是装的,背地里不知道多骚。” 鲁广全自言自语,口中污秽不堪地咒骂解闷。 抬眼看向山崖上面,姜正乾不时悄悄露出头来,用手遮在眼睛上,朝下面张望。 “哪有什么蛇妖,我看就是你姜家故弄玄虚,搞不好就是你家养的邪物,那天夜里爷爷命大,没能被你害死,你记著仇,今天又想出这法子来,叫我去餵你家养的毒蛇妖怪。” 他口中虽然愤愤不平,抬眼望望天际,即將要到正午了。 嘆了口气,將弓箭重新小心背好,又匍匐在地上,朝那洞穴爬去。 小心再小心,慢慢地又爬出丈许远近后,估摸距离那洞不过三丈多些,这才躲在一大块土丘后面,隱蔽起来。 好容易捱到正午,鲁广全怏怏地朝上望去,看见姜正坤站在崖边,手上握著一根长杆,梢上绑了一条红布巾,正在来回的摆动。 他这才慢悠悠地蹲坐起来,口中骂著“瞧你那猴急样”,將弓从身上取下,又从旁边摸出一支箭来。 这箭一共有三支,第一支本就是试感觉的,只要有一支射到那洞中,就算他的事做完了。 鲁广全张弓搭箭,眯起一只眼睛,朝那洞口瞄准。 此刻离得近了,在他视线中,一根白生生的柱子从那洞中挺起,上面像是一面撑开的白伞,在那洞中晃来晃去,那伞后面不时有黑色的长毛飘来飘去,看去极为妖异。 鲁广全瞬间呆了,心头的震撼不亚於那晚在姜家院门外。 这哪里是蛇,姜正坤这个狗日的,果真是要害我,要是被那蛇发现,我顷刻便要亡命,还说什么射它? 他忙忙地收了箭,躲在那土丘后面,一刻也不敢动。 抬眼看去,姜正坤摇完了旗子,等了一会儿,像是极为焦急的样子,又將手搭在眉毛上,朝下张望。 此刻离得近了,两人互相对望,就见姜正坤又是招手,又是摇旗,一再催促。 鲁广全被他看著,不好再躲,又重新將箭搭上,姜正坤这才重新矮身下去,身影消失在崖边。 可当他一把箭头对上那洞口,看见那庞然大物的蛇妖,顿时心底一寒,一边在心中咒骂姜家人,一边又將箭收了回来。 就这么折腾了几次,每次姜正坤朝他示意,他都作势要动作,可很快又缩了回去。 到了末后一次,他索性一咬牙,將弓丟在旁边,蜷著身子躲在那土丘后面,也不再去看上面。 姜正坤那边,简直急的火烧眉毛。 眼看日渐西斜,地上那几根木枝不见得全都笔直,也不见得都插得正直,其中一根的影子,已然倒向一边,正变得越来越长。 那鸣蛇蜕皮后可供斩杀的时机,极为短暂,若是错过,只能就此放弃。 可他们这些人都蓄势待发,却久久不见那鲁广全射箭引蛇。 他方才念著姜承寿的话,脑海中想了许多可能的意外,却万没料到在鲁广全这里出了岔子。 旁边的姜正杰见状,急不可耐,从树上折下一根嫩枝,放在口中,“嗖”地一声飞射过去。 刚好钉在鲁广全藏身处旁边一棵树上。 只见鲁广全探出脑袋,像是终於下定决心,將一支箭头从那土丘后面伸出来,却是瞄也不瞄,反手拉了拉弓弦。 那箭本就头重尾轻,加上他如此敷衍,只飞出丈许远,碰在一棵树上,连声响都没发出一些,就掉在地上。 姜正坤急得直跺脚,低头看地上那几根木枝的影子,此刻已经全都拉长,眼见的离一炷香时间不远了。 姜承寿也早已发现了异状,嘆了口气,眼见得此事已然不可为,站起身子,正要叫大家暂且退去,免得那妖蛇蜕完了皮出来,造成伤亡。 未及走到跟前,却见姜正杰將身子往后退了几步,猛得跑出几步,凌空一跳,竟抱住崖边那可雷击木。 “二哥,除了这蛇妖,降下雨来,我姜家在村中便恩威两全了,不可功败垂成,我去引蛇,你只管依计行事。” 姜承寿只觉得脑中嗡鸣,大有请神那晚之感,想要拦时,姜正杰已然拋下这句话,顺著树干滑落下去。 他一步跨到崖边,几乎也要跟去,被姜正乾一把拉住,道:“爹,三弟机敏著呢,你放宽心吧。” 却说姜正杰顺树滑下,此刻离得近了,眼见那妖蛇比他上次见时,还要大出不少。 那蛇颈大张,白色底子上,生著许多暗红的纹路,腹下的爬鳞有如无数刀刃一般,一层层压下去。 他滑到与那洞口正面相对之处,见那蛇吐著信子,一对鲜红竖瞳孔已然透亮,不像那初蜕皮的蛇一般发白。 顺著其身子往洞深处看去,果然里面堆著一层泛著白莹莹光华的蛇皮,如同纱帐一般。 这妖蛇果然已经成了大半,估摸再不过片刻,这蛇蜕便要完全脱下了。 听小参所说,这妖蛇隨著蜕皮,前面的鳞片即会变硬,不待完全蜕掉,其前半身便已不是寻常金铁能够砍入的了,此刻看其已然行將完成,自己此举恐怕凶多吉少。 然而此刻已然没了退路,姜正杰心思电转间,吸入一口清气,朝那蛇头处猛地吹去。 只见空中一道气箭,电光火石间打到。 那鸣蛇受此一击,知道是有来趁机侵害的,虽未受什么伤,仍是將身子一缩,而后竟疾如电射,化作一道白影从那洞中弹了出来。 第23章 斩蛇 姜正杰仓促间將身子一侧,忙往山林中扎去。 “轰!” 一声震响,那棵雷击木被鸣蛇一撞,早就根须腐化之下,抓不住土,破土栽倒,打得旁边树上叶落如雨。 上方守著的几人,万万没料到这鸣蛇有这般神速,才舀了一瓢雄黄水,未及泼洒,就已经被它追出去一丈多远,再泼不到了。 它脱下的蛇蜕本来拖在尾巴梢上,被它这一窜,也彻底撕下,留在那洞口处。 姜正杰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去,见那鸣蛇一击不中,身形在林中飞窜,转眼追来。 知道雄黄水未中,它必然对自己穷追不捨,再逃下去也是凶多吉少。 他心思电转间,一手抓住前面一颗大腿粗的树干,顺势猛地绕树一转,又朝回跑去。 那蛇妖也没料到他有此一著,与他堪堪擦身而过,也把尾巴在树上一勾,回头追去。 姜正坤站在崖上,眼见那蛇又被他兄弟引了回来,心有灵犀一般,抢过身旁那人拎著的一桶雄黄水。 待到鸣蛇追到崖下,他猛得將那一桶水全都倒下。 雄黄气味浓烈,尤其对蛇虫鳞甲类,有极强的驱杀之效。 那鸣蛇本就身子粗壮,张开的颈膜更是比磨盘还要大,这一桶水倒有大半没有落空,都浇在它身上。 “呜~” 只听它发出一阵怪鸣,惊得林间飞鸟乱撞,蛇身在原地乱摆。 姜正乾看了,更不迟疑,一招手,旁边那些青壮赶忙张弓搭箭。 一时间箭矢齐飞,好在那鸣蛇目標也大,容易命中。 一阵“叮噹”响声过后,却见那些磨得尖利至极的箭头,竟没有一支能够射穿那鸣蛇的鳞甲。 眼见姜正杰在下面左闪右避,雄黄只让那鸣蛇稍稍停了片刻,这时逐渐恢復过来,凶性上来,竟比先前还要快了许多。 姜正杰有几次都险些被其追上,仗著周围有许多树木,那蛇身子又长,绕著树干来回躲闪才堪堪躲过。 这时听到姜正坤喊道:“大哥,那蛇头上的鳞甲多半已经固化,你们试试看它身子下段。” 姜正乾忙让身旁的弓箭手照办。 又是十几支箭矢飞射下去。 这一回,只见那鸣蛇背上一对翅膀后面,有两支箭矢穿入蛇身,只剩箭身露在外面。 姜正乾见状大喜,叫后面几人换上刀,自己当先顺著坡跳了下去。 姜正坤看两个兄弟都置於危险之中,也拎上那剩下的一桶雄黄水,飞身而下。 就在姜正杰几乎快被追上时,耳听“鐺”的一声,转头看去,是姜正乾一刀斩在那鸣蛇翅膀后面的蛇躯上。 见鸣蛇吃痛,回头去咬姜正乾,他才站住身子,得了一息喘息之机。 这一刀的確在那蛇身上砍出一道口子,但伤口极浅,根本不足以伤其性命。 姜正乾自然心知肚明,趁著鸣蛇转身过来,又抡起一刀,狠狠劈下,仍然砍在那伤口处,將那道口子的深度稍稍砍深了几分。 鸣蛇吃痛,忽然定住蛇躯,昂起脖子,发出一阵“嘶”声,却是声响极大。 隨之而来的是一阵黑气,顺著蛇口喷吐而出,犹如实质般朝姜正乾笼罩而去。 那黑气飘得极快,姜正乾来不及躲闪,想著怕是九死一生了,便只是屏住呼吸,又拼死挥出一刀,使出浑身力气,朝那伤口处斩下。 他本想著临死重创那蛇妖,给兄弟爭取几分生机。 却在这时,感受到一阵劲风,从侧面猛地吹来,在那黑气即將罩上来时,险险地吹开。 一回头,是姜正杰站在那里。 姜正坤也疾奔而来,衝到他前面,將那一桶雄黄水,对著蛇妖照头泼了上去。 “大哥,还不快斩,更待何时?” 姜正乾回过神,再次咬紧牙关,双手握刀,对著那伤口处重重斩下。 他一刀之势,本就远超常人,这一连几刀,终於见了一些效果。 鸣蛇身上那道伤口,皮开肉绽,足足砍入了有三五寸深。 可那鸣蛇毕竟是妖物,多少有些灵智。 它见这些人各自分工配合,竟是十分棘手。 待到把身上的雄黄水甩去大半后,它忽的伸展开那四只翅膀,每一只都有一人多长宽。 隨著它翅膀扇动,顿时平地起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那鸣蛇的身子也离地腾起,要不是这里树木较多,不便於飞行,只怕它已经逃走。 眼见眾人拼死一搏,即將功成时,却要被它逃走。 姜家几兄弟饶是心急如焚,捨不得这到手的鸭子飞走,却也无可奈何。 望著鸣蛇起到半空,姜正乾手腕一甩,將刀砍在身旁树上泄愤。 姜正坤也把手里的水桶朝空中扔去,满心不甘。 姜正杰更是连连吐出几缕气箭,却也只让那妖蛇稍微滯了滯,收效甚微。 正在他们要无奈放弃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大喊:“主家这么卖命,咱们怕什么?让那蛇飞走了,咱们的庄稼也都要旱死了。” 姜家兄弟循声看去,是村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名叫朱昊。 隨著他一声喊,当先扑到前面,两手抱住鸣蛇尚未腾空的后半截身子。 其他人反应过来,也急忙飞扑上去,或抱或抓,牢牢附身在那蛇躯上。 后面来的人无处下手,乾脆抱住前面同伴的身子,只求用自身重量,將那蛇拖住。 姜家几人都未料到这番变化,还在出神,听见有人喊:“主家,快快斩蛇!” 姜正乾回过神,看见鸣蛇被这么一拉,果然没再向上飞逃,反而还下降许多。 先前被他砍伤的伤口,此刻正离他头顶不过半尺来高。 却见姜正坤猛地趴在地上,五体投地,把背挺直,道:“哥,快斩!” 姜正乾只觉得胸中一股热气上涌,心跳都跟著加快。 当下他站到弟弟背上,咬紧牙关,双手將刀举过头顶,拼命一挥,一刀横斩了出去! “噗”地一声,蛇躯终於应声断成两截。 鸣蛇那上半身起在空中,一时失了平衡,也在上面的树干间撞了几次,坠到地上,翻滚不止。 见状,眾人大出了一口气。 姜正坤道:“大家快离这蛇妖远些,它已必死,只需等著就是,不必与它同归於尽。” 眾人一起顺著山坡往上跑,到了崖边坐下,虽然一个个满头大汗,喘息不止,却也满脸难以抑制的高兴。 他们居高临下,望著那蛇妖扑腾了好一会儿,足有近半个时辰,才逐渐动静小了。 这时姜正坤忽的开口道:“那鲁广全人在何处?” 第24章 后怕 眾人不约而同朝崖下望去,朝先前鲁广全藏身的土丘后张望。 只见一颗脑袋探了出来,朝那鸣蛇的残躯处张望的,不是鲁广全还能是谁。 姜正坤站起身来,朝下喊道:“广全,你上来。” 鲁广全先前眼见那蛇妖近在眼前,追来扑去,嚇得亡魂皆冒。 此刻闻声回过神,又看鸣蛇的上半身时不时还会抽动,但多半不会再追人了,这才战战兢兢拾起身子。 他一边朝上走,一边心道:这姓姜的没害死我,叫我上去,多半又要寻机誹谤,该如何是好。 他走到一半,又有些悻悻地想道:如今那姓姜的不一样了,他若说什么时,我暂且忍下来,谁叫他家得了什么劳什子仙缘?但那蛇妖的肉,却是说好了我头一个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藉故给赖了去。 走到姜家人跟前,鲁广全垂头道:“主家。” 姜正坤冷著脸道:“大家各自定好分工,你定的是做什么的,可还记得?” 鲁广全把头一伸,理直气壮道:“那蛇妖那么大,咱们这么多人,费了那么大力才杀死,你叫我一个人去当幌子,不是送死么?” 姜正坤看著他的神色,便知道他的心思了,只嘆忘了他的秉性,是个心眼小的,差点被他误了大事,险些因此把姜正杰害死。 他凝著目光,扫过旁边在场其他人的神色,看著鲁广全的眼神,也都是瞧不起的鄙夷之色。 姜正坤隨即道:“我叫你充当幌子,引蛇出洞,后面自然有人接力,保你安全无虞,我叫你射箭,没叫你以肉身去引。 “可你再三畏惧不出,拖延许久,以至於那蛇妖几乎蜕皮完毕,连我们其他人的性命,也险些被你所误,后来费了十倍不止的力气,冒了百倍不止的奇险,才將它斩杀。” 说著,他扫了姜正杰一眼,心下不由地一阵后怕。 鲁广全听著,也觉得脸上有些掛不住,心道:这姜家人实在该死,当著这么多人这般说话,大不了少分些蛇肉赎罪,有什么了不起? 正想回嘴时,又听姜正坤道:“今日斩杀蛇妖之事,你有过无功,非但没帮上一点,反而险些让所有人为你所误,那蛇妖若是逃走,少了许多好处不提,轻则旱灾不过,重则它回来报復,你担得起么?” 他把口一住,弯下腰,拿过身旁一人放在手边的弓,又拾起一支箭。 “我箭法不好,只射一箭,你若逃走了算你的造化,若逃不走,也是死有余辜,无论你生死,我叫你当幌子,却出於一片好心,这蛇肉我自会给你家分些,送去给你爹。” 一语既出,惊得鲁广全一身冷汗,口中连连告饶。 却连姜正坤毫不停顿,只是搭上了箭,缓缓绷紧弓弦,微微偏著头朝他瞄准。 心下骂一声姓姜的本就是装模作样,再求他也无济於事,將牙一咬,连滚带爬地朝后狂奔而去。 “嗖”地一声。 隨著姜正坤放开箭尾,箭矢疾射而出,“噗”地钉入鲁广全后心。 见他倒在地上朝前爬了几尺,再无动静,姜正坤收了弓朝下面张望。 那蛇妖此刻已然死得不能再死,肚皮朝上翻在那里。 他招呼一声,道:“诸位,蛇妖已除,此番多亏了大家,咱们下去將蛇尸抬回去,按序分蛇肉!” “好!” 眾人大喜,经歷这一场斩蛇之战,將这么大一条妖蛇杀死,又听主家亲口肯定,个个欣喜不已,满心自豪。 不用姜家人吩咐,他们爭先恐后朝沟下衝去。 一大群人在前抬著蛇身,余下的在后面抬著蛇尾,欢欢喜喜地往村里走。 “有劳大哥跟著他们,回村里安顿瓜分蛇肉,我跟三弟下去將那蛇蜕收集起来,顺道看看那小参的本体灵株可曾受伤。” 姜正乾点头应下,临走吩咐道:“你们需得留意,小心那洞中再有残毒也未可知。” 说罢,他远远跟著抬蛇的队伍回去,姜承寿却在方才射杀那鲁广全时,已然提前离去。 姜家两个兄弟下到沟里,先是小心翼翼朝那洞里张望。 见无动静。姜正杰又朝洞中吹了一口清气,也未见有毒气被逼出。 兄弟二人相视一眼,这才上前去,先伸手准备將那蛇蜕拿下来。 这东西看著不小,两人手上稍加了点力气去拿,却被晃了一下。 两人脸上各自露出惊喜,忙小心拿下来,入手居然有如无物,比蚕丝还要轻盈。 看大小,若是裁剪开来,足有两三条被子大小。 二人小心將其摺叠,那么大一张,居然能折到一件褡褳大小,足见其柔韧与轻薄之甚。 姜正乾正要將其收起来,却听弟弟道:“哥,小参说这蛇蜕刀枪不入,也不知有没有夸大,何不试试?” 姜正乾想了想,將这蛇蜕又展开一些,正是尾巴稍那一小段,最窄处比小指还细。 他將其放在那棵倾倒的雷击木上,抽出刀来,先试划了一下,凑近去看,居然毫无痕跡。 而后,他又將刀稍稍抬起,轻轻地切了一刀,原以为至少会切出个印子,但再次凑近,竟然还是完好如初。 兄弟二人不禁面露狂喜,姜正乾更是示意姜正杰退后,他將刀高高抬起,想著把那尾尖的一点点斩落下来,好看看其究竟有多坚韧。 “篤”地一声。 一刀下去,那刀刃带著蛇蜕,一起斩到乌黑的木头中,崩起许多炭黑的木渣,再看那蛇蜕,也沾了许多黑灰。 將其掸净仔细去看,居然仍旧是一点痕跡也无。 这蛇蜕居然宝贝至此,两人心满意足地將其收起,由此亦可见方才斗那蛇妖时有多凶险。 若再被它拖延半柱香的时间,只怕他们这些人都难见明天的日头,那蛇妖凡铁难伤,若再去报復,怕是村中人也无可奈何,尽要被其吞食。 收好了蛇蜕,他们又一起爬上那洞口,朝里面仔细看去。 只见洞穴深处,长著一株奇异的植株,杆子如同白玉,光润莹莹,却生有许多纹路,乍一看如同一条细长蛇身。 杆子上面分了几个杈,每杈的前端,又各只有一片叶子,形状、纹路,也都极像一颗张开颈膜的蛇头。 难怪叫它蛇果。 两人皆是如此想著,同时也都注意到,在那每片叶子下面,都生著一颗果子,色如晚霞,表面有一粒粒的突起,倒与莓子有几分像。 仔细数了数,与小参说的分毫不差,足足长了七枚! 第25章 分肉 “夫人,主家回来啦。” 虎山村头,刘长道挺著腰,望见远处那一群村人,对著满脸焦急的吕么妹道。 这几日来,刘长道带头,让村中眾人都对姜家以主家相称。 言下之意,眾人都欠著姜家人命债,生杀本在一念之间,却都留了性命,且刘家人覆灭那晚,他们都在庙里亲口认下,方才留得性命,改口自是应该。 但吕么妹尚且不大適应,被刘长道一声“夫人”叫得浑身膈应,赶忙走了回去。 不多时,人声鼎沸,巨大的蛇躯被斩为两段,抬到了如今姜家门外的大场上。 满村人尽来围观,嘖嘖称奇。 刘长道高声道:“你们只顾著看,也不拿些装肉的器具来,这蛇肉能治病延年,吃了少说多活五六年,一会儿主家分肉时,我看你们拿什么装。” 几个妇人听了,互相看了一眼。 方才还勾肩搭背的几人,转眼却互相警惕起来,满眼提防之色,都爭先恐后地往家里跑去。 姜承寿和姜正杰隨后走到,围观的人自然而然分出一条路来。 姜承寿伸手在那蛇躯上摸了摸,不禁一阵感嘆,环视一圈,道:“今日非我姜家一家之功,大伙皆出了大力,尤其朱昊,当机立断,以我之见,待会儿叫他先分取这蛇肉。” 眾人一起看向朱昊,见他一脸自豪地走到姜承寿麵前。 先是弯腰一躬,方才揖著手道:“主家说哪里话,是正杰以身犯险,正坤哥全力指挥,正乾哥更是亲手斩杀蛇妖,我等不过是卖了些閒力,况且,主家早说过,这蛇妖是旱灾的源头,除了它也是为我们全村人,该怎么分,全凭主家说话。” 不远处,刘长道看著这年轻人,不禁默默点头,暗道这小子倒是个伶俐之人。 他走上前,接著朱昊的话头道:“不错,这些日子来,主家每晚安排村人掌灯巡防,尤其自家人更是以身作则,姜家几兄弟亲力亲为,每天到山口处瞭望,防范山匪,我等才能睡个安稳觉,我看主家就別谦让了,还是快些將这肉分了吧。” 姜承寿目光在刘长道脸上一转,微微一笑,却是默不作声,负著手走出人群外,朝来路望去。 过了片刻,两道人影由远及近,到了姜承寿跟前微微点了点头。 姜承寿这才开口道:“老大,村中人都等不及了,我力气不足,你去看著將那蛇肉分了。” 姜正乾转身来到那蛇躯前,先叫人將两段合到一起,估量出那蛇胆所在之处,而后抡起刀。 “鐺”地一声下去,却只砍破一点蛇皮。 他重新握紧刀身,再度用力,一连几刀后,又换他两个兄弟去砍,后来更是有旁边以朱昊为首,身强力壮的年轻村民轮番上阵,这才將蛇皮剖开。 这蛇皮虽然坚韧,但里面的蛇肉却极为细嫩,如同肥羊膏脂一般,色泽雪白,只在离蛇骨近的地方,沾了一点血粉色。 而在那蛇腹中,一颗蛇胆如同墨玉,黑青色泽泛著光华,却是大的出奇,足有婴儿头颅一般。 姜正乾小心將其捧了出来,轻轻割断,又把上面扎紧。 而后眾人又卖了一把力气,分下一截蛇肉来,约莫有二十来斤,也是姜家自留的。 除此之外,便让眾人將剩下的肉儘量均等地分了,却由朱昊先取,再按照先前记下的顺序,依次分配。 村民们皆知道这是好东西,有近处的人回家取了斧子来,劈砍半天,嫌实在切得太慢。 有人说只是那蛇皮坚韧,何不將其扒掉? 到底是群策群力,一句话提醒了眾人,四名年轻人分立那蛇躯两边,抓著蛇皮,其余人將蛇身牢牢固定。 “嘶啦”一声,將那蛇皮完整脱下,只留下白莹莹的蛇肉。 起先大家还能按著秩序,照著先前定下的顺序去拿。 等到那些有名有姓的分完,剩下的人为分蛇肉生了些许口角,碍於姜家人在场,也不好发作。 姜承寿目光一转,不愿断这官司,怎么分都是惹人的勾当,乾脆轻咳一声,转身回屋。 三个儿子自然也懂其中用意,也都跟著迴转。 见主家一走,剩下那些人顿时没了顾忌。 先是爭吵不休,你爭我夺,而后一拥而上,生怕分得少了。 起先还用刀割,后面彻底乱了套,有些妇人便伸手去抓,將那滑嫩的蛇肉,如同抓米饭一般,往自己怀中的容器里捞。 姜承寿趴在自家门缝上,看得一阵皱眉,不由自语道:“妖物算什么,但有可取之处,这人便如同饿蚁,这么大的蛇躯,眨眼间便连个肉末都剩不下。” 他不禁心下生出一阵后怕来,回想报仇那晚,若不是姜正坤提前说过,务必要將刘家人的首级扔到人群中,將那些村民一次慑服,叫他们无人敢於出头,他当时仓促间倒真没想到,只是依言行事。 现在看来,倘若不如此,他们姜家怕就跟此刻的蛇妖无异,要被群起攻之,顷刻间灰飞烟灭。 等到外面没了动静,姜承寿才打开院门。 吕么妹和赵雪兰各打了一桶水,冲在门外的场里,將那淡淡的蛇腥气打扫一番。 姜正乾与他爹站在一处,道:“爹,这是那鸣蛇的蛇蜕,极为轻盈坚固。” 姜承寿接在手中,摩挲一番,看身旁的姜承福满眼好奇,便交在其手里。 姜承福拿起来对著光看看,连连道:“好东西啊,拿这东西缝些被套,能用一辈子了。” 姜正乾又道:“爹,那灵株……” 话到一半,拿目光扫了扫二叔。 姜家大事近几日都安顿好了,姜承寿有意这些天也將修行法传给他兄弟,但其余的事,却一时不知从何向他说起。 他略一思索,拿过姜承福还回来的蛇蜕,转身走进屋里。 姜正乾隨后跟进来,道:“爹,那棵灵株上结了七枚蛇果,正杰听小参说,已然熟透,爹的意思是如何分配?” 姜承受不假思索,道:“咱家一共七人,你说如何分配?” 姜正乾道:“那仙人那边……” 姜承寿目光一凝,道:“那晚正坤说,仙人或许受困於南山,不见得有全知之能,这蛇果你先不要摘取,待我去稟告仙人,正好借这果子的事印证一番。” 姜正乾又道:“另有一事,那灵株是集天地精气所生,可遇不可求,正杰已经问过小参,说將它的灵株本体,连根小心挖取出来,移栽到咱家院中,精心照看,好过它在野外自生自灭,於我们也大有用处,只是这地方却不知道选在哪里好,想听听爹的意思。” 姜承寿眼中一喜,背著手走到院里,四下里仔细考究起来。 第26章 指引 这院子共有三进,进了大门是几间大房和一间伙房。 第二座院里有座粮仓,另有几间大房。 后院则是一间杂货房,连同一溜马厩靠墙搭建。 如今共有六匹牲口,除了一青、一黑两匹骏马外,另有两匹马骡,两匹驴骡,因它们互相併不对付,时常打仗,因此各自单独隔开。 姜承寿转了一圈,后院虽然僻静,寻常外人也不会去。 但这些牲口一个个虎视眈眈,看见人时就连连喷著响鼻,祈望一口吃食,但凡夜里夜草餵少了些,时常半夜踢得隔木“咣咣”作响。 若將那灵株移栽到后院,一个不小心,怕就要被这些牲口给胡吃海嚼了。 姜承寿摇了摇头,又回到中间那座院子。 四处看了看,院子正中一棵梨树,枝繁叶茂,结了许多青梨。 想到当初姜正浩因为这树还吃过亏,不禁气从中来,暗道这梨树倒也是个晦气东西。 他大手一挥,道:“將这梨树刨了,把后面地里熟好的马粪取些,与这土拌了,就將那灵株移栽在此处。” 他抬头看看天色,走进屋里,將门一关。 吕么妹坐在炕边,正给姜宴清缝秋衣。 姜承寿看她两眼,嘆道:“你说,你男人老实了一辈子,如今却被人称作主家,这日子你可想到过么?” 吕么妹看他一眼,重又低下头。 姜承寿心底本有一丝自得,不足与外人道,只好跟屋內人宣泄几分。 但不知为何,吕么妹只是跟平常一样的扫他一眼,他却觉得心底一虚,仿佛被人看透,不由得目光闪了闪。 片刻后,只听吕么妹道:“当家的,二十年前那饥荒,多少人饿死,多少人家娃娃被狼豹叼走,没叼走咬死在炕上喝乾了血,或是没被咬死,却舔了半边脸去的,又有多少?咱们一路逃难来到虎山,深一脚浅一脚,那路长的,走得我腿都是別人的了。” 一番没由来的话,惹得姜承寿一阵白眼:“你这妇人,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话?” 吕么妹头也不抬,仍是拉家常般道:“那时儿子还小,那么苦的世道,那么长的路,咱家那么远走来,没少一个人,没少一根手指头,不都是你的本事?” 她抬起头来,温声道:“叫我说,你不老实,不过是人在矮檐下,装出来的,如今你在这村里当了人王,我反倒觉得像你。” 姜承寿身子猛地一震,面露骇然。 “你不老实”四个字,虽是温声细语,却在他心头迴响不止。 他自以为的老实和善,实则不过是无奈隱忍,忍得久了,连他自己也难辨真假,以老实人自居。 此刻被吕么妹轻飘飘说出来,仿佛被人当眾扒了个乾净。 姜承寿乾笑两声,道:“你说这话,是夸我还是贬我?” 不待吕么妹回答,他就起身悻悻地朝外走,生怕这妇人再说出什么叫他难堪的话来。 姜承寿出了后院,到井边桶里掬了把水,泼在头上,將头髮梳理齐整,又在身上浇了一些,搓了许多泥垢下来。 收拾一番,照著桶中水看了看,將鬢角一缕乱发沾了水抚平,这才朝著南山行去。 虎山南脊。 周岩將祂的凶识放出,不断在周遭土地中搜寻。 如今有了姜家人供奉,祂法力充沛,神识范围广大。 儘管已能將周遭数十丈內的虫豸,瞬息全都吸取过来,一网打尽,祂却早已看不上了。 倒是附近田里新近搬来了一窝瞎鼠,一对父母带著八个鼠仔,整日在地下钻洞。 周岩也不去吸噬它们,每天权当宠物看著解闷。 昨天祂突发奇想,使个法门,將一缕法力注入其中一只鼠仔身上。 祂本想著,这一只鼠仔有了远超旁鼠的能力,必然会勤勉修炼,带著其它同族鼠兄鼠弟发展壮大。 等著它们不断繁衍,种群扩大,成为称霸此方的鼠妖后,自己再將它们一网打尽,全都吸噬,岂不美哉? 周岩暗自觉得,扶植它们只是为了吃它们,这打算稍稍冷血了些,於是又加了一条: “要是它们吃庄稼,才將它们全都吞噬,以示惩戒。” 顿时觉得合情合理,饶是自己是块凶地,做事却非常人性化,这让祂对自己很是满意。 然而,出乎周岩意外的是,自己想的可能太长远了。 就在祂今日醒来,將凶识伸向那瞎鼠一家,准备打发时间时。 却意外地发现,那只获得祂法力的鼠仔,並没有选择努力发育,继而壮大家族。 它在第一时间,选择吃掉身旁的兄弟姐妹。 作为第一只睁开眼,且体格强健,拥有不输於它父母的身躯和牙齿后,它却毫不犹豫抱住旁边一只还不会爬的鼠仔,啃掉它的脑袋、身子、內臟,统统咽了下去。 紧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直到將它们全都吃进肚里,面对外出返回的鼠妈,它也十分暴躁,露出新长的锋利牙齿,將其赶走。 周岩察觉这一切,心下一阵愤怒。 祂没有选择將那只瞎鼠直接吸噬,而是操纵著土壤,如同擀麵一般,將其从后腿捋到脖子,彻底压扁后,才收回自己赐给它的那一缕法力,而后將其推出土面,任由阳光暴晒。 此刻祂对瞎鼠这种东西十分厌恶,不断在周遭搜寻,想要將领地內的所有瞎鼠全都清除掉。 只因周岩觉得,自己赐予的法力本身,並没有任何凶性,是有了这份力量,让那鼠仔的本性暴露,而这嗜血的本性,並非祂所喜欢的。 正在此时,周岩看见姜承寿远远走来,心下顿时一喜。 “还是姜家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让我心喜,无论天大的事,总是一致对外,將亲人摆在第一位的。” 姜承寿很快来到跟前,跪在地上连连告祝。 周岩显现感应,令他面前的土壤缓缓流动,形成一个小小旋涡。 姜承寿见状,忙將斩杀蛇妖的事仔细说了,又说有心將那棵灵株移栽院中,连自家留了多少蛇肉,以及取下蛇胆的事都一一稟告。 周岩知道是姜承寿不敢隨意处置,本有心让他將那蛇胆拿来供奉,於自己颇有助益。 但心念一转,想到姜家不过凡人之躯,自己纵然扶植,那许多修真法门,他们却修习不得。 自己更不可能充当保姆,须得叫他们自行探索修行大道,方得长远。 不如以这蛇胆为媒,叫他们自行摸索一番。 想到此处,祂將神识笼罩过去。 姜承寿只觉得身周浮现一股熟悉的冰凉感,脑海中传来仙人的声息。 “那蛇胆於修行之人大有助益,你去设法找寻修士,將其变卖出去,再来此地。” 第27章 癩仙(求追读) 刘长道一向清高,状似不以物喜。 