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梨花开满天涯》 01 七月,天气热的焦躁。有热风从外面吹来,伴随着操场上一下一下篮球着地的声响,凭白惹人心烦。 孟宪站在桌子对面,这间办公室里只有一台小电扇,任它怎么吹也吹不到她身上。额头已经有薄汗沁出,孟宪却不敢擦,双手紧紧地绞在身前,低头认真的听训。 “之前招你们进来的时候是怎么跟你们说的?纪律!纪律!三令五申!怎么事到如今,你还给我惹出这样的事来!”杨政委说完,感觉口舌焦躁的很,便一口气喝完了一大茶缸子的水。奈何喝的太急,浑身又开始冒汗,小电扇也不管用了,她捞起一旁的报纸混扇着。 孟宪着实是有些委屈的,却不太好说,只好继续绞手指头。 杨政委看她的样子,语气放缓了几分:“你可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什么人?周明明,他爸叫周继坤。周继坤知道吧,b军区副司令员!再不济周正民的名号你总听说过吧——”看着孟宪瞬间刷白的脸,她长叹一口气,用手扣了扣桌子,“你再不待见周明明,也不能这么闹啊。” 孟宪终于开口了,声音暗哑:“杨政委,这事儿不是我们先闹起来的,是周明明。要不是他先犯浑,陈茂安也不会动手。” “你也说了是犯浑不是?既然如此,能不计较,就不要计较。” 孟宪轻轻咬住了唇。 她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难道要她一个姑娘家,亲口说出周明明对她做的那些事?那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不,即便是死,她也不能现在就死。 “政委,今天这事儿跟陈茂安无关,他就是看不过眼想替我出气。您看,能不能跟周家那边说一下,不要找他的麻烦。” 杨政委冷哼一声:“现在想起来我了?晚了!” 听到最后那毫不留情的两个字,孟宪终于没忍住,眼泪掉了出来。 “怎么样?”孟宪一从杨政委的办公室出来,同屋的唐晓静就围上来急切地问,看她只顾闷头掉泪,更着急了,“别哭了,到底是怎么个说法啊?” 孟宪擦了擦眼泪:“就训了我一顿,停了我的演出任务,其他什么也没说。” 唐晓静明白过来了,拉着她走远了,才哼了一声:“这倒也不奇怪,这老东西一向怕惹事儿。宪宪——”她拉住孟宪的手,说,“我听他们说了,周明明家庭背景不一般,这回当众丢这么大人,真的怕是——难收场。” 不一般,岂止是不一般。 此时此刻,孟宪的心都乱了。 “晓静,你说我现在去找周明明,求求情,让他放过陈茂安,可以吗?” “不好。”唐晓静正色道,“一来现在周明明刚挨了打住院,不一定有心思见你。你去了能见到的怕是只有周家其他人,你问问自己,能应付得了哪个?二来,即便是周明明肯见你,你拿什么求他,你想过了吗?” 她还真没想过。 “我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孟宪哽着眼泪道,“我现在只求不牵连其他人。” 唐晓静唉一声:“依我看,你还是别急,先回家去吧。你爸爸不是在b军区后勤部吗?让他找找人,说不定有通融的办法。” 孟宪轻轻摇了摇头。她还不知道她爸爸吗?虽然人是在军区里,可到底只是一个没实权的小干部,哪里够得上跟军区司令员谈”通融”。不过,晓静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她,这事儿,得让她爸知道。 唐晓静看着她恍惚茫然的神情,不由发狠低声道:“这事儿全是周明明这个不要脸的二世祖惹出来的,到头来全都得求着他,什么世道!”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原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姑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看着孟宪。孟宪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头走到床前,打开柜子就收拾东西。这一下可不得了,惊得一旁看热闹的忙问唐晓静:“政委怎么说,难不成把孟宪给开了?” “别瞎说。”唐晓静横了多嘴的人一眼,“这事儿还没定性,上头还没处理呢,我看谁敢出去给我乱嚼舌头根子。” 她在宿舍里一向有威望,大家顿时不敢多嘴了。 孟宪心慌慌地收拾着衣服,也顾不上别人怎么看她了,收拾东西起身就走。唐晓静也不该怎么安慰她,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离开,一脸的担忧。 往车站这一路孟宪都恍恍惚惚的,旁人见了她都静悄悄地躲到一边了。她倒也不在乎了,这么一闹,她知道自己在团里再也没法做人。只是陈茂安,他不该跟她一样,他是无辜的。 刚刚经过男宿舍楼,看见跟他同宿舍的人着急忙慌地往外赶,她心里就难受。怕当众哭出来,她急忙走了。他帮了她那么大一个忙,她现在却连去看他都不能。 孟宪回到家里的时候,只有她妈妈田茯苓和弟弟孟子言在家。 田茯苓看到女儿回来十分高兴,这几天文工团里演出任务紧,整天在基层部队里连轴转着慰问,她已经有日子没见着女儿了。说起来,心里不由得起了对丈夫的怨怼,当初说什么都不让女儿读大学,费尽心思非要送到文工团里去,倒是可惜了女儿那门门优秀的成绩和聪明的脑瓜子。 她接过女儿的包,不由得打量她几眼。孟宪今年底就满20了,眼瞧着人是越长越漂亮,像是一朵正当最好时节绽放的菡萏,迎风而立时清静素雅,触手轻抚时柔软娇羞。她又想起了丈夫的话,说送到文工团去,瞅准时机个女儿找个好人家,一辈子不用再吃苦。她也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祈祷着。 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田茯苓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 今天一天遭遇的事儿,让孟宪很想抱着母亲哭一哭,但她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比她更没主见,遇事儿了只会一起哭,倒是把家里的气氛搞得很糟。因此她忍住了,对母亲轻轻一笑:“没有,有东西掉眼里了,揉的。” “你不会看着点啊。”田茯苓疼爱地责备,“多大的人了,还能迷了眼。” 孟宪嗯一声,为了不让她多问,故意撒娇道:“妈,我饿了,有吃的吗?” “有。”田茯苓点点女儿的鼻子,“正在做甑糕呢,你爸最馋这一口,你先等等,一会儿就出锅了。”说完,她转身回了厨房忙活。 孟宪松了口气,回头发现弟弟孟子言不知何时停下了写作业的笔,正仰着头打量着她。她心里一阵紧张,要知道,这个弟弟可比她妈妈难对付多了。 “看什么呢?”她随手捋了下他脑门。 孟子言扫开她的手,问:“让你给我带的西瓜呢?” 孟宪一愣:“忘了。” “哼!”孟子言不高兴了,“忘忘忘,你什么都能忘!” 要搁往常,她可能会嘲笑他一句“你是小狗啊”,可今天,孟宪没这儿心思。 她不顾亲弟恼火的眼神,无力地滑座在沙发上,试图理出一点思绪。 今天是文工团下基层演出迎八一的日子,去的是b军区下辖的一个警备区部队。原本孟宪还挺高兴的,她进文工团有一段日子了,却还没正儿八经地演过节目,主要精力都用在跟老师训练上了。今儿终于碰到一个还算大的场合,提前一两周她们就准备上了。虽然只是伴舞,但毕竟台下那么多观众,还有那么多领导,谁出错了都不行。 好在,演出顺利完成。孟宪跟着一群人去了后台换衣服候场,换完衣服去了趟厕所,一出来,就被周明明给堵上了。 他看她的眼神有一种变态的狂热,孟宪心知不好,还来不及叫,就被他摁在了墙上,衣服被扒拉了下来,露出白净的胸脯。周明明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含混的声音,扑上去使劲啃咬着,还用下身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不停顶撞着她。 孟宪吓的仿佛心跳都快要停了,她惊恐地喊叫出声,被堵住的嘴却发不出多大的声响。她被周明明压得很紧,两条腿动也不能动,只能用胳膊使劲捶打他。周明明却像丝毫感觉不到疼,只顾埋头在她胸前胡乱亲着。 正在孟宪绝望的不如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陈茂安来了。她用眼神向他求助,他也二话不说地抓起周明明的后衣领,跟他厮打起来。孟宪捂着脖子呆呆地跌坐在地上,等她反应过来去阻止两人再打下去的时候,听到响动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事情已经闹大了。 后来再怎么样,她也记不太清了,脑子里像魔怔了一样,只记得周明明一下一下啃咬她时的疼,像是拿刀在剐一样。 “姐,你怎么了?姐?姐!” 孟宪被人晃的头晕,醒过神来才看清是弟弟孟子言。她艰难地咽下口水,看着弟弟:“怎么了?” 孟子言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妈叫咱们开饭了。” 孟宪哦一声,迅速站起身:“我去洗手。” 孟子言看着姐姐仓皇而去的背影,有些纳闷,他姐这是怎么了? 这顿饭,孟宪吃的魂不守舍。几次田茯苓跟她说话,她都接不上。田茯苓正有些担忧女儿,丈夫孟新凯回来了,她迎上去,话还没说几句,就被丈夫一把推开。 孟宪看到父亲眼中的光火,吓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还来不及躲,就被他揪着头发拽了起来,啪地挨了一耳光。 孟宪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只感觉耳边嗡嗡在响,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听到母亲田茯苓歇斯底里的声音:“你疯啦,你打她干什么?” 孟新凯气的眼睛都红了,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指着孟宪:“问问你的好闺女,问问她都干了什么好事!” 田茯苓愣了愣,伸手去扶女儿:“囡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宪已经被父亲打懵了,她脑海中设想过父亲知道这件事后的许多反应,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他会打她。孟宪惶然地看着母亲的眼睛,样子可怜极了。 孟新凯粗声粗气地把今晚发生的事大概讲了一遍,田茯苓听得几乎要晕过去,她伸手去扒女儿的衣服:“让我看看,他碰你哪儿了?” 孟宪怎么肯,她死死地揪住自己的衣领,不住地摇头。这是她最后一点尊严了。 孟新凯气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你知道老齐来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场吗?我们处的人都在,我的老脸全让你这好闺女给丢光了!” “是你的脸面重要还是女儿的清白重要,你说!”田茯苓吼回去,这会儿她不糊涂了。 “是,我的脸面不重要。但你知道你闺女让人打的是谁吗?周明明,我们军区司令员的独子!把人打进医院,真是好样的!” 田茯苓张了张嘴,不再说话了,只抱着女儿哀哀哭泣。 孟新凯一听到家里娘们哭哭啼啼地就感到心烦,一把撇开妻子,伸手去拉闺女孟宪:“起来,跟我去医院道歉。” 孟宪此时此刻倒是恢复了镇定,她低着头,一手捂着脸,一手扶着母亲的胳膊,任父亲怎么说也不为所动。 妻子田茯苓也骂丈夫:“你糊涂啦,这是我闺女的错吗?” “是她把人打成那样,难道可以不道歉?” “那是他自找的!是他先欺负我闺女的!” “可现在住进医院的不是你闺女!” 孟新凯一声怒吼,田茯苓没话说了。她知道,丈夫怕了,她,也怕了。 她看着疼的抬不起头的女儿,心疼道:“你把囡囡的脸都打肿了,非要拉她出去丢人?你就这么着急,等不到明天?” 孟新凯看着女儿,一时也觉得自己下手太重了。而且事情发生了,倒也不非急在这一时半会儿。重重地叹一口气,他说:“明天,明天非去不可!” 02、 这一晚,孟家全家都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孟新凯就带着孟宪拎着两兜子水果去了陆军总院。这是他昨晚托人打听到的。 孟宪一路上不说话,任由父亲领着她走到病房。进门前,她突然停了下来,拉住父亲的衣袖,说:“爸,我能不能在外面等你。” “那怎么行!”孟新凯眼一横,看着女儿低下头去,他的语气又放软了几分,“你听爸的,乖乖道个歉,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可我没有错。”孟宪固执道。 “我知道这回是你受委屈,可是囡囡,毕竟是咱们这边把他打成那个样子,你不怕他拿这点来拿捏你,也要为陈茂安想想不是?” 孟宪惊的一抬头,看着父亲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没有再吭声。 孟新凯不是没看到女儿眼中的刺痛,但他不能不为他自己和整个家考虑,他又安抚女儿道:“一会儿进去,咱们也不必一味伏低做小,本来就是那小子混账在前。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把事情说开,免得以后再有人拿这个说事儿。” 说着,他敲了敲门。等到有应门声传来,才带着孟宪走了进去。 在他们进去之前,里面原本还有说话声。一看到是他们,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靠坐在病床上的周明明,眼睛陡然一亮,闪着惊喜的光。他作势要下床,被母亲伸手挡住了。 周明明的母亲舒俏没好气地看着孟家父女:“你们两个过来干什么?” 孟新凯知道自己今天一来必定是要看人脸色,早有心理准备。他搁下手中提的东西,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是在讨好:“昨天的事儿我听孩子说了,她也挺后悔的,所以今天我们专门请了假,来医院看看明明。” 舒俏轻轻一笑:“不敢当。您家女儿金贵,别说碰一碰了,我可是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孟新凯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没打算轻易放过他们,连忙说道:“看您说的,依我看,昨天那都是误会,咱们谁也不要太当真。” 孟新凯的表态,让舒俏眉目松动了几分。本来她心里隐隐就担心孟家拿这个大做文章,既然现在都说了是误会,那这个问题倒也容易解决了。她看向孟宪,仔细打量之后,也觉得这小姑娘倒真是个美人,也难怪儿子昨天那么没有分寸。 孟新凯见她看向自己的女儿,便知道事情有了转圜之机,他推了推女儿胳膊,示意她说话。 孟宪自进病房一来就一直低着头,她不喜欢这个场合,很想就此逃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现在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最好时机。如果能不牵连陈茂安,她自己受点委屈,当真也就没什么了。 孟宪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时,听到一道男声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是周明明,他从床上下来了。 周明明丝毫不顾母亲的阻拦,直直地走到孟宪面前,噗通一下,跪下了。这一跪可惊着了在场所有人,孟宪更是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舒俏看着儿子的举动,震惊过后,连忙叫人去扶儿子,却怎么都拉不起来他。 周明明看着孟宪,眼里交织着爱慕和后悔:“孟宪,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怪陈茂安,我那样对你,我该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原本去找你只是想找你说话的,可之前我喝了别人递过来的一杯水,感觉浑身都烧着了,我看见你只想抱你,只想亲你。孟宪,你不知道,我喜欢你,我一早就喜欢你……”说着他去拉孟宪的手,吓的她连忙往后躲。 一旁的舒俏被气得简直要心脏病发,这个傻儿子,一口气把心里想的全都囫囵倒了出来,怎么一点心眼都没有!她看了眼孟新凯,果然这个精于世故的男人脸色缓和了许多。 周明明却不管母亲怎么想,他现在一整颗心都扑在了孟宪身上。他做梦也想不到她还会来看他,他从昨晚忏悔到现在,生怕她再也不理自己。 “孟宪,你放心,我再也不碰你。在你原谅我之前,我再也不碰你。”周明明向她保证,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她看。而孟宪听了这一席话,却紧紧地抿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为了防止儿子再在外人面前丢人,舒俏提起一口气,说道:“行了孟处,昨天的事要说起来,真是个误会。我们明明一向是个懂礼的好孩子,等闲不会干那孟浪之事。也怪这孩子没有心眼,昨天着了别人的道,所以才——”她顿了顿,“昨晚上,明明他爸已经把他训了一顿了,我跟他爸也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是我们的错,我们认。刚刚那样对你,也是我心里实在气不过。明明长到现在,还从未被人打成这样过,看来那个陈茂安,对你闺女真是不一般。” 看到舒俏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孟新凯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他琢磨了下她话中的意思,接口道:“那个陈茂安是孟宪的高中同学,两人一块儿进的文工团,所以我们就拜托多照顾孟宪一点。这孩子心眼不坏,只是下手没个轻重。” 舒俏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些,舒俏心里到底是有气,话里话外带着刺儿,孟新凯也就生受着。前后在病房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孟新凯带着孟宪告辞离开。这期间周明明的视线就像黏在孟宪身上一样,一刻也不离开,直叫舒俏怀疑她儿子是不是被人打坏了脑袋,怎么能迷一个女孩子迷成这样。 一场矛盾就此化解,孟新凯只觉得一身轻松,对闺女孟宪的态度也愈发好,像是在弥补之前那一巴掌。 而孟宪却沉默了下来,虽然她嘴上不说什么,但她心里对父亲有些失望。她想,连周家那样的人都没有对她不依不饶,她自己的亲生父亲却是那样的态度,简直快要是非不分。两厢对比之下,她心里不是不难过的。 田茯苓知道女儿受了大委屈,每天在家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补身体,孟宪没什么胃口,却也没拒绝母亲的好意。 在家里待了一星期左右,孟宪接到杨政委的电话,让她回团里,准备排练演出。这时,横亘在全家心里那块儿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孟宪选择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回去,本来她的心里还揣揣的,但第二天她出现在排练中心的时候并没有特别引起大家的注意。团里凡是见到她的人,待她跟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 孟宪觉得奇怪,倒不是说她喜欢被大家议论。只是大家的态度如此一致,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有猫腻了。后来还是问了唐晓静才知道,在她回来之前,团里在一次会议上专门说了这个问题,让大家私下不要再讨论。安排的如此周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对象是她,孟宪几乎要感激周家了。 这次回团里之后,孟宪再没见过陈茂安。忍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才问唐晓静,得知陈茂安调到了下面军分区做一个宣传干事,是他家里的安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孟宪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呢,她跟他目前有的不过是暧昧和朦胧的好感,谁都没有点破。她那天向他求救,也不过是只报了一线希望。他能来救他,她是真的感恩戴德。现在没有牵连他,已是最好的下场了,其他的她什么也不奢求。 自出事第二天去过一次医院之后,孟宪再也没有去看过周明明。她也强迫自己别再去想那天的事,然而眼见着生活再度恢复平静的时候,周明明又出现了。 那是一天中午,她们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孟宪简单洗了个澡,正准备回宿舍午睡时被人叫住了,说是外面有人找她。传话的人是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暧昧,孟宪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出门一看是周明明,几乎是立刻转身往回走。 周明明似乎比她还慌张,他上前拦住她,说自己来军区开会,顺便过来看看她。孟宪对他还是很礼貌的,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礼貌,似乎两人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这让周明明懊恼不已,也越发为她着迷。 此后周明明常常来看她,孟宪一开始还拿他当个陌生人,到后来几乎是不理他了,心里气恼地想:他毁她一次名声还不够,还这样一次次来让别人看笑话。 终于有一天,她私底下听见别人说嘴她和周明明的事,中午放假回家的路上又碰到开着吉普车来见她的周明明,忍不住发了火:“算我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别再来找我了!” 周明明已经坐惯了她的冷板凳,并不太在意她此刻的态度,涎着脸跟上来:“宪宪,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坐公车,谢谢。” “天气这么热,公车上人那么多,万一中暑了怎么办?”他讨好地笑,“就让我送你吧。” 孟宪不理他了,径直往前走,周明明也跟上前。两人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她听到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叫住了周明明。 周明明下意识转过身,带着孟宪也回过头,看见一个人从一辆挂着部队牌照的车上下来,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 “乔秘书,怎么是你?”来人乔文锋,周明明爷爷的秘书。 乔文锋穿着一身齐整的军装,虽然是上校军衔,但对周明明一个小上尉却十分客气:“老远瞧着像你,怎么跑文工团这边来了?” 周明明看了眼被他使劲拉着的孟宪,没说话。乔文锋是个聪明人啊,一看就明白过来了,他看着周明明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说他有眼光。 周明明讪笑:“大中午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嗨,忘了正事儿。”乔秘书一拍脑袋,“刚从机场接你三叔回来,准备回大院呢,路过这儿了看见你小子就打个招呼。” 周明明大惊失色:“我三叔回来了?” “是啊,这不,车里正坐着。” 顺着乔秘书指着的方向,两人重新看了过去。 隔着大概不到十米的距离,孟宪微眯着眼,看见那辆部队牌照的轿车后排正中坐了一个男人。他穿着浅色的军衬上衣,坐姿不像一般军人那样端正,却随意地刚刚好,让人无可指摘。正巧此时他也看了过来,平静的双眸中,透着些许疏离。 周明明看清来人,心就凉了半截。那确实是他的三叔,他爷爷周正民最小的儿子,周幼棠。缠着孟宪的手就不自觉地松了开来,他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三叔,您从东北回来了?” 周幼棠隔着车窗看向周明明。 “腻歪完了?”他淡淡一笑,声音低沉,“完了就去把你的小吉普挪开,给我让让路。” 周明明一听这话,就知道他这是瞧不上他。可他不敢反驳,他有胆子跟他爸跟他爷爷杠,但就是不敢这么对他三叔周幼棠。他自认混,可他不敢混到他的面前去。所以他二话不说,连忙上前把吉普车挪到路边,中途看见孟宪快步离开,他也没敢上去追。 把车停好以后,他又凑到轿车前:“三叔,刚那个是我正在追的女孩儿。我让她上车她不上,只好下车去追她,就把车停在路中间了挡了您的路,我……” “明明。”周幼棠打断他的话,“三叔说什么了,让你都跟着检讨上了?”他嘴角挂着笑,看起来像是个温和的长辈,见他还傻站着,便说,“行了,你再跟我这儿磨叽,你那妞儿可就走远了,到时候甭跑回来跟我哭。” 周明明就等他这句呢,连忙道了别,窜上车,冲着孟宪的方向去了。 眼瞧着小吉普扬尘而去,周幼棠的眼神淡了下去。前排的乔文锋察言观色,问道:“咱们是跟上去瞧瞧,还是——” “回大院。”他懒得去凑周明明这个热闹。 03、 孟宪最近有点烦。她感觉,自己平静的生活全被周明明给搅乱了。 在缠了她近两个月之后,某天周五下午周明明公然提着东西踏入她孟家的大门。孟宪看到他都愣住了,放下包直接过去赶他走,却被孟新凯训斥住了:“囡囡,你干什么,有你这样对客人的吗?” 孟宪气的胸前剧烈起伏着,她指着周明明:“他算哪门子的客人?” “你!”孟新凯眼一横,眼看就要发火,周明明连忙插话,让父女二人不要因为自己起冲突。 他觑着孟宪因生气而更加生动的脸庞,小心翼翼道:“宪宪,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还记着那天的事儿。那天确实是我混蛋,我不敢给自己开脱。我今天来,就是想当着你们全家的面儿,郑重地给你道个歉。” “你不用道歉了!”孟宪撇过脸,不看他,“我不会原谅你。” “孟宪……”周明明几乎是哀求地看着她,他太喜欢她了,受不了她对他一点的无视。 “好了,小周。”孟新凯适时开口,“我家宪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周明明嘴里说着不会不会,视线一直粘在孟宪身上。 孟宪却是不想再看父亲对周明明那副恭维的模样了,甩手离开了。经过厨房看见母亲在里面操劳着招待周明明的身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房间的门甩的咣咣响。 “这孩子。”孟新凯微微皱眉,继而又对周明明说:“小周,喝茶,喝茶。” 孟新凯把对周明明的态度拿捏地很好,因为他早看出来了,这个年轻人现在脑子里装的全是他女儿,所以他用不着对他过分讨好,甚至可以稍稍端一些架子。 周明明此刻却不是那么想应付孟新凯,他只想跟孟宪呆一起。然而他心里清楚,他要是想跟孟宪有进一步的发展,必定绕不开她的家人,所以只能耐着性子,陪他喝这功夫茶。 孟宪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直肝疼。无处撒气,只能狠狠地捶打着柔软的枕头。发泄到最后,胃又开始疼。因为下午要练舞,她中午也不敢吃多,回来的路上肚子就饿了,刚又生了一肚子气,难免不舒服。 孟宪也不敢乱来了,抱着枕头趴在床上,不一会儿眼泪就掉下来了。期间田茯苓进来,看见她这个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算是无声的安慰。 田茯苓走后,孟宪更难过了。她想不明白,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田地了,她这辈子,就躲不过周明明了? 她在团里,私下里听见有人说她长了一副狐媚相。他如果只是看中她这副长相,那她不要了行不行?孟宪坐起身,拿起一把剪刀就想把头发给绞了,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下不去手了。又覆在桌上呜呜哭了一会儿,哭累了,慢慢也就睡着了。 这天,周明明离开孟家的时候,也是一肚子沮丧。 孟宪进了房间之后,自始至终没再露一次面。吃饭的时候田茯苓去叫她,他巴巴地望着她房间的门,最后却被告知孟宪睡着了,先不吃了。 周明明失望极了,却还得打起精神,不让人看出来。这顿饭吃的也没什么滋味,田茯苓的手艺,哪里能跟家里的阿姨比?他简单吃了几口,便告辞离开了孟家。 这种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家,以致于他的警惕性下降了不少,进门的时候一点也没注意到母亲舒俏给他的眼神,直直往里走,直到被人叫住,才看清楚客厅里坐的人,顿时吓了一大跳。他爷爷周正民,他爸周继坤,和他三叔周幼棠,这三人居然都在! 周明明倒吸一口气,想装作没他这个人一样溜了,结果脚步还没挪开,这企图就被周继坤给发现了。他放下茶杯,眉毛一沉:“周明明,你小子给我滚回来!” 周明明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舒俏旁边坐下了,跟长辈们挨个打了个招呼,做出一副十分乖觉的样子。 周继坤看着儿子,问他:“怎么这么晚回来,又跑到哪儿浪了?” 这是既上次在医院之后周明明第二次见到周继坤,想起那晚父亲对他恨声痛斥的样子和那几乎想剐了他的眼神,周明明不寒而栗,打了个冷颤,往舒俏那边靠了靠。 舒俏一直宝贝儿子,见他被吓破胆的样子,难免护犊。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看你说的,什么叫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 “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我这么说还委屈他了?” 周明明看着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十分委屈,他说:“哪儿也没去,我提了点东西,上孟家道歉去了。” 提起这点周继坤就来气,但一想儿子这么做倒也是应该的,哼一声,没再说话。 倒是老爷子周正民,轻轻搭腔:“明明呀,这喜欢女孩子没错,就怕你用错了方法,反倒得不偿失。”他用拐杖点了点地,“以后可得引以为戒,别做那种让别人瞧不起的事,知道吗?” 爷爷和蔼的态度让周明明猛点头:“爷爷,我这次是认真的,我真的很喜欢孟宪,长这么大还从没遇见这么让我喜欢的女孩儿,掏心掏肺地喜欢,只想着她一个人。” 舒俏在一旁叹一口气,这个傻儿子,说话也不怕人笑话。 果然,周明明坦诚的态度逗笑了老爷子,他回头跟周继坤说:“你这儿子跟你一样,年纪轻轻,倒是个痴情种。” 周继坤虽不喜儿子这么沉迷于儿女情长,但见儿子这副样子少有,也知道他这回是认真的。他松了口风,说:“你也到了该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这事儿我跟你妈都不会插手,但如果再闹出什么丑事,我就是打断你的腿也断不让你出去给我丢人!” 周明明哪敢有什么二话,他垂头丧气:“我哪还敢乱来,孟宪现在根本就不理我。” 这孩子气的抱怨逗笑了在场所有人,连周继坤的脸上都有了一丝笑纹。舒俏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事儿在丈夫那里算是过去了。她正准备说话,就听见坐在她对面,自始至终没说话一句话的周幼棠,开了口。 “难得见明明愁成这样。”他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不疾不徐地说,“看来这小姑娘是个人物。” 周继坤也说:“这小子,就得有人治治他。” 周幼棠淡笑一下,没再多说。周明明却感觉整颗心都提起来了,他就怕周幼棠提起那天在文工团外见到他的事儿,要是让他爸知道他总是去缠着孟宪,估计他又少不了要挨几个耳刮子。 因为长辈都在家,周明明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了两天,没敢再出去。周一下午,听到楼下父亲周继坤的车一响,他便披上外套飞奔下了楼,却不料被他爷爷瞧见了,得知他要去八一剧场,便让他跟着他三叔周幼棠的车。 周明明心里自然是十万个不愿意,可眼瞧着周幼棠的车都开过来了,只得硬着头皮,上了他的车。一路上周幼棠都在闭目养神,他则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好不容易到了八一剧场,他麻溜就下车跑了。 周幼棠也懒得去管他,任凭轿车往前开了开,在一栋小楼前停稳之后他才下了车。他今天是来这里办手续的,在离开东北之前,他的调令已经先他一步到了b市。 周幼棠站在楼下抬头望了望这座五层小楼,阔别三年,心里也没什么起伏或感慨,他迈着平稳的脚步,进了大楼。副总参谋长贾坤生正在办公室里等着他,见他进门,起身相迎。 “幼棠,好久不见。” 周幼棠敬了个军礼,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了。 贾坤生认真仔细地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人,距离他上一次见到周幼棠已经过去三年了,那时候他才29岁,是周老爷子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是在这个办公室,他亲自向他宣布了调令,送他去往国土北端的边防部队。三年后,他又这么回来了。模样没有什么变化,双眸闪烁着熠熠清辉。 “我听周副司令员说,我的任职命令已经下来了。”周幼棠保持着标准的军人坐姿,却没有一般人的拘谨。 “总参作战部,档案已经调过去了。”贾坤生看着他,解释道“原本还怕你带兵带惯了,不愿意回来了,所以这个决定,我和周老爷子也没征求你的意见,瞒着你就做了。”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您跟老爷子都多虑了。” “得啦,你这脾气别人不了解,我还不知道。”贾坤生哈哈大笑,后又关切地看着他,“回来之后,去医院检查过没有?” “一点小伤,不用费心。”周幼棠表情平静,双手无意识地抚了抚膝盖。 “还是去医院看看,你还年轻,不要因此再留下什么病根。”贾坤生亲自接了杯茶,送到了周幼棠手里,“说起来你也是够犟,那年你爸听到你冻伤的消息,想要接你回来医治,电话打到沈阳,连飞机都准备好了。可你小子倒好,轻飘飘一句不回就把多少人给打发了。” 周幼棠也想起了周老爷子在电话那端的大发雷霆,他淡淡一笑,说:“我伤的是腿,来回颠簸不如老实躺着。我就是想回来,我的主治医师也不能答应。” “可不是么,你爸那是关心则乱。而且他还担心你在置气,不肯回来。” “您就拿话臊我得了,我好歹也是三十多的人了,跟他老人家置个什么气。” “你啊,揣着明白装糊涂。”贾坤生拿手指了指他,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口,“行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正事说完了,咱们说点私事。曼辉知道你回来了想约你见一面,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周幼棠眼皮也不抬:“家里电话号码一直没换,她怎么不能自己问我?” “怎么说人家也是个姑娘,你跟她计较这个?”贾坤生无奈地点点桌子,“你现在这不是知道了,就不能主动给她打一个?” 周幼棠觉得好笑,一个堂堂的副总参谋长,居然上赶着当媒婆?他不急不缓地说:“您这若是命令,我二话不说执行。要不是,您费心了,我俩在她出国前就把话说完了,现在没什么可说的。” 这拒绝的可够彻底的,他周幼棠要真是不打这电话,他还能找人押着他不成?贾坤生干瞪着眼,见周家这三小子不为所动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没戏了。 周幼棠和方曼辉这一对,是他亲眼看着成的,都是他老战友的后代,长得又都那么标致,这要是有了孩子,甭提该多漂亮了。眼看着两人都该领证结婚了,方曼辉突然飞去了美国,走过没多久,周幼棠就调到了东北,在东北一待就是三年。方曼辉比他提前一年回b市,一直也没找别人,如今听说他回来的消息,就拉下脸来央着贾坤生来给两人牵线。 贾坤生一直觉得两人挺可惜的,就答应了,可今儿跟周幼棠这么一聊,就明白这小子心里的想法了。他心里是对方曼辉一点也不留恋了才这么决绝,凡是他不想见的人,他从不勉强自己去应付,哪怕这个人是他前女友,还差点儿领了证。 “你啊。”贾坤生长叹一口气,站起身,“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吧。