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个娘子来养家》 001 穿越到农家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1 穿越到农家 天色暗沉，阴云低垂。 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刀子样刮过矮矮的丘陵，枯黄的草叶也被冻伤了般，在风里抖着身子。 路旁，有些缺口的篱笆围成个小小的院子，三间茅草屋破败低矮，寒风毫不犹豫地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去，贪婪地卷走屋里最后点热气。 暗沉沉的房间里，潮湿冰凉的草垫上，躺着个女人。破旧发硬的棉被下面，瘦弱的身子仿佛只剩下把骨头，只有微弱的呼吸显示她还活着。 “我是谁？” 女人突然睁开眼，愣愣地盯着从椽子缝隙里垂下来的茅草，仿佛丢了魂。 过了很久，她痛苦地呻吟声，终于有了丝活人该有的反应。 “我是……李百合！” 是了，她清楚地记得出事之前，她是青柳镇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老师李百合。学校组织春游，有个调皮的小男生落了水，她跳进河里救人…… 那之后呢？ 为什么这里这么冷？ 为什么她脑子里有段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 那段记忆仿佛长了刺的仙人掌般，旦触碰，就折磨得她痛叫出声，但她现在的身子太弱，就算是呼痛，也只是微弱的呼吸，只不过稍稍粗了些而已。 李百合忍着痛，慢慢捋顺那些记忆——她有种直觉，只有触摸到那些记忆，她才能明白眼下自己的处境。 记忆里，是另外个名叫李百合的女人，或者说，少女。 这个李百合出生在青柳镇外三十里的柳山村，因为村子在山里，没有好田，也没什么特产，远远比不上青柳镇富庶。 她爹人称李篾匠，老实巴交，棍子打下去放不出个屁来，不会奉承人，也不会拉拢主顾，还好靠着手篾匠的绝活，勉强养活了三女儿，大妞的大名就叫作百合。 大妞她娘姓朱，是李篾匠年轻的时候从远处的大山里带出来的，据说那地方比柳山村还不如，有些人家子总共只有件能遮住身体的衣裳，兄弟几个人共用个媳妇……李篾匠去别的县替富人编竹床的时候，路过朱氏老家，就带她私奔了。 朱氏年轻的时候长得不错，不然李篾匠那么老实的人，也不会有胆子带她偷偷从家里跑掉，但比起长相，突出的是她的性格。 小小年纪就敢为了口吃的跟男人跑的人，打小儿有主意，争强好胜，再不肯服人。谁知道嫁的这个男人谨小慎微到了怕事的程度，在柳山村这个穷村子里，这个男人能让她吃上热饭穿上衣裳，却远远达不到她想要的好日子的程度。 朱氏的小气和偏心，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她口气生了三个闺女，中间又夭折了两胎后，好不容易才挣命样生出个宝贝儿子。 有了儿子，总算可以在村里人的指指点点中直起腰板，大声说话了。 可是之前的三个女儿，在扬眉吐气的朱氏看来，就是她所有倒霉吃苦的根源，于是朝打暮骂，不给吃饱都是常事，村里人都说，朱氏不像个亲娘，倒像个后娘，只当儿子是她亲生，前头三个都是别人生的，恨不得磋磨死了事。 日子苦归苦，三个女儿倒都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几岁，除了二妞伶俐些，大妞三妞都随了爹，老实又胆小，拿针戳都戳不出声“哎哟”来。 眼看着儿女日渐长大，朱氏就起了给儿子攒点好家底，以后娶个好媳妇的心思。三个闺女，二妞还算拿得出手，送到青柳镇上，给大户柳老爷家帮工，管吃管住，个月还能拿百钱回家。 大妞和三妞羞于见人，连粗使丫头都做不了，只好在家干农活。可柳山村土地不肥，面朝黄土背朝天，年辛苦到头，还不够家人的嚼裹。 朱氏天天尖着嗓子在家里骂：“两个吃白食的，养头猪都比你们两个划算！猪还长肉，你们俩除了吃还会干啥？” 这也是柳山村景了，又穷又破的小山村，点小事就能传得满村都知道，大妞和三妞这头刚挨了娘的骂，回头就连青柳镇都有人知道她们在家好吃懒做了。 来二去，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附近人人都知道李家大妞三妞懒得很，连打听二妞的人都有，就是没有人露出想娶大妞的意思。 都是平民小户的，谁家也没闲钱去养个不干活光吃饭的媳妇，大妞这亲事也就耽搁下来，愈发不得朱氏喜欢。 谁知也巧，恰好镇上有名的光棍破落户宋好年想要娶亲，也不知怎么的，就托人问到了李家。 朱氏听有整整三贯钱的聘礼，扬声就喊来了在灶下躲羞的两个女儿，对媒人说：“我家这两个，模样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寻常，做活倒是麻利，干得了家务，下得了田地，都是把好手。你看着哪个合适，就让宋小哥来提亲吧。” 这个当娘的，想都没想，就决定把个女儿，给没什么好名声的宋好年当媳妇，跟卖女儿也差不了。 那媒人是个年轻妇人，见了大妞三妞就皱皱眉，三妞她知道的，年纪太小肯定不合适，只是这个大妞，虽然不像传闻中那么懒，可看上去怎么就畏畏缩缩的…… 嘴上还得说：“你们家的闺女我是知道的，个个都好，只不过宋小哥年纪也不小了，就想找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 媒人话也不用说尽，朱氏就明白了，指了指百合：“那就大妞吧，她是老大，惯会照顾弟弟妹妹的。” 媒人又皱皱眉，不过没说什么，又跟朱氏说了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夸完大妞再夸宋好年，口头定下了约，就走了。 大妞听说过宋好年，从前去镇上赶集的时候，远远看过他眼，只觉得那个人很可怕，现在想想他的名声，再想想他高大凶狠的样子，吓得都抖起来了，结结巴巴地小声说：“我……我不想……嫁、嫁人。” 她从来没有忤逆过她娘，这句话说出来，只觉得呼吸都要停了。 话音刚落，她娘巴掌落到她背上，震得她下子弯下腰，再有什么话也全都憋了回去。 朱氏大声武气地说，“不嫁人你想干啥？老娘养你十几年，你还想再吃十几年白食？” 大妞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她早就习惯了娘大声指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虽然会说话，可比哑巴也好不了少。 见她实在怕得厉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朱氏又稍微放低了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娘也是为你好，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再不嫁人，以后哪里还有好人家给你挑？你不嫁，底下二妞三妞怎么办？青松怎么办？” 想到两个妹妹和小弟，百合妥协了，低着头不说话。 001 穿越到农家 - 002 李大妞之死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2 李大妞之死 那宋好年已经二十四了，也不务农，长年累月不知道在奔忙些什么，倒也攒下了几贯钱的家底。镇上的老人，说起他来就要皱眉的，唯恐他在外面做了什么不三不四的勾当。 听媒人说起朱氏答应了亲事，宋好年过了两天就在镇上称了十来斤好肉，两坛好酒，连同半匹红布，三贯钱，整整齐齐地送到李家。 那边朱氏口把李百合许了宋好年，换了婚书，回头看看未来女婿送来的好东西，又觉得自己有点亏。 见宋好年手脚大方，她就百般刁难起来，今天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要宋好年送石米来，明天说“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跟宋好年讨虎骨泡酒，就是不肯松口嫁女。 媒人是明白人，晓得朱氏刻薄贪财，也有些后悔自己保了这样场媒，悄悄跟宋好年说了底细。这样的丈母娘，认下就是数不清的麻烦，要是实在受不了，干脆退了亲，回头重新找个好的。 宋好年倒也光棍，没退亲，二没打上门去，干脆把手里剩下的钱也都送了去当聘礼，前后算算统共五两银子巨款，这才娶上了媳妇。 大妞李百合才十七岁，长这么大总共没出过几回村子，本就胆小得很，这下被娘卖给了人，这人还是有名的泼皮，婚前娘又狠狠得罪了人，新婚头天晚上就吓得要死。 ——二妞从柳老爷家回来给姐姐送嫁，五十地分析给她听，“咱娘把人得罪狠了，那人现在不说，等你过了门，才要好好折腾你。” 好在，那宋好年看她实在害怕，倒没怎么动她，不过搂着她睡了两三天，就又出门找营生去了。 百合从记忆里翻出这段，简直哭笑不得，在她看来，宋好年没对原身下嘴，倒有八成是因为她实在瘦得硌人的缘故。 偏偏原身什么都不懂，以为跟男人睡了张床就是圆房了，也不敢再有跑回家去的想法。 要她说，这姑娘就算跑回家，只怕也要被娘再卖回，还不定就有宋家好——万被卖回朱氏娘家那种兄弟几个娶个媳妇，生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出门走两百里还是大山的地方，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百合就这么想，又继续翻看大妞的记忆。 那五两银子说是聘礼，其实就是买媳妇的钱，宋好年被掏空了家底，按理说，李家应该陪送些东西，好让新婚小夫妻过日子。 可李家由着朱氏做主，只把聘礼中的那半匹红布原样陪送了，别说像样的嫁妆，就是婚床上的被褥，也只陪嫁了套用旧的，就是百合现在睡着的这套了。 李篾匠实在看不下去，悄悄给二妞塞了几个钱，让她在镇上寻人打了床新被子，才算是体面了点。然而新嫁娘人人都要有的红被面，她是没有的，也不敢想着有。 大妞的记忆里，宋好年生得高大魁梧，足足比大妞高了两个头，腰是粗得能装下两个她。 这人整日里黑着个脸，又不爱说话，大妞在他面前，倒像个见了猫的耗子，恨不能缩进洞里去。只是这家徒四壁的，也没处让她去缩，只好见了他就把自己蜷得紧紧的，模样难看得不行。 她这副抖抖索索的模样实在拿不上台面，宋好年也没什么兴趣看，只在中间回来过回，就又跑出门了。 中间回来这回，就是原身这次死亡的原因了。 破棉絮的被子又潮又硬，压在身上像是块冰，偏偏百合身上也凉得跟死人没区别，她又没力气动，再加上从记忆里发现这个家里柴禾早就用完了，大妞平时都是每天去附近野地里拾柴草烧，家里根本就没有余的取暖措施，只好叹口气，继续翻原身的记忆来转移注意力。 新婚大半年，宋好年只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回来过回。大妞怕归怕，见他带回来几只小鸡崽、头小猪崽，心里还是高兴的，缩着头熬了几天，等他走，她就高高兴兴地养起小鸡和小猪来。 要知道猪崽子也是要钱的，从前李家穷，买不起猪崽，每回村里的李小凤抱怨要给家里的猪打猪草的时候，李百合都非常羡慕她。 打猪草是累，可那意味着到了年前，家里就能杀好大头猪，能吃上整年的肉！ 这回算是有了自家的猪崽，李百合就把它养得精心，每次打来的猪草都要细细切了淘洗干净，煮熟了再喂。 说句不好听的，算上她自己，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也是这头猪崽，她自己吃的东西，都不见得比给猪崽吃的用心。 临近过年，许草叶子都落了，附近很难再找到新鲜的草叶，百合要打猪草，就要走得远。 没想到这天回家，篱笆破了，满院子鸡毛乱飞，猪崽子也被人偷了去。这下可是晴天霹雳，大妞急得要死，疯了样在镇上找。 可是青柳镇又不是柳山村那种小村子，镇上人来人往的，每天都有不少外乡人经过，谁知道是哪里的泼皮无赖偷了猪？ 大妞想想那五两银子，换成铜钱的话，就是造她这么大个人也够了，她等于是被卖给宋好年的，他想怎么对她都是应该的。哪怕他打死了自己，也没人会替她出头。 偏偏这时候，宋好年的妹子指着大妞的鼻子唾到她脸上来，骂她败家，拿她哥的东西补贴娘家。见屋里唯的好东西就是那床新被子，说“娘腿疼，我拿去给她盖两天”，抱着新棉被就回家了。 大妞把家当成这样，想到宋好年的黑脸，生怕他回来后打死自己，又着急又害怕，走投无路之下，脑子懵，干脆跳了河。 大冬天的，河里水位不高，大妞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只是水太冷，大妞身子又弱，到底是没剩几口气。 镇上的热心人每天来看顾她阵子，给口热饭吃，只是昏迷不醒的人哪里吃得下去？ 再热心的人，也是有自己的家小要照顾的，没有为个她，把自己家子撂下的道理。看她不好不坏地拖着，那人就有心回家照看照看。 今天，大妞李百合有那么会儿，是咽了气的，再睁开眼睛的，就不是原先那个人了。 002 李大妞之死 - 003 “丈夫”回来了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3 “丈夫”回来了 教师李百合上师范的时候，也爱看点小说，知道自己这是穿越了，魂穿在和自己同名的古代女人身上。 只是，她大概是穿越生涯最短暂的穿越女了——才穿过来，就要冻死。百合叹了口气，觉得原身有点傻。 可她自己也没聪明到哪里去，当初为了供弟弟上学，她放弃了上名牌大学的机会，去读了免费师范，好在她不是很有野心的性子，师范只怕比名牌大学适合她。 上学那几年她很少交朋友，没有谈过恋爱——师范学校里男生少，有个算个都是被女生围着捧着的，女孩子个个青春洋溢，他们哪里看得上沉默寡言不起眼的李百合？ 何况她忙着打工赚钱，独来独往，就是同学之间有联谊，她参加的也少。 毕业后她倒是顺顺利利当上了镇小学的老师，供着弟弟读大学，好不容易弟弟上完学找到工作，她身上的负担轻了，人也松快起来，同事们都说，李老师开朗了不少。 当了几年老师，性格倒也磨练出来了，不再像以往那么懦弱，了些坚强和精干，再加上读书的时候练就的赚钱本领总还在，来二去的，她又攒下不少积蓄，已经是许人羡慕的安逸存在了。 这次春游前，有人给百合介绍了个县四中的男老师，两个人见过面，都是冲着结婚安定去的，也没怎么挑剔，就算定下了。 男方托人调百合去县里教小学，百合这边也拿出钱来，打算起付首付买房，百合觉得自己是苦尽甘来，终于可以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了。 谁知道场春游，调皮的小男生落了水，救人的老师就这么穿越了，这下子情况比她小时候最艰难的日子还不如，可真是朝回到解放前。 越回想前世的事情，就越觉得冷得慌。这种冷像是直黏在骨头上，百合牙齿打颤，觉得自己牙都是冰冷的。 要死了……真的要冻死了…… 百合悄悄叹口气，她实在是太冷了，就连叹出来的气，也是凉的。 就在此时，声不寻常的动静传进了她的耳朵。 风刮得厉害，破篱笆直在嘎吱嘎吱响，木板门也摇摇晃晃的，这种情况下，百合怀疑自己刚刚是幻听了。 可她实在是太冷了，这种时候，就是有个人路过，能给她口热水，也是好的！ “救命啊！”百合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然后，她绝望了，她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差不，就算是门外真的有人经过，也听不到她的动静。 已经是死过回的人了，要说怕死，倒也不怎么怕，可既然人还活着，就总想活下去不是？ 虽然声音小得跟蚊子样，百合还是大声呼喊着，希望自己的声音，或者强烈的求生意愿，或是不论别的什么东西，能够把外面的路人引过来。 木板门突然被撞开，个高大的黑影在门外，北风卷着雪片刮进屋里，但百合不在乎——反正屋里跟外面样冷。 她此刻只有欣喜若狂！愿望成真了！ 黑影迈进屋，百合眼巴巴看着他，希望他发现屋里还有个活人——或者说，个快死了，但口热水就能救活的人。 她的愿望依然灵验，那个人进屋后环视周，径直走向她，只手就把她拎起来，从怀里摸出个皮囊打开，往她嘴里灌了大口辛辣的液体。 是酒。 粗劣的粮食酒又辣又苦，烧灼着百合的喉咙，但酒是粮食的精华，又有暖身的效果，这口下去，百合身上就浮出点点热气来。 挣扎着抹去眼中被呛出的泪水，百合这才看清楚她救命恩人的面孔。她不由地愣住了，眼前这个人，高大魁梧，穿着身乱蓬蓬的黑色毛皮，脸上胡须丛生，双眼睛倒是很亮，整个人透着种粗豪的煞气。 是宋好年，她的……丈夫。 