但今日,主家叫他排在那些前去斩过妖,录了名姓的青壮们后面分蛇肉,他却显得格外高兴。 如今虽然作为原先村正的兄长,刘志峰已死,他自然而然继承收回了家业。 却也只是將他亲手筑起的那道隔墙拆了,三座大院连同院中那棵核桃树,重又回到他的手里,但家中的人口仍然只他一人。 可刘长道却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足足给自己割取了近十斤蛇肉。 他回到家中,先取了一半,入锅煮了。 趁热吃下一斤多肉,刘长道品尝著喉头的甘甜,感觉寿命这种虚无縹緲的东西,仿佛化作了实质,隨著他一口口吞咽,在逐渐变长。 到后面实在吃不下,他把剩下的熟肉用碗盖住,又將生肉小心装入罈子,拿一根长绳拴了,悬到井里保鲜。 皱著眉在屋中来回踱了几回步,若有所思的刘长道忽地眼睛一亮。 他拉开柜子,拿出一只包袱,打开来银灿灿一片。 这里面大半是刘志峰留下的家財,只有很小一部分,是他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养老钱。 论钱財,在他眼里的確几如粪土。 他將自己原本那些碎银子,双手掬了出来,隨意放在桌上。 却將剩下的银锭重新包好,背在肩上,兴冲冲地出了门。 一路走到姜家,被姜正乾口称“夫子”,客客气气地请进院里,说他爹出门去了,尚未回来。 刘长道在院中转了转,满心焦急,便穿过两座院门,想到屋后去望一望主家的身影。 才到后院,却见姜正杰背对著自己蹲在地上,面前趴著一只足有面盆般大的蟾蜍。 刘长道吃了一惊,心下忍不住道:主家如今的確不凡,连这蟾蜍到了他家,都长得这般大,莫不是成了癩疙仙? 正寻思时,耳听姜正杰对那蟾蜍喃喃念叨:“蟾兄,往日那蛇果本全是你的,如今却不能再给你吃了,与你这些蛇肉吃,想必也对你大有助益,聊表歉意。” 刘长道伸长脖子一看,顿时两耳喷出白烟,险些被气晕过去。 他看见姜正杰说话间,竟从面前的盘子中,挖出一块拳头大的鸣蛇肉放在地上。 那蟾蜍歪了歪头,大嘴一张,瞬息吞咽了下去。 暴殄天物!这孩子傻了! 101看书 海量小说在 101 看书网,101????????????.??????任你读 全手打无错站 刘长道心中一急,不禁端起他夫子的架子来,只当姜正杰还是他的学生,伸手就要去打。 好在巴掌即將落到其后脑勺上时,刘长道忽地回过神来,心中一惊,赶忙將手收住。 他心下连连道:糊涂啊!那蛇妖肉再金贵,那也是主家一家人斩杀的,况且他餵的也是自家分得的肉,哪轮到我来心疼?还差点动手打了小家主,岂非倒反天罡? 姜正杰察觉到背后动静,一见是他,赶忙站起身来,客气作揖道:“夫子,您来了。” 刘长道笑著点了点头,看见那蟾蜍后腿蹬直,伸嘴咬住盘子中剩下的蛇肉,正一瓣瓣撕下来吞咽,他脸上的肌肉不由地跳了跳。 “小家主,不知这癩疙仙是什么灵兽?” 姜正杰被他问得微微一讶,笑道:“癩疙仙?夫子真会说笑,它不过是只普通蟾蜍,就是长得大了些。” 听到“普通蟾蜍”四个字,刘长道心中又是一股火直往上窜,索性別过目光不往地上看,口中道:“我来找主家有些事,就不打搅你餵它了。” 说罢甩著袖子匆匆到前院去了。 姜正杰望著其背影,心道:这夫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不过他说什么癩疙仙?莫非是给这蟾蜍取的名字……就是三个字有些太长。 他想了想,面上一喜,蹲下身道:“蟾兄,今后就叫你癩仙,如何?” 刘长道在前面等了片刻,任凭吕么妹和赵雪兰请了他几回,都不肯进屋。 直到姜承寿麵带喜色,负著手慢悠悠迴转,他赶忙迎上去。 “主家,你回来了,老夫正有事找你。” 姜承寿也客气回了个礼,道:“夫子来的正好,我也正有事想请教。” 將刘长道让进屋里,吕么妹和赵雪兰领著孩子去了院里。 只见他將肩上包袱取下,摊开在桌上,显露出里面白的银子。 “主家,你如今是本村村正,这是前任村正所遗留的財產,老夫已全数带来,日后你治理本村事务时,该用得上,於公於私,这银子早该送来,请恕我疏忽延迟之罪。” 姜承寿目光在他脸上扫了扫,隨后抓起包袱一角,不著痕跡將里面的银子重新盖上,道:“真不愧是夫子,如此高洁,我哪里还敢怪罪,那我就先收下,日后如何用法,还得多求夫子指点。” 刘长道连说“哪里哪里”,屁股坐在凳子上,盯著地面,却又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隱。 姜承寿默然看他几眼,像是想起什么。 “我有件事想请教夫子,今日斩妖,取下蛇胆一颗,敬奉仙人,却蒙仙人恩赐,只是我姜家如今,暂且还没到能受用此宝的地步,请问夫子,该去何处將其置换出去?” 刘长道面色一正,先朝著天上拱了拱手,道一句“仙人万福。” 接著道:“据老夫所知,由虎口道往东,走出二百多里,有座大城,名叫槐阳,那城里的確有家珍宝铺,专门收售修行之人所用的东西,甚至还有仙人需用的宝物。” 姜承寿闻之大喜,连忙取来纸笔,让刘长道画上详细的方位、店名等,待墨跡干后小心收好。 而后,见刘长道坐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站起身来。 “夫子肯为我姜家指点迷津,我实在感激,如今村中许多事都安顿下来,稍过几日,待我请示仙人后,便將仙人赐下的修行法说与夫子,聊表寸心。” 刘长道闻之大喜,连连告谢,姜承寿留他吃饭,他起身推辞而去。 送走了刘长道,姜承寿坐在桌边抿了口茶,若有所思。 到了下午饭毕,姜承福虽然与他们同住一院,毕竟不是一家人,自去屋里歇了。 姜承寿趁著家人都在,便吩咐道:“老二,你跟老三去北山,將那几枚蛇果摘回来。” 姜正坤喜道:“爹,莫非真如我们所料,仙人是受困南山,並不知晓近些日子的许多细节?” 姜承寿肃然正色道:“记住,我等於仙人,不过是任凭驱使的犬马,今后不要再揣测仙人,免得惹祸上身,我料仙人应有全知之能,以后切不可自作聪明,妄想愚弄仙人,但祂未提那蛇果,想必是默许我等受用,你只管去取就是。” 姜家几人相视一眼,已然心照不宣,两兄弟一脸喜色,连忙出门往北山去了。 第28章 异果(求追读) 不多时,姜正坤兄弟二人已然迴转。 姜正坤將身前衣襟兜著,走到桌前小心打开,姜正杰从中一枚枚取出那果子,摆在桌上。 “爷爷,我要吃柿子。” 姜宴清钻在姜承寿怀中,嗓音稚嫩,望著那几枚鸡蛋大小,色如霞光的果子,眼巴巴地道。 “好,等爷爷说几句话,就给你吃。” 姜承寿哄著孙子,將家中这月余以来,遇有仙缘,得了修行之法。 乃至如何得知蛇妖,姜正杰又如何诱杀刘恆。 包括蛇果的来歷,以及吕么妹和赵雪兰最关心的,姜妍如今化为灵体,正酝养在仙人那里,往后有机缘时,再设法为她寻一躯体等等。 繁简得当地说了一遍,惹得两个妇人时惊时戚,又抹了一把眼泪,三个兄弟也眼眶泛红,好生感慨。 告一段落后,姜承寿大手一挥:“正杰听小参言,那蛇肉有延年益寿之功,它那蛇果比之更有奇效,这果子共有七枚,咱家正好一人一枚,先给我孙子取来一个。” 姜宴清早已咽了几回口水,急得正想著要不要使性子哭闹一回,闻言高兴的手舞足蹈。 那蛇果到底是灵株所生,姜正杰想给侄子挑一枚大的,看来看去个个大小一般、形状一致,就隨手拿过一枚。 一家人看著姜宴清咬下一大口,流出许多汁水,姜承寿赶忙用手接著。 赵雪兰笑盈盈道:“还不谢过爷爷,这柿子味道如何?” 姜宴清笑嘻嘻道:“好吃。” 一口咽下,再一口,吃了个乾净。 姜正杰又將余下的果子分与眾人,大家都格外珍惜,嘬著口吮吸著吃下。 只觉得入口甘香,有股淡淡的桂香,又有类似瓜果的果香,入口虽淡,却余味留齿。 只剩下姜承寿,才將手上孙子先前吃时,淌下汁水吸到嘴里。 张开嘴正要吃那果子时,却被姜宴清那只小手捂在嘴上,道:“我还要吃。” 姜正乾和赵雪兰一齐站起。 “別胡闹,到娘这里来。” “听你娘的话,把手拿开,让你爷爷吃。” 姜宴清哪里会听,反而越发扭捏。 却见姜承寿一把將他手拉开,道:“你捂著爷爷嘴,我就是给你吃,也说不出话呀。” 说话间,已然將那枚蛇果伸到孙子嘴边:“爷爷拿著你吃,你自己吃,咽了一半,另一半都顺手淌了。” 姜宴清大喜,朝著爹娘撅了撅嘴,“哼”了一声,故意一大口咬下,满是显摆之色。 姜正乾满脸怒容,被姜承寿瞪了一眼:“我半截入土了,还跟我孙子抢吃的,说出去不叫人笑话,他吃就吃了,回屋不许再与他提此事,莫把我孙子教得小家子气。” 说话间,姜宴清已然將那枚果子吃完,直嚷著还要吃。 姜承寿又將手上的汁水吸了一回,道:“待你爹晚上给你移一棵柿子树回来,栽在咱家院里,你要好生照料,明年就又有果子吃了。” 姜宴清满口答应,砸吧著嘴还在回味。 分完果子,两个女人自去伙房洗刷去了。 姜家父子则在屋中各选了一处地方,盘膝坐定,运转起修行法来。 那果子入腹,饶是姜承寿只舔了些汁水,亦觉得有一缕灵气在体內生发,忙將其引到自己主修的肾经中。 姜正乾和姜正杰则对那灵气的感知更为清晰,只觉一股远胜他们平日运转周天,所采的后天地气的精纯灵气,隨著他们有意牵引,极速被相应的脏经所吸纳。 姜正坤却与他们都不同。 那股灵气被他引入脾经后,內视之下,只见自己的脾臟毫光四射,而后又猛地收敛,浮在表面,渐渐凝成实质,显现出精铜般的质地来。 “可见五臟如悬罄,五色了了分明……我这是脾精圆满了!” 姜正坤心中大喜,只觉得还有一股灵气,自脾臟中向外迸发,他略一思量,將其均等分到五臟中,这才缓缓收功。 待到其他人都运转完周天,各自面带喜色时。 姜正坤道:“这果子当真神异,我离脾经圆满,本来还需些时日,不想如今一夕圆满,还有余力分给其余脏经。” 另两个兄弟皱了皱眉,虽然也觉得这蛇果大有助益,却没到那般地步,显然与他的感受略有出入。 思索一番后,姜正杰当先道:“二哥,你主修脾经,乃是掌周身运化的经枢,自然能將那果子的精华利用乾净,如此说来,我跟大哥倒还浪费掉一些,早知如此,我也先修脾经了。” “哈哈,却是歪打正著,不过也无妨,你的资质比我强,已然肺经圆满,从今起主修脾经,一定后来居上。” 姜承寿听著他们各自探討,心下大是欣慰,站起身来,眼见外面天色已昏。 “你们三个去那沟里,把小参也带上,让它自己指示你们,小心挖掘,將它的灵株带回来栽到院里。 “它既生在那洞中,必然畏光,此刻天色正好,应当无虞。” 这番猜测,正与姜正杰从小参那里听来的互相印证,那植株的確特殊,只受每日清晨东边的晨曦,日头略微高些,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因此生在那洞中,离地又有些距离,既能照到晨光,又不至於被灼伤,可谓生长条件十分苛刻。 好在一旦移栽,有姜家人时刻照料,管他温、光、水、土、肥,自是能够隨时满足,好过在那洞中生长。 一晃两日忽忽而逝。 虎山村恢復了往日的平静,一眾村民仍是隨日而作,隨月而息。 任凭你別家如何打杀,哪个报仇雪恨,哪个埋骨南山,管你谁家做了村正,谁家绝了香火,都比不上自家地里那些垂头的穀子重要。 隨著新一天的金乌飞到天际,村民们早已习惯了中午躲在家中纳凉。 大多数人正自休憩时,忽然觉得天光渐渐暗了许多,风中竟也带著丝丝凉意。 有人起身到院里去看,一抬头,看见不知何时头顶聚了厚厚的云层。 初看时那云还如一般白,隨著风越来越大,也將那云吹得顏色越来越深。 不多时,云层中阵阵闷雷滚过,云深处电光闪动不止。 有人望著天际喃喃道:“姜家人真成仙了,不但斩了蛇妖,连这天也能管了,他家说斩了妖就能下雨,这才过去两天,竟真的要下雨了……” 话未说完,一阵西北风灌进嘴里,紧隨著豆大的雨滴如铁钉般,由高空砸下。 第29章 贤媳妇(求追读) “他娘……他娘,快出来看,下雨了!” “当家的,別睡了,下雨了。” “哎呀,快回来,再高兴也別淋坏了身子。” …… 此时的虎山一带,非止这个村子,连同附近其他村落,村民们皆面带喜气,不少人站在自家院中,任由雨滴落在身上,心下对今后的日子,又有了盼头。 姜家几人也是常年耕作在地里的农夫,望著这雨幕,自然也有同样的心境,只是比起別家,心底多了几分自豪欣慰。 雨水由大至小,断续下了三天,方才放晴。 待到路上干透,村人都扛了锄、锹,忙著下地去固垄、疏沟。 姜家人也不例外,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以前下地费力,此番却费嘴。 “主家,下地去啦?” “主家,出来这么早啊!” “主家吃了吗?来我家吃些再走。” 这一路上,但遇著人,一个个都高声打著招呼,不似往日,视若无睹。 甚至有人在自家院里,远远望见姜家人走在路上,还要追出来喊上几句,不提心下如何思量,至少满脸皆是热情。 虎山在凉国西北,多有山脉,山地以黄土为主,只在川地中有少许黑土地。 连日大旱,山上那些草木植被,都只把根须深深地往地下探,上面的枝叶却极尽所能地收缩,都在养精蓄锐。 一场大雨浇下去,那些草植再也忍耐不住。 地下那些丰富的根须,犹如一根根水管一般,如今喝饱了,都將水分连同积攒的养分,一齐泵送上来,憋著那些茎、叶,短短几天便窜出好高一截。 姜承寿望著几天前还灰黄的大山,如今已然一片青翠,远处山沟中树木葱鬱处,更是蒸起大片雾气,与天际的云彩连为一体。 “倒像是换了一幅天地。” 他不禁感慨一句,心情畅然,不由就憧憬起將来,转头问道: “那颗蛇胆掛在房檐下,晾得如何了?” 姜正坤道:“我今早还看过,这两天没见太阳,尚且还没干透,估摸再有三五天就差不多了。” 姜承寿点了点头,又对姜正乾道:“老大,我前几天请夫子画了一幅路线图,东边有个槐阳城,你小时候也曾隨我经过那里,必然不记得了。 “待那蛇胆干透,你把它带上,连同那张蛇蜕一起,去走一遭,不必强求换回什么珍宝,却拿这些东西当敲门砖,朝那仙人门里望上一眼,看个热闹都是好的,人贵自强,我姜家纵有仙人庇佑,却也要自己先摸到那修仙的道上去。” 田间无话,回家后已到了傍晚。 吃过晚饭,姜家父子盘坐在院后地头,对著日头运转完炼体诀。 赵雪兰端来一盆清水,里面放了一条布巾,叫他们各自擦汗。 姜正乾边擦脸边道:“你回屋替我找两件乾净新衣,爹叫我过些天出去一趟。” 赵雪兰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去哪里?” 姜正乾便把將去槐阳城一事说了。 却见赵雪兰闻言一喜,一双柳叶眼转了转,含著笑意,却蹲到姜承寿身边。 她双手搀住姜承寿胳膊,將他顺势轻轻扶起,眨了眨眼,道:“爹,你怕忘了,我娘家不就离槐阳城不远?” 姜承寿略一思索,道:“是不远,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赵雪兰却仍抓著他胳膊不放:“爹,可回我娘家的路,不是要往槐阳那边走么?只不过半道上要进那条岔路罢了。” 姜承寿状似不悦,將这个儿媳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直叫一旁的姜正乾满脸疑惑,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意图。 只听姜承寿道:“雪兰,你嫁到我姜家,咱家人可曾苛待过你?” 赵雪兰赶忙摇了摇头。 姜承寿又道:“那我跟你娘可曾呵斥过你?” 赵雪兰先是摇头,而后又连连点头道:“娘没有,爹凶过我几回。” “你……” 姜承寿被她气笑了,皱眉道:“你这丫头,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到我姜家,连话都不让你说。” 赵雪兰喜道:“爹,这不是您当家,凡事都得先求您首肯么,我都两年多没回过娘家了,这回出去,能不能让正乾也领著我,顺道带我回去一趟。” 姜承寿闻言笑出声:“你想去就去,不过我可记得,两年前是你自己说再不回去的,可不是我跟你娘不叫你回去。” 赵雪兰见他答应,不再多言,只道一声“谢谢爹”,便端著水盆回去了。 姜正乾忙跟了上去,將她拉进屋里,道:“你做什么?怎么突然想起要回娘家?” 赵雪兰道:“爹都答应了,你送我回去就是,我不跟你过了。” 顿了顿,见她夫君一脸莫名,她抿嘴一笑,將其推开,道:“別挡著了,我要帮娘洗碗去。” 一晃过去五天,那蛇胆已然干透,一头浑圆,一头尖长,色泽也深了不少。 姜承寿特意牵了匹驴骡出来,正帮著姜正乾调整那鞍座,方便適配。 却见赵雪兰穿了一袭竹青纱裙,將头髮盘了髮髻,戴了几样形制简单,虽不贵重,却与她这装束十分搭配的髮饰,脸上也涂了脂粉,修了眉形,唇红齿白十分俏丽,比她嫁过来时的样貌也未见稍减。 一想到这俊俏丫头,走到外面,谁不艷羡,哪家不想娶回去,又兼贤惠,却已名有主,做了自家儿媳。 姜承寿不禁一阵得意,拍著姜正乾肩膀笑道:“你可把你这媳妇领好了,莫要惹得旁人嫉妒,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赵雪兰听出爹在夸她,笑了笑,道:“爹,你跟正乾把那匹青马备上吧,我不要这匹驴子。” 姜承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驴骡虽然矮小,但耐性好,坐著稳当,莫说是马,比那马骡都强的多。” 本以为赵雪兰会应下,不想她却一再坚持,非要换成那匹青马,还说:“爹,我自打嫁过来,从没向你要过什么,这是头一回,我只有两件事求你,你不会不答应吧?” 姜承寿本是一片好心,却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好似捨不得把好的给她一般。 刚无奈答应,猛地反应过来她说是两件事,只觉得这个儿媳今日大为反常。 见姜承寿故意装出一脸不悦的样子,等著自己后面的话。 赵雪兰看了姜正乾一眼,对他微微摇头的神色视若无睹,自己壮了壮胆,才又开口道:“爹,我还要二十两银子。” 闻言,姜承寿父子二人皆是大吃一惊。 第30章 姜宴清(求追读) 什么贤惠媳妇,往日倒小看了她,不开口则已,一口就想要我老命。 姜承认心中腹誹,脸色变幻不止。 饶是如今家里的钱財不少,但二十两银子,放在往日莫说说出口,连想都不敢想。 他负手而立,看著姜正乾上来拉这个好儿媳,口中道:“雪兰,你今日吃错药了吧,胡闹什么?” 却听赵雪兰道:“我嫁到姜家,从未给自己要过什么,许久没过娘家,如今咱家好了,给二老买些东西,让他们沾点光就是胡闹了?” 姜正乾还想再说,被姜承寿冷脸止住:“休要再说,你去,取二十两银子带上。” 说罢拂袖出院门外去了。 “管你什么劳什子马骡、驴骡,受罪的又不是我。” 姜承寿站在外面,小声嘀咕,气不打一处来。 姜正乾皱眉看了赵雪兰半晌,见她不为所动,也是无可奈何,便取了银子重重交到她手里。 再照她的意思,牵出那匹青大马,备好鞍轡。 马鞍后面另架了两个框,一边装上路上需用的东西,另一边垫了软垫子,还插了一把伞,却是给姜宴清准备的。 那孩子年岁尚小,自幼都是赵雪兰带著,离开一时半刻便要找,更別说夜里,更加难以分开,要钻在他娘怀里方能入睡,因而只能一起带著。 打点妥当,正要走时,吕么妹掀开门帘招手。 赵雪兰连忙进去,却见吕么妹抓起她手,在她手心里放了几块银子。 “你爹就那个脾气,你別怨他,娘这里有五两银子,是你爹给的,你带著路上去用。” 赵雪兰连忙推了回去,自然不肯要。 院门外,姜承寿背过身子,听著姜正乾给自己打过招呼,冷冷应了一声,等著儿媳也来告別,却半晌不见动静。 一转头,见赵雪兰已然坐在马上,被姜正乾牵著驮上大路,孙子也坐在后面的竹筐里,正转著伞玩,已到了十几丈开外。 姜承寿心下不禁想道:这雪兰到我姜家,的確勤恳能干,从来没提过什么,今日不过是多要些银子罢了,方才我是不是做得过了些,以至於她不敢与我告別,或是与我置气?临分別前,却连孙子也没抱一抱。 他正自懊悔间,远远听到有人喊著:“爹~”。 抬眼望去,赵雪兰一手扶著马鞍,另一只手伸在半空,朝自己连挥:“爹,您老保重,我们走啦~” “这孩子。” 这老头心中一热,不由笑了起来,也伸出手,拿手指背朝前挥了挥,算是告別了。 姜正坤练完早功,趁著这两天下过雨,地肥草盛,牵著家中那匹黑马出去,让其吃得肚子滚圆。 回程路上,他索性翻上马背,也不用鞍,就那么光溜溜坐著,慢慢朝回走。 转过村口大路,正与兄长碰上,打了声招呼,一转脸看向嫂子,不由得张著嘴微微一呆。 回过神后,他心中一紧,脸色猛得涨红,別开目光不敢看她,隨口敷衍了两句,就磕著马肚子狼狈地走了。 姜正乾和赵雪兰,都不由想起他们成婚那日。 他们那两个弟弟,头一回见到这个画了妆容,容貌俏丽的嫂子时,也是如刚才一般,微微一呆,隨即满脸通红地溜了。 两人相视一眼,知道想到一块儿去了,皆是微微一笑,自家兄弟这是不好意思了。 姜正乾一路牵马前行,才出村子不远,便停了下来,只因姜宴清在后面嚷著要尿。 姜正乾將他抱下来,又要防著马乱走,把马背上不会骑马的赵雪兰摔下来。 他一手拽韁绳,一手扶著姜宴清站到路旁,尿完又將他小心抱上马后的竹框里。 才走了一里不到,姜宴清又吵嚷起来,一问,又要尿。 姜正乾无奈,依著先前那般,又拽紧马韁,抱他下来,放到路边,却只尿出几滴。 “你这个坏傢伙。” 姜正乾將他重新放回筐里,这回总算走上下山的坡路。 他在前面朝后倒著身子,拉住马脸旁的笼头,控住马匹。 那马也斜著身子,四蹄微微朝前杵著,一步一换地小心下行。 才走了不到一半,听见姜宴清又叫起来。 姜正乾心中隱隱觉得有些麻烦,头也不回道:“又要尿?” 姜宴清奶声奶气道:“不是。” 他心下一松,暗道莫不是孩子渴了,倒不用抱他下来,只消把水壶给他便是。 还未动身,却听姜宴清又接著道:“要拉粑粑。” 姜正乾一阵无奈,道:“先稍微忍忍,马上下了这坡,你到路边去?。” 耳听姜宴清乖巧答应,他总算心下一松。 不料走了没三步,姜宴清便问:“爹,到了吗?” 姜正乾告诉他还没到,再忍忍。 又是不到三步,姜宴清又问了起来。 如此问了五回,拢共没走出二十丈远,姜正乾换了个法子,道:“你不是会数数吗,你大声给爹数二十息,就到了。” 姜宴清果然高兴地答应,大声数了起来。 “一 “二 “三 “爹,二十息到了吗,我憋不住了。” 姜正乾收住马,回头皱眉看著他,却见他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肚中一点火气尽皆消散,只好又將他抱下来,蹲在路边?了一回。 这一次上马,他总算没再嚷著要下来,坐在那筐子里,玩了会儿伞,不时站起身子在他娘背后摸一摸,问一声:“娘,你在干嘛?” 好容易捱到山下,顺著平路走了一里多远,姜宴清说是困了,要睡觉。 姜正乾便让他蜷在筐子里睡,这让他大感新奇,蹲身钻进去,將那伞合了一半,將整个头顶盖住,半天没了动静。 夫妻二人都料他睡著,没多久,却又见他將脑袋探出来,说那里面睡著难受。 姜正乾顿时一阵头大,只觉得比耕了一亩地还要磨人。 却听坐在马上的赵雪兰温声道:“夫君,你把宴清抱起来,我抱著他睡吧。” 姜正乾一皱眉,刚想这怎么行,目光一转,看见姜宴清一脸委屈,像是要哭的样子,只好將他抱起来。 赵雪兰將他接过,一手在下扶著马鞍,用手臂將他轻轻托住,另一手將他环抱在怀里,还要將脚踩高,用腿在下面垫著。 果然到了母亲怀里,姜宴清不久就安分睡去。 姜正乾又牵马前行,一路上回头问了几回,要不要把姜宴清叫醒,好让赵雪兰缓一缓胳膊。 可她每次总是笑著摇头,轻声道不碍事。 姜正乾心下不禁寻思:往日他们兄弟不是外出帮人家做工,便是下地务田,亦或是別的杂事缠身,回家吃过饭,便多半累得睁不开眼。 满以为妻子在家要清閒许多,实则也不见得好到哪里,这还是姜宴清已然两岁多了,再小些时候,愈发难缠。 不觉走了二十几里路,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马比不得驴骡,虽然跑起来骏美神速,但却难以持久。 此刻那马腹下已然开始滴水,后面腿缝里,也磨出许多汗沫。 何况赵雪兰已经保持一个姿势,抱著姜宴清睡了许久,是该歇歇了。 姜正乾一边走,一边將夫子那图纸拿出来瞧。 好在夫子做事细致,大致就在前面不远处,那图纸上画了个小叉,上面写著“三十里”,下面写著“客栈”二字。 姜正乾抬手遮住阳光看去,果然远处路旁,隱约能看见有人结了一座草庐。 第31章 犬戎(求追读) 又走小半柱香时间,到了那小客栈外面。 姜正乾將马拴了,小心接过姜宴清,也是他睡得久了,一换手便醒了过来。 赵雪兰早已胳膊僵麻,被他扶著下了马,一起落座在那小客栈屋棚下的矮桌上。 店家是一对中年夫妇。 见有人落座,男的忙拎著壶出来倒了两碗水。 他倒完水顺嘴道:“客官是哪里人,到哪里去呀?” 姜正乾摆了两文钱到桌上,那店家收了,等他喝了水,忙又添上一碗。 “从虎山来,到槐阳去,不知前面可有住店的地方?” 店家道:“再走五十里,路边就有歇脚的客店,这一带都叫虎山,却不知你是哪个村的?” “就是虎山村。” 此刻没有別的客人,那店家闻言眼睛一亮,道:“你可认识虎山村的姜家?” 姜正乾目光一凝,不自觉將手移向腰间的刀柄,道:“都是同村,自然认得,只是不熟。” 店家闻言,露出洋洋得意之色,道:“我就看你面生,我与姜家人可很是相熟,尤其是那姜家长子,与我关係莫逆,常来我这里喝酒。” 姜正乾不由地一窒,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店家来了兴致,索性坐在旁边。 “前些日子,我那兄弟参了民团,就在镇子前面那片林子里,亲手將与山匪串通的夫长给一刀砍了,还杀了不少山匪,当晚就来我这里,喝了三壶酒才回去。 “他家兄弟几个,连同他爹,都遇著了仙缘,有一身仙人本事,你可知旱了这么久,为何会突然下雨?” 姜正乾听著这人吹嘘自己,心下却不由地越来越冰冷。 那店家只道他木訥,自顾自道:“你虽然与他同村,却不亲近,自然不会知道,告诉你,这旱灾源头,乃是一条妖蛇,足有十几丈长,就躲在那山阴处,每天喷火,把水都烤乾了,被我那兄弟一刀斩了,这才降下雨来。” 姜正乾沉默不语,半晌后才幽幽问道:“掌柜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我与他同村却丝毫不知?” 店家笑道:“我不光知道这些,我还知道那些山匪被杀了威风,与民团一战,没討到什么便宜,已然回去整顿人马,再过一个月,便要去寻仇。” 姜正乾心中一惊,忙问根由。 店家得意道:“昨天有几个山匪到我这里喝酒,醉酒后自然而然就漏给了我,就跟前这一带,少有我不知道的事。” 见姜正乾一脸惊讶之色,那店家左右张望一番,神神秘秘靠近他道:“实不相瞒,小店这两天就要关门了,那些山匪这回急了,勾兑了外面的犬戎人,这虎山一带,怕是要遭殃咯。” 此时姜宴清望见店里柜檯上,摆了一盘滷好的牛肉,吵著要吃。 这孩子从小没吃过好的,因而嘴馋了些。 心下自觉对他有所亏欠,今天带的银子也不少,赵雪兰便让店家切了一块肉,拿给他吃。 姜正乾又让店家补满了水,重新上路。 临行前,凑到其耳边道:“我虽与姜家不熟,但我知道,那姜家人最恨別人说他家的事,而且他家如今是仙人,你一说出口,他们便会知道,只怕不久就来取你性命了。” 那店家闻言,骤然变色,嘀咕道:“我跟他家老大什么关係,他们岂会害我。” 