也到饭点了,一起吃个饭。前面剧场今儿晚上有场演出,吃完饭你陪我过去。” 此时此刻,八一剧场的后台十分热闹。距离晚上的演出,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所有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这场演出规格极高,任谁也不敢大意。 身为b军区文工团芭蕾舞队的一员,孟宪晚上也有节目要上,她一早就跟着团里的大巴来了八一剧场,此刻正对镜化着妆,顺便听着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心情也越发沉重。 她今晚要表演的芭蕾舞叫《火凤凰》,讲的是一个在战争中顽强斗争不怕牺牲的解放军女战士的故事。孟宪从小就练芭蕾,功底不比任何一个人差,只是她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所以甘当绿叶屈居人后,当初对甄选领舞的事也就不太上心。然而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团里甄选过后的结果,居然是要她上。这个决定一下,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当时就有人表示不服。 这个结果对孟宪来说也是有惊无喜,她事后悄悄地去找了指导老师。指导老师一直很看好她,难得的好苗子,因此就和颜悦色地鼓励了她几句,让她不要有负担,好好演出。孟宪沉默了片刻,问她这事儿是不是也有杨政委的意思在里面。指导老师看着她,但笑不语。 当天晚上她没睡好。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而是一旦这事儿里面掺杂了其他,她就觉得膈应。唐晓静住她下铺,听她翻来覆去了一宿,第二天训练间隙也开导她:“宪宪,我倒觉得这事儿好机会,正好叫别人看看你的厉害,免得有些人得意上天。”她说是潘晓媛,正是那天当场甩脸子的。 孟宪倒不是愁那个,她是怕所有人把她跟周明明扯在一起。她真的不想跟他有任何牵连,看见他就浑身发抖,脑海里一遍遍噩梦重演。然而决定既下,这就成了落在她头上的任务,甭管她怎么忍辱负重,都要完成,而且要完成的好,否则定有一堆人看她的笑话。 孟宪回过神,给自己打了打气,决定振奋精神。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要往脸上扑粉,唐晓静突然从外面小跑着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把她给听愣了。她怔怔的看着唐晓静,刷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问她:“真的?” 这一声响惊动了化妆间里的不少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唐晓静在心里默念了句祖宗,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的,杨政委说让你去一趟,可能是有什么事找你吧。” 孟宪抿了抿唇,直视着唐晓静的眼睛,见她同样坚定地回望自己,终于松了口:“那我去看看。” 她一口气跑了出去,见到徘徊在门口的周明明,便吓的转过身,跑去了后门。从那儿出去,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唐晓静说的地方,却没见到人。心里正焦灼着,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回头一看,一个瘦高挺拔的人从圆柏后走了出来。那人,正是陈茂安。 孟宪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陈茂安,看着她,浅浅一笑:“孟宪,好久不见。” 像是针扎了神经末梢一下,孟宪感觉到一丝刺痛,她回过神来,看着他,勉强一笑:“好久不见。” “你……” “你……” 两人对视几秒,几乎又是同时开口,同时停住。面面相觑之后,陈茂安笑了出来:“你先说。” 孟宪有些不好意思,她微低着头,没有正视他。 “上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 陈茂安敛住了笑,神情平静地说:“不用,那种情况,换做其他任何人都会帮你的。” “不,不光因为这个,还有其他——” 孟宪说着,被陈茂安打断。他看着她,眉眼温和:“孟宪,你不必再说了。做什么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后悔。” 孟宪被他感动地几乎快要哭出来,她忍住了眼泪,露出一个微笑来:“我听他们说,你现在在军分区。” “对,在军分区宣传科。” “那里适合你,你会写东西。” “不光写东西,我还会拍照。”陈茂安举了举脖子里挎的相机,“这次有机会来这里,就是带着任务来的。” 孟宪腼腆一笑:“那你会不会拍下我们的演出?” 陈茂安眼神温柔:“当然。” 又聊了一会儿,眼瞧着时间快不够了,两人不得不道别。陈茂安看着孟宪离去的背影,心里那种沉重感又涌了上来,一时冲动,他叫了孟宪的名字,趁她回过头的时候,举起相机一拍。 “等照片洗出来,我拿给你。”他晃着相机说。 孟宪脸红的发烫,她什么也没说,转过身跑开了。 周明明在八一剧场后台徘徊了三四个小时,期间他去芭蕾舞队所在的化妆间找了孟宪两次,都被她瞪了出来。她看着他,目光冰冷,任他怎么说也不为所动,他只好出去等她。他想,毕竟她快要演出了,有心理压力,不想见他也是可以理解。他就等在后台,等演出结束了,他就可以好好跟她说说话了。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人过来找他了,是一个年轻的战士。他先是领了个礼,然后请他去礼堂观看节目,说是副总参谋长的安排。周明明即便是再不乐意,也得跟着去。到了礼堂一看,周幼棠坐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身边还空了一个,应该是给他准备的。 周明明想骂娘,他还想着一会儿溜了呢!耷拉着脑袋走过去坐下,还没坐稳,就听见身旁的人说:“不是说过来看节目?开场二十分钟了都没见着你小子人影。” 去你妈的周幼棠,你管我去哪儿! 周明明在心里骂着,嘴上却是老实回答:“在外面有些事儿,耽搁了。” 周幼棠没再说他。舞台上女高音正一声高过一声的唱着,赞颂着新中国歌唱着新时代。千篇一律,听得人乏味,他却能保持着随意却不懒散的姿势,看着舞台上灯光闪着,眉眼间没有任何波澜。 周明明怎么都稳不下来,在他的耐心快磨光的时候,女高音终于唱完三首谢幕退场了。年轻的报幕员出来,告诉大家下个节目是军区文工团芭蕾舞队带来的舞蹈表演,《火凤凰》。 登时,周明明的眼睛就亮了。他一动不动,看着幕布徐徐拉开,二三十个穿着红军军装的年轻女芭蕾舞演员呈特定队型出现在观众面前,引起了一阵掌声。周明明是万分激动,要不是坐在周幼棠身边,他敢站起来叫好。 “是谁?”周明明正沉浸在孟宪的表演之中,突然听到身边的人问,他转过头,见周幼棠的视线依旧停留在舞台上,神情闲适,像是在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一样说:“跟三叔说说,你喜欢的妞儿是她们里面的谁。” 见到心上人的高兴,让周明明忘记了危险,忘记了身边坐着的是一个比他还会玩儿,而且玩的高明很多的男人,他压抑住兴奋答:“就是领舞的那个,孟宪。” 周幼棠看过去。台上的孟宪丝毫没有注意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全身心都投入到她扮演的角色中去了。战争进行到了最艰难的阶段,她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一脸的大义凛然。观众们仿佛深受感染,又一次鼓起了掌。 周明明拍的巴掌都红了,他试图得到周幼棠的认同,问道:“三叔,怎么样?” 周幼棠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从上至下打量着孟宪。白皙精致的小脸,饱满的胸脯,不堪一握的细腰,拔直纤长的双腿——一 “是个美人。”良久,他说。 还是个不错的美人。 04、 演出结束几天之后,孟宪接到了陈茂安的电话。陈茂安在电话那头告诉她,照片洗出来了,想当面给她看看。孟宪低低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两人约定了见面地点,挂了电话之后,孟宪心砰砰直跳。 “他找你什么事啊?”唐晓静凑过来,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道。 “没什么事。”孟宪把手背到身后,故意别过脸不去看唐晓静,但绯红的脸蛋已经说明了一切。 “哼,老实交代,别逼我动用酷刑!”说着就去挠她痒。 孟宪最受不了这个了,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角迸出了泪花,立刻就讨饶投降了。两人头挨头,她轻声说:“他约我见面,说要给我照片,就是上次在八一剧场拍的。” 唐晓静故意一惊一乍:“上次你俩才见面多久啊,还有时间拍照片?” 那张照片的由来,孟宪心里清楚,却不告诉唐晓静,因为那是她跟陈茂安之间的秘密。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发辫,笑的甜蜜。 唐晓静啧啧啧了三声:“我看呀,陈茂安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分明是找借口,想跟你见面嘛。还拍照片,多有心机啊。” 孟宪嘟嘟嘴:“那是他的工作!”她拧拧唐晓静的脸,“不许你这么说他!” 唐晓静拍掉她细白的小手:“这就开始护上了?重色轻友,不理你了。” “你敢!”孟宪反手就去挠唐晓静,两个女孩儿闹做一团,差点儿撞上刚进来的人。听到啊的一声叫,两人立刻收敛了,回过头向刚进门的潘晓媛道了个歉,连忙躲出去了。留潘晓媛一人端着饭盒站在原地,脸色极差。 咣地一下放下饭盒,她问宿舍里另外一个正在看书的女孩儿:“这两个人今天吃错药了?” 女孩儿耸耸肩,边啃苹果边看书:“接了电话就成那样了。” 潘晓媛眼珠转了几转,站起身,带上门出去了。 与陈茂安的见面约定在这个星期六。因为有演出任务,孟宪已经快一个月没放假了,她特意跟杨政委请了假,提前一天回了家。 他们约在城东的一家私房菜馆见,孟宪听人提起过,但一直没去过。陈茂安说那里的菜很好吃,她这段时间辛苦了,他想请她尝尝。见面的时间约在了中午,临出门前,孟宪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打扮着自己。 她没化妆,以往演出的时候总要化很浓的装,掩盖住了她本来的样子。她不喜欢那样,所以没有演出的时候,她常常素颜示人。她折腾的是她的头发,编了拆,拆了又编,如此这般折腾了两三回,她最终还是把及腰的长发编回了往常的两股麻花辫。再套上今年买的还没来得及穿过的裙子,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褶皱,她才放心出门。 孟新凯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见女儿这幅打扮,忙问:“要出去?” 孟宪一边弯腰换鞋一边嗯了一声。 孟新凯不动声色地问:“跟谁啊?” 孟宪愣了愣,听出了父亲的意思,她没说话,挎起包就往外走,关门的时候用了些力,砰的一声听的孟新凯心头猛跳了一下。他抖了抖报纸,哼了一声:“不让人省心的丫头。” 陈茂安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怕孟宪找不到地方,一直站在门口等着她。结果过了约定时间快半个小时,才看见孟宪姗姗来迟的倩影。陈茂安脸上一扫先前的焦急,激动地向她挥了挥手。 孟宪小跑上前,到了跟前才放慢脚步,她将鬓边的散发顺到耳后,双手压着挎包,轻声问:“等急了吧?来的路上坐的公交抛锚了,我在路边又等了一辆,耽误了点时间。” “没事儿。”陈茂安看着孟宪,她今天的打扮像是换了一个人,比穿军装的时候又美了很多,他甚至觉得任何形容美的词放到她身上,都太俗。他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太耀眼,他装作不经意地别过脸,说:“进去吧,位置已经定好了。” 孟宪心里有些失落,她打扮了一上午,他却只看她那么一眼,而且一句评价也没有。她倒不是要任何人都夸她漂亮,但如果是他说上那么一句的话,她会很高兴的。然而很快她又想开了,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还不了解他这老实巴交的性格?要知道之前他们同学三年都没说过一句话,后来进了文工团才慢慢熟悉的,他一向不是话多的人。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孟宪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好。” 陈茂安把位置订在了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孟宪刚坐下,环绕四周,不由慨叹:“这是仿古的设计吗?好漂亮。” 陈茂安任由她打量了一番,才开口:“不是仿古,这里旧时就是一个亲王的府邸。” 孟宪眼睛微微睁圆,显然是吃了一惊。正巧这时服务生送茶水过来,她等这人走了,才低声说:“那在这里面吃饭很贵吧?” 陈茂安笑了笑:“也没贵到吃不起。” 孟宪没有说话。她看陈茂安坦然的神色,想必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了。也因此,她更有些不自在。 陈茂安也察觉出她的沉默来,他想了想,解释道:“我调到军分区之后工资涨了不少呢,你放心点,可别跟我客气啊。” 孟宪勉强一笑,翻了翻手边的菜单,然后又轻轻合上了,递给了陈茂安:“还是你点吧,我第一次来,都不知道什么好吃。” 陈茂安意识到这次吃饭的地点选择有些失误,可既然都坐到这里了,自然就不能再走出去。他询问着孟宪的口味,点了几个菜。等服务生走了,他从包里取出来一张照片,递给了孟宪。 孟宪眼睛微微一亮:“这就是那天照的吗?”她接了过去,仔细地看着。 照片上的女孩子穿着一身崭新的红军女军装,照相机按下快门键的时候,她正巧回过头来,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带着些许迷茫和不解,在身后夕阳余晖的映衬下,那双眼睛像是覆了一层迷离的暮光,让人忍不住猜测,她心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心事。 “拍的很好看。”孟宪感慨道,蓦地意识到照片上的人是自己,她连忙又说,“我说的不是我,而是你拍的这张照片——” 陈茂安迷恋地看着她此时此刻的窘态:“人美,照片才能拍得美。” 孟宪脸腾地一红,她连忙低下头,细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就在两人躲在这个角落里低声细语着的时候,一辆车停在了会馆门外,一男一女从车上走了下来。门口的服务生看清楚来人,立刻迎了上去,看着对方穿着的衣服,权衡了一下,称呼了声三少。 男人应了一声:“楼上还有位置么?” “有的有的。”服务生弯了弯腰,伸出了胳膊,“您往里面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落在后面的女人细细打量着这家私房菜馆的布置,不知看到了什么,她浅浅一笑,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男人:“幼棠,你瞧那儿摆的那个宋朝花瓶,如果是真的,我家老爷子知道了估计得心疼的不得了。” 周幼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仔细去看那劳什子花瓶,倒是将目光落在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身上。就在那个角落里,文工团里那个把周明明迷得晕头转向的小姑娘,此刻正言笑晏晏地跟另外一个男人坐在一起吃饭,不知说了什么,脸红的像苹果。 他不甚在意地回过头,对服务生说:“问问你们老板这个花瓶值多少,就说我们要了。” 跟在他身后的方曼辉起初是一惊,继而是一喜:“还不知是真是假呢。” “要是假的,这店也不用开了。” “万一老板要是不卖呢?” “那就抢过来。” 这话逗乐了方曼辉,她心里高兴,嘴上却嗔怪道:“说的什么话。” 两人进了一个包间,刚落座,便有服务生递上了菜单。周幼棠翻也没翻就递给了方曼辉。方曼辉是头一次来,但却未跟周幼棠客气,翻了几页,点下了三四道菜。周幼棠没有加菜的意思,抬手示意她直接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 方曼辉见状心头有些不是滋味,等服务生送上茶,又退出去之后,她才说:“你是不饿,还是跟我吃饭没胃口?” 周幼棠看她一眼,其中意味深浅难辨。而后端起茶饮了一口,到底没有说话。 方曼辉也后悔自己的失言,不应该刚坐下就这么拿话刺他。她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着急,便也喝了口茶,润了润嗓,用温柔的恰到好处的声音说:“反正我不管,今天这顿饭,你是跟我吃定了。” 周幼棠微微一笑,声线和缓地说:“你放心,我人都被你堵到这儿了,哪也跑不了。” 她和风化细雨,他四两拨千斤,对话倒是能得以继续了。 方曼辉明白,周幼棠从来都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然而她已经等了他那么多天了,自他回到b市那天起,不,应该说自她从美国回来那天起,她就一直在等着他。然而等了这么久,他却好像没她这个人一般,从不联系她。她心知不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上总参大院堵人。 两人说着,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简单吃了一些,方曼辉似是无意地提起:“前段时间我见到贾伯伯了,听他说了你回来的消息。托他约你出来,但一直等不来你的电话。” “任命刚下,一堆工作忙着交接,腾不开功夫。”周幼棠处理着盘子里的小羊排,不眨眼地说。 方曼辉听到这话,放下筷子,含笑看着周幼棠,问道:“这个借口,你还跟谁用过?” 借口当面被戳穿了,周幼棠丝毫不觉尴尬,他笑了下,擦了擦手没有说话,把小羊排递给方曼辉。 他对她,还是那么体贴。但她看得出来,那只是出于礼节,而非男人对女人别有所图的讨好。方曼辉心里满是酸胀感,她努力克制住,嗔怪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 周幼棠看向方曼辉,这是他今天中午第一次这么认真的端详她,看得她有些紧张,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想听实话?”他问。 方曼辉正要说当然,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她几乎要气炸,没什么好声气地对着门喊了一声:“进来。” 一个服务生推门而入,他打量了下房间内的情形,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走进来小声对着周幼棠说:“不好意思三少,打扰您用餐。只是您侄子现在正在楼下闹事,老板说让我问问您,看您是否方便下楼看看。” 周幼棠眉头微皱,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服务生说:“带我下去看看。” 方曼辉也站起了身:“我跟你一起去。” 周幼棠看她一眼,没有反对。 两人一起下了楼,从楼梯上就可以看到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人群中间又有两拨人,将打架的两个人团团围住,似乎是怕他们再生事端。不巧的是,这两个人他还都认识,一个是他的亲侄子周明明,另一个是b军区下属军分区陈政委的儿子—陈茂安。 周幼棠将视线移了移,毫不意外地又看见了那个文工团的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孟宪?她像是被吓着了一样,站在陈茂安一侧,小脸煞白,紧紧地抿着唇。 周幼棠一瞧这架势就明白过来了,心里也就起了腻。他最烦管周明明的事儿,因为这小子从来干不了什么好事儿,打架斗殴样样不在行,受了欺负只能跑回家来哭,偏是个不安生的,整日出来惹事。然而眼下这个情况,他不想管也得管。周明明怎么说也是砸了人家的场子,而且还是为了一个女人,能在这儿吃饭的也不是一般人,多半早就认出了他,这要是传出去,周家的脸面是别想要了。 眼瞧着周明明又要朝陈茂安扑过去,周幼棠快步走上了前,拨开人群,抬手就给了周明明一巴掌。这一巴掌来的毫无预兆,不仅把周明明给吓懵住了,一旁的孟宪,也吓了一跳。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实际上她现在的脑子混乱极了,有种极力嘶喊后的窒息感。她有点不明白,她跟陈茂安吃饭吃的好好的,周明明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一言不合就跟陈茂安打了起来,她怎么拉都拉不住。那一刻她脑子里又想起了上次在演出后台,他们两人打架的情景,噩梦重演,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害怕。而就在这时候,这个男人出现了。 “明明,清醒了没有?”周幼棠问,不恼不怒,好像刚才那一巴掌不是他打的。 周明明嘴巴微张看着周幼棠,似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捂着脸,酒精和见到周幼棠的恐惧已经完全支配了他的脑子,他做不了任何思考,眼泪唰的流了出来。 “三叔,我,三叔……” 他试图为自己说些什么,但周幼棠阻止了他。他闻到了周明明身上的酒气,知道他喝大了,怕他此刻说出什么胡话,便制止了他:“清醒了就好,三叔叫人送你回去。”说着招呼了两个人过来,让他们送周明明上他的车。 周明明不想走,他看着孟宪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周幼棠不为所动,就当什么也没听见,看着人把他架走了,才转过身。 陈茂安当然知道周幼棠是谁,看着他走近,整个人都警惕了许多,犹如刺猬一把将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却没想到,周幼棠摆了摆手,叫架住他的人松开了他。 “小陈。”周幼棠走过去,用手扶正了他的衣领,声音温和地说,“我不管你为什么跟周明明打架,也不问你们有什么过节。我只希望今天这事儿,出了这道门就当没发生过,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面子?” 陈茂安看着停留在自己衣领上的那只手,知道这是一个自己惹不起的角色,也清楚他给了自己台阶下。他看了眼孟宪,见她哀哀地望着自己,便说:“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管教管教周明明。” 周幼棠微微一笑:“好的,这话我一定转达给周副司令员。” 陈茂安身躯一震,他看着周幼棠,眼睛都快瞪裂了。而对方似是毫不在意他的挑衅,迎着他的视线,吩咐一旁的服务生:“把小陈的这桌记在我的账上,就当我替明明赔不是了。” 陈茂安脱口而出:“不用。”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这钱我们付得起。” 说完啪的一下把钱摔进服务生的手里,他拉起孟宪的手往外走。仓皇中,孟宪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男人仍站在原地,表情平静,又意味深长。 05、 饭店一架之后,孟宪提心吊胆了许久。然而过去了好几天,什么也没有发生。杨政委没来找她,陈茂安没来找她,甚至连周明明……也没来找她。 孟宪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失落。她想,陈茂安应该是不会来找她了,他跟她一起,就从来没有遇见过好事儿。她……应该也不会去找他了,她不想给他带来麻烦。 对于周明明,孟宪心里巴不得永远见不着他才好,所以他不来找她,她倒也乐的清静。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周明明又找上门来了。不过不是找她,而是找她的父亲孟新凯。 某天周末回到家里,孟宪听父亲得意洋洋地提起跟谁又去哪个剧院听了哪哪来的角儿唱的戏,便随口问到他哪来的票。孟新凯正在兴头上,一不注意说秃噜了嘴,说是周明明给送的。气的孟宪当下放下了筷子,饭也顾不上吃就回了屋。 孟新凯在家里是绝对的说一不二,哪里能忍得了女儿给他脸色看,登时也就不高兴了,冲孟宪紧闭的房门喊道:“爱吃吃,不吃拉倒!” 田茯苓忙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让他别再说了。 孟新凯疼的直拧眉,瞪了妻子一眼,哼道:“不能惯着她这脾气。” 田茯苓懒得再跟丈夫多说,起身去了孟宪房间。推开房门一看,见女儿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夜色,神情迷惘地有些可怜。 “囡囡。”田茯苓是南方人,习惯称孟宪囡囡。她走过去,抚了抚她的长发,“不跟你爸一般见识,咱们吃饭去。” 孟宪抱住田茯苓的腰,头埋在她的怀里,无助地问:“妈,我该怎么办。” 田茯苓心里钝钝地疼,她后悔了,后悔答应丈夫让女儿去文工团,让她抛头露面。她以下一下地拍着孟宪的背,就像她小时候生病了闹腾时一样哄着她:“其实妈也不喜欢周明明,这小子性格懦弱,看样子成不了什么大事。” “可你看我爸,恨不得立刻让我嫁给他,让他做你的女婿!”孟宪气愤地说。 田茯苓叹一口气:“你爸——他也是为你着想。”她说完,就见孟宪松开了手,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田茯苓知道,女儿误会她的意思了,便又解释,“你以为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虽然你爸这个人心眼多,但也不会做出用自己的女儿讨好别人的事。” “那他为什么还逼着我跟周明明在一起?”孟宪说着,赌气地别过脸。 “那你说,照目前这个样子,咱们这个院里,谁还跟你在一起?”田茯苓心里也难受,“那次你跟周明明的事儿闹得那么大,院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家里的都知道没什么,可外面传的有多难听,你想都想不到。”说着她掉了下泪来。 人言可畏。孟宪心里清楚,她咬了咬唇,说:“那我就不在咱们院里找,那么多平头老百姓,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愿意娶我的。要真没有,那我一辈子不嫁!” “胡说!”田茯苓听的心一惊,见她决绝如斯,眼泪掉的更快了。 孟宪只好软下声来劝她:“妈,你别哭,不会到那一地步的。” “妈何尝不想你找一个普通人嫁了,安安生生过一辈子。”田茯苓抚摸着女儿那张漂亮的脸,“可就怕他护不住你啊,现在只有一个周明明就闹成这样,以后再来个张明明李明明,怎么办?男人,甭管他怎么混,最后都能找个女人。可女人,名声一旦毁了,这辈子就毁了啊。” 孟宪看着母亲伤心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顿时脸色苍白,神情凄惶。 从那天之后,孟宪连作了好几天晚上的噩梦,恰逢这些天b市变了天,秋雨连绵不断,睡不好又着凉,终于在一天夜里发起了烧。第二天还有排练,唐晓静只好帮她请了假。 杨政委听说她生病的消息,特地来宿舍看望了她,说了一堆的好话,孟宪却一句都没听进去。杨政委也看出她精神不济,不是很愿意搭理自己,心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抱怨什么就起身告辞了。孟宪点点头,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表情疲倦。 唐晓静看着她,有些担忧:“宪宪,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从孟宪跟陈茂安见面回来,她就发现她的不对劲了,可怎么问,她就是不说。 果然,孟宪摇了摇头,说:“我没事。” “你——”唐晓静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能无奈叹息一声,“哎,我让炊事班给你煮了粥,我去给你端过来吧。” “谢谢。”孟宪轻声说,想起什么,又叫住了她,“晓静,你听说过周幼棠吗?”这个名字,那天从饭店离开的时候,她听陈茂安提起过。 唐晓静表情茫然:“没有,怎么了?” 孟宪犹豫了下,问她:“那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 “好啊,没问题。”唐晓静一口答应了下来。 孟宪看着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 唐晓静动作很快,没几天就把这个消息给打听了出来,告诉了孟宪。 “周幼棠,周正明老将军的小儿子,现年32岁,军校出身,后在总参任职,三年前调往东北边防军区,两个月前又调回总参。” “就这么点?” “你还想要多少啊姑奶奶。”唐晓静点点孟宪的额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她神情有些古怪。 孟宪看在眼里:“晓静,告诉我。” 唐晓静支支吾吾道:“我刚忘说了,他还是周明明的三叔。” 这个孟宪倒是知道的,那天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她听周明明一口一口的叫着他三叔。只是让她讶异的是,关于这个男人的全部信息,居然只有这么一点点,还不够写满一张履历表。不过呢,她也不需要知道太多,知道这些就够了。 孟宪握住唐晓静的手,说:“谢谢你了,晓静。” 唐晓静的眼里写满了担忧:“孟宪,你问他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干什么傻事。” 孟宪知道,唐晓静是在暗示她周幼棠得罪不起。实际上,谁她又能得罪的起呢。 孟宪轻轻一笑,眼神笃定:“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周幼棠再一次见到孟宪,是某天在总参大院。那天他刚结束一个关于联合军演的会议,还没走出会议室,通信员小刘就跑过来告诉他,有人想见他。 “是谁?”周幼棠问。 “说是叫孟宪,军区文工团歌舞团来的。” 周幼棠眉头挑了挑,有些意外。他倒还记得这个女兵,只是不知道她直接这么跑过来找他做什么。 “她来干什么?” “我问了,但她不肯说。”小刘察言观色,见周幼棠并没有特别想见的意思,便说,“也不知怎么门岗就把她放进来了,要不,我去把她打发走?” “不用。”周幼棠站起身,“我去瞧瞧。” 一出会议室,周幼棠隔着老远的距离,就看见了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前,专注地望着窗外的孟宪。不似那日在饭店,今天的她穿着一身军装,梳了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儿。然美人到底还是美人,这制式的打扮到了她身上,就不显得那么老气了。周幼棠的目光从她军装小翻领上挂着的那对红肩章扫过,最终落在她白净纤细的脖颈上。 孟宪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正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一边等着周幼棠,一边想着心事,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趟来的对不对,但这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了。通过那天那件事,她看得出来,他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能让周明明畏惧。能畏惧,便是一件好事。 “你找我?”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低沉又不乏威严的男声,孟宪吓了一跳,有些仓皇地回过头。待看清是周幼棠之后,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用平稳的声音回答道:“是我,首长。”说完,她想了想,敬了个礼。 这一举一动让周幼棠觉得有些好笑。首长?她倒是会称呼他。 “你跟我进来。”打量她些许,看得她头皮都要发麻时,周幼棠松口道。 他带着她进了办公室,指着靠墙的那排沙发让她坐下。孟宪打量着这间布置的低调又严肃的办公室,迟疑了下,挨着沙发边坐了下来。 “找我什么事?”周幼棠在办公桌后坐下,姿态闲适地问。 孟宪双腿并拢,坐姿拘谨地答:“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如果您记得的话,我想就上次在饭店的事向您表示感谢,还有……道歉。” 感谢,周幼棠尚且能理解。只是——道歉? “你道什么歉?”摘下开会时一直带着的无框眼镜,周幼棠捏了捏鼻梁,微眯着眼看向孟宪。 孟宪低下头,修长的颈部弯出一道优美的曲线,零星散发落了下来,她随手将它们捋到了耳后,低声说:“那天在饭店,陈茂安是一时冲动才会那么说,他对您并没有恶意。” 陈家那个小子说了什么,周幼棠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倒是她的态度让他觉得有趣,她这么说,是怕他“恼羞成怒”去找那小子的麻烦?那么她这么护着他,想必是不知陈茂安家的背景了? “年轻气盛,英雄救美,也不是不能理解。小孟同志请你放心,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孟宪听完脸都红了,急着解释什么,被口水呛住突然咳嗽了起来。断断续续说了声“不好意思”,她别过脸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回过头时,一旁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被水,正冒着袅袅的热气。 孟宪呆呆地看着周幼棠,见他坐回椅子里,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才红着脸端起了杯子,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压了回去,她近似低语地说了声:“谢谢。” 周幼棠随手翻着桌子上的文件,待到孟宪喝完那杯水,他才开口说道:“我想,你来找我,并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孟宪不得不佩服他的观察力,还是说,她自己根本藏不住事?孟宪开始怀疑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然而事到如今,她已经毫无退路了。 孟宪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周幼棠,“我想,请您转告周明明,让他不要再来找我。我不喜欢他,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周幼棠听完,看着她沉默了一息,忽而笑了。 “小孟同志,我想你误会了。”他慢条斯理的开口,“我跟周明明虽然是亲叔侄,但管教他这个任务,向来是落不到我头上的。” 孟宪虽然做好了被拒绝地准备,但心里还是有些慌乱,她忙解释:“我知道我的要求让您有些为难,但是——” “而且——”周幼棠打断了她的话,“即便是我要管教他,也无法要求他不去喜欢一个人。那不叫管教,那叫胡闹。” 孟宪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撇开所有不谈,周幼棠倒是很欣赏她留给他的这个侧影,美的很有分寸,柔软又不失骨气。沉吟了片刻,他还是开了口,提点她道:“你若是真聪明的话,该知道谁才是你真正要找的人。” 孟宪知道他指的是谁,她低声说:“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爸——我跟他说不通。周副司令员,我——”她咬住唇,不肯往下说了。她如果因为这件事去找周副司令员,她爸给她的估计就不是一巴掌了。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周幼棠顺着她的话往下猜测,“因为我看起来不像那么得罪不起的人,而且跟周明明有那么点亲戚关系?” 