百合心里颤，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 宋好年见她这样，也不说话，扯下毛皮斗篷扔在她身上，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百合想想临近年关，他是该回来了，不由苦笑起来，她是希望有个人能救救她，却不希望来的是她最大的债主，在这个时代对她拥有绝对支配权的丈夫。 可是，丈夫真的扔下她不管的时候，她又不知该向谁求助了。 李百合被灌了大口酒，昏昏沉沉的，又有个皮斗篷能少存住点热气，虽说斗篷的皮子有股臭气，却还是比凉冰冰的薄棉絮被子好了，她迷迷糊糊地就想睡过去。 初临异世，这睡也睡得不安稳，不知道过了久，百合被个女声吵醒了。 这个女人说话飞快，跟倒豆子似的，声线又高，听见的人就没有能睡得着的。百合从记忆里挖出和这个声音相配套的张脸来——高颧骨，柳叶眉，丹凤眼，精明利落。 勉力睁开眼，眼前果然就是这张模样的脸，只是面上带了些焦急的神色，说话不免就快了。 她段话说完，百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是说：“年底事忙，杏儿又病了，我天没顾到，没想到百合妹子就成了这样，都是我的不是。” 女人又指使着宋好年去厨房生火，“我前天才送来的木柴应该还有，大年你去生火，好歹让房子里暖和点。可怜见的，百合妹子病成这样，哪里还禁得起冻？” 原来刚才宋好年不是又走了，是去请这个女人。不知怎么的，百合心底就松了口气——不管这个“丈夫”是不是坏人，好歹他没扔下她不管，任由她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丹凤眼的女人带了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来，每粒小米都要化在粥汤里，金黄色的粥面上浮着层厚厚的米油，因为天冷，粥已经不烫了，温温的正好入口。 女人拿了个破了口的粗瓷勺子，撇了勺米油喂到百合嘴边，“快喝了吧，我问过郎中，说是这对身体好呢。” 百合迟疑着张嘴，温热的粥入口，全身细胞都仿佛活了过来，齐尖叫着索要热量和食物。她再不迟疑，大口大口吞咽着这救命的口粮，几乎幸福得热泪盈眶。 活着……真好啊。 没会儿，宋好年提着个大口的陶罐进了屋子，陶罐里装着烧着的木柴，还有几块烧剩下的火子（注1）。昏暗的光线里，这罐火散发着温暖的橘色光芒，如同希望般，让这个冰窖般的屋子有了人气。 百合偷偷瞟了宋好年眼，谁知他也正在看她，她慌忙移开眼神，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听丹凤眼的女人大笑起来：“哟，小夫妻这么久不见，还害羞了？” 注1：火子，木柴烧剩下后的残留物，类似于木炭，但质地较疏松，不如木炭耐烧。 003 “丈夫”回来了 - 004 金黄小米粥1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4 金黄小米粥1 百合的反应哪里是新婚小夫妻的害羞？ 她分明是见着陌生人的提防。只是原身比她害怕宋好年，防贼似的防着他，如今她的样子在宋好年看来，已经是态度有所松动了。 丹凤眼女人嘴里说着话，手上却不停，口口喂着粥。百合也只得就着张嘴吃饭的姿势，避开宋好年的目光。 这个女人叫李彩凤，也是柳山村人。大妞李百合从前羡慕的那个家里养猪的李小凤，就是她的妹子。 李彩凤早些年嫁到了青柳镇，她男人柳义在镇上颇有些势力，认下好几个结义兄弟，宋好年就是柳义的兄弟之。 今年宋好年想要娶个媳妇，还是李彩凤张罗着相看。看了几家，不是姑娘懒，就是人家看不上宋好年，再不然就是带着孩子的寡妇，没个合适的，李彩凤也着实发愁。 有天回娘家的时候，恰好听到朱氏在骂大妞三妞吃白饭，李彩凤看得明白，大妞虽然总挨骂，有个偷懒的名声，人却老实又勤快，就起了做媒的心思。 宋好年去柳山村看了回，就央着李彩凤做媒，请了柳义当中人，跟李家换了婚书。 个村的，又是同姓，算起来李百合还要叫李彩凤声姐，可李百合木讷懦弱，对上竹筒倒豆子样爽利泼辣的李彩凤，总是怕得个字都说不出来。 宋好年娶个亲被掏空了家底，就得在外头赚钱，李百合个人在家，亏李彩凤方照顾，日子才勉强过下去。 可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几个月下来，李彩凤千好万好换不来李百合句好，也就慢慢淡了。全仗着丈夫和宋好年的情分，才隔三差五地照看她回。 要不是这回大妞跳河寻短见，李彩凤已经很久不上他们家来了。不过大妞遭了难，整个镇上唯还愿意照看她的，也就是李彩凤。 这几天李彩凤是真的忙，她家闺女病了，男人又不在家，蜡烛两头烧，就有些顾不过来。昨天她闺女病得厉害，实在是顾不上这个没什么情分的妹子，这才耽误了来看百合。 可她到底是热心人，就是看不上这个同村的妹子，也不忍心看她去死，原是准备今天迟些就来看百合的，这不，小米粥熬在灶上都是现成的。 不料今天宋好年回来得早，现下李百合又是那副凄惨模样，她心里觉得很对不起宋好年，脸上就带上了几分讪讪。 百合可不是那个木讷不会看人脸色的原身，喝了大半碗粥，估摸着差不了，摇摇头不再吃，也不管宋好年，先对李彩凤道谢：“彩凤姐，这些日子亏你照顾，都是我不懂事，不知轻重，给你添麻烦了。” 李彩凤大大惊讶了下，没想到这个木头人竟说出这样贴心贴肺的话来，倒跟换了个人般。又想，只怕是她病了场，反而开窍了，这是好事。 她本就是爽利人，见百合当着宋好年替她表功，往日里那些不愉快倒去了大半，笑着说：“哪里的话？你是我妹子，大年又是我家那口子的兄弟，我们当哥哥嫂子的要是不看顾你们，哪还有脸应声哥嫂呢？” 宋好年也再道谢，说是“我在外头顾不上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嫂子在照看，我竟不知道怎么谢嫂子才好。” “都是家人，说啥谢！”李彩凤摆摆手，看看天色，“天快黑了，我们家那口子还没回来，杏儿个人在家怕是要哭，我这就回去了。” 又嘱咐宋好年，“百合病着，你才回家，今天晚了，明天去我家里拿些米面来，好好给百合补补——可怜见的。”说完也不留，趁着天还没黑透，冒着风雪深脚浅脚地去了。 天很快黑了，屋子里没有灯，只有陶罐里微弱的火光能够提供照明。宋好年又去厨房拿了些柴和火子，回来拴上房门，言不发地往陶罐里添柴。 小夫妻两个相对无言，只能看着火焰发呆，这房间四面透风，倒也不怕炭火中毒。只是百合想到猪崽被人偷了的后果，在原身眼里，只怕比死还可怕，她就轻松不起来。 但百合和大妞不样的地方在于，大妞遇事只知道躲，百合却清楚，你不去解决问题，问题就永远在那里。迎上去，试试，才能有转机。 百合正犹豫该怎么打开话匣子，就听宋好年瓮声瓮气道：“猪崽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别怕，好好养身子是正经，明天我杀只鸡，给你炖汤喝。” 百合愣住了。 要知道别说在这个时候，就是她前世小时候，小弟有回不小心拿耗子药药死了家里的猪，爸妈知道了，第反应都不是关心才三岁的小弟有没有吃进去耗子药，而是大怒着打了小弟顿。 在贫穷的农村，猪崽是家人年的肉食来源，金贵得很。百合想着自己是五两银子买来的，如今宋好年没了积蓄，猪崽又丢了，就算是不打她，恐怕也不会对她有好声气，没想到他竟然不追究了。 非但不追究，还说要杀鸡炖汤给她喝，这跟大妞记忆里那个凶神恶煞的丈夫完全不同啊。百合惊疑不定地想，难道宋好年也跟她样被穿越了？ 宋好年见百合愣愣的，不禁有些沮丧。他这把子年纪了，早不像几年前负气分家的时候那样凡事都要争胜，如今的他想好好过上安稳日子。 这百合人老实又勤快，他原本想着娶了她，自己也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在外奔波累了回家，也能有口热饭吃，有个婆娘给烫烫脚捶捶背…… 没想到娶回家的媳妇当他是老虎，别说嘘寒问暖了，短短几日相处下来，他连她口热水都没喝上…… 可是人娶都娶了，总不能休回家去——那是逼她去死呢，也只好当是自己倒霉，先将就着过了。 他又想起这回出去，大哥劝他的话：“你那婆娘年纪本就小，听说在家的时候也胆小得不得了，你耐心点好好劝她，说不定以后就好了。夫妻过日子要互相敬重，个体谅个才好，哪有个怕个的？” 时间沉思起来。 004 金黄小米粥1 - 005 金黄小米粥2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5 金黄小米粥2 柳义说的是肺腑之言，宋好年听进去了。 回想自己因为失望，在为数不的相处时刻，对百合确实没什么耐心，虽然不打不骂，却总是黑着脸皱着眉头，挑剔这个不满那个的，只怕是教她害怕自己了。 痛定思痛了番，他打定主意，这回回家，要对百合和气点。 没想到才想通没几日，就有镇上的人给他带了话，说是百合跳了河。他撇下事情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才赶回来，回家就看到半死不活的百合，躺在床上只剩下口气，他也是吓了大跳。 小夫妻两个都是满腹心事，跟对方又没有什么好说的，还是看着火发呆。过了会儿，忽然从宋好年那里传出阵咕噜咕噜的叫唤，惹得百合惊讶地看着他。 宋好年冒雪赶了好几天路，回家又遇上这样的事，根本没顾得上吃饭，这会儿烤着火，身上暖和，才觉出肚子饿来。 家里没什么吃的，杏儿病着，他也不好意思上柳义家吃饭——往常单身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是时常去大哥家吃饭的，如今自己都娶了媳妇了，再去蹭饭，可就太不好意思了…… 要是按着大妞往常的习惯，她只会在宋好年肚子饿的时候把自己缩得紧些，直到宋好年受不了自己胡乱煮点东西吃，她也就不用跟他打交道，就会大大松口气，自以为避过了劫。 可如今身体里的灵魂换了百合，她就不能像大妞般糊涂，放任自己的情形坏下去，当下弱弱地说道：“真是对不住，我病了几天，家里没吃的了。我这阵感觉好点了，去给你煮点粥吧。” 百合估摸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擀面是不行的了，但煮粥不费什么力气，大概还能撑得住。 但是宋好年个大老爷们儿，哪里能真的让病得七死八活的婆娘给自己做饭？只是听她说这么句，就觉得心里暖，摆手说：“你不用起来，好好躺着。” 说着，端起百合吃剩的残粥，西里呼噜就灌了下去。 那小米粥早就凉了，不过柳义嫂煮得精心，用的是秋天新打的小米，熬得又香又浓，他赶了好几十里路，正是口渴得厉害的时候，就气都喝了。 吃完残粥，肚里仍是不足，宋好年想起自己褡裢里还有些干粮，便取出块干饼来，用木棍架着烤在火罐上。 为了防止食物发霉，干粮本就做得非常干，再加上天气太冷，块饼早就被冻得硬邦邦，要是用来砸人，简直砸个坑。 在路上的时候，宋好年他们每次吃干粮，要么是弄点野菜汤喝，要么就着刚煮好的水泡泡，免得喝生水吃冷饭，病了没处找郎中。 没想到这到了家里反而没有热水可喝，他只得起身，又到厨房舀了瓢凉水。 百合见他端着半个葫芦做成的水瓢，水瓢边缘还结着道道的冰凌子，看起来就凉得渗牙，连忙说：“你把水瓢放在火跟前暖暖，这样喝下去要得病的。” 看这天气，想是厨房里的水缸都结冰了，这样的水可不敢让人直接喝。 宋好年顺手把火罐往床跟前挪了挪，把水瓢放在火罐旁边。因为地下凹凸不平的，水瓢也没翻，反而稳稳地立住了。 百合说了几句话，感觉自己似乎说得太了，万被这人发现自己不是大妞，而是异世来的孤魂野鬼，只怕要遭，便又闭嘴不说话了。 宋好年当她又害怕，也没说什么，等水稍微有点温热气了，就口干粮口水，吃了个干净。 吃完干粮，宋好年拍拍手，掀被子——百合惊得尖叫声：“你干啥？” 宋好年愣了下，瓮声道：“睡觉啊，都这么晚了。” 天色是不早了，古代人又没什么夜生活，睡得就早，他在自己家里这样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可是百合从来就没有跟男人在张床上睡过觉——特别小的时候，跟小弟睡间房不算——这宋好年人高马大的，万想对她做什么，她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何况，她现在是人家的媳妇，古代可没有婚内强奸的说法，丈夫只要不杀妻，基本上做什么都没人管的，就是天天打婆娘，也只会有人说“啊呀，这婆娘有问题”，绝不会有人觉得是丈夫不对。 想到这里，前后两世两个百合的恐惧合到了起，她竭力缩起身子，牙齿打颤地蜷成团。 宋好年知道媳妇对自己非常抗拒，可家里只有这张床，他不睡这里，又能去哪里？悄悄叹了口气，说道：“你别怕，我不会对你做啥坏事，你是我媳妇，不用总这么怕我。” 说着他把皮斗篷压在百合身上，自己只扯了百合原先盖着的那床薄被子，胡乱睡了。 那皮斗篷又大又厚，刚好把百合遮得严严实实的，虽然气味不太好闻，但闻久了也就感觉不到了。 倒是被子里的薄棉絮潮冷得都快结冰，根本不保暖，百合结结巴巴地说：“你……被子冷呢……要不然你也盖这个吧……” 说完这句话，又后悔起来，害怕他对自己做什么，只是蜷缩着，把呼吸放得很轻，好在宋好年仿佛没听到般，动不动，让她放心了点点。 迷迷糊糊间，百合做了个梦。梦里下着大雪，连河水都冻上了，天地间白茫茫片，什么都看不到。她深脚浅脚地走在河边，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心里喜，连忙赶上去。 前面那人是个女人，面貌却看不分明，只觉得神色很是愁苦，又跟自己有几分熟悉。 百合待要说话，却又忘了该说什么，反而是那个愁苦的女人急了，大叫：“你怎么来这里了？回去，回去！” 百合回身，见来路上风雪大作，自己的脚印已被茫茫大雪渐渐覆盖，心里惧怕起身后的寒冷来，摇着头不肯回去。 “回去！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那个女人急得要命，推着百合往回走，百合挣扎着，却挣脱不得，推拉着到了处小桥边，那女人猛地推，百合恍然间便到了河的另边。 此时再要过河也不行了，百合冷得发抖，好在河这边却不是毫无其他颜色的白茫茫片，远处似乎有火光跳动。 她连忙朝着火光跑去，那火光非常遥远，怎么跑都跑不到跟前，百合身上却渐渐暖和起来…… 大雪在半夜里就停了，天色逐渐发白，天快亮了。 005 金黄小米粥2 - 006 山菌炖鸡汤1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6 山菌炖鸡汤1 听到身边男人的声气，百合猛然醒悟自己已经不是镇小学人人羡慕的李老师，而是这个不知名时代里，农家浪荡子宋好年的媳妇。 她抱着的也根本不是什么抱枕暖炉，而是她的“丈夫”。 宋好年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虽说赶路劳累，休息晚上，就又是生龙活虎了，当下翻身，将百合压在身下。 百合吓得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推拒他，嚷道：“你走开，走开！” 宋好年这才醒悟，媳妇还怕自己怕得要死呢，再说她还病着，他就是再禽兽，也不能折腾个病人啊。赶紧手捂住百合的嘴巴，低声道：“别喊，别喊！我不会对你做啥的。” 说完，他先侧过身子让到边，然后才缓缓放开了手。 百合剧烈喘息着，她这副身体实在是太破败了，不过挣扎了下，就觉得阵阵头晕目眩。 当下她也没心思说什么，只得蜷曲着，用双臂环抱住自己，遍遍地在心里安慰自己。 百合，你在原来的那个世界已经死了，你回不去了。你要在这里努力活下去，要好好过日子。 百合，你要好好活下去！ …… 火罐里的火早就熄灭了，半夜冷得厉害，百合才挤进了宋好年怀里，宋好年也是因为被子不够用，迷迷糊糊间两个人挤到了起，没想到大早就发生这种事，心里也很不痛快。 静了会儿，宋好年穿好鞋，提起火罐，拿着水瓢去了厨房，水缸里结了厚厚的层冰，他用水瓢磕了两下，没磕破，只得出门，走到不远处的河边，就着河水洗了把脸。 河水冰冷刺骨，宋好年下子就清醒了，早上那点子见了女人的燥热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媳妇，实在不是要过日子的样子，宋好年有点后悔娶了她，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娶个寡妇呢。 可是乡里基本上没有休妻的事情，万谁家过不下去闹和离，女方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宋好年就没想过要休妻或是和离。 他呆呆地在河边，思索着怎么按着大哥说的，把媳妇教得好点。 