但其擦桌子的手却微微颤抖,眼中也是心事重重。 姜正乾又道:“还有那些山匪,说不定回去酒醒了,就来杀你灭口。” 见那店家慌忙跑进店里,姜正乾这才拽马而去。 一路上,他心中忧虑重重。 虎山是凉国西北边界,翻过那重重山脉,的確就到了犬戎人的国境。 他曾听夫子说起过,几百年前犬戎人曾屡屡犯边,因那种族茹毛饮血,常年以鲜牛羊肉为主食,因而气力远胜常人,朝廷疲於应对。 本来仙人轻易不管凡人之事,虽共处一世,却犹在两界,朝廷也不会去沾惹与仙人有关的人事。 譬如这次,自己將那夫长李正山当眾斩杀,据夫子言,便是他將姜家遇有仙缘之事报与镇尹,这才不予追究,且轻易將村正的位置批了下来。 当年犬戎人即將攻破之时,却有一仙人一反常態,不知是路过还是专程前来。 只是流传下来,说那仙人坐下有一头灵尊,龙首狮身,站在云端,不待仙人出手,那异兽晃了晃头,从鼻孔中喷出两道蓝光。 飞到半空,又化作无数红色火,只落在犬戎人的部族中,將他们大半烧死。 原以为这把火烧出数百年安寧,此刻看来,那犬戎人並未死心,只是行事愈发隱秘了。 那些山匪屡杀不绝,且越来越猖狂,渐渐有壮大之势,却是背后有人支持著。 如此看来,朝廷显然也心知肚明,之所以不愿轻易剿匪,寧可招些民团敷衍,多半也是怕那犬戎人趁机作乱。 毕竟再起了爭端,不见得还会有仙人出手解围。 只是如此,却只苦了百姓。 姜正乾心下暗道,此番办完事回去,须得与父亲好好商议。 若真是犬戎犯边,虎山一带各个村落,首当其衝,绝难安寧。 正在这时,身后马上的赵雪兰道:“夫君,刚才那个店家,当著你的面说与你是兄弟,实在好笑。” 她看出丈夫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故意打一打岔。 姜正乾回头一笑,想起那掌柜做派,属实是將自己当成什么豪杰了,搬出来显摆。 三人边走边歇,到了去往赵雪兰爹娘家的岔路口处,商量一回,赵雪兰说她没去过那槐阳城,也想去看看,等回程时再回娘家不迟。 到地方已是两日之后,槐阳城高大的城门映著朝阳,看去格外气派。 城门下立著两个持刀的守卫,看过照身帖,才將他们放入。 姜正乾无意去看那城中繁华,拿出夫子画的地图,照著那上面边走边问。 拐过两条街,来到一处相对並不热闹的巷道处,抬眼朝里一望,那第一家就是他要找的铺子。 “自慢堂。” 姜正乾望著那铺上匾额,念叨一句。 第32章 自慢堂(求追读) 姜正乾將马拴到巷口的马桩上,一问马夫,居然要二十文钱。 心疼地付了,见赵雪兰进城后一直新奇地左右张望,姜宴清又嚷嚷著要吃葫芦。 想到或许要在此耽搁些时间,便一再叮嘱他们母子务必当心,莫去人少处,便叫他们自去转转,到时在城门处匯合。 姜正乾目送赵雪兰离开后,先在那巷口一角的台阶上坐了,假意休憩,实则拿目光往那自慢堂內窥视。 只见里面陈设古朴,能看见些陈年红、黄木打造的柜檯,摆在门口处,再往里却看不见了。 他守了许久,也没见到有人出入。 在心中思量半晌,想出了一个还算得体的称谓后,姜正乾站起身来,不由地理了理衣衫,这才大踏步走了过去。 才踏上一个台阶,就看见店里有个小二,穿著一身玄色袍服,盘发戴簪,看去三十出头的模样。 看见他时迈步走来,袍子下露出的脚上,也是白袜玄鞋,整体颇有制式。 “见过仙长。” 姜正乾见那人停在面前,一脸询问之色,便揖手道。 “仙长?” 那人嘴角带笑,声音却是个少年音色,显见得是长得著急了些,加上那一身装束显得老气,实际年纪倒不大。 “你来我家店里有什么事?” 那少年咳了两声,挺直了腰,故意压著嗓子,显得嗓音低沉了几分。 姜正乾见他一个少年,看见客人上门,非但不迎进去,反倒挡在门口詰问,老神在在的,果真与常人不同。 他到底没见过这世面,心下没底,只得客气道:“小人有些宝物,想来贵店换些需用的东西。” “宝物?”那人微微皱眉:“什么宝物?你要卖东西,去那边的杂货铺。” 姜正乾闻言一窒,没料到不远二百余里前来,连门都没进去,忙將手上拎著的布兜提起来,道:“这是从妖物身上所得,乃是一颗鸣蛇苦胆,杂货店怕是不收。” 那人目光下视,瞥了一眼后,忽地变脸一般,迎上前来,恭敬笑道:“哎呀,道友怎么不早说,快快请进。” 姜正乾被他连拉带拽,走入店里,又被他让在一张红木圈椅上。 椅旁有张四方茶桌,那人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己落座在另一边。 “这位道友,方便將那蛇胆与我,看看成色么?” 姜正乾闻言,忙將蛇胆交过去,听他说什么“道友”,想著大概是修仙之人的统称,便暗暗记下。 那小哥看了半晌,眼光转动,片刻后却忽地板起脸来,又將蛇胆还了回来。 “道友,实在可惜,这蛇胆的確是鸣蛇的毒胆不错,但由於保管不当,失了灵气药性,小店恐怕难收啊。” 姜正乾將蛇胆接过,暗道自家一直小心从事,怎么会保管不当? 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强卖,只好先放回布兜里,又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方摺叠整齐的黄布,摆在桌上。 他在那小哥灼灼的目光中,將那布包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道:“那不知这张蛇蜕,可能收?” 那小哥眼睛一亮,將那蛇蜕拿起来,小心摊开,看了看后,又重新叠好。 只听他摇头道:“这蛇蜕品质不佳,怕也难收。” 姜正乾心下一沉,暗道多半是自家不懂这些宝物的珍藏之道,以至於损坏了价值,实在可惜。 但再怎么说,这蛇蜕的坚韧却是分毫未减的,怎么在这小哥眼里,却毫无价值? 他將东西收好,只好告辞出去。 不料走了两步,那小哥又上来叫他。 “道友,罢了罢了,我看你像是远路上来的,权当帮你个忙,你看需要什么东西,把你这两样並做一样,我换你一件就是。” 听闻此言,姜正乾方才恍然大悟,暗道哪怕是与仙人常打交道的店家,也不能免俗,甚至更甚一筹。 他这是故意贬低,为得是压价。 心知肚明后,姜正乾对这店家的光伟印象,顿时去了大半。 他站起身来,客气一句,便在这店內踱步看了起来。 这店里共有两个套间,贴墙摆了许多木柜,上面不知用什么东西做的盖子,却如同冰一般,比冰还要纯净透明,摸上去冰凉但丝毫不会融化,透过盖子便能看见里面的东西。 另外在屋子中间,各有一座架子,上面是些武器。 有刀、剑、锤、尺、鉤等等,还有些像是木槌、道士用的拂尘之类,不知为何也摆在一起。 姜正乾先由第一个柜子看起,见里面放了许多符纸,上面勾画了许多符文,倒与庙里柱子上所贴的,天师绘製的黄符大致一样。 那小哥迎了上来,道:“哎呀,道友好眼光,这里面是些灵符,各有妙用,有能祈雨的,有能放出烟雾的,有能慑服野兽的,你换这些东西,我可真就亏大了。” 姜正乾已然领教过,听他这么说,知道多半是些不值钱的,对他一笑,便走到第二个柜子前。 这里面摆了许多小瓷瓶,但下面並没写什么名目,瓷瓶的样式也各不相同,大小亦相去甚远,最小的不过半指长短,最大的却是个巴掌长的葫芦。 那小哥又迎上来,道:“这里面的东西太过贵重,都是些灵药、仙丹,却是给你换不得的。” 姜正乾看他一眼,本以为这柜里是些宝贝,却见那小哥眼底带笑,又说:“不过念在你远道而来,就给你换一样吧。” 听了这话,就知道他又是故技重施,只不过反了过来,欲擒故纵罢了。 於是,姜正乾又不置可否,到了下一个柜子前。 这柜上没有盖子,里面摆了十几本书册,显然是些修行法门。 有《炼肾要诀》、《地气周天法》、《仰日呼吸功》、《脾经真解》等等。 姜正乾按著书面意思,暗自將这些与自家法门对比。 只觉得这些功法差了不止一点,大都只能偏执一端,舍此逐彼,不像自家法门,堪称將这里所有法门全都囊括,且融会贯通,且还要强上不少。 別的东西他不懂,透过这些功法书册,姜正乾对这店里东西的档次,彻底有了概念,不再如先前般自愧弗如。 他越过这个柜子时,胸膛不由挺起许多。 正要跨过去往另一个套间的门槛时,一转眼,看见店门外的路对面,有一个青年文士,正含笑往里面看,见自己发觉,目光也不躲避,而是微笑著点了点头。 第33章 道友(求追读) 姜正乾心下莫名,暗道多半城里人都客气些,便也对那人点了点头,这才跨到另一间屋里。 这屋里的陈设与另一边並无二致,柜檯的数目、大小,也都一样。 头一个柜里,摆了些小旗、盘子、小塑像等十分驳杂的物件。 姜正乾不由地多看了片刻,那小哥迎上来介绍道:“这是布阵需用的物件,这是阵旗、这是阵盘、这个狻猊兽像是阵兽,这些你怕是用不上。” 听出这小哥的小瞧之意,他也不在意,继续朝下一个柜檯看去。 这里面的东西却有些让人悚然,当先入目的是一条乾枯的人手,手掌半握如在抓取东西一般,后面还连著小臂,栩栩如生。 旁边是一只小鼓,看得出鼓身是用两块人的颅骨製成,颅顶相互贴在一起,整体看去像个沙漏,至於那鼓皮,不用想也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就连那鼓钉,也是许多锥形的小骨节。 这鼓还配了挎绳,却是用人的头髮编织成的。 除此外,还有些大骨製成的捶,以及一些用皮雕包裹的骨製品。 姜正乾心下一阵新奇,继续踱步到旁边。 入眼处,乃是一捆盘在一起的皮绳,倒像是马韁。 旁边还有些摇铃、口哨等物件,倒像是给幼儿玩耍的玩具。 见他面上有迷惑之色,那小哥忙解释道:“这些是御兽用的灵器,你也用不上。” 姜正乾恍然大悟,道:“多谢道友解惑。” 再往后看去,剩下的东西也都各具特色。 有卜卦用的,如龟甲之类的算术之物,有炼蛊御虫的器皿。 甚至还有些看不出用途的,一问那小哥才知道,乃是道侣之间取乐用的房中秘术的法器,真是五八门。 这一圈看下来,反倒让姜正乾越发迷糊。 那小哥將他请到桌边,又加了热水,添上热茶,让他慢慢考虑。 正在这时,先前在店外路边的那名青年文士走了进来。 他对著那小哥拱了拱手,道:“道友,我想买些修炼需用之物,可自行选购么?” 那小哥忙著招呼姜正乾,闻言忙道:“这样最好,道友只管慢慢看。” 说话间,忙將桌上那布兜往上提,扎住口,將那蛇胆挡在里面。 但那文士很是眼尖,已然看在眼中,目光微微一亮,走到一张柜檯前。 他看似选购,却將目光斜睨,朝这边打量。 姜正乾听那小哥坐在桌边,把脑袋探过来,不断向他推荐置换的东西。 无意间一抬眼,看见那青年文士连连给自己使眼色,拿目光往门外指。 他心中一动,暗道这人显然也是仙人之流,而这小二哥,一番接触下来,感觉颇不厚道,莫非这人是提醒自己不要上当? 姜正乾越想越觉得有理,打算先出去,且先等这位道友出来,与他聊上几句,若没什么收穫,再回来也不迟。 一念拿定,他站起身来,道:“道友这里的东西,我都看过了,但好东西实在太多,我一时难以抉择,且容我与家人商量一下,再回来置换。” 说著,他收拾东西便往外走。 那小哥作势要挽留,但目光转了转,却道:“好嘞,隨时恭候道友。” 姜正乾拐出巷子,蹲坐在一棵柳树下面。 等了片刻,果然那位青年文士从巷口出来,站在街上四下张望。 姜正乾忙站起身来,那人看见他,大步走来。 “这位道友,险些被那店家骗了。” 那人拱了拱手,笑道。 姜正乾也回个礼,道:“多谢道友提醒,在下確实对他店里的东西,都不大了解,不知贵贱。” 那文士道:“此处不便说话,道友隨我来,前面有家酒楼,名叫德胜居,我与道友一见如故,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聊。” 姜正乾也不推辞,便隨他前往。 半道上,这人说他姓何,名云帆,与他互通了名姓。 那德胜居上下足有三层,是个八角高楼,十分气派。 何云帆在前引路,一路上到顶层,选了个幽静靠窗的隔间,將他让了进去,坐在上首。 先要了一壶茯茶,切了一盘肉与小菜,又要了几样热菜。 等那小二將冷盘上齐后,何云帆將茶倒好,双手捧到姜正乾面前,道:“道友,我方才匆匆一眼,瞥见你带来的东西,似乎是一颗蛇胆,却不知是哪种妖蛇所產?方便与我看看么?” 姜正乾略一迟疑,將那布兜递上,口中道:“妖蛇还分很多种吗?这是鸣蛇所產的。” 何云帆接过,小心打开布兜去看,期间抬眼看了他一眼,颇有疑惑之色,口中却毫不隱瞒地解释起来。 “世间妖物何其多,光是蛇妖,就不下数十种,有鸣蛇、沸蛇、黑水玄蛇、蛟蛇等等,这鸣蛇之胆有驱水助炎之效,但这种妖蛇生性极为隱蔽,多少修士四处找寻,也见不到一条,却不知道友这蛇胆如此新鲜,是从何得来?” 姜正乾不擅说谎,才犹豫了几息,不知如何作答时,何云帆便看了出来,连忙摆手道:“是我冒昧了,道友不必回答。” 这人如此坦率,反倒让姜正乾心下颇有好感。 他心中寻思,反正此行主要也是为了探知修仙之道上的路径,与其糊里糊涂被那小二誆骗,看这人显然早已入了门径,或许还是仙人也未可知,更难得的是他颇为健谈,倒不如直截了当问他的好。 姜正乾一念至此,於是说道:“不瞒道友,这蛇胆是我们无意中发现那鸣蛇,正当蜕皮之际,机缘巧合下將其斩杀所得。” “哦?”何云帆目光转了转,不置可否:“这么说,道友还得了那蛇蜕?” 姜正乾便將装著蛇蜕的布包拿出来。 何云帆接过,一边翻开一边道:“唐突问一句道友,如今是什么修为?这鸣蛇即便蜕皮羸弱之时,也绝非凡人可以斩杀。” “在下修行不久,不过是心经行將圆满,其余臟腑还差了许多,敢问何道友是何修为?” 何云帆笑道:“在下不才,幼年即开始炼体,如今五臟成罄,算是圆满了。” 姜正乾心中一惊,这人看去与自己年纪相仿,修为却远在自己之上。 目光一转,他索性开门见山道:“何道友,我虽然也修习了功法,但全是沾了家人的光,对修行之事一无所知,不知可否请你为我解惑?” 第34章 灵根之说(求追读) 何云帆將那两样东西看完,放在面前,没有急著回答,而是夹起一片牛肉。 却没有放入口中,而是將其扔到了窗外。 姜正乾正自狐疑,耳听他问道:“姜道友,你说这片肉落到地上,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姜正乾想了想,道:“不是被清扫,便是被野狗吃了,再或者被蚂蚁分食。” 何云帆眼睛一亮,道:“不错,修仙之人,视我等凡人,便如同螻蚁,一者,是我等弱小;二者,却也惧怕我们,轻易不愿沾惹,更不会將那些修仙之秘告知凡人。 “只因他们本身对我等而言,便是无价之宝,人终有羸弱之时,修士也难倖免,若凡人都知道了这些秘辛,一旦发现修士身上有可乘之机,必然无所不用其极,群起而攻之,就如同万蚁噬象一般。” 姜正乾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该如何接话时。 何云帆微微笑道:“在下说这些,意思是法不可轻传,道不可贱卖,道友所问,我的確知道,却要收些酬劳。” 姜正乾本就是个直来直去之人,见他如此坦诚,不怒反喜。 “何道友,在下愿意將这颗蛇胆赠与,只求道友解惑。” 何云帆闻言,笑著摆手道:“却是贵重了,这样吧,我將这蛇胆带回去,另给你些於你修行有用的东西,这中间的差价,就当买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了,可好?” 姜正乾连忙应下,不由地朝前坐了坐,洗耳恭听。 何云帆却慢悠悠喝著茶,不时夹几口菜,把嘴闭紧了。 半晌,姜正乾才反应过来。 自己对那修仙之道一无所知,就这么让人家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於是他便试著问道:“我曾在村学听夫子言,修真炼道之人,需有灵根,但夫子亦不知道这灵根如何检验,位於何处,请道友先解此惑。” “世人皆无灵根。” 何云帆快速作答,却叫人匪夷所思,若世人皆无灵根,那修仙者又从何而来? 他也早已料到姜正乾的反应,於是又不紧不慢地掏出一锭银子,摆在桌上后,反问道:“姜道友,你觉得我这银子,能有哪些法子得来?” 姜正乾不假思索道:“可从外人处赚取得来,可抢掠得来,可由他人赠予得来。” “对!”何云帆搁下筷子,道:“灵根便如同这银子,最初是何人铸造,且不考究,但传承下来,却如你所言,要从他人处得来,至於你是抢、是赚、抑或是继承,却无关紧要。” 他从盘中取出一片肉来,撕成三片摆在桌上,道:“但凡修士,有得便有失,寿元虽得延长,却少有安详老死的,只因先天气一旦耗尽,那灵根也跟著没了,以最低的炼气境来说,在其生时,可诞出三道灵根,一旦取走,便即身死。 他又將那三片肉,各个撕开,共分成九片。 “更上一级的筑基境,体內诞生九道灵根,隨著境界越往上,越可多得三倍灵根数量,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如此,假若姜道友家有人修到筑基境界,但到寿元將近时,无法再突破下一境界,最好的选择便是自行兵解,献出自身那九道灵根,去福荫后辈族人。” 姜正乾听到此处,已然大致明了,不由地心头剧震,只觉得这修仙之道,姜家怕是永远也无法触及。 即便有仙人庇佑,总不能去弒杀仙人,夺取灵根,仙人自己亦不可能自甘献出。 他思索半晌,仍旧觉得不可置信。 “何道友是说,最初的灵根是从何而来,又传下多少道,暂且无可考究,但如今世上的所有修士,其灵根来源,都是从家中祖辈继承,或是从別的修仙者处掠夺而来,世上所有凡人,就没有一个天生具有灵根的?” 何云帆点了点头,像是怕他还不肯信,笑道:“姜道友,你我皆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家兄弟姐妹也都如此,若將这灵根比作鼻子,有人有,有人却没有,岂不可笑? “再说回这银子,有人生来家財万贯,那便是祖辈有钱,有人一穷二白,后来发跡,那便是从他人处得来,哪有一生下来,银子就跟著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 他说的有理有据,姜正乾至此才信了大半,心下却忍不住一阵颓然,努力想找出这说法中可以反驳的地方。 他思索半晌,终於发觉不对的地方,赶忙说了出来。 “不对,何道友,照你这说法,这天下的灵根自然越来越多,一生三,三生九,何况修为越高,可诞出的灵根也越多,但如今世上,仙人何其渺茫?” 何云帆讚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就要说到灵石了,灵根对凡人是至宝,一旦种下,便能触及修仙之道,但其对修士也大有用处。 “灵根一旦取出,便需要放入一种宝石中,方能持久,这种装了灵根的宝石,便叫做灵石,其对於高境界的修士,便如同我们的银子一般,既充当易物的媒介,本身也极具价值,故而才没有出现你所说的,修士遍地的情况。” 姜正乾又是心中一震,不由喃喃道:“灵根可谓是修士身家性命所造,於凡人是至宝,於那些高境界的修士,却只是用来买卖交易的钱幣?” 何云帆喝著茶,默然点头,兀自等他消化方才这些信息。 片刻后,小二將热菜端了上来,水陆俱全,按何云帆的指示,將那盘清蒸荔鱼摆在姜正乾面前。 “姜道友,先吃菜,若还有什么问的,大可边吃边想。” 见姜正乾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咀嚼,却是若有所思。 他又状似隨意地问道:“却不知姜道友,是哪里人士?” “是槐阳城西边,虎山上面村里的农户。” “哦?我有一些猜测,且说出来,姜道友听听对与不对。” “道友只管说。” “看姜道友虽有些修为在身,却对修行之事一无所知,我猜是姜道友家中有人遇了仙缘,却无力渡化你们,因此姜道友才对修行之事求知若渴,如今又有心自觅路径,对也不对?” 姜正乾听他所说大致如此,便点了点头。 何云帆目光转了转,端起茶杯,笑道:“既如此,我倒有个法子,能为咱们寻得三道灵根!” 第35章 唇亡齿寒(求追读!!) 姜正乾闻言一喜,忙问究竟。 何云帆自打与他见面,总是一副面含笑意,颇为云淡风轻的神色。 即便是告知他有关灵根之说,那般残酷的修行法则之时,也是谈笑风生,仿佛只是在诉说家常。 但他此刻却少见地正色起来,將那茶盏推到一旁,掀开帘子往外望了望,又往姜正乾跟前坐了坐,这才开口。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槐阳城郊,何家,家父正是何仲良,如今有炼气二层的修为,想必道友多少该有听闻吧。” “不曾听过。” 姜正乾眼见何云帆像是被呛到的样子,心下不禁想道:果然这何云帆已然踏入修仙之道,他父亲已是仙人,既如此,他又为何非要再寻灵根呢,莫非是给家中晚辈准备? 何云帆目光一扫,便一副胸有成竹之色,道:“姜道友,我猜你是想问,既然家父已有炼气修为,为何还要找寻灵根对吧?” 不待姜正乾回答,只看他神色,何云帆便接著道:“道友初闻灵根之说,许多细节自然还没想到,在下今年三十五岁,家父也还未过六十。 “炼气修士有一百八十年寿衍,加上一些养身功法,若修持得当,再服些宝药丹丸,延寿至二百岁也並非无望,何况家父不见得就到不了更高境界。 “我家兄弟总不能为了自己修行,让家父在正当年之时兵解吧?” 姜正乾恍然大悟,苦笑一声,方才倒的確只把这灵根,当成了算数之事,忘了至少每三道灵根,背后便是一位苦心孤诣,方得超脱的活生生的修士。 见他明白过来,何云帆这才接著道:“我何家在这槐阳一带,也算是有名的氏族了,凡人不知修仙之道,但也知道我家遇了些仙缘,大都敬畏,城尹与我家亦多有往来。 “家父早年险些丧命,才拼得一颗灵石,之后又蹉跎多年,方得一部中乘炼气法门,真正踏入修真之道,也不过是近十年之內的事。” 姜正乾听到此处,暗道:我家只是碍於灵根,暂且无法修真,听他所言,这炼气功法也是极为难得的。 好在我姜家有仙人庇佑,只看仙人传下的怨咒神威,向祂求取上乘炼气法门,多半也能得恩赐,这样一来,倒比这何家少走许多弯路。 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听何云帆继续说下去。 “我何家本想安安分分,就这么大隱於市,小心经营下去,却在几年前,城尹找上门来,说是山匪猖獗,有心將其围剿,调了许多兵丁將之困在一处山崖下,居然久困不死,后来还突围而出,我们折损不少。 “事后细细摆盘推演,加之派人排查证实,发现这一带的山匪,竟与境外的犬戎人有所勾连,之所以久困不死,便是那犬戎人从他们那边的山头,给那帮山匪提供补给。 “城尹將此事上报朝廷,得到的命令,止一个字:拖!” 姜正乾对他这番话,倒没有预想的意外,只因来路上听了那客栈老板之言,他已然细细想过,更在心下再三警醒,回去后要首先与父亲他们商议应对。 反倒是何云帆露出讶异之色,朝前倾了倾身子,道:“姜道友,我看你神色,莫非早已知晓此事?” 姜正乾也不隱瞒,將他曾参加民团抗匪,后来遇见那位掌柜之事,粗粗地说了几句。 何云帆听了,一拍大腿,却是笑了起来:“怪不得我们一见如故,实则咱们如今就坐在一条船上,正是同仇敌愾,唇亡齿寒的境况。” 他这前半句的同仇敌愾,姜正乾倒能理解,但其后半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何云帆继续道:“你们那虎山山脉,一路延续过来,虽然叫法不同,实则都是一脉,据家父与我们推测,那些犬戎人,短则三五天,中则三五月,长则三五年,最多五年之內,必会再来犯边! “届时我们在地域上首当其衝不说,我家声名在外,不用多说,你家亦有人得了仙缘,纸包不住火,我们两家,必然被犬戎人优先取之,你说我们两家是不是唇亡齿寒?” 姜正乾闻言悚然,却总觉得何云帆必然还有別的图谋,只是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佯作点头之態,实则顿时觉得这方圆几百里內,竟是错综复杂。 且不提那犬戎人,就说这何家,其父已然有炼气修为,无论自己怎么隱藏,依那灵根之说,修士间天然便互为天敌,境界越低越是如此。 即便今日没与他相遇,过些日子,一旦露出一些风声,说虎山一带有人遇了仙缘,这何家必然会百般查探。 若是发觉姜家的確有些可以予夺之处,又是他们覆手可灭,只怕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以免坐大。 想到这些,姜正乾顿时觉得两人关係微妙起来,只是面上儘量压住,丝毫不露。 何云帆见他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没有自己预料的那般表態。 目光转了转,他又道:“方才我说为咱们寻三道灵根,便也是为此。” 见这句话成功把姜正乾的心思调动起来,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常言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那犬戎人的祖先,原本只是些茹毛饮血之辈,有依山放牧,亦有游牧为生的,因为他们那国境中,土地贫瘠,地下砂土各半,寻常粮食难以扎下根去,却很利於浅根的草植一类生长,因而水草丰茂,一直没有耕作的习惯。 “早年他们犯边时,不过是些游牧部落,掀不起什么波浪来,但到了近几百年,不知为何,竟有中原的许多修真之法流传过去,连灵根也不例外,故而他们敢於再度犯边,实则是有所依仗。 “我们何家已然调查许久,这次犯边的犬戎部落中,正是有许多族眾,炼体有成,那部落的首领,名叫乌隆,如今同家父一样,也是炼气二层的境界!” 姜正乾听到此处,顿时对这何家的打算一清二楚。 “何道友的意思是,咱们等那犬戎人袭来,擒了那名叫乌隆的首领,便能从他身上取得三道灵根?” 第36章 结盟(求追读) “不错。”何云帆正色道:“这槐阳一带,由我何家和城尹操心,姜道友回去后,只管將虎山一带用心防范。 “但凡发现犬戎人来犯的跡象,便通知在下,咱们共同抗敌。 “待到將乌隆擒获,由我们两家共同见证,取得他身上三道灵根,届时再用一个公平的法子,將这三道灵根分给你我两家。” 姜正乾应了下来,那何云帆又道:“姜道友多吃些菜,今日暂且先聊这些,再说得多了,只怕道友一时也难记周全,待下次会面,你有什么想问的,我必定知无不言。” 两人就著饭菜閒聊一阵,何云帆问起姜正乾对那蛇蜕的打算来。 此刻对於修真之事,他已经明了许多,再拿这蛇蜕去换那小二的东西,也不明智,便问何云帆有什么好的建议。 何云帆笑道:“要不这样,这蛇胆先前已经说好,我帮你换些有用的东西,扣下些许差价作酬劳,不如也將这蛇蜕交予在下,我回家中,帮道友打造成防身的软甲,无论能做几件,我留下一件权作工费。” 说著,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推到姜正乾面前,道:“如今骗子横行,为免道友多心,且將这锭金子带上,等我將这些东西置办好,到时交到你手上,你再將金子还来便可。” 姜正乾也不推辞,觉得这样对两人都好,便如此照办。 又閒谈几句,约定五天后在此处再见,一则交付物品,一则也就后续的共同进退,交换族人的意见,何云帆推说家中有事,埋了帐先走了。 姜正乾坐在原处,从窗口看见他走上街路,行出十几步后,如同身后长眼一般,回过身抬头朝上望来,挥了挥手方才拐过街角而去。 