心思陡然被戳破,孟宪惊的连忙站了起来。她想为自己解释点什么,但发现她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任何话在这个男人眼里,都是借口。他太聪明了,而且不为所动。 “我,我没这么想。”支吾了半天,她为自己找了个最拙劣的借口。 “你这么想也无可厚非。我倒可以借此问问你了,我跟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我——”孟宪被问住了。她没想过,她只是直觉着,他那天肯出手帮他们,就是个好人。 周幼棠看出了她神色中的茫然,倒也没逼她:“不急,还有半个小时,你可以坐在这里慢慢想。”说完,拨通了内线,让小刘送会议纪要进来。 通信员小刘忙不迭地进来了。 他家首长跟这个女兵说了快半个小时了,快要创他会客纪录时长之最了。他心里好奇死了两人在说什么,像有只猫爪在挠。 然而等他进去,才发现场面不如他想象的那般。他家首长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公文,而那个女兵,正双手紧紧揪着挎包肩带,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乎要晕厥过去。小刘犹豫着是否要扶她一把,突然听见周幼棠说:“小刘,给她倒杯热水。” “哎——” “不用——” 他们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小刘诧异地看向这个女兵,只见她抬头看向他家首长,勉强一笑:“不用麻烦了,我这就要走。”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待任何人的回音,立刻转身走了出去。与他擦肩而过时,小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正沉浸在其中时,小刘发现他家首长在盯着他瞧。浑身一激灵,他立马回过神,溜了。 待到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周幼棠将手边的公文合上推到了一旁。他看着沙发上刚被孟宪坐过,凹下去的那一块儿,微微扬了扬眉。 这个小女兵,倒比他想的有点意思。 06、 从总参大院回来之后,孟宪情绪低落了好几天。唐晓静知道了这件事,笑她太嫩,把人和事都看的太简单了。孟宪心里也清楚,但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明明后来又来找过她几次,他看着比之前小心翼翼了许多,仿佛生怕惹她生气。孟宪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他,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也从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为何还要如此坚持。她问过他,而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痴迷地看着她。久而久之,孟宪已经提不起劲对他发脾气了。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团里突然来了新的演出任务。这次的演出不仅规格高,而且对文化内涵要求的也比较严,据说是为军区的外事活动专门准备的。芭蕾舞队准备上《天鹅湖》,时间比较紧,姑娘们都练得非常辛苦。 某天下午她们练完了舞,正累瘫在地上休息的时候,指导老师突然带着一个女孩儿进来了。那个姑娘一走进来就让人眼前一亮,穿着一套简单的浅粉色条纹运动装,不仅显出她年轻的朝气蓬勃来,而且还衬得她白皙的脸庞鲜亮粉嫩。她的身材也极好,盘正条顺,□□。她们文工团里漂亮的姑娘不少,但身材能比得上她的,没几个。她乌黑清湛的双眸扫过在场众人,微微露出一个笑,颊边便凹出两个小酒窝,可爱动人。 指导老师拍拍手让大家集合,说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队新来的队员,叫方迪迪。” 方迪迪挥挥手跟所有人打了一个招呼:“以后我就跟大家一起跳舞了,希望咱们在一块儿能互相照应着。我这个人好玩,熟了以后大家能一起玩最好了。我说话比较直,以后要是有什么让你们不高兴的,你们直接告诉我就行了,错了我就改。你们可别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憋肚子里不说生闷气啊,不值当的。” 这话逗笑了很多人,孟宪也跟着笑了笑。她看出来了,方迪迪是个爽朗的姑娘。 下午训练结束之后,孟宪跟唐晓静并排走在院子里的林荫道上,去食堂吃晚饭。 走到人少的地方,唐晓静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说:“你知道今天来的那个方迪迪是什么背景么?” 孟宪不解:“怎么了?” 唐晓静比了个大拇指,孟宪瞬间了然。其实来文工团的女兵身后多少都有点背景,这点不奇怪,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但——像方迪迪这样的,还真不多见。 “她怎么想到来这儿了?” “谁知道呢,兴许只是兴致起了玩玩儿。”自从知道方迪迪的背景,唐晓静提起她时语气就颇多不屑。 孟宪皱了皱眉,倒也没说好友什么。两人一起进了食堂,打了饭刚坐下,就听见有人问:“你们旁边有人吗?” 孟宪抬头一看,方迪迪正在对着她笑。耳边听见一声啪嗒筷子掉在餐盘上的声音,她瞥了眼唐晓静,回过头对方迪迪笑了笑,说:“没人,你坐吧。” 方迪迪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她看见孟宪的盘子,有些惊讶:“你就吃这么少啊?”然后她看唐晓静的盘子,也是一样,“怎么你们都吃这么少?” 唐晓静擦了擦筷子,没说话,低头继续吃饭。 孟宪只好回答她:“指导老师要我们保持体重,不能吃多。” 方迪迪撇撇嘴:“指导老师管的可真宽。” 孟宪笑笑,没有接话,心里暗暗认可了关于方迪迪背景的传言。毕竟,也只有从那样家庭出来的,才这么敢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方迪迪吃了几口饭,又问孟宪。 “我叫孟宪”然后又指了指身边,“她叫唐晓静。” 方迪迪看向唐晓静:“她不会说话吗?一直没见她吭声。” 这可把唐晓静气着了,放下筷子,她严肃地看着方迪迪:“小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那么多话,影响消化。” 方迪迪瞪大眼:“你说话怎么跟我爷爷一个腔调啊”说完她又笑了,“不过说的也对!” 孟宪在桌子下面掐了掐唐晓静的腿,提醒她冷静。 唐晓静也压下了火气,拿起筷子吃起了饭。可不管怎么说,这顿饭吃的可不算愉快。 果然如孟宪所料,方迪迪很快就跟整个舞蹈队混熟了,这除了跟她本人性格有关,还得益于她开朗的性子。然而让孟宪费解又无奈的是,整个舞蹈队,她最常找的人居然是她。每当训练一结束,她就来缠着她去食堂吃饭,还把从家里带来的好吃的给她吃,这股黏糊劲儿,常常惹的唐晓静不快,孟宪夹在其中,也挺无奈的。 私下里她曾问过方迪迪,那么多人中她怎么老跟她玩儿。方迪迪笑得毫无城府地答道:“因为你最漂亮啊,我特别喜欢跟漂亮的姑娘玩儿。” 孟宪沉默了好一阵子,开始怀疑,方迪迪该不会是周明明附体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跟方迪迪越熟,孟宪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觉得她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因而也就不理解,唐晓静为什么那么反感她。方迪迪也是不解,趁着某个周末唐晓静回家的机会,她问了问孟宪。然而孟宪还没想出一个好解释,她就释然地伸了个懒腰:“哎不管了,我又不是人民币上的毛爷爷,不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说着她拉起孟宪,“走吧,我听人说今晚军区大院的礼堂里有舞会,咱俩一起去凑个热闹吧。” 自从发生了周明明那件事之后,孟宪本能地排斥这种抛头露面的地方,她拒绝了,态度很坚决。 方迪迪一看就知道孟宪是个乖孩子,便也不勉强她了:“那咱们先去逛逛吧,然后再去看电影吧,最近有部武侠片特别火,怎么样?” 这个倒是可以,孟宪笑了笑:“好啊。” 十月末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两人各添了一件衣服出了门。 这个时间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文工团大院外的摊儿已经摆出来了,方迪迪看见其中一个,惊叫着跑了过去。孟宪跟过去看,不免一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原来是桂花糯米团子。 方迪迪要了两串,递给了孟宪一串。孟宪不要,被她硬塞在了手里:“吃呀,反正今天休息,指导老师她也管不着你。” 孟宪有些纠结,看着团子上浇的缠丝儿的桂花糖浆,有点心动。她看了方迪迪一眼,在她眼神的鼓励下,理智终于被糯米团子击败,她轻轻咬了一口,团子里的豆沙馅儿和着桂花糖浆一丝吃进嘴里,别提有多幸福了。 正在她细细咀嚼的时候,一旁的方迪迪突然跳了起来,激动地向着不远处的一辆车挥了挥手。那辆车慢慢开了过来,最终停在了路边。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露出了一个人的侧脸。看清楚这人是谁,孟宪愣住了。周幼棠,他怎么会来这里? “幼棠叔!”方迪迪拿着糯米团子,甜甜地称呼了周幼棠一声。 周幼棠原本正靠在后排假寐养神,刚刚被司机叫醒,眼神还没来得及恢复一贯的锐利,看上去温和许多。他看着方迪迪,余光扫过她身后的孟宪,心里有些疑惑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凑在了一起。 “怎么跑这儿来了?”他问方迪迪。 方迪迪哼一声:“你一点都不关心我,我都来这儿跳舞好几天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方大小姐也知道干点正事儿了。” “你可别小瞧我!”方迪迪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周幼棠眼里浮出一丝笑意:“要干什么去?” “去看电影呢。原本打算去军区礼堂的舞会,可孟宪不愿意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意思。”说着她看向孟宪。 突然被点名的孟宪愣了下,嘴里咬了一半的糯米团子卡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松口还是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进去。她原本是想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赶紧把糯米团子吃了免得凉了,哪想到方迪迪突然把注意力转向了她。 方迪迪咯咯地笑出来:“瞧你那小傻样,像只小松鼠。” 孟宪只得把整颗糯米团子咬进去,脸颊鼓鼓地嚼嚼咽了下去,头微微低了低,双颊微红。似是感觉到嘴角沾的有桂花糖浆,她不好意思拿纸擦,伸出舌尖舔了舔。 这无意识的动作落在周幼棠眼里,使得那双深邃的双眸稍稍一暗。他微眯着眼睛看了看孟宪,对方迪迪说:“上车罢,正巧顺路,捎你们一程。” 孟宪心脏猛跳了一下,待她想拉着方迪迪的衣袖示意她拒绝的时候已经晚了。方迪迪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好呀,我坐后面,宪宪坐前面。” “没有礼貌。”周幼棠教育方迪迪,“你坐前面,让孟小姐坐后面。” 方迪迪不情愿,可想了想对于周幼棠,孟宪多少也算是客,便答应了。 一旁待着的孟宪却傻了,坐后面?挨着他坐?她呆呆地看着周幼棠。 周幼棠也同样看着她,却并没有催她上车的意思。没了方迪迪站在前面,他这才算是真正看见了她。今天的她穿了一身便装,上身是一件牛仔衬衣外罩着一件深蓝色毛衣外套,下身是一条深棕色灯芯绒长裤,再配上一双黑色皮鞋,打扮的像是一个正读大学的女学生,浑身上下充满了书卷气。头发么,还是两股麻花辫儿,但是没有之前打理的整齐了,缕缕碎发散在鬓角额前,却并不难看。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随便打扮一下都是一身俏,更何况她还有那么漂亮的脸蛋儿。是的,漂亮,漂亮的几乎具有迷惑性。 “宪宪,快上车呀!” 方迪迪的声音,将两人都唤回了神。孟宪绯红着脸低下头,上了车。余光注意到周幼棠正回了目光,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仿佛刚刚那短暂的注视是她的错觉。 车子慢慢地开向电影院,孟宪紧张地坐在后排,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都不敢再用余光打量周幼棠。好在还有方迪迪在前面叽叽喳喳,气氛太至于太让她窒息。 “幼棠叔,你是不是见过我小姑了?我爷爷书房多了个宋朝花瓶,他说是你跟小姑一起吃饭时瞧见的,买下来送到了他那儿。” “你知道的还不少。” 方迪迪哼了声,扭过头来问他:“那你是不是又喜欢上我小姑了?重新又跟她在一起了?” 方迪迪口中的小姑是方曼辉,他爸爸最小的妹妹。 听她提起方曼辉,周幼棠神色未变,只是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少打听。” “谁是小孩子?我早就成年了好不好。”方迪迪不满道,忽又充满期待地看过来,“幼棠叔,我嫁给你好不好?” 这话逗乐了司机,跟着笑了笑,而周幼棠却并未领情:“谢了,这福气你留给别人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方迪迪扭过去:“哼!我就知道!”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周幼棠显然是心情不错在跟她逗闷子,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可孟宪却听出了亲昵和纵容,这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并不一般。也是,像周幼棠这样身份地位的,一般人又怎么敢这样跟他说话呢?她想起了自己那次在总参大院的遭遇,抿了抿唇,觉得她此刻坐在这里,就像她手里捏的这串糯米团子一样尴尬。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方迪迪出来乱跑。孟宪懊恼地想,将手里的糯米团子往下移了移,免得被坐在她身旁的人看见。 透过后视镜,周幼棠将孟宪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心里愈发觉得这个小女兵有点意思。她的小动作怎么能那么多?躲在方迪迪后面盯着手里的糯米团子想吃不敢吃,好不容易咬了一口还被他们给逮个正着,这会儿坐上车了知道懊恼了,挺直着小腰板,又把那串小玩意儿藏起来了。她像是不愿意被人看出来一点不好,但那不是为了博得什么人的好感,而是不自信的一种表现,似是怕别人说她什么闲话。 她一定是被闲言碎语给折磨坏了——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周幼棠在心里猜测。否则不会敢来找他。 车子开了大概十几分钟,稳稳地停在电影院门口。 两人下了车,方迪迪挽着孟宪跟周幼棠道别:“幼棠叔,你有空要来我家玩儿,趁我小姑不在的时候。” 周幼棠懒得搭理她的胡话,只是嘱咐:“看完电影直接回去,晚上不要在外面乱跑。” “知道啦,谢谢幼棠叔。” 孟宪想了想,也跟着说了句:“谢谢首长。” 周幼棠已经习惯了她的称呼,微微一笑道:“客气了,孟小姐。” 长这么大,孟宪第一次这样被人这样尊称,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周幼棠这样的成熟男性。她低了低头,脸没出息地又红了起来。 方迪迪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拉起她直接奔向影院。在购票窗口排队买票的时候,孟宪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轿车已经绝尘而去,越来越多的人排在后面,挡住了她的视线。孟宪转过身,用手捂了捂自己的心脏。那里,在怦怦地剧烈跳动。 07、 表演任务顺利完成,来访的某国嘉宾对歌舞团芭蕾舞队的《天鹅湖》尤其喜欢,送了芭蕾舞队所有队员每人一套纪念品,还有一些巧克力威化糖果。孟宪下来尝了尝,觉得味道不错,可是不敢多吃,就拿回家全给弟弟孟子言了。 接下来总算可以缓一段时间了,排练任务没有之前那么紧,孟宪隔三差五地可以回趟家。田茯苓每次见到女儿,都觉得她一天比一天瘦,心里心疼的不得了,想着法儿地给她补。孟宪根本吃不下那些东西,全便宜弟弟孟子言了,倒是把他养的越来越胖。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孟宪刻意减少了回家次数,周末的时候也留在团里练舞。相比之下,好友唐晓静回家的次数倒是越来越频繁,听说是家里给她介绍了个对象正处着。孟宪问她,她却支支吾吾着不肯说,满脸的羞红,自是不言而喻。孟宪挺替她高兴的,在她的幸福还遥不可及的时候,身边人的甜蜜对她而言也是一种慰藉。幸好还有方迪迪陪着她,两人周末常凑在一起,说一些悄悄话。 某天,两人正在练功房里压腿,方迪迪因为偷懒被指导老师说了几句。等指导老师走后,方迪迪对着她背影做了个鬼脸,逗乐了孟宪。 方迪迪有些泄气:“早知道这么难,我就不来了。” 孟宪歪了歪头:“你不喜欢跳舞?” “压的腿疼死,我才不喜欢呢。” 孟宪想说那是因为你偷懒的缘故,想了想把这话咽下去了,她问:“那你干吗来这里?” “因为一个人。”方迪迪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低头笑了笑,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孟宪好奇地问:“因为谁?” “这个人你也见过啦,就是那天送咱们去看电影的,我幼棠叔。” 孟宪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未免方迪迪看出异样,她侧过脸弯下纤细的腰身压腿,唔了一声算是应答。 “我爸总嫌我不读大学到处乱跑,正巧那天幼棠叔来我家看我爷爷,就说我练过舞,让他把我送到军区文工团的歌舞团来锻炼锻炼。” 孟宪有些不理解:“可是咱们这里很辛苦啊。” 方迪迪噘着嘴说:“他们就是送我来吃苦的。” 孟宪哦一声,抿抿唇,没有再说话。 而方迪迪的话匣子却像打开了一样:“其实我明白幼棠叔的意思,他就觉得跳舞的女孩子好看,像我小姑那样。他虽然不跟我小姑在一起了,但还是喜欢我小姑。” 孟宪不好多嘴别人家的私事,但心里对方迪迪口中的“小姑”还是很好奇的。能让那样一个男人喜欢,她一定很优秀吧。 “可我小姑哪点好了?扔下他去了美国不说,还害得他去东北边防待了三年,那么远那么冷,执行任务的时候他都冻伤了。结果回来没多久,他就巴巴地送了个花瓶到我家给我爷爷。说是给我爷爷,其实是在讨好我小姑,想让她回心转意呢。” 孟宪听她抱怨了一通,好一会儿才说:“他那么爱你小姑,你小姑怎么还舍得去美国?” “谁知道呢。”方迪迪哼一声,“她最好赶紧回美国,待在那儿别回来了。” 孟宪扑哧一声笑了:“哪有这么说自己小姑的?”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孟宪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是指导老师。 “外面有人找。”指导老师指了指窗户外面。 孟宪顺着看过去,看见周明明正站在一颗短叶松旁向练功房里张望,一脸期待又紧张。 “呀,是周明明!”方迪迪惊叫一声,她看向孟宪,见她低着头,脸颊微红,误以为她是在害羞,瞬间了然,“周明明在追你呀!” 孟宪没说话,回更衣室换了身衣服,神色平静地走了出去。方迪迪想了想,也猫着腰跟了出去。 周明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孟宪,摘下了军帽,捋了捋精短的头发,踟蹰地开口:“我听说你们演出结束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孟宪嗯一声,两手耷拉在身侧,侧着脸目光看向别处。 周明明早就习惯了她对自己的这副样子,她知道她拒绝不了他,但也不会勉强自己来屈就他。周明明觉得烦恼极了,心里也恨极了算计自己的人,要不是自己对她的心思被别人看出来,要不是他一时不察喝了那杯水,他怎么会对孟宪做那种事呢。同时,他也很不明白,他明明跟她解释了那么多次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自己,接纳自己。 周明明咽下所有的不甘,轻声说:“宪宪,我要去南方学习三个月,可能这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一路平安,祝你学习顺利。”孟宪说。 周明明苦笑一声:“我想,你可能也不希望我来看你。” 孟宪抿着唇,下巴微微台起,迎着暮光,与侧脸形成一条固执拒绝却又很美的线条。 “可是宪宪,我是真心的,我所有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周明明说着就激动了起来,要去拉孟宪,被她躲了过去。 察觉到她眼中的躲避与惊惧,周明明心里那团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很快就灭了下去,他冷静了下来:“孟宪,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有风吹过,卷起树叶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叹息。许久,孟宪回过头,看着周明明说:“你回去吧。” 说完,孟宪转身回了练功房。 周明明看着她的背影,沮丧地耷拉下了肩膀。 方迪迪躲在短叶松后,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七七八八,等孟宪一回来,忙拉着她八卦:“看不出来呀,周明明也有这么痴情的时候!” 孟宪没吭声,闷头收拾着东西。她今天太累了,什么也不想再想了,只想回宿舍休息一下。 方迪迪跟在她身后继续八卦:“不过你可别那么轻易答应他呀,这小子花花肠子多着呢,现在看他对你死心塌地,以后说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哎宪宪,用不用我帮你问问幼棠叔,让他管管周明明?” “不用。”孟宪脱口而出拒绝道,看见方迪迪来不及合上的嘴,才知道自己反应过度了,她理了理头发,说,“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处理吧。” 方迪迪看着她算不上高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想了想,又说,“虽然我也不喜欢周明明,不过——还真没见过他对一个女孩子那么低声下气呢。”她说着,觉得可乐,就笑了出来。 孟宪看着方迪迪,神色茫然,眼神也有些空洞。良久,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周明明走后,孟宪的生活平静了没几天,指导老师突然带来了一个消息:队里的唐晓静要订婚了。 孟宪一愣,先是替好友高兴,后又有一些惋惜。按照规定,如果她要结婚的话,就不能在队里继续待下去了。而且,依她对唐晓静的了解,即便是队里的领导不找她谈话,她也会先一步提出离开的。 消息传开后,差不多过了三四天,唐晓静才又出现在团里。她是趁大家都休息的时候悄悄回来的,谁也没找,就见了孟宪。孟宪正在水池里吃力地揉搓着军装外套,见到她高兴地不得了,两个人抱了抱,松开后,眼睛都红了。最后还是孟宪先破涕为笑,擦了擦唐晓静眼角的泪,对她说:“不哭不哭,这是好事儿。” 唐晓静点点头:“只是以后不能跟你作伴了。” 孟宪心里难过,却仍是强颜欢笑着安慰她:”没事啊,都是在一个城市,想见,还是能见着的。” 唐晓静不说话,只是闷头掉着泪,孟宪看着她,还要说什么安慰她的时候,被她一把抱住了:“宪宪,你以后一定要过得好,别让我觉得对不住。” 说完,唐晓静松开她,捂着嘴跑了出去。 孟宪觉察出好友的不对劲,正想跟上去问个究竟的时候,一旁烧着的热水突然开了。她手忙脚乱地把水壶提开,把煤炉挡好,再往外一看,唐晓静已然跑远了。 也许,她是觉得离开的太突然,让她心里不好受吧。孟宪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觉得放心了不少,又继续回去洗衣服。 十一月的天气,水已经凉透,她柔嫩白皙的双手被冰的通红。刚刚烧开的那壶热水,原本是准备洗衣服用的,可不久前潘晓媛过来了一趟,问也不问就说烧好了灌她水壶里,她洗头要用。孟宪看着盆里的衣服,犹豫了下,还是把热水倒进了潘晓媛的壶里。 忍着冰冷又洗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洗干净晾了起来,孟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宿舍,刚喝上一口水,就有人过来叫她,说是大门外面有人找。 孟宪差点儿就被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给呛住了,咽下去之后,她咳嗽了几声,满脸通红地问:“是谁呀?” “不知道呢,门岗打来的电话,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孟宪放下水杯,一头雾水地走了出去。 怕人久等,孟宪小跑着去了门岗。看到大门口停着的那辆车,和车里坐的人时,她愣住了。周幼棠,是他找她? 孟宪迟疑了一下,走上前:“首长,您找我?” 周幼棠原本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那副无框眼镜还架在鼻梁上,透过镜片,他看向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两米远的大门边的孟宪。她穿着一身浅咖色的毛衣,下身去军装长裤,似是匆匆跑来,呼吸有些急促,胳膊上的套袖都忘了摘。 孟宪见他不说话,以为她会错了意:“或者,您是来找迪迪的?”想了想,她觉得极有可能,便说,“今天周末,她没来,兴许是在家。” 孟宪小心翼翼地说着,说完,却见周幼棠笑了下,极轻极轻的一下。 “我不找她。”他说,“我找的是你。” 孟宪眼皮子猛地一跳,一时间懵了。 “孟小姐,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他低声问,声音沙哑不失磁性。 “……”孟宪没有回答,抬眼看着他,似是猜不透他在做什么。 周幼棠被她脸上的迷茫给取悦了,不出所料,她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压根听不出他的潜台词。 “方便的话,就回去换身衣服。”他颇有耐心地说着,声音温和,“我在这里等你。” 经他这么一提醒,孟宪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身怎样的打扮,脸蓦地就红了。她低下头,纠结了片刻,转身回了大院。似乎是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她,她越走越快,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剧烈。 换了身中规中矩的衣服,孟宪上了周幼棠的车,车子慢慢地驶离文工团大院,她感觉也越来越紧张。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车,但上一次有方迪迪一起,且目的地明确。而现在呢,她一个人,对一切都未知。 “靠到后面来。” 孟宪心里正打着小鼓,突然听到身旁的男人开口如是说。她怔了下,哦了一声,放松了上身,靠到了后排的椅背上。 周幼棠不是看不出来,这个小姑娘紧张的就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可他却不是那么想安抚她,白皙通红的耳朵根,紧抿的红唇,下意识绞起的纤长手指,青涩又赏心悦目。难得有别样的景致,他紧绷了快一个月的大脑暂时还不想放过。 不多时,车子停在了一个四合院的门口。孟宪下了车,抬头看清院门外墙上挂的牌子,才知道来的这是一家私房菜馆。所以……他是要她跟过来吃饭? “进去罢。” 孟宪回过头,发现周幼棠正站在她身后。她轻轻唔了一声,跟着他走了进去。 两人刚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服务生稍稍弯着腰将他们请了进去,看见跟在后面的孟宪,也不多问,只微笑着向她颔了颔首。孟宪勉强扯了一抹笑,算是回应。 “三少,还是楼上的老位置?”服务生问着,话里话外听得出来,他不是第一回见着周幼棠了。 周幼棠回头看了眼孟宪,见她还有些拘谨的样子,便说:“不用了,就在一楼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服务生应了声,把两个人请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落座,又迅速地递上了菜单。周幼棠翻了几页,头也不抬地问孟宪:“有什么忌口?” 孟宪原本正盯着摆在她面前的那套餐具发呆,听他这么一问,愣愣地答道:“没有,都可以。” 周幼棠又换了种问法:“那你喜欢吃什么?” 孟宪想了想,说:“我爸是四川人,家里吃饭偏辣。” “那就不巧了,这里主打淮扬菜,合你口味的菜恐怕不多。”周幼棠说。 孟宪哪里知道那么多,她慌了下,说:“首长您看着点吧,我吃什么都行的,也不一定非要辣的。” 周幼棠打量了孟宪一眼,在头顶那盏莲花小灯昏黄灯光的映衬下,她那张白皙的脸看上去她面前套上了釉的白瓷还要鲜亮。他扬了扬眉,垂下眼睑,按照平常的口味要了几个菜,将菜单还给了服务生。 菜上的很快,两人净了手开始吃饭,谁也没有说话,饭桌上安静得很。孟宪一开始有些不解,在她看来,男人们的饭局多半都是为了谈事情,就像她父亲孟新凯那样。所以她以为他是找她有话说,然而悬着心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便只好跟着吃饭了。慢慢吃着,她多少也能放开一些了,吃到最后,吃了个八分饱。 “怎么吃得这么少?”见她放下筷子,周幼棠问。 “要练舞,晚上不敢吃太多。”孟宪解释道,怕他不高兴,又添了句,“不过,菜很好吃。” 周幼棠没再说什么,也跟着放下了筷子,擦了擦手,叫来服务生买单。孟宪看到桌上剩下的,也不敢问他吃饱了没。 结了账,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快到饭馆大门口的时候,突然一个服务生从外面跑了进来,差点儿撞到了孟宪。孟宪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便感觉有人扶住了她的腰。这下受的惊似乎比刚才还要大,她后背僵了下,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侧过头脸色绯红地打量着周幼棠。在微弱的灯光里,她只能看清他那双幽黑明亮的眼眸,深邃又平静,毫无一丝波澜。 两人又坐上了车原路返回,自始至终周幼棠没再开口说一句话,似乎他找她出来,就是问了吃顿饭。 孟宪也觉得费解,觉得首长的心思太难猜,索性也就不猜了。她试着让自己放松心态,反正她现在也没事儿求他,也不用太紧张。这么想着,车速似乎都变快了,很快就到了文工团大院的门口。 孟宪下了车,想着在离开前应该跟周幼棠说点什么,她想了想,琢磨出来一句:“谢谢首长,今晚我吃的很好。” 周幼棠微微一笑,说:“客气了,也要多谢孟小姐的赏光。”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一这么称呼她,她就控制不住地脸红。她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掩饰。 “那我先回去了,您回去的路上也要小心。” 周幼棠说了声好,目送着孟宪离开。待她的身影越走越远,彻底消失不见时,他回过头点了一支烟。 他没有吸,只是看着这支烟燃完,才将它摁灭碾碎在烟灰缸里。 “回去吧。”关上车门,他低声吩咐司机。 08、 孟宪起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以为那不过是他的一时兴起,甚至都没告诉方迪迪。然而没过多久,那辆来接她的车子又停在了大门口。还是之前去过的那家私房菜馆,还是上一次的位置,她又安静地陪着他吃了一顿晚饭。 一而再,再而三。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孟宪的控制,她再也无法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文工团工作了快半年,她并不是没陪领导们吃过饭,但那不过是演出之余,团里和队里的人也都在,像单独陪一个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而周幼棠这样的人,她更是从未遇到过。 就在她煎熬地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时,队里,确切地说是她们宿舍里,又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新闻。那天,孟宪刚从外面回来。路上不巧下起了雨,她浑身都被淋透,禁不住打着哆嗦。回到宿舍时大家都在,看了眼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又回过头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孟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受大家喜欢,至于原因,她没有也不想细想。放下挎包,她收拾东西去澡堂洗了个热水澡。洗到一半小腹突然坠坠地疼,她心知不好,悄悄地一看,果然是来了月事。仓促地洗完,她回到宿舍灌了一碗热烫的姜糖水,也不等头发全干就窝在了床上。看着窗外骤雨初歇,想起自己泡在盆子里的一堆衣服还没洗,有些心烦意乱。 正在这时,宿舍的门被推开了,潘晓媛从外面走了进来,却没顺手带上门。孟宪的床铺正对着留下的那道间隙,有风刮了进来,钻进了她的脚心。孟宪犹豫了下,下床将门关住了才又回到床上搂着被子抱着热水瓶,一边翻闲书,一边听潘晓媛跟别人聊天。 “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回来,班长都问过好几次了。外面下雨了,你没淋湿吧?” “怎么没有,淋的透透的。”潘晓媛娇俏地抱怨道,“我可不像某些人,进进出出都有专车接。”话中矛头直指孟宪,很明显她注意到她刚刚下床关门的举动了,心里也恼了她。不会提醒她一句么,巴巴的自己跑下来关,不就衬得她潘晓媛不懂事了么。可惜啊,她再装的多细致体贴,住在这个宿舍的人多半也不会领她的情,谁让她长了那么一张讨人厌的脸。 孟宪也不是听不出潘晓媛的话中有话,只是不愿意搭理她。她被她针对的惯了,不是逼急了轻易不做理会,因为她清楚这个宿舍里唯一会向着她的那个人已经走了,其他的人只会在她们针锋相对的时候看热闹。而她,不想给她们看她笑话机会。而且此时此刻听到这话,她心里有些虚,也有些紧张,不知道潘晓媛到底看到过几回,又不知道多少。她搞不清楚她是不是在虚张声势,索性也就不予理会。 孟宪的不动声色,看到潘晓媛的眼里,无疑又点燃了她的火气。她觉得孟宪看不起自己,紧接着又在心里问她凭什么看不起自己,父亲同样都是在军区当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一样的出身,她凭什么?想了想,她又对同伴说:“对了,今天我不是去军分区看我哥了么,无意间听到了一个大新闻。” “什么新闻?”同伴看到她亮亮的眼睛,感兴趣地问。 “陈茂安要结婚了!”潘晓媛得意洋洋地宣布,仿佛要嫁给陈茂安的是她自己一样。 同伴一惊,又问:“女方是谁啊?” 潘晓媛视线在宿舍里扫视了一圈,很显然她带来的这个消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余光觑了眼脊背僵直的孟宪,她勾起唇角,颇为自得地大声说:“说来也巧,女方也是咱们都认识的。咱们班的前班长,唐晓静。”