刚刚洗过脸，水珠留在胡子上，没会儿就结了层薄冰，脸上也被风吹得生疼，宋好年摸摸脸，赶紧往回走，才走到篱笆前，就见柳义嫂李彩凤提着个篮子过来了。 “嫂子！”宋好年连忙迎上去，“杏儿好些了没有？” 李彩凤笑着说：“好了，昨儿没有再哭，我可算睡了个安生觉。”边跟着宋好年进了家门，边快言快语地说着，“我想着你们都没吃早饭呢，正好家里蒸了包子，给你和百合妹子带了点过来。” 宋好年接过篮子看，上面盖着块干净的蓝棉布，里头是七八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他知道柳义嫂蒸包子的手艺向很好，不由露出个笑脸来，说着：“亏嫂子想着。” 百合听到动静，支起身子往外看，李彩凤推门进来，就见她不似往日木木呆呆的模样，虽然还是黄瘦，眼睛里却仿佛有了些神采，还知道招呼自己：“彩凤姐，劳你大早又过来，家里都好么？” 李彩凤就将早饭的事情说了，又笑着说：“大年回来了，我就不天天过来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你们缺了什么东西，就去我家里取，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我和你大哥也就放心了。” 百合转眼看到宋好年胡子上结了层冰，不由惊讶地睁大眼。宋好年见媳妇脸上有些惊讶关切的神色，跟往常的木头人模样好似是两个人，心里也有点高兴起来。 两个人送走李彩凤，起吃早饭。百合现下肠胃弱得很，才吃了个包子就不敢吃了，倒是宋好年气吃了四个，把剩下三个放在厨房里，说是中午热下再吃。 百合想着刚才的包子，虽然面有些黑黄，馅儿也只是白菜的，但李彩凤巧手，包子味道很好。 能吃上白面，尽管不是上好的精白面，这李彩凤家里，的确是殷实人家啊。 这里宋好年把包子放在锅里，盖上锅盖，免得被老鼠叼了去，手上提着把刀，又进了睡房，走向百合…… 有那么瞬间，百合想起了刘安杀妻给刘备吃，想起了西方童话里的蓝胡子，想起了美剧里的杀人狂魔…… 宋好年把刀放在地上——实在是因为家徒四壁，卧房里除了张铺着稻草的床，并没有桌子这种东西——提了个瓦罐，到河边打了罐水，又从院子里墙角寻出块磨刀石，把几样东西拿进屋里。 百合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蘸着水打湿了磨刀石，把刀斜斜地贴在石头表面，来来回回地开始磨刀。 当着她的面磨刀……百合十分怀疑宋好年这是要把她杀了当肉吃，被自己的脑补吓得瑟瑟发抖。 宋好年抬头看到百合，他铁铸般的脸上露出丝憨厚的笑容：“杀只鸡，给你炖汤喝。” 百合这才猛然松口气，不是她恶意揣测这些古人，实在是大妞留给她的记忆里，这宋好年着实不是什么好人。 她前世当语文老师，也看了不少古典文学作品和现代电视剧，有些恐怖的情节，可直都记着呢。 这年头，除了猪崽，鸡鸭也是很珍贵的家庭财产，只母鸡养几个月就可以生蛋，日个或两日个，这样源源不断可以供应几年；再有公鸡的话，母鸡就可以孵小鸡，小鸡或是卖了，或是留着下蛋都很好，算下来，每只鸡都是大笔财产。 家里几只小鸡，还是宋好年带回来的。大妞养了它们小半年，等到年后开了春，只怕就可以下蛋了。 现在宋好年竟然舍得杀了给她吃……要知道，哪怕是大妞的娘朱氏，也不会对闺女这么大方。 百合默默想着，这个“丈夫”，似乎并不像大妞以为的那样坏吧。 006 山菌炖鸡汤1 - 007 山菌炖鸡汤2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7 山菌炖鸡汤2 这年头乡下地方铸铁的技术实在般，铁刀很容易生锈，锈就钝，不好用。 宋好年蘸着水用磨石磨去了刀身表面暗红色的铁锈，又把刀刃磨得雪亮，用大拇指刮着刀锋试试锋利程度，感到很满意，这才归置好东西，走到院子里挑选该杀哪只鸡。 李百合听到几只半大小鸡慌乱的鸣叫，突然想起件事来，急忙喊宋好年：“哎，你来下！” 她实在不知道该叫宋好年什么好，只好含糊地称呼。 宋好年听到了，进门来看着她，百合抿抿嘴，说道：“挑只小公鸡杀吧，留着母鸡好下蛋。” 公鸡除了打鸣和配种，实在没有太用处。这窝母鸡必须留着下蛋，她现在不着急孵小鸡来养，到了孵小鸡的时候，还可以从别处借公鸡来，到时候给人还只小母鸡或者半篮子鸡蛋就可以了，这么算下来，确实是杀公鸡比较划算。 宋好年听她说完，不由咧嘴笑，他是个男人家，心不太细，可听她说也就明白，杀公鸡确实比杀母鸡划得来。 他这个媳妇，嫁过来半年，平时木木呆呆，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今天总算有些要过日子的意思，让他下子觉得日子都敞亮了些。 这里宋好年去厨房，在灶上烧上大锅热水，又到院子里捉了只半大的小公鸡，按住翅膀，把脖子反曲到颈后，刀割断气管，鸡就停止了挣扎。 放血，血全都放在个粗陶碗里，鸡扔在木盆里用才烧开的滚水烫遍，用手抹，鸡毛就自然脱落了大半。 剩下些绒毛和不容易脱落的毛根，宋好年又烫了遍，点点细细地拔了毛根。 又拿刀来从鸡大腿处切两道口子，掰开，掏出内脏连同嗦囊来。把能吃的内脏——鸡心、鸡胃和腰子都放在个小碗里，剩下不能吃的暂且扔在个竹子编的破簸箕里，回头带给柳大哥家的狗吃。 鸡脚上有厚厚的死皮，热水烫就能抹下来。脖子切开，里头的脏东西都洗掉，冠子还没长成，搓去上头的脏东西和嘴上、舌头上的角质。又用热水把这只鸡里里外外烫了遍，这才算是杀完鸡了。 柳大嫂早上送来的篮子里，除了包子，还有把子晒干的野山菌，宋好年拣了几朵大的，泡在热水里。 重新烧锅热水，把鸡左右斩开成两半，半挂在房檐下，另外般鸡肉剁成块下进锅里煮。 鸡毛还有用，拣颜色好看、毛锋完整的留了些晾在院子里，别的和着木盆里的污水都泼到远处。 收拾好这些，宋好年闲不下来，看着篱笆坏了好大块，几只鸡跳进跳出的，实在看着不像话。 百合这几天病得那么重，根本顾不上养鸡，它们饿了就跑去外头树林子里找吃的，吃饱了就回来，要不是这几只鸡都被养熟了，只怕不是被人也偷了去，就是该跑个精光了。 宋好年想了想，把鸡都赶进自家空着的间房里去。他家共三间茅草房，正中间当了睡房，东边间是厨房，粮食柴火也都放在厨房里，西边那间就空着，放些农具之类的。 大妞那时候本来是想把猪崽养在西边房子里的，可是她胆小，不敢跟宋好年说，就只好先养在院子里，不料被人偷了去，还踩坏了篱笆。 这会儿宋好年看着那破了的篱笆，怎么都不顺眼，寻思着还是补上的好。 进门跟百合打声招呼：“鸡已经炖上了，我去砍点柳条回来，你……” 宋好年说到半，不知道是该说“你个人在家别害怕”，还是该说“你在家别乱跑”，挠挠头，提着刀出去了。 白水河从低矮的丘陵间蜿蜒而出，到了平原地带，拐出个柔和的弧度，地势平整、土壤肥沃的这边，就是青柳镇了。 镇上的大街小巷都种满柳树，几乎每家门前都有两株垂柳，到了春夏时节，千条万条绿丝绦般垂下，招摇着碧水白鹅，非常好看。 在冬天这些柳树却像是头发稀疏的老人，无精打采地垂着枝条。 宋好年家住青柳镇边缘，出门不过两三百步，下个坡就是白水河，河边石滩的缝隙里也生着大大小小的柳树。他不想砍自家篱笆前那棵矮矮的柳树，就快步走到了河边。 造篱笆的树枝不能太柔软，不然立不住，也不能太硬，那样就没法弯曲，没法编成道篱笆。 自家三间茅屋是宋好年和兄弟们点点修起来的，所以他对造篱笆有经验，爬上树，砍了几条合适的枝条，又换棵树去砍。 不能次性把棵树砍光了，要给它留点喘息的余地，明年才能再长，这是种田人的经验。 不会儿，宋好年就砍好十来根树枝，扯根细枝条捆成捆，扛回家里，从西边屋里找出铁镢头来，在篱笆下的地上试了试手。 刚下过雪，土地冻得生硬，镢头下去，不过留了个白印。 挖了好几下才刨出个坑，把几根枝条按照定的方向放进去，掩上土踩实。再把剩下的枝条和原本就有的篱笆编到起，就算完工。 这些事情做完，锅里的鸡肉也开始散发香味，宋好年揭开锅盖看看肉的颜色，把泡发了的野山菌倒进去起煮，又取了个竹子编的笼屉，装上早上剩下的几个包子架在锅上，用煮鸡汤的蒸汽热包子。 等包子热好，鸡汤也就差不了，盐罐里是发黄结块的粗盐，用木勺捣些颗粒下来放在汤里，宋好年用灶膛里的灰压灭柴火，直接把锅连带笼屉端到了卧房。 进门，就看到百合手撑在床边，虚到不住。宋好年急忙放下锅子，个箭步跨过去，把百合按在床上：“你乱动什么！” 百合嗫嚅：“我、我……” “大夫说了不让你乱动，好好养着！”宋好年严厉地说。看她那么瘦，宋好年真害怕她出门就被风刮走了。 百合又急又窘，脱口而出：“我要解手！” 007 山菌炖鸡汤2 - 008 山菌炖鸡汤3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8 山菌炖鸡汤3 话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宋好年那张隐藏在胡子里头的黑脸似乎也有点发红。 过了好阵，他才粗声说：“你要解手，喊我就是了，自己别乱跑。” 百合忍着羞意，小声说：“那……麻烦你带我去茅房……” 前两天她昏睡着，水米未进，暂时没有要上厕所这种危机。旦情况好转，又吃下了东西，这种窘境就迫在眉睫了。 不论百合还是大妞，长这么大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羞愤欲死地被宋好年架着到了在院子角的简易茅房。 几条破木板围成的旱厕四面透风，因为是在冬天，气味倒还可以忍受。 百合在里头上厕所，想到外头有个魁梧雄壮的男人，心肝都在打颤。偏偏这个男人还在外面干咳两声，问：“你没事吧？没掉下去吧？” 好不容易百合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我没事……” 身上点点热气很快就被风吹散，百合上下牙直打架，哆哆嗦嗦地走出来，又被宋好年架着回到房间里，缩在熊皮褥子里发抖。 宋好年默默盛碗汤给她，满满的肉堆得冒了尖，见她愣愣地盯着碗瞧，想是她害怕不敢吃，只得解释：“就是给你补身子的，你不吃就糟蹋了。” 百合嗅着鸡汤浓烈的香气，咽口唾沫，“你……能给我打瓢水吗？” 宋好年愣下，扭头去厨房舀瓢水过来。百合接过水瓢，她身子虚到觉得这瓢水仿佛都有千金重，就在床头洗了手。 房间里的地是土的，墙角和长着几茎半枯的草，水泼在地上会儿就渗没了。然后百合才开始吃饭。 宋好年愣愣地看着她，觉得有点奇怪——他媳妇啥时候这么讲究了？ 不过他共和大妞相处没几天时间，她家里就有这种习惯也不定，当初柳义嫂还夸过她勤快爱干净的。 鸡汤入口，百合肚子里忽然就暖和起来，她几乎热泪盈眶：怎么会这么好喝！ 汤碗上漂着层薄薄的油花，除了几粒盐，再没有别的调料，但味道鲜美，百合差点把自己舌头吞下去！ 她饿死鬼投胎般，头也不抬地喝汤，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滚热的汤烫着舌头和嘴，前胸后背都暖和得酥麻。 她气喝掉半碗汤，额上渗出细细汗珠，吞咽速度才慢下来，开始吃碗里堆得高高的肉。 鸡是未经污染的环境当中散养的土鸡，土鸡肉容易柴柴，但这半大的小鸡还不到柴的程度，肉质非常嫩滑，鲜美得不得了。 百合饿了太久，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进食，好在她现在的灵魂是来自现代的教师，她知道饥饿太久的人下子不能吃太肉，否则肠胃会受不住。 “咕。”她咽着口水，强迫自己停止进食，把喷香扑鼻的鸡汤挪开点点。 宋好年看她只吃了半碗，突然不吃了，有点奇怪：“怎么不吃了？再给你舀点热的？” 百合摇摇头，犹豫下，小声说：“不吃肉了，再给我舀碗汤吧。” 鸡汤养人，她喝两碗没事的。 宋好年接过碗，把肉拣回锅里。他观察到百合爱吃连皮的部分，在碗里留下几块带皮的嫩肉，又舀了两勺热汤，把碗递还给她。 百合喝着汤，宋好年就把锅子收起来，自己吃热好的包子。 百合咬咬唇，犹豫着问：“你……你怎么不吃啊？” 宋好年笑着说：“你共没吃少，这汤留到晚上热热，你还能再吃顿。我又没生病，用不着补身体。” 他乱蓬蓬的胡子遮住了五官，看起来长得很凶，笑却爽朗地露出两排白牙。 百合愣住，半天反应不过来。 教师李百合小时候家里穷，鸡蛋、肉都是小弟的专属，她自己能捞到两口油水就算不错。李大妞是要把肉省给二妞和三妞，省给小弟青松。 两辈子加起来，从来没有人专门给她杀鸡吃。这个人甚至自己舍不得吃块肉，就着鸡汤的香气，自己啃包子吃。 他凶狠的外表底下，也许并不像大妞以为的那么可怕吧？ 百合嗫嚅：“你也吃吧……” 话说出口，她找回几分往日的伶俐，不再像大妞那样木讷，“……你也挺辛苦的吧，我个人吃，过意不去。” 宋好年愣了愣，笑容越发欢喜。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他这个媳妇，分明是开始体贴他了。 “好，我吃！” 宋好年吃肉的速度比百合快，但他也有自制力，只吃几块就停下来，剩下了大约小碗的量。 这小碗肉连带着汤，在当天晚上又可以热顿。宋好年下晌去柳义家看秀儿，挑鲜亮的鸡毛扎了个毽子带给她，顺道把杀鸡剩下来的零碎带去给他家的狗黑子吃。 柳义嫂给他装了半背篓柴禾、褡裢粮食，让他带回家。 宋好年回家后，先跟百合打了个招呼。 顿鸡汤让百合精神好了不少，她身体虚半是饿的，只要营养跟上，很快就有了起色。 百合就看着宋好年继续去厨房里忙活，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很快就传出粮食的香气。 灶膛里，埋在灰下面的木柴还有余温，从灰里扒拉出来架成空心的形状，抓着烧火棍憋气猛吹阵，火就又烧起来了。 烧火棍是根拇指粗细的竹竿，三尺来长，中间钻通，就又能通气，又能拨火，便宜又好用。 等到家里唯的铁锅烧热，宋好年就拿碗从褡裢里舀出碗黄米来，拣去谷壳石子儿，倒在锅里炒。 读书人把黄米叫“黍”，北方叫“糜子”，其实都是同样的东西。 黄米炒之前细细小小的，看上去和小米差不大小，但越炒就越膨大，最后胀到有白米粒那么大，表面油亮油亮的，就炒好了。 穷人家没有太粮食，要先把黄米炒过才够吃。宋好年从家里搬出来年，自己磕磕绊绊地摸索，柳义嫂也教了他不少窍门，他的厨艺虽然不太好，但做两个人的饭已经不是问题了。 镇上好些人觉得男人就不能进厨房，宋好年倒是无所谓，他自己个光棍汉，自己不做饭，总不能天天都去柳大哥家吃饭吧？ 就是柳义嫂不说啥，他自己也嫌丢人。 现在虽然有了媳妇，这个媳妇病得七死八活的，他觉得自己得照顾她，不然像有些人样，只顾自己高卧，点也不顾惜媳妇的身体，那等没良心，不是人该有的行事。 008 山菌炖鸡汤3 - 009 蒸笼黍米饭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09 蒸笼黍米饭 日头才西沉，还没到天黑的时候，镇上家家户户都飘出炊烟，开始做晚饭。 这时候的人晚上没啥娱乐活动，也没有余的灯油来给他们浪费，都是天刚刚擦黑就吃晚饭，趁着火盆的微光或者打双草鞋，或者捻点麻绳，差不酉时末就该睡了。 酉时按照百合在现代的算法，也就是下午五点到七点，小户人家计时没那么准，天黑就睡。早点睡，也免得晚上活动太再觉得饿。 宋好年照例不让百合乱动，扶着她又上了趟茅房，这回不用百合说，他就准备了勺水给她洗手。 白天日头照得暖和，火盆就收起来，这时候温度渐渐低下去，宋好年从灶膛里铲几块烧得正好的木头放在火盆里，半任它烧着，半埋在灰下面延缓燃烧速度，放到床边让百合取暖。 他自己往灶里添把柴，炒好的黄米煮到七八成熟，还剩点米心的时候，用笊篱捞出来铺在垫了白布片的蒸笼里，大火蒸熟。 留在锅里的米汤也不能浪费，稠稠地滤两碗出来装在木盆里盖上，明天早上能当早饭。 中午剩下的鸡汤因为温度太低，已经凝出层薄薄的油，再添点水，放几粒盐煮开，又是锅诱人的鸡汤。 两个人的晚饭是黄米饭就鸡汤，黄米比白米粗糙，但热腾腾的碗，颜色黄澄澄的十分诱人，嚼起来也很香。 百合饿久了，最能感受到食物最原真的香气，哪怕是做法简单的吃食，她也吃得很香。 宋好年想起柳义嫂说，病人最怕吃不下饭，只要能吃下去饭，就是快好了。为了让媳妇快点好起来，在他心里，家里养的那几只小鸡已经是满地乱跑的鸡汤了。 为了避免尴尬重演，才吃过饭百合就躺在床上假装睡觉，结果她身体还是虚，不小心就睡得死沉。 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自己贪图宋好年身上那点热气，两个人又挤在熊皮和薄被下面取暖。这回她警醒了点，没有发生昨天那种尴尬的情形。 冬日里横竖无事，宋好年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虽然家徒四壁，他还是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通。 