他望著那方向,不禁思索:今日与此人从相遇,到交谈,再到达成那许多契约,对方处处占据主动,且显得游刃有余。 既能让事情得以成立,又不会叫自己觉得吃亏,甚至有几次决定都觉得很是舒服,这为人处世的本事当真了得。 一来,是自己对这修真之事一无所知,本就有求於人,处於被动也是自然。 二来,何云帆到底是槐阳城的望族出身,与之相比,自己一个村夫出身,在言谈上逊色一些,倒也能理解。 “以后还得多出来走动,若这次来的是二弟,大概会比我胜任得多吧?” 姜正乾心中想著,起身下了楼梯,往德胜居外走去。 早在方才交谈时,他觉得这酒楼的饭菜实在可口,已经打定主意,带赵雪兰和儿子再回来一趟。 尤其姜宴清非常馋嘴,这地方对他而言,简直可谓世间之最了。 取了马,姜正乾一路快行。 本以为赵雪兰已经等在城门处,但他到了地方,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却还不见他们母子身影。 正想著要不要进城去找时,远远看见主街尽头,有个妇人牵著个幼儿。 那妇人身材窈窕,幼儿也与姜宴清高矮相仿,但两人旁边却还跟著一个汉子,挑了东西。 那幼儿更把手拉著那挑子一边的筐上,儼然是一家三口。 此处离的远,加上有往来的行人晃动,姜正乾眯著眼看了半晌,始终没能看清那对母子的样貌。 直到他们渐行渐近,那妇人伸手朝前指了指,就见那幼儿一路小跑著过来,口中连喊著“爹”,不是姜宴清却是谁? 姜正乾站起身来,等他跑近,弯腰將他抱起来,却觉得入手沉了许多。 姜宴清“咯咯”直笑,嘴角沾了棕黄色的东西,鼻子上还顶著一粒芝麻。 將他放在地上,撩起上衣一看,那小小的肚子如同皮球一般,高高地鼓了起来,姜宴清还满是得意地自己拍了拍。 不多时赵雪兰也到了跟前,旁边隨行的原来是个挑夫。 那人將担子一放,將那两筐东西按赵雪兰的示意,依次码放在马背上的筐子里,道:“姑娘,东西都安置好了。” 赵雪兰“嗯”了一声,数了三十文钱,那挑夫自去了。 姜正乾却看得目瞪口呆,此时问道:“雪兰,你这是做什么?买这么些东西。” 赵雪兰含笑道:“我领著宴清,那边有条小吃街,你儿子都把肚皮给吃鼓了还不肯走,难得出来一趟,我想著给爹娘买些东西,有家店里居然有现成的衣服,我估摸爹娘他们身材,各挑了一套,给你也买了一套。” 姜正乾心说她倒有心,说的也在理,却还是忍不住道:“那个布包里的就是衣裳吧?可还有別的那一堆东西,我看像牛肉,足有三四十斤,还有些米糕之类的吃食也不少,却又是为何?” 赵雪兰朝他眨著眼道:“我也有爹娘,这么久没有回过娘家,不得也给他们买些东西啊?” 姜正乾饶是觉得,她这“买些东西”的说法,实在过了些,像那牛肉,一家人三五天內吃不完,也要坏掉,却也不好说她什么,只好嘆了口气,道:“走吧。” 这槐阳城无愧是方圆数百里內的大城,非但高墙大门,城墙上有许多兵士巡逻,连那许多管制也严苛得多。 出城时,非但仍要查照身帖,见他们筐子里东西多了些,把上面几层翻了翻,见都是些寻常之物,这才肯放行。 踏上城外官道时,已经到了晌午。 姜正乾估摸时间,天黑前绝难赶到,便刻意走得慢些,天才稍麻便早早歇在道旁一家客栈。 日近黄昏,姜承寿负著手,站在门前大路边上。 有那下地回家的农户,望见他,绕上几步路,也要诚惶诚恐地到跟前来,打声招呼方才回去。 他刚刚运完一次周天功,这些时日练下来,饶是进境比几个儿子慢得多,积累之下,也颇能察觉身子比往年强了许多,大有越活越年轻的感想。 “正乾出去也有几天了,若他摸到那修仙门径,我家又有仙人庇佑,但肯自强,说不得真能越老越久视,到时莫不会被人当成老妖怪了。” 姜承寿嘴角含笑,正自神游天外时,忽见有两个年轻汉子,手上持著柴刀沿路疾奔而来。 到了跟前,两人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其中一人回过一口气来,忙道:“主家,不好了,山……山匪来了!” 第37章 捉匪(求追读) “有多少人,在何处?” 姜承寿將其搀住,见是朱昊与他兄弟,今日正到他家轮值。 “眼下看见四人,不知別处还有没有了。”朱昊正色道。 “在何处?” 朱昊伸手一指:“在南山,就咱们村墓跟前不远。” “南山?”姜承寿闻言一怔,心道这些山匪到南山去做什么,总不是偷挖死人去的,莫不是发现了我家的机密? 他凝著目光,安顿道:“你们二人去村中再召集些人过来,都带上武器,再带几捆绳索,我先去,到南山坡口下匯合,路上莫要喧譁。” 朱昊二人应下去了,姜承寿回到家里,叫上两个儿子,三人各带了一把柴刀,急往南山处行去。 赶到那坡口下面,他们先分散开来,伏在坡旁的田埂边上,举目往那边瞭望。 姜承寿压下声息,才到一块豆田边上,便看见地头上趴著一道人影,其手上的刀晃了晃,反射出一道月华,这才被他发现。 他也不绕路,只將一双草鞋脱下,解开腰带,穿过去绑上。 脚步一转,稍稍猫下身子,光脚踩在田间翻出的软土上,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直到了那人后面,对方还在凝神朝南边望,丝毫未有察觉。 姜承寿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他的同伙在旁,缓缓伸出刀去,按在其脖颈上,冷声道:“別动!” 那人嚇了一跳,身子一哆嗦,只觉得脖子上冰凉一片,哪里敢动。 他趴了一会儿,像是回过那人声的味儿来,口中试探道:“主家?” 姜承寿一讶,叫他转过身来,却是村里一个青壮,名叫张金柱。 张金柱见是他,鬆了口气,道:“主家如今成了神仙,在我身后显灵,险些嚇死我。” 顿了顿,见姜承寿麵色肃然,满眼询问之色。 忙將手指向一处,道:“主家,那些山匪就在那个土包后面,共有四人,朱昊让我在此盯著,他去通报主家,不知见上主家没有?” 姜承寿也不搭话,伏在他旁边,举目望去,隱约只能看见两条人影。 “你在这守著,待朱昊他们过来,叫他们一齐同你喊杀上前,余下的我自有安排。” 撂下一句话,姜承寿仍是轻手轻脚摸了回去。 张金柱看他两眼,心下不禁道:主家能神不知鬼不觉到我后面,去时却用走的,莫不是怕施展仙法,把我惊著? 远处那四道人影,此刻正躺靠在那土包上,各自摸出块乾粮来,掰碎了咀嚼。 其中一人从腰后拽出个小皮壶,呷了一口,忍不住发出一阵“嘶”声。 其余三个见了,都伸手去抢。 那人道:“小声些,別叫那些村户听见。” 抢到酒壶的那人笑道:“怕什么,这里到处是坟地,谁能料到咱们会躲在此处?” 话音才落,猛听见坡头上传来一阵喊杀声。 四人顿时惊得亡魂皆冒,抓起刀连滚带爬地往后撤,扭著脖子留意著后方。 才跑出几丈远,忽然听见“嗖”的一声。 其中一人只觉得脑门上像被人凿穿,未及喊出一声,便即栽倒。 其余三人嚇了一跳,忙將身子蹲下,防著哪里有人放暗箭。 却在此时,近在咫尺处跳出来几道人影,他们乱了手脚,慌乱之下哪里挡得住,一个个都被刀给架住。 抬眼去看,却是个头髮白的老农,带了两个目光炯炯的青年。 几人看清,皆是心下暗道在阴沟里翻了船,被这等不起眼的农夫给制服。 朱昊等一共来了七八人,追到跟前看见死了一个,活捉三个,都放下心来。 姜承寿让他们將那死的抬了,押著剩下三人顺路而上,走到一处小岔路处,拐了进去,却到了姜家的坟地跟前,平日里除了主家外,旁人都是不许到这附近的。 姜承寿一路在前,忽地站住身子,回头看过来。 那三个山匪互相看了一眼,又见这老农一副平平无奇的样貌,穿著亦是毫不起眼,脚上更是赤足而行。 暗道多半是这些村民的长辈,仗著岁数大些,暂时充当这些人的首领罢了。 如此一想,他们已然心下有了盘算,对这等乡野村夫,既无见识,又无决断,只需將口咬死,做个滚刀肉,谅他也无可奈何。 姜承寿將他们神色看在眼中,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虎山村做什么?” 其中一个抢先道:“我们是跟前村里的,赶夜路回去,你们不问皂白,就杀了我们一个乡党,就等著吃官司吧。” 另两人连声应和道:“对,等我们告到镇上去,看你们如何说。” 姜承寿伸手一扯,从朱昊手中拿过那几人所带的刀,朝地上一撇。 言下之意:哪有村民赶路,带这种雪大刀的。 那三人自是知晓的,心思急转,寻思等这老头再问话时,就如此这般地应付。 却见姜承寿把嘴闭紧,对姜正坤使个眼色,抬起一脚,就將方才答话那人蹬到一旁,躺在地上。 那人扶著后腰一阵怪叫,想著再耍一番无赖,待到实在混不过去,再想出路。 刚想反咬一口,猛觉得身子下面一软。 低头看去,就见身下的土地如同滚水一般,不住地冒上气泡来,吹得他满嘴的土腥气。 与此同时,自己的身子也像是掉入了水中,缓缓地往下沉降。 他赶忙伸手扒拉著往上爬,却觉得地下像有什么东西,將他拽著往地里沉,顿时面如死灰,心底生出无尽的恐惧来。 “饶命,神仙饶命,我说……” 话未吐完,已然沉到那土地下面,看不出一丝痕跡。 在场眾人全都惊骇莫名,转眼看去,才发现姜承寿正把一只朝那土地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目光一转,又看向另一人。 那人这回知道怕了,连连磕头求饶。 却仍是被姜正杰一脚踢出,如前一般,不过几息时间,便將其在这世间的一切痕跡尽皆吞没。 此时不光剩下那人,连虎山村那些青壮们,也觉得一阵胆寒。 那名唯一活著的山匪,早已屁滚尿流,不敢抬头,口中自顾自道:“小人全说,小人是山匪,先前有个叫姜正乾的,杀了夫长,坏了我们事,头领叫我们前来打探,听闻那家人遇了仙缘,叫我们避过那人,抓个村里人回去拷问。” 言罢久久不见回应。 他胆战心惊抬头望去,见那看去毫不起眼的老村夫神色淡然,道:“你说的人却是犬子,不巧被我指派出去,你要拷问什么,尽可问我。” 第38章 天师(求追读) 那山匪须臾面如死灰,如一滩泥般软倒在地。 姜承寿冷声道:“绑了。” 朱昊等人一齐上去,將那人绑缚了。 又听主家道:“带回去好好问问,將该记的都记下明日报我。” 说罢,负手在前,与两个儿子一同走了。 待到其余村民也都离去,只留下那名最先被杀死的山匪尸首。 周岩將凶念缓缓探过去,地面上便探出许多分叉的土柱,如手一般,拥著那人沉入土中。 “啵”地一声,一个巨大的气泡从地表下破土而出,像是打了个饱嗝。 方才,姜家人带著村民行近,看那姜承寿如今的威严,比之初次踏足此处时,儼然换了个人。 对此,周岩颇有成就感,如同看著自己培养的晚辈,在同族中称王称霸,有种幕后高人的自豪。 因而,当姜承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默默告祝,说要献祭那两个山匪时。 周岩也帮他配合了一番,將那两人吞噬,进一步增强姜家人在村民中的威势。 但事有两面,周岩今夜从这些山匪口中,確认了姜家异於常人之处,早已传了出去。 实则早在姜家行將覆灭那晚,迫不得已利用姜妍施展怨咒时,祂也想到没有不透风的墙,除非將这一村人全都屠灭。 之后听姜承寿前来稟告,说是严令村民只可对同村人提及所见的异象,以进一步慑服眾人,却不可外传。 本觉得可以拖延些时日,却也没拖得多久。 好在姜家眾人性子沉稳,没了像姜明宇那般人,倒不怕漏了自己身为凶地的机密。 况且,又要让姜家崛起,又想让外人不知,本就难以双全。 想到此处,周岩不禁默默规划,如何帮姜家更进一步。 如今便如那竹笋破土而出,已露了端倪,为人所覬覦。 要么节节升高,坚固自身,直至爭得那高处天地,要么便要胎死腹中,被人轻易早早地折断。 翌日清早。 朱昊早早地来到姜家,將他们昨夜审问那山匪所得,一一说了。 那山匪被姜承寿嚇得魂飞魄散,可谓知无不言。 只可惜这等小卒,却听不到什么大机密,只说他们当家的有意於近日到村中抢掠一回,却见村中每晚皆有人巡防,一时不知深浅,不敢贸入。 其次,又听说姜家人有些古怪,却像是当家的从朝廷那边打听来的,不甚清楚。 因而就想抓个村里人来问问,还未得手,就落得此刻三死一俘的下场。 姜承寿听了冷笑道:“朝廷?我打算了许久,正有事去镇上一回,原想等正乾回来,如今倒不必了。” 他对朱昊讚赏一二,命他回去休息。 自己则牵出一匹驴骡,让姜正杰骑上马,拽了那山匪在后面走,自己坐到驴骡背上,慢悠悠殿后。 三人日头初升时出发,到镇上时未及晌午。 党原镇幅员不小,下面统辖著九个村子,却多是山区,黎民大多贫困。 遇上灾年、匪患之类,一族绝户的情况数不胜数。 但这镇尹的府邸却丝毫也不寒酸,朱瓦白墙,与周遭的土墙格格不入。 姜承寿一行停在镇府门前,早有人远远看见,进去稟报。 不多时出来个身材矮胖,圆脸短颈,八字眉毛的老者,看去也有六七十岁了。 姜承寿见了此人,到跟前拱手道:“见过上官,小人是虎山村新任村正姜承寿,昨夜於村中抓了一名山匪,特送来请上官发落。” 那报门的青年挑了挑眉,把姜承寿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满眼好奇之色。 但那镇尹却是负手缩脖,眼睛盯著地面,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正杰上前一步,满是疑惑之色,以为那镇尹並未听到。 见姜承寿朝他使了个眼色,便將那绑著山匪的绳头,交到那青年手中。 那山匪像是如蒙大赦,几步走到那青年身后,恨不能离姜家父子远远的,显见得鬆了口气。 这个举动,倒让那镇尹抬了抬下垂的眼皮,扫了那山匪一眼,而后转身便走。 才走两步,听到身后姜承寿的声音道:“上官留步,小人还有一事请教,我家向来疏於敬神奉道,却不知本镇天师,仙驾在何处?” 镇尹停下身子,抬手指了一个方向:“这坡上上去,看见神庙便是。” 待姜承寿顺他所指望了一眼,再回头时,这镇尹已然跨过门槛,下了台阶而去。 剩下那青年倒是热情,询问用不用他领路,被姜承寿谢绝后,便拽著那山匪进了院,交给里面的差役。 他紧跑几步,追上那镇尹,道:“爹,那姜承寿是你下属,他家又得了仙缘,你何故如此冷淡?咱们与他亲近些,不比刘志峰那个老狐狸强?” 镇尹回过身子,眼眸浑浊,声音也有些含混不清,有气无力道:“仙缘是他家的,对旁人可不见得是好事,山匪尚且惧他如鬼,何况常人?咱家吃的是朝廷饭,不是一条道上的,切莫行差踏错。” 姜承寿將骡子交由姜正杰牵著,自己则负手而行,状似散步一般,沿著那条街路前行。 那街路在一株大核桃树下一分为二,一边到了镇上街道,另一边是个坡路,顺路朝上,便能看见一座殿宇,比那镇尹府还要强上不少。 只因世间有仙人高来高往,凡人因此也多信奉仙道。 尤其各地天师,专司祈攘灾厄、送子驱邪等事,地位不比一地首官差上多少。 姜承寿走到那殿宇的院落外面,看见里面有两个道装童子正在扫院。 他抬腿跨过门槛,那两人也只是扫了一眼。 姜承寿便自顾自朝那殿宇內行去。 里面正有一个肥胖道人,穿了一身色泽鲜艷的天师道袍,正把殿前那供奉箱歪倒,一边晃动,一边朝里面张望。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那天师回过身来,上下打量姜承寿一眼,倒是十分面善。 “这位居士,因何事来此?” 姜承寿却抬著头,目光扫著那高大殿顶,道:“这殿这么气派,怕是要不少银子吧?” “那是自然,不过有些地方却也需要修缮了。” “是该好好修缮。”姜承寿点著头:“敢问天师,我有个儿子,一向本分,却被人说衝撞仙神,以至於降下灾厄连累乡民,该如何化解?” 第39章 惧內(求追读) 那胖道人闻言眼睛一亮:“你儿子必然做了什么坏事,衝撞了仙人,自然也是可以化解的。” 这人本就是圆脸厚唇,看去慈眉善目,说话又不疾不徐,音调平和低沉,自然给人一种容易信任的感觉。 姜承寿看著他,不禁也觉得其不愧为天师,天然就有种亲和力,似这等人,哪怕去路边给人算命,也决然不会饿肚子。 “那敢问天师,该当如何化解?” 天师垂下眼角,露出一副悲悯之色,道:“化解不难,就怕你家拿不出那些置办的银钱,虽说钱財是身外之物,可佛祖尚且要塑金身,以珍宝经文装脏,何况衝撞了仙人。” 姜承寿笑道:“却不知道要多少银子?” “二十两。”天师说了个数目,隨即又嘆了口气,道:“罢了,也是你来求我,你家有多少钱,儘管拿来,缺的我替你补上,却不可作假,否则仙人怪罪,只会更糟。” 姜承寿谢了一句,道:“天师一言,就能定人生死,真是有无量法力。” 对方只是笑著摆了摆手,姜承寿道:“天师稍后,我回家去取钱来。” 言罢,看见那供桌上摆了几只果盘,其中一盘里正是应季的枣。 他上前一步,捏了一颗在手心,这才在那天师和善的目光中转身而去。 到了庙外,姜承寿將那一颗枣交到姜正杰手中,道:“天师在里面等你。” 目送方才那个中年居士出去,这位天师重新翻动供箱,而后从腰间摸出钥匙。 將其打开后,把里面的碎银子都挑了出来,只留铜板仍在里面。 他显见得心情不错,滚圆的脸上始终含笑。 收拾停当,將银子收了,一回头看见又来了个青年人。 看样貌二十上下,目光清明,尤其一对眉毛十分锋利,只是身上麻衣稍显得粗糲了些。 他正要开口时,就见那青年目光盯著自己,一抬手,將一颗枣放入口中,慢慢嚼起来。 耐心看著其將那枣肉咽下,他这才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居士,为何而来?” 却见那青年將嘴微微一撅,“噗”的一声,一道黑影从他口中飞射而出。 直到天师脸上那笑容慢慢消散,將那一贯堆起的面容展开时,才看得出这人圆眼阔鼻,满脸凶煞之气,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姜正杰正要离开,忽然看见那天师的死尸急剧乾瘪下去,一道黑气凭空浮起,在殿宇中发出一阵阴森的號哭声。 再看那死尸,竟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件宽大的道袍丟在地上,中间有拳头大的东西微微鼓起。 姜正杰凝著目光,走到跟前。 先用脚尖小心將那道袍挑开,露出的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锦囊口袋。 他四下望了望,这才小心將那口袋捡起来,拉开抽绳后,对著天光朝里面看去。 这口袋虽不大,里面装的东西却尤为多样。 有几枚半指长的青瓷小瓶,一段刻满符文的骨节,还有几张叠起来的符纸。 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枚卵圆形的石头。 只因那石头外形像是玉石,光洁坚硬,但其內却泛著莹莹的蓝光,穿透外面的石质透射出来,显得十分神秘。 姜正杰以为看错,將那石头双手掬著,只留了一道窄缝,凑到眼前透过指缝看去,这才確认无疑。 他將这些东西重新收好,揣入怀中,这才状似隨意地出了殿。 到了院外,与姜承寿匯合后,將方才那些异状对姜承寿说了。 却见姜承寿沉默良久,长嘆一口气,道:“哼,却是邪祟坐殿堂,一语便能遗害黎民。” 他將姜正杰递来的口袋打开,只稍稍朝里面望了一眼,便即交还,道:“且小心收好,回去后再设法分辨,究竟是什么东西。” 此时的姜正乾趁著清早凉爽,一路快行,终於赶到了赵家村外那条大路上。 半道上遇到些年长的叔婶,看那匹青大马颇为惹眼,不由地都好奇看来。 有人认出赵雪兰,远远地问一声,赵雪兰也都一一回应。 不久到了赵家门外,早有村里的小孩提前跑去报信。 赵雪兰的爹娘迎了出来,俱都眼含热泪。 赵雪兰与他们哭了一回,隨口道:“大哥呢?他还好么?” 却见二老支支吾吾,互相看著,却都没说话。 姜正乾见状,忙打圆场道:“岳父、岳母,咱们进去说话,这外面天气太热,雪兰这次回来,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待我搬进屋去。” 说话间,他朝赵家堂屋扫了一眼,但见屋门紧闭,那纱窗里隱约有人影一晃而过。 待赵雪兰同她爹娘进了屋子,姜正乾一边搬运东西,一边隨手取出几颗小瓜,分给旁边眼馋的同村小孩儿。 趁此机会,他低声问道:“赵家大哥呢?” 见那几个小孩相视一笑,其中一人道:“在堂屋里跪著那。” 另一小孩也凑近道:“他怕老婆,哈哈。” 果不其然。 姜正乾面上闪过一抹阴鬱,不由想起两年前的光景来。 赵雪兰的大哥,名叫赵双,为人老实能干,却是个惧內的主。 自打娶了那五大三粗的悍妇过门,原想著看那体格,绝然是个干活的好手,夫妻二人一同卖些力气,不怕日子过不到人前。 头两年还好,这妇人的確拉犁锄地都不在话下,眼见得赵家蒸蒸日上。 可越往后,这妇人的秉性露了出来。 起先嫌赵家二老活干得少,吃得却不少,言语间有了埋怨。 后来故意刻薄二老,不许上桌吃饭。 赵双实在忍无可忍,与之理论,动起手来,竟不是对手,被打得瘸了几天。 至此,这悍妇的凶相彻底展露无遗,不但不肯再下地干活,且对赵双动輒打骂,时常让他跪在院里。 常有村里人看见那悍妇坐在凳子上,赵双就蹲在旁边,给她洗脚搓垢,头也不敢抬。 上回姜正乾陪赵雪兰回家省亲,起先那妇人还装模作样收敛了几天,后来忍耐不住,因为一点小事,当著他们面扇了赵双几个耳光。 赵雪兰与之理论,还被其將行李丟出院外,道:“找的什么穷女婿,来我家吃喝几天,还想管我家的事。” 赵雪兰爹娘知道惹不起,不敢说那悍妇一句,反而叫他们夫妇息事寧人,快些回去算了。 因而赵雪兰才会说出,再也不回娘家的话。 姜正乾正搬著东西,再一抬头,见那堂屋门开了,赵双强做笑脸迎了出来,一边脸颊却是红肿一片。 第40章 悍妇(求追读) “是正乾回来了,快歇著,我来搬。” 赵双十分客气,拦住姜正乾,自己將那些东西搬將下来,见姜正乾把末后的一些包袱,挪到已经搬空的另一边筐子里,知道是不该卸的,便又將地上的往屋里腾挪。 一时过了午后,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吃著赵雪兰带来的点心,哄著姜宴清,自话別后家常。 没坐多久,便听得旁边伙房里,传来一阵摔碟子碎碗的声响。 几人相视一眼,赵双和二老顿时露出一副哭也似的愁容。 知道是那嫂子又在作妖,见大哥作势要起身,赵雪兰目光一转,將他拉住,家长里短地问起来,不放他走。 这一拖就是半个时辰,赵双始终战战兢兢,不时拿眼睛往门外瞧。 又捱了不过一炷香时间,猛听得隔壁传来一道怒吼。 “赵双!你骨头硬了是吗!” 赵双闻声猛得站起,哪敢再怠慢。 他两步跨出门外,忙道:“哪里,这不是雪兰回来了,两年没见过,陪她说几句话。” 那悍妇名叫李玉贞,走到门前,一把將赵双推到旁边,冷笑著道: “我道是谁,这不是姜家那寒酸姑爷么,不是说再不回娘家了,这才几年,就又上门来了。” 姜正乾有心一刀劈了这娘们,终究是自家嫂子,不好发作,只是冷脸看著。 却是赵雪兰站起来,不理那李玉贞,而是对赵双道:“哥,你別怕她,进来坐著,有什么事我叫正乾替你做主。” 赵双站在门外,连使眼色,意思让赵雪兰少说两句。 被李玉贞回头瞪了一眼,骂道:“你个窝囊东西,只管挤眉弄眼的,別人到咱家撒野来了,欺负老娘,你也不知道吭声。” 眼见得赵双朝屋里走来,又想来劝赵雪兰,李玉贞直站在后面冷笑。 姜正乾便只觉得火气上涌,站起身就往屋外走,不愿意理这赵家的晦气事。 赵雪兰也跟了出去,看见外面有许多看热闹的,却大声道:“大伙来评评理,哪有这样当嫂子的?” 都是同村的乡党,谁不知道赵家媳妇凶悍,往日也有人来说和,只是没说几句便被骂了出来,此刻都站在那里指指点点。 李玉贞心头火起,挽起袖子,悍然衝到赵雪兰跟前,也是打惯了人,伸手便打。 只是她那手抬起来,却没能落得下去。 一回头,姜正乾冷著脸站在身后,一只手攥住她那手腕,却如虎钳一般,捏得生疼,竟丝毫动转不了。 “我再叫你一声嫂子,莫要再胡闹。” 李玉贞饶是惊疑,却还拿另一只手去打他。 姜正乾自然不再忍让,只拉住那手一扯,照大腿上一踹,踢得这悍妇倒飞出去,躺在地上翻滚,却撒起泼来。 姜正乾是一时性起,顿觉脸上发烫,再怎么说,她也是个妇人。 不料一转头,却见那许多围观的村民,一个个拍手称讚,一副畅快之色。 这时有新来的与赵雪兰打招呼,赵雪兰应了一声,大声道:“各位叔婶,我夫家公公如今做了村正,叫我带了些东西回来省亲,顺道明天请大家吃一回席面,却被这嫂子刁难,让你们见笑了。” 那些村妇一听有这好事,都出声议论,自然数落起李玉贞的种种恶行。 见撒泼无用,又被眾人指著奚落,李玉贞负气起来,又惧怕姜正乾不知何时生出的那一股巨力,衝进屋里,把门重重摔上了。 只是姜正乾却一脸莫名,丝毫不知道赵雪兰打的什么算盘,说什么请村民吃席,事后问她也是笑而不答。 直到翌日晌午,赵家在屋外摆了许多桌凳,有不够的,赵雪兰自己到邻家去借,又將带来的那些牛肉、米糕之类切分了,自家还做了许多小菜。 赵家村中,上至村正,下至幼童,来了许多,有坐不下的,便挤在一起,一边吃,一边指著屋旁那匹青大马,交头接耳,都道那姜家原本是个破落的,上次回来还被嫂子撵了出去,如今居然如此豁达。 姜正乾同赵雪兰忙活半天,正得空坐在屋门前吃了几口菜。 这时赵雪兰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咱村里十来岁的姑娘不多,爹不是常念叨,说我娘家俊俏的闺女多,等攒些家底给正坤说和一个,眼下村里的闺女大多来了,你怎么只顾著吃?” 姜正乾一愣,瞬息明白过来,心道这个媳妇打从出门时就神神秘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此刻方知,全是为了自家兄弟著想,想著给他物色一个合眼的妻子。 姜正乾心头一热,夫妻两个一同朝人群中张望。 片刻之后,两人互相將心下合眼的人一对,果然是同一个。 赵雪兰悄悄问过她娘,將那姑娘的根底都牢牢记下,又给了一两银子,交代找个媒人先去说和。 到了下午,姜正乾收拾东西,告別岳父母,临行前特意按赵雪兰所教,大声叮嘱赵双道:“大哥,这妇人今后若善待你和二老,便好,若照旧不改,我这个做女婿的,自不会轻饶她,届时將她双手砍了,你只管休了她便了,凡事有我担著。” 重新上路,夜里仍旧在客栈休息一晚,到家时方到早饭时候。 姜承寿坐於上首,听著姜正乾把此次外出,从何云帆处打探来的修仙之要,一一说了。 说到那灵根来由时,姜承寿拿目光一扫,只见三兄弟都是面色阴沉,眼中原本的热切之色熄了一半。 直至再说到那犬戎人时,又不免叫他们一阵心惊。 姜承寿默然思索片刻,道:“外有犬戎人虎视眈眈,內里这何家,只怕也不是善与的,照你说,他家当家的,便是个仙人,已有了炼气修为,说是与我家共抗外敌,实则不过是要拿我们做鹰犬罢了。 “如今已然被他知晓我姜家之事,若不理会,反倒给了他们由头,到时前来查探,像那灵根那般宝贵,必疑我家所得仙缘便是此物,届时该当如何?” 说罢看向姜正坤,想他一向颇有主意,此刻却也凝著目光,半晌不语。 又看向姜正杰,却见其从怀中摸出个锦绣口袋,道:“哥,我听你说的灵石,怎么与这东西有些相似?” 第41章 幡中故旧(求追读) 姜正乾闻言一窒,举目去看。 就见姜正杰从那锦囊口袋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寸许长的东西。 远看去,像是一块翠玉,一头稍尖,一头圆润许多。 