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众人望过去,只见孟宪捂着嘴,咳的满脸通红。潘晓媛眼角一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孟宪面前,问她:“宪宪,咱们宿舍里就你跟唐班长关系最好,不会一点消息也没听说吧?”说着她回头看着围观的众人笑笑,“这唐班长也是,结婚这么大的喜事儿,捂的这么严实做什么。还怕咱们跟她讨酒喝啊。” 众人神色各异,知道潘晓媛专门针对孟宪的,笑了笑便散了。 “不过宪宪,你不会生气的吧。”潘晓媛假装关切地看着孟宪。 孟宪心里翻江倒海,但面上仍勉强维持着镇定,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当然不会,我会祝福她。”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那就好。”潘晓媛看着她,嘴角勾起得逞后讽刺的笑容。 孟宪呆呆地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手里的那本书,一眨不眨。宿舍里此刻也安静的诡异,谁也不说一句话,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孟宪正有些怀疑,刚才那一切是不是她的幻觉的时候,宿舍的门从外面被人推开了,不知怎么,她也跟着惊的站了起来。 进来的人也被她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说:“孟宪,刚门岗打来电话,说外面有人找你。” 孟宪心脏剧烈跳动着,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知道了。” 脑子里乱乱的,孟宪也顾不上想是谁来找她了。随手披上外套,急急忙忙地走了出去,等看到大门口停的那辆车时,才意识过来。 周幼棠不在,来接她的只有司机。他看了孟宪一眼,有些诧异,但很快又训练有素地下车为她打开车门。看着她略带恍惚的侧脸,司机终是忍不住提醒道:“孟小姐,你用不用换身衣服?” 孟宪回过头茫然地看他一眼,似是不解他为何这样提议。顺着他的视线,她打量了下自己今天的穿着,才明白他的用意。刚刚出来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她穿的是军装。虽然这一身打扮中规中矩,但她这段时间以来,还从未穿成过这样去见周幼棠。 孟宪想了想,很久才说:“不用了。” 司机意外于她陡然转冷的脸色,但也没再说什么,关上车门,驾车离去。 这次司机送她去的是另外一个饭店,比之前那家更隐秘,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周幼棠还没到,服务生似乎早得了吩咐,听到她的名字就要引她进去,被孟宪给拒绝了。 “我在外面等着吧。” 这里的服务生比谁都会瞧人脸色,听到这话二话不说就退了下去。孟宪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庭院里,看着雨后湛蓝的天空一点点被暮色吞没,心绪也随之沉淀了下来。 晓静要结婚了,对象——是陈茂安。初听到这个消息,她感觉心尖像是被细针挑了一下,隐隐地作痛,又像是被压上了一块重石,闷闷地喘不过气来。现在站在这里,她轻轻地揉了揉心口,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事实。 难过吗?自然会。一个是她少女时代第一个产生朦胧好感的男性,一个是她来到文工团以来唯一结交到的朋友。一个她已经失去,一个……她即将失去。然而让她更难过的是,她找不到自己能够光明正大为此难过的理由。男未婚女未嫁,他们在一起不是最理所当然的事了吗?作为他们共同的朋友,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送上自己的祝福。 “喵。” 身旁突然冒出一声猫叫,沉浸在思绪中的孟宪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奶猫来到了她的身边,踩着她的脚,扒着她的裤腿想往上爬。 那副着急的小模样,冲淡了此时此刻孟宪心头的伤感,她弯下腰,将它抱了起来。小奶猫舔着孟宪的手掌心,像是在找什么。孟宪抚摸着它瘦小的身躯,问它:“是不是饿了?” 小奶猫又喵了好几声,在孟宪这里找不到任何可以填饱肚子的,它准备离开另寻目标了。两只明亮的小眼珠像雷达一样四处搜索着,觑见大门处又进来一个人,它立马从孟宪的怀里跳了下去,向来人挪步而去。孟宪随着它向后看去,看见了周幼棠。 他也穿着一身军装,只是将外套脱了搭在了手肘上,露出里面深色的线衣和白色的衬衣衣领。那小奶猫凑到他跟前,如法炮制地扒他的裤腿,周幼棠俯身逗了逗这只猫,将它抱起来递给了一旁的服务生。 “你们老板日进斗金,养的这只小猫还得向食客讨吃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轻松,看得出来心情不错。服务生原还怕他生气,这下算是放心了。 周幼棠视线一转,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孟宪。刚进来的那一刹那他并未认出她来,还以为她坐在订好的位置里等着他,没想到却是在这里。他缓步走过去,看着她的目光沉静而柔和。而被他注视着的孟宪,不知怎么,忽然有些紧张。 “怎么把头发散下来了?”周幼棠打量着她,终于找出了一点不一样。她今天没扎麻花辫儿,难怪他一进来没瞧出来。 孟宪啊一声,摸了摸头发才想起来自己洗完澡就一直这样晾着头发,忘了扎。她慌忙拢了下头发,说:“出来的急,忘了。”说完就去摸手腕,上面空空如也,原本用来扎头发的皮筋儿早不知被她随手塞到哪儿了。 周幼棠欣赏了一番她此刻的窘态,才说:“进去罢。” 孟宪嗯一声,跟在了他的后面进去之后,才想起来,她先前站在那里等他,是因为有话要跟他说。 两人依旧是在大厅找了个安静的位置,但这里跟之前那家不同的地方在于,每个位置都用屏风隔开了,相当于一个小包间。这样也好,孟宪默默地想。 落座之后,服务生递过来菜单。周幼棠简单翻看了一下,点了几道菜。这也是跟他一起吃饭的好处,她永远不用担心在点菜上出丑。 “这里的厨师很会做菜,想必应该会合你的口味。”服务生走后,周幼棠为他们各倒了一杯茶,不紧不慢道。 “谢谢。”孟宪说。 “不客气。” 周幼棠并不避讳地将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第一次见着她他就知道,同样的制式打扮,穿在她身上也比别人出彩许多。然而很可惜,自那之后再未见过她穿军装。 孟宪被看的头皮发麻,她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回视过去,开口说:“首长,我有话想跟您说。” “洗耳恭听。” 跟那双墨黑深邃的双眼对视不过一分钟,孟宪就有些扛不住了,然而她仍然硬撑着,说:“跟您一起吃饭这几次,我很荣幸,也感到很惶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察觉到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孟宪顿了下才接着说,“或许您是因为您的侄子周明明才对我另眼相看,但如果您真是因为他,那我只好请您见谅,我的想法不会因此改变。” 周幼棠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以为,我见你是因为周明明?” 孟宪老实回答:“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 “这么说,一直以来,你都是把我当做周明明的说客来的。” 孟宪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周幼棠并不生气,反倒觉得这小姑娘有意思。你瞧啊,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假装不知道。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糊弄得了她自己,可却别想糊弄他。前几次相处时她都是一副乖巧恬静的样子,却不想也是个有心眼的。只可惜,她这心眼没用对地方。 “孟宪,你要拒绝我,用不着找这么拙劣的借口。” 没想到一下子就被他识破戳穿,孟宪惊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差点儿碰倒了前面的杯子。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宪有些无措的为自己辩解,却被周幼棠打断了。 “你不愿意,直接告诉我就好。虽然我很欣赏你,但也从不做勉强别人的事儿。”周幼棠从容地说,“如果你是怕得罪我,更大可不必。我说过,我很欣赏你。” 孟宪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他才是被拒绝的那一个,却显得比她还要淡定自若,好像他们正在谈论的是一桩丝毫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犹豫的间隙,他们点的菜一一上桌了。看着面前这些他照顾她的口味一一点的菜,孟宪觉得自己食难下咽。她站起来,努力维持平静镇定地说:“对不起,我想先回去了。” 周幼棠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他还真没看错她,她真是容不得别人看出她一点不好来。然而这点小矫情也并非不能容忍,他对她这样的美人,总是格外宽容一些。 “你要是这样走出去,那我周幼棠的面子也可以不用要了。”看着她紧咬着的嘴唇,他说道。 孟宪有些迟疑。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她这么做,是挺让他没面子的。 “坐下来。”看出了她的动摇,周幼棠说,“吃完这顿饭,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权衡再三,孟宪坐了下来。 09、 吃过这顿饭之后,孟宪大约忐忑不安了有一周。然而确实如他所言,他不会勉强她,便再也没让司机来接过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其他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看上去是她最得罪不起的一个人,却没有,或者说不屑,对她做什么。想透了这一点,孟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周末的时候,她接到了父亲孟新凯的电话,让她回家一趟。这让孟宪有些忧心,通常情况下,父亲没什么事儿是不会打电话给她的。果然,她刚一到家,包都还没来得及放,就被父亲叫到了书房,说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 孟宪有些吃惊:“给我?” “怎么,你也没对象,还不能给你介绍了?”孟新凯不满她的反应。 孟宪闭上嘴,不说话了。心里在琢磨父亲脑子里那根弦搭错了,居然要给她介绍对象。他心心念念的,不是想让那周明明当他的女婿么? 孟新凯哪里看不出女儿的意思,一时间有些讪讪的:“当然,周明明也不错。但你不是不喜欢么,我总不能强迫着你吧。”喝口茶,他放缓了语调说,“而且啊,现在这个比周明明也不错,总部办公厅秘书长的独子岳秋明,刚跟他父亲从西北调过来的。人我见过了,一米八的个头,长得一表人才,少校军官,未来会在军区下面的一个王牌师任职。除了年龄比你大上几岁,其他没什么不好的。” 果然…… 孟宪一下子就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不说别的,光听这人父亲的职务,就知道不会有什么不好。她心里面觉得有些好笑,然而却也不能对父亲孟新凯说什么。她能不答应么,她会不答应么,不会的。不是这个人,就得是周明明,她心里清楚。两相比较,她更愿意选择这个从未谋面过的人,最起码心里敞亮些。 见父亲试探自己的眼神,孟宪笑了笑,轻声说:“那就见见吧。” 好不容易能找来这么一个跟周明明不相上下的,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个机会吧。 见面时间约在第二天上午。孟宪很早就起了,也没怎么打扮,穿着素净地就去了提前约好的茶馆。饶是如此,她也是最后一个,男方岳秋明和做媒的早就到了。 替他们做媒的是孟宪熟识的院里的刘阿姨,这刘阿姨平常眼高于顶,见了她和她妈田茯苓从来不打招呼,不知道这回是怎么了,竟然想起来给她介绍对象。 岳秋明见到孟宪进来,连忙起身相迎,仿佛之前见过她一般。孟宪觉得有些奇怪,本着女孩的矜持,只是微微向他点了点头,转而跟刘阿姨打了个招呼:“阿姨,你好。” 刘阿姨原本还有些恼自己这外甥这么沉不住气,被孟宪这么柔柔一叫,火气倒也发不出来了。她点点头:“来了,坐吧。” 孟宪嗯一声,手还没伸出来,椅子已经被岳秋明而拉开了。他殷勤地请她入座,全然不顾自己姨母暗示的眼神。孟宪不禁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头坐下了。而岳秋明被她这么一看,感觉大半身子都酥了。 众人坐定,上了茶水吃食之后,照例是一些场面话。孟宪低头听着,却能感觉岳秋明的视线时不时从她身上扫过。好不容易刘阿姨说完了,岳秋明立马端起茶壶,给孟宪又续了一杯水。 刘阿姨简直要气晕过去,这小兔崽子,是谁费尽口舌替他说了一大堆好话,他反倒急着去给别人献殷勤。这样想着,她不由得看了孟宪一眼。这姑娘,漂亮是漂亮,也挺有气质。坐在那儿稳稳当当的,不过分害羞,也不过分张扬。确实是看哪哪儿好,但唯有一点,也是最致命的的一点:名声不好。 光她听说的跟她有牵扯的男人已经有两个了,没听说的谁知道能有多少呢。女人要是名声不好了,那可算是什么都完了。要依她,原本是不会把这样的女人介绍给自家外甥,架不住外甥喜欢,也不知打哪儿见了一面就魂牵梦萦上了,还振振有词的说:“别人说那是别人说,我要自己了解她。” 得,没辙了,只能先让两人见见。成不成的,往后再说。先不说这姑娘愿不愿意,她这外甥能坚持多长时间还不一定呢。 “孟宪。”双手交叉着放在桌子上,岳秋明看着孟宪,目光热忱,“我以前见过你。” 孟宪愣了下:“什么时候?” “你肯定不记得了。”岳秋明微微一笑,“是前几天,我去文工团见一位朋友,正巧与你擦肩而过。” 原来……是这么回事。 孟宪笑了笑:“真巧。” “是啊,这就是缘分。”岳秋明说。 孟宪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热情,嘴角又扯出一个笑,再度低下了头去。 跟岳秋明的见面还算成功。那天孟宪回到家里,孟新凯问她对他的印象,她想了想,说了两字:还行。孟新凯也不急,一次见面也看不出什么,且让这两个人相处着吧。到时候相处好了,嫁给岳秋明,也不必嫁给周明明差。 岳秋明这边,也以为自己得到了孟宪的默许,闲下来的时候总喜欢去文工团找她。每次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不用编。他告诉她自己刚来b市,对哪儿也不熟悉,想让她带着自己到处走走。 孟宪对他说不上多有好感,但也并不讨厌。最近他经常来找她惹得团里的人闲话,甚至连杨政委都旁敲侧击问她怎么回事,孟宪也婉转暗示过几次,但岳秋明一句“早晚的事儿”就让她无话可说了。她天生不会拒绝别人,每拒绝一次都惹来一场大祸,所幸也就由着他。 她虽从小长在b市,但也不是哪儿都去过,田茯苓管得严,她以前跟同学看个电影都要跟她说许多好话,是以孟宪也不知道该带岳秋明是什么有趣的地方玩。然而岳秋明似乎并不介意,他看起来只是想跟她一起。 于是两人闲时,多在b市的大街小巷闲逛,久而久之,孟宪也体会到了一些乐趣。她之前真是太孤单了,唐晓静离开了,方迪迪陪着爷爷去江西疗养,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而岳秋明,撇开一切不谈,当个朋友倒也蛮合适的。 两人渐渐熟络,某天,岳秋明邀请孟宪晚上跟他一起去朋友家跳舞。孟宪不想去,父亲孟新凯知道了执意要她去,理由是不能拂了岳秋明的面子。他心里清楚,自家闺女要真是嫁给了岳秋明,那以后这样的场合还多着呢,不如提早做打算。 孟宪没辙,换了条长裙,外面罩了件呢子大衣,也没打扮就直接去了。岳秋明在她家楼下等她,见她出来,双眸微亮:“宪宪,你真美。” 孟宪脸一红,说了声谢谢。实际上,她已经冻的快要说不出话了。 所幸岳秋明是个有眼色的人,没再说什么废话,开了车门让孟宪进去,带着她飞奔朋友家。 岳秋明的朋友家是一栋两层小楼,一看也是有身份的人住的地方。孟宪此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难免有些踟蹰。岳秋明却是进出习惯了,他见她站在原地,催促道,说:“走呀,进去吧。” 孟宪抿唇一笑:“好。” 两人直接进了客厅,那里已经聚了不少的人,看见岳秋明带着孟宪进来,个别人干脆吹起了口哨。 “秋明,还真领来了?” 岳秋明不理会他们,温柔地看着孟宪,对她说:“你去那边坐坐吧,我马上就过来。” 孟宪巴不得赶紧离开,她回头望了那群人一眼,慢慢地向一旁的小客厅走去。 小客厅的沙发里已经坐了不少女孩儿,其中还有几个孟宪看着有些眼熟,像是她们文工团里来的。然而那些人看着并不像认识她的样子,甚至都没有上来跟她打招呼。实际上,在她来之前,这些女孩儿聚一起笑着聊着好不热闹。而她坐下之后,她们的说话声明显低了不少。孟宪也并不十分想跟她们说话,她刚坐下,就觉得有些无聊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舞会正式开始。第一支舞,都是跟各自带来的舞伴跳的。孟宪一手与岳秋明的手相握,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始终不忘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将目光落在岳秋明的肩膀上,却能感觉到他凝视着她的视线,这让她感到一些不自在。好不容易一曲终了,随意交换舞伴,孟宪与另外两人跳了两支舞,便借口腿酸坐在了一旁。 大概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随着一首新的乐曲前奏的响起,众人又一同起舞,而且换回了一开始的舞伴。孟宪不是很想跳了,没来得及开口告诉岳秋明,腰便被他揽住了,她往前踉跄了一步,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你喝酒了?” 岳秋明嗯一声,没再说话。不知为何,孟宪感觉他的态度有些冷淡,便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跳了一会儿,乐曲越发显得低靡,孟宪用余光瞥见有几对已经抱到了一起,随着乐曲轻轻摇曳着,看的她心跳加速。她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突然听见岳秋明说:“孟宪,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语气居然有些不满,看来喝了不少酒。 孟宪未免麻烦,只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岳秋明勾起唇角笑了笑:“灯光下,看你更美了。” 孟宪心跳的更快了:“我们走吧,我该回家了。” “不着急。”岳秋明说,“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就让我……再欣赏一下这样的你。”他说着,目光愈发迷离。 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那天在后台,周明明欺负她之前,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孟宪毅然决然地松开了岳秋明的手,退后几步,音色清冽地说:“不,我要回去。” 她说完,也没看岳秋明的反应,拿起大衣就离开了。惊慌失措地像是在逃,跑出去很远了,回头一看,见岳秋明没有跟上来,才放了心。 未免孟新凯多问,第二天一早孟宪就回了团里。 一上午,岳秋明打来了好几个电话,她都让通信员说她不在,只接了最后一个。岳秋明在电话那头一直反省,说自己喝多了,说了不该说的,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孟宪也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多少遍没关系了,挂了电话,只觉得口渴。抱着水杯,她恍惚的想,也许岳秋明没错,是她,是她反应太过敏感了。然而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看到那样的眼神,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岳秋明在电话里说第二天想要来看她,被孟宪拒绝了,因为她第二天确实还有一些政治任务。军区这两天要开会,来了不少的人,接待的人手不够,让文工团抽几个年轻有眼色的去。伺候人的事儿,孟宪不想去,确实第一拨被抽中的。 她被安排的是会场里端茶送水的活儿,说不上多累,但是压力大。里面坐的哪个人官都比她大,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唯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着。跟她分在同一组的是一个刚进文工团的小姑娘,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跟孟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如她在后台休息的时候,小姑娘就凑在幕布后,好奇地往里瞅,瞅了半天,噘着嘴回来了。 “什么嘛,这些领导们怎么都长这么老!” 孟宪一边泡着茶,一边笑:“你往坐在后面的看看,也有年轻的啊。” 小姑娘表示不屑:“坐在后面的都是小官儿。” “那你往前再仔细看看,说不定有被你漏掉的呢。” 小姑娘想想也是,凑到前面,瞧了好久,还果真被她发现了一个。她忙招呼孟宪来看:“哎,你看那个人。我刚怎么没看见啊,一定是他太低调了。” 孟宪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她口中的那个人,眼皮子紧跟着跳了下。小姑娘口中“低调”的那个人,正是周幼棠。 周幼棠的位置在中间区域第三排靠边,不显眼,却又足够核心。坐在他旁边的是b军区某王牌师的参谋长张正方,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此前一直在下面挂职,两人这回还是周幼棠回来从东北回来以后头一次见面。 相比周幼棠的端正从容,张正方的坐姿就有些懒散了。他用手捂着打了个哈欠,抱怨道:“哎,我就想知道这谁给咱们周副司令员写的发言稿。裹脚布一样,啰嗦的够我睡好几觉了。” 周幼棠没搭理他。他心里知道,这发言稿一定是他大哥周继坤亲自写的,再不济也是他润色过的。他就是这么谨慎一人,重要场合层层把关,却总是讨不了好。 张正方视线从最前面一排扫过,瞥见坐在最中央的贾坤生,忽然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凑到周幼棠耳边说:“哥们儿,你跟方曼辉最近怎么样了?前儿贾总在我们家喝酒还跟我爸抱怨呢,说他答应了方曼辉给你两牵线,结果你小子半点面子没给他,净让他在方老爷子面前吃挂落。” “贾老糊涂了,我不能跟着糊涂。”周幼棠视线停留在主席台上,不紧不慢地说。 “你牛!”张正方比了个大拇指,“那这么说,曼辉在你这儿就成了回头草了?” 周幼棠瞥他一眼,没说话。 张正方也自知失言,他推了推眼镜,过了会儿,又说:“那你这回可见我刮目相看了,怎么说回来快小半年了,还没动静?” “自然是比不了你。”他答。 张正方还真想说,您要是禽兽,那咱就是个禽兽不如啊,到了还是忍住了。正巧有服务员过来给他倒水,他随手将杯子递了过去,顺带瞟了眼给他倒水的,看得人小姑娘脸刷的红了。张正方倒觉得没劲了,重重地靠回到椅背上。 “怎么,瞧不上眼?” 旁边的人就势挖苦了他一句,张正方老脸有些搁不住,要不说他最讨厌周家老三呢,数他眼最毒,最不留情面。 “这哪儿够看呢。”张正方干脆豁出去了,做出一副浪荡公子样,“要说最好看的,哪儿轮得到咱们。不说别的,您往前瞧,就那位。” 周幼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眉峰微微一挑。 竟是位熟人。这些在会场里服务的小姑娘都是统一着装。长发高高盘起,上身是深紫色掐腰的旗袍上衣,下身是同色系的阔腿长裤。这样老气的打扮和颜色,穿在她的身上,压下了所有年轻特有的轻浮,衬得她的美中多了几分庄重,轻而易举就博得了所有人的注目。周幼棠毫不怀疑,孟宪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怎么样?”张正方凑过来问。 周幼棠没有说话。然而张正方却是最了解他的,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他笑了笑,说:“我注意这小姑娘老半天了,每回她进来,不知道多少目光都粘她身上了。”说着他回头张望了一下,转过身又说,“不过呢,这小东西也就欣赏一下得了,一般人千万别沾。” “怎么说?” 张正方耸耸肩,无所谓道,“这样的漂亮女人,护住了就是你掌心里的宝贝,护不住,保不齐就成了□□□□了。”说完又啧啧叹了两声,“说不定还真有人上赶着当绿帽子王呢,可别指望现在的男人骨头多有硬。” “你倒实诚,连带自己一起骂。”周幼棠喝了口茶,随口说道。 张正方嘿嘿一笑,没再多言。 随着台上周继坤讲话的结束,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周幼棠看着提着茶壶仓皇退到后台的孟宪,微微眯了眯眼。 10、 会议结束已经接近傍晚。 孟宪跟其他会议服务人员坐上一辆大巴车去城西宾馆吃晚饭,领队的人说,这是她们辛苦一天的福利。然而站了一天,她已经累的不成人样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回去吃文工团食堂。 到了宾馆,晚饭已经为她们准备齐全。孟宪饿过了头,此刻也没什么胃口,只简单吃了些小菜喝了些米粥。吃饱了,她就去了一楼大厅,站在之前约好的地方等着一起来的其他姑娘坐车回文工团。 不知何时,外面又下起了雨。这b市的天气是真怪,已经入了冬,雨水却多了起来。孟宪望着滴落在窗户上的雨滴,身上似乎也感觉到一丝寒意,禁不住打了几个寒颤。她犹豫着是否要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待会儿时,忽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秋明,把你那位带出来让我们见见呗,听单四说,长得特美。” “甭提了,扫兴。”岳秋明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像是喝了酒。 “怎么了?” “昨天带着她去跳了次舞,也不知怎么惹她不高兴了,当场甩脸子走人了,妈的一点面子也不给老子。” “呵,脾气够犟的,你就那么任她走了?” “不然呢,小爷才不怪她那臭脾气,真把自己当仙女儿了”岳秋明说着,似是拍了下桌子。 “秋明,有几句话哥们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我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说错了你可别怪罪。”说话的人顿了下,“我听我一在文工团的朋友说过,你这妞儿挺开放的。周明明你知道吧,某次你这妞儿下去演出,两人不知道怎么就对上眼了,还在后台呢就那什么上了,被她当时正处的对象逮一正着,气的那男的当下就对周明明大打出手。事后那男的被调到下面军分区了,这妞儿还好好地待在文工团里,也不知道给周明明灌了什么迷魂汤,隔三差五地还去找她。你可得小心点,别被人绿了还不知情。” “呵,敢情都他妈不是处了,还在老子面前装呢。老子摸摸她的手都不行,原来找不知道被别人睡过多少回了。别让我逮着机会,否则我一准上了她!” “行了秋明,你喝多了,少说几句吧,这儿这么多人呢。”有人劝岳秋明道。 “我怕谁啊?”屏风包间后的岳秋明耍着酒疯,举着酒杯踉踉跄跄地看着众人,醉眼惺忪,“我怕过谁啊?要是孟宪在这儿,我立马把刚才那句一字一字说给她听,我看她敢给老子甩脸色!” 话音刚落,一桌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岳秋明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发现孟宪正站在包厢门口。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晃了晃脑袋,再看,她还站在那儿。 孟宪也不知道她怎么还能坚持着站在那里,实际上她已经气的手脚发抖,几乎都要站不稳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和给岳秋明一巴掌的冲动,转身就走。岳秋明后知后觉地跟出去,拉住她的胳膊,两人一路拉扯到大门口。 “孟宪,你听我说!” 孟宪甩开他的手,回过头,目光清冷地直视着他:“别跟着我,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 岳秋明换了一张玩世不恭的脸:“你既然都听见了,那我也就懒得掩饰了。说真的,你那点破事儿我都知道,咱两半斤对八两,谁也崩跟谁装。你在这儿摆谱,还真他妈当自己是个雏儿呢?” 孟宪气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岳秋明哪在女人这里受过这等侮辱,当下也就恼了:“你他妈竟敢打我!”说着手就抬起了,然而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人钳住了。 岳秋明脸色极差地看着面前这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人:“你谁,给老子松手!” 周幼棠冷眼看着醉醺醺的岳秋明,根本不屑跟他说一句话。他语气和缓地对着身旁一同来的一位少校说:“小程,岳公子喝多了,麻烦你把他送回家去。顺便通知一下岳秘书长,让他好好教导一下岳公子,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子。” 程少校答了声是,架着岳秋明就走了,那力道,根本不容他挣脱。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周幼棠才转过身,神色平静地看着孟宪,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孟宪却犹沉浸在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气一惊,心绪起伏的厉害。她看着周幼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撞到了门槛上,撞的后脑勺疼。 “孟小姐,不介意地话,我送你走吧。” 孟宪不想跟他走,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此时此刻,雨下的更大了。 汽车的雨刷开到最大,却仍旧刷不净滂沱而至的大雨。眼前是一片混沌,天与地的界线早已模糊不堪。 孟宪已经顾不上去想周幼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满脑子都是那三个字:怎么办。她又将岳秋明给得罪了,那样一个无赖,她不敢去想他以后会怎么报复自己。想着想着,孟宪觉得害怕极了,甚至有些绝望,为什么她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她无力地从座位上滑落下去,捂着嘴无声啜泣着。 正哭着哭着,一方手帕啪的一声被扔到了她面前的座椅边缘,缓慢往下滑落着。孟宪下意识地将它握在手里,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周幼棠。 她哭了那么久,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波澜,看着她的时候也没有一点怜悯。 “陈茂安,周明明,岳秋明。”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孟宪,你选男人的眼光,真是越来越让我惊叹了。” 他在讽刺她,她听得出来!心里有怒火在烧,孟宪攥紧他的手帕,狠狠地瞪回去:“你又比他们能好到哪去!” 说完,她就后悔了。不是怕得罪他,而是她心里清楚,他跟他们不一样,他甚至都看不上她。 周幼棠没有被她的话惹怒,这样一个哭的梨花带雨的美人,她说再难听的话,他都能当猫爪一挠,不痛不痒。他甚至笑了笑:“那我倒要谢谢你的抬举了。” 说完,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似乎没有再跟她计较的打算。 孟宪却没有再哭下去的欲望了,她用他给她的手帕,狠狠地擦了擦脸。 这一晚对孟宪而言,犹如噩梦一般。 淋了雨,受了惊,回到文工团她就发起了高烧,连续两天不退,吓的团里的人直接将她送到了军区医院。在那里住了两天之后,孟宪退了烧,却是又回到了文工团。 这期间,并没有什么人来找过她。只有她的母亲田茯苓打过两次电话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话里话外似乎对她和岳秋明的事儿并不知情。她放下了一半的心,幸好父母不知道,否则她或许就没法好好在这儿坐着了。 退烧后她又休息了差不多一周,队里的排练没怎么参加。病好重新回到队里的时候,正巧赶上一个表演任务。指导老师见她身体虚弱,没让她参加,然而孟宪不想闲着,便申请到了后勤,表演当天,帮队友们化化妆。指导老师想了想,同意了。 表演当天,下了很大的雪。孟宪穿着厚厚的冬常服,跟着队里的车去了八一剧场。在后台里,她帮几个人化了妆后就无所事事,躲在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角落里看书。队里还有另外一个留守后台的人,是一个刚进来不到两个月的小姑娘,姓乔,大家都管她叫小乔,上次执行会议服务任务她们两个就分在了一组。 想起那一次,孟宪就不由得想起了周幼棠,想起他讽刺挖苦她的言语。她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再去想,低下头看书。明年四月军艺又有招生考试了,她报了名,想试一试。 又专心看了一会儿书,小乔突然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拉着她要去幕布后面。孟宪不想去,硬被她拖着去了。 “有什么可看的?”孟宪一脸茫然。 “看哪儿。”小乔娇羞又神秘地指了指中间区域第二排中间的位置,“那个人,上次在军区会议上见过的!” 小乔说的,正是周幼棠。孟宪怔了下,往那边看一眼,又迅速地退了回去。 “长得好吧!”小乔得意洋洋。 “一般般吧。”孟宪随口敷衍道。 “哪里一般了,你再看看!” 小乔不满地又将她扯了过来,孟宪只得再看一眼。而那人似乎是有所察觉,视线越过前排众人,向她们所在的角落里看来,吓的她们两个慌忙缩回了脑袋。 “怎么样怎么样?”惊魂未定,小乔就急着抓着她发问。 “他不是总参的人吗?怎么在这里?” 小乔白她一眼:“姐姐,今晚这场就是总参专场的新年晚会!” 好吧!孟宪捂着彤红的脸蛋,跟小乔面对面,干瞪着眼。 哪里都有他,真是冤家路窄。 11、 后台暖气打的足,燥的无所事事的人一会儿就待不下去了,都躲了出去凉快。 这会儿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地上快积了一尺厚。反正也是没事做,年轻人爱玩的心一起,捏几个雪球就打起了雪仗。孟宪不想动,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然而离的近,没多久身上就挨了好几个雪球,只得被迫加入混战。 数从南方来的小乔玩儿的最起劲,团起一个雪球,追着孟宪跑了老远,非要砸她一下不可。孟宪跑着躲着,弯下腰也团了一个雪球,还没扔出去,就见小乔尖叫着从她面前滑了过去,摔在了地上,手里的雪球也失控地砸向前方,发出了啪的一道声响。 两人正愣住了,同时抬头看向前方。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影站立在一辆车前,其中一个人向他们看来,喊道:“谁在那儿?” 两人都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是小乔最先反应过来,对她说了声快跑,然后捂着脸跑开了。