大妞本就是个勤快姑娘，不过实在是太过瘦弱，力气又小，个人在家总有做不到的事情。 宋好年这么收拾，不但补了篱笆上的缺口，找稻草填了墙上高处的缝隙，就连房檐下的蜘蛛网都收拾干净了。虽然是破屋三间，看起来却整齐得。 要是天杀只鸡吃，那就太浪费作孽了，就是镇上的大户人家，都不敢这样。所以这天早上两碗米汤对付过去后，中午晚上吃的就是鸡杂配黄米饭。 百合两辈子都没有挑食的习惯，都是因为穷，小时候见到肉，就要赶紧吃进嘴里，哪里还管是不是鸡身上比较脏的部位。 鸡杂用鸡油炒炒也很香，鸡油很少，仅仅够在锅里滑两下。好在宋好年随身带了酒，滴两滴在肉里，能很好地去除内脏那股子腥味。 百合的身体点点好起来，宋好年话不，做事却利索，不用百合说什么，他自己就做好了大部分事情。 百合想着自己前生后世两辈子的日子，从李大妞来说，她辈子都没有过上比这几天好的日子。她自己呢，工作以后日子是好了，却也从来没有人这么细致地照顾过她。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不管以后怎么样，总要先报答这个男人。 再精打细算，那只半大小鸡也就够三四天吃的，宋好年毫不犹豫，又杀了只小公鸡。 母鸡能下蛋，公鸡就没什么人想要，所以买鸡苗的时候，母鸡比公鸡贵。宋好年不会挑鸡苗，买鸡苗的时候上了小贩的当，买回家的七八只小鸡里头，半都是小公鸡。 也幸亏这样，他才能杀公鸡吃。要是别人家窝鸡里头只有只公鸡那种，肯定禁不住他这么杀，过不了几天就要对小母鸡下手了。 百合能下地，第件事就是清理自己。宋好年照顾她照顾得不错，可他毕竟是个大男人，自己都不太讲究，想不到要帮她保持清洁。 再说这年头，贫苦人家的闺女，年到头也洗不了两次澡，洗脸就捧水草草泼，个个蓬头垢面。病人就说不上什么讲究了。 李大妞可以凑合，百合却不能忍受自己已经七八天没有洗脸，这天宋好年出门去柳义家，她估摸着自己能下床走动，就从屋里角寻了个旧木盆出来。 这个木盆，洗脸、洗衣裳都是用它，宋好年每天在河边抹把脸就够，日没人用，上面积了厚厚层灰，百合手摸，在上面留下几个清晰的指印。 端着盆走出房门，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河边才几百步远，对现在的百合来说，却十分耗费力气，她走不过去。 好在院子里还有口井，这口井还是宋好年安家的时候，他的几个兄弟们花了十来天时间挖出来的，水质清甜，不像河水总含着股土腥气。 宋好年家里吃水都靠这口井，只有洗衣服什么的，才会到河边去洗。 井台是青石砌的，立着个轱辘，百合以前没用过这种井，束手束脚地在旁边看了好阵子，才学着以前看过的电视里，把个木桶绑在麻绳上，绞动轱辘降下去。 她看电视的时候，觉得打水很简单，轮到自己就不行了，木桶本身很轻，下去就漂在水面上，根本打不上水。 她试了三四回，打上来的水还不够漱口，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在井边阵阵头晕目眩。 百合生怕自己头栽到井里去，连忙后退两步，蹲在地上直喘气。 宋好年从外头回来，看见百合蹲在地下，只当她又哪里不舒服，急忙奔上前扶起她，叠声地问：“你咋了？哪里不舒坦？” 百合连忙跟他解释自己想打水洗脸，宋好年听她这么说，搬了个小板凳来给她坐，露齿笑：“你坐着，我来打水！” 009 蒸笼黍米饭 - 010 病成蓬头鬼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0 病成蓬头鬼 宋好年把轱辘上的麻绳在左手里折了几叠，右手提着木桶口朝下扔，同时左手飞快放绳，只听扑通声，桶已经落入水中。 他甚至不用轱辘转，两手拎着麻绳不断交错往上拉，就拉上来满满桶水。 他倒点水涮了涮木盆，冲掉上面的灰，往盆里倒了半盆水，说：“水凉，晒阵你再洗。”说完就提着剩下的半桶水进厨房，把水倒进水缸里。 水缸是个半人高的大陶缸，每天打次水存在里头，就可以避免每次用水都得现打的麻烦。 这些天杀了好几只半大小鸡，公鸡的尾羽、翅翎都又长又鲜艳，宋好年已经攒了大堆鸡毛，放在个大笸箩里头晾着。 他们家里有不少竹子编的笊篱、笸箩，都是百合她爹李篾匠陆陆续续送来的，虽不值钱，也省了女儿女婿趟趟买这些小东西，让日子便利不少。 厨房里有个破旧的五斗橱，下层空间大，般用来放米面，因为是他们家的柜子，半时间都是空着的；上层有几个可以推拉的抽屉，放些用得着的针头线脑。 这个家里，卧房没有锁，西侧间连门都关不严实，唯独厨房是有锁头的。 宋好年从五斗橱里寻出把麻线，剪段下来，又去西侧间找到根小拇指粗的竹竿，抱着装满鸡毛的笸箩坐到太阳底下。 百合坐着的小板凳还是他们成亲的时候柳义哥几个合伙送的，共两个，两人人坐着个，也不说话，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竹竿长得规整，不需要太整修。宋好年拈起几根鸡毛理理，根部贴在起放到竹竿上，麻绳绕过去紧紧缠圈，百合看明白了，他这是要做个鸡毛掸子。 日头暖烘烘，晒得人暖洋洋的，百合看他边拈鸡毛边缠麻绳，很快就看懂其中诀窍：要先在竹竿上缠层短小细密的白翎毛，再把鲜亮的尾羽缠在外面，整理得蓬松漂亮。 她轻轻挪过去，帮宋好年挑鸡毛，这样他就不用再自己挑，只管飞快地往竹竿上缠就是了。 干活的时候他没说话，鸡毛掸子做好，他就憨憨地冲百合笑。乡下人家，说不出“谢谢”来，他就是觉得，百合这件事情做得让他心里舒坦。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捂不热的呢？ 剩下的鸡毛正好做三个毽子，最好的毽子，每根毛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毛根还得插在铜钱孔里。他们家可没钱这么花，用两块小石子儿就对付过去了。 “明天有集，我去集上把这些卖掉，能赚几个钱。”宋好拿起鸡毛掸子和两个毽子，剩下个放到百合手里，“这个你拿着耍。” 百合愣，这人已经去忙活着收拾房子了，根本没看见百合脸上混合着感动和哭笑不得的复杂表情。 她手里拿着毽子，两块石子儿、片布头、几根鸡毛，加起来也很轻，但有些看不到的东西，很重很重…… 木盆里水还是凉的，但不像前几天洗手时候接触到的那样冰寒刺骨了，隐隐透着点温。宋好年拿手试，对百合说：“可以洗了。”自己进屋去把鸡毛掸子挂起来，免得被耗子啃坏。 盆就放在地下，百合蹲身，见盆里映着碧蓝碧蓝的天，几朵白云又高又远。盆里忽然冒出张阴森森的鬼脸，她惊叫声，向后坐倒。 宋好年赶出来：“怎么啦？” 百合被吓得心砰砰直跳，听见他问，却又飞快反应过来，她刚才看见的根本不是什么鬼脸，是她自己。 “没、没事……我刚刚没稳，歪了下。” “那你小心点啊。” 百合咽口唾沫，安慰自己：“溺水的人，还能活着就是赚到，这具捡来的身子丑是丑了点，还是活的，总比做孤魂野鬼好吧。”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通过水盆端详自己。 李家大妞只听妹妹二妞说过，镇上大户柳老爷家里有种镜子，能照出人影来。但她从来没有见过，对自己的长相也不甚了解，只看娘的态度，直觉就觉得不大好看。 重病场，她直接从不太好看变成了蓬头小鬼。 清水照出的人影，头枯黄头发，乱糟糟堆在头上，杂草样；脸蜡黄黑瘦不说，眼睛和两腮都凹陷下去，不像活人，倒像饿死鬼。 百合不禁同情起宋好年，五两银子是笔巨款，娶来这样个又丑又不顶事的媳妇，可真是倒了血霉。 偏偏现在自己就是这个丑媳妇，百合只得叹口气，用手撩着盆里的水好好洗了把脸，直到盆水被她搓下来的污泥变成了浑黄色，她才觉得自己清爽了点。 穷人家自然是没有胰子、花露可以用的，刚洗过的脸被微风吹，很快干燥起皮，像是有小刀在脸上刮。百合苦笑，她算是明白为啥穷人家的女人在冬天都不爱洗脸了，冷啊！ 不过让她来选，她宁愿忍脸上的疼，也要把自己洗干净。人穷不怕，怕的就是自己认命，愿意辈子在烂泥里头打滚，那就真的没救了。 冬天里，穷人家都没啥活动，百合也不清楚镇上大户们有没有娱乐，她就坐在院子里晒着日头，慢慢想自己现在的情况，想以后的事情。 直到日头西斜，照在人身上再也不热了，宋好年做好晚饭喊她来吃，她才端着两个小板凳回到房里，和宋好年两个人分掉为数不的肉、鸡汤和黄米饭。 这天晚上睡前她对自己说，坐吃山空，宋好年的家底都被她娘掏空了，她定要想出办法来，给自己挣口饭吃。 旁边宋好年身上热乎乎的，散发着年轻男人惊人的生命力。 这个男人……到底不坏吧？百合心想，给人当媳妇，还是要有当媳妇的样子。 她没什么野心，从来不指望穿越后能嫁王爷啊公子的，哪怕跟宋好年和离，她养不活自己不说，就是再嫁，不定能再遇到这么憨厚的人。 他是个好人，她会学着去做点对两个人都有好处的事情，在这糟糕的境遇里挣条活路出来。 她有几百年的见识，要是还被饿死在这个时代，就白上那么年学了。 010 病成蓬头鬼 - 011 难缠小姑子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1 难缠小姑子 青柳镇距离县城有四十里，人走的话得走天，坐牛车半天就可以到，马车快。南来北往的游人、书生、客商、镖局都要在这里歇憩，青柳镇得了这个便利，比起别处就要富庶些。 集市是两日集，逢单日开，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来赶集，有带着自家出产的东西来卖的，也有手里捏着几个钱，想要买根红绳、半张胭脂来打扮自己的。 到初十五、三月三玉皇生日庙会、四月初八佛诞、七月十五盂兰会、九九重阳等重要日子，镇上还会集资，请县里的戏班子来唱戏、做杂耍，比平时加热闹。 这天只是个普通的集日，宋好年大早出门卖鸡毛掸子。 青柳镇沿着河，条宽阔平整的大路从中间穿过，是朝廷下令修的，无数小道从四面八方连接到大路上，形成个个十字路口、丁字路口。 宋好年跟百合说是去卖掸子，却不自己去卖，而是到镇上找到他的结义兄弟汪小福，把掸子和毽子托给他。 汪小福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生得瘦小机灵，这十里八乡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谁家出了大小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 结义哥哥家的媳妇什么样，他自然也清楚，见宋好年送东西来，他笑起来：“好年哥，你来得正好，我还没出去。吃饭了没？没吃的话让我娘给你舀碗菜糊糊。” 宋好年笑：“在家吃过了，东西就寄在你这里，啥时候卖出去，按你的规矩分。” 汪小福不仅会去县城进货，有时候也会就近收些东西，这种收来的东西，就算是寄卖的，他不用付现钱，只看最后卖出去少钱，他和做东西的人五五分成。 这也就是乡下地方风气淳朴，人人都互相认识，才能靠信用和记性做生意。 结义兄弟就算是自家哥哥，汪小福哪能赚宋好年的钱？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个哥哥是个憨厚人，不肯轻易占别人便宜，便也不说那些漂亮话来哄他，只是道：“好，卖出去了我跟你说。” 心里打定主意，卖鸡毛掸子他绝不抽头，得的几个钱全都给宋好年。 和汪小福话别后，宋好年上山去看前些日子挖的陷阱和下的套子，要是套到猎物，不但能自家吃，皮毛也能再卖点钱。 百合自下了地，也就闲不住了。她看自己盖的那床薄被子上面层灰乎乎的汗渍，早就有心洗洗。 之前没力气，现在趁着天气好，飞快地拆掉被罩，把薄棉胎和几步不成样子的褥子起晒在篱笆上，被罩装在木盆里，到井边去打水。 她仔细观察过宋好年打水的工作，定要保证木桶口朝下扑进水里，才能打上水来。试了两次，果然打水上来了。 被罩是两块蓝布，做面子的块略鲜亮些，不过也早就洗到发灰了，做里子的那块要比面子大点，也脏。 被罩泡在清水里可不顶事，这样子洗不干净。百合想了想，这年头没有洗衣粉来给她用，皂荚也只在春夏季节才有，想了半日，记起自己小时候见过外婆是怎么洗衣裳的。 她到厨房去，从灶膛里铲出两铲子草木灰，加半盆清水搅搅，再澄清。等灰都沉底，上层的灰水就能去污。没有洗衣粉的年代，农村都这样洗衣服、洗腊肉。 草木灰去污粉自然不如洗衣粉好用，好在他们吃的饭里油水很少，汗渍，却没什么油汗，泡泡，再搓会儿也就勉强干净了。 她出了头汗，把被罩泡进灰水里，自己坐在旁边晒日头。忽然个尖利刺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好啊，李百合，我二哥不在家你就这么偷懒！” 宋好年家在村西头，距离别的人家有点距离，百合这些日子除了李彩凤就没见过别的人，忽然就被吓了跳，连忙睁开眼。 却见篱笆外头着个人，这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大脸盘，塌鼻子，眉眼倒是有几分秀气，却带着股蛮不讲理的驽钝，脑后扎根粗麻花辫，此时正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看着她。 百合皱眉想了想，才想起这个人是谁——宋好年的妹妹，她的小姑子，宋秀秀。 宋好年从家里分出来，可妹子还是他妹子。自古小姑子难缠，做嫂子的在小姑子面前难免弱气，李家大妞是宋好年“买”来的媳妇，胆子又小，在宋秀秀这个小姑子面前就抬不起头来。 先前李篾匠叫二妞在镇上打了床新被子送给百合，就是被这宋秀秀抢回家，说是拿给她娘盖。 大妞跳河后，宋秀秀生怕别人联想到自己抢被子的事情上去，在家里缩了好几天，想等风头过去。 过了些日子，没听说大妞死了，今天逢集，她在家里再待不住，跟她娘要了两个钱，到集上去东瞧瞧西看看，忽然听别人说起西头宋家这两天家里传出肉味，就飞也似地跑来看百合在做啥。 要说百合自己杀鸡吃肉，宋秀秀是不信的，她这个二嫂胆子小得要死，话都不敢大声说，别说杀鸡了。 偏偏她在外头数了数，发现家里的鸡是少了——她把百合养的鸡看成是自己的财产，盯得很紧，之前就说过“等养大了我抱只回家去下蛋”的话，这下发现鸡少，当下就气坏了。 有的人自己懒，偏生最见不得别人清闲，看见人不干活就要说两句。百合不干活，只管在日头下面闭着眼睛晒着，虽然枯瘦得把骨头，不知怎么的，宋秀秀却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悠闲的味道。 当下忍不住，就对这懒婆娘骂出口。 “是你啊……”百合刚刚接手这具身体没久，还没拿定主意要怎么对待宋好年的家人，就淡淡打了个招呼。 然而宋秀秀见惯了自己“二嫂”战战兢兢的样子，忽然见百合不拿她当回事，还大喇喇坐在那里，当下心头火起，大声指责百合：“我叫你，你干啥不理我？耳朵聋了吗？” 011 难缠小姑子 - 012 难缠小姑子2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2 难缠小姑子2 宋秀秀骂百合聋了，百合还真就当没听到。 她上辈子当老师的时候，见过不少蛮不讲理的家长，深知面对这种人绝不能讲道理，你要是试图讲道理，对方总会把你拖到她那个层次，并且用她丰富的骂仗经验打败你。 因此宋秀秀在篱笆外头大叫大嚷，百合只是不理，走过去看看地上的木盆，觉得泡得差不了，就蹲下去搓洗。 她现在力气小，搓起被罩来也慢，半天才能搓干净小块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完。 曾经大妞最害怕被人说嘴，别说宋秀秀当面唾骂，就是她皱皱眉，大妞都怕自己做错事情被打死。 愿意同情弱小的人少，乐于欺软怕硬的人却，宋秀秀正是欺软怕硬大军当中的员，她不敢惹家里大哥大嫂，对二哥二嫂却点尊重的意思都没有。 不管她在外头怎么跳脚，百合只当秋风过耳，点没往心里去，有条不紊做自己的事情。宋秀秀没有得到预期中的反应，鼻子都要气歪了，顿了顿，又换种骂法。 “好你个养汉的小妇。信不信我回去告诉娘，这就休了你！” 李百合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宋秀秀，盯得她后退两步！ 这、这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宋秀秀呆呆地想。 百合想的却是，她这个小姑子不但没规矩，甚至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几百年后，女人出轨都还是要被人钉在耻辱柱上的恶劣行为，这个年代是从法律到道德都不会容忍。 百合是她的二嫂，她开口就没有长幼规矩，出口成脏，是把百合往死里逼。何况宋好年是她的二哥，老婆养汉，宋好年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她骂百合的时候，也丝毫没有为二哥考虑。 