只是这玉石的顏色,却不似寻常翠玉那般深碧,反而像是幽蓝色。 姜承寿站起身来,將屋门顶了,又將窗布遮上,屋內顿时昏暗许多。 他负手回到桌前,看著此刻从那玉石中,放出的幽幽蓝色光华,甚为显眼,开口道:“老大,你怎么看?” 姜正乾只觉得心下一阵燥热,忍不住砰砰狂跳起来。 一边回想著何云帆所言,一边道:“他只说那灵根一旦採集,便要用到一种宝石,方可存住,却未说那宝石是何性状,三弟这枚宝石,却是从何而来?” 父子四人,不由地都靠向桌前,仔细盯著那枚放光的石头。 只见在那石壳之內,那道蓝色光华幽幽流转,倒真极具灵气,仿若活物一般。 姜正杰將这东西得来的经过一一说了,都觉得那天师不似凡人,却也绝非仙人,否则不会被一击而死,多半是什么邪祟妖孽。 一时理不出头绪时,又忙將那袋子中其余物什拿出来分辨。 姜正乾看了几眼,讶然道:“这些皆是仙人所用之物,我在槐阳城那珍宝铺,名叫自慢堂的店里,便有似这些符纸、丹瓶之物,却未见这种发光的宝石,怕多半真是灵石,只是不知其中有无灵根?” 大家皆是一喜,姜承寿言道:“这东西里面的光华如同活物,倘若这东西便是灵石,那里面的则必然就是灵根。 “只是,此乃入道之根,却不能让那何云帆知晓,亦不可去问任何旁人,否则必然引来杀身之祸,我家连它如何用法都不知道,却如何是好?” 屋內沉默片刻,姜正坤沉声道:“父亲,何不带上此物,去求教仙人?” 眾人恍然,方才他们一时疏忽,只想著外求,却忘了自家那最大的倚仗。 当下,姜承寿便將那口袋揣了,带上几根香,打了壶酒,装作去上坟的样子,往南山去了。 周岩此刻正將凶识內敛,不断运转法力,提升自身的修为。 先前在那万魂幡中,那幡的主人但遇强敌,不知吸纳、祭炼了多少修士与凡人的肉体、神魂。 那里面自有无数灵根,如流光一般四处飘飞,唾手可得。 哪像如今,想要扶植姜家,却受此限制,纵有万法也难以传授。 正思索间,远远见姜承寿快步到了跟前。 如往常般跪地告祝一番,而后取出一只口袋,將那里面的东西小心倒出。 一股熟悉但久违的气机顿时將周岩吸引,忙將凶识笼罩过去,將那些东西尽皆吸纳入土。 姜承寿见之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得一把泥土。 一阵凉意笼罩而来,脑海中响起仙人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毫无生机,竟少见地带了几分情绪。 “这灵石从何而来?” 姜承寿闻声,心中喜不自胜,但想到那灵石已被吞没,不由地又一阵忐忑,仍將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周岩得知后,不由奇怪,总觉得他形容的天师消亡之时,有黑气盘旋,更有號哭之声的异象,似曾相识。 片刻后,忽然一惊,以至於整块凶地都躁动起来,周遭土波涌动,长久不息。 祂又將凶识探向其余物品,终於在其中一张符纸中,发现了极为熟悉的感触。 在祂催动之下,那道符纸破土而出,升到半空,自行燃起一阵黑色火焰。 片刻燃尽后,显现一张硕大的恐怖鬼脸,如漆黑洞穴的巨口似在號哭般张开,將姜承寿惊得生出一阵濒死之感来。 却见土壤翻动,不知从哪里捲来一些蛇虫鼠蚁,通通投入那巨口中。 倏忽间一阵黑气四散,那鬼脸连同那些东西一齐消失不见,化作几滴漆黑液体,坠落地上,被转瞬吸收乾净。 周岩见此愈发高兴,若能找到制这符纸之人,祂托生有望,不想那天师竟是被其挟制的凶灵。 方才那道符纸,便是其祭炼活物的符法,供那天师每日受用,以维持生机。 如今那天师已死,却无处追查,只好叫姜承寿多加留意,若有线索时,大可与之接触,是友非敌。 只因这天师凶灵的主人,正是传授周岩阴地拖生之法的旧友,有在那万魂幡中共同患难过的旧交,必能大大协助於祂。 见余下的东西都没什么稀奇,周岩便催动土壤翻滚,將它们重新送了出去。 姜承受见那灵石失而復得,心下感激,不敢就手去拿,只等著仙人再传启示。 却听仙人说,如今虽有灵根,但修真之道,年纪越小,入道越早,越是有益。 姜承寿默然记下,收了那些东西,小心揣著,心下寻思著往回走。 未到家门,便见三个儿子都站在屋后,满是殷切地候著。 待姜承寿进了屋,在三个儿子满眼期待中,说出那宝石真是灵石时,引得他们一阵欢喜。 却听姜承寿道:“我本想著由我將这灵石用了,修成些神通法门,捱到那犬戎人来犯,与何家共抗强敌,届时我亦有了炼气修为,他们不好袖手旁观,指使我们去卖命,两家合力,料想犬戎人也难取胜。 “事后那何家多半不肯將所得灵根,与我家哪怕一道,到那时,若能拼得一道便好,若拼不得,我便自行了断,也给你们兄弟三人各留一条大道。” 姜正乾闻言色变,忙道“不可”,却见姜承寿摆了摆手。 “只是我这盘算,不得仙人首肯,依仙人之意,这修真一道,须及早入门,要爭那一丝后来居上的机缘,自然越小越好。 “我已然黄土埋到脖子,即便將这灵根用了,只怕也同那炼体法门一般,进境极缓,莫说与何家相抗,只是要自身生出那三道灵根,也不知要修炼多久,我姜家未及壮大,怕已被人屠灭。” 听姜承寿如此一说,眾人都自然而然,一齐把目光看向姜正杰。 姜家三子中,数他年纪最小,资质又好,自是首选。 姜承寿將那灵石取出,握在指尖,望著姜正杰正要开口。 “爷爷。” 却见姜宴清掀开门帘闯了进来,赵雪兰跟在后面,忙將他拉住,道:“爷爷正忙著,等会儿再找爷爷。” 第42章 灵根人选(求追读!) 姜宴清却已然钻到姜承寿怀中,伸手去抢爷爷手中那发光的东西。 姜承寿少见地微微变了变脸色,將那灵石攥在手心,轻声呵斥一句。 姜宴清愈发被激起性子,两手去掰他手指。 便听爷爷道:“休要胡闹,你听你三叔要说什么?” 顿了顿看向姜正杰,正色道:“老三,这灵石是你所得,我姜家真要蜕了这身泥壳,自是要靠你们儿孙后辈,非止看眼前这三五十载。 “你们三个虽是兄弟,按世习旧俗,终有各自分家之日,你得了这一道仙根,是天大的造化。 “既然仙人说修真一道,年岁越小越好,我家比那何家家主,晚了十年起步,好在他年岁与我相当,这十年间不过进境两层。 “然而迟已是迟了,却该尽最大限度,取那后来居上之势。 “若让我说,姜家最小的却不是你,让与不让,是你的东西,由你做主。” 姜家此前气氛,从未如此刻般沉重过。 这一家贫农,往日齐心协力,只求吃饱肚子,再有些余粮更好,哪有什么家財去分,无人动过分家的念想。 及至后来出了那许多变故、奇遇,也是想著一同应对仇敌,时时紧绷心神,无暇旁顾。 饶是如今有了些家財,唯一惦念过的人便是赵雪兰。 第一时间想的,却也是给自家兄弟,寻一个合眼的良配,了许多心思,恨不能找个更胜自己百倍的,哪里再想过其他? 此刻姜承寿却主动提起来日分家之事,自然引得屋內一片沉寂。 赵雪兰也怔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不该拉姜宴清出去。 兄弟几人神色凝重地互相看去,却在目光交集的一瞬,都眼含笑意,乃至有些忍俊不禁。 姜正杰隨即便欲开口,尚未出声,便被姜承寿抬手拦住,道:“你不必即刻回答,且先好好想想,抉择不下时,过些日子再说不迟。 “你须知,有了这道灵根,便是有了常人两倍不止的寿数,若有造化,更是长生之道当头的几步,退一万步,即便你止步炼气,將来你有了儿孙,这也是他们的造化之始。 “你这一个主意拿不好,等你到了我这年纪,说不得还会被儿孙怨恨,將这机缘拱手让人。 “此刻谁也说不上將来之事,以我看,这多半是我姜家唯一的一道灵根,纵有仙人庇佑,今后也必然以这灵根之主为重,你再想想吧。” 姜承寿一番话,几乎把几个兄弟说成仇人,甚至有些挑拨之意。 然而这灵根就止此一道,现在说清,叫他们想个明白再做打算,总好过日后醒悟时,心生怨恨,反闹得兄弟反目。 待他话音落下,却听见姜正杰笑道:“爹说这些,却是小看我了,当日大哥冒死去参民团,仇人上门,也是大哥挡在门前,几欲独自断后。 “我虽小几岁,却也是人非狼。”说著目光转向姜宴清,朝他眨了眨眼,笑道:“各人自有造化,何况宴清將来成了仙人,难道会忘了提携我这个三叔?若真如此,我倒要替大哥好好教训教训他。” 说罢,他收敛神色,一脸正色道:“爹,此事就如此办了,不必再等。” 姜承寿兀自沉吟著,將手稍稍鬆了些,从指缝中露出些许蓝色光华,惹得姜宴清又是一阵心急,道:“爷爷快鬆手,给我。” 姜正乾和姜正坤则是走到三弟身旁,一同低声又劝了几句,说不必急在一时,过几天再说。 姜正杰却少见地有些怒意,面色涨红,几乎要翻脸一般:“大哥二哥,莫非也当我是那自私自利,狼心狗肺之辈?” 姜承寿却在此时方才大手一挥,面上带著笑意。 “那就不必推让了,只是宴清年纪尚且太小,待我去向仙人稟告,倘若可以,则事不宜迟。” 说罢再度出门去了。 须臾到了傍晚,姜家人迟迟不见他回来,正自心急在屋后张望时。 才远远见他负手低头,忧虑重重地缓步而行。 一照面当先叫了姜正杰,让他把那灵株小人儿带来。 自打將那蛇果灵株移植院中,那小人儿便与姜家人十分亲近,唯独惧怕姜宴清。 因其手上不知轻重,加之馋嘴,时常望著他那白生生的身躯流口水,大有煮都不煮,想將他生吃的意味。 相较而言,那小参与姜正杰倒十分亲密,时常伏在他耳边,唧唧喳喳不知说些什么。 姜正杰將其放在肩头,隨姜承寿进屋坐定,自己准备充当那传话筒。 看著那小参,姜承寿道:“我听仙人言,你乃天地灵植所生,生具灵根,先天便能修习法术,可是如此?” 小参眨了眨眼,连连点头,让姜正杰一阵意外,暗道这小小精灵,竟也颇有心机,往日从未提过。 姜承寿道:“如今我姜家情势危急,你若能出一分力,我家必然感恩,却不知你愿不愿意?” 那小参却蹲坐下来,双腿搭在姜正杰肩上,將头低著,半晌毫无表示。 姜承寿笑道:“当真是个精怪,疑心如此之大,你不必怕,我所说的事,於你有益无害,我可求仙人传你一门修行之法,你自去修炼,另想收你入我姜家,就叫你姜小参,真到危急存亡之时,是去是留,全在你一念,绝不强你。” 那小参一直呆坐,直到听到“修行之法”四个字时,才猛地抬头,及至听完,站起身来对著姜正杰耳朵说了几句。 姜正杰闻言一笑,道:“爹,他说愿入我家,只是无论何时,再大的难处,不能叫他以性命相报。” “那是自然。”姜承寿不由多看他几眼,苦笑一声,又道:“仙人言道,但凡修真问道,须有福地洞府,你是那土中精灵,这虎山一带何处灵气浓厚些,你该知道吧?” 姜小参伸出手臂,边指边说,面孔微微皱著,倒像有些怨气一般。 姜正杰道:“他说就是他那灵株原先所在处,灵气充裕,只是念在咱家要將他移植回来,怕不答应伤了性命,这才勉为其难捨弃了。” 姜承寿笑道:“好,明日派些村里青壮,將那地方开闢出来,作一洞府,供你侄儿修真之用。” 第43章 洞府(求追读) 是夜,下了一场豪雨。 姜承寿躺在炕上,四肢大张,呼声震天。 梦中的他却屏著呼吸,缩著身子,只觉得快要窒息。 四周幽暗,月光映在他尚且年轻硬朗的脸上,身旁的妇人也同样不像如今的吕么妹那般,皮肤鬆弛,眼角下垂。 她怀中搂著个幼童,好在早已熟睡,呼吸声很轻。 脚边躺著一具早已腐臭的尸体,是个老者,浑身乾枯似柴。 屋外有人在大声说话:“只把那些年轻的,割下腿上肉就是。” 另一人道:“那剩下的就丟了?那几个是年龄大些,可这年头,买这肉的有几个钱,便宜的反倒好卖。” “哼,要捨不得,你便背著,反正马是驮不下了。” “罢了罢了,先走,明天我再来一趟,好歹能多赚他几个。” 姜承寿听见那马蹄声远去,鬆了口气。 这大灾之年,逃荒路上寧可与这死尸共处一室,也好过在野外。 山上下来的野狼,身子比马还长,眼光幽绿,看见人时便远远跟著,总在十步开外,隨走隨停。 一旦距离小於十步,那说明旁边最多五步以內,已有別的狼摸到了近前。 那一头一直在明处的,只是钓人耳目的,此刻故意靠近,是为了让它同伴更容易悄无声息咬到人的喉咙。 这村里苟活下来的几家,今夜被人杀了绝户。 姜承寿暂避的这间屋子,家主早已饿死,好的一点是,这死尸身上没几两肉,屋里的气味能够忍受。 他此刻只想著两件事,一是不知躲在隔壁哪家的姜承福父子,最好没被人发现。 二是天亮后儘快逃到下个村子,听说过了这虎山,灾情大减。 若是能扎下根去,他一路上吃那许多苦,也都值了,好生经营日子,总有好过的一天。 正思想间,却觉得胸口憋闷,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 “呼”的一声,姜承寿被一个呼嚕呛醒过来,额上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忙將眼睛朝枕头上面看去,瞧见有淡淡的蓝色光晕,透过那口袋的布料渗了出来。 姜承寿伸手將其抓过,今夜又做了那个回忆梦,总觉得心下惴惴不安。 尤其这灵石,乃是姜家如今最为紧要的宝物,干係姜家当下,亦关乎未来子孙。 若有人图谋,或许会趁夜前来,或者来个蟊贼歪打误撞,將其偷了去如何是好? 姜承寿借著月光在屋里四下打量,总没有觉得妥当的地方藏匿。 他乾脆起身穿了衣服,將那口袋牢牢抱在怀里,趿上鞋,不管夜色浓重,逕往南山行去。 到了仙人所在处,他跪下告祝一番,求仙人暂且將这灵石保管,以防不测。 直到看见那口袋缓缓沉入土中,这才安下心来,不由地苦笑一声。 回去路上,他不禁冷笑:“谁叫你命中这般下贱,纵然做了村正,练了法门,终治不了那害怕的病。” 重新躺在炕上,这回他气息匀长,也不打呼,一觉就到了天亮。 朱昊、张金柱等人,已然按昨日傍晚吩咐,陆续来了。 看见姜承寿开门出来,个个口称“主家”。 姜承寿“嗯”了一声,叫他们中会作图的,会画线的,善打窑的,都各自分工。 照他意思,去北山下,將那鸣蛇原来的洞穴再深挖几丈进去,分出几室,开闢个洞府出来,绝不会亏待他们。 北山上面,正有人站在田间。 为首的是个苍脸汉子,看去五十多岁,身材壮硕,满脸青黑的胡茬,正把一双圆眼望著朱昊等人。 “父亲,这姜家越来越过了,他家要把这下面挖什么洞府,要是塌了,咱家这地不就白白糟蹋了么?” 地上另蹲坐著几个青年,其中一个满是愤懣地对那汉子道。 “就是,上回他们杀那蛇妖,抬著那死蛇,踩倒咱家多少穀子,虽说分了些蛇肉,却该一码是一码,这帐咱还没跟他家算呢。” 另一个看去稍大几岁的青年,也一同附和。 苍脸汉子啐了一口,眼见朱昊等人越走越近,只是眼珠子直转,却未有表態。 一直未说话的一个青年,看去三十来岁,这时猛地站起来,將身旁锄头扛上肩膀。 “倒反了他姜家,如今都管他们叫主家,说有什么邪异本事,谁亲眼见过?莫不是与朱昊等人勾结,趁夜里杀了刘家那些人,却说成得道成仙,哪家要起势,不编些神神道道的鬼话来誆人?” “对,便是刘家在时,那么多族亲,咱家何时尿过他们,如今就他姜家绑上朱昊等几个不入流的小户,还想欺住咱们,跟他拼了!” “父亲,那妖蛇洞在咱家地头下面,当初那蛇肉就该咱家说了算,如今他家又要修什么洞府,说不定那洞里还有別的宝物,这洞府断然不能让他家在此修筑。” 朱昊等人方到地头,再走几步沿坡下去,便到了地方。 见那地里迎面走来五个汉子,却是吴家父子几个。 这家生了五个儿子,人丁兴旺,各个身坚体壮,一向不是善与的,家中老大从军已有几年,说是当了军中將领。 朱昊看他们面色不善,猜出一二。 尚未到跟前,忙拱著手道:“吴叔,借你家地边这小路一过,替主家开闢那洞府去。” 吴家家主不著痕跡把脚一歪,將几株穀子踩倒在地上,道:“好说,却不知道你们替主家卖力,整日在我这地头来往,踩坏我家许多穀子,却怎么算?” 朱昊低眼看了一眼,赔笑道:“吴叔莫怪,既然是我们踩倒的,自该我们来赔,与主家无关,您看得赔多少银子合算?” 对方却冷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道:“往日没看出来,你倒是条好狗,为姜家摇得好尾巴,既如此,赔我十两银子,再放你过去。” 朱昊方才几次说了“主家”之言,就是想藉此点一点他,却反被羞辱,可见这吴家已然铁了心,要与主家闹翻。 当下他微微侧目,后面一个年轻小伙,便急忙往回跑,去通知主家。 他自己则想著拖延一阵,便又笑道:“吴叔,十两银子岂不是讹人么?” 哪料吴家那老二面上发狠,迎上来踹出一脚,道:“讹你?今日我叫你也讹我一回。” 第44章 炼气神通 姜承寿出了院门,怀中抱上姜宴清,连同他的爹娘一同慢慢往北山走。 “爷爷,咱们去哪里呀?” 姜宴清满是稚气道,眼中的玩性放著光。 姜承寿笑著答道:“爷爷在北山下给你找了个所在,唤作洞府,带你去瞧瞧,合不合你心意。” “洞府?是不是拿豆腐做的?” 一句话逗得他娘赵雪兰“噗嗤”笑出声,转眼看向姜正乾时,却忽地红了眼睛。 姜正乾赶忙站住身子,让她躲在自己胸膛前,悄悄揩了泪,这才重新跟了上去。 姜承寿只朝旁扫了一眼,也是微微有些黯然。 “这孩子,莫不是上辈子欠了我们姜家的,这辈子是来报恩的。 “小小年纪,便要棲身在那洞府之中,耐住每日枯燥,熄了思念爹娘的念想,去修那苦功。 “怪也怪我这个当爷做祖的,没打下什么家底,倒反过来要靠你这稚气未脱的小辈。” 姜宴清不明所以,伸手在姜承寿脸上一抹,笑道:“爷爷怎么哭了?” 姜承寿本也是个刚强之人,自问剖开胸膛,想找出一块软肉都难。 闻言自是不信,伸手到脸上一抹,竟真的湿了一片。 一向硬气惯了,此刻如此,他反倒有些难为情,趁著大儿子与儿媳尚未发现,忙抬手去擦。 一转脸看见姜宴清那张懵懂幼稚的小脸,却反而愈发难以自抑,瞬时眼前便了。 身后姜正乾紧走几步,到了身旁。 姜承寿大手一挥,以为是被其发现,上来劝慰。 刚想说是眼中进了飞虫时,却听姜正乾满是讶异道:“何道友?” 话音落下,又听得对面有人道:“姜道友,別来无恙。” 姜承寿方才余光照到前边路上走来几人,只道是同村之人,注意全在姜宴清身上,並未朝那边去看。 此刻又听见那人道:“莫非这便是令尊?” 姜承寿忙將眼睛揉一揉,感觉有人来抱姜宴清,想是儿媳,便把手鬆开,忙打眼去看。 却是个青年文士,眼含笑意,扎了髮髻,头顶插著一支小剑样式的玉簪,一袭玄青短袍,素净清逸,正朝自己弯著腰拱手。 一旁的姜正乾见他半晌不为所动,忙上来介绍。 “何道友竟能找到我家,大驾光临,实在让人喜出望外。” “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槐阳城那望族何家的公子,何云帆道友,是个热心之人。” 姜承寿反应过来,也忙拱手道:“何道友远道而来,何必多礼,快请去我家坐坐。” 正將身子侧过,伸手相让时,却听那何云帆道:“伯父且慢,待我与你引见。” 说著做出个“请”的手势。 姜承寿抬眼看去,对面另有两人,一人比何云帆看去年纪小些,却也同样气质出眾,绝非他们这等乡下粗坯可以比肩。 那人却站在后面,前面的一个穿一袭儒袍,方面剑眉,额头饱满,目光炯炯初看儒雅,但其负手而立,胸膛高挺,却在这儒雅中,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那两人站立不动,这何云帆又伸手请他,显然是要自己走到那人面前去。 想著毕竟彼为客,吾为主,姜承寿略一迟疑,仍是含笑走上前去。 到跟前,越发觉得此人颇有些架子,微微仰著脸,乌黑鬢髮顺耳落下,估摸比何云帆略长几岁,大约四十出头。 “道友远道而来,在下是姜家家主,草名承寿,快请到我家去坐。” 姜承寿当先问候,那人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举步便走,像是知道姜家所在,反倒当先行去。 见姜承寿眼中莫名之色一闪而过,何云帆忙上来道:“伯父莫怪,家父姓何名仲良,长久在族中闭关,久疏於人情,万望海涵。” 说著,又对姜正乾拱了拱手,满脸愧色。 姜正乾原本有些慍色,见状也缓和许多,忙追上去,在其身侧引路。 姜承寿又与后面那人打声招呼,经何云帆介绍,是其胞弟,名叫何云轩,其虽不像何云帆那般热切,倒也客气了几句。 眾人便一齐朝姜家行去,姜承寿紧走几步,与那何仲良齐头並进。 心下不由思忖:此人按说与我年岁相当,竟无一根白髮,面容也颇为年轻,这炼气境界的仙人,果然迥异於常人。 —————— 吴老憨走在前头,后面让他那四个儿子,押著满身是土的朱昊一路往姜家走。 其余隨著朱昊去的青壮,没有一个是吴家那几个儿子的对手,此刻只得远远跟在后面,等著主家为他们做主。 吴老憨名字里虽有个憨字,为人却一点也不憨厚,反而颇为刚直。 刘家在村中作威作福时,他吴家就丝毫不以为然,既不去奉承他们,亦不刻意与他家为难,井水不犯河水。 仗著大儿子在军中,也不曾怕过谁,刘家自然也不曾来招惹。 如今换了姜家起了势,他仍是这个做派,只管种好自家那些田亩,不管旁人。 昔日刘志峰请神攘灾,他喝住儿子,不曾朝姜家那老么丟去一石半瓦。 如今姜家人叫人踩坏自家穀子,还要在自家田亩下面开闢什么洞府,他也绝不能答应。 吴老憨自觉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敬一尺,他敬一丈,但若有人欺他一分,他便也要还回去十分。 如此寻思著,他带人到了姜家门外。 得知那当家的出门去了,也不进院里胡闹,就守在门口候著。 不多时,便看见姜承寿一行回来,身旁却还跟了几个外人。 吴老憨等他们走到跟前,黑著脸上去,尚未开口,便被姜承寿拉到一旁,低声道:“老吴,你有什么事明早再说,我家来了贵客,却没那空档。” 说罢要走,被吴老憨一把揪住:“別人当你是主家,我却没有,今日是来与你算帐的。” 见状,姜正乾也上来规劝,使得力气大了些,惹得吴家那几个儿子也都不满,就要闹將起来。 却在这时,那等在门口的何仲良冷声道:“姜道友,你既已遇了仙缘,就该有仙人的样子,还叫凡人欺上门来闹?” 吴老憨心道,这人又是姜家不知在哪里,结交来的狐朋狗友,张口闭口仙神地誆人。 转身瞪了那人一眼,却见其抬起手来,伸出一根手指,一道褐红光华如电闪般朝自己飞来。 他忙低头去看,就见自己胸口现出拳头大一个空洞,正朝外喷著血雾,咽下去的气透过断开的气管,也从那洞中发出声来。 吹著血沫,如同破风匣般“呜呜”地直响。 第45章 阵法(求追读!) 吴老憨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过来许多事。 他顺著姜承寿身子滑倒,一只手死死抓住姜承寿衣袖,眼睛滚圆,一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因吸下去的气都从胸口走了。 姜承寿转眼看去,见那何仲良背过手,像是饶有兴味地逛园子一般,自顾朝姜家院中走去。 吴家几个兄弟扑上来,既慌乱又愤怒。 听见姜承寿低声道:“你们若想无谓送死,我也拦不住,不妨先看看你爹意思。” 几人围在跟前,瞧著吴老憨对他们摇了摇头,又双手死死握住姜承寿的手腕,眼中颇有哀求的意思。 “你放宽心吧,我替你拦下他们便是。” 姜承寿一语落下,吴老憨眼里的光芒迅速消散了。 转对著吴家几兄弟,叫他们先回去,莫做送死的傻事,转天自会与他们一个说法。 吴家几兄弟相视一眼,自然也不会以卵击石,照姜承寿意思,抬了吴老憨,悲愤地去了。 姜承寿站起身时,发觉自己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何云帆满脸歉然之色,迎到姜正乾跟前,尚未开口,被其冷哼一声甩手而去,只好苦笑一声,跟了进去。 “姜道友,据闻你家得了仙缘,但我打眼一瞧,道友全家的修为加起来,也敌不过犬子一个,家中亦无什么异宝珍藏,这仙缘却从何说起? “真要论起来,也就院中这一棵灵株,算得上是一样宝贝。” 何仲良在前院站定,却对姜家境况全都瞭然,回身看过来,淡淡笑道。 姜承寿忽地一阵后怕,想起昨夜將那些灵石等物送去南山,竟像是上天冥冥中拉了姜家一把。 他面上仍是热切道:“何道友且到里面坐,喝些茶水,咱们慢慢敘谈。” 引著他们到屋里坐定,那何云帆像是为了缓解气氛,復又起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来,摊开在桌上。 “伯父,姜道友,那日我带了那鸣蛇的蛇蜕回去,不敢怠慢,当日就找人,赶工做了这软甲出来,按与道友约定,自留一件权作工费,另有这两件今日带来,请道友验收。” 姜承寿伸手拎起那摆在上面的一件,入手仍旧轻如无物,做成个套身的半截短袖样式,上面缀了许多金色丝线,一圈圈交织上去,简而不凡。 “待来日姜道友入了道途,只需將法力往这软甲中注入一缕,便能大小合身,且越能增强其坚韧之性。” 何云帆一边介绍,一边留神姜承寿麵上神色。 微微一顿,又朝他兄弟看了一眼,接过另一只包袱来。 “那枚蛇胆我暂且留在家中,待到將来有用时再行打算,只是那日听姜道友所言,伯父一家尚未踏入炼气境界,许多家父閒置的宝物,却用不上,思前想后,带了这《三灵卫门阵》来。” 说著又將那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却是如同幼儿玩具一般的三只小兽雕像,每只不过半根指节长短。 见姜家人眼中莫名,他拿起其中一只,往门外院中一拋,手上捏了个法诀。 便看见那兽像在半空中迎风长大,化成一只六尺长短的精壮黑犬,尖牙交错,皱著鼻子趴伏著衅人。 “好玩!” 却在这时,一直被赵雪兰抱著,站在旁边尚未回房去的姜宴清,叫了一声,从他娘怀中挣扎下来。 来到桌边,捉住其中一只兽像,把手伸过耳后,身子朝前推著胳膊用力掷去。 这枚兽像也如前一般,未即落地倏忽长大,同样变成一条白犬,大小、模样,都与先前那只相当。 “真好玩!” 姜宴清拍手大笑,把剩下的那只兽像也丟了出去,则是一条黄犬。 眾人此刻心境各有不同,姜家人虽是在自家,心下却各自紧张,姜正乾更是忙伸手去拉姜宴清,怕惹得那何家家主不悦。 反倒是何家几人,神情一松,饶有兴致地看著这个幼儿玩乐。 就连那何仲良,除了面上一贯含笑的神色外,此刻也明显笑了出来。 “姜道友可享这天伦之乐,当真羡煞旁人,这小人儿叫什么名字?” 何仲良眼光盯在姜宴清脸上,伸手做出搂抱的样子道。 此举让姜家人顿时心头一紧,只因此人方才不动声色便出手杀人,性情实在难以揣测,不由地都看向姜承寿。 姜承寿心思电转间,笑著道:“何道友说笑了,在下止此一个孙儿,取名姜宴清,何道友已入仙道,前途无量,家业又大,怕早已儿孙成群了吧。” 又转头看姜正乾一眼,示意他放开姜宴清,道:“去你那何爷爷跟前,叫他抱一抱你。” 姜宴清倒也听话,带著几分见了生人的羞怯,糯糯地走了过去。 姜家人虽是笑脸看著,心却都提到了嗓子眼处。 眼见何仲良將他搂在怀中,露出几分喜爱之色,这才慢慢鬆弛下来。 何仲良將他双手环抱,不自觉握著他那两只小手,在手掌中不断揣摸,口中道:“唉,世事难以两全,越是入了仙道,越是谨小慎微,尤其我等炼气小修,生怕被人察觉,顷刻覆灭,反倒连累小辈。 “与其如此,倒不如做个孤家寡人,不到有恃无恐的地步,连绵延香菸的人之常性,也成了奢望,如此一说,凡人也有凡人的好处。” 看何仲良此刻神色,比之先前好了许多,抱著姜宴清,颇有爱不释手的样子,屋里的氛围也温和下来。 何云帆与姜正乾坐到一处,低声教了他那阵法的布置和法诀,以及生祭供养的周期等事。 姜正乾一一记下,將那蛇蜕软甲收了,又试著捏个法诀,那三条犬兽立时身形骤缩,重新变成三只小兽雕像。 