孟宪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还没想好要不要跑,就听见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伴随着踩在积雪上发出的枝桠声。 孟宪回过头,借着身后路灯微弱的光,看清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周幼棠。心脏猛跳了一下,孟宪往后退了一步,才敢开口跟他打招呼:“首长好。” 周幼棠微眯着眼,看向孟宪。今天的她,穿了一套厚厚的冬常服,却也并不显得臃肿,倒透出几分平时没有的可爱来。 两人沉默的间隙,刚刚陪同在周幼棠身边的少校军官也跑了过来,看着孟宪,警惕地问:“你们是谁,哪个单位的?” 周幼棠抬手,阻止了少校的质问:“不过是文工团两个小女兵在闹着玩。一个‘畏罪潜逃’了,一个——”他将目光落在孟宪身上,果然见她低下了头去,“想跑还没来得及。” 很明显,首长这熟稔的语气代表着他认识这个小女兵。少校瞬间了然于心,确认周幼棠安全无误后,看了孟宪一眼,转身回到了车上。 周幼棠将砸到他大衣上的雪拢在手心里,看着孟宪:“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你,要你用这个招呼我。” 孟宪想说不是她砸的,可又怕他安一顶“推卸责任”的帽子给她,就什么都没说。 周幼棠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微微一笑:“刚刚你在后台?” 孟宪嗯一声,立马又后悔。这不是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她刚刚在后台偷偷瞧他么? “我看节目单上有你们芭蕾舞队,怎么你却跑到这里偷懒?”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跳的《火凤凰》,那纤细苗条的样子可真叫人印象深刻。 “前段时间生病了,一直没参加排练,所以这次是当后勤。”孟宪一板一眼地答。 生病?莫非是因为那天淋了雨?周幼棠心里揣测着,嘴上却没什么。 “演出结束了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您了,我们有班车。” 老实人孟宪答完,才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语塞了一下,她咬住了唇。 周幼棠也不知该说她笨好还是她拒绝人已成习惯。也罢,集体行动的时候,一个人离队总是不好,太过显眼。他也懒得再使她为难。 “那就下次罢。”他说。 声音含蓄而低沉,听的孟宪心脏怦怦直跳。下次,这是个奇妙的词。有可能就在明天,有可能遥遥无期。这不仅取决于他,也取决于她。 似有一道激流涌遍全身,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孟宪抬起头,向周幼棠望去。隐在半明半昧灯光下的五官清隽英挺,又高深莫测。 她确实看不懂他,但是那重要吗?一只手无意识地攥起,她忽而笑了,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好呀,正好要把手帕还给您。” 周幼棠扬了扬眉,凝视着她的笑容,良久,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夜,孟宪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练舞的时候也神思恍惚的,被指导老师点名或不点名的批评了好几次。 孟宪心有惭愧,接下来几天却也都是这样。每每有通信员过来她们宿舍让人出去接电话或者叫人,她都紧张的不得了,生怕是找自己。然而却也是奇了,这段时间找她的电话比之前少了许多,偶有几次,还都是母亲田茯苓,或者周明明。 如此过了差不多一周,孟宪心才渐渐静了下来。说不上多期待,也说不上多后悔。自她说出那句话,主动权就不在她手里了,她能做的唯有等待,亦或放弃。 想明白了这一点,孟宪收回了心,开始专心致志的练舞。 周末的时候,一直陪爷爷在江西疗养的方迪迪回来了。孟宪看到她很开心,然而看到她就想起了周幼棠,以及她对周幼棠的心思,那份喜悦就大大了折扣。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方迪迪。 方迪迪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孟宪的不自在,她拉着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在江西的见闻,又抱怨疗养院里太无聊,要不是考虑她爷爷的情绪,她早就飞回来了。 孟宪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才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排练?” 方迪迪嘿嘿一笑:“我不在这儿跳啦,我妈说年后给我安排到军艺上学去,趁这段时间我就自个儿给自个儿放假了。” 上学,那还真不错。孟宪笑了笑,由衷地恭喜她。 方迪迪挽住她的胳膊,说:“走吧,别练了,咱们出去玩儿,看电影。大周末的,就你用功。” 孟宪不是很想去,但拗不过她,只好换身衣服跟着她去了。 两人先是在街上逛了逛,买了点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便去看电影。看的是武打片,方迪迪的最爱,激烈的画面看的她激动不已,却看的孟宪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从电影院出来了,孟宪想回文工团,方迪迪却不许,她还想找个地方吃完饭然后去溜冰呢。这可把孟宪给吓着了,上次跟人一起去溜冰还是高中时候的事儿,作为溜冰场上的一枚生瓜蛋子,不到一个小时她就把自己摔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活像被人打了一样。 方迪迪听了这描述直笑:“就冲这个,你也得跟我去。” 孟宪皱着脸:“你就拿我取乐吧。” 两人到街边站牌处等公交,趁着车还没来,一人一句地讨论着今晚吃什么好东西去。方迪迪想去不远处胡同里的一家馆子吃,孟宪没听人说起过,还以为是家普通馆子。到了一看墙上除了门牌号什么都没有,跟之前周幼棠带她去过的没什么两样,就知道这又是家贵的离谱的馆子。 孟宪微红着脸,进去也不是,掉头就走也不是。她知道这是方迪迪能来的地方,可凭她每月那点儿津贴,哪里吃得起? 孟宪拽拽方迪迪的衣袖:“迪迪,咱们换个地方吃吧。” 方迪迪当然知道孟宪的顾虑:“你放心,这儿用不着咱们掏钱。咱们吃完,挂在我爷爷的账上。” 孟宪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她就更不能在这儿吃了,她一个基层小女兵,怎么敢占总部领导的便宜。 正在此时,一个领班模样的服务生从门里面走了出来,看见她们两人时惊喜地喊了一声:“哟,什么风把我们方小美女给吹来了。” 方迪迪正因为孟宪不给她面儿有些不痛快,此刻心里格外瞧不上那人那殷勤谄媚的样儿,哼一声,说:“怎么,我不能来呀?” “能来能来。”领班连忙又说,可不能把这小东西给得罪了,“说来也巧,您跟周三少是前后脚。” 方迪迪一听眼睛立马就亮了:“幼棠叔也在?” 领班点头微笑:“刚来没多久。” 方迪迪嘿一声,顾不上多说什么,拔脚就跑里面去了。而孟宪却仿佛被人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不能动了。周幼棠,他在这里? 好一会儿,孟宪才在领班的殷勤相邀下走进了门内。 一眼便见了方迪迪和周幼棠。两人正站在廊下说话,方迪迪抬头仰视着周幼棠,撒娇的样子格外娇俏动人。被她挽着的周幼棠穿着一身便装深色大衣,里面搭了件高领线衣,鼻梁上架着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取下,活脱脱一个知识分子的模样。不知为何,孟宪觉得有些刺眼,亦或者不该她看见。思及此,她稍稍撇了撇头,错过了视线。 周幼棠也看见了孟宪,见她有些不自在地站在了那里,他拍了拍方迪迪的背,让她站直:“是你带孟小姐过来的?” 方迪迪啊一声,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把孟宪落在外面了,忙跑过去把她拉了过来,对周幼棠说:“幼棠叔,你说说她,说好一起吃饭的,都到门口了又不进来了。” 孟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刺了一下,火辣辣的。她瞥了眼方迪迪,没有说话。 周幼棠是最知道这小姑娘有多好面子了,便说:“那要怪你照顾不周,带人来了又把人撇下了。” 方迪迪嘟嘟嘴:“我这不是想见你吗?你去哪儿了,我回来好几天了,去你们家都没见着你。”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见天闲的在街上晃荡?” 周幼棠说她一句,方迪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嘿嘿笑了两声。她又挽着孟宪的胳膊说:“这下好了,咱两也不用担心钱的事儿了。有我幼棠叔在,让他请。” 周幼棠呵一声,指了指方迪迪:“你就见天惦记着占我便宜。” 方迪迪做了个鬼脸:“叔可不是白喊的。” 周幼棠懒得再搭理她,他转向孟宪,抬了下眉:“孟小姐,请吧。” 孟宪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明亮温和。很快她又将目光移开了,快步走到了周幼棠的前面。 服务生将这一行三人引到了楼上一个包间,待人都坐定,递上了菜单。 方迪迪说要吃鱼,看也不看菜单就点了一道。服务生笑了笑,说:“方小姐好口福,正好刚到了一批。那您看,谁跟我下去选鱼?” 周幼棠翻着菜单,头也不抬:“谁点的让谁去。” 方迪迪一抬下巴:“我去就我去。”说着跟着另外一个服务生就出去了。 整个包间除了服务生外,就剩下两个人了。孟宪忽然有点如坐针毡,莫名有种要被打回原型的预感。 “前几天我跟着一个军事代表团去了趟国外。” 就在孟宪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周幼棠说。脑袋停滞了几秒,她哦了一声。 周幼棠看她一眼,见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便将手中的菜单递了过去:“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他。”他,指的是服务生。 孟宪有点难堪。别人不说,她跟他吃了那么几回饭,他是知道她不会点菜的。现在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难道是听了方迪迪的话?除了面皮子滚烫,孟宪心里也不知打哪儿来了点气,她拿起菜单,煞有急事地翻了几翻,点了两道菜。她点菜不是看便宜贵贱,是逮着哪个看着辣,就点哪个。 周幼棠听她报的菜名,就知道她恼了。意料之中,这小东西还真是有点脾气。他笑了笑,喝口茶什么也没说。 一旁的服务生却禁不住心惊肉跳,他们这的人早就知道周幼棠的清淡口味了,还没见过当着他的面这么敢点的。 周幼棠也不是不知道服务生的为难,将菜单递还给服务生,他问:“刚刚孟小姐点的都记下了吗?”见他点点头,便又说,“照单上罢,要快。” 得嘞。反正饭菜是您吃的,您不介意,那咱们也没胡说。服务生应了声,退出去了。 这下包间里只剩他们两人了。孟宪此刻嗓子眼焦的仿佛把她刚刚点的辣都干嚼下去了一样,只能可劲喝水,一杯很快见底。她想再给自己倒一杯,发现茶壶正放在周幼棠手边,她不好去够,只能干看着。 周幼棠岂会看不出来,他端起紫砂壶,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小姑娘道了声谢,仰头喝了一半,放在了桌子上。看着她被茶水润过的鲜红嘴唇,他悠悠地问了句:“解气了?” 孟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膨胀的气球,被这么刺一下,气全跑没了。冷静下来,她微微有些后怕。 “我没生气,您误会了。”她为自己辩解。嗯,她没生方迪迪的气,也……没生他的。 周幼棠并不在意她的口是心非,又问:“手帕带了没有?” 孟宪啊一声,茫然了几秒,才想起上次在那个雪夜,她说的那句话。心漏跳了一拍,她说:“没有。”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我没想到今天会见到您。” 周幼棠扬扬眉,没再说什么,好似这个话题只是他随意提起。 没多会儿方迪迪也回来了,菜也跟着上了上来。 这顿饭吃的倒还算愉快,然而孟宪的心仍是惴惴的。这种感觉在上一次跟方迪迪一起坐他的车去电影院时也曾有过,那多半是因为紧张。而这一次,却是因为心底那些不为人知不可告人的小秘密。相比之下,周幼棠倒显得从容多了,这更让孟宪为自己心里的那些情绪而感到羞耻。 饭吃到最后,方迪迪醉了。因为她缠着周幼棠,非要喝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一种名叫vodka的酒,只小半杯就不省人事了。周幼棠只得招呼服务生和司机把她抬到车上。 孟宪没喝,但一晚上过去,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她等着周幼棠买完单,跟着他一前一后地下了楼,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她甚至能听到他平稳均匀的呼吸。 因为方迪迪喝醉了,她跟她只能坐着周幼棠的车回去了。周幼棠没有上车,因他在别的地方还有一个局,已经通知了那边的人来接。他嘱咐司机把车开稳,回过头看见坐在窗边的孟宪正认真地往上摇着窗户。心念一动,他挡住了窗户,明亮清透的双眸俯视着她,用酒后略微沙哑的嗓音说:“手帕,下次别忘了带。” 孟宪心跳突然剧烈了起来。而那人却像没事儿人一样,松开了窗户,挥挥手,让司机开走。 渐渐有凉风吹进来,本该是清醒的时候,孟宪却觉得,她醉了。 12、 孟宪没想到,周幼棠的“下次”会来的这么快。 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排练刚刚开始,芭蕾舞队就接到通知,全员集合到中央剧院观看某国来访的芭蕾舞艺术团的彩排。结束之后,已近傍晚。孟宪跟着芭蕾舞队其他姑娘们坐车回到团里,在大门下车的时候,就被站岗的哨兵给拦住了。他向她使了使眼色,指了指她身后。孟宪回过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那里。坐在车里的司机见她望过来,忙向她招手示意。 孟宪有片刻的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回到宿舍重新选了一套便装换上,又对着镜子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确保这打扮挑不出错后,她带着那块手帕,上了车。 这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一个西餐厅。周幼棠已经先她一步到了。孟宪进到包间的时候,他正坐在椅子上翻菜单点菜,姿态悠然闲适,似乎并没有刻意在等人的样子。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到是她,便说:“来了?坐。” 语气稀松平常,好像他们昨天刚见过一样。孟宪尤为佩服他这点,不管之前他们有过什么暧昧,再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却总是这么的淡定从容。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 思绪突然被打断,孟宪回过神,看着周幼棠,以为他等久了,便解释道:“下午去看彩排了,就是s国来的那个芭蕾舞艺术团。” “怎么样?” “还不错,值得一看。”孟宪说着,心里觉得可惜。因为正式演出不对外开放,她看不了。 周幼棠挑了挑眉,没再多问,只是将菜单递到了她面前:“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孟宪有些讶然,怎么又让她点菜?西餐厅她可是第一次来呀。可见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她只好翻开了菜单。草草浏览了几页,都是没吃过没听过的。她犹豫了再三,就着图片选了一个叫时蔬沙拉的菜,看上去新鲜翠绿的,吃起来味道应该也不错。自以为选了一道硬菜,孟宪完成任务似的把菜单还给了服务生。 服务生看向周幼棠,似乎在问他的意思。而他什么也没说,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服务生退出去之后,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孟宪不知道说什么,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她真的就是来陪周幼棠吃饭的,而他吃饭的时候,大多数都是沉默着的。然而此时此刻,什么也不做又很容易显得尴尬,孟宪只有端起面前那杯柠檬水,一边喝一边祈祷这家上菜能快点。就这样喝了两杯,第二杯快要喝到见底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坐在对面的周幼棠说:“你再这么喝下去,一会儿就不用吃东西了。” 孟宪一下子就被水给呛住了,咳嗽了好几声才勉强止住,她抬起头,睁着被呛红的眼睛看着周幼棠。 乌黑深邃的眼眸带着一丝玩味,周幼棠伸手递给她一张纸巾:“团里是没水喝还是怎么,就叫你渴成这样了?” 语气熟稔又随和,孟宪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犹豫了下,她才从他的手中接过纸巾来。幸好此时被她在心里念叨了很久的菜终于上了桌,为她解了围。然而当她看到那盘所谓的“时蔬沙拉”时,惊的眼睛又差点要瞪出来了。 服务生见她注目良久,便讨好地解释道:“这是一道凉拌菜,混合各种蔬菜,用沙拉酱调制而成。属于调味类小点。” 孟宪愣怔了半晌,才轻轻地哦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 周幼棠见状,让这多事的服务生下去了。他尝了尝时蔬沙拉,说:“第一次吃,味道还算不错。” 孟宪有些郁闷:“您也是第一次来?” “怎么,我看着不像?”周幼棠说着,将一份牛排递到了孟宪面前,“尝尝这个。” 孟宪看着盘子里那块做工精致的牛排,再看看手边的餐具,不知该如何下手。她看向周幼棠,学习着他用刀叉切牛排,却用的相当不习惯。反观周幼棠,手法却娴熟得紧。孟宪想自己脑袋一定是被门夹了,才以为他是第一次来。 周幼棠见孟宪仍在那里笨手笨脚地切着牛排,便将自己这份给了她,将她那份拿了过来。孟宪看着面前这份处理好的牛排,良久,才拿起刀叉,一块一块地送进嘴里。 见这小姑娘沉默不语地吃着,周幼棠很快就察觉出了不对。缓缓地将她面前那杯水续满,他低声问:“怎么,不高兴?” 孟宪哪里敢呀。她抬头看他一眼,很快又敛下眉眼:“没有。” 然而周幼棠若是看不出她的那点小情绪,可就白大了她十几岁了。端起温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后,他说:“总吃那些馆子,怕你觉得无趣,才带来这里尝个新鲜。不喜欢,下回咱们就不来了。” 听他这么说,孟宪一时又没了底气:“没有不喜欢,就是刀叉用不习惯。”她说着,看了眼那盘沙拉,却没再说什么。说白了,她就是生自己的气,在哪里都显得笨手笨脚的。 周幼棠笑了笑:“不过就是吃饭用的东西,怎么舒服你就怎么用。这里又没什么别人,谁敢笑话你。” 你啊,就怕你笑话。孟宪心里想着,差点儿就说出来了。 不过经他这么一安慰,倒是觉得好了不少。反正她什么样他也都知道了,哭都豁出去的哭过了,还怕露出什么窘态和丑态惹他笑话?在乎多了,就是她自己矫情了。 孟宪放松心态,尝了尝她点的那盘菜。翠绿多汁的时蔬混合着甜甜的沙拉酱,味道还真是不错。这么想着,她又多尝了几口,塞的腮帮子有些小鼓。 吃过饭,两人离开。 孟宪先上的车,看着司机下了车,跑到周幼棠身边对他说了些什么。隔着一层玻璃,孟宪听不大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注意到周幼棠的眉头皱了皱眉,很快地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像是在说不去。司机又多劝了几句,周幼棠没说什么,直接打开车门,上了车。 车子慢慢启动,车上无人说话,安静得很。孟宪用余光打量了下周幼棠,眉峰微琐,睫毛细长微卷,鼻梁笔挺,唇角轻抿,看上去,倒也没有显得不大高兴。看来,刚刚那是公事了。原来,他还挺忙的。 孟宪不着边际的想着,全然不知,她那点小动作都落在了周幼棠的眼里。他稍稍一挪视线,果然她就立刻把脸给侧过去了。周幼棠暗自觉得好笑,但面上到底没表现出来,只对她说:“今晚我有点事,先送你回去。” 孟宪毫无异议,只是在心里揣测,如果不是突然有事的话,他还会有别的安排吗? 车子停在了距离文工团大门不到100米的地方,孟宪下车,像往常一样跟周幼棠道别。周幼棠看她一眼,将一直放在一侧的盒子递了过去:“之前在s国买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当个随手礼收下吧。” 孟宪没想到他会送礼物给她,上次吃饭的时候方迪迪缠着他要礼物,他一句“没工夫买”就将她打发了。却不想,会给她准备。这个男人,在不动声色的讨好她。意识到这一点,孟宪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借着清冷朦胧的夜色,她抬起头,直视着他比刚才上车时温和了些许的眉眼,说了声谢谢。说完之后,她想起什么,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了他的面前。 周幼棠拿过来一看,居然是他那方手帕。握着这带有淡淡皂角香味的手帕,他看向孟宪:“这算是回礼?” 孟宪有点囧:“首长,您又开玩笑。” “你终于能听出我的玩笑话了?”周幼棠淡笑着反问,见她又不说话了,才算是放过她,“行了,回去罢。” 孟宪几乎是憋着一口气回到了宿舍。 正好,宿舍里没几个人,而且都低着头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她把挎包放下,打开了自己的床头小灯,回头扫视了一遍,才放心地取出了周幼棠给她的礼物盒子。 拆开了最外层的包装,露出了一个深红色丝绒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又放着一个类似盒子状的东西。孟宪觉得奇怪地摸着这个盒子,表皮光滑,触手的感觉像是某种植物的树皮,凑近一闻,倒真有股植物独有的清香。带着到了极点的好奇心,她屏着呼吸轻轻地打开了盒子的盖子,还没来得及看清盒子里放的东西,就被 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吓了一跳,啪地一下又把盒子盖上了。 孟宪连忙又环顾四周了一圈,见没惊动到别人,一颗心才又放回到了肚子里。她想了想,拿着盒子去了水房。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再一次将盒子打开。里面缓缓流淌出一首乐曲,孟宪细听了下,是柴可夫斯基所作的著名芭蕾舞曲《胡桃夹子》。盒子正中央有一个穿着紫色芭蕾舞裙的小人,摆着一个妙曼的舞姿矗立在那里,下巴高高昂起,双手交叉举过头顶,矜贵又孤独。孟宪躲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听着这首《胡桃夹子》,看着芭蕾舞小人随着音乐不停地旋转,忽觉眼眶一热,她用手去擦,才发现,那是眼泪。 这次之后,见面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然而大多数都是一起吃个饭,毕竟周幼棠是真忙,能抽出个吃饭的功夫已实属不易。 当然,也不光总是他们两人,偶尔也会加上方迪迪。那次是两人去溜冰,原本就近就有一个溜冰场,走几步就到,方迪迪非要去总参大院。用她的话说,这院里也有一个溜冰场,虽然小一点,但是没什么人敢来,正好可以玩个尽兴。然而对孟宪而言,身为一个小女兵,到了部队的地盘,哪里还敢放开了玩。只是怕扫了方迪迪的兴,终究没有拒绝。 两人滑了没多久,周幼棠就过来了。原来这个溜冰场是轻易不准人进的,那天周幼棠去方家拜会方老爷子,恰好方迪迪也在,就抱着他胳膊撒娇诉苦,说自己为了准备军艺的考试好几天都没出去玩了,想出门溜冰。周幼棠就跟方老爷子求了求情,准这小妮子两天假。老爷子不愿意她往人多的地方跑,只准在眼皮子底下放放风,就送总参大院里面玩来了。正合方迪迪的心意,毕竟在这儿能看见周幼棠。 孟宪知道他在这里面工作,却没想能在这里面看见他,惊的脚下一个不稳,啪嚓一下就摔在地上了,而且还是以最笨拙的姿势,当下就逗的方迪迪哈哈乐了起来。孟宪羞的想赶紧爬起来,却不想越急越乱,双脚像是被缠住了一样使不上力,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扶了起来。孟宪知道是谁,却涨红了脸不敢看他,低头拍着身上的冰渣。 周幼棠知道她且得沮丧失落一会儿,就没说她。倒是方迪迪,有口无心的说:“宪宪,你可真豁的出去,想吸引我幼棠叔的注意也不用这样呀。” “得了。”怕她再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我还没有说你,她摔倒了,你不说过来帮帮忙,反倒在一旁傻乐。” 方迪迪没有注意到周幼棠单用一个“她”字而不是“孟小姐”来称呼孟宪,心虚地吐了吐舌,解释道:“我离的太远,没来得及嘛。”说着用最快的速度滑了过来,拉起孟宪的手,热切地慰问道,“宪宪,没摔倒哪儿吧?” 孟宪摇了摇头:“没事儿。” “你看吧?”方迪迪得意洋洋地冲周幼棠抬了抬下巴,“幼棠叔,你是专门过来看我们溜冰的?” “这会儿你倒会装不知道了。”周幼棠抬手弹了她脑门一下,“刚是谁让司机给我办公室打的电话?” 被拆穿了,方迪迪嘿嘿笑了两声,脚下一使力,溜开了。难得这么大大咧咧一个姑娘,也会有害羞的时候。 见她跑远了,周幼棠才回过头来看孟宪。经刚刚那么一摔,她现在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又重蹈覆辙。周幼棠看着她那张被围巾和帽子遮住的巴掌大的小脸,满是谨慎和后怕,不由得笑了笑:“步子迈的再大胆一些。不要怕,试一试。” 话音刚落,就见踩着溜冰鞋的她身形晃了几晃。他忙走上前了几步,扶住了她。 孟宪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光了,彤红的小脸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她站稳后立马躲开了他的手,似是怕方迪迪看见,又似是想证明自己一般。扫视了一圈偌大的溜冰场,她嘟囔了一句:“我自己可以。” 周幼棠如何不晓得,她把自己那点自尊和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也就懒得再管她,松开手,让她自己慢慢出溜着往前滑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迪迪都玩累了,躲在一旁喝水,而她还在滑。跟方迪迪说话的时候,周幼棠用余光注意着孟宪的一举一动。倒是慢慢上手了,可以缓速在冰上滑行了。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溜完一段之后,站在那里偷偷地乐,眼睛明亮有神。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起头,与他眼神对视。清秀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立马低下头,往前溜。结果没几步,啪地一下,又摔了。 13、 溜完冰,方迪迪缠着周幼棠带她俩去吃好吃的。 左右也是无事,他便带着二人去了就近的一个常去的饭馆。一进馆子大门,孟宪就看见了一只眼熟的黄白毛色的小猫,这才想起,原来这个馆子之前来过。孟宪粗粗打量了下那只小猫,感觉比上一次见它时胖了些许,见着客人也不粘人了,晒着太阳舔着自己的毛。那副慵懒的小模样,看得她莞尔一笑。 这次吃饭周幼棠没要包间,就在大厅里找了个安静的位置。照例是方迪迪先点菜,之后是孟宪。大概是跟着周幼棠吃饭的次数多了,她现在也不惧这个了,照顾着大家的口味点了一两道。 菜也上的很快。玩了一上午,孟宪也饿了,一边听着方迪迪叽叽喳喳,一边埋头吃饭,速度比往常快了些许。饭毕,周幼棠叫来服务生,要结账。也就是这个时候,楼下包间下来了一伙人,说说笑笑的。孟宪起初并未在意,忽然其中一个,开头叫住周幼棠。 “嘿,周老三,还真是你!”那人快走几步下了楼,“迪迪也在这儿?今儿这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搁这儿碰见了。”说着,目光落在孟宪身上,有些想不起来,”这位是……“ 周幼棠忙着签单,没搭理他。倒是方迪迪,抢着回答:”正方叔叔,这是我在文工团的朋友,跳芭蕾舞的,叫孟宪。“ 被称作“正方叔叔”的张正方哦了一声,看孟宪的眼神就多了几丝玩味。孟宪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莫名觉得脸烧得慌。 ”幼棠,好兴致啊,带两美人下馆子。“说话的是另外一个,叫赵卫东,目光在方迪迪和孟宪身上打转。 周幼棠仿佛是才听到,笑了下,转过身跟那三个人一一握了手。其实,他跟这三个人都很熟,从小一起长大的,还跟其中两个共过事。只不过他们都跟张正方一样下到基层历练了,他从东北回来工作也忙,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你们三个怎么凑一起了?“他问。 “这不今天都来军区开会了么,正好好久没聚了,就凑一块儿吃顿饭。秦越给你办公室打过电话了,没人接,还以为你忙着呢。没想到,原来您这是另有约啊。”张正方不怀好意地说,说完嘿嘿一笑。 被叫秦越的,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终于听不下去了:“我说你有完没完了?哎,幼棠,我从127调回军区了,就在周副司令员手下工作。” 周幼棠微微一笑:“那可要恭喜你了。” “可不吗?这小子往后这日子可比我和卫东舒坦。”张正方不无羡慕地说。 “行了行了,咱别挤这儿叙旧了,你不是说找个地儿打麻将呢吗?刚还三缺一,现在幼棠来了,人齐活了,赶紧着。“赵卫东说。 周幼棠原本下午另有安排,但也不好拂了发小们的面子,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方迪迪一口应了下来:”打麻将?我也要去!“说着就来缠他,“幼棠叔,带我去吧!” 周幼棠好声好气地呵了一声:“这我做不了主,得问你爷爷。” “我爷爷今天不管我!”方迪迪急切地说,“今天他放我假呢,再说跟着你们,就不是乱跑。” “得嘞,那就带上迪迪小美女。”赵卫东摸了摸方迪迪的小脑瓜。 周幼棠无话可说,他回头,看了孟宪一眼,见她低头不语,便说:“那就玩会儿罢。” 几个人很快地找了个相熟的茶楼,要个大的包间,点了吃了喝了的东西之后,就摆开了龙门阵。方迪迪非要打,张正方比周幼棠还宠这个小妹妹,连把位置让给了她。这就惹得秦越和赵卫东不满,表示对着一个小姑娘怎么下得去手。张正方连忙保证,说给方迪迪看牌,输赢都算他的,两人这才作罢。 孟宪不会打麻将,只能在一旁看着,当个茶水小妹。她看着周幼棠优哉游哉摸牌看牌出牌,吃碰杠,不一会儿就和了。他们不玩钱,玩的是筹码,谁最后赢的多就付了这茶水钱。然而即便是这样,张正方也输的直哇哇叫:“周老三,你对个小姑娘下手也这么狠,我我我我看错你了!” 周幼棠视线注视着牌面,不紧不慢道:“不是你说输赢算你的?我又何必手下留情。”说着扔出去一张牌。 张正方嘿一声,正要说什么,看见方迪迪打出去那张牌,忙去阻止。奈何小姑娘有自己的主意,不听他的,愣是让他没办法。 “该!”赵卫东打出去一张牌,幸灾乐祸道,“让你随便讨好人,急眼了吧?”说到高兴处,他掏出一支烟,正要点上,周幼棠发话了。 “今儿禁烟,有小朋友在。” 赵卫东瞧了他身边的孟宪一眼,讪讪地把烟搁在了一旁。 又和了一局,周幼棠站起身,对一旁的孟宪说:“来,替我打一局。” 孟宪愣了:“我不会打麻将。” “没关系。”他笑了下,“我来给你看牌。” 他这么说,孟宪也只好坐在了他的位子上。 其他三个人一看,有点来劲,尤其是张正方。他双手环胸,挑挑眉:“那你这怎么算?” “输了我的,赢了——就算孟宪的。”他说着,俯下身看了看她手里的牌。 赵卫东“哈”了一声:“嘿,有意思啊,要是找你这么赢下去,那我们今儿吃喝的岂不都是你家小朋友的了?” 孟宪被取笑的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他的气息近在咫尺。神思一恍惚,差点儿丢错了牌,幸好被周幼棠给拦住了,扔出去另外一个没用的花牌。 “不要慌。”他低声说,“仔细看牌。” 孟宪嗯一声,心绪却更乱了。 心思同样不在牌上的是坐在她对面的方迪迪,她看见周幼棠站在孟宪身旁帮她看牌出牌就不舒服,可谁让她一开始占了张正方的位子?心气一浮躁,手里的牌就越走越乱了,急的张正方哀嚎不迭。 孟宪这边打的也不算好,因为大多数时候周幼棠都是只看不说,像是由着她打,输赢随意。结果几局下来,输的居多。 秦越禁不住调侃:“小姑娘,你这样可不行,是不是怕赢多了让周三少破费?你放心,周三少可不会把这点钱放在眼里。” 孟宪可不管他破不破费,总之这牌桌她是坐不下去了。她起身,把位子让给周幼棠,自己去里间休息了。 秦越欣赏了一番孟宪窈窕的背影,颇为遗憾道:“这就不打了?” “脸皮薄,禁不住说。”周幼棠说着,眼中笑意深浅难辨。秦越听了,却不敢再多说了。 “那幼棠叔你别让宪宪替了,她一点儿都不会。”方迪迪趁机说。 “知道了。”他不甚在意地回。 几个人又打了几局,周幼棠渐没了兴致的时候,张正方从里间走出来,附在他耳边说:“她睡着了。” 周幼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将这一局打完,牌一推,对张正方说:“你替我打。” 张正方从进来还没摸到过牌呢,一听这话就摩拳擦掌地坐下了。 周幼棠走到方迪迪身后,替她看了两局,说:“毫无章法,我叫这家老板过来教教你。” 方迪迪正在兴头上,听他这么说便高兴地应了。 周幼棠叫服务生请来茶楼老板,见没什么人注意,便折身去了里间。这里比外间小一半,只放了一长一短两条沙发和一个海黄茶几。孟宪就窝在长沙发里,用羊毛围巾遮住小半张脸,呼吸均匀,细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睡的正香。 俯视这睡颜片刻,周幼棠取下他的大衣外套,给她盖在了身上。恰巧孟宪在此刻翻了个身,将围巾和大衣都压在了胳膊下,脸稍稍一歪,露出白净修长的脖颈。有碎发随之落了下来,扫的她脖子有些痒,便用手指抓了抓。不想碎发缠上了手指,越抓越乱,急的她小小地哼唧了一声。这模样看在周幼棠眼里,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看得出来,她很敏感。 也许是头发作怪,也许是察觉到身边人的气息,孟宪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的一刹那,看到周幼棠时,还有些怔忪,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幼棠很容易就被她茫然的神色给取悦了,用低哑的声音问她:“醒了?” 孟宪呆呆地嗯了一声,看着他清黑深邃的眼眸,看上去无波无澜,实际上是暗涌急流。孟宪一惊,意识渐渐回笼,才想起自己此刻身处何处。立马坐了起来,动作之快之急,差点儿撞到他的下巴。 眼神一瞬间恢复清明,周幼棠扶住了她的肩膀,轻笑道:“看来是还没醒透。”他说,“等会儿再出来罢。” 说完,起身离开。 孟宪一个人傻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敢轻轻地松一口气。抚住跳动错乱的心口,脸颊滚烫。 14、 周幼棠从里间出来之后,就看见等在外面的张正方。看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便示意他去外面。 果然,刚出了包间,张正方就问:“是不是她?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天会场那个小妞?” 周幼棠没回答,径直进了卫生间。 张正方急急地跟了进去,看着他拧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忍不住催促道:“到底是不是她?” “是她。” “我靠!”张正方爆了个粗口,“你还真把那小东西搞上手了?” “没你说的那么难听。” 张正方缓了一会儿,接受事实:“怪不得啊,我说你放着方曼辉这么一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不要,原来这儿藏着更好的呢。” “两码事。”