百合可以忍很事情，却不能忍宋秀秀要把她的名声搞臭，要逼死她。她身材瘦小，气势却十足，盯着宋秀秀缓慢又沉重地说：“道歉！” “啥……啥叫道歉？”宋秀秀要是知道有问号这个符号，两只眼睛都恨不得化作问号。当然她不知道，因此只能傻乎乎地看着百合，觉得她突然变得很可怕。 再傻她也知道，百合对她的态度和以前不样了，宋秀秀想起她娘说过的话，想起自己小时候是怎么折腾二哥的，又有了底气，扬着下巴说：“我就骂你咋了？谁让你不理我的，活该！” 说着她推开篱门，大步走到百合面前。她虽然比百合小了两岁，个子却比她高大半个头，体格也要壮实得。 乡下女人打架，总要先推搡对方几下算是试探对方的体力，也是撒泼打滚的前奏。宋秀秀就用力搡着百合，口里嚷着：“我不但要骂你，我还要打你！你是我们老宋家的媳妇，敢不听我的话？” “你再不停手，我叫人了。”百合躲开她，狼狈退到边。 宋秀秀合身扑进百合怀里，显然不是为了表示亲热，而是为了用头顶她，用肩膀撞她。“你叫啊，你叫啊！叫人来看看，嫂子是怎么欺负小姑子的！叫人看看你这银妇要治死夫家小姑子！……” 宋秀秀越说越难听，百合简直目瞪口呆，再想不到这个还没嫁人的姑娘究竟从哪里学来那么脏话。 她身子又弱，靠气势造成的威慑早就在宋秀秀蛮不讲理的厮打中烟消云散，只能身不由己地被宋秀秀推搡，就像暴风中的柳条，像四面八方乱倒。 她还得苦苦维持自己的平衡，免得被宋秀秀打倒，落入加悲惨的境地。 “你在干啥！”突然声炸雷般的大喝，两个女人动作都停了下。 百合还在呆怔，宋秀秀已经反应过来，抹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扑到来人跟前大声告状：“二哥你可回来了！二哥，这银妇打我！” 恶人先告状。百合冷眼看着宋秀秀唱念做打应俱全，宋好年张脸藏在乱蓬蓬的胡子里，看不出喜怒。 好不容易等宋秀秀说完通话，宋好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家去。” 宋秀秀愣：“二哥，你不治治这银妇？” 宋好年粗声道：“谁许你口个银妇的？那是你二嫂！” 宋秀秀眼珠转，已经意识到二哥今天是不打算帮自己，跳起来道：“好哇，你也不帮我，我回家告诉娘去！” 宋好年抱着胳膊冷冷看着她，“正好，我也要告诉娘，你不好好学针线，倒拿着买针线的钱换了两钱胭脂。” 宋秀秀登时不说话了，灰溜溜走掉。走到半，回头吐口唾沫：“李百合，你给我等着！呸！” 宋好年大步走到百合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百合给她看得瑟缩，“我不是有意的！” 宋好年不说话，继续看她。 百合心思急转，终究觉得不是自己的错，大着胆子道：“是她先动的手。” “你没事吧？”宋好年问出第句话，让百合心里暖，她摆摆手：“没事。” 宋好年这才舒口气，有点难为情地说：“秀秀让娘给惯坏了，连我都不怕……你别生她的气。” 他嘴拙，说两句就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要说让百合不怪宋秀秀，他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可要说姑嫂两个拌嘴，他就对宋秀秀要打要杀，也说不过去。 百合摇摇头：“我没事。” 来到古代第战，以百合的惨败告终。 她还不至于小心眼到为这事就给宋好年记上笔，她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在宋家的屋檐下，就得向姓宋的低头。 什么时候等她有能力养活自己，不会再因为几文钱愁眉不展，能还清宋好年那五吊钱，她才有资格对宋秀秀说不。 刚才推搡中，木盆被掀翻在地，水流了地，被罩就浸在泥坑里。百合可惜自己忙活半天的成果付诸东流，却什么都没说，走过去拾起被罩，打算重新洗。 她卷着被罩头，另外头落到宋好年手里。她抬眼看他，宋好年发现他媳妇有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只不过她以前从不看他，他也无从发现。 “你病才好，别累着了。我来洗吧。”他自然而然地说。 012 难缠小姑子2 - 013 洗破被罩布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3 洗破被罩布 宋好年强硬地要求百合坐回去歇着，他自己蹲在井台边洗被罩。 他力气大，把搓下去，被罩上面的污垢就被搓掉片。百合看得直发愣：“你还会洗衣裳？” 宋好年原以为他偏着妹子，百合要跟他怄气，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不由露出个轻松的笑：“以前不会洗。不过我都从家里分出来年了，做饭洗衣，洒扫晾晒，这些事情都得学着做。做得了，也就会了。” 古代讲究父母在不分家，百合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农村，村里人要分家都是大事，能不分家就尽量不分家。要是谁家分家了，大家定会说拿家子儿媳妇不贤惠，要不是她们撺掇，兄弟几个怎么会想着分家？ 她思索着宋好年分家的缘由，却没有问出口。人说交浅言深是大忌，她和宋好年是名义上的夫妻，交情却还不如她和院子里放养的那几只小鸡来得深厚，不好问这样容易引起忌讳的问题。 百合正在出身，忽听宋好年轻轻“呀”声，又说：“坏了！” “咋了？” 宋好年不答话，摊开手给她看，宽厚的手掌里，薄薄的被罩已经被他洗破。 百合顿时哭笑不得，只好怨这被罩太旧，明明是自家织的土布，再厚重不过，可用的时间长了还是磨得太薄，她力气小还好，宋好年这么大力揉搓，就跟宣纸样片片碎掉。 见百合没怪他，宋好年不好意思地笑笑，继续埋头洗被罩，但这次他不敢用力，高大的男人轻手轻脚，看得百合都觉得难受。 “你……进屋去，把稻草垫子拿出来晒晒吧。”百合小声说。 他们家里只有张床，床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垫子，垫子上床薄棉褥子，再加床破被子就是全部。百合自己动手拆了被子拿出来洗，那稻草垫子却又大又厚，重得他根本拖不动。 宋好年如蒙大赦，飞快地撇下木盆去屋里搬稻草垫子，百合过去接手洗被罩的工作。 稻草是穷人家冬天用来取暖御寒的好东西，就是容易吸水返潮，潮湿就凉得瘆人，最好是晒，只要保持干燥就会直很暖和。 宋好年把床上的稻草垫子卷卷，单手夹在胳膊下，轻轻松松就到院子里摊开晒日头。 百合洗完被罩，喊宋好年来拧干，两个人合力晾在篱笆上，宋好年怕风给吹走，特意折两根柔软的柳条圈成环，把被罩固定在篱笆上。 两个人个翻稻草垫子，好让日头均匀地把它晒干，个拿根棍子拍打棉絮，好让它们蓬松起来。时间院子里尽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棉絮里的灰尘漂浮起来，刺得人鼻子痒痒。 “阿嚏！”宋好年忍不住打个喷嚏。 他似乎觉得这样不太好，边揉鼻子边偷眼看百合，却见百合抿着嘴笑，虽然面黄肌瘦的不好看，可眼睛里笑意盈盈，像是有早晨天边的光落在里头，他下子看呆了。 应被褥都晒到干爽温暖的程度，宋好年不让百合动手，自己全都搬回房间里，该铺的铺得整整齐齐，对着破了个口子的被罩发了下呆，去厨房的五斗柜里找来针线，竟打算自己动手缝纫。 分家年，宋好年自己学会了不少事情，唯独缝补衣服这件事，是被柳义嫂手包了的，他还真没学会。 细细的针和粗大的手指比起来，简直小得可怜。宋好年试图把线穿进针孔里头去，接连四五次都失败，对着针线挠挠头，低头打算继续。 明明有媳妇，却没有把这些事情都理所当然地推给她做，而是要顾惜她的身体……百合觉得，宋好年在这点上，比许现代的男人都要有良心。 百合走到厨房，在五斗橱里找找，果然找到个针线笸箩。里头放着把剪刀，个针插子，上头插着三四根大小不的针，还有两卷线，卷黑的，卷白的。 另外有各色碎布，形状都不样，是单色的，也有几片带花的。这种碎布头般是在别人裁衣服的时候讨要来的，或是用来粘鞋面，或是用来打补丁都好用。 般人裁下来的布头都不舍得送人，这还是二妞在柳老爷家帮工攒下的，她自己懒得做活，就全部送给姐姐。大妞当家，什么都缺，很感激妹妹送来这些东西。 “给我吧，我来缝。”百合抱着针线笸箩到中屋，见宋好年还在和针线奋斗，她又有点想笑。 从发怔的宋好年手中接过针线，百合发现这跟针长度粗细都是中等，便顺手插回针插子上，重新挑根小针，手指捻着线头用舌尖润润，拧成束，眯眼穿，轻轻松松就把线穿进针鼻里。 缝被罩要用不少线，但百合先用手量了两尺——她当老师的时候，有时候会用手给学生大致测量身高，她的手尽力张开到最大，大拇指指尖和中指指尖的距离恰好十九厘米。 蓝布被罩上的破洞在中间，百合掂掇下，拿起剪刀把破洞周围的絮絮都剪掉，只留下还比较结实的部分，然后在笸箩里翻拣形状合适的布头。 很男人都不耐烦看女人做活，宋好年从前也是如此，所以从来不知道他娘是怎么缝被罩的。看着百合有条不紊地做活，动作不急不缓，他却觉得很有意思。 宋好年蹲在旁边帮百合挑碎布，挑出五六块来，百合按在破洞上比比，觉得合适就留下。 把碎布放在被罩向里的面，朝外的那面颜色要鲜亮些，从里侧用锁边针法细细地补过去，把碎布边缘和破洞边缘缀合起来。 翻到朝外那面看，针脚细密，没有露在外头的毛边，最后在朝里那面打个结剪短线，就算补完。 百合深深庆幸自己从前没少干打补丁、缝沙包的活，要是像自己那些城市里的女同学样没干过，面对这样的情况可就要傻眼了。 被罩有两块，大点的块先在床上铺开，把厚薄不均的棉絮放在上面，盖上和棉絮同样大小的蓝布罩子，最后把底下四角出来的部分折上去，看上去像蓝布上镶道灰蓝边，形状位置就固定下来。 然后百合又换最大的针，扯了丈来长的线，从个角开始缝被子，把上下两层被罩和中间的棉絮缝到起，同时注意把布的边缘窝进去，让它看上去整齐美观。 013 洗破被罩布 - 014 小米灰菜粥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4 小米灰菜粥 稻草垫子、棉絮褥子、被子都充分吸收阳光的热量，被罩是被洗得清清爽爽，这天晚上百合和衣躺进被子里的时候十分满意。 天气慢慢回暖，柳条抽发新芽，开始是淡淡的黄色，后来绿色越来越浓，眨眼，就千条万条地垂下来，像是光秃秃的老头子突然变成妙龄美女，最妙的是拥有头如云秀发。 这时候也是农家最青黄不接的时候，种子才要种下去，上年的存粮已经在冬天吃得七七八八。 没人顾得上欣赏如丝春雨和遥看近却无的青草色，半饿得双眼无神，干瘪的身体在空荡荡的夹袍里晃荡。有时候，有城里的大户人家骑着高头大马，或是架着马车来青柳镇踏青，看景色很美，却觉得街上的本地人十分碍眼。 这些挨饿的人里头，尤以青柳镇周围各个村子里的村民为甚，镇上的人较为富庶，最吃得不如以前好，却很少发生挨饿的情况。 唯独像宋好年家里没有存粮，为了给百合补身体又把公鸡都杀光了，到这时候就不得不挨饿。 要是在成亲以前，宋好年自然有办法：或者去柳义家蹭两顿饭，或者回家去跟爹娘要点粮食，再加上自己从林子里寻摸些猎物，也能对付段日子。 最好的当然是柳义大哥又有生意，带着兄弟们出门，不但不愁吃的，趟下来还能落点钱财。从前宋好年的五贯钱就是这么攒下来的。 但现在他是有家室的人，要让他跟别人讨吃的去养老婆，这种无赖事情他干不出来。男人好面子，要是连面子都不要，没有羞耻心，那个男人距离废物也就不远了。 百合空有满肚子致富经，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颗粮食都没有，她也只得跟着挨饿。宋好年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愧疚，却不知百合也十分抱歉：要不是她娘掏空了宋好年的家底，单凭那五吊钱，宋好年就是在整个春天每天吃肉都绰绰有余。 百合寻着机会问他：“咱们家要春耕吗？” 宋好年很喜欢她说咱们，老实摇摇头回答：“没种子。” 他分家的时候分得十亩地，偏生家里粒粮食没给，从造起这几间草房，存粮食的陶缸和五斗柜就没几天是满着的。 有时候实在气不过爹娘偏心，才会厚着脸皮回去要粮要饭。可带着媳妇回去要吃的，是会被人戳着脊背骂懒骨头的，他脸皮还没这么厚。 百合叹口气，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算是看明白了，宋好年这个人看着高大凶狠，实际上人不坏，在父母家的时候估计也是老实不讨喜的那种。大妞和他做夫妻，还真是天聋配地哑，天造地设的对。 面对这么个老实人，她也说不出什么刻薄话来，反而觉得可靠——她本身就是个能吃亏的老实人，后来当上老师变得能干，骨子里还是对老实人放心。 没有种子，家里那几亩田就只好撂荒，何况宋家也没有牛去耕地，百合按下老老实实种地的想法，再次叹气。 小夫妻两个正相对沉默，忽然外头有人叫：“大年哥，大年哥！” 这声音宋好年很熟，他答应声，走出去给人开门，“小福。”来人正是他的义兄弟，走街串巷的杂货贩子汪小福。 百合也连忙得端端正正，和汪小福打个照面，拘谨地避进厨房。 汪小福招呼声“嫂子”，就不再理会百合，自顾自和宋好年说话：“上回你寄在我这里的鸡毛掸子和毽子都卖出去了，我手头时不宽裕，拿不出钱来。大年哥，我给你换成粮食吧。” 宋好年看看汪小福，再看看他扛来的袋子粮食，苦笑下：“那点子东西，换了几个钱？” 他兄弟不会贪他的钱，汪小福硬是不给钱，偏要换成粮食送来，只有个可能，那就是在暗中补贴他。 结义兄弟两个心照不宣，汪小福不再说虚话哄宋好年，只是笑：“大年哥，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就别跟我客气。这粮食也不，你先收着，以后我遇到事情，不是还得靠几位哥哥？” 当初汪小福人精嘴甜，是镇上最受欢迎的货郎，有别的货郎看不惯，把他堵在巷子里往死里打，还是宋好年和别的兄弟路过，惊走那几个人，才算把人救下来。 之后汪小福就同他们结义，成了柳义的结义兄弟之，他们兄弟们又各自寻那些货郎教训通，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因为眼红汪小福会做生意而捉摸着揍他。 “百合，”宋好年满心感谢和感动说不出来，喊百合，“做饭，留小福吃饭！” 汪小福才送来的小米用水浸上，百合从墙角的篮子里寻出把灰灰菜来。灰灰菜学名叫“藜”，田间、路边、屋后到处都是，到春天就蓬蓬地长起来。 百合在现代的农村，经常打灰灰菜喂猪，长大后日子好了，偶尔会想吃野菜，也会采灰灰菜调剂口味，算是比较好吃又有营养的种野菜。 灰灰菜叶子上有层绒毛，还有层紫红色的粉末，这些粉末是不能吃的，最好是把菜晒干，焯水几次，洗干净粉末，下到肉汤里当菜吃。 宋家当然没有肉，百合烧锅热水，把洗过好几遍的灰灰菜在里头汆烫两遍，看着颜色从鲜绿里带点灰紫，变成暗绿色，心道差不，就倒掉水，重新往锅里注清水，烧开后下淘洗干净的小米。 然后把汆烫后晾凉的灰灰菜切成丁，等小米煮到开花就下进去，再滚两滚，端下来加盐，就成了锅菜粥。 小米粥本是金黄色，加进去灰灰菜之后，汤变成灰绿色，不论是闻起来还是看上去都不难吃的样子。 汪小福没推辞义兄留饭，就在宋家喝了两碗小米灰菜粥，百合不住给两个人添饭，又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笨手笨脚的，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 她把家里没有好饭菜的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宋好年自然面子大涨，好在他不是那等不知眉高眼低的人，汪小福走，他就对百合道：“是我无用，不能让婆娘吃上饭。你放心，我日后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百合喝着粥，正留心品味野菜清香，听他说得郑重，便眉眼弯，笑着点头。 014 小米灰菜粥 - 015 结义兄与嫂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5 结义兄与嫂 汪小福去后没过两天，柳义带着妻儿上门。 几个人都是老熟人了，柳义是宋好年的结义大哥，李彩凤是百合娘家族姐，柳义和宋好年说些生计，李彩凤就带着女儿杏儿和百合闲话。 杏儿才四岁，前些日子病了场，如今也好了，大眼睛随了李彩凤，爹娘都爱她伶俐，她见人也不怯，格外活泼。 有些时候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比如柳义没觉得百合有什么变化，李彩凤只是觉得百合开窍了，杏儿就扑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百合婶婶，你和以前不样啦。” 