姜正乾也颇觉新奇,將其小心收好,又谢了何云帆一回。 却见对方含笑不语,半晌见他没有反应,才道:“姜道友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姜正乾恍然大悟,从怀中摸出那一锭金子,道:“何道友好好掂量掂量,看看没少分量吧?” 何云帆大笑接过,道:“那我回去可要好好称量一番,若少了,说不得要再度上门来討要了。” 姜正乾隨意问道:“话说回来,何道友是如何知道我家所在的?” 这一句话,重新又让屋里的氛围凝重起来,等他反应过来时,话已出口。 第46章 互猜 姜承寿皱了皱眉,暗道这老大也忒唐突。 那灵根何其珍贵,若是临近的两家皆得此物,绝容不下另一家坐大,否则无异於坐以待毙。 即便两家都是良善守成之辈,但有了灵根,別家与自家进境速度,孰快孰慢却不得而知。 一家有了先机胜算,必然急於掠夺另一家的灵根,既可供后代修行之用,更避免日后反被掠夺屠灭的隱患。 即便是孤家寡人,不为后代谋划,无意掠夺灵根,但出於自身安危,也要防患於未然。 此种剑拔弩张之势,由於两家互相猜忌,谁都赌不起对方会按捺不动,因而无任何化解之法。 何家人必是从那日与姜正乾分开,便极为骇然何云帆的偶然发现,当即到这虎山一带打探,才能今日便寻到姜家。 这还何需明著当眾问出来? 姜承寿心思电转,顿时明白他昨夜为何半夜惊醒,將那灵石送到南山去,正是心底隱隱有了警觉。 先前他听闻那灵根之说,只是心下隱约有些判断,知道炼气境的两家,一旦发觉对方,便互为天敌,却没有此刻这般想得透彻。 何仲良看他脸色,抬手抚摸著姜宴清软糯的脸蛋,声音冷淡道: “想必姜道友也想明白了,此番我亲自前来,的確是打算將道友家屠灭的。” 此言一出,除姜承寿外,连同何云帆在內,其余人皆是面色一寒。 何云帆更是张了张嘴,道:“爹,你说什么……” 何仲良眼神淡漠地扫他一眼:“犬子虽自詡有些世故,毕竟是安稳长大,却也无知,不像我与姜道友这等,歷过沧桑,驮著族人至今的老龟,吃过亏方知世间险恶无奈。” 姜承寿默然嘆息一声,知道何仲良能说出这些,便多半不会再出手了。 耳听其继续道:“犬子满心天真,明知那灵根为何物,以为道友家有人得了一道,又与这位姜小道友相谈甚欢,脾气相投,还妄想著与道友家结成共盟,一同应对那犬戎的隱患。 “殊不知,倘若道友家真得了一道灵根,不用犬戎人来,你我两家便先是你死我活的境况。 “好在你家未得灵根,对姜道友而言,这实在算是好事,对犬子与姜小道友来说,今后也能是友非敌。” 何仲良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摊开在手掌上给姜宴清看了一眼,而后又赶忙攥住:“我这里有个好吃的,你能夺去就送给你了。” 姜宴清听了,两手捏住他的手指去掰。 用了几次力,那何仲良像是不敌的样子,“哎哟”一声,被姜宴清拿到那瓷瓶。 “此物乃是清心丸,有清明头脑,培元固本的神效,本是我修行倦怠,或是遇到有迷惑之能的妖邪时,正神清本用的,就与了这小人儿,对他长身体亦大有助益,记著每七日最多吃一丸即可。” 姜宴清听了,大为欢喜,自己说道:“谢谢爷爷。” 何仲良闻言眼睛一弯,不由笑道:“这小人儿当真討喜,他日我若有幸入了筑基之境,没了这如同悬在炼气修士头顶的刀一般,担心被別家倾轧屠灭之虑,也让我家两个犬子,给我生十一二个来,享享道友这福气。” 姜承寿给他添上茶,两家又閒絮几句。 此时姜正坤与姜正杰兄弟方才迴转,一进门道:“爹,这两天穀粒饱满,该採收了。” 看见里面坐著的三个陌生脸孔,经兄长介绍,问候了一回。 眼见时候不早,姜承寿安顿屋里去造饭。 何仲良却说行將迴转,只是临走前又话锋一转。 “姜道友,我先前问你,你家所得仙缘为何,却还没告诉我呢。” 姜承寿道:“不敢相瞒,我姜家受人欺压,险些灭门,存亡之际得一位仙人垂怜,传了一道炼体法门,又告知此地有一妖物,命我等择日斩杀,除此外却未能一睹那仙人样貌。” 何仲良像是早有预料,道:“姜道友,非我怕你家真得了仙缘,故意挑拨,而是你所谓的仙人,其所施功法虽然强横,却颇似邪修,或是你家那小女与他那道途十分契合,故而出手协助,实则是图她罢了,往后若再遇上,要加些防备。” 姜承寿苦笑一声,此事他何尝不曾想到,却哪有资格挑拣什么正修邪修。 在他看来,能保得姜家一时,便是好修,能带姜家更上一层,便愿奉为仙神。 只是心念一转间,不由问起:“敢请教何道友,方才所言的道途,却是什么?” 何仲良笑道:“道友未得灵根,关心这些比灵根还縹緲的东西,岂非自寻烦恼?” 说著站起身来,道:“如今我们既已消除猜疑,犬子又与姜小道友十分投契,姜道友又知道了修行之秘,那他们当日的盟约,仍然作数。 “有劳姜道友著村中黎民多加留意,若有那犬戎人的动静,即刻通知我家,即便没有,也烦请道友最多不超七日,便派人来我家一回,在下或有交接。 “至於那灵根之事,即便真擒获乌隆,也请道友一笑置之,其中根由道友自然明白。” 姜承寿正色拱手,道:“自然明白。” 何家人隨即出门,何云帆临行前,朝著姜正乾吞吞吐吐,似有话说,末了只说一句“来日到我家时,再向道友赔罪。” 一行人出了门,姜正坤与姜正杰瞧见门前那一大滩血跡,心中莫名。 见何云帆从怀中摸出一只短哨,放在口中一吹。 不多时,远处路弯处尘土飞扬,两匹骏马拉著一架形制庄重,屋棚皆为瓦青色的马车停在路边。 那两匹马浑身肌肉虬劲,脖颈高扬,头颅下弓,似有龙性,显然並非寻常牲畜。 何家人登上马车,不多时便即消失在村道上。 姜承寿回过身时,面上笑意已然尽失,凝著目光道:“这何家如今已將我家归在麾下,要我们最多七日便去他家报告,今后却要在何家眼皮底下,叫宴清修成仙道,待那犬戎来犯之前,若无与何家一抗之力,我们好歹有些炼体修为,胜过常人,怕就要充当他家先驱之犬了。” 望见朱昊等人一直等在院外,围坐在院前场里,当即唤他们过来,道:“先隨我进去,有事安顿你等!” 第47章 新天师(求追读) 到了家中,先命他们拿了锹,铲了许多干土来,將门前那滩血跡清除乾净。 而后姜承寿道:“这两日穀子可以採收了,你等过了这几天农忙,再多找些人,日夜兼程,將那洞府开闢出来,不可有丝毫怠慢。” 朱昊等人皆是奉命,又打发了每人一些银子,欢欢喜喜去了。 姜正乾將先前何家人突然出手,將吴家家主瞬息杀死之事,及其之后所言,皆对两个兄弟说了。 姜承寿沉著目光等他们听完,又给了他们一些消化的时间。 姜正坤低眉想了半晌,开口道:“爹,如今看来,我们要主动蓄积些抗击之力,那何家势大,家主修为又高,若仍照往日规划,只会处处受制於他家,万一被其发觉我家有了灵根,只怕即刻便遭屠戮。 “我看將犬戎人来犯当做我家危机都嫌太迟,实则更要紧迫,应该当下就谋划,先不去考虑那犬戎人,只重何家,求上得中,求中得下,全力准备,一旦火候成熟时,便断然动手,如对那刘家一般,先將他们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姜承寿听他这么说,知道多半有了主意,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继续听著。 姜正坤道:“父亲,那吴家的人,向来性子刚直,吴老憨又被他们亲眼看见被何家所杀,必然恨极何家,不怕他们不与我家站在一处,况且他家老大在军中得了官职,也对我们大有助益。 “何不將咱家修行法传与他们,叫他们暗自修习,拋开何家家主不提,至少有些修为在身,仗著人多,与他那两个儿子尚可一战,不至於处处都被压著。” 姜承寿闻言脸色一变:“这法门是我家的倚仗,何况仙人早有言,只可自习,不得外传,如此怕是会忤逆了仙人。” 姜正坤正色道:“自然要请示过仙人,得到应许方可为之,如今我家有了灵根,等到宴清修习了炼气法门,这炼体之道就不过如此了,也不怕压不住谁。 “至於仙人早先说不可外传,多半是怕我们立足未稳,先暴露了祂的影跡,如今咱家守口如瓶,绝不会泄露仙人的所在,又已经对外显示了手段,再保守这炼体法门,已没什么意思了。” 姜承寿听完,叫他先去吴家安抚安抚,试探此事可行与否,自己前去稟明仙人。 姜正坤说那吴家才遭此难,正在气头上,不如拖过几天,再去不迟。 一晃过了五日。 其间姜正乾照何仲良吩咐,怕路上耽延,早早出发去了槐阳城。 虎山一带虽被旱情影响,田间许多弱苗早被旱死。 但存活下来的壮苗,受了雨水后,个个颗粒饱满,谷穗低垂,断青剪收之后,收成不比往年相差多少。 如今各家已然剪下谷穗,家家户户在门前晾著。 姜承寿在刘长道陪同下,將各家秋税算了,遇到那家中穷困的,大手一挥,免去不少,叫各家都感恩戴德。 又过两天,他吩咐姜正坤去往吴家,与其分说那吴老憨遇害之事,另外探探他们能不能同仇敌愾的口气。 他自己则带上税册,同姜正杰一起,去往镇上。 到了镇尹那里,早有人摆好了桌案,各村的村正陆续到了,逐个去交付按印。 姜承寿目光一侧,想著前面还有几人,討价还价怕是要耽搁不少时间,索性举步沿路而行,朝那天师殿走去。 不久到了殿宇院门外,远远看见两个道童,在院中清扫落叶,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过。 姜承寿不禁啐了一口,暗道这等衣冠禽兽所化的邪祟,却坐在这气宇轩昂的敬神奉道之所,白白享用那些信眾从牙缝中抠出的供奉钱財,只会敷衍敛財,却无半点真才实学,救不得信眾黎民万一。 更有甚者,乃至於一言降下灾祸,无端害得人死於非命。 如今前一个天师被姜正杰一吐而亡,下一个就立马顶上,竟看不出一丝端倪,倒也效率神速。 他如此想著,迈步跨过门槛,走入院內。 这回有一个道童看见了他,迎了上来,道:“这位居士何事来此?” 姜承寿瞅著他,冷笑一声,道:“想见一见新来的天师,敬奉些香火。” 那道童笑道:“谢过居士,天师就在殿中,你请去吧。” 姜承寿便踱步前去,一入殿,就看见一个肥胖道人的背影,身材竟与先前那位大致一样,穿著更是毫无差別。 更巧的是,这天师也同上次来时一样,正把供桌上那只供奉箱子,歪斜过来,往里面一边张望,一边摇晃。 姜承寿见了这幅如出一辙的財迷之態,不由地心中鄙夷。 他缓步朝前走去,心下生出一个恶趣味来,想著冷不防惊他一惊。 慢慢到了其背后,猛地叫了一声:“天师!” 那人却从容不迫,丝毫未见受到惊嚇,缓缓回过头来,笑脸相迎,道:“居士何来呀?” 姜承寿略有几分失望,打眼看去,自己却嚇了一跳。 眼前这人,穿一身鲜艷的天师道袍,大腹便便,圆脸胖头,额头上的肥肉堆积,成了许多褶子,眼光从那皮肉缝隙中照出来,嘴角勾著,满脸笑意,如同那笑佛塑像上的神色,倒显得憨憨的,给人以亲和的印象。 只是这人的样貌,竟与上次所见的天师毫无差別! 莫非这天师还有个孪生兄弟,二人皆被炼成凶灵,一个死了,便拿另一个顶上来? 看对方的样子,不像与自己相识,若是先前那一个死而復生,此刻就该认得自己,但显然眼前这人是头一回见自己。 姜承寿心中电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没有答话。 那天师也十分耐心,一直保持著面上笑意,只是等著。 半晌,姜承寿伸手入怀,摸出几枚铜钱,道:“小人只是敬奉仙道,並无什么索求,將这些香火钱供奉了就走。” 那天师闻言,让开身子,道一声“善”。 姜承寿上前將那钱投进箱里,又回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第48章 再度传法(求追读) 到了外面,姜承寿一边回望,一边忍不住思忖:莫不是这二人十分相像,是我记错了? 当下找到姜正杰,也不与他说自己方才所见,只是交代道:“这天师殿里如今已换了新的天师,你去瞧瞧,给他供奉几个铜板便出来,不要再多逗留。” 姜正杰不明所以,想不出他爹为何突然想起给这天师供奉,也不多问,应下便去了。 姜承寿一直等在院门外,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望见姜正杰快步走出,只看他面上神色,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如何?” 姜承寿迎著他,边往下走边问。 “爹,这个新来的天师,与上次那个一模一样,却不认得我,上次那个被我杀死,化成一阵黑气,按说即便是凶灵,至少也该换一个来,怎会丝毫不差,这般情形,我倒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姜承寿疑道:“怎么个似曾相识法?” “父亲,你想想小妹。” 姜承寿实则早已想到,只是奇怪道:“仙人所传的怨咒,我也知晓,不过小妍是借了仙人法力,且存在的时间十分有限,尤其见不得日光,否则顷刻消散。 “这天师殿高门大殿,日光一照而入,且那天师长久在此,不像有时限的样子,却与小妍那怨咒有许多不同。”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 姜正杰点了点头,道:“父亲所言不错,多半与我家仙人所传的法术,同出一脉,甚至於更在其之上,也未可知。” 姜承寿凝著目光点了点了头,不再言语,想起仙人曾叫他对此多加留意,便想著回去后稟了仙人,再做计较。 父子二人回到镇尹府外,又等了许久。 眼见镇尹负手在旁,一个下人接过税册,一一查看。 看见虎山村有许多勾画了减免的户头,不禁皱著眉,瞪了姜承寿一眼。 “你这新任的村正,办事如此大胆,你一个村减免的秋税,抵上別家三个村的。” 姜承寿笑道:“今年大旱,这头一个吴家的,前几天当家的又死了,合该减免。 “这户朱家的,家口甚多,壮劳力只两个儿子,口粮都难以维持……” 姜承寿原想著,照前面那些村正的样子,討价还价一番,实在说不过去的,自己替他们垫了,也能在村中得些口碑。 却在这时,那镇尹走上前来,不看姜承寿,只低头在那税册上扫了几眼,便点头道:“叫他按上印,就这么照办吧。” 姜承寿一阵意外,连忙告谢,那镇尹却无所表示,连他看也不看,显然並不愿受这个人情。 他们也非得了便宜卖乖之人,拱了拱手便即迴转。 到家安顿一番,姜承寿便忙往南山行去。 周岩將凶识照著远处,见他前来,行色匆匆的神色,多半是又遇上事端了。 看著姜承寿跪在地上,先將那天师的异状说了。 让周岩心中一喜,知道这天师多半便是他那位老友的从属,只是其性情乖戾,若让姜家人直接前去点明,吉凶未知。 不过一介凡人,被其一口吞吃了也未可知,便只叫其再多加留意些。 姜承寿又將那何家的作为,以及犬戎人的隱患,事无巨细地一一稟明。 並把姜正坤的主意,说想將那修行法也传给吴家,多些帮手的话说了,却许久不见仙人启示。 正在他心中略有些失望,以为仙人又要同往日许多次那般,无所表示时,脑海中忽的传来一声轻笑。 “一个小小炼气,就敢如此做派,到你家门前杀人,还放言屠灭姜家?” “我倒有法子,让你等凡人也能將那修士斩於马下,不必惧怕他。” “他既然让你们每七日去他那一回,我也才不过六日要一只鸡罢了,这做派比我还大。” “如此,路途遥远,我先传你一法,免去车马劳顿,照旧去与他报备,稳住他心神,你家务必趁机培养后辈,待那洞府造好,让你孙儿来此,我自传他一些极厉害的法门。” 姜承寿心中大喜,尚且来不及高兴,便感到一阵福至心灵的感应,脑海中多出了一道法门,却是十分简单,不过一个手诀,几句咒言而已。 “这法门叫二鬼抬轿,区区小术,用的却是我的法力,可叫你们轻易往返槐阳,你现在捏诀试试。” 姜承寿忙掐住法诀,口中默诵咒言。 片刻后,只见眼前现出两道虚影,摇摇晃晃。 这二人一前一后,肩上扛著两根长竿,竿子中间,架著一把藤椅,看去是个简陋的轿子。 隨著那二人的虚影越来越显,姜承寿不由心中一惊,认出这是两道熟面孔。 却是昔日刘家的两个族亲! 正在惊讶之时,脑海中道:“这二人早已被我炼化,只是徒留这两道无垢神魂,却无半点生前记忆,你只管放心。” “此外,这轿子只能夜间出行,见不得一丝日光,你坐上时,看似走在地上,实则离地颇高,万不可摔下去,轻则摔伤,重则跌死,最多坐到天光未明,雄鸡报晓之前,否则鸡一叫,他二人即刻化水,一定牢记。” 姜承寿一一记下,看著刘家兄弟二人即將凝成实质时,被那阳光一灼,顷刻间消灭。 接著又听仙人道:“要想让你们以凡人之身,抗衡那何家修士,只三五个帮手也无济於事,既然要传,就该將方圆几个村子,尽归你姜家治下,將法门传他几百个人,方不怕他,只是这幅员不小,且他们得了法门后,修为未必就比你们差,怕你们难以统御。” 姜承寿之所以只传吴家几人,便是想著他们仇恨何家,不怕他们不肯出力,但若教给別人,小人畏威而不怀德,若没有过人的手段,时日久了,却难挟制。 “我有一法,可助你们成事,却要藉助一种妖物,去年我曾见过那妖物一回,今年看这日子,也快到其出没的时节了,你往后每天来此,但遇见那妖物,我再教你如何施为。” 姜承寿又留了一阵,將仙人让他准备的事项一一牢记后,这才迴转。 此后数日,他每天从早到晚,都拿著那备好的东西等在南山,等著仙人感应。 终於在一个雨后晌午,方才得到仙人感应。 “留神,那妖物来了。” 第49章 捕蜂 姜承寿忙睁大眼睛看去。 就见周遭一个个坟包连成一片,远处剪了穗子的无头谷杆,重新直立起来,却都已逐渐枯黄。 四下里並无一点跡兆,甚至田间几只野鸟兀自啄食土里漏下的穀粒,也毫无慌乱。 他手上捏著几根小小纱条,一头有两指宽窄,长有半尺。 另一头挫成细细的丝线,绑成个活结,用薑黄染成了显眼的金黄底色,又把一半涂成鲜红。 此刻捏著那仙人吩咐备下东西,茫然张望之际。 几丈外的地里传来一阵鸟叫声,姜承寿侧目看去,別的鸟都被惊走,唯有一只爪子陷进土里,扇著翅膀却飞不起来。 “你將这鸟剖开,放在面前小心等著,那妖物即来。” 姜承寿忙去將这鸟捉住,扭断脖子,拿隨身小刀当胸剖开,像剥开的橘子瓣一般摆在身前地上。 “嗡嗡~” 片刻后,却来了一只三五寸长的飞虫。 起先看其那般大,满以为是个螳螂,及至落在那鸟尸身上,去吃那鸟肉,才看出像是一只胡蜂,只是大的出奇。 这蜂嘴端的口器十分尖利,能將那鸟骨轻易夹断,不时发出脆响。 腰际极为细长,后面连著的尾巴尖上,一根青蓝色的蜂刺,隨著它动作时隱时现。 “此妖物尾端的蜂刺原是宝贝,可炼製法宝,此番却不图它,你趁它吃肉,小心將那纱布上的活结套进它身上,待它返回时,一路跟著瞭望,便能找到它的巢穴。” 姜承寿这才明白过来,將那活结撑大了些,朝那蜂一尾巴处朝进套。 只是他终究不比年轻人,手臂颤动之下,触碰那蜂尾几次。 其中一次將其惊动,振翅飞起盘旋一阵,像是捨不得那鸟肉,又重新落下。 听见仙人道:“切要小心,凡人被其蛰到,立时无救。” 姜承寿咬紧牙关,索性趴在地上,双手捏著同一根纱线,缓缓对准那蜂尾,慢慢往其身上去套。 这番细致小心的动作,倒比他往日耕地还累上不少,额上顿时滚落汗珠。 好在一番紧张从事后,终於套了进去,再小心將那活结拉紧,那纱条已然牢牢锁在那蜂子腰间。 又等许久,那蜂像是吃够了。 去看那鸟尸,被其將头骨咬开,吃了脑髓,腹中亦是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堆羽毛连著些许皮肉,腹下一对鸟爪也是没动。 那蜂张了张翅膀,一衝而起,许是吃得太饱身子太沉,飞得倒不怎么快。 那纱条宽的那头,被它拖在身后,红黄色泽十分显眼。 姜承寿赶忙追著它跑,到了没路的地方,便顺著山坡连滚带爬地往下翻。 好在那蜂並不高飞,大概是怕遇著高空中的鹰隼一类,误將它当做鸟雀抓去。 就这么翻山越岭追了一阵,到了山下的深沟里。 眼见树高林深,那蜂子拖著那纱条標记,饶是显眼,碍於脚下土包草团极多,甚难追赶,眼看距离越拉越远。 受那树干遮挡,有时一抬头都看不见那蜂子,以为跟丟,忽又见在十几丈外纱条晃动。 姜承寿已经追出很远,摔得一身是泥,手臂也早已在树干上擦出许多血痕,不愿就此放弃,却又著急忙慌也无济於事,反而一时失神,又摔了一跤。 无奈之下將牙一咬,想仙人言道,那二鬼抬轿只是怕日光,此刻到了深林中,树荫铺地,倒可试试,不至於前功尽弃。 当下捏了法诀,口中一阵念念有词,脚下仍不敢停下一刻。 不多时,那刘家两人显出行跡来,跟在旁边同他一起跑,饶是扛著轿子,却左跳右避,在这林中如履平地。 姜承寿引著他们跑出十余丈,果然在树荫下也未见他们被阳光消灭。 且前面山势陡然下沉,现出一个被雨水冲刷而出的深堑。 眼见无法越过,当即一翻身,爬上轿子上那藤椅座位。 只觉得轿身摇摇晃晃,上下摆动,极难坐稳。 只能两手死死抓住那椅圈,望著那蜂子,心念一动。 那刘家二人便有感应,仿佛变成了他的双腿,隨意而往。 眼见到了那深堑,看去足有三五丈长,那两人只把腿一蹬,居然轻飘飘越过。 姜承寿不由大喜,只把目光凝注在那蜂子上,全力追赶,多坐了一会儿,逐渐適应,倒也不觉得难坐了。 这二人果然极快,有如贴地飞行一般,与那蜂子越来越近,及至追到其下方,反而逐渐放缓速度。 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那蜂子绕著一棵合抱的大槐树一转,落在一处山崖下面。 姜承寿將诀撤了,刘家那两人微微蹲下身子,將娇身倾斜,待他下了地后,方才隱去。 姜承寿趴在树干后面朝前望去,入眼是一座丈许高的蜂巢。 蜂巢外面纹路横生,如鱼鳞般互相交错,不时有蜂子飞回,身下还掛了许多猎物,大都是些鸟类、蟾蜍等物。 有时回来几只较大的,居然一同拖著一只山猫,乃至家犬之类较大的死物。 姜承寿小心探看,耳中满是那蜂群的嗡鸣之声。 那蜂本来就翅膀长大,此刻聚在一起,巢穴外少时三五只,赶上一同归巢的多些,便有十余只,一同振翅的声响如同鬼號,竟也十分瘮人。 他心下不禁暗忖:这妖物如此恶毒,蛰人即死,看这巢穴大小情形,里面怕不有上千上万只? 如此计较,这妖物比那鸣蛇还要危险得多,莫说自家那些人,便是把全村老少都算上,也不够其几息追刺。 仙人道,要用这妖物施展法术,助我家將这周围村落全都收服,但此刻看来,光是对上这妖物的的凶险,还要胜过收服各村的难处。 转念一想,这妖物既比那鸣蛇凶险,巢穴中必然也藏有异宝。 即便没有灵株那等天地宝藏,別的不提,是蜂总该有蜜,想这妖蜂的蜂蜜大概对人也极有益处。 姜承寿追了一路,想到此处,不由地又饿又渴,腹中一阵怪叫。 见偶尔有从头顶飞过的蜂子,也不下来攻击,想必这妖物至少是不吃人的。 又望了一阵,將周围景象、地貌,全都暗暗刻在心里。 怕再坐那轿子回去,行动太快,忘了路径,便徒步返回,沿路留下许多標记,足足走了三个多时辰,却还没走出林子。 第50章 掩人耳目(求追读) 姜承寿一边暗自感嘆那二鬼的脚程,坐上去只觉一会儿,竟跑出那般远去,一边又庆幸沿路做足了標记,不至於再寻时迷了路径。 直到摸到南山下,早年初迁来时,穷苦不堪,屋舍皆无,常到这山沟下伐木作梁,取泥晒砖,才造成了那幢低矮的旧房。 如今虽已被刘家烧去房顶荒废,却对这一带路径记忆犹新。 上得山时,天色已瞑,好在皎月当空,引著他到了村中坟地处。 姜承寿又累又饿,擦一把汗便跪下,將那蜂巢的所在,及其外形等等,全都一一稟告。 周岩听了,不禁心中一喜。 倒不是找到这蜂巢对他自己有多大好处,而是他仅凭前世记忆,閒暇时看见別人拍下的寻蜂之法,教给姜承寿后,见他迟迟不归,本没抱多大希望,此刻得了喜报,心下颇有成就。 姜承寿等候片刻,脑海中仙人寄语道:“但凡妖物巢穴所在,大多或有天生异宝,或有前人埋藏或遗落的宝物,你找到那蜂巢,將来取了宝物於你家当有助益,而且那寒刺蜂的蜂蜜,於你家姜宴清炼气之初,功效极大。” 姜承寿听得这些,顿觉这番劳苦跋涉全都值了。 又听仙人叫他回去,自行想个法子,择日去那蜂巢,將巢中毒蜂全都引出,破开蜂巢,另派一人趁机到那蜂房深处,將那蜂王擒了,便算成事。 好在那蜂虽是妖物,却是虫豸一类,不像那鸣蛇可开灵智。 本身仍与寻常胡蜂相差不大,只是毒性极强,且那毒针非常厉害,须加小心,去的人也不必多。 届时想必洞府也已修筑好,再看那巢穴中有何异宝,若对姜宴清修行有益,再传他一道与之相匹配的法门便了。 姜承寿谢了一番,起身回去,吃了两大碗饭,顿觉疲乏至极,再顾不得许多,呼呼睡去。 翌日清早,他让老二去將刘长道唤至家中。 一进门,先递给其一页修行法门,上方页首写著:引气炼体法。 “夫子,近日事情颇多,今日方得空,將这法门给你回去自行抄录,以夫子的见识,必然能自行修炼。” 刘长道早已喜极,双手接过,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著姜承寿连磕了几个头,“主家主家”地谢了一阵。 姜承寿忙將他搀扶起来,道:“还有一事,想有劳夫子。” 刘长道也不问是什么,先一口应了,才去细听。 姜承寿將槐阳城何家之事大致说了,刘长道早有耳闻,知道有个与主家一样的仙人,手一抬便將那吴老憨了帐。 却见姜承寿哀嘆一声,脸色苦闷,道:“实不相瞒,那何家人的本事,远在我家之上,他命我家每隔七日,便要將村中大小事宜,向他家去稟报,多半还会时常派人打探。 “咱们也不是无法与何家相抗,只是要假以时日,那应对之人却是我那孙儿姜宴清,想有劳夫子教他识文断字,並修行之法。” 刘长道笑道:“如此小事,主家弄得这般郑重。” 姜承寿又道:“只是要有劳夫子,继续开办村学,不过要將地点搬到北山下面,咱们行將开闢出来的洞府里去。” 刘长道不明所以,正色道:“还办什么村学,主家於我有恩,我只教小家主一人即可,不取学费,其他人叫他们另寻良师去。” 姜承寿却摆了摆手,道:“我方才不是说了,那何家关切著我家举动,若让夫子专程在那里教他一人,岂不让人起疑?若村中有他家的耳目,怕是会即刻知晓。” 刘长道皱眉想了想,试探著道:“主家是要我將村学仍旧办著,只是搬到那洞府中,却要教小家主修行法,因此不能真的將別家学生也一同收入…… “容我想想……如此说,只有一个法子,便是將那学费再涨上两倍、不对,再涨五倍!这样便没人肯来学,且这村学却是照常开放的,並没有对外隱秘,只是专教哪一个。” 姜承寿忍不住抚掌大笑:“不愧是夫子,我竟没想到如此妙招。” 刘长道拱手告辞,边往出走,心下边道:我这还不是主家推著一句句说出来的,哪里会想不到。 他才方走,姜正坤便推帘而入,与姜承寿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阵苦笑。 “你这个法子的確能够掩人耳目,只是苦了夫子,又要背上许多骂名。” “爹,夫子为人你也知道,一心问道,他又哪里在乎什么骂名,只要日后咱家再有多出的机缘,分他一些,也算报答。” 片刻后,正乾、正杰二人也运转完炼体法,迴转家中。 姜正乾先將何家那日拿来的三灵卫门阵法取出,教了家中几人驱用之法,將那三尊兽雕拋向屋外,立刻现出三条狰狞巨犬。 “爹,我已按何云帆所教,改了这阵法咒言,往后只有咱家能够调动,这三条狼犬之灵是用妖兽炼化,退可守卫家门,进也可驱使到这方圆一里左近。” 姜承寿点了点头,试著將那法诀一掐,道一声“隱”。 那三条犬兽甩了甩头,各自散开往院子三个方向行去,越走身影越淡,逐渐透光,迅速隱没不见了。 姜承寿又转向姜正乾,道:“家中是否还有別的事,你未曾与我说?” 姜正乾满脸莫名,耳听他道:“你们初去槐阳那天,雪兰要了我二十两银子,回来剩下四两,还非要还回给我。 “並与我说,你们与了你老丈人家一些媒钱,去给正坤说媒,且已经替他物色了个不错的闺女,却不知说得如何了?你这回去槐阳路过,可曾去问过?” 话音一落,姜正杰先一喜,忙搭著兄长肩膀,道:“二哥,真是大喜啊!” 姜正坤却把眉毛一拧,道:“爹,我这事岂能劳爹娘和大哥费心?此事不必再提,往后我自去物色爭取。” 姜正乾道:“这是你嫂子一番苦心,我只是替她帮帮手,你若回绝,岂非拂了她的心意?正好我稍后就要启程去槐阳,顺道去一趟,將这事办了。” 话音一落,姜承寿道:“我今日新得了一道法门,是仙人赐下,以祂的法力施为,我等只需念咒掐诀即可,可助你一日便到槐阳,此刻教给你,你晚上再出发吧。” 第51章 赵双 姜承寿將那法门给兄弟三人一齐教了,试著施为一番,见到现出的人影是刘家二人,不由大惊,以为死而復生。 他解释一番后,又说了那妖蜂情形,叫三人这两天想个法子,去破那蜂巢。 到了夜里,姜正乾独自走出村外,到了没人处,捏诀唤出二鬼。 坐上那轿子,起先觉得上下晃荡,很难坐稳。 等到適应些时间,留神看道旁景物极速倒退,方觉神速。 往日连歇带走,需要两三日的路程。 今番只走了半夜,已经入了通往赵家村的岔路。 因为姜承寿再三叮嘱,不可贪坐,一旦有雄鸡报晓,这抬轿的二人顷刻化水。 姜正乾看看天色,觉得大致快到那时节了。 且远处已能隱约看见赵家村那些屋舍轮廓,村中养鸡的自不在少数。 便急忙让那二鬼退去,改为步行。 一想到要替姜正坤说和亲事,不久便能看著二弟成婚,心下不由地一热。 走到村里时,天边才升起一抹鱼白。 姜正乾想著丈人一家多半还未睡醒,便挨著门前坐下,取出干饼吃了两口,喝了些清水。 才吃没几口,隱约听得有人声,像是“哎哟”的叫唤,仔细去听又分辨不出,只有堂屋震天的打呼声始终不绝。 想著大概是听错,刚仰头灌了一口水,又听到“哎哟”一声。 这一回听得真切,姜正乾便忙將吃喝收起,附耳在身后那屋子窗户上。 听了半晌,果然里面每隔一阵,便有人小声叫唤。 他心下寻思:大舅哥赵双与那悍妇嫂子李玉贞,平日睡在堂屋,这屋里是他老丈人与丈母娘,听这声音分明是个男声,莫不是丈人害了什么病? 姜正乾有心进去,想到毕竟岳母也在里面,便把脸对著那窗口,故意咳嗽一声,小声道:“岳丈,你可好吗?我是正乾。” 里面那人小声道:“正乾?你来了,进来吧。” 姜正乾这才轻轻推门进去,此刻天光已亮了大半,就看见这炕上竟睡了三人。 岳父睡在最外边,只能侧身躺著,岳母在中间,最里面躺著的竟是大舅子赵双。 姜正乾不由一愣,想这大哥已经四十好几,哪有还跟父母同床而睡的道理? 再一看,岳父母呼吸匀长,居然睡得极深,显然睏乏至极或是才睡不久,方才应声的却是赵双,此刻抬眼看著自己,面带痛苦神色。 姜正乾一想便猜出个大概,低声道:“大哥,莫不是嫂子又打你了?” 赵双吞了口唾沫,很惶恐地朝屋门伸了伸手。 姜正乾会意,將那屋门关上,又问他一遍。 赵双皱著眉不肯说,他便已经心下瞭然,想著这男人窝囊了一辈子,也不是旁人能救的,索性不再问他。 看见一旁桌上有碗清水,他伸手端过,餵赵双喝了两口,口中问道:“大哥,上次回来,雪兰看上的那姑娘,问清是谁家的了吗?媒人上门去没有,人家怎么说?” 老人本就睡觉浅,这时岳母闻声醒来,用胳膊捅了捅他丈人。 两人坐起身子,小声和姜正乾问候一句。 问起赵双是怎么受的伤,都只管愁眉苦脸,並不回答。 又问那说媒的事,居然也相视一眼,把头低著,都不说话。 姜正乾不由心下一凛,故意板起脸,冷声道:“二老为何都不说话,上次回来,雪兰除了孝敬二老,带了许多东西外,又给了银子,事后额外又出钱,有劳二老去说媒。 “此事於我家是头等的大事,我兄弟正坤如今已將近三十,父母与我,对他的婚事都极掛心,您二老既然应下,成与不成也该有句话,此刻却为何问而不答?” 那两个老人却只是把头埋著,岳母更是低低抽泣起来,叫姜正乾一阵心烦。 “既然你们都不答话,待我去找嫂子问问,看是不是她作的妖。” 话音一落,三人果然都满脸惊慌。 赵双更是现出极害怕的神色来,嘆了口气,虚弱无力道:“爹,娘不说,你说给妹夫,再劝劝他,难不成嫌我还不够疼吗?” 姜正乾鄙夷地扫他一眼,又看岳父,对方低头嘆了半晌气,才慢慢道出原委。 原来那天他们夫妻还没出村,那悍妇李玉贞便即出门,与先前撒泼翻滚时判若两人。 一出来便气势汹汹,一巴掌砍在赵双脸上,当时將他打倒在地。 而后便叫他当眾跪在院里,將鞋脱下拿在手里,叉腰看著,稍微跪得不直,照脸就抽一鞋底。 村中人只管看笑话,却无人来劝,都知道赵双自己不爭气,又打不过,也是白劝,还惹自己一身骚。 待到天黑,那妇人进去睡觉,让赵双就那么跪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却见她收拾包袱,说是要回趟娘家,那姜正乾生出许多怪力,她敌不过,叫自家两个哥哥来收拾他。 临走前把赵雪兰带回的那些东西,全都装了,要带回她娘家去。 才刚出门,见她婆婆不在,詰问一番,居然一早就跑出去说媒去了。 骂了一声这老婆子勾结女婿,欺负自家人。 把东西放下,追到那人家,险些打了媒婆,把媒钱要了回来,又告诉那人家,敢应承这事,定叫他们知道厉害。 回来后,还把赵雪兰给她娘的钱也都收了,这才出门。 临行前叫赵双一直跪著,不得挪动一寸,不然有他好受,她两日即回。 赵双便动也不敢动,虽然知道李玉贞回娘家去了,又怕她还在暗处看著,往日没少因此被打。 跪了两天,只叫她娘餵饭,大小便也是儘量憋住,实在憋不住时匆匆去解,回来还要看著地上印子,跪回原位。 只是没想到,李玉贞说是回去两天,居然去了四天才回。 这便把赵双的膝盖跪坏了,因此下不得床,疼得一直叫唤,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由二老伺候著。 此刻那李玉贞和她两个哥哥,便都睡在隔壁堂屋,说是姜正乾上回放下狠话,如今专程等著他,就为报上次之仇。 姜正乾听他丈人边讲边歇地说完,天已经大亮。 他早已按捺不住,越听越恨,胸中气血翻滚不止。 他外出时隨身带著刀,此刻將眼光看著赵双,道:“大哥,如今哪里找不见个妇人?你若有难处,我们助你一助也无妨,只要你说句话,我替你劈了那个悍妇,如何?” 第52章 了帐(求追读) 姜正乾只是恨铁不成钢,想著赵双多半不信自己会杀人,他也不会妄自插手別人的家事。 可这赵双居然连嘴上逞强都不敢,颤巍巍叫唤一声,却不说话。 姜正乾瞅著他冷笑一声,暗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著捱到那妇人起来,要回自家银子后,自去找媒人给姜正坤说媒和。 至於这赵双,则由他去了,毕竟自作孽不可活。 这一等,直到了日上三竿,只听得堂屋內呼声如雷,此起彼伏,却不见一个起来的。 姜正乾忍耐几回,终究按捺不住。 任由岳父母二人满脸惶恐,將他连拉带拦,仍是抬起一脚,將那堂屋的门踹开。 眼见炕上躺著那兄妹三人,一个个肚皮挺出衣服外面,明晃晃光溜溜的,身形大致相似,都是膀大腰圆,看去极为壮硕。 不愧是一脉相承,家风如此,却也难怪。 这个吹,那个呼,响成一片,竟没有一个被惊醒的。 姜正乾不禁气笑,將那刀抽出来,一刀背砸在门上。 床上三人这才一惊,慢悠悠半坐起身。 李玉贞揉了揉眼,见是姜正乾,当先笑道:“好妹夫,等你几天,可算来了。” 说著朝旁边她那两个哥哥使了个眼色。 她那大哥当先跳下炕,目光凶狠地上下一扫,回头跟李玉贞对了对目光,道:“你这小子,欺负我妹子,当著村中许多人的面,打了她,我那妹夫连同公婆,也不拦著,反帮著你欺辱她,是当她家中没人了么?” 姜正乾冷著脸看他们一唱一和,他本也不是善於搬弄口舌的。 等他说完,方才冷冷道:“你家的事我不管,你们就是打死赵双,与我无关,上回我家带给岳父母的东西,被你们拿了,也是小事,但给我丈母娘去说媒的钱,连同孝敬她的银子,却要现在归还。” 李玉贞兄妹几个相视一眼,面含笑意,她那二哥这时走下地来,道:“休说那些银子,你欺负我妹子,这帐还没算清,先赔了银子再说。” 此刻外面有人听见动静,都来观望,不多时又聚了许多看热闹的。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姜正乾有心关门说话,李玉贞兄妹却反而出了院外。 她那大哥当先道:“看你样子,是不打算好好算帐了,那便怪不得我。” 说著冷笑一声,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刀来,朝姜正乾身上划来。 冷不防间,只听得“嘶”的一声,就见他右肩上袖子被划开一道口子。 李玉贞上前叫道:“哥,好好收拾他一顿,那姜家现在是有钱了,他爹当了村正,非得叫他赔个几十两银子才好。” 却见他大哥非但不乘胜追击,反而朝后退了一步。 她朝姜正乾身上看去,就见那袖口裂开处,露出皮肉,却只在胳膊上留下一道白痕,竟无丝毫受伤痕跡。 他那大哥更是揉了揉眼,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將那短刀拿起来,用手指颳了刮锋刃。 他们岂会知晓,姜正乾如今心经圆满,那神通之一便是周身各处,但將心念凝注时,坚韧无比,更胜凡俗那些气功百倍,也有轻身的本事,亦不在凡俗武学的轻功之下。 只是姜正乾为人多少念些陈规,想著毕竟是赵雪兰的娘家人,不愿轻易动手。 这事若换到姜承寿身上,亦或是姜正坤身上,只怕这兄妹三个已然死了一回了。 李玉贞那大哥退回去,不由地侧首小声道:“莫不是真跟咱们打听的那般,这姜家人真成仙了?” 李玉贞略一寻思,却冷笑道:“大哥,他真有那本事,哪里会让你划伤他衣服?还不早就要了咱们性命?多半是你划得太偏,你跟二哥一起上,我给你们帮手,好好教训他一顿。” 她那大哥果然被她说服,同他兄弟正要再上时,却见赵双他娘上前拦住。 而后走到姜正乾身前,老泪纵横道:“正乾,你回去吧,还嫌害得你哥不够吗,这媳妇儿是我们自己找的,我们並不怨她,你快走吧,別再惹事了。” 偏房里的赵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也扯开嗓子,虚弱喊道:“正乾,你回去吧,让我妹子不必再管家里的事,过好她的日子就是,莫再害我了!” 姜正乾顿时火起,想起岳母两年前,说出与今日大致无二的话来。 强忍著怒意转过身去,想著不过几两银子,念在赵雪兰贤惠温柔,便看她面子,再卖这窝囊大哥一个人情。 才走两步,却听身后冷喝道:“你还想走?” 说著便有人搭手到他肩上。 姜正乾正在气头上,也不回头,只是被那火气顶著,不由就朝后挥出一刀去。 紧隨著一阵尖叫声,如同见了鬼一般。 李玉贞嘶声叫骂道:“好你个姜正乾,欺负媳妇娘家人,还害我哥性命!” 姜正乾回头一看,她那大哥被自己一挥两段,已然身死。 此刻木已成舟,这悍妇如此可恶,还在这里聒噪,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当下心中起了杀意。 李玉贞还在那里嚎叫,被他两步跨到跟前,將刀架在脖子上。 她本来嚇住,抬眼一看,姜正乾皱著眉头,却只按著刀不动。 想著大哥是主动找上他,还有些说法,自己並未动手,这姜正乾有什么由头敢杀自己? 如此壮了壮胆,嘴一张还想撒泼一回。 姜正乾一见她那神情,当时烦躁不堪,不待其发出声来,便是手起刀落,杀了个乾净利索。 再转头看向李玉贞二哥,更不废话,大踏步行到跟前,在其满脸惶恐中,当头一刀劈下,落得个耳根清净,心下也不由地畅快许多。 再看岳父母二人,早已嚇得呆住,床上的赵双半趴起身子,嘴巴半张,如同活见了鬼。 路旁许多围观的村人,虽是心中知道因果,替他叫好,也各自暗暗觉得杀得好,却也都被嚇到。 纷纷跪下,口中连呼“仙人”,自是因为先前看见刀伤不了他,后面杀人又如切泥,凡人哪里有这等本事? 姜正乾这才將刀收了,看向岳母,道:“请问岳母,你找的那位媒人,家在何处?” 第53章 说媒 (求追读) 赵双双自小长在赵家村,名字只比赵双多一个字,却是个女人。 她还在娘胎时,在腹中被压到了头,以至於生下来天生是个扁头,至今未嫁。 好在她脑子灵光,为了討喜,自小便学大人说话,虽是个孩子,却老气横秋。 平日见著人都是“王婶儿”“赵姐”地叫,时日一久便与谁都能三两句套上近乎。 之后顺理成章將这特长发扬起来,专与人说媒,十分自强。 前几日赵双他娘找上门,给了媒钱,说看上了赵怀虎家的么妹。 只是那银子还没捂热,便被隨后而来的赵家那个泼媳妇抢了去。 赵双双及至今日,想起这事儿还在窝火,尤其想到她前日打听来,那虎山的姜家,如今老的当了村正,几个儿子俱都能干,据说还得了仙缘。 “这媒若是成了,那姜家如此势大,不比说成好几桩强?赵双那个窝囊废,找的娘们真是败兴,活该被她整日调教。” 正念叨时,看见大开的院门外走进来一人。 赵双双朝那人打量,虽是个普通农户打扮,却浓眉阔眼,鼻高额满,嘴边一圈青胡茬,唯一不好的是,鼻樑山根处有一道浅浅的下陷。 依照她专程学来的相术看,这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像一头公牛,勤恳敢干,不擅饶舌,却最克搬弄口舌之人。 只是那道鼻樑处下陷的位置,却不大好,往往主寿元短浅。 她最喜欢与这样的男人打交道,不费口舌,且多半有些財力,出手也不抠搜,只是不知这人婚配与否。 赵双双心下想著,起身迎了出去,笑道:“这兄弟怎么看著面生,是哪里来的?哟,这袖子怎么破了,来我给你缝缝。” 听见那人果然直率,开门见山道:“敢问是赵姐儿家吗?我是虎山人,前几天曾让岳母来请你,替舍弟做个媒……” 话到一半,赵双双已经將他拉进屋里,一边取来针线,上手替他缝补衣袖,一边道:“我说怎么气度跟常人不同,原来是姜家的公子,你家这媒不要钱我都不敢做,怕你那嫂子把我吃了。” 见那男人把嘴闭上,低著眉有些犯难之色。 赵双双忙又想改口,怕他真起身走了。 尚未开口,却听他道:“实不相瞒,我那嫂子时常凌辱丈夫与长辈,还叫了他娘家两个兄长来长住,打得我舅兄下不得炕,方才已被我將他兄妹三人全都杀死。” 赵双双听得一颤,一针刺进手指,一边赶忙吮血,一边目光一扫,果然看见这人衣裳下面黑乎乎的,原以为是沾湿了,如此听来真是人血。 她心思急转,饶是心惊,嘴上却道:“杀的好,像那种人,早该杀了。” 等將那衣袖缝好,赵双双已经將心神稳住,回到正题,道:“你家那兄弟叫什么名,多大啦?” “我叫姜正乾,舍弟叫正坤。”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姜正乾望著她背后出神想了想,道:“他再过一月一十五天,便二十六了。” 赵双双笑道:“你这做兄长的倒真爱你兄弟,把他的生日记得这么清。” 姜正乾笑了笑,伸手入怀,摸出几块碎银,约有一两多些,想著多出的那些,权当二次上门,给人家赔罪了。 將那银子放在桌上,想著还要赶去槐阳,便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又想起什么,回身问道:“敢问赵姐,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赵双双笑著道:“跟我一个姓,名字叫作芸熙,不到十九,等我上门时,自会给你兄弟写下来。” 姜正乾含笑出门,心下连连將赵芸熙这个名字念了几次,牢牢记下。 到得岳父家门前时,周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见著他,纷纷低头躲开。 姜正乾本想就此走过,看见院里那三具死尸,还是走到屋门前,取出几两银子丟到炕上。 “大哥,对不住了,这些银子给你,找人料理尸首,若有人来问,只管说是虎山村姜正乾所为便了。” 走出门外,看见那许多人,他目光一转,又朝屋里大声道:“若村里青壮有志学些修行之法,可去告知村里的媒婆赵双双,届时我来教他,识字的最好。” 话音一落,那些围观之人顿时面面相覷,虽没人说话,但眼光中各有神色,大多怀疑,也有那跃跃欲试的,望著那地上的死尸不自觉地凝著眉头。 待眾人再回过神时,姜正乾已然沿著村路,往官道方向去了。 一时走上大路,离槐阳城还有颇远,搭了辆顺路的驴车,到城门时晌午已过。 姜正乾照旧验了照身帖,入得城中时飢肠轆轆。 正要去对付一口,忽然迎面走来个熟面孔,正是那何云帆。 这几次接触下来,两人脾性倒很相投。 那何云帆健谈,惯能把事做到人心坎上。 姜正乾直率,不会拐弯抹角,这倒省了他许多心思,与之打交道觉得很是轻鬆。 倘若他不姓何,那就更好了。 “何道友,你怎么知道我此刻到?”姜正乾也迎了上去,油然笑道。 “我本来做完午功,正在睡觉,梦见你到了,就赶来了。”何云帆笑了笑:“说来也巧,其实是槐阳南边一个村里的道友,来向家父报备近况的。” 姜正乾点了点头,这几次接触下来,他也知道,何家自打上次去了自家,还去了槐阳另一个方向,也笼络了一个村子中的大户,替他家留神那犬戎人的举动。 “走,带你看个好玩的东西去。” 何云帆引著姜正乾,到了上次那间珍宝铺外,叫他进去转一圈。 姜正乾虽不明所以,还是进去又逛了一回,那店里陈设的东西与之前大致无二。 本以为那小哥会问他上次的蛇胆之事,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只字未提。 出来后,他问何云帆好玩在何处。 只听其道:“你就没发现,那小哥儿不认得你么?” 姜正乾奇怪道:“倒真是,他不但不问上次被你截胡的东西,更像连我也不认得。” 何云帆笑道:“那是自然,这自慢堂里的门道深著呢,莫说你,我常在城里走动,他也认不下我。” 姜正乾望了一眼那店里正挥著拍子赶苍蝇,还不忘对自己一笑的小哥,低声道:“这是为何?” 何云帆神秘一笑,趴在他耳边道:“因为他,不是人!” 第54章 非人(求追读!!) “不是人?何道友何必开这种玩笑。”姜正乾摇头一笑。 “你不信?来隨我看。” 何云帆引著他走到那铺子门口,里面的小哥早就留意著他们,见他们上前,忙迎出来拱手笑道:“二位道友要些什么?” 姜正乾心道,我才刚打里面出来,此刻又来,不买些什么,岂非玩耍人家,这何云帆也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却见何云帆站定在店外,朝那伙计笑了笑,“噗”地一声,吐出一缕气箭。 姜正乾惊讶看去,见那气箭洞穿那小二面门,顷刻间那张脸如同点燃的草纸一般,迅速塌陷腐蚀直至溃散。 从那原本长著脸的空洞中,冒出一股黑气,盘旋一圈便不见踪跡,耳中还听到號哭般的声息。 眨眼间,只剩一件道服丟在地上。 姜正乾正在莫名,何云帆笑道:“还没完呢。” 话音方落,便见店里不知什么地方,冒出一个半尺长、形似泥团的东西,通体肉色。 那团肉泥在地上扭曲跳动,钻入那道服中,而后便见那道服被从內撑了起来。 迅速长到一人大小,袖管中也有那种肉质伸出,顷刻间分出五指,那脖子上面没有长脸的头上,也突显稜角,而后生出眉毛、头髮,直至变成先前那小二的模样。 姜正乾目瞪口呆,听著那小二看向自己,道:“二位道友,里面请。” 姜正乾只觉得浑身上下极不舒服,连忙走出巷子。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顺畅,??????????????????.??????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何云帆跟了上来,笑道:“没见过吧?这自慢堂不止在槐阳开了店,在凉国各个像样的城镇里,乃至別国,都有分號。 “但那里面的伙计,却都是一个模样,方才即便我不杀他,只要接待过一个客人,他也会自行溃散,新换的一个,全不记得先前见过谁,如此一来,修士们方可放心大胆到店里去交易。” 姜正乾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小二仍是挥著苍蝇拍,留意到自己目光后,笑著点了点头。 “他除了会像刚才那样以外,其余都与我们一样?” 何云帆笑道:“据我所知,一模一样,喜怒哀乐俱全,我还见过他餵养店门外掉下树的雏鸟,如今那鸟已经长大,就养在他店里。” 姜正乾不禁心中一凛,道:“那他自己知道他是这样么?只是那店主的工具,用完就换一个一样的。” 何云帆眼中茫然之色一闪而过,道:“这倒是个有趣的问题,我还真没想过,改日有机会试问问他,不过,知道与不知又有何妨,即便是你我,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如他一样?” 姜正乾不置可否,隨著何云帆一路前行,不久到了何府。 他家这府邸极为气派,占地颇广,门前有守门的护卫,从外面看,一望而知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 上九级台阶,入了院门,先是一潭池塘,池水碧绿,里面游鱼色彩斑斕。 塘边不远有园廊环绕,姜正乾已然轻车熟路,顺著那长廊一路过了座月门,进了中院,何仲良一般便等在里面一座茶室內。 今日也同往日一样,那茶室一侧的竹帘捲起,何仲良就坐在主位上淡淡望来。 姜正乾忙紧走几步,进去拜了一拜,道:“主家。” 何仲良点了点头,道:“坐下说吧。” 旁边一个下人过来奉了茶,姜正乾便照例说些巡防所见之事,末后照姜承寿吩咐,说了想將炼体法挑些人选传授,万一犬戎人突袭,可增加些防卫之力,不至於被摧枯拉朽,死伤太重。 何仲良淡淡道:“法门是你家的,传不传我管不著,不过那犬戎人中,的確有不少也都炼体有成,战力不俗,你家如此打算也合情理,只是……” 何仲良话锋一转,道:“你爹也非常人,他岂会想不到,按照资质不同,或许有人后来居上,修为反超过你们,岂不是养虎为患?还是说,你家自有倚仗,无此顾虑?” 说罢,目光幽深地望来。 姜正乾早有准备,便即回復道:“主家所说的正是家父顾虑的,思前想后,唯有传他们七八成,將那关键之处秘而不教,这样虽然损失些战力,也不至於搬石砸脚自取灭亡。” 何仲良看了他半晌,见姜正乾虽有些神色不大自然,却也没有目光躲闪的样子,抬了抬手,道:“小友,喝茶。” 姜正乾早已腹中飢饿至极,见桌上还摆了点心,也不客气,自顾自连吃带喝。 何仲良看了几眼,起身道:“小友吃饱喝足就可回去了,只是下回再来早些,莫叫我在此枯坐久等,另转告令尊,切莫行差踏错,貽害族人。” 姜正乾恭敬打声招呼,何仲良便走了。 片刻后,何云帆才赶了过来,问道:“姜道友,我爹与你说了些什么?” 姜正乾只说是例行稟报后,又叫他去家中后园坐坐。 想著总要夜里赶路,姜正乾也不拒绝,隨他到了何府后面。 拍了拍手,便叫来一群男女,其中有几个是男乐手,另有七个美女,看去都不过二十上下,都是身著片缕,时现春光,在那后园的草坪上跳起艷丽的舞来。 姜正乾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装作喝茶,拿余光去瞥一瞥。 何云帆笑道:“我特意叫他们来,与道友取乐,怎么却喝不够这茶了?” 顿了顿又道:“人为何都想修真成仙,不就是为此?有乐可享,且享受得越久越好。 “这些凡人男女,於我等炼气之家,还只是欣赏他们的鼓乐与身姿,到了那更高阶的修士处,却有別的用处,残虐至甚。 “管你如何貌若天仙,都不过是砧板上的一滩肉,生吞活剥,乃至皮销骨化,都是寻常。 “姜道友,趁著现在你我还有些人之常情的喜好,不妨多看看,等你將来真的超脱凡俗,失了这些先天之性,想必也是极为枯燥的。” 姜正乾捱到黄昏,出了何家后不久天便黑透。 想起白天那些见闻,不由感嘆同样为人,自家兄弟尚未婚配,何家却已任由摘取。 又转念一想,曾经的刘家何等风光,如今已尸骨无存,將来未必这何家庭院,就不能改姓姜。 手上捏了个诀,唤出那刘家二鬼,翻身上了轿子。 “快些回去,家中还有许多大事,要忙些日子了!” 第55章 筑基法(求追读) 初三日,霜降。 刘长道特意提前看过历书,上面写著:宜搬迁、作灶、伐木,忌成婚、掘井。 村中那班吹鼓手,已然换上厚衣,结队在前,迎著清早冷风,响器里冒出一股白雾,那鼓皮夜里受凉,尚未捶热,发出的鼓声略有些短闷。 朱昊跟著走在刘长道身侧,扯著嗓子大声道:“夫子,主家待你实在不赖,说是开闢洞府,实则是叫我们为你造的地方,早知如此,我们就不那么卖力了。” 刘长道跺著四方步,昂首而行,目不旁视,道:“你以为洞府是什么?不就是读书诵经的地方,念在你们颇费了一番力气,那洞府也的確造的极好,今后的学费得涨涨了。” “夫子说的这是什么歪理,涨多少?” 刘长道伸出五指晃了晃。 “涨五个大钱?夫子这钱来得可真容易。” “每个学生,每月五两银子。” 一句话出口,將朱昊定在原地,待到后面的人赶上来,问他为何不走了,朱昊闷声说了几句,那些人也顿时变了脸色,义愤填膺地大声说著什么。 刘长道耳朵动了动,眼角一阵抽搐,嘀咕道:“这些混小子,凭空污人清白,读书人的事,能叫抢么……” 不多时人群到了北山下面,那山坡仍旧陡峭,並未修整,只是用锄头挖去浮土,在下面的硬地上掘了些台阶出来。 那株雷击木被就地取材,锯开做成碳木台阶,铺在洞口前,刚好够到那离地半丈高的洞府所在。 里面如今被扩成接近一丈高矮,进去先是一座主洞,地下铺了石砖,左右通一条容一人经过的甬道,尽头各有一间耳室,比主洞稍小一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一些应用之物,如床铺、水缸等物,早在四壁和洞顶箍好木樑,用碳火烘窑三日事毕后,已然都搬进去安置好了。 姜家並未有一人前来,只是事先给了朱昊五两银子,以做贺礼。 待到刘长道將那洞府前遮盖的红被面扯下,对著眾人感谢一番,请他们进去看看时。 朱昊上前將那银子递过,大声道:“主家说恭贺夫子村学乔迁,要你好好在此教授村中晚辈,这是贺银。” 看著刘长道接过银子,又將日后学费上涨之事当眾宣告后,朱昊拱了拱手,当先转身而去,临走前却是啐了一口。 其余青壮也都效仿,翻著白眼走了。 留下刘长道尬然而笑,与了吹鼓手一些银钱后,周围顿时清冷下来,只剩他一人。 “这洞府內冬暖夏凉,四下空气清澈,又兼寂静,的確有书中所言仙人洞府的风貌。” 刘长道感嘆一句,自顾盘坐在主洞中,此时朝阳初升,日光斜斜照入,不冷不热,愈发让他觉得主家选这地方,极有讲究。 虎山南脊上,姜承寿带著一家大小,除吕么妹与姜承福外,俱都跪在地头。 姜宴清听爷爷的话,也小模小样地跪在中间。 忽地歪头眨著眼道:“娘,谁在说话?” 顿了顿回头看向姜正杰,道:“三叔,是你。” 姜正杰抿著嘴,皱眉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与此同时,姜宴清又听到像是三叔的声音说:“你这小人儿,確也机灵,只这一会儿,脑子里转过多少念头了,我传你一道极厉害的功法,你们姜家今后却要靠你罩著了。” 姜宴清又回头看了看,只见三叔低头跪著,嘴巴不像动过的样子,不禁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隱约觉得脑海中像是多了什么东西,却又一时想不出是什么。 “此法名为《玉清筑基法》,最利於你这等幼儿修习,可为你的修真之道,打下牢牢的地基,不论你修行如何进境,只要运转,功隨主进,总有助益,因而虽是炼气法门,却叫筑基法。 “稍后去了洞府,只需依照法门运转,將那灵石置於紫府前面,自会將灵根种入,我已经將那法门嚼碎了餵给你,无需识字,也可领悟。” 姜承寿麵上露出一阵喜色,想著仙人也將这番话让他听见,自然是姜宴清年纪太小,即便会练,也总要大人在旁辅佐。 再听到不必先教姜宴清识字,更是心下一松,顾虑全消。 半晌再不见声息,一转眼,看见姜小参也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露出一副欣喜至极,欢欣雀跃的神色,知道多半也得偿所愿。 却在这时,耳中传来一阵“嗡嗡”之声。 一只蚂蚱飞到面前,身上包裹著一团黑气,落在地上后腿连蹬,挣扎著想要跳跃逃离,却动弹不得。 姜承寿等人只是看著,仙人未有指示,也不知该如何作为。 回想上次,仙人是借那蚂蚱之躯,凝成一粒漆黑血丸,注了法力在內,用以施为怨咒,救姜家於危难。 此番这蚂蚱仍是活物,只是禁錮原地,並未有別的异状仙跡。 正狐疑间,忽见身旁一团灰影一动。 姜承寿侧目看去,却是家中那只蟾蜍,听姜正杰说,夫子为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癩仙,被他一口回绝。 不过一只畜生,未將他打杀了煮汤,已是仁慈,岂敢將“仙”字安在它的头上。 后来姜正杰冥思苦想,见它整日鼓著下頜,发出怪声,便给它换了个名字,唤作“咕嚕”。 这咕嚕平日动作缓慢,大多时候趴著不动,却在有东西到它跟前,欲加吞食时,动作极快。 小到飞蛾一类,大到蝙蝠鸟雀,一旦经过它头顶方圆,只见其脑袋一晃,长舌如鞭般照空中一甩,便即吞没,从未有失。 它虽是蠢物一类,不过长得大些,但毕竟独自吞食了多少灵株果实,活了也不知多少年。 虽未开智,冥冥中也多少知道孰不可为,怎么今日却如此贸然,不但跟到这里,还敢爬到眾人前面。 姜承寿心下一紧,不禁暗自皱眉,他又嫌恶这东西的滑腻,忙朝姜正杰使个眼色。 此时这咕嚕已然到了前面,將头微微偏著,用那双十字眼瞳注视著地上那只挣扎的蚂蚱。 姜正杰领悟过来,忙上前去抓它。 却在这时,只见它將嘴一张,那舌头如同电闪一般,竟將那只蚂蚱一吞而没! 第56章 入道(求追读) “这畜生!” 姜承寿心中一惊,绝想不到仙人赐下的东西,尚未知道效用,竟被它给吞了,实在可恶。 正有心將它一刀宰了,再向仙人赎罪时。 见那咕嚕用两只壮实的前爪,扒著地面,后腿费力蹬直,接连几次,竟像是磕头的样子。 思索半晌,方才领悟。 往日它即便外出,也是到田间捕些田鼠之类的东西充飢,不曾跟著人走动。 今日却隨自家人到此,且这蚂蚱並未化成別的东西,却是仙人有意为之。 再想到初次找到它时,见它被刘恆骑马踩踏,本以为恰好是撞上,实则仙人所指的灵物,却正就是它。 那咕嚕一连磕了许多下,末后的几次,却是朝著姜家人的。 姜承寿越发確信,不由心中一喜,想起那何仲良来时,拉车的两匹骏马,就不似寻常马匹,如今自家也有了这等异兽,叫他如何不高兴。 紧接著,面前土壤翻动,托著那口装著灵根的袋子缓缓浮现。 姜承寿忙將之收入怀中,再三谢过,这才带著一家人迴转。 全家如往日般各司其事,到了晚间,姜承寿让姜正乾去找刘长道,问他是否將那炼体法抄好。 不久后姜正乾迴转,带了那一页法门回来,说是刘长道抄完练了几回,又照著盯对了几次確保无误,正打算送回。 姜承寿道:“夫子在他家中就好,走,我们此刻去那洞府,为宴清种灵根!” 姜正乾疑惑道:“爹,既然往后要夫子教导,今日也该叫他同去,为何反而防著他?” 姜承寿白了他一眼:“你倒老实,这等宝贵之物,我今日回来守了一天,心中惴惴难安,生怕那何家人突然来了,仙道摆在眼前,谁能保证夫子不被其所诱,临阵变节?” 说罢当先走出,站在院里,双臂环抱,小心托著胸前揣著的那只口袋。 姜正乾去自己屋里,领了姜宴清出来。 见赵雪兰也站在门口,满眼紧张地望,姜承寿眼光转了转,想著毕竟是件大事,赵雪兰是他母亲,合该见证,便低声道:“雪兰若想去,也跟著吧。” 赵雪兰闻言一喜,连忙“哎”了一声,过去牵著姜宴清另一只手。 一行人也不点灯,就那么摸著黑,乃至於绕过大路,避过有人家的地方,许久才行至北山下面。 姜承寿拾级而上,取出洞府內早已备下的火把,先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打开看时,却装著三只指节长的小兽雕。 他手上捏个诀,口中默念,將那兽雕拋出去,立时显化出三条狼犬。 又伸出二指,口中不停,指尖对著洞外周遭划了划,见那三条狼犬各自迈开爪子,分散而去,又念一声“隱”,这才回身进了洞府。 那洞府台阶颇高,姜正乾抱著姜宴清迈入,赵雪兰跟在后面。 到了里面,將洞口的竹帘放下,姜承寿道:“宴清,今日仙人传了你一道法门,唤作《玉清筑基法》,你可记得?” 姜宴清转了转眼珠,连连点头。 姜承寿道:“此刻我与你爹娘都在,你將那法门练一练,给我们看看,可好?” 姜宴清皱了皱眉,像是有些不大情愿,末了还是答应道:“那好吧。” 赵雪兰已將旁边一张垫子摆上,姜宴清盘膝坐上去,伸出小手,在身前捏了个印结,倒是像模像样。 姜承寿睁大眼睛看著,先前经歷那许多生死之事时,都不像此刻这般揪心,心下砰砰直跳。 姜正乾亦是如同木桩般,动也不敢动得分毫。 赵雪兰则是紧紧咬著嘴唇,紧张之下,反而不敢去看,微微皱著眉,將目光別过一旁。 姜宴清一边施为,那小小的心思却难以集中,不由浮想联翩道:我没学过这些,怎么就会?真是奇怪! “玄元一炁,混沌之先;宝珠之中,玄之又玄;开明三景,化生诸天;亿万天真,无鞅数眾……” 那许多他从未学过的字眼,也各个从他心眼前浮过,竟也深知其意。 隨著姜宴清运转那功法,口中也不由地默默诵念起来。 姜承寿父子注目盯著,却见他额前、胸间、腹下,竟似有东西呼之欲出,將他那稚嫩的皮肉撑著,微微鼓动。 姜正乾嚇了一跳,不由攥紧拳头,心下甚至瞬息间闪过,就此作罢的念头。 却在这时,看见姜宴清那纤长的眼睫颤抖,两行泪顺著眼角流出。 那功法只运转片刻,姜宴清便觉得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岁,如梦忽醒般,看前一刻的自己,竟觉得那般天真愚蠢,如见顽石一般。 心思转动间,又想见往日父母那般遭遇,屋舍被毁,化为火海,举家行將覆灭的存亡之际,母亲含泪哄他。 去往槐阳那一路,母亲始终將自己紧紧搂抱,及至吃那宝贝蛇果时,祖父毫不犹豫,將其餵入自己口中。 许许多多在他往日看来理所应当,乃至微不足道的过往,皆隨著那些玄妙字眼,一同在眼前走过,故而才会流泪。 赵雪兰见半晌没有动静,转脸去看,却见儿子这般神情,一副皱眉忍哭的模样,不由心中一痛。 她並不懂得许多,只觉得莫非这法子於他有害,將他难受成这样。 想著该不该出声问问,能替他做些什么时,忽见从姜宴清额前蒸起一团红雾,如一缕青烟般,却逐渐盘旋,越来越快,越来越是凝结,聚成指尖大的一颗小小圆珠。 隨后从他胸前,亦隔著衣物飘出同样一缕红烟,也是如此变幻一番,凝成一颗略大的丹丸。 末后从他腹下,又是同样的状况,只是这次凝结而出的,却更要大些。 再看姜宴清神色,那张脸竟霎时变得极为惨白,全无人色,身体也微微战慄起来。 在场眾人都吃了一惊,未及动作,“噗”地一声,姜宴清竟喷出一口血来! 赵雪兰当先惊慌,朝他扑去,却见姜宴清睁开眼眸,低声道:“母亲莫惊,我没事。” 赵雪兰愣在当地,姜正乾则是心下诧异,听他这般说话,只觉得自家儿子仿佛突然长大一般。 又转念一想,这等仙法,对凡人便有如脱胎换骨一般,从此再与芸芸大眾,不在一池,增长些心智又算得什么? 这时又听姜宴清道:“祖父,劳烦你將那灵根取出,这三枚血珠,乃是我本身紫府、絳宫、气海三座丹田之精血,此刻我要將那灵根种入其中,自此蜕凡入道。” 姜承寿还在惊愕,闻言方才惊醒,忙將那灵根取出。 只觉好似有只看不见的手,从自己手中接过那灵根一般,手上鬆了些力,那颗泛著幽蓝光华的灵石,当即脱手浮空,缓缓飘在姜宴清的面前。 第57章 转变(求追读) 姜宴清重新闭上眼前,不忘对姜承寿微微一笑,让这老汉绷著的心神迅速鬆弛许多。 他口中喃喃诵念,小手上法诀连捏。 那枚灵石漂浮在他身前,徐徐旋转,越转越快。 隨著他睁开眼眸,那灵石又猛地定住,微微震颤,发出一阵微小而尖锐的“嗡嗡”声。 “噼啪。” 又几声低低的脆响,其上生出许多裂痕。 裂痕不断延伸,如树根般布满石壳后,终於支持不住,一片片剥落而下。 里面的光华却仍是停留半空,隨即一缕蓝色光烟分离出来,朝著姜宴清额头前那一颗血珠而去。 接著又分出第二缕、第三缕。 而那三颗血珠、血丸,也重新如前般,在一阵摇晃震颤后,化作红色的烟光,与那蓝色烟光交织,並一同盘旋流转。 姜宴清那张小小的面孔上,透出坚毅之色,额角突出几道血筋,鼻尖上瞬时渗出细小的汗珠来。 他像是非常奋力,口中的诵念声也因此不那么平稳,快慢、音调也有了变化。 那红、蓝双色烟光在互相追赶一阵后,像是逐渐分出胜负,由那红色將那蓝色缠绕包裹著,朝姜宴清额前、胸间、腹下三处,缓缓吸收进去。 隨著最后一缕烟光消失,就见他原本苍白的面容逐渐恢復血色,且比之先前,更加通透玉润。 姜承寿几人看著他將双手落在膝上,知道已然功成,各个露出欣慰之色。 “爷爷,父亲,母亲,我如今已有灵根了,只是未来还须许多慢功,更要各位长辈照料。” 姜宴清身子已然放鬆,虽然仍旧是那副童真样貌,神態却与往日判若两人。 姜正乾欣喜道:“我看也用不了太久,这功法如此神妙,你才运转一个周天,便有如此转变,实在惊人。” 却听姜承寿“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世间万物,就像那车轮一般,一直停著不动,忽然由动转静,自然显眼,但往后那路还极长,你只见车轮一直转著,又与先前静止时一样,似乎不变,等再让你一眼而知时,方得功成,却不知中间跋涉多远。” 姜宴清听了,点头道:“爷爷所言正是。” 姜承寿又接著道:“这法门何等高深,宴清的转变,不过是它附带的功效而已,咱们觉得神异,只是他蜕凡入道,我等没见过罢了,那真正厉害的神通,怕还远呢。” 姜宴清露出疑惑之色,道:“爷爷如此了解,莫非你也练过?” 姜承寿负手挺了挺胸膛,乾咳一声,道:“我也是猜的。” 他这样子,惹得其他人忍俊不禁。 他又长长嘆了口气,像是终於放鬆一般。 “当日仙人言道,入道越早,越是进境神速,像那炼体法门,一样修炼,你们几个你追我赶,我却停滯不前,想那何家如一把刀般悬在我家头顶,隨时可能落下。 “我寧可冒著將来被正杰怨恨,也要將这灵根给宴清,便是想到那何仲良早已步入链气,且不知有多少宝药灵丹辅佐,咱们唯一能后来居上的倚仗,便是让比他年岁小得多的后辈入道。 “莫说宴清小他三叔十五岁,便是小几年,乃至几个月,也该当重视,我只担心宴清年岁过小,怕他顽劣难驯,如今看来,也能安心了。” 姜正乾夫妇闻言神色一肃,自能体会姜承寿这些日子来,心下担著的忧虑。 姜宴清起身道:“爷爷放心,宴清必不敢有一刻怠惰。” 一行人迴转家中,姜宴清虽是心智大涨,却仍未经什么人事,故而照旧与爹娘同睡,赵雪兰想著自明日起,便收拾出一间房来,专给他一人晚上去住。 翌日清早,刘长道早早便到了姜家门外。 將身子搭在那磨盘边上,装上半锅菸叶,才摸出火石,便见门开了。 忙又收起去看,见是姜承寿,一问才知,姜宴清早起已然自行去了洞府里了。 刘长道微微一讶,正要赶去时,被姜承寿叫住,接过他手中烟锅,道:“夫子好这一口,我倒没尝过,借我也试著抽抽,你且去吧。” 刘长道满脸莫名,回头看去,见姜承寿朝自己连连扬手,示意快走。 脚下紧了几步,方想明白,主家是嫌那洞府中毕竟没有窗扇,怕呛著他那宝贝孙子,却拐弯抹角,使这名堂。 不觉到了北山,顺著那土阶下去,方要转向洞府那边时,忽然觉得一阵恶风扑面。 刘长道站住身子,打眼看去,却空无一物。 抬腿又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耳边一阵“呜呜”怪叫,还有一阵温热腥气喷在脸上。 他嚇了一跳,伸出手去,试探著朝前,猛然看见一条恶犬狰狞无比,正迎面扑来。 刘长道猝不及防,跌倒在地,再看时却又不见那恶犬踪跡。 正迷糊间,看见姜宴清走出洞府外,望见这边,伸出一只手在身前捏著。 忽然旁边近在咫尺处,显现三条长身狼犬,皱著鼻子將自己围在中间。 姜宴清小跑著过来,道:“夫子莫怕,这是护这洞府的阵灵,我叫它们记下你的气味,便无碍了。” 说时,那三条狼犬便围上来,嗅了一阵,隨著姜宴清念了个“隱”字,又自散去,走出几步便消失不见。 刘长道不禁嘖嘖称奇,这才顺利到了洞府。 入內坐定,他拿出往日那夫子的派头,从袖中抽出尺许长一把戒尺,故意稍用些力拍在身旁,道:“小家主,今日起老夫便教你识文断字,兼修行法门,这炼体法极为高深……” 话未说完,见姜宴清伏在垫子上拜了拜,道:“有劳夫子,今后教我些文字,再与我多讲些道理,至於修行法门,就不劳夫子了。” 刘长道正莫名间,见他拜完,兀自盘坐起来,不知运转起了什么玄功,只觉得身周空气竟也可感地流转起来。 他守在旁边,一时心下颇多念头。 捱到姜宴清运转一周,徐徐张目后,刘长道乾咳一声,道:“小家主练的什么功法?可否也告知老夫,好帮你纠正不明之处。” 姜宴清天真一笑,道:“自然可以,我先教夫子头一句,等夫子领悟,再来问我,三界之上,梵炁弥罗,上极无上,天中之天。” 刘长道脸上的喜色转为深思,坐在旁边紧皱眉头,半晌再无动静。 姜家院中,姜承寿父子亦刚迎著朝霞,运转完炼体决。 姜正乾兄弟三个,近来越发精进,尤其姜正坤,自打脾经圆满以来,对那地气引导运化大有助益,一路突飞猛进。 反观姜承寿自己,则仍旧缓滯。 他倒也毫不在意,负著手道:“如今许多事都已安顿,该去那妖物巢穴走一遭了。” 第58章 破巢 姜正乾道:“父亲莫非有了法子,破那蜂巢?” 姜承寿道:“那蜂子虽是妖物,却不似那鸣蛇,未开灵智,只是毒针格外厉害,想来只要避过那毒针,去破它的蜂巢,待到抓住蜂王时,便能制住蜂群,我们用个土法子,各带一只背篓去,將人罩在下面,逐渐移到那蜂巢跟前,用烟燻走毒蜂,办法虽俗,不见得不能奏效。” 此时正坤、正杰二人亦闻声从屋里走出,互相商量思索一阵,都觉得没有太大疏漏,当即便去村里唤些好手来。 不多时,姜正坤叫了朱昊、张金柱二人。 这两人对姜家向来忠实,人也机敏,叫去帮手自是不在话下。 因为仙人言道,此次无需人多,另只叫了两人,年长的一人叫王杰,另一人叫王虎,是兄弟二人。 往日山间见著蜂巢,不论悬崖绝壁,还是丈围的大树顶上,这二人前去,都能割得蜂蜜回来,算是此道中的能手。 王家兄弟听闻是捕蜂,想到能藉此卖些功劳,与主家更近一步,抢著要去。 起先还不愿背上背篓,一味笑道:“没听过藏在背篓中的捕法。” 只拿出各自割蜜时穿的一套服装,上面是个斗笠,下面连著麻编的罩网,从头到脚一套而入,不留一丝缝隙。 还是朱昊说是主家命令,这才不情不愿地背了背篓,把那服装也放在里面背上。 等人到齐,姜承寿將那妖蜂的情形说了,吩咐他们务必留神,不可小覷,一行人从后门出去,打算径直去往南山。 临出门时,却见那巨蟾咕嚕挡在后门处,前面的人只管绕开它出去。 到姜正杰经过时,它却后腿一蹬,用两只前爪抱住他脚面,不肯鬆开。 姜家人已知它不是寻常野物,姜正杰低头问道:“你也要去?” 姜承寿闻声回过身来,见此状况,略一寻思,道:“人都说蟾蜍是五毒之首,那毒蜂一类却排不上號,它既然要去,必有缘故,就把它也带上,说不定会有用处。” 话音落下,那咕嚕也自行鬆开爪子,仿佛听懂,引得朱昊等人一阵惊奇。 姜正杰於是取下背篓,將它装到里面,这才出发。 一行人走到南山下面,也不走大路,就顺著姜承寿那日下沟时,在山坡上蹚出的痕跡还隱约可见,循跡而下。 再找到那天留下的记號,顺著山沟深入。 走没多远,听著姜承寿形容那蜂巢所在,朱昊忽得像是想起什么。 “主家,你说的那地方,是不是有道深堑,过去后再往前走,草木稀疏,只有一些大树?” 姜承寿疑道:“莫非你去过?我记得半道上是有道深堑,至於草木深浅,经你一说似乎也的確如此,倒是那蜂巢左近,有棵槐树长得很大。” 朱昊道:“主家,我倒不曾去过,只是听长辈说,南边的沟里,有一年夜里看见蓝光坠入,后来有人曾去看过,发现越往里走,越是寒冷,別的沟里十月往后草木才枯,那里要早上一月不止。 “往往只有扎根很深的大树,才能耐受得住,得以存活。本来村人还去寻宝,后来有人一去不返,我小时候贪玩,常到各个山沟玩耍,爹娘常以此警示我,叫我不要到南沟深处去,最远只到过那道深堑。” 说完看向张金柱等人,见几人想了一阵,王虎也说:“我也听我爹说过,是有此事,主家是后迁来的,大概不知道吧。” 姜承寿父子相视一眼,正色道:“既如此,还要多加些小心,此行怕是比预想的还要凶险些,但事有两面,说不得今日我们就能取得那异宝。” 一路上商量著前行,走了约莫三个时辰,终於到那深堑前面。 姜承寿上次坐著轿子,一跃而过,不知其深浅。 此时站在边上朝下望去,里面黑洞洞一片,四壁倒是生著许多鲜艷植被,有些还结出不少果实。 总共也就两丈来宽,长有四五丈。 姜正乾从旁边抱来一块脑袋大的土块,朝里面扔去。 眾人歪著头侧耳听著,等了半晌,居然也听不到触底的声音。 大家心中一凛,又朝回退了几步,姜承寿想起上次跃过,也不由地有些后怕。 安顿吃了些隨身带的乾粮,这才重新启程。 眾人从旁边的山坡上面,绕过那深堑所在,又沿著记號走了一阵,周遭逐渐能听见嗡鸣声,抬头看去,果然四周草木稀疏了许多,只有些木质植被尚且存活,也是长得不如別处。 头顶偶尔也能看见几只毒蜂,大的不下於手掌长短。 朱昊对著王家兄弟二人笑道:“你们还不要背篓,看看那蜂的大小,那毒刺怕连木板都能穿透,就你们那服装,能保得周全么?” 王家兄弟也暗暗咋舌,都不再逞能嘴硬。 又走不到一个时辰,终於看见那棵大槐树。 几人蹲在树旁朝那丈许高的蜂巢望去,见上面纹路纵横,整个如同鬼脸一般,那硕大的毒蜂进进出出,十分骇人。 姜承寿看看天色,想到还得回去,便命眾人依计行事。 大家各自將背篓倒扣,人钻在里面,下面突出的背篓骨尖,戳进泥土里面,封得严丝合缝,小心朝那蜂巢移动。 直到那蜂巢一丈左右,才有几只蜂下来梭巡一番,並不攻击。 见状,他们又大胆几分,加快速度到了离那蜂巢不到两尺的地方。 姜承寿见那蜂巢触手可及,便叫离得最近的王虎,將带来的乾草取出,摆在那蜂巢前面,用火点燃。 姜正乾看著那火星,忙將带来的锄头伸出,用力挥砸下去,顿时將那蜂巢凿开一个大洞。 才缩回背篓下面,就听到四周毒蜂振翅的声音围拢过来。 透过背篓缝隙,看见周遭几乎被那毒蜂遮蔽,从那破开的大洞中,更有源源不断的蜂子飞出。 此刻那乾草已经烧了起来,除了引火的那一段外,前面的都用水浸过,火烧不旺,但浓烟滚滚,朝那蜂巢中灌入。 依照他们打算,只等这浓烟將里面的毒蜂都熏出来,便让一人从那洞中突入,只要捉住蜂王,便即无碍。 正观望间,忽然有人“哎呦”一声。 却是那毒蜂的蜂刺极长,王虎只顾看著那洞口,想著时机一到,去將那蜂王捉住,立个头功。 大意之下,后背贴著背篓,被一只蜂的毒尾刺中。 王杰忙问兄弟如何,竟没有一丝回应。 与此同时,眾人又察觉那浓烟反朝著自己吹来。 见那蜂巢破洞旁,趴了许多毒蜂,一起振翅,吹出气流將那烟雾吹了回来。 眾人未能料到此著,一时慌了,且又有一些毒蜂,见蜇刺不到,將爪子抓在背篓上面,朝上飞行,居然拖著背篓晃动,有被起掀起之势。 正著急间,忽然听得姜正杰惊呼一声。 就见那只巨蟾不知何时到了外面,有几只毒蜂迅速飞到,朝其头上蛰去。 它一边用爪子抓挠,一边团起身子,头角处那两个毒囊,比平时涨大许多,忽地喷出一团白雾,笼罩在其周围,甚至將嘴一张,瞬时將一只毒蜂吞吃进去。 与此同时,那蜂巢中的烟雾散处,姜承寿隱约看见,那里面像有什么东西,闪出一道冰蓝光华。 第59章 功成(求追读) 那蜂群越聚越多,逐渐竟遮得头顶天色都暗下许多。 眾人勉力一边防著被那背篓缝隙中探入的毒刺蛰到,一边小心將背篓按下,不至被蜂群抬起。 饶是如此,隨著更多毒蜂抓住背篓,那上拉之力越来越盛,几乎就要按压不住。 姜承寿心下一阵自责,暗道不该如此小覷这毒蜂,即便未开灵智,毕竟也是妖物,竟用如此贸然如同儿戏的法子,只怕眾人都要殞命在此。 正想时,忽然自那背篓上传来的力道一松,姜承寿忙朝外看去。 就见群蜂乱舞中,一只背篓栽倒在旁,隱约有一个人影站在当地。 身为他如今最小的儿子,即便被那蜂群遮挡,又岂会辨认不出? 心头剧震之下,正要出去救他,却见姜正杰脚步向前,逕往那蜂巢走去,似乎並未被群蜂袭击。 再凝著目光仔细去看,才发现咕嚕跟在他身侧。 其额角那毒囊中,不断放出浓浓的白雾,笼罩著姜正杰周身。 饶是那蜂群振翅,却只能吹散外面一些雾气,很快又被它补足,浓郁不散,反倒有些毒蜂触碰到一缕被吹散的毒雾,顷刻便掉落在地。 “真不愧是五毒之首的灵物!” 姜承寿心下一阵振奋,已然想到,大约是姜正杰肺经早已圆满,极能闭气,因而才能长久置身那毒雾中,不会吸入一丝。 那咕嚕也是机敏,见他如此,便在旁配合。 不过几息思忖间,已看见姜正杰伸手一扒,將那蜂巢又扯开许多,自己矮身一探,便即消失在那巢中。 那洞口即刻被蜂群遮住,再看不见分毫內里景况。 眾人忧心忡忡,只觉时间过得极慢。 像是许久之后,那些毒蜂忽然不再扰乱,转而飞出停在四周,密密麻麻布满树干、土壁之上,翅膀一起微微震动,极为齐整,却没有一只飞在空中。 王杰当先反应过来,忙掀开背篓,去看王虎。 其他人见状也都掀篓而出,盯著那洞口,凝著目光不敢眨眼。 片刻后,姜正杰人虽未出,却听得他的声音自蜂巢中传出:“爹,你们还好吗?我已擒得那蜂王在手。” 姜承寿闻言身子一轻,瞬时浑身湿透。 这时,方见姜正杰缓步迈出,左手中牢牢抓著一物,正是那只蜂王。 只见其与別的毒蜂殊为不同,双翅短小,浑身暗红,腰身短了许多,腹部要大出几倍,从头至尾,足有人小臂长短。 眾人心下方得一松,又见姜正杰將右手高高扬起。 在他手中,握著一把两尺多长的宝剑,通体冰蓝,饶是沾了许多蜂巢碎屑,仍然光华四射。 姜正坤惊喜道:“这等妖物不比寻常,之所以在此筑巢,怕就是被这宝贝引来的,竟被三弟取得!” 此时听得王杰一阵惊喜:“你可嚇死我了王虎。” 眾人又是一喜,转头看去,那王虎虽是虚弱,却面带笑意,道:“我割了多少蜜,死於蜂毒岂非可笑?也是多亏主家想的这法子,那毒刺只是毒尖划破我一些皮肉,针尾被那背篓卡住,未能钻入,否则必死了。” 姜承寿欣慰一笑,正待叫眾人整装回去时,听姜正杰道:“父亲,我觉得有些不对。” 眾人忙问究竟。 姜正杰並不答话,先將那蜂王装进蜂笼,掛在腰间。 又转回身,低头看看那手中的宝剑,而后凌空一挥。 那剑锋极为锋利,发出一阵破风的低鸣,將那蜂巢从中劈开。 只两三下,便將其外面劈落大半。 姜正杰並未停手,再度迈入那蜂巢里面,又是一阵挥击。 里面起先只是闷闷的声响,到了末后一次,却变得很是空灵,同时一阵凉风从那洞中猛地刮出,並不停息。 眾人未来及惊讶,又听到一阵“吱吱”的怪叫,隨即从那蜂巢中飞扑出不下上百只蝙蝠。 直至此刻,不用去看,眾人也知道那里面另有乾坤。 姜承寿沉吟片刻,折来一根粗树枝,將上衣脱下,缠在一端,拿火石点了,当先朝那洞里走去。 除王家兄弟外,姜家几人连同朱昊、张金柱,都一同跟在他后方。 火光晃动间,破烂的蜂巢背后,现出一座甬道,宽高皆在丈许以上,过一架马车都绰绰有余。 姜承寿打量片刻,继续迈步而入。 这甬道因是在土山中,脚下十分乾燥。 他带著眾人走了约有一炷香时间,那衣服已然燃尽,旁边的朱昊忙又將自己上衣脱下,续上火把。 又走了许久,只觉得脚下和四壁逐渐转为石质,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湿冷。 这甬道中的方向有个大的圆转,眾人是朝南进去,估摸逐渐转向西边。 就在火把又將熄灭之时,忽然前方透进亮光来。 姜承寿放缓脚步,將火把丟到一旁,再走十几丈远,看见前面显现出口。 只是那出口比甬道本身略小,上面垂下许多野草藤蔓,遮住大半,故而光亮並不明显。 一行人走到那藤蔓下面,姜承寿回头看了一眼,见眾人都微微点头,这才小心伸出双手,將那藤蔓朝两边分开。 天光陡然照在他们脸上,眾人忙放眼望去。 但见远处一片青绿,间杂些许金黄,地面高低起伏,地势却是极缓。 竟是一望无际的茫茫草原,空气湿冷,天高云淡,一山之隔,竟是两片天地。 再细看时,又见远处有条银色带子,晶莹闪烁,显然是条小河。 沿著那河边,有些顏色灰黄的低矮圆棚,沿河岸搭建。 仔细在那些矮棚间张望,更能看见一些人影、牲畜。 眾人看在眼里,久久无人出声。 还是姜正杰当先道出眾人心下所想:“爹,只怕是到了犬戎人的国境!” 姜承寿点头道:“不错,我们无意之间,竟重开了犬戎人犯边时的暗道。” 姜正坤也若有所思道:“父亲,这一切只怕並非巧合,这甬道显然是人力挖出,要將一座大山挖通,且这山一半是黄土,一半是青石。 “黄土易塌,青石难破,不知要挖多少条,埋葬多少人,方能成功这一条。 “那犬戎人却將其弃之不用,任由那妖蜂筑巢阻隔,总觉得颇不合情理。” 姜正杰闻言,也是將那柄冰蓝宝剑横在面前,似有所思。 第60章 拨乱反正 大大们,这两天反馈问题的比较多,追读也不大给力,收藏倒是还能接受。 我匯总了一下,主要集中在一个是主角周岩是不是要化形上,其实没有计划让他成为人。 我考虑是为了人设,他作为一个穿越者,之前是人,心里肯定想做回人的,不会甘於成为一块地寄居荒野,“重新成为人”只是他前期的动力来源。 但具体能不能做成,以及他的背景具体如何,这个跟他的期望並不矛盾,但有些大大接受不了,觉得文不符题,因此我觉得一些描述要调整一下。 追读和收藏增加的速度不协调,我觉得是书名和周岩这个心里预期存在违和,因此导致一些大大觉得被骗了,標题“凶地”,进来看到凶地要变成人,即便写的是家族文而非幕后流,周岩是主角之一而非唯一主角。 其次是姜宴清初期人设问题,我是比较在意人设的,一个两岁多孩子,也是家中唯一的幼儿,被宠爱是理所应当,因此放纵些,大纲里有后续心智转变来兜底,但是很多大大没能看到那里,就觉得他不討喜,因此我觉得也有必要调整一下。 综上,我打算今天把前面的內容,追读增长慢的节点调整修改一下,但不会影响到已经看过的既视感,包括剧情、人设等,主要改心理活动和对话等內容。 修改好之前,考虑到大纲和后续內容也可能调整,今天暂时就一更吧,也是为了质量和大大们的阅读体验。 希望改好后能够让养书的大大们认可一些,好体现在数据上,毕竟我码字是为了成绩,而追读是其中最重要的,反映读者是否喜欢內容,是用脚投票的。 想要成绩,必然要以读者反馈为重要参考,一个两个可以暂且记下,但说多了就必须要重视起来,以上问题已经有十几个人提过了! 感谢老脸一红泣不成声、我是大法师请叫我大叔、1061大大们的宝贵月票。 感谢方元强、老脸一红泣不成声、云舔明、5653、0407等大大的推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