周幼棠抽出一张纸擦了擦手,扔到了废纸篓里,“跟曼辉没关系。” “是是是,没关系,当然没关系了。有这小美人在,您老还看得上她?”啧了啧嘴,张正方又说,“不过啊,我看你还是悠着点。” “怎么?” “说不上来的感觉。”张正方支着下巴,在心里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摇头一叹,“真说不上来。总看这小姑娘有些邪乎,感觉上一秒冲你笑,下一秒就能要了你的命。”说着拍了拍周幼棠的肩膀,“哥们儿,色乃伤身之剑啊,您老怎么看上这么一个,小心到最后镇不住。” 周幼棠瞥他一眼,扯动唇角,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张正方倒吸一口冷气,感叹道:“有意思!” 这天散场时,已经很晚了。 方迪迪非要跟着周幼棠的车子回,两家离得近,便先送孟宪回了文工团。隔着这么一个人,两人从头至尾也没再说过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没有。方迪迪对此表示很满意,她可不希望她幼棠叔跟别的女人扯上什么关系,即便是孟宪也不行。 孟宪哪里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机,她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了。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他那样看她,是不是那个意思,怕是,又怕不是。脑海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胜负不分。 好在,接下来几天都没有见面,孟宪冷静了下来。感情上,她向来不是主动的人,对于周幼棠,她从一开始能做的也只有等待,唯一的选择权,就是决定是否要回应他。然而孟宪觉得,她似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做出这个选择了。 周日的时候,孟宪回了趟家。碰巧父亲在家,问了几句她跟岳秋明的事儿。孟宪想了下才忆起这人是谁,随口敷衍了句性格不合适,惹来孟新凯一顿牢骚,听的家里剩下三人烦不胜烦。 周一一大早,孟宪借口文工团里还有事就离开了,结果刚到团里第就听到紧急集合的通知,也没顾得上收拾,直接就去了练功房。指导老师宣布了新的演出任务,按照往常惯例给大家做完动员之后,杨政委走了进来,环顾了下,点了几个人出去,孟宪也在其中。 杨政委将她们叫到办公室后,宣布了一个任务。说是这周六在京郊疗养院有个小型的寿宴,是给□□退下来的茅崇山老爷子办的。老爷子一向节俭,不喜欢铺张浪费,但这次除了他过寿,还有他跟老伴结婚60周年纪念日。老太太年轻时是鼎鼎有名的芭蕾舞演员,老来了手脚不便也常翻出年轻时演出的录影带看。所以这次寿宴就计划着请一些个年轻的芭蕾舞演员,给老太太表演一出《天鹅湖》,助助兴。 听杨政委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互相看了一眼,神色各异。 “我知道,决定的有些仓促,时间也有些紧。不过你们都是金老师强烈向我推荐的人。这几天你们辛苦一下,和男兵那边加个班排练排练,之前也演出过,应该还有底子在。也不要当成政治任务一样去完成,老太太为人和善,只要不出什么大差错,在她那儿都说得过去。”杨政委和蔼地看着面前这些姑娘们,“都听明白了吧?” 姑娘们齐声应了句,杨政委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她们出去了。 出了杨政委办公室的大门,原几个含羞带怯的姑娘们立刻激动了起来。想想看,茅崇山老爷子的生日会,即便是刻意简办,那也得去不少人,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在这些人物面前露面,怎么说也算是一个机会。 孟宪看着她们眉飞色舞地聊着,静静地走在了一边。她不太喜欢抛头露面,但任务来了,她也只有老实完成的份儿,唯有放宽心了。 转眼,就到了周六。上午十点的时候,孟宪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军装,跟其他几个姑娘一起坐车去了京郊疗养院。平日里她们很少有机会能来这样的地方,一路上看着路边的风景,叽叽喳喳聊个不停。疗养院里为她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孟宪因为晕车没有胃口,只略略吃了些清粥小菜。用餐结束,一行人去了小礼堂的后台做演出准备。 下午四点,演出正式开始。小礼堂里,舞台幕布徐徐拉开,背景音乐也随之响起。一开始,孟宪沉浸在音乐声中,舞姿轻盈灵动。随着一幕幕剧情的不断深入,她身后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挥鞭转的时候小腿差点儿抽筋,好在最后顺利完成了,还赢了台下阵阵掌声。茅老太太还特意问了问指导老师,跳舞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演出在有惊无险中完成了,下了台后,孟宪腿都软了,瘫坐在椅子上,大汗淋漓。同来的小乔看到她煞白的脸色也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孟宪摆了摆手,过了会儿才低声回答:“低血糖,老毛病了。”说着,让小乔取过她的挎包来,从里面拿出一包糖来,倒出两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片刻,缓过一些劲儿来。也没有力气换衣服了,裹着一件军大衣,她和小乔最后离开礼堂后台。 小乔扶着她下楼,边下楼边说:“潘晓媛她们去参加茅老将军的生日会了,凭什么呀,茅老太太邀请的可是你,潘晓媛见你不舒服,就跟指导老师说你不能去了,不知道会不会惹得茅老太太不高兴呀。“ 孟宪也有一点担心,即刻又想起什么,赶紧说:”小乔,你不用扶我了,也去凑凑热闹吧。“ ”我才懒得去呢。“小乔不屑道,”还不如去泡泡温泉。“ ”这里有温泉?“ ”当然了,我刚来就听说了。“小乔雀跃地说,“咱俩回去换了衣服洗个澡,就去泡温泉,怎么样?她们走了更好,没人跟咱们抢了。“ “好呀。” 两人正说着,从不远处驶来了一辆车,车灯投射而来的光芒,刺得她们微微眯了眯眼。幸好车子很快转弯,停在了小礼堂的门前。 孟宪站在暗处,看见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两个穿着军装大衣的军官。两人没有停顿,一前一后地进了小礼堂。看着那走在前面那人挺拔的背影,孟宪觉得自己的腿又软了一下。 “怎么了?”小乔凑过来问。 “没什么。”孟宪红着脸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肚子里没有东西,温泉泡的也不舒坦。在池子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孟宪就体力不支地回了房间。她们住的是三人间,孟宪简单地又洗了一个澡儿,头发也没擦就躺倒了床上。怕沾湿枕头,她把长发拨了出来,顺着床沿垂了下去,几乎着地。 盯着天花板上雕刻繁复的花纹,恍恍惚就要睡去的时候,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就响了,她只好挣扎着爬起来。甫一接通,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她愣住了。 ”孟宪,是我。“语气笃定地叫出她的名字,好像一早就知道接电话的会是她。 孟宪下意识地抓紧听筒,唔了声。 “我在六号楼后面等你。”他说,“下来的时候穿厚点,外面冷。” “好。” 挂断电话以后,孟宪发现自己的手心出汗了。 她们住的这栋就是六号楼,下了楼往后面一拐,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没有装路灯,借着身后楼里的灯光,才隐约看到一条石板路。她慢慢地走过去,看见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小轿车,以及那被人夹在指间的猩红一点。 看着那小小的一点亮光,孟宪觉得她的胸腔有种满胀的感觉。 周幼棠也看见了孟宪,在她上车前,他将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开窗透气。 听到嘭的一声关车门声,他侧过头,打量了她几眼:“穿的这是什么?” 差不多一周没见面了,孟宪没想到他上来第一句是问这个,想了想才回答:“是羽绒服。” 这羽绒服是今年刚兴起来的,放假回家的时候田茯苓带她去商场买了一件,当时剩的不多了,就凑合地买了件灰色的。在孟宪看来,这羽绒服其实也没比军大衣好看到哪儿去,可不知怎么,临下楼前她还是舍弃军大衣,把它穿上了。 烟味儿散的差不多了,周幼棠伸手将窗户按了上去。孟宪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却一直不见他开车,不由觑他一眼:“首长,您今天也来了。“ ”我不来,你怎么能见着我?“ 没想到他会这么反问,孟宪语塞。他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客套话吗? 周幼棠是刻意逗她的,因为他发现,无论他们见过几次面,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总能很自然地把他当成陌生人。他不撩拨她,她能一直”尊敬“他到底。 ”吃晚饭了没有?“他问。 ”吃过了。“她老实答,虽然现在胃里空空的。 周幼棠扬扬眉,将一个袋子递了过去。孟宪接过,打开袋子,看见一块方方正正的奶油蛋糕和一杯瓶装牛奶。 “听金老师说你低血糖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我就过来看看你“他看着她说,”这糕点是这儿的西餐厅现做的,别的地方都没有,你尝尝看。“ 孟宪懵懵地看着他。 “发什么愣?“手在她面前晃了下,周幼棠问。 孟宪摇摇头,没有说话,心里却因为他的话而变得十分熨帖。只是她跳了舞之后几乎就没有在晚上8点以后进过食,想了想,她说”我可以带回去,当明早的早饭吃吗?“ “现在吃。”他说,“就在这儿吃。” “……” 孟宪犹豫挣扎了下,最后还是取出了蛋糕,轻轻咬了一口。软糯可口,最上面似乎抹了一层类似奶油的东西,很软却又不过分甜腻,叫人吃起来也没什么负担。这口咽下去之后,孟宪又咬了好几口,腮帮子稍稍鼓了起来。 “味道如何?”见她吃的欢快,周幼棠问道。 “很好吃。“孟宪说着,侧过头对他微微一笑。 他也笑了笑,凝视着她的嘴角,伸手替她抹去了面包屑。 孟宪毫无防备,下意识一躲,手里另一只手里端着的牛奶洒了出来,全洒在了她的羽绒服上,老大的一片,十分显眼。当下她就呀了出声,着急忙慌地从口袋里翻出手帕来擦拭,连牛奶瓶被周幼棠接了过去也没意识到。 周幼棠看她闷头不语擦拭着牛奶渍,一手还举着牛奶瓶。眼瞧着她脑袋越来越低,都快压到了胸口,他说:“抬起头来。” 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但孟宪却依然低着头,刚洗过的头发都滑落到了前面。 周幼棠侧了侧身,沿着她柔顺的头发,摸到她的下巴,半迫使着让她抬起了头。那张精致的小脸像是上了腮红,红的发烫。但触感却是极好的,滑不溜手。他的手指在上面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夜色将他深邃的双眸遮掩,周幼棠将牛奶瓶递还到她手中,低哑着声音说:“该凉了。” 孟宪唔了一声,接过牛奶瓶,手心滚烫。 当晚,她辗转发侧到后半夜才入眠。总感觉那只干燥微烫的手抚摸她脸颊的触感还在,再想到他之前看她的眼神,忍不住在床上翻腾。不小心动静太大,惊到了同屋住的一个姑娘,被抱怨了几句。 孟宪小声道了歉,怀着甜蜜又忐忑的心情躺了回去,听着耳侧擂如鼓点的心跳声,慢慢睡着了。 15、 第二天一早,文工团的姑娘们又乘车打道回府。临上车之前,孟宪还期待着也许能再见到他,时不时四处张望着。小乔见她这样子还打趣她怎么魂不守舍的,孟宪有些慌乱地敷衍了过去,脸颊却不争气的红了。幸好司机招呼她们走人,孟宪有些遗憾地上了车。 回到了文工团,杨政委将她们几个叫去,表扬了一番就让她们回去休息了。孟宪累的躺倒在床上,动也不想动。偏偏小乔要来跟她八卦,说在茅老爷子的生日会上,她们文工团的谁谁谁跟哪个谁谁谁看对眼了,私下里要约着出去。孟宪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就想好好地睡一觉,便嗯啊哼啊地敷衍她。 “哎,你听说没?那天晚上潘晓媛跟据说是咱们军区一个少将的儿子打的挺火热的,难怪刚去水房看她那么得意呢,还说什么盼着结婚赶紧离开文工团。我呸,她最好赶紧走!” 孟宪笑了笑,没说话。小乔见状正要拉着她深入八卦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叫孟宪去值班室接电话。孟宪皱了皱眉,跟着去了值班室,拿起半扣着的听筒:”您好,我是孟宪。“ “是我。“ 孟宪一怔:“首长好。” “今早还有事,所以我昨晚就离开了。” “……哦。“半晌,孟宪才干巴巴地开口,“有事您忙。“ “昨晚睡的如何?“不理她的客气,他直接问。 孟宪觉得他是故意的,过了会儿才低声嘟囔似的回了句:“不好。” 那边似是笑了下,她听得很不真切。 “有人送了我两张芭蕾舞艺术团演出门票,就在周六晚上。”他说,“一起去罢。” 孟宪起初没听清楚:“什么门票?” “s国芭蕾舞艺术团演出的门票,之前你看过彩排,说是不错。” 原来,她说过的话他还都记得。孟宪心里有点高兴:“谢谢首长。” 挂了电话,孟宪走到院子里。外面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她呼吸了一口这温暖新鲜的空气,微微眯着眼,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 到了周六那天,孟宪吃过午饭就回了家。她的便装都放在了家里,一一取出来放在床上,不知道穿哪个好。父亲孟新凯也在家,这段时间他正因为调正团的事儿而焦头烂额,一想到女儿的婚事到现在都没谱,名声还被周明明那小子败的所剩无几,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着女儿拿着衣服在镜子前比划来比划去,他哼一声,将手里的报纸重重一抻,差点儿没从中间扯裂。 孟宪没有理会父亲的不满,换好了衣服直接坐车回了文工团。跟小乔一起去澡堂洗了个澡,回来的时候被值班室叫住,说门岗打电话来,有人找她。孟宪没想到会这么快,回到宿舍放下东西就赶紧换衣服吹头发。小乔在一旁看着,好奇地直问是谁。孟宪没有回答,只笑眯眯地看着镜子里的她。 换好衣服,孟宪背着挎包走了出去。大门外,路边停了一辆眼熟的轿车,那人就坐在驾驶位上,眸光深深地看着她。 周幼棠一眼就看出来了,今天的孟宪跟往常不太一样。往日的她,都喜欢扎两根麻花辫儿,要么穿着制式军装,要么穿着花色年轻的衣服,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小姑娘的打扮。而今天,她长发散开,浓密地披在脑后,发梢微卷。浅灰的呢子大衣里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她脖颈细长而白。有几缕发丝散在脖颈边,平添了一丝女人味儿。她看上去并没有刻意打扮,像是直接套了件衣服就出来了,却叫人眼前一亮。 “怎么了?”见他盯的自己时间久了,孟宪讷讷发问,有些许的忐忑不安。她这样的打扮,不好看吗? 周幼棠不置可否,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来。“ 两人先去就近的一个馆子吃了晚饭,而后直接驱车去了国家大剧院。他们到的时候演出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剧院里差不多已经快要坐满了。他们的位置在不前不后正中间,不过分显眼,看舞台也能看得很清楚,孟宪心里很满意。看着来往的人群,她有些惊喜地说:”原来有这么多人喜欢看芭蕾舞表演。“ 听到这话,周幼棠笑了一笑。视线看向前方,没有说话。 不多时,演出就开始了。随着指挥的一个手势,《胡桃夹子》前奏响彻整个大厅。孟宪感觉自己心里最深处的那根弦也被拨动了,她想起了他送她的那个八音盒。不由得就向周幼棠看去,正好他也看了过来,她被他逮个正着,急忙就撇过了脸。在欢快的节奏中,她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心跳也随之乱了一个节拍。 正回目光,台上重重幕布也随之拉开,一群芭蕾舞演员穿着华丽的服饰出现在台上。舞台的正中央,是一颗装饰精美的圣诞树。树前,还摆放了许多洋娃娃。周幼棠心想幸好,这样欢快的剧目,适合带着小朋友来看。 要知道,他对芭蕾向来没什么兴趣,跟方曼辉在一起两年陪她看演出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曾被取笑为俗人一个。若真要是什么深沉的剧情,没几分精力和情趣,他也是懒得去看。 剧情渐渐深入,胡桃夹子指挥着木偶击退来犯的老鼠,从睡梦中惊醒的克拉拉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孟宪看的十分入神,手肘枕在座椅的扶手上,手指头随着音乐的节拍在上面轻轻点着,颇有节奏感。不多时,台上的木偶们击败了老鼠,胡桃夹子在魔法的作用下变成了一个英俊帅气的王子,观众席上响起了阵阵掌声。 孟宪正要随之鼓掌的时候,忽然感觉她的手被一只温热而干燥的手覆住了。她惊的快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侧头望去,那人仍是一副平静而淡定的表情,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孟宪撇过头,心跳声却一阵强过一阵,仿佛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黑暗中,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两只手交叉在一起,轻轻捏了一下,而后顺着弯曲的弧度滑下,将她的手全部收进了掌心。 孟宪有一种被电到的感觉,如果她是短发的话,这会儿估计已经全部炸起来了。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试着抽了抽手。他看似没用力,实际却叫她挣脱不开。 实在没办法,她硬着头皮,叫了他一声:“首长。” 他不理。 “首长?” “……” “周幼棠。” 被叫到的人终于侧过头来看她,两人一下子挨的极近,近到仿佛她眨眼的时候,那纤长卷曲的睫毛能够扫过他的脸。 “手这么软,你有没有长骨头?”他低声问她。 孟宪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好好看演出呐。”说着要把手抽出来。 他不为所动,似乎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孟宪闷头不语,两人相握的手已经有些湿热,她抬头偷偷觑了他一眼,见他仍是那样看着她,心已经彻底乱了。 “没有。”她赌气一般说道,用手指报复似的小小地勾了下他的掌心。 周幼棠低低一笑,轻捏了一下,放过了她。 黑暗中,这个小插曲无人可知。孟宪转过头,看着台上的演员来来往往,却再也看不进心里去。 当晚,回到宿舍时,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下了。 孟宪洗漱后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压抑了一个晚上,她此刻好想尖叫,好想找人倾诉一下。她怎么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呢,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像什么都发生了一样。可这样一个人,她不能像其他任何一个人说起,就好像是她心底里的一个秘密。孟宪觉得,她快要守不住这个秘密了。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冷却时间。孟宪第一次觉得,这可能是他故意的安排。以前她多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态度,现如今,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然而她不能主动去找他,一是怕他没有时间,二是怕他没有那个兴致。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她,都觉得她是一个值得他付出时间的人。想到这一点,孟宪又冷静了些许。心里的茫然,也添了一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到了周五的下午,团里突然又来了一个通知,让申请入党的积极分子周六去军艺的大礼堂里上党课。通知一下,又是一片哀嚎。孟宪倒觉得不错,周六有事做,也不至于闲的胡思乱想。 周六一早,文工团里几个积极分子结伴去了军艺。党课结束的时间还早,孟宪也不急着回去,就在军艺校园里头闲逛。作为我军唯一一所培养艺术人才的院校,军艺里头来来往往的都是长相出挑,夺人眼目的男男女女,穿着一水笔挺的军装,肩上挂着红色学员肩章,三两结伴,一路走过去撒下铜铃般的欢声笑语。也是奇了,同样的军装,穿在他们身上就格外的精神和气派,透着股读书人独有的知性气质,看着叫人羡慕。 经过一间大阶梯教室的时候,透过干净的窗户,孟宪看到几十个穿着练功服的年轻女孩整齐地列着队,站在那里听着指导老师的讲话。通过指导老师的只言片语,她了解到这是一批刚招进来的舞蹈系新生,即将展开为期三个月的军训。指导老师首先恭喜了她们通过了层层关卡成为今年舞蹈系的五十名新生之一,同时又无比严肃地要求她们在接下来的几年内遵守学校的纪律,刻苦学习和排练,毕业后为军队文艺工作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那些洋溢着青春的新生脸上多了一丝惶恐和不安,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看着这些年轻的脸庞,孟宪几乎是入迷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眩晕,有些憧憬,更多的,是失落。她不是羡慕她们可以在这里跳舞,她只是羡慕,她们能够上大学。 上大学,曾经也是她的一个梦想。然而还没实现——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它就夭折了。这些女孩儿是不一样的,她们拥有了她想要的一切,甚至更多。只读大学这一项就将她比下去了,让她自惭形秽。全然没有意识到过往路人那些暗暗打量她的目光,孟宪低着头夺路而逃。 出了军艺的大门,孟宪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路走着。走着走着,也不知走到哪里,她停了下来,四处环顾了一下,突然看到前方有两个熟悉的人。是陈茂安和唐晓静。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原本并行走着,唐晓静拉扯了一下陈茂安的胳膊,似乎是想挽着他,结果陈茂安快步向前走了几步,把她甩在了身后。唐晓静一脸失望。 看到他们两个,孟宪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直觉不想面对这两个人,只是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已经被叫住了。 “孟宪!” 陈茂安惊喜地看着她,一旁的唐晓静则是惊讶加尴尬。她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陈茂安身边,看向孟宪,笑得很勉强。 ”宪宪,这么巧,你去哪儿啊?“ 孟宪不是没察觉到她的疏远和不自然,她轻笑了下,说:“我在军艺上党课,上完了出来走走。” “那你走的可够远的。”唐晓静玩笑道,看着陈茂安直愣愣看着孟宪的傻样,气就不打一处来,揪着陈茂安的胳膊,她笑对着孟宪说,“我俩快结婚了,到时候宪宪你一定要来。” “我听说了。”孟宪撩了撩被风吹到嘴边的头发,“婚礼我会去的,祝你们幸福。”她说着,笑了笑,露出两个小酒窝。 陈茂安看着她,心里翻江倒海,最终咽下所有想说的话,问了她一句:“最近过的好吗?” “我挺好的呀。”孟宪笑,“你也得对晓静好呀。”她说着,看了唐晓静一眼。后者只是轻轻抿嘴笑了下,七分幸福,三分羞涩,恰到好处。 孟宪突然觉得她个外人在他们面前挺尴尬的,她早已知道,自己跟陈茂安之间没什么缘分了,心里也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晓静,唐晓静。她原以为晓静鉴于之前她跟陈茂安之间的事对她有些误会,说开了也就没事了。现在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她分明已将她当做一个敌人,一个觊觎她未婚夫的敌人,即便是她解释再多,她也不会信了。陷入爱情的女人,总是盲目且敏感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她们如临大敌一般。她自己,不也这样吗? 孟宪忽然想通了,便对他们说:“那你们有事就去忙吧,我再逛逛也要回去了。”说完就要离开。 陈茂安却还有话要说,见她要走,也顾不得身旁的未婚妻,上前一步拽住了她:“孟宪。” “陈茂安!” 那两人同时开口,唐晓静还扯住了陈茂安的胳膊,不让他太冲动。孟宪侧头一看,他们三人接力一般一个抓住一个不放,这画面实在荒唐。她正要挣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短促的鸣笛声。 孟宪诧异地回头一看,看到前方不远处开来了好几辆挂着军牌的轿车,停在了一个设有哨兵站岗把守的门前。紧接着轿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居然是周幼棠。他穿着一身深绿色军装常服,下车前已经将大衣外套脱在了车上。四目相对,他的脸上并无惊喜或意外,甚至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看了她一眼,跟司机交代了几句,就转过身随同那些一起来的人离开。 看着他常坐的那辆车慢慢启动向她开过来的时候,孟宪不知怎的,忽地转过了身。一开始还只是快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到了另外一条小路上,看到有公交车开来,她连路牌都没看就上了车。车门关上后,她透过窗户看外面没有车追过来,才放心地靠在车门上,喘着气。 由于这横生的枝节,孟宪到了开晚饭的时候才回到文工团。到了三四趟的车,她已经累的提不起劲吃晚饭了。收拾东西去澡堂子里洗了个澡,回来后长发披散在脑后,看着窗外忽然飘起的雪花,默默地发着呆。 不一会儿,舍友们陆续都回来了,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熄灯了。孟宪下床灌个热水袋准备休息的时候,值班员忽然来到她们宿舍,说有人找她。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孟宪强自镇定地拧上热水袋,将头发随手一扎,披上外衣,走了出去。关上门的一刹那,她清晰地听到潘晓媛不屑地哼了一声。 直觉告诉孟宪那人是周幼棠。然而纵使有了心理准备,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孟宪心里还是打了个突。在副驾驶门前站定,她没有上车。周幼棠也从车里望了过来,手指摩挲着打灰机。两人对视,一人在车内坦然坐着,一人在车外吹着刺骨寒风,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良久,他打开了车门。 孟宪犹豫了下,最终开始上了车。她一关上车门,周幼棠就发动了车子,往前开了几百米,拐了个弯,停了下来。 “跟我说说,今天下午你见到我跑什么?”周幼棠说着,目视前方,神情松散淡然,似乎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孟宪抿抿唇,没有说话。对呀,回来之后她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她跑什么呢?是因为唐晓静和陈茂安,还是因为周幼棠,或者皆有之?是因为无法在周幼棠面前面对她与唐晓静和陈茂安之间的尴尬过往,还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向那两人介绍她跟周幼棠的关系?更或者,内心深处还有很多隐秘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小心思。 鬼使神差。是了,就是鬼使神差。 “我不知道。”许久,她答。 “不知道?”他稍一皱眉,“你连自己为什么要跑都不知道?” “我就是不知道。”孟宪突然来了气,想要打开车门下去,却被按住了。 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臂,又将车门落了锁,周幼棠冷声开口,声音有一丝烟哑:“把头发解开。” 孟宪觉得他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可见他不容拒绝的样子,她犹豫了下,还是把绑住头发的头绳顺了下来。如瀑的黑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小半张脸。她侧眼望去,用眼神向周幼棠表达了“你满意了吧”的意思,唇角却是倔强的抿着。 很少见她这副样子。上一次,也就是在这个车里,她也有过这样的眼神和表情面对过他。周幼棠忽然就笑了,他怎么就忘了,这小东西也是有爪牙的。 “孟宪。”他说着,伸手轻抚过她的头发,柔顺着带着些微凉意的触感让他满意,隔着万千发丝轻抚她的后脖颈,让她躲无可躲地凑上前来。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不能再近时,她听到他再度开口,”你怎么跟我玩儿欲擒故纵都可以,我受着。可你要是耍我,我不会惯着你。“ 他说这话时,表情是温和而平静的。但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有无数暗潮在无声涌动,一浪接着一浪拍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承受不住。在她即将崩溃的时候,颤抖的唇瓣被一团温热包裹住了。 事情发生的毫无预警,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双唇的门关却是大开,由得他侵入和掠夺。她要躲,挣脱间扯动发丝,疼的她几乎要掉眼泪。腰也被他钳制住了,她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柔软的舌尖被他毫不留情地吮吻和勾缠。 不知过去了多久,孟宪终于被松开。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靠在他的手臂上喘着气。周幼棠拨开遮住她脸颊的长发,低头看着她。借着照进来的路灯灯光,他看到她被他亲吻过的唇瓣泛着鲜艳的红。忍不住又要亲上去,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我没有!”孟宪大声说着,胸前剧烈的起伏,“我没有欲擒故纵,我没有耍你。我没有!”她说完,居然呜呜地哭了出来。 “那你见了我跑什么?”生怕声线不稳,周幼棠沉着气问。 “我就是不想见你!”她说,“凭什么你想见我就见,不想见就不见。我也不要惯着你!”她觉得自己有太多委屈了,一时半会儿哪里说的完。 见她哭得起劲,周幼棠忽然一点儿气都没了。美人露出了爪牙,样子格外动人。不顾她的挣扎,他再度抚着她的后脖颈将她送上前来,低声近似诱哄的问:”那你现在想不想见我?” “我不想。”孟宪闷头说,“我想回宿舍,我们熄灯了,我要回去睡觉。”她说完许久,都不见他吭声,不由得抬头看他。 微弱的光线里,他的眼睛深邃的仿佛一片海。她突然很想碰碰他,手抬到一半,却又缩回去了。她可以吗?她不知道。孟宪突然又想哭了。 “想,还是不想?”他抓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她不说话了,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周幼棠忽而就笑了:“好,那就再亲一下。”他说,“再亲一下,我送你回去。” 说完低下头,吮住了她的唇。 16、 那晚,回到宿舍的时候,大门已经锁上了。 孟宪不敢大声叫门,敲了很久的门才将值班员叫醒。值班员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好在孟宪神思恍惚,也没空在意这些。 原本以为这一夜会睡不着,但也许是白天经历了太多的事,孟宪脑袋空白地上了床,还未来得及胡思乱想,就已经陷入沉沉的睡眠了。 第二天一早就起来了,出操洗漱吃饭,小乔坐在她对面,看到她的嘴角,突然问:“宪宪,你的嘴怎么了?” 孟宪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用手碰了碰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隐隐地有些痛。脸倏地就红了,对着一脸好奇的小乔,她故作镇定地解释道:“上火了,破了。” 小乔不疑有他:“要不要抹点红霉素药膏?我这里有。” 孟宪连忙摆摆手:“不用,喝点下火茶就好。“ 小乔哦了声,不再问了。孟宪盯着餐盘里的早饭,默默出神。 吃过早饭,两人换了衣服,去了练功房。趁着众人都出去了,孟宪对着更衣室里的镜子照了照,嘴角果然破了。虽不算特别明显,但也足够她懊恼了。她不禁又想起昨晚那两个吻,心里开始怨怪他怎么那么用力。说起来,那还是她的初吻呐,滋味可算不上那么美好。微微分神,孟宪又开始猜测起昨晚周幼棠是什么感觉,应该会觉得还好吧,不然怎么还会亲她第二次。分开之前,她也没顾得上看他的脸色,不知道她那样一闹,他会不会生气,心里有些后怕。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她才应该是生气的那一个。纷纷杂杂的想法冒出头,孟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极了。她不准自己再去想了,晃了晃脑袋,咣当一声带上门,走了出去。 上午排练结束的时候,指导老师将大家集合了起来,宣布了下部队演出的任务,并明确了人员名单。春节快到了,又到了文工团最忙碌的时候,慰问演出一波接着一波,周转不开,只好将人员分成好几组,奔赴军区的各个基层部队。孟宪跟另外七八个人分成了一组,去了一个守备部队。距离不是很远,一两小时的车程,原本定了两天的时间来回,到了才发现,该部队还有一个排驻守在北方隘口,看管国防隧道。小分队队长当即决定要赶去那里慰问辛苦守卫隘口的战士们,却在人选上出现了一些问题,同来的有四个女兵,有两个嫌那里远,称病不愿意去。队长怎么做工作都做不通,只好将希望都寄托在孟宪和另外一个女兵身上。另外一个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孟宪犹豫了下,也应下了。 好在,演出进行的很顺利。因不好安排住处,孟宪和同来的人又星夜兼程赶回了守备部队,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起早离开。坐在回程的吉普车上,随着到b市的车程越来越短,孟宪心跳的也越快,有些紧张,有些期待。心底有个声音无法忽略,昨天之所以在听到要去北方隘口的时候会有所犹豫,大概是怕这段时间,他会想见她。意识到这一点,孟宪为自己感到羞耻。 车子开到文工团大院,孟宪是最后一个下车的。进宿舍楼的时候,她犹豫了下,还是拐向了值班室。她问值班员:“这几天有人找我吗?” 值班员头也没抬,随手翻了下记录本,不耐烦的丢出两个字:“没有。” 如此敷衍的回答,让孟宪有些无言以对。原地干杵了几分钟,转身回了房间。宿舍里没什么人,只有小乔一个人趴在床上摊开信纸在写东西。见她回来,抽空抬头打了个招呼:“回来啦。” 孟宪心里头正烦乱着,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啦?看你好像不高兴呀。”孟宪鲜少会把负面的情绪表现出来,是以小乔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边写着信边问。 孟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心里也清楚,此时此刻的情绪,并非是因为值班员的怠慢。