按理说，女人嫁了人，都是跟着丈夫的名字的，比如镇上人称呼李彩凤就是“柳义家的”，百合自然是“大年家的”。 不过李彩凤和百合是本家姐妹，平日里会互相叫对方的名字，杏儿觉得“百合婶婶”比“大年婶婶”好听得，怎么都不肯改口，大人也就随她去了。 百合摸摸杏儿的头发：“那杏儿说说，婶婶哪里和以前不样了？” 杏儿歪歪头，时间说不上来。 如今百合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利索，头发打成根辫子盘在脑后，衣裳虽然破旧，却也是干干净净。 她以前总不拿眼睛看人，脸上表情也是躲躲闪闪，叫人看了不耐烦。现在却很爱笑，黄瘦难看的脸在笑容映衬下也有几分讨喜。 李彩凤拉拉杏儿头上的小揪揪，笑着说：“她打小儿就爱年轻姑娘，那时候还在吃奶，宁愿不吃奶，都要让长得好看的人抱。” 杏儿捂着头：“娘，别给我揪乱！”她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百合笑着说：“那杏儿快点长大，等你留头了，婶婶给你梳好看的辫子。” 那厢柳义从怀里掏出半吊钱放在被褥上，环顾四周，见比从前干净整洁得，心里有几分满意：“你婆娘如今会过日子了？” 宋好年脸上就绽出个暖洋洋的笑容：“她很好。” 柳义咧咧嘴：“你也别太惯着她，婆娘还是要调教。” 说是这么说，镇上谁不知道他惯着李彩凤和杏儿？李彩凤嫁给他七八年，统共只生了杏儿个女儿，也不曾见他说过二话。 这话宋好年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不必说出来。见他看着那半吊钱，柳义知道自己这兄弟很有自尊，轻易不肯受别人好处，忙道：“上回咱们道贩货，这是该你的分成。” 宋好年严肃道：“大哥，我知道兄弟们都肯顾着我，可上次我该做的事情没做完，撇下兄弟们先回家，心里过意不去。这笔钱是兄弟们共同挣来的，我先走，就不该拿和别人样的。” 当时听说大妞跳河，他先赶回青柳镇，别的兄弟们过了大半个月才贩完货物回来，出力比他，如今却要拿样的分红，他觉得自己亏心。 柳义不耐烦道：“叫你拿着就拿着，自家兄弟，谁跟你计较这个？你要是不收，是不是拿我们当外人？” 这话就说得重了，宋好年耳根涨红，好会儿才说：“大哥，那我就收了，替我谢兄弟们。回头再有活，我定出力。” 柳义笑着拍拍他肩膀，心里也松了口气，说道：“则两月，少则半月，就又有趟生意，你好生准备着。” 家里有了汪小福送来的粮食，可暂解燃眉之急，柳义送来的钱又能撑段时间。没有随时要饿死的威胁，宋好年和百合都能够沉下心来琢磨以后的生计。 百合每天挎着篮子到附近野地里采野菜，比如之前煮粥的灰灰菜，镇上人吃得少些，她们柳山村却是人人都吃，用来度过断粮的这段难熬日子。 春天到，各种各样的野菜都长出来，它们生命力旺盛，比粮食长得还要好。吃半菜半粮的粥也能度日，但比起之前天天有肉吃的情形，就差得很远，别说百合饿得眼睛放绿光，就是宋好年，也颇觉难熬。 可是家里就剩下那几只小鸡，指望着以后靠它们下蛋，无论如何不能再杀来吃，要打牙祭只好考虑别的法子。 宋好年冬天在山里下的套子套到过两只野兔，剥洗了吊在房檐下，零零碎碎也吃光了，他便在附近山里挖几个陷阱，下几个套子。 十来个套子，总有两个能套到猎物，最的是野兔，偶尔还有野鸡。野鸡这东西速度快还会飞，特别难逮，幸亏宋好年套子做得结实又灵敏，才能套得住。 野鸡还是活的，带回来直接在集上卖掉，大路上时常有县里大户人家的家丁、官家经过，见着野鸡，比肥鸡还要欢迎。 野兔半杀了剥皮，肉照例悬在房檐下风干，自家慢慢吃，春天皮子不好，城里人看不上，也不大稀罕兔子肉，镇上的大户倒是有可能会要。 宋好年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乡下地方，认为种地才是正途，就是柳老爷家门口，还悬着个“耕读传家”的匾额，但凡不种地的，都叫做浪荡子。要是再不学好，就叫无赖子。 宋好年前些年也和帮无赖子在起混过，名声从那时候就不太好。后来和那帮人再不来往，但他不种地，二不着家，长年累月在外面奔忙，除了他那班兄弟，镇上也没少人真正看得起他，愿意喜欢他。 所以他带着自己打来的兔子两次上柳家、周家门，都没能卖出去，反吃了不少奚落。老爷们当然不肯亲自和他打交道，奚落他的，无非是柳家的家丁、长工，还有附近目睹他被人赶出来的相邻罢了。 风声传到百合耳朵里，她只装作没听到，保住宋好年在自己媳妇跟前的面子。但在宋好年下次打算出门前，她突然想起事：“我们家迎春在柳老爷家里帮工，我有些日子没见她了，怪想的，正想去看看她。” “要不我把这些东西顺道带去给她们看看，万她们想要，咱们也赚点子零花。” 宋好年觉得柳老爷家里的人不好打交道，瓮声瓮气道：“你个人去恐怕受气，我陪你去。” 015 结义兄与嫂 - 016 柳府探妹子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6 柳府探妹子 宋好年的打算是有他陪着，好歹能在别人骂骂咧咧的时候护住百合。 百合正是怕他长时间自尊心受挫，以后变成没脸没皮的那种人，怎么肯再让他同自己起去柳家？ 心思转了转，说道：“你再去山里看看，是不是又套住了兔子。要是套住了，别忙着打死，找个笼子先养起来。小点的最好。” 宋好年听她这样说，依言去做。 百合自己寻个篮子，把昨天刚剥出来的兔子，几条比较完整光滑的皮毛都放在里头，出门往柳老爷家走去。 青柳镇有上千户人家，大部分都是寻常，还有小部分像她家这样穷得吃不起饭的，另外有三四家大户，其中最有钱有势的就是柳老爷家。 柳姓是青柳镇最大的姓，然后是姓周、姓宋的，譬如柳义和柳老爷家子就是亲戚，不过关系已经很远了，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柳老爷曾经考上过举人，没等朝廷授官，就回乡居住。乡下人不太清楚什么举人进士的，只知道他是官老爷，镇上人说“柳老爷”，专指这位举人老爷。 青柳镇中段，有片整洁的青瓦房，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那就是柳老爷的家。大妞只在成亲前跟着二妞逛过回，隐隐记得路怎么走。 百合循着记忆当中的道路走去，因为镇上只有条最大的路，倒也没有迷路的危险。 穿镇而过的大路宽敞平坦，牛、马、骡子等畜生走过，落下的粪便很快就被专门的人收走，不会留在那里招蝇虫，不会妨碍别的人走路。 路上的人百合都不认得，那些人也没兴趣跟她打招呼，她沿着大路走，不住观察着四周景象，发现这个镇的确富庶。 刻钟后，就看到高大的青砖瓦房，朱门前垂柳掩映，挂副黑漆填金的对联，中间悬着“耕读传家”的匾额，就是柳老爷家了。 两个门房在那里闲聊，百合跺跺脚，跺掉鞋子上走路沾上的黄土，走上去福身：“两位大哥，奴家的妹子李迎春在府上厨下做事，烦请通报声，就说她大姐有事寻她。” 两个门房对视眼，见百合落落大方，说话也很有章法，不像是寻常村妇，反而有点大户人家的文气，和那些日常与柳老爷交际的乡老差不，倒不大相信她是厨下婢的姐姐。 这等家丁最会看人下菜碟，要是态度畏缩，他们八成要戏弄人番，再随便指事打发掉。要是来人贫苦但又不太好惹，他们也不会通传，也不会答话，就那么晾着人，宋好年第次来就被他们晾了半天。 百合不是以上任何种，她穿得寒素，说话行事却不像是没见识的乡下妇人，那两个门房也不敢太看轻她，恰好有个小厮进门，他们喊住人说：“去厨下找李迎春，就说她姐姐来找她。” 百合连忙对小厮道谢：“谢小哥。” 过了约莫两刻钟，二妞才从门里出来。她穿着身蓝布褂子，黑布裤子，脑后留根大辫子，是在家时从来没有过的利落整洁。 “姐，你咋来了？”二妞以为百合又遇到什么困难，不禁皱眉，她自己也是给人帮工的，帮姐姐两次还好，次数了，自己手头也吃紧。 百合举起篮子给她看：“你姐夫打了几只兔子，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句话出口，迎春就觉得姐姐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姐姐，说好听是老实，说难听就是个木头人，针扎声还不知道喊疼，也不知道在姐夫家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如今竟然开窍，晓得犒劳自己妹妹了。 李迎春和两个门房打招呼，“我带我姐进去说说话，牛大哥汪大哥，今天亏你们给我带话，回头拿油果子出来给你们。”把百合带进门。 柳老爷家的宅子有两路五进，厨房和下人房都在西路，迎春带着百合到自己房里。这是排倒座，四个人住间，各人的箱笼堆在自己床底下。 迎春倒杯水给百合，杯子看起来比宋好年家里的瓷碗质地还好些，难怪许人削尖脑袋都想把闺女送进柳老爷家来帮工。 做工这年，迎春长了许见识，见百合慢慢喝水，她心里有点发急：“姐，你有啥事就直说，我能帮你就帮，帮不了你也好心里有数。” 百合笑着摇头：“真是有东西带给你。”说着拿出几张兔子皮来，“这皮不算好，可你镶个帽子，做个暖手的套子总是可以的。” 迎春这才相信姐姐是真的来探望自己的。又见百合把篮子放桌上，“还有几只兔子，你尝尝好吃不。” “我们自己房里开不了火，我带你去厨房吧。”迎春自来帮工，她娘隔三差五就来要钱要东西，别人家送东西，她点没从家里得着过好处，自然脸上无光。 现下百合给她送兔子，虽不起眼，好歹是份心意，带去厨下跟大家分分，是份心意，也是她的脸面。 百合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自然不会拒绝。迎春看姐姐瘦得不得了，还没有自己高，就接过篮子自己提着，带着百合到厨下。 厨房里做主的是柳家积年的厨娘，人称“升大娘”，同辈人则叫她“柳升家的”。升大娘为人爽利，手上功夫也不差，就是管不住嘴，有些贪吃。 迎春她们几个帮工做活的小丫头，日常都要拿各色果子、吃食孝敬升大娘，柳升家的吃人嘴软，对她们偶尔偷懒的事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 迎春自己留下兔子皮，打算回头和要好的小姐妹分，提着篮子到厨房，先跟升大娘说话：“升大娘，我姐来看我，这是她带的点子心意，整治了大家打牙祭。” 她自己是个帮厨小丫头，真是要整治野味，还得升大娘来。 柳升家的宽额头丰下巴，正嗑着瓜子跟人闲聊，唾沫横飞，听见迎春招呼，大手抹掉唇边瓜子皮，笑道：“算你有孝心，不枉我往日疼你。” 又问迎春她姐姐是什么人。 百合自己答话，说是迎春家里大姐，如今嫁到镇上，迎春平日里亏柳大娘照应云云，说得柳大娘眉花眼笑。 “我就说迎春丫头伶俐，家里姊妹也不会差。你难得来回，过来跟我们坐坐，道说说话。” 016 柳府探妹子 - 017 爆炒兔肉丁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7 爆炒兔肉丁 迎春带着两个小丫头洗兔肉，燎掉没整治干净的毛，把兔肉剁成大拇指肚大小的肉丁，满满地堆在盆里，又备好各色调料。 柳家的大灶排七个灶眼，不做饭的时候封起来，上头坐锅水借余温。 几个小丫头收拾停当，才招呼柳升家的：“升大娘，都准备好了，只等您老大显身手。” 柳升家的皱皱眉：“兔肉腥臊，不留神就柴，不好做啊。大家随便尝尝罢了。” 说完客气地请百合安坐，让个小丫头给她烧火，自己动手炒了半盆兔丁。刚出锅的肉带着油香，又烫又好吃，小丫头们你推我我搡你，都馋得不得了。 柳升家的挟起块尝尝，再次皱眉：“倒也罢了，总是不太好吃。” “升大娘，不如让我来试试。”适才她炒肉的时候，百合已经看得分明。这柳升家的做饭的确是把好手，但她似乎习惯用炖煮的手法，兔肉的鲜味在长时间炖煮当中流失，就没那么好吃了。 柳家灶上应器具、调料齐全，看得百合有些眼热，忍不住毛遂自荐。 柳升家的上下打量百合，看她瘦小难看，身上收拾得倒是干净，指甲缝里也没有像常见的农妇样满是污垢，而是干干净净的，遂笑着说：“这么说起来，你倒是有绝技在身？” 别人还没说话，迎春先急了，她了解自己的姐姐，正经连油也没见过几回，哪里会整治精致的饭菜？ “姐！你别看着这里啥都有就乱来！”要是百合浪费了堆油盐又没做出能吃的东西，不但百合在厨下众人心目中的印象会变差，就是迎春也会大失脸面。 百合微笑着看迎春眼，对升大娘道：“绝技不敢当，就是对整治兔肉有点心得。” 反正是自己吃的玩意儿，并不用来敬上，再加上是白饶，并不是自己钱买的，升大娘和小丫头子们眼界不同，也不心疼这点子兔肉，大方挥手：“你做，我们也偷偷师。” 迎春急得跺脚，百合不理会她，会儿菜炒出来，自然见分晓。 百合取了盘兔肉的量，加进秋油、葱姜丝、黄酒腌制足够的时间，让小丫头控制火，倒大约碗清油下去，就听迎春在后面重重抽气。 油温渐渐升高，扔捧花椒、几颗八角下去，温油将花椒和八角的香味逼出来，百合捞出香料备用，命小丫头继续加大火，等油温升到最高，倒进兔肉迅速滑炒开，变色就离火，借着锅里的余温加秋油、少许盐，洒上半炸好的花椒，就成了。 从前柳老爷在省城考举人，升大娘跟着伺候，同年之间互相请吃，厨娘们也会交流经验。升大娘就是在那时候见过这种大火热油爆炒的做法，只是没当回事。 百合把兔肉装进白瓷盘子里，取双筷子请升大娘试吃，她不客气地挟块放进嘴里嚼了嚼，不由瞪大眼，冲百合竖起大拇指。 兔肉外酥里嫩，本身的鲜味被热油锁在当中，丝毫没有散失，花椒的麻香味被高温激得越发诱人，口下去，半边身子都麻了，却又让人停不下来，只想再次品尝这样的刺激。 升大娘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人，自己吃了几口，让厨房的同僚、帮厨的小丫头也都来尝尝，她刚才目不转睛地看着百合动作，已经看出其中诀窍，把做法记下来，想着过两日就当新菜色，送到柳老爷的饭桌上。 适才小丫头们已经吃了不少升大娘炒的兔肉，这会儿鼻子里闻着花椒香气，个个直咽唾沫，争抢着吃起来。 迎春眼疾手快，塞给百合双筷子：“姐，你也吃！” 她姐姐带来的兔肉，她姐姐炒的好菜，怎能口都吃不到？要吃才够本！ 百合早馋了，宋好年能打兔子，宋家却没有足够的油盐让她来大显身手，平时或是烤烤，或是剁碎煮兔肉粥吃，哪有这样口下去全是油香肉香花椒香来得满足？ 于是再不客气，和小丫头们道把剩下的兔肉吃得干干净净，到最后，还有个小丫头捧着盘子，在大堆花椒里头翻动，不时翻出点碎丁子来过嘴瘾。 这时候百合早就放下筷子，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陪升大娘说话。 刚才升大娘和她不过是闲聊，这闲聊对象不是她李百合，也可是任何个有空闲的人。等她露手，升大娘才算对她刮目相看，语气里也了几分敬重。 她们靠手艺吃饭的人，最重有手艺的人。百合也不藏私，细细说了要如何注意火候油温，如何用黄酒、葱姜丝去腥，和升大娘说得很是投机。 时，升大娘说：“你家里可还有兔子没有？有的话，明日送些来，我与你买。” 百合谦虚道：“不过是随手，哪里当得起大娘正经当门子生意？” 听姐姐竟然不肯要钱，迎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悄悄拉自己同屋的小姐妹说：“我还当我姐变伶俐了，没想到越发笨了。” 送到手上的钱都不要，她是傻了吗？ 百合客气，升大娘越发满意，却不肯占她的便宜：“日后你要有新打的野味，都先给我送来，我按照市面上的价格买，绝不亏了你。” 百合推辞再三才答应下来，又送上堆好话，恭维升大娘为人大方和气，柳老爷家子对她有倚重云云。 待百合告辞的时候，柳升家的已经十分欣赏百合，要不是听说她已经成亲，简直想把她许给自家亲侄子。 百合悄悄跟迎春说，让她找个方便的器皿装碗兔肉给她。迎春随手寻个粗瓷碗装满肉放在她篮子里，送她出门，只当她要带回家吃。 到得门房，迎春同两个人说日后百合上门找她或是升大娘，让门房不要拦着她。那两个门房见百合才进去两个时辰，就收服了柳大娘的心，深觉这个女人不简单，笑着答应下来。 百合取出兔肉送给两人，两人十分高兴，以后自然不会为难于她。 017 爆炒兔肉丁 - 018 清香榆钱饭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8 清香榆钱饭 百合让迎春给她装碗炒兔肉，送给门房，方便她以后出入，是为长远考虑。她自己满足了口腹之欲，想到宋好年就未免有点抱歉，回家后加倍用心整治饭菜。 奈何宋家材料有限，宋好年又不像她长了条精细舌头，竟没吃出来好坏，反而担心地看她：“你咋吃这么少？”只当她又病了。 百合哭笑不得，忙说自己去看妹妹，在迎春那里吃过了。 吃过饭，趁着天光还亮，百合跟宋好年说了自己已经同柳家管厨房的升大娘搭上线的事情：“已经说好了，日后咱们捉到野味，只管先送去给她。” 