但真正的原因,她又不能告诉她。不禁嫌弃自己没出息,想想上次还在他面前振振有辞,理直气壮地说着不想见他。这才没过几天,就患得患失成这样。在心里叹息一声,她略略收拾了下情绪,说:“没事儿,没有不高兴。”见她伏床写的认真,不由问道,“写什么呢?“ 小乔慌忙一捂,十分警惕地看着她:“不许偷看。” “……”孟宪无语地看她一眼。 不想小乔扭捏地回过头,对着自己写的东西,害羞道:“我在写情书呢。” “情书?”孟宪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写给谁的?” 小乔犹豫地看着她,最后终是抵不过内心想分享自己小秘密的冲动,冲孟宪招了招手,附在她耳边说:“这个我只跟你说啊,说真的,再不来个人说说我自己都快要憋死了。” 原来,是小乔下部队演出时遇到的一个军官。那人在小乔看来年轻高大,英俊帅气,而且还去过越南,立过战功,是个血性刚毅的男人。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爱笑。 “你都不知道宪宪,我每次想方设法逗付云洲笑的时候,他都不理我,简直酷到不行。”那个军官的名字,叫付云洲。 孟宪有些无法理解小乔的逻辑:“他不理你,你还喜欢他?”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了下。 “就是因为他不理我,我才要给他写情书追他呀,就是这样的才有挑战性。” “你之前不是说要找个将门之后吗?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小乔双颊泛红,一副春心萌动的样子:“谁让我遇到了付云洲呢。” 孟宪被小乔这副怀春少女的样子逗乐了,微微一笑,心头的阴霾淡去了些许。小乔见状又缠着她给她润□□书,两人头挨头正讨论地不亦乐乎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敲了敲,值班员站在门口有气无力地冲里面喊:“孟宪,接电话。” 孟宪止住了笑,跟小乔对视一眼,表情严肃地去了值班室。电话的听筒正半扣在桌子上,孟宪伸手将它取了过来,放在嘴边,说道:“你好,我是孟宪。” “是我。” 一道清晰醇厚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孟宪怔了一下,才答:“您好,首长。” 周幼棠一听这么称呼他,就知道她是在刻意疏远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慰问演出回来了?” 孟宪嗯了一声:“您怎么知道的?” “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 这人!孟宪撇撇嘴,一抬头看到值班员在偷瞟她,似乎在听她讲电话。她连忙背过了身,放低了声音:“那您还有事吗?没什么事我就挂了,我后面还有人等着打电话。”她说着,觑了眼空荡荡的走廊,哪儿有一个人影。 “有人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周幼棠在那头笑了下,“看来是那天没亲够。” 孟宪脸倏地红了,连带着嘴角仿佛都隐隐作痛。 “还在电话里呢。” “那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他反倒不依不饶,丝毫不怕总机有人偷听。孟宪没办法,很没底气地威胁了句:“我挂电话了。” 那头呵笑了一声,在她挂之前,说了句:“我在沈阳,再过两天就回去。” 谁管你呀。孟宪在心里说道,随手扣下了电话。那值班员见她转过身来,连忙用报纸挡住了自己的脸。孟宪瞥她一眼,心情不错,也懒得跟她计较。 接下来两天正好是周末,孟宪回了趟家。 周一一早回了文工团,由于不少人在下面演出未归,所以指导老师也就没安排训练。孟宪跟小乔两人躲在有暖气的练功房里,边压着腿,边听小乔讲着她的付云洲。正说着话的时候,同队里一个女兵进了练功房叫了孟宪一声,说外面有人找,还冲她挤眉弄眼了几下。 孟宪心脏顿时漏掉了一拍,会是他吗?心慌地说了声谢谢,孟宪回到更衣室换掉了衣服,出来的时候被小乔堵在了门口:“老见有人来找你,这回我也得见见,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就是一个朋友。”孟宪哪里敢轻易答应,只好找了个借口。 “朋友?”小乔嘻嘻笑,“朋友更不怕见了。”见她还有些犹豫,她撒娇一样挽上孟宪的胳膊,“我就躲在暗处,偷偷看一眼。”她比着一根手指。 见她这般无赖,孟宪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不由自主开始琢磨这件事的可行性。兴许又是小何来接她?那带小乔去看一眼也没什么。如果真的是他——那见着了又能怎么样?孟宪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天听小乔说付云洲听的心痒痒了,否则她怎么会有种答应的冲动呢。 孟宪故作无奈地看了一眼小乔:“说好了,偷偷看。” “保证不暴露目标!”小乔举起右手发誓道。 两人说好,就一起出去了。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小乔先行一步躲到一棵树后面了,孟宪看着她不停向外张望的样子,不由得发笑。她这样,别人想不发现都难。她向小何以往停车子的地方看了看,意外的,那里空空荡荡的。她正疑惑着,忽然从大门右边走过来一个人,看着她,柔声地打了个招呼:“孟宪。” 这个人,居然是周明明! 孟宪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是他,一时间愣怔在原地,表情凝滞。 周明明看着自己日思夜想了几个月的姑娘,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聚在了头顶,他激动地很想上去抱抱她。但是看到她的表情,他忍住了。正了正帽子,他说:“孟宪,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孟宪轻咬住下唇,她下意识向小乔藏身的地方看了眼,小乔还悄悄冲她摆了摆手,比了个大拇指。孟宪突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她回过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周明明见她不说话,心里难免有些煎熬,却不敢轻易表现出来。 “我原本计划三个月就回来的,结果来了新的调令,我又多待了一个半月。孟宪,我刚调到军区下面一个机步团,以后就要带兵了。”他看着孟宪,嗫嚅道,“宪宪,你瘦了。” “恭喜你。” 半晌,孟宪才挤出来一句话,但足以让周明明开心了。 “谢谢,我会好好干的。”他说着,很想去拉拉孟宪的手。孟宪也察觉到了他的企图,往后退了几步,让周明明落了空。 周明明却并没有太气馁,他饱含期待地问孟宪:“我给你写的信你都看了吗?” 他不提这茬,她几乎都要忘了。自从收到周明明第一封南方来信之后,看了个大概之后,剩下的她拆都没拆,全部锁进了储物柜里。没什么可看的,他想说的那些话,她都会背了。 周明明大概也意识到了,他自嘲地笑笑:“在学校里生活枯燥,写的信也确实没什么意思。”说着,他将手里拿的一大兜子东西递了过来:“这是我从南边带回来的,很多都是咱们这儿没有的,你尝尝。” 孟宪没有接:“不用了,谢谢。” “宪宪……”周明明恳求一样地看着她。 孟宪其实很不想见他这样,仿佛她欠了他很多一样。她背过手,说:”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以后工作忙,没什么事儿也不用常来。“ 她说完,转身就离开了,动作快的像是落荒而逃。 周明明很想追进去,但他出来的急忘带证件,哨兵怎么也不予通融。没有办法,他只能站在大门外,看孟宪越走越远。 17、 小乔觉得孟宪从大门口回来以后就有些不对劲,不,确切地说从她见到那个男人开始。刚来文工团的时候,她也听别人私下说过孟宪的那些事儿,什么狐媚子啊红颜祸水之类的,一开始也有些怵她。后来接触了,才发现孟宪跟那些个说嘴的人说的完全不一样,她看着文静柔弱,但每回受到欺负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股韧劲。就像她跳芭蕾的时候,腰压得越低,拱起的脊背就越有力量,姿态也就越美。她知道,孟宪肯定有自己的小秘密,但其他谁又能没有呢? 孟宪看到小乔闪烁的眼神,就知道她想问什么。然而这事儿让她太难以启齿了,所以只能看着小乔,抱歉地笑。她想,或许是这段时间周明明不在,使她能将那些事暂且忘记。可那终究是她人生的污点,周明明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想摆脱那些污点。想到这些,孟宪就气的发狂,胸前剧烈起伏着。她不是讨厌周明明,她是恨他。 往后两天,孟宪都没有睡好。所幸这几天也没安排什么演出任务,她正计划着是否要请个假回家待几天的时候,上面突然来了一个通知。说是有个全军级别的会议要在京郊宾馆举行,招待人手不够,要向文工团借几个人。要说文工团里漂亮又能干的人着实不少,但每回一有这样的任务,准落在孟宪头上。孟宪不是很想去,但既然挂上了“任务”的名义,那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距离会议开始还有不到三天,来了一辆依维柯,将文工团里的几个姑娘全拉走了。名其名曰培训,用小乔的话讲,实际就是教她们怎么伺候人。 孟宪主要负责的是端茶倒水的工作,虽没多少技术含量,但也挺考验人的。尤其是面对那么多军内的大领导,如果心里素质不过硬,怕是连茶壶都端不稳。三天练了下来,文工团的姑娘们皆是身心俱疲,都盼着这会赶紧开。 会议开幕当天,孟宪因为连日来的劳累起晚了,赶到分会场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跟她同组的其他人都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见她来了,直接让她把一壶沏好的茶水送进去。孟宪没有言语,端起一个茶壶,推开了会议厅的大门。 孟宪负责的是第二会议厅,坐在这里面的军衔基本都是大校及以上的,两毛三的都很少见。然而孟宪不经意的一瞥,却是瞥见了一个。那人坐在第二排圆桌最末尾的位置,肩上两杠三星的肩章在这些人里也是垫底的。只是瞧他从容的气度,闲适的姿态,哪里看得出来垫底的样子? 孟宪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周幼棠,愣怔了一小会儿。那人同样也看见了她,两人对视了几秒,他便转移了视线。孟宪只觉得端着壶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她轻轻咬了咬牙,跟另外一个女兵从坐在主席台上的领导开始,依次为这些首长们端茶倒水。 越往后走,越是紧张。要不是壶里的水已经倒去一大半,此刻估计都要被她洒出来了。孟宪痛恨自己的不争气,她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周幼棠的椅背后,例行公事地柔声对他说:“首长,我给您倒水。” 那人的反应也算正常,把茶杯往外面挪了挪,做了个请的姿势。孟宪便弯腰上前,举起茶壶,缓缓往杯子里倾注热茶。不一会儿杯子就要倒满了,一切都很顺利,孟宪正要松口气,忽听身旁的男人低声问她:“用香水了?” 孟宪一惊,手一抖,差点儿将茶杯掀倒。幸好周幼棠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她迅速地抬眼看了一圈儿,见没有人注意,才稍稍安心。低下头用手绢将桌面上的水擦净,她又把他的茶杯蓄满了。做完这一切,她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端着茶壶就出去了。 回到工作间里,孟宪长出了一口气。借着墙上的镜子,她发现自己脸红了。 别人都只当她是紧张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什么。抬起胳膊凑近闻了闻,确实有淡淡的香味儿,那是她早上出门前同屋的小乔往她身上喷的,她当时一点也没在意,却不想被他给逮个正着。怎么办,她有点不想进去了。 孟宪正绞着手指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居然是周幼棠的司机小何。有片刻的慌乱,孟宪很快又镇定下来,走过去,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何打量了下房间里其他的人,点点头:“有事儿,出来说。” 孟宪只好跟小组长请了个假,经她同意,才跟着小何走了出去。 关上门,孟宪压低声音问小何:“什么事?” 小何说:“主任让我带您去他休息室。” “去他的休息室干什么?” 小何摇摇头:“主任没说。” 孟宪也知道问小何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撩了撩碎发,思忖了片刻,对他说:“走吧。” 小何把孟宪送到了休息室,临走前又传达了周幼棠的另一个意思:“主任说让您就在这儿等着他,剩下一切等他散会后再做安排。” 孟宪微微睁大了眼:“那我的接待工作谁来做?” 小何笑了笑:“这您就放心好了。”说完,就带上门离开了,剩下孟宪一个人与这扇紧闭的门面面相觑。 孟宪觉得这样做不妥,毕竟她身上还有任务,只是听小何的意思,好像是另有安排?搞不太懂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纠结了片刻,孟宪还是留了下来。 她轻轻呼出口气,放缓脚步在房间里走动着。这个休息室是宾馆的房间改造而成的,布置低调严肃,干净整洁。孟宪之前从未有机会进过京郊宾馆的房间,她四处参观了一番,才来到床边坐下,低着头,晃悠着双腿,想着自己的心事。不一会儿,就笑了出来。又似是被自己的笑声惊到,她再一次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才真的放松下来。 整个房间里,属于周幼棠的痕迹只有一个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孟宪靠在床头,把玩着那个水杯,一会儿就觉得疲了。昏昏沉沉间她看了眼腕表,还不到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会议才结束。孟宪一边无聊地玩着手指,一边等着,不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然而她并不敢睡沉,潜意识里一直警醒着,是以听到啪嗒一声响的时候,脑子里的弦儿振了一下,她立马醒了过来,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推门而入的周幼棠。 周幼棠原本正在跟司机小何说着什么,见状停了下来,示意他出去。小何眼睛根本就不敢往床那边瞟,后退了几步,带上了房门。 周幼棠看着呆愣地坐在床边的孟宪。她的神情还有些怔忪,右侧脸颊有压出来的印子,几缕发丝散落在颈边。他看着她,眉峰微动:“睡着了?” 孟宪懵懂地嗯了一声,就算是应答了。 周幼棠看她的眼神仍有点涣散,就说:“没睡醒就再睡会儿。” 孟宪即刻就清醒了过来,说了句不用。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床上坐着,她马上弹了起来,不忘用手顺着床面上被自己睡出来的褶皱。 “不用麻烦,这儿有人收拾。”看她一通忙乱,周幼棠说。 孟宪顿了下,想了想还是把床面铺平了。 周幼棠见状也懒得再说什么,转过身,边摘帽子边问:“这几天在这儿累不累?” “不累,为首长服务。”孟宪心不在焉地低头答着,心里却在懊悔自己怎么睡着了,一不小心又在他面前出丑了。 为首长服务?周幼棠扯动了下唇角,说:“你倒是有觉悟。”他说着,透过穿衣镜打量着站在他后面的孟宪。视线扫过她的唇角,眉头微微皱了下,他停下摘领带的动作,几步过去,捏起她的下巴,问:“这儿怎么弄的?” 孟宪愣了下,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破掉的嘴角,脸顿时红到了耳朵根儿。横了他一眼,她撇过了脸,挣脱了他的手。 周幼棠立时也明白过来了,眼神随之变的玩味。目光游移在她白净的脖颈和粉嫩的嘴唇,他声音微哑地说:“这么久了,还没长好?“ 孟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又怕他不放过自己,不情不愿地答:”我怎么知道。“ 周幼棠轻笑:“跟块嫩豆腐似的。” 孟宪又横他一眼。像是被他的话刺激到了,对视的瞬间,薄瘦的身躯竟微微颤抖。 这种小可怜样很难不激起男人的征服欲,周幼棠敛了笑意,扳过她的下巴就要吻下来。孟宪挣扎着,她的嘴角还没好呢,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可她的力气终究抵不过一个男人,最后还是被得逞了。一时间房间静的只能听见亲吻声,还有孟宪细细的喘气声。 一吻结束,孟宪身体软的都快要站不起来,额头轻轻靠在周幼棠的肩膀处,原本圈住他脖颈的手也抬不起来了,松松地搭在腰间,姿态温顺无比。周幼棠随意拨弄着她的头发,将她挽起的长发解开了,说:“以后把头发散下来。” 孟宪知道他喜欢自己松散着头发时的样子,却还是说:“穿着军装不方便。” “那就不穿军装的时候。”隔着头发轻轻揉捏她的脖子,揉着捏着就又来了兴致,低头咬住了她柔软的唇,亲着吻着。饶是她哼哼着拒绝,也没松手。 几天不见,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之后,周幼棠打电话给下属小程,问他下午的会议安排。又将小何叫她了进来,让他把车开过来,送孟宪回文工团。等小何离开了,他对孟宪说:“等会儿我还有别的事,先让小何送你回去。” 孟宪还沉浸在刚刚的亲昵之中,脑子有些慢,此刻听他这么说,脱口而出道:“可我下午还有接待任务,不能走呀。” “这里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他不容她拒绝,“往后几天也不要来了。” 刚刚他跟她还那么亲密,结果一分开他就要让司机送她走,孟宪一时有点难受不了,她沉默着,没说话。周幼棠也察觉到她抵触的情绪,走过去抚上她细长的脖颈,慢慢摩挲着说:“听我的话孟宪,开完会我们再见面。” 孟宪抬起头,忽然想到什么,她说:“你是不是——”说到一半,她顿住了。 “什么?”他问。 孟宪原本想问他是不是知道周明明回来了,但话未说出口,她就改了主意。她现在,不想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没事。”她摇摇头,说,“我还有东西落在会务组,要回去拿,先走了。”说完她也不看周幼棠,先行一步离开了。 突然间如此果断决绝,倒是让周幼棠怔了一下,继而失笑。这小姑娘,还真是有点脾气。 18、 孟宪当天下午就回到了文工团。宿舍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大部分人都在外演出或者有别的任务。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孟宪心里有些不舒服。她倒也不是多想在那边伺候人,但最起码可以见到他不是吗?孟宪不想承认,自己不愿意回来,多半是因为他。而他很显然也明白自己的想法,就这还要送她回来。也许,他是看自己太累了? 想起未竟的任务,孟宪忽然有点后怕了。她就这么直接回来了,也没问清楚他是怎么安排,万一他忙的忘记跟会务交代了,到时候追究下来,还不是得她兜着?转念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他心细如发,肯定都安排好了。 思绪混乱的在床边发了好久的呆,所有的担心孟宪都找出了一些解释来安慰自己,心里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她长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在床上歇了个午觉,起身收拾了东西去澡堂子洗澡。 之后几天,她都过的很轻松。周明明没再来找过她,毕竟到了野战部队工作之后时间就不如之前在机关里宽松了,但电话却是没少打,每回孟宪听见是他,都会直接挂断,那边却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一天一个。在别的女人那里,或许早就被周明明的深情打动了。孟宪也问过自己,如果没有最初那件事儿,她会不会喜欢上他?到最后也得不出一个答案,她厌恶他到,甚至连这样的假设都不愿意想。 京郊宾馆会议结束的那天,陈茂安来找过孟宪一次。当时她正在洗衣服,听到他来找她的消息时,呆愣了好一会儿。他是来向她道歉的,因为上一次的事。孟宪哪里会怪他们,忙说没事儿。陈茂安看着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而孟宪已经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在她心里,她始终是对他有愧的。陈茂安临走前给了她一个用手帕包住的东西,说是他送她的最后一个礼物。孟宪打开一看,里面看着一张她的照片。 还是她那次在八一剧场的院子里照的,她穿着干净漂亮的八路军女战士的军装,回头的瞬间迷惘又动人。上次他给她这种照片的时候,因为被周明明那么一闹,回到家里的时候,照片已经不知所踪。她已经就这么丢了,没想到如今又失而复得。但是得到又怎么样呢,心里凭白添了几分怅然。 “看什么呢,唉声叹气的!”好友小乔的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孟宪还没来得及把照片收起来,就被她给抢了过去。小乔一看顿时两眼放光,“呀,谁照的,好漂亮呀!” 孟宪没想到一个没防备照片被她拿走,急着要回来:“小乔,给我!” “我再看看嘛,多好看呀。”小乔躲远了,比着照片又看了孟宪一眼,“宪宪,你可真漂亮。” 孟宪可不被她的花言巧语蒙蔽,上前就逮着她要照片。两人闹了好一通,都出了一身的汗才罢休,坐在床上喘着气,看着彼此笑。心头的一丝伤感,也在这玩闹中慢慢散去了。 因为接待任务圆满完成,文工团里给姑娘们放了三天的假,让她们好好休息。 孟宪跟小乔约好了一起去买舞鞋,吃过午饭收拾完毕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值班员突然过来敲了敲房门,对孟宪说外面有人找。孟宪跟小乔对视一眼,小乔立刻摆出大方的姿态,说:“去吧去吧,不耽误你佳人有约。” 孟宪伸手拍了她一下,红着脸去了大门口。 等待门外的是周幼棠的司机小何,见她出来,忙下车给她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孟宪环顾了下四周,压低声音问小何:“他要接我去哪里?” 小何笑笑,没说话。孟宪也就知道了这是周幼棠的意思,没再继续问。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今天的穿着,觉得挑不出错后,才上了车。 小何启动了车子,一路往北边开。开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到的意思,孟宪看着窗外愈渐稀疏的房屋,慢慢地有了一丝困顿之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停在了一个院子的门口。 孟宪懵懵懂懂地跟着小何进去,院子大门,就有服务生迎了上来。小何报了周幼棠的名字,服务生即刻会意,将孟宪引了进去。两人一路穿行,过了一个五层小楼和过了一个三层小楼后,孟宪的视野骤然变得开阔起来。放眼望去,面前是一大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虽然冬天里草木都已枯黄,但却无半点肃杀之意,不远处圈起来的马场里不时有骏马奔驰,看得人心潮澎湃。 服务生任由她欣赏了会儿,才说:“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孟宪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转过头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小凉棚,眺望着马场。不一会儿,就看见有个人骑着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他两手抓住缰绳,稳坐马鞍,双腿紧贴着马腹,姿势轻松又自然。快到终点的时候他逐渐放缓了速度,最后勒紧缰绳,翻身下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的孟宪两眼发直。那是,周幼棠? “看傻了?”周幼棠走近了,见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下。 孟宪脸一红,却也没躲闪,倒是无比佩服地看着他:“你会骑马?” “在东北边防学过,见这里开了马场,就试试。”他轻描淡写道,似乎并不打算多说,孟宪也就没再多问。 两人由人带着,进了三层小楼的厨房。一个老头看见他们,迎了上来:“幼棠,来了?” 周幼棠笑了笑:“这是佟叔,这家馆子和马场的老板。”说着指了指孟宪,介绍道,“孟宪,我的小朋友。” 佟叔笑眯眯地向孟宪点了点头,对周幼棠说:“鱼还没杀,你进去瞧瞧,自个儿挑吧。” “多谢佟叔。” 周幼棠让孟宪在原地等着,自己到后间去挑鱼了。孟宪这才知道,原来他跑这么远,是来吃鱼的,还真是挺有兴致的。 “都是新到的,他就好这一口。”似是看出来了她的不解,佟叔语气和缓地向她解释。 孟宪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挑完鱼之后,又四处逛了逛,周幼棠才带着孟宪去了马场。他让人牵过来之前自己骑的那匹马,近距离看,这匹马真是漂亮极了。通身雪白,鬃毛油光水滑。孟宪想碰碰它,但又怕惊着它。 周幼棠见状,便问她:“想不想试试?” 孟宪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可我不会。” 周幼棠想了想,叫来教练给马挂上了调马索,而后招呼孟宪过来,说:“试试看,能不能上去。” 在教练的指挥下,孟宪左脚踩住马镫,右手抓住马鞍,结果不小心踢了马一下,马往外走了两步,吓的孟宪连忙松开了马鞍,从马镫上下来。她回过头红着脸看着周幼棠,一脸的后怕。 周幼棠向前走了两步:“我在这儿看着,再试试。” 孟宪踟蹰着上前,再一次重复之前的动作,怕重蹈覆辙,右脚迟迟不敢蹬地,正犹豫的时候,忽然有人一手抓住了她的左脚,一手顶在她大腿根的位置,把她扶了上去。孟宪下意识地抬着右腿跨过了马的臀部,坐在了马鞍上。 完成这一切后,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幼棠,松松扎起的头发被风吹的迷了眼。低头看了看,确定自己坐稳之后,她冲周幼棠露齿一笑。周幼棠看着她,眼神清明。 教练跟孟宪讲解了基本知识,又拿着鞭子引着马儿走了几圈。孟宪在马上待了半个多小时,才意犹未尽地翻身下马。自然,下马时也费了不少功夫。 “骑马什么感觉?”周幼棠说着,伸手将遮住她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 “挺有意思的,但是能四处跑跑就好了。” “你还早。”他笑,又说,“不着急,慢慢练吧。” 回到饭馆的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周幼棠选的鱼厨房也烹制好了。两人正打算选个位置落座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了声周幼棠的名字,回头一看,果然瞥见一行人,三男一女。孟宪侧头看了周幼棠一眼,默默地往后退了小半步。 “果然是你啊。”一行人中最年长的一个走上前,跟周幼棠握了握手。 “徐司长。”周幼棠客气地跟那人打着招呼,“今儿您得闲,来这儿逛逛?” 徐司长笑了笑:“哎,不能总是忙,家属该有意见了。” 周幼棠又一一跟剩下的人找了招呼,握了握手。听说他们要吃饭,徐司长强烈要求两人去他们那桌,说人多了热闹。周幼棠沉吟片刻,看了眼孟宪,见她不说话,便答应了下来。于是原本徐司长的四人桌换成了六人桌,占了馆子里最大一个包间。 几个人一落座,周幼棠要的菜就送上了桌。徐司长一看,不由抚掌称好:“今天咱们跟着小周算是有口福了,我就好这口” 周幼棠便说:“那就请徐司长先下筷。” “周主任,旁边这位,该给咱们引荐引荐吧。”说这话的是徐司长一行四个人中最年轻的,便装外套里穿着一件军衬,应该是个军官。 孟宪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抬头看了周幼棠一眼,恰逢他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她看到他眼中有些许笑意。 “小姑娘叫孟宪。”他只说了这一句。 别人看着孟宪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微笑中带着探究。只有徐司长的家属笑眯眯地夸了她一句真俊,孟宪回了句谢谢,心里却想:周幼棠跟这些人的关系应该不算近。 没多久,点的菜就全上来了。徐司长要给周幼棠倒酒,被他以开车的理由婉拒了,他也就不再勉强。在座的几个男的都跟军队有着扯不开的关系,聊着聊着,就不免说到工作上去了。 “现在空军的工作不好做啊。就拿战斗机这一样来说,咱们自行设计的跟不上需求,从外面买吧不是禁卖就是一些旧型号,买回来有什么意义?下面不止一次跟我们反映过这个问题,外国媒体也对我们指指点点,说什么来着?说我们的飞机是钢铁垃圾,说我们的空军是200公里国土守备队,我去他妈的!”徐司长骂了一句,又灌了一杯酒。 “可以跟s国做做生意嘛,现在关系缓和了。”年轻的军官说。 “上面有这个想法。之前在法国那个航空展,s国派出了一家飞机,从首都飞到法国,直飞2000多公里不打盹,这还不是最终航程。咱们的空军要是有了这飞机,你瞧着吧!” 年轻的军官惊叹一声:“是不得了,但他们会卖吗?” “不好说。”徐司长摇摇头,“这款飞机是他们空军的主战机型,s国局势又不稳,不一定跟咱们做这笔生意。”他说着,问周幼棠,“小周,你看呢?你天天读内参,认识该比我们深刻。” “不敢当。”周幼棠说,“依我看,这事儿虽难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怎么说?”三人都来了兴致。 “您刚才也说了,该国局势不稳,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送上门的生意未必不肯做。即便不肯多卖,我们买一两架原型机还有一些资料回来自己研究也是可以的。” “我们有些同志也是你这个想法,但就怕s国真的乱了,毕竟……”徐司长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说道。 “那倒也不必怕。”周幼棠说,“像现在这种情况,反对派一旦上台,遭受冲击最大的就是国防工业。到时候,他们只能比现在更缺钱,到时候买个七八十架怕都不是问题,够您装备一个精锐师了。” 徐司长被周幼棠描画的这个前景吸引住了,畅想了好一会儿,感慨道,“小周啊,你虽不在我们空军,但看法倒比我们不少同志都有见地。这样,如果真要谈这笔生意,你过来忙忙我们。” 周幼棠却并不应承他,只笑说:“这事儿要听中央指示,我个人说了不算。” 一句话,说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别的事儿上,周幼棠看了眼身旁的孟宪。玩了一下午,她应该是饿了,正低头一口一口专心致志地吃着饭。盘子里只有他要的鱼和一些蔬菜,除此之外不见别的荤腥。 周幼棠举筷,给她夹了一块羊腿。只见她筷子顿了下,一脸大事不好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拔脚就往外跑。周幼棠皱了皱眉,跟在座其他人说了句抱歉,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是在厨房找到孟宪的,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拿着一碗醋往嘴里灌,此等壮举看的一旁的大老爷们都睁大了眼。周幼棠上去就给她夺了下来,看着她问:“怎么回事?” 孟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鱼刺卡住了。” 周幼棠很想说她句该,可见她这副可怜样儿也舍不得再说重话。忍住脾气,他说:“张嘴我看看。” 孟宪也顾不得美丑了,乖乖听话张开了嘴。周幼棠看了一眼,发现卡的并不深,当下吩咐人去找镊子。等镊子找来之后,用筷子压住她的舌苔,亲自把鱼刺给取了出来。 孟宪漱了漱口,喝了杯温水,感觉舒服多了,只是忍不住会打嗝。她从小都是这样,一受到惊吓就容易打嗝。 “感觉好点没有?”周幼棠俯视着坐在门外长椅上歇劲儿的她,问道。 孟宪点点头,又打了个嗝。 周幼棠不由想笑:“跟我说说,你刚是打算喝多少,一瓶,还是一缸?” 又取笑她。孟宪没有说话,却不料那人俯下身,凑近她闻了闻,在她耳边低声道:“一股子醋味儿。” 孟宪浑身打了个颤,抬起头瞪他,说了句:“你真讨厌。”说完又打了一个嗝,显得她这句话没气势极了,气得她站起来就要走。 “我可不就是来讨你厌的?”他说着,拦住她就要吻。 孟宪撇过脸:“别亲,酸。” “正好尝尝,看到底有多酸。” “……” 19、 要是没有最后被鱼刺卡住这一出,这一天还算完美。 临近傍晚的时候,周幼棠让小何把孟宪送了回去,他留下,之前说好了要陪佟叔下一夜棋。孟宪临走前带了好多佟叔给的东西,也就没回文工团,而是直接让小何把她送到了家。 到家时正好七点整,是母亲田茯苓给她开的门,有些惊喜过头地看着她:“囡囡,你怎么回来了?” “明天放假,就回来看看。”孟宪笑着说。 母亲看着她,欲言又止。孟宪觉得奇怪,正待要问,看见坐在客厅里的人时,愣住了。周明明?他怎么会在家里! 孟宪放下东西,快步走了过去:“爸!” 孟新凯背对着大门坐在沙发上,早就听见门口母女俩说话的声音,原想站起来迎迎,看见周明明一脸的急切又稳住了。他回过头,冲女儿和蔼的一笑:“回来了?正好明明也在。” 孟宪没说话,看了周明明一眼,幽黑的双眸有一闪而过的不耐和厌烦,看的周明明浑身过电一般打了个激灵。然而饶是她这般看他,他也丝毫不会生气,反而越发想要讨好她了。 “宪宪。”他站起来,“你回来了。我今天休假,就过来看看叔叔阿姨,顺便向叔叔汇报汇报最近的工作。” 孟新凯听的一笑:“不光如此,小周还送来好多东西,还不快谢谢人家的心意?” 孟宪听父亲这样说,就明白他之前说的话又不作数了。什么你不喜欢周明明我们也不会强迫你?他这副架势,俨然是把周明明当准女婿看待了。孟宪心里有气,却也没急着发作。她看了周明明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周明明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孟新凯对女儿的态度也不是很满意,但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勉强她。实际上,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是惊喜和意外的。原以为周明明一去南方数月没有了音讯,他跟女儿的事也就从此没了着落,却不想他心里仍是记挂着女儿,这让他颇感欣慰。毕竟以女儿现在的情况,嫁给周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么想着,他对周明明的态度越发和颜悦色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哦,说到你调到基层部队去了。” “是,这不光是我家里人的意思,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孟新凯满意地点点头:“有想法。在基层锻炼几年,以后好往上升迁,也不落人口实,说你是沾家里的光。” “是的,我会凭我自己的努力在部队做出一番成绩的。”周明明踌躇满志道,“只是以后工作可能会忙起来,不能常来看望您和阿姨了。” “年轻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我们都会理解的。”孟新凯大度地说,看着周明明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 周明明笑了笑,他看着孟宪紧闭的房门,心中有喜有忧。孟新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宽慰他道:“孟宪从来都是个别扭孩子,心里想得多也想的深,有时候我们做父母的也闹不清她的心思。多处处,多处处就好了” 周明明点头称是,心中却是焦虑不安的。这次回来,他发现孟宪待他比以前更加疏远了。心里不由得怨怪父亲送他去南方学习,回来后又把他调到基层部队忙的脱不开身。