宋好年只顾点头，觉得自家媳妇了不得，以前看着木木呆呆的，没想到出手就拿下升大娘，给家里添了笔收入。 “你让我留几只活兔子，今天的都太大，没留下来。” “不急，哪天抓到小的别杀就行。”百合要小兔子另有他用，额外叮嘱宋好年句。 于是宋好年去院子里剥洗兔子，兔子内脏基本都不能吃，但柳义家里养的黑子很喜欢，最近黑子见到宋好年都格外热情，尾巴恨不得摇到天上去。 百合搬着板凳坐在门口，身边盆火，就着有点朦胧的天光补衣服。宋好年长年累月在外面奔忙，衣裳很容易磨破，只有实在穿不了他才会拿去求柳义嫂补补，像是袖口磨破，裤管上破个洞之类的小处他就不管。 现在百合愿意管起这件事，拿各种各样的布头打补丁，缝补得整整齐齐，宋好年心里极是高兴。 而且百合手巧，她给宋好年补衣服还没什么花巧，在自己的衣裳上面，用碎布拼成图案来遮破洞，又好看又新鲜，不细看还只当她穿着什么新样式的衣裳。 毕竟没有灯，百合不敢太耗费自己的眼睛，不然以后老了可有罪受。再加上总低头用针对脖子也不好，百合每隔会儿就抬头活动活动脖子，向远处看看。 每回抬头，就见宋好年瞧着她傻笑。百合有心说他，偏偏他也没耽搁手里的活，只好随他去。 心里却觉得这样的感觉非常新鲜，算起来百合上辈子也是没谈过恋爱，人家给她介绍的那个人是冲着结婚去的，两人见了两面，觉得彼此都合适就定下来，忙着调动工作、买房，种种筹划不，唯独没有发展感情的意思。 当时百合想着，感情是种奢侈品，只要日子平稳地过下去，时间长了两个人总会处出感情，那种亲情比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都要来得让人安心。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下子穿越到几百年前，成了个农夫的妻子。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会在这个农夫傻乎乎的笑容里，产生甜滋滋的感觉。 她清晰地意识到，两个人的感情在生根发芽，从他们的日常相处里汲取养分，并且会长到枝繁叶茂的程度。 百合并没有什么不甘的感觉，农夫没什么不好的，有些人锦衣玉食却狼心狗肺，比这个农夫差了不知道少呢。 她宁愿和宋好年起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也不愿意像从前看的小说里那样，在某个有钱人的后院里，和帮女人斗得你死我活。 次日百合拉着宋好年，把约定好的兔肉送到柳家厨下，也是让宋好年认路、柳家的人认脸，以后便是她不来，宋好年自己个人也来得。 五只兔子，剥洗干净之后也有十来斤，升大娘都不过称，随手拈，数出三十个钱给他们。 宋好年望着钱直发愣，百合也忙笑道：“这太了，值不了这么。” 升大娘道：“知道你们两口子是老实人，就着次，你只管收着，以后自然还是按规矩来。” 其实升大娘说的老实人只是说百合，宋好年在人家印象里可不是什么好人。百合再三向她道谢后才收下。 从柳家出来，小夫妻两个提着送肉用的篮子往家走，走到半，百合的脚步忽然慢下来：“都长出来啦……” 宋好年以为百合累了，问她：“歇阵吧？” 百合忙指给他看，“榆钱儿！” 有柳树的地方，半也会生榆树，榆树叶子刚长出来时偏圆，累累簇簇在枝条上，看上去像串串的铜钱，所以叫做榆钱。 榆钱儿很嫩，又有股甜味，穷人家常用它当饭，度过春天青黄不接的时段。 榆树不高，榆钱儿垂下来，百合伸手就可以够到，她兴奋地拉着宋好年去捋榆钱儿，摘几片吹吹就生吃，既有草木清香，又有种回味隽永的香甜。 宋好年的手大而粗糙，捋榆钱儿只会比百合快，他个子又高，只拣高处的叶子，很快就捋满篮子。 回到家里，挑出粗硬不能吃的叶子和茎秆，只留下最嫩的叶子，打井水细细淘洗干净，慢慢篮子榆钱儿在日头下面泛着翡翠样的光彩。 小麦这时候还是稀罕物，磨第遍叫黑面，第二遍还是粗粝泛黄，要完全去掉表皮磨第三遍，才能得到细白面。 宋家吃不起细白面，但各处亲朋接济，再加上自家也在不断寻找生机，还是在集上买到了几十斤黑面。 个竹绷子，中间绷块儿粗眼儿纱，就是罗面用的罗。只有罗过两遍，黑面中的沙子、秸秆还有虫子才会全都被隔出去，剩下比较细的面粉。 百合把罗出来的杂质撒在院子里，小鸡们很喜欢吃，不断在地上啄食，在篱笆上磨自己的喙。 面粉洒在沥干的榆钱儿上，让每片榆钱儿都均匀地沾上面粉，然后烧锅水上屉蒸，刻钟后，清香新鲜的榆钱饭就出锅了。 家里还有点子兔肉，切碎了煮锅肉汤，算是能沾点荤腥。 小夫妻两个就着兔肉汤吃榆钱饭，榆钱儿的香甜不断刺激味蕾，小麦面粉的香味则增加了厚味，面粉的干燥也被榆钱儿给冲淡，满口生香。 也就难怪从大人到小孩儿都喜欢吃榆钱饭，就连百合当老师之后，也会和同事们摘榆钱儿换口味。 这里小夫妻两个自甘清贫，却不知柳府里正有人说起他们。 018 清香榆钱饭 - 019 柳府的打算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19 柳府的打算 比起升大娘和小丫头们吃到的兔肉，今天送来的肉加新鲜肥嫩。升大娘使出浑身解数，挑出兔子身上最好的部分，按照百合炒菜的步骤做了，送到柳老爷的饭桌上。 柳老爷见识广，筷子下去便尝出是兔肉，麻鲜滑嫩，时胃口大开，竟吃了半碗饭。 饭毕，柳老爷就叫升大娘上来说话。当年他在省城考举人，就是升大娘前前后后伺候，料理衣食住行，主仆之间情谊深厚。 柳老爷闲时，也会叫升大娘来聊几句，好向别人显示自己对她的重视，就是管家柳忠也要给升大娘几分面子。 柳老爷问起升大娘怎么会想起炒兔丁，家下厨房的食材来自自家田里，也有从别处采买来的，只有冬天田庄上才会送兔子来，如今可不是送兔肉的时候。 柳大娘就说起百合，“那媳妇子过得贫苦些，人却是伶俐干净，说话有条理，也不想着调三窝四占人便宜。” 柳老爷拈须眯眼，“你说她男人叫宋好年？是宋家的？” 他贵人事，时之间想不起宋好年这号人，管家柳忠忙在旁欠身：“是宋家五房宋老汉的二儿子，分家出去了。” 宋家族人也不少，虽没出过什么出色的人才，靠着勤恳，在镇上也都小有积蓄。宋氏族人的田和柳家挨着，柳老爷有点印象，这时候管家说，他就想起来了。 “宋老汉有三个还是四个儿子？怎么现在就分家？”父母在不分家，柳家是读书人家，格外注重这些规矩，听说宋老汉已经分家，眉头就是皱。 升大娘忙给管家使眼色，管家不慌不忙地说：“他家倒还不曾分家，只是儿子们都大了，各自婚娶，挤在处总是不方便。只是让这个二儿子别居，长子幼女自然是跟着宋老汉住的。” 柳老爷摆摆手，“既如此，就收下他家的猎物也无妨。去年朝廷颁令，在咱们太平县也要推广红薯，家里别处的田都已有安排，你想些法子就近租几亩，试着种上，也是我们报效朝廷的片心。” 说到朝廷，柳老爷对空抱拳拱手，以示敬意。管家会意，答应着是，和升大娘起退出去。 出门，管家便对升大娘道：“田庄的事情本是你家升老弟在管，回头请他上我家去喝两杯，从长计议。” 升大娘听见是正事，答应着去了，转眼就抓到个正在偷懒的小丫头，让她给自家汉子带信，叫他来寻管家说话。 管家柳忠和管佃租的柳升两个人凑到处，头碰头商议半晌便定了计。 柳家号称诗礼传家，在镇上最有势力，但柳老爷最重好名声，素来厌恶家下仆役打着他的旗号欺压乡邻，柳忠柳升两个虽不大看得上泥腿子乡亲们，日常行事倒也还看得过去。 过两三日，柳升寻着空子，便往镇西头去。他穿着细棉布袍子，小心避开路上灰尘。他在镇上很有脸面，路走来都有人笑着同他问好，他笑纳，直走到最西头宋家。 在篱笆外头，看到三间低矮茅草房，房檐下挂着风干的野味，柳升就估摸出这家景况。个年轻媳妇子正蹲在院子里翻晒灰灰菜，细条条的身子，又黄又细的头发，想来就是升大娘说过的“大年家的”了。 “大年在家吗？”柳升咳声，不大好和年轻媳妇子随意搭话，便朝着屋里问。 百合听见人问，抬头便看见名留着胡子的中年人，身材敦实厚重，和升大娘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年在后头，您是？” 宋好年正在屋后搭鸡窝，家里的小鸡越长越大，总关在房子里不像话，不如趁着天暖起来挪出去。他的义兄柳三平是个木匠，宋好年跟着他学过两手，试着搭个鸡窝应当不成问题。 听见有人问他，宋好年从屋后走出来，就是愣：“升大叔？” 柳升这才进门，笑呵呵地与宋好年说些闲话，家里父母可还好，近来在做什么生计呀，家里日子是不是还过得去…… 宋好年边回答，边想自己素日并不同柳府打交道，和这位升大叔连照面也不曾打过，如今他突然上门，不知道是打算做啥？ “这时候到处都在春耕，我们府上有片田，正在你家田地附近，你家田地怎么还慌着？再不下种，可就要错过节气了。” 柳升终于结束漫无目的的闲谈，把话题拉到正事上来。 宋好年不种田，自然是因为家无余粮，没有耕牛，只是这话不好直说，便苦笑道：“升大叔晓得的，我不耐烦种田，家里这婆娘力气又弱，也不是个能种田的。” 这话正中柳升下怀，他眼睛亮，说道：“贤侄这样肯干，自然有好前程。只是那十来亩田地虽不是上等好田，也是中等田地，撂荒未免可惜……不知贤侄如何打算？” 受主家影响，柳升跟人说客气话的时候，也有点文绉绉的，宋好年听不大习惯，揉揉耳朵，倒是明白了他的来意，因笑道：“如今我正想把田赁出去，只不知谁家有意。升大叔认得的人，要是知道谁家想租地，还请介绍来。” 柳升便道：“如今朝廷推广新粮，我家老爷正想租几亩地来试种，恰好贤侄你家田地与我家田庄相邻，不如就赁与我们？离得近，修渠灌水也方便。” 说着语气转，“要是贤侄你恐我家倚势凌人，想要侵夺你家田地，不肯租也就罢了，我再去寻别人便是。” 两个人心里其实都是想促成这件事情的，又商议几句，便约定次日找乡老们见证，把宋好年的十亩田租给柳老爷家，柳家每年付定钱财给宋家。 百合在门外问：“不知贵府上要种什么？” 柳升只和当家的男人说话，听见女人插嘴，觉得到底是小门小户的没规矩。偏百合又能说出“贵府”这种文绉绉的词，他也就半情愿半不愿地回答：“是种朝廷在推行的新作物，叫红薯。” 百合眼波闪，轻声道：“若是贵府肯将田里收成分我们成，租金还可以再商量。” 柳升不悦地看向宋好年：“这婆娘说的是真？” 宋好年笑着说：“我家里，我婆娘说话，跟我说话是样的。” 019 柳府的打算 - 020 槐花蒸麦饭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20 槐花蒸麦饭 柳升原本嫌弃妇人嘴舌，又对宋好年恨铁不成钢，觉得他夫纲不振，被个小媳妇骑在头上撒野。 但成还没影子的粮食，就可以换来租金大大降低，这对他来说是笔划算的买卖。在田地的事情上，只要不涉及到买卖田地，大部分事情柳升都可以不经过柳老爷自己做主，他沉思片刻，就答应下来。 待柳升离去，宋好年问百合：“你要那成粮食做啥子？” 红薯这东西，方圆几百里从来没有人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种得活，便是种活了，要怎么吃，怎么卖，都还是大问题。 这些日子，他看出百合心里其实是很有主见的，人也非常聪明，这才口应下她的说法。但当家做主，有些事情必须心里有数，不能糊涂到不清楚自己媳妇在做什么的程度。 百合说：“朝廷推行样东西总有它的道理，不是随随便便就做的，柳老爷家里也试种了，可见这红薯定有利可取。不管怎样，它总是种吃的东西，不会糟蹋了的。” 这些日子百合也看出来，宋家虽然穷，青柳镇上大部分人都相当富庶，日子很过得去，也不曾听说匪盗叛贼等事，可见这个时代相当安定，这是朝廷有能力的明证。 且百合自己很清楚红薯的价值，朝廷大力推广是好事，她没田地、没有经济实力，总要想办法搭上点好处才行。 宋好年对朝廷还是相当敬畏的，听百合这么说，便不再计较，次日和柳升找到三名乡老作证，订立契约，将自己名下的十亩中田以年两贯的价格赁给柳老爷家，且约定田里所出物产无论贵贱，皆占成。 种田最是辛苦，在没有改良品种的情况下，出产也很低。要耕地、除草、间苗、捉虫、修渠灌水……年下来，除口粮和留种外，余粮不会很。 宋好年从家里分出来，有部分原因便是他不肯好好种田，兄嫂看不惯，撺掇着分了家。百合力气弱，虽是农家出身，也不过是放学后帮家里做些农事，并不真正擅长种田。 这样两个人凑在起，只靠十亩种田，怕是养不活自己。因此宋好年做主将田地租出去，正中百合下怀。 于是宋好年还是照例去山里捕野味回来卖与柳家厨下或是路过的城里客人，百合则绞尽脑汁地改善自家生活。 不几日，槐花次第盛开。槐花像串极小的铃铛挂在枝条间，浓香扑鼻，吃起来甜蜜蜜的，小姑娘最喜欢。 宋好年采篮子槐花回家，给杏儿送去几串，果然杏儿很喜欢，在自己头上比比，又舍不得戴，不会儿就吃掉串，拿着剩下的去跟她娘献宝。 回到家里，百合已经蒸上槐花麦饭，和榆钱饭同样做法，只是放面粉些。因为槐花香气浓，吃起来也比榆钱饭香。 宋好年吃掉两碗饭，忽然说：“我想出去找活做。” 百合怔，在这个时代，孤身女子最容易招祸，身边有个信得过的男人，心理上才足够安全。 她也防着宋好年兽性大发对她如何如何，可听他要离开，第反应就是心里慌。 在百合取代大妞之前，宋好年也是常年累月在外的，他倒不觉得撇下媳妇个人在家，她会不习惯。别看百合现在和从前不样，他总觉得，自己要是敢对她动手动脚，她的反应比从前还会激烈。 嘴里的饭都有点不是滋味了，百合默默嚼饭，好会儿才问：“那……要准备些啥？” 已经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了，总不能还什么都不带就去外头风餐露宿吧。 宋好年咧嘴笑，心里暖洋洋的，说：“你做些干粮，放不坏的就行。别的东西柳大哥都会备下，不用我们操心。” 百合点头答应，因宋好年要去见柳义，她也要求跟着：“好些日子没见彩凤姐和杏儿，我去找她们说说话。” 到得柳义家，家人也刚吃完饭，李彩凤在厨房洗碗，杏儿趴在她爹肩膀上，正往柳义头上插花。花还是她大年叔送来的，又香又甜。 柳义是个浓眉大眼的粗壮汉子，单手就能把杏儿掌起来，边哎哟哎哟叫唤，边护着杏儿不让她掉下去。 杏儿兴奋得咯咯笑，给他横七竖八插了头花，忽然宋好年在外头喊大哥，柳义扛着杏儿到门口：“快进来吧！” 宋好年直愣愣地看着柳义，想笑又不敢笑，百合已经藏在他背后悄悄笑得浑身颤抖。 柳义抹头上，自己也笑起来，把杏儿放下来：“带你婶婶去找你娘。”在杏儿头上轻轻敲下，和宋好年两个去堂屋里说话。 柳义家是三间瓦房带两边厢房，正中的堂屋专门待客，厨房在东厢靠近大门，百合帮李彩凤打下手，很快就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两个人抱着杏儿寒暄几句，百合才说明来意：“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准备干粮，有些啥讲究，还要请彩凤姐教我。” 这些日子，李彩凤看着百合天变样，每次见面都比上次伶俐，深觉这个妹子不简单。恰好她丈夫要和宋好年道出去，兄弟两个总是互相照应，姊妹两个也不能外道了，她便不藏私，同百合说了许讲究。 比如要带两身换洗衣物，手肘、膝盖里头要额外打上补丁防止磨破；又比如干粮要放盐，烙成干饼，免得返潮发霉；再比如去集上买两块明矾装在包袱里，这样他们路上遇不到干净水源的时候，还能用明矾澄水喝…… 百合听了，铭记在心里，恨不得拿笔记本全写下来。不过写字这件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是会吓死人的，她脑子里闪念，就继续认真听李彩凤说这些诀窍。 杏儿在旁边听得无聊，小手摸着百合衣裳上拼出来图案，突然说：“百合婶婶，花花好好看呀，能不能给杏儿也做个？” 百合低头，看见杏儿摸的正是她的补丁。柳义两口子把杏儿看得跟眼珠子样，自己还穿旧衣裳，杏儿身上的衣裳却总是簇新的，很少见补丁。 她就笑着说：“杏儿喜欢的话，婶婶送你张手绢好不好呀？” 020 槐花蒸麦饭 - 021 丈夫真面目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21 丈夫真面目 宋、柳两家人关系好，平素亲热没什么，李彩凤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长成见好东西就眼热想要的人。 她厉声道：“杏儿，怎么能跟你婶婶要东西？” 又对百合道：“她小人家家的，不能惯坏了，妹子你不要放在心里。” 百合笑道：“彩凤姐放心，咱们两家啥关系，我哪会觉得你是眼皮子浅到让杏儿来白饶我东西？” 顿了顿，才继续说，“不过是我自己心里的点意思，我家大年和我自己都没少承大哥嫂子照顾，有心报答又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杏儿看上我这点子手艺，我高兴还来不及。” 终究李彩凤是做娘的，不能让她觉得婶婶待她比娘待她好，以后反感她娘的教导，那不是在宠她，而是在害她。 百合止住李彩凤推辞的话，笑着说：“这样吧，回头我做好手帕，交给彩凤姐你，你看着杏儿做什么应该奖励的事情，就奖给她。” “杏儿，你说这样好不好？” 杏儿歪头想了想，眯起眼睛笑：“那我帮娘扫地行不行？” 这样来，母女两个人都高兴，百合也跟着开心，顺手把杏儿搂在怀里，跟她说些孩子话。 李彩凤看得心里动：“妹子，你喜欢孩子？” “喜欢啊。”百合前世是小学老师，很喜欢跟小孩子打交道，最后为救落水的小孩才来到这个世界，要说她不喜欢孩子，那是违心的话。 李彩凤就笑眯眯地看着她，“那你好好养身子，回头和大年生两个！” 百合愣了愣，面红耳赤，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和、和那个人生孩子吗？她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年轻媳妇子脸皮薄，李彩凤打趣两句就放过她，百合装着满腹心事，魂不守舍地跟着宋好年回家，深脚浅脚，不是宋好年看着，是不是拉她把，她能把自己绊倒好几回。 “柳义嫂跟你说了啥？”宋好年觉得奇怪，他媳妇出门前还是伶伶俐俐的个人，怎么回来就成这样啦？ 百合连忙摇摇头，把脑子里纷乱的思绪晃出去，她可不想现在和宋好年生孩子。 “你和柳义大哥说定了？啥时候走？” “后天出发，少则两个月，则半年，肯定回来。”宋好年其实非常舍不得媳妇，和上次没什么留恋就走不同，个知冷知热的媳妇让他完全不想离家。 可是当家做主的男人，总要养家糊口才行。媳妇跟着自己，知冷知热，自己也不能让媳妇直穷苦下去，总要想办法挣出点活路来，让这个人过上好日子才行。 他的脸藏在茂盛的胡须后，百合心想，都这么久了，她居然还不清楚自家丈夫长什么样…… “你要不然刮刮胡子？”百合脱口而出。 宋好年愣下，在百合反悔之前，飞快地跑去磨刀子。 宋家把菜刀种用途，能切菜能杀鸡，还能当刮胡刀来使用。宋好年把刀锋磨得雪亮，脸往水盆里浸，胡须湿透，先用剪刀剪去比较长的部分，让脸的轮廓露出来，然后才对着水盆照出的人影刮胡子。 剪去长胡须之后，他的轮廓竟然显得很好看，百合看他艰难地蹲在水盆边歪着脖子照自己，笑着说：“我帮你刮。” “哎！”宋好年跃而起，开心地坐到百合面前仰起脸，闭上眼让她给自己刮胡子。 菜刀在手里沉甸甸的，百合心道，两个人离得这么近，自己手里又有刀，要是有什么歹心，这刀下去，宋好年可就性命不保了。 边胡思乱想，边琢磨从哪里开始下刀比较好。 宋好年感觉到媳妇细细的手指头在自己脸上乱爬，有点痒，又有点说不出的舒服，忍不住动了动，闷声道：“别乱摸，快点刮。” “你别乱动啊！”百合倒打耙，手端着他的下巴让他侧过脸，小心翼翼地下刀，唯恐割破他脸皮。 手起刀落，随着黑色胡茬不断落下，宋好年真正的长相点点显露在百合眼前。 她有点发怔：这也……这也太好看了点吧？ 百合万万没想到，宋好年这个大字不识的农家浪荡子，居然会有这样副好皮囊——双眉飞入鬓角，鬓若刀裁，浓黑的眉毛下眼窝略深。鼻梁高挺笔直，嘴唇厚薄适中，形状完美。 “咋了？”媳妇半天没说话，宋好年心里没底，睁眼看她。 这睁眼，目若点漆，眼形正是最矜贵的凤眼的形状。只是他脸上的神情破坏了相貌中与生俱来的高贵，小麦色的肤色也显示出他的确是名农夫，而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王孙公子。 两个人离得太近，呼吸相闻，宋好年从百合漆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刮掉胡子后的模样，面色微红：“这个样子……是不大威风吧？” “啊？” “早几年家里人都嫌我样子不大威风，我故意想要显得威风，才跟人胡混……后来大哥他们也都说这样子不威风，才让我留胡子的。” 要不是媳妇要求，他还不想剃掉自己好不容易蓄起来的大胡子呢！ 百合哭笑不得，静默半晌才忍着笑回答：“你这样就挺威风的……” 实际上，他相貌堂堂，尽管不是那种看就孔武有力的粗莽汉子，却很容易给人种出身高贵的感觉，且又不会显得弱不禁风，经不得点事情。 要论威风，十个能打的壮汉，也不如个贵公子来得威风。 个农夫，长这么好看干啥？ 百合自己倒是很满意，毕竟个好看的丈夫，比个难看的丈夫让人心里舒服不是？当然，重要的是这个人人品很好，不是那等轻狂人，晓得心疼媳妇，这才是最难得的部分。 宋好年犹自嘟囔：“这幅样子出门可唬不住人，好在我胡子长得快，过几天就又长出来啦。等我回来，定然又有把好胡子。” “……”百合竟不知该如何说才能打消他这个念头，好半天才磕磕巴巴接上句：“这样就挺好看，等你回来，再不许留大胡子了。脸都看不清！” 宋好年这才知道共同生活这么久，媳妇竟然不记得自己脸，顿时怨念丛生。 021 丈夫真面目 - 022 离别情依依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22 离别情依依 临近别离，宋好年反常态，性情中的占有欲与黏人暴露无遗，晚间再不肯老老实实睡觉，定要抱着百合摸摸蹭蹭，爆发出惊人的热情。 好在他并非禽兽，见百合始终有点犹豫，便不曾做到最后步。不过，哄着媳妇跟他亲嘴儿这种事情可没少做。 百合捂着嘴唇，觉得那里火烧样，怕是给他咬肿了，不由含含糊糊地抱怨：“你从哪儿学会的这些？不学好！” 宋好年憨憨地笑：“不用学，男人自然都会。再说，哪里不好了？” 百合只觉得他笑容十分狡猾，不禁扪心自问，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个男人老实？他哪里老实了？ 老实不老实，约定的时间到，男人都是要出门的。 百合按照从李彩凤哪里听来的经验，备好干粮、换洗衣物还有明矾等物，宋好年看她忙前忙后，心里十分欢喜。 从前他出门，都是个包袱，里头胡乱塞套衣物了事，别的物事自然有柳义大哥和柳义嫂准备。那时不觉得怎样，如今有了媳妇，比就比出有媳妇的好来。 个贴心贴肺的媳妇，晓得把他的衣裳都整整齐齐地折起来，套套放好；干粮另外打个包袱，和明矾、盐粉放在起——她怕他们路上不好打尖要露宿，特意寻竹筒装了些粗盐在里头。 百合又拿两双鞋垫给他看过，塞进衣服包袱里头：“这几天赶出来的，你先垫垫，回头我再做好的。” 他们出门穿草鞋或者布面草底的鞋，草鞋可以自己打，布鞋却要家里人做。宋好年好些年没从谁手里收到过布鞋，现有的布鞋全都破旧不堪，鞋底也不大好，垫上鞋垫就能软和许，也免得走天路下来脚底打几个泡。 宋好年看百合低着头给他收拾包袱，身子细细，脖子长长，突然把把她抱起来，在她的尖叫声里大笑：“好媳妇，好媳妇！” 等他放下百合，身上已是挨了许拳头，他还只顾笑：“点都不疼。回头我要是累了，专找你来捶。” 气得百合简直不想理他。 她不理，他却偏要来招惹，左声“媳妇”，又声“百合”，叫得百合烦不胜烦，叉着腰问他：“干啥？” 宋好年挠挠头，“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个人细微些，顾好自己。” 百合愣，喉头发堵，竟说不出话来。 只听他又道，“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去寻小福和柳义嫂，他们能帮你。家里的事情你做主，实在做不了主的就等我回来。要是我娘和秀秀他们为难你，你别太老实吃亏。” 他说句，百合应句，心里觉得奇怪，明明对他没什么深厚感情，到了这时候却生出依依不舍的情绪来，红着眼圈儿，恨不得拉住他不让走。 兄弟几个出发的时候，柳义嫂、杏儿、百合、汪小福、柳三平的爹娘等人送到镇口，有女儿的抱着女儿说悄悄话，有媳妇的拉着媳妇说体己话，没媳妇的只好在旁边眼馋。 以往宋好年是眼热的人，如今他也让人眼热了，百合叮咛他路上小心，莫要喝生水，莫要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就淋雨，他只管张大嘴乐呵呵听着，让还打着光棍的几个兄弟酸溜溜的。 “大年哥，有媳妇的人就是不样啊，你都变好看了。” “就是，好看得跟个小媳妇样！” 百合低头扑哧笑，宋好年脸上没胡子的时候确实好看得惊人，和其貌不扬的她在块儿，还真是委屈他了。 宋好年个个瞪回去：“我好看咋啦？哪像你们，个个难看得土疙瘩样。” 那几个兄弟待要和他计较，碍着有百合在场，只得磨牙记在心里，等到了路上自然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 那边杏儿抱着柳义的脖子不撒手，不住地要这要那，柳义口气给宝贝闺女许了无数好处，急得李彩凤在旁边骂：“你就惯她，你就惯着她！” 百合不禁微笑起来，宋好年在她耳边悄声道：“等我回来，咱们也生个杏儿这么好的孩子？” 说完他自己先面红耳赤，百合本来十分害羞，见他紧张，自己竟奇异地放松了，笑眯眯地打量他的脸：“你生得好看，以后的孩子定然不差。问题是我长得很难看啊……” 宋好年用力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点都不难看！” 无论什么样的人，都喜欢别人赞美自己容貌，百合虽明白自己这具皮囊其貌不扬，听见他这样说也是高兴的，望着他抿嘴笑起来。 柳义带着兄弟们，行人沿大路渐行渐远，宋好年身材高大，格外好认，走出老远还频频回头。 他回头，百合就禁不住要挥手，让他知道自己也在看着他，并且她知道他在回头看。 李彩凤觉得这对小夫妻如今的情状十分有意思，带着杏儿在旁边哈哈笑。 时值早春，垂柳才绽新绿，行人的背影在路上慢慢变小，小得如同芝麻，再看不清谁是谁。又转过个大弯，便再也看不到了。 百合心里空荡荡的，有些不是滋味。她两世为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情，时间竟有些惶恐，不知该怎样正视自己的内心。 好在杏儿活泼好动，不住掐着路边野花要百合给她插在头发里，搅得百合无暇思考，只得采路边野花，帮这爱美的小姑娘编只漂漂亮亮的花环，总算从离愁别绪中解脱出来。 杏儿戴上花环凑到她娘眼前，非要她娘说她好看，李彩凤只好换着花样夸自己闺女格外好看，才算哄住这小祖宗。 宋好年走，百合就又是个人在家，李彩凤唯恐她个人害怕，特意带着杏儿送她回家，屋里屋外到处查看，见宋好年把家里修整过遍，门扉都还结实，新修的鸡窝在屋后稳稳当当，百合看上去也还好，并不是惊乍的样子，这才放心。 房里角倒扣只篮子，底下有什么东西悉悉率率地动，杏儿急得喊：“百合婶婶，有耗子！” 百合赶来看就笑了：“不是耗子，你掀开看看。” 杏儿半信半不信，皱着张小脸把篮子从地面上掀起条小缝，自己趴下去用只眼睛窥视。 紧接着她“呀”声，呼啦下把篮子整个掀起，露出底下窝挤在处的毛茸茸来！ 022 离别情依依 - 023 柳府送活兔 采个娘子来养家 作者:清都山水娘 023 柳府送活兔 篮子里是窝才长毛不久的兔子，都是小小的，长耳朵毛茸茸，三瓣粉色嘴巴不断蠕动，看上去十分可爱。 非但杏儿看得目不转睛，就是李彩凤闻声赶来，瞧见后也很稀罕：“这可难得……” 野生兔子的毛色是灰色里带着棕黄，方便隐藏在草丛里不被发现，这窝兔子却是罕见的白兔，挤在起，恰似个个雪团儿，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先前百合曾叮嘱宋好年捉些活兔子回来，他只当她年纪小好玩，要养兔子玩，因此这也看不上那也觉得不好，许天下来都没有捉到合适的兔子，只有源源不断的兔肉送往柳府。 直到离开前夕，他才专门上山趟，捉到这窝罕见的毛色雪白的兔子。 百合捉起只放进杏儿手里：“杏儿拿去养罢，就当是婶婶送你点心意。” 杏儿捧着兔子满心不舍，却又要看看她娘的脸色，要是娘说不能收，她就不敢收。自上次她向百合要手绢，百合应下，李彩凤当面没说啥，时候还是好好教导了她，让她明白不能见到好东西就随便跟人讨要。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对策，娘不让她养的话，她还可以每天来百合婶婶这里看小兔子。百合婶婶人特别好，定会愿意她来的！ 知女莫若母，她那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李彩凤？ 柳义嫂凤眼瞪，哭笑不得道：“拿着吧，记着你百合婶婶疼你呢，要好好孝顺她。” 杏儿是很知道孝顺的好孩子，在家里，爹每天都要抱着杏儿叫她孝顺她，在“孝顺”这件事情上，杏儿可是很在行的！ 杏儿这么想着，抱住百合的腿就要往她身上爬，百合有点抱不住她，赶紧坐下搂着她，句话还没问出口，杏儿就在她脸上“啾啾”好几下，笑嘻嘻地说：“婶婶，杏儿孝顺你！” 百合与李彩凤对视眼，才知道杏儿理解的孝顺就是这样，不由哈哈大笑。 这窝小兔子百合也十分稀罕，除了送给杏儿只，她并没有按照计划全部带走，而是往家里留了只。 余下的三四只全部装在篮子里，次日带去柳府。因为如今宋好年离家，百合再没法按照约定送野味上门，总要去打声招呼。 何况，建立良好关系不容易，她不能因为生意没得做，就断掉升大娘这条线。 百合说了以后不再送野味上门的事，升大娘也体谅她个妇道人家不容易，再加上她男人柳升在租地事上得宋好年行方便，事后被柳老爷嘉赏，夫妻两个都对这对小夫妻很有好感。 “那你是个人在家？既这样，回头我叫迎春丫头去帮帮你。” 百合连忙推辞：“她在府上帮工就是府上的人，我那里她得空去看看就是，不要耽误了府上的事情。” 说着她又给升大娘看手里的篮子，升大娘看到窝雪白的小兔子，眼睛亮：“这是……” 她在柳府掌厨年，自然眼看出这窝兔子不是送来的野味。 百合含笑道：“向承升大娘照顾，这几只小兔子是大年出门前特地捉的，家里有孩子的话，带去给孩子们玩罢，不值什么。” 升大娘的孙子还不到岁，这兔子给他能有什么用？倒是柳老爷家的长孙已经四岁，还不到开蒙的年纪，乡下地方没什么好玩的，这窝兔子恰可以送去讨他欢心，算是百合送给升大娘个机会。 两个人相视笑，彼此明白对方的意思。升大娘觉得百合会做人，并不越过她去讨好主家，而百合也清楚升大娘会记她这个人情。 人情不是生意，能够钱货两讫，而是在不断的互相帮扶中越来越深厚。 和升大娘说完话，百合又跟迎春说了会子话，要她有啥事就去找她，缺东西也可以去找她要。 迎春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心想大姐日子过得苦，自己再缺东西，还能跟她去要？她始终觉得，升大娘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才肯看顾百合。 从柳府出来，还不到晌午，这天恰好是集日，十里八乡的人都赶来买卖东西或是凑热闹，大路两旁挨挨挤挤，水泄不通，连架着高头大马的马车都走得格外慢。 许大姑娘小媳妇笑嘻嘻地讨论着布匹花样、胭脂水粉、梳子镜子之类的东西，百合跟她们不太熟，但也凑上去看了看近来的新鲜花样子，闻闻胭脂和香胰子的气味。 摊子上还卖面脂，百合眼睛才在上面打转，摊主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这可是上等的面脂，知县老爷家的小姐都用它，又香又白又不腻，擦上以后变天仙！” 这广告词没能打动百合，倒是打动了其他人，群人叽叽喳喳地问价钱，有急性子的已经掏钱要买，慢性子的犹豫再三，终究在同伴的怂恿下也要盒。 摊主笑呵呵地收钱，夸这个好看那个有眼光，百合悄悄退出来，往家的方向走去。那些胭脂水粉在她看来挺粗糙的，不会很好用，何况她也没余钱去买这些花用。 没走远，就瞧见前方个书生打扮的人在跟人吵架。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她还是第次看到读书人，未免看两眼。 镇上人半穿短衣，那个人却穿着身青色长衫，双眉紧蹙，仿佛周围都是脏东西。他的长相也不像镇上的人，身材又瘦又高竹竿样，脸倒是很白，偏偏没点血色，再加上长着对八字眉，手捏折扇摇头晃脑，情形实在是好笑。 百合看到这个才十八、九岁的书生摇头晃脑跟人讲道理，模样难看得惹人发笑，忍不住笑起来。 她想了想，不认识这人是谁。大妞才嫁到镇上没久，平时又不敢出门，把周围的邻居都没认全，何况路上随便遇到的人？ 就是邻居，还是百合近来有意结交，才慢慢熟识起来。百合怕自己和大妞样，万有个头疼脑热，人都死在屋里还没人知道，还是要和邻居处好关系才行。 农业时代的乡下不是现代化的城里，邻里之间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最讲究人情往来。 百合把宋好年打来的兔肉送出去，邻居们也少不得回礼，什么腊肉、米粮、柴火，只要家里有的，总不会让她空手而归。 023 柳府送活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