多处处,处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又坐了片刻,周明明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孟新凯也未多作挽留,不顾妻子田茯苓的眼色,执意让女儿孟宪去送送他。几个人在客厅等了一会儿,孟宪的房门打开了,她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周明明:“走吧。” 周明明心头狂喜,他向孟新凯投去感激的一瞥,跟着孟宪走了出去。 看着两人离去,田茯苓埋怨丈夫道:“你明知道闺女不待见他,还让她去送他。” 孟新凯不以为然:“送一送怕什么?” 田茯苓很想骂他你懂个p,最终还是忍住了,哼一声拂袖而去。 门外,孟宪快步走在周明明前面,领着他去大门口。他跟在孟宪身后,欣赏着她窈窕的身段,试探地问:“宪宪,明天有空吗?一起去看电影吧。” “不了,这段时间太累,我想在家休息。” 被拒绝了,周明明小有遗憾地说:“那就等我下回休假吧。”他快步走上前,与孟宪并肩,“宪宪,今晚来这一趟,我本来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的,可打电话到你们文工团,说你不在。所以,我就擅自来了,你别生气。” 孟宪没看他,埋头走着,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周明明越发受到鼓舞,脑子一热,差点儿就想去拉孟宪的手,还好及时打消了念头。 到了大院门外,孟宪没急着离开,反倒隔着一臂的距离陪周明明一起等最后一班公交车。即便如此,周明明已经满足了。不,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今晚才见着孟宪的时候,还以为她不愿意看见他,没想到她会送自己出来,听自己说话,陪自己等公交车。这样的事儿,简直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没多久,公交车就远远地开过来了。周明明正想抓住时机跟孟宪道别,顺便说上几句的时候,就见孟宪也向他看了过来。是的,她看着他,很认真地看着他。周明明与她对视,一颗心却跳动地厉害。 “以后别来了。”孟宪终于开口,说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直直地泼向周明明,“别来我家,也别来文工团找我。别再把你的心思用在我身上,那纯属浪费。” 从头凉到了脚底,周明明似是连话也不会说了,许久才哆嗦着开口:“宪宪,你——”他慌了,“我——” “我是在很心平气和地跟你说。”孟宪说着,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心却是滚烫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明明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孟宪一字一顿重复道。 周明明脸色煞白:“是谁?”他喃喃地问,声音越来越大,“是谁?” 孟宪却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这样不惊不怒的样子,正好告诉周明明,她说的是真的。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公交车停了,又开走,带起一阵冷风,卷起孟宪单薄的外套。她看着周明明,忽而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周明明怔怔地望着孟宪离去的背影,身体微微颤抖。 扔下这么一颗大雷,孟宪第二天一早就起床回了文工团。 正好小乔要去付云洲的部队看他,她也就收拾了东西,陪她一起去。两人在外整整待了两天,收假的第二天上午才回到文工团。孟宪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放,直接去了值班室。她打量了下值班员的神色,才问:“这两天有找我的电话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值班员说着,奇怪地瞥了她一眼。 孟宪没再说什么,轻抿了下唇,回了宿舍。 房间里,小乔正低落地收拾着东西。她们这次去并未见到付云洲,说是带着部队去某地拉练去了,距离b市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小乔不甘心,在部队旁边的小旅馆住了两晚,最后还是一面也没见就回来了。孟宪见她情绪不佳,原想安慰安慰她,可这会儿心里却有些乱。她没自我感觉好到以为周明明还会来找她,但就是怕他把这件事告诉她的家里,这样的父亲孟新凯就一定会过问这件事。可若是一个电话也没有,这说明——周明明没说?然而如是这般她心里也不踏实,他会就此放弃,不来找她了吗?她说不准,心里七上八下着。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心情说话,一时间房间静的只能听见收拾东西的窸窣声。也正在这个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值班员进来,扫视了她们两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孟宪身上:“电话,找你的。” 孟宪不觉有些紧张,她关住了柜子的门,将钥匙紧握在手里,跟着值班员走了出去。听筒就半扣在桌面上,孟宪犹豫着,深吸了一口气,才拿起电话。 “喂,我是孟宪。” “哎呀,你怎么才接电话呀。” 方迪迪娇俏抱怨的声音从那头传了过来,孟宪一怔,继而却是松了一口气:“刚在收拾东西了。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方迪迪一句话就把孟宪问住了,好半晌,她才嗫嚅道:“也不是,我——” 方迪迪嘿嘿笑地打断她:“不过我这回确实是有事儿,这礼拜天我过生日呢,宪宪你也来吧,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孟宪还真是有点意外。方迪迪有段日子没跟她联系了,因为她刚上军艺,正是最忙的时候。她也没想过主动联系方迪迪,因为知道她对周幼棠的那点儿想法,所以下意识总是别扭着,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了?来嘛来嘛。”方迪迪在电话里对她撒娇道。 孟宪扑哧一笑:“好了好了,没有演出任务我就去。” 方迪迪高兴地亲了她一口。 撂了电话,孟宪又有一些顾虑。考虑了会儿,她拨通了一个号码。听到拉长的“嘟”声,孟宪就有些后悔。她为什么要向他请示去不去方迪迪的生日会,倒显得她好像很在意他跟方迪迪的关系一样。然而还没来得及挂断,那边已经接通了。 “您好,请问您找谁?”一道年轻的有些稚嫩的声音传了过来。 孟宪握紧听筒,说:“我找周幼棠。” “周主任?”那边反问了一句,又说,“请问您贵姓?哪个单位的?” 孟宪很少直接给他打电话,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麻烦。 “我姓孟,是b军区文工团歌舞团芭蕾舞队的。” 接电话的人哦了一声:“是这样的,主任现在在沈阳,要过个两三天才能回来,等他回来会联系您。” 说的这样明白,一听就应该是周幼棠嘱咐过的。孟宪哪里敢多说,啪的一下挂了电话,脸颊发热。沈阳,他怎么又去沈阳了,就这么忙吗?孟宪手指绞着头发,心里念叨着,回了宿舍。 房间里,小乔正在盯着一沓她写给付云洲的信出神。除了第一封,每一封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态度很明显。然而小乔却是越挫越勇,他越是拒绝,她就非要拿下他不可。只不过,进展仍是不顺利就是了。 孟宪原想安慰她几句,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就听到有人喊了声她的名字:“人呢?孟宪!孟宪!你给我出来!” 声音气势之盛,听的孟宪心惊肉跳。她跟小乔对视一眼,两人都还没说什么,门咣当一声响,就被踹开了。孟宪根本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就一把被揪了起来,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懵了在场所有人,原本跟着进来的值班员也吓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个气势汹汹冲进来的中年女人,不敢再出声。孟宪捂着脸,踉跄着扶着床沿站了起来,耳朵正嗡嗡响着,看见唐晓静跟着跑了进来。她看见孟宪被打的通红的脸也是吃了一惊,接着就去扶中年女人,以防她再出手。 “伯母,不是说了好好说吗?您怎么——”唐晓静看着中年女人的脸色,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小乔也回过神,挺身站在孟宪前面,怒视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年女人:“你谁呀?怎么上来就打人?!” 中年女人气的够呛,她一把拂开唐晓静的手,说:“你别拉我,我不打她我就消不了这气!”说着又要扑上来,唐晓静赶紧拦着,值班员瞧着情况不对,转身跑出去叫人了。 缓过劲来的孟宪将小乔往回拉,混乱中头发被中年女人扯住了,她疼的一时不备,被拉上了前,闷头挨了好几下打,样子好不狼狈。小乔见状连忙去拉中年女人的胳膊,唐晓静拉住另一个,几个人混成了一团。 就在场面逐渐失控的时候,保卫科的一个女干部带着几个战士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芭蕾舞队的队员们,一大群人蜂拥而至,瞬间就挤满了整间宿舍。女干部先是指挥人把中年女人架开,那女人犹不服气,嘴里叫嚷着狐媚子狐狸精不要脸之类不堪入耳的话语。接着女干部又让人扶起了孟宪。 孟宪被中年女人松开的那一刹那她就跌坐在了地上,脊背撞上床的横梁上,却也感觉不到疼。她的脑子,已经被打成了一片空白,甚至都来不及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见有人要扶她起来,可她连伸出手的力气都没了,她想吐,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能干呕,整个人都抽搐着蜷到了一起。 没多久,杨政委也到了,看到眼前这个混乱局面,眉头下意识地就是一皱:“怎么回事?”她看向那个中年女人,“你这个同志,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出手打人呢?” “我呸,我跟个狐狸精我有什么好说的!”中年女人尖声骂道,见胳膊仍被钳制着,不由发火道,“松开,这是把我当犯人了还是怎么着?该抓的人,是她!是她!”她用手指指点着孟宪,引的房间里,窗户外所有的人都向她看来。 孟宪下意识地撇过头,喘着气,如哽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政委只好问跟着中年女人过来的唐晓静:“小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唐晓静未语泪先落:“昨天,茂安在外面跟朋友吃饭,遇见了周明明。两人没说几句话就打了起来,周明明用酒瓶把茂安的头给敲破了,血流了一地,送进了医院。茂安原本没想告诉家里,可哪里瞒得过,伯母听了气不过,所以就——”她看了眼孟宪,说,“听跟茂安一起的朋友说,周明明是因为茂安抢了他对象才跟他打起来的,可是政委,我跟茂安都快要结婚了,哪里来的抢他对象一说。” 杨政委一听,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她让人松开了陈茂安的母亲,语气也放缓了许多:“小陈被打了,我这个老领导也很难过。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光道听途说,是真是假,还是得问个清楚。”她说着,走到孟宪面前,俯下身,问道,“小孟,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她说完,示意小乔将孟宪扶了起来。 孟宪腿脚发软地站都站不直,她靠着小乔,过了会儿才低声说了句:“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陈母一听就来气,“你好意思说你不知道?我们茂安为你挨了多少次打了?你说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可眼下这都是第三回了。这回是给他开了瓢,下回他周明明是不是准备把他打死才算完啊?我求求你,就当我求求你,我们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你吗?我家茂安那是对你一点想法都没了,我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我不管你跟周明明有什么,你让他找别人去,行吗?行吗?” 陈母的话像一个又一个巴掌一样扇到了孟宪的脸上,把她想为自己辩解的话全堵了回去。眼瞧着她就要向自己跪下,孟宪连忙上前扶她,被唐晓静给抢了先。 “伯母,您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好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是不是?”她说着,看向孟宪。 “还怎么好好说?被人打成这样,茂安还要不要做人了,你说?”陈母说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唐晓静的眼泪也流了出来,她直视着孟宪,不容她躲闪的问:“宪宪,我只问你一遍,你跟茂安除了同学之外,再无别的关系了,是不是?周明明那是喝醉了胡说,是不是?你说,你说了,我就信。” 孟宪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白到几近透明。她看着唐晓静,许久才敛下眉,轻轻开口:“是。” 唐晓静和杨政委,同时松了口气。后者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轻缓了许多,她对着陈母说:“我们小孟已经把事情说清楚了,也请你不要抓着她不放。打人是不对的,有什么事儿你可以跟她沟通,沟通不了,上面还有我们这么多领导。把她打成这样,不仅她个人难堪,也影响我们文工团的正常工作秩序。” 陈母擦干眼泪,冷笑一声,“我谁都不找,我就找她。是她种下的因,那也得她受着这个果。我来也没别的,一是替我儿子证证清白,二是想告诉她,管好她的那些狂蜂浪蝶,但凡这样的事儿再有一次,我就来打她一次!既然不想活,大家就一起死!”说完,她就拍着腿哭了起来,“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就因为她,就因为她一个狐狸精!我儿子挨了多少回的打!” 杨政委心里也不耐烦,要她说,这事儿谁打的直接去找谁不就完了?上这儿来发一通脾气,除了给她找一堆麻烦之外,有个屁用!然而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不敢这样说,只能尽力安抚着,许久,才把人送走。 杨政委一走,原本一声不吭看热闹的人顿时热闹起来了,都往小小的一间宿舍里挤,互相问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住在这宿舍的倒是待不下去了,潘晓媛哐当哐当拉了抽屉又合上,拿起饭盒就要出去。 同伴叫住她,问:“晓媛,你干什么去?” 潘晓媛头也不回:“不想在这屋待着,还不够丢人啊?”她故意提高音调说,表面上嫌孟宪丢人,做张做势的样子实际是怕她不够丢人。 小乔当下就气不过,要跟她争论,被进来的值班员的话给堵了回去:“杨政委叫散了,此事不许再讨论。”说完指着孟宪,“杨政委找你。” 孟宪原本站在原地,听到这句话,视线从面前众人身上扫过,用尽最后一点尊严,从她们面前走了出去。 20、 杨政委将她叫去,却也没说什么,又是训斥又是安抚了一通,便放她出来了。 整个过程孟宪都精神恍惚着,出了门腿脚一软差点儿跌到,幸好及时扶住了墙。即便这样,发出的动静还是引的别人看了过来。一个中午饭的时间,该知道这件事的都知道了,看她的目光或是不屑或是同情。孟宪很想装作不在乎,但心理到底没有那么强大,一路快走,终于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弯腰附身,哇地一下,把胆汁吐了出来。 小乔找了孟宪一下午,最后在活动室里终于见着了她的人影。找到她的时候,孟宪正坐在一堆幕布里发着呆,头发看起来像是稍稍整理过了,但也起不了多大的用,因为她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小乔走过去,半蹲下身,将饭盒和医药包放在她面前,说:“宪宪,我从卫生所要了紫药水,给你处理下伤口吧。” 孟宪慢慢回神,嗯了一声,将胳膊伸了出去。原本白皙嫩滑的胳膊不知道打哪儿划出来一道伤口,虽不长,但也够显眼的了。小乔的手都有些哆嗦,眼泪差点儿就掉出来了:“怎么下手这么狠!” “不是她弄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破的。”她在林子后吐到浑身抽搐,差点儿没晕过去,幸好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下,疼的清醒了点。 小乔抿了唇,不说话了,专心地给孟宪处理伤口,擦上紫药水后,晾了一会儿,才捋下了袖子。她看着孟宪有些松散的麻花辫,又给了她拆开重新编了编,然而又倒了一些水在手里,替她湿了湿头发,让碎发更加服帖。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孟宪就愣愣地发着呆,眼神看着前方,空洞无神。 见她这个样子,小乔心疼极了,眼泪差点儿掉了出来。 “宪宪,别难过。等你好了,咱们一定要找他们要个说法。” “我不难过。”孟宪低声开口,“我只是——”她看着前方,不知道该怎么说好,怔忪片刻后,她叹了口气,再也没出声。 说不尽,也说不清。没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陈茂安的母亲给打傻了,居然会觉得她那句话说的很对。这是她种的因,所以所有的一切,她都得受着。 事情发生当天,团里就下了通知不许再讨论这件事。 但人的好奇心到底不是一道命令能管得住的,孟宪走哪儿都能听见背后的议论声,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并非是她轻贱自己,她只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卧床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上午,孟宪结束训练后,跟指导老师请了下午的假出了门。她先是去市场里买了一大袋水果,而后坐车去了军区总院。陈茂安住在这里,这还是杨政委跟她谈话的时候不小心说的。 医院里人来人往,孟宪刚一进去,就下意识地用围巾遮了遮尚未消肿的那半张脸。在服务台问清陈茂安住在哪个病房,她就提着东西慢慢上到那一楼层。她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左右张望着。见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连忙拦住了她。 护士看了眼遮住半边脸的孟宪,问:“有什么事吗?” 孟宪把东西递到她面前:“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东西送给312的病人陈茂安?” 小护士有些奇怪:“你人都来了,还让我帮你送?” 孟宪红着脸,说:“是的,麻烦你了。” 忙碌的小护士有些不耐烦:“我忙着发药呢,没空,你还是自己送吧。” “诶?护士小姐,护士小姐——” 孟宪连忙追上去,请她一定帮帮忙。两人正推来推去的时候,孟宪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是唐晓静。她愣住了,护士趁机走了。 “宪宪,你来了。”唐晓静看着她,轻轻一笑。 孟宪反倒觉得尴尬,立在原地,许久才嗯了一声。 “来了怎么不进去?”唐晓静说,“走吧,我带你进去,伯母不在。” “不用了。”孟宪脱口而出拒绝道,看着唐晓静略带诧异的表情,她解释道,“我不进去了,进去也不知道说什么。我来,只是想表达一下我的心意,和歉意。”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水果袋上,她忽然觉得这个花光了自己一个月津贴的赔礼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于是便自嘲一笑,“当然,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唐晓静又笑了笑,像是知晓了她的顾虑一般:“还是进去吧,茂安他也想见见你。你也不用顾忌我在,我知道你跟茂安没什么。” 孟宪略张了张嘴,似是有些惊讶她会说的这么直白。片刻后,她语气疏离地说:“晓静,你不用再试探我。我是很抱歉因为我的关系,让陈茂安受了伤。但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我跟他没关系,现在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 尴尬的人突然变成了唐晓静,她的脸色不好看起来,笑容也有些讪然:“我哪里是在试探你?宪宪,你想多了。” 孟宪没再说话,把东西递给了她,就转身下了楼。 唐晓静提着袋子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忽而啪的一声响,塑料袋子的提手断了,里面装的水果滚乱了一地。她低下头,俯身一一捡起。正巧有个打扫卫生的阿姨经过,唐晓静将她叫住,把水果一股脑地塞给了她,不顾阿姨诶诶的叫喊,掉头回了病房。 孟宪从医院出来,坐公交车回了文工团。 今天天气极好,炙热的日头晒的她几乎睁不开眼。孟宪微微眯着眼,经过门岗的时候,被哨兵给叫住了。他指了指她身后,孟宪心脏猛的一缩,转身望去,却是一辆从未见过的红旗轿车,就连司机,也是陌生的。 “军区司令部的牌照。”哨兵肯定的说。 军区司令部?孟宪心里一个咯噔,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握紧挎包带,缓步走向那辆车。车上的司机见她走来,连忙下车,为她打开了后门。孟宪没急着上车,站定后问了他两个字:“是谁?” 这个司机显然要比小何老练许多,他笑了笑,说:“司令员家属有请。” 果然。孟宪紧抿着唇,一颗心坠到了谷底。 一路上,孟宪都在想舒俏为什么要见她。是因为周明明打人的事?有可能。但这事论起来是他们理亏,而且她事先并不知情,舒俏没理由对她兴师问罪。那还有其他别的什么事?让她离开周明明?她倒真求之不得。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就到了周家。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周家,孟宪在外大概打量了一番周家的小院。从外观来看,周家跟别的将军楼别无二致。她也没去过几个将军的家里,不知道院里的布置算不算得上别有洞天,但粗粗一看,确实古朴又大方,像是周家人的风格。想到这儿,孟宪突然意识到,这里,也是周幼棠的家。 周司令员的家属,舒俏正在家里忙活着。见勤务员引着她进来,忙走过来,语气舒缓地跟她打了个招呼:“来了。” 孟宪有些拘谨,但并未紧张到手足无措,她保持立正姿势:“您好。” 舒俏笑了笑:“行了,放轻松。来,坐过来。”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舒俏高高在上的态度太让她印象深刻了,孟宪一时不能适应她此刻的平易近人,站在原地没动。 舒俏走了一段,发现她没跟上来,便向她招了招手:“这孩子,快来呀。” 孟宪迟疑了下,走了过去,放下挎包,坐在了一侧的长沙发上。 “要茶吗?”舒俏说着要替她倒茶。 孟宪赶紧说:“不用,我不渴。” “还是喝一杯吧,今天外面也热,晒的人焦渴。”说着她替孟宪倒了一杯,放到了她的面前。 孟宪说了声谢谢,却没急着动。 “我今天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儿。”舒俏说着一笑,“你这么聪明,大概也猜到了。” 孟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没有吭声。 “我是替明明向你道歉的。”说着,她突然向前倾身,握住了孟宪的手,“那天文工团里的事儿,杨政委已经跟我说过了,让你受委屈了。” 孟宪被舒俏的举动惊的几乎坐立不安,用尽力气才镇定了下来。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她是挺想说个没关系的,可这事儿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不是这简单的三个字可以在她心里磨平的。因而,孟宪选择沉默。 舒俏见她一言不发,便又说道:“这事儿,说到底是明明不对。那天回来,他爸把他打了个半死,又亲自上门去给陈家道歉。明明呢,在家躺了两天,今早上吃过早饭就被他爸踢回部队了。我原想让他当面跟你道个歉,但又怕他知道了这件事发昏,又要出去惹事,所以就自作主张拦下了。你不会,怪阿姨吧?” “不会。”孟宪跟舒俏的顾虑一样,“这事儿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 舒俏满意地点点头:“你能体谅阿姨就好。”给孟宪又续了一杯茶,她继而说道, “其实今儿我叫你来,除了想看看你有没有伤着,还想问问你,你跟明明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完,看了孟宪一眼,神色和蔼。 孟宪却感觉如芒刺在背。她想,既然舒俏知道周明明打了陈茂安,那她一定清楚其中的原因了。她这么问自己,或许是试探,试探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周明明? “阿姨,我不瞒您。我跟周明明之间,什么事也没有。而且我希望,以后也不会有。”她平静地给出回答。 这个答案让舒俏稍稍有些吃惊,她抬了抬眉,忽而笑了:“这么说,你是没看上我们家明明。” “这跟看不看得上没关系。”孟宪很认真地说,“感情的事,不能用这个来衡量。” 这番回答,可真要叫舒俏对她刮目相看了。这分明是在告诉她,即便她只是一个小女兵,也不容别人看低。 “那这事儿你家里是怎么考虑的?”舒俏又问。 孟宪抿了抿唇:“我家里,自然是让我自己决定,他们不会干涉。” “哦,那就好。”这一句,舒俏说得意味深长。 孟宪顿时觉得难堪至极,正想找个借口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院子的大门响了。舒俏也放下茶杯,探了探头,喊道:“张阿姨,是谁来了?” 张阿姨透过窗户向外看了看,说:“是幼棠回来了。”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舒俏嘀咕了一声,披上外套走了过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孟宪突然煞白的脸庞和微颤的双手。 他回来了?在这个时候? “回来了?这趟还顺利吧?”舒俏的声音在窗户外响起。 “还好,我看院子外面老爷子的车不在,出去了?” “一大早就出去了,老爷子年纪越大反倒越在家闲不住了。” 两人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会儿就跨过儿门槛儿,来到了屋里。孟宪再也坐不住,放下茶杯,拿起挎包,站起了身,视线正好撞上刚进屋的周幼棠。 那人看见了她,却只是短暂的一瞥。继而笑了笑,对舒俏说:“有客?” 舒俏看孟宪一眼:“嗨,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人过来说说话。” “您什么时候跟小女兵说上话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就跟眼前没孟宪这个人似的。 “瞧你说的。”舒俏显得有些尴尬,匆忙转移话题:“得了,你先别说我,先给曼辉回个电话去。你不在的这些天,她往家里打了好几个。” “不着急,歇会儿再说。”那人说着进了客厅,随手将外套往沙发上一搭,带起点小风,莫名让站在一旁的孟宪感到一丝凉意。她连忙往边上站了站,勉力镇定地对舒俏说:“阿姨,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舒俏也立马顺水推舟道:“也好,今天你也回去吧。”她本想叫司机再送她,一想起周幼棠口中的“小女兵”三个字,又把话咽了下去。 孟宪没再看周幼棠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周幼棠的车就停在外面,孟宪看也没看,闷着头向大门口走去。 没多久,身后响起了汽车的引擎声。孟宪回头一看,是小何开着车跟了上来。见她看过来,他还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车。孟宪没理他,转过身反而走的越来越快了。 “上车吧,孟小姐。”小何跟了过来。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孟宪回绝道。 “还是上车吧,不然我没法跟主任交代。” “……”孟宪没吭声,只是加快了步伐。 “孟小姐,别怄气了。”小何愁眉苦脸,不抱任何希望的劝道,却见孟宪突然停了下来。心中一喜,就听见她说。 “我没怄气。”孟宪说出这四个字,眼泪啪的就流出来了,吓了小何一跳。她连忙擦了擦,哑声说,“我就是觉得自己可笑。”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21、 孟宪没回文工团,而是直接回了家。 此刻的孟家十分热闹,孟新凯跟着军区后勤部领导到南方某城市开会刚回来,带了不少东西,边给家人分礼物,边滔滔不绝讲述在南方的见闻时,女儿孟宪突然回来了。 “来来来,回来的正好,爸爸给你带了好东西!”孟新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脸色,强拉着她过来看,却被孟宪甩开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儿,才发现她眼眶红红的,似是哭过。母亲田茯苓也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忙上前边给她擦泪边问:“囡囡,怎么了?怎么哭了?” 孟宪挥开母亲的手,看着孟新凯,咬牙切齿地说:“爸,算我求你了!以后别让周明明上门了,别再搭理周明明,行吗?” 说完这句话,她抹一把眼泪,回了房间,咣当一声将房门反锁住了。 孟新凯被震愣在原地,他瞪大眼看着妻子:“怎么了这是?突然发这么大火。” 田茯苓亦是毫不知情,但看着女儿哭,她颤抖着嘴唇,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孟家一扫方才的喜气洋洋,乱成一片。孟新凯忙着打电话,田茯苓忙着敲女儿的门。而孟宪,则是蜷腿坐在床上,默默地哭泣。她其实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好像过去几天所有的委屈都在沉淀,只为在今天找个契机,全部喷发出来。她不愿意承认,这个契机,就是周幼棠。 孟宪打心眼里由衷地恨自己。周明明的鲁莽,陈茂安母亲的羞辱,唐晓静的试探,杨政委的批评,战友同事的讥讽不屑,甚至舒俏的嘲笑都没能击垮她。而他周幼棠只用了区区几句话,就让她乱了阵脚,哭的如此狼狈。要说她对他有什么期待吗?其实她也说不上来。可是绝不是今天这样,不是这样! 孟宪低下头,双手捂着脸,背后瘦削的肩胛骨,微微耸动着。 孟宪哭了很久,久到终于疲倦了,她靠着身后的被子,慢慢地睡着了。这期间无论父母在外面如何破口大骂或是痛哭流涕,她都听不见,或者说是充耳不闻。她太累了,累到谁都不想理,只想这么睡着。 也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孟宪醒了过来。她是被冻醒的,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抖开被子披在身上,看着熟悉的花色,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家里。客厅里的吵闹声已经歇止,安静的好像家里除了她没有别人。孟宪怔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此刻的静寂也就让她格外不安。她连忙翻身下床,打开了房门,爸妈两字还没叫出口,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言的父母。 田茯苓见她出来,连忙走过来,抱住她就开始哭:“我糊涂啊我糊涂,这么几天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她扳着孟宪的脸,用泪眼看着。尽管女儿的脸已经消肿了,但她看着还是心疼,“她把你打成什么样?还有哪儿受伤了?”说着四处察看着,看到她手腕上的伤口,又忍不住哭了出声。 站在一旁的孟新凯一直没说话,此刻看到女儿胳膊上的伤,也是忍不住了,转身就要出去,被孟宪一把拉住了。 “爸,你去哪儿?爸!” “我去哪儿?我找他们算账去!把我女儿打成这样,我得让他们给我个交代!”孟新凯气的双眼通红,一看就是血压上来了。 孟宪只能拦着他:“别去了爸,别去了。这事我不想再提了,真的不想。”她说着,掉下泪来。 孟新凯看着妻女哭成一团,心绪剧烈起伏着。良久,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回了沙发上。他看着桌子上摆着周明明送来的紫砂壶,用力一挥挥到了地上,噼里啪啦摔地粉碎:“周明明这个王八蛋!王八蛋!” 田茯苓听到这话,扑倒他身上,使劲捶打着:“你还说!你还有脸说!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非要囡囡去文工团,她也不至于会这样!” 孟新凯一反常态地没有反驳,而是沉默着任由妻子发泄。他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眼中的无奈和歉意,让孟宪觉得内心深处被针刺了一下一般,一缩一缩地疼。 等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已经很晚了。 孟子言正在长身体饿不得,所以田茯苓纵使再难过,还是擦干眼泪提起劲儿去做饭了。剩下三人,孟子言乖乖地在房间里写作业,孟新凯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孟宪,则是躺在床上,静静地发着呆。发泄一通过后,她心里的闷气少了很多,只剩下一点点憋屈,和淡淡的难过。不知道是针对谁,或许,是针对她自己。 孟宪正出着神,房门突然响了,母亲田茯苓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囡囡,吃点东西吧。” 孟宪毫无胃口,但看着母亲哭肿的双眼,还是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地吃着。她吃的时候,母亲田茯苓就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用手抚着孟宪的头发。虽然此刻田茯苓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孟宪能从她微颤的双手中,感觉到她内心的起起伏伏。 她放下勺子,拉住母亲的手,安慰她:“妈,我没事儿了。” 田茯苓嗯一声,催促道:“快喝,一会儿就该凉了。” 孟宪听话地把剩下的饭喝完,放下勺子,嘴还未来得及擦,就听见母亲说:“宪宪,这回回去你就跟你领导说清楚,咱们不干了,我带你回老家去。” 孟宪一惊,差点儿没把碗给摔了:“妈,您怎么——” “我不愿意,也不能再看你受委屈了。”田茯苓哽咽道,“我从小宝贝到大的女儿,我自己都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任由外人这样欺负,还不如让我死了!” 孟宪一听这话就想哭,但还是忍住了:“妈,您别哭。怪我不好,不该跟你们发这么大脾气,事情还没坏到这种地步。” “还要坏到哪种地步才算是坏?”田茯苓崩溃道,“我跟你爸说好了,他也同意,我带你走,再也不让你受这些闲气!” 孟宪知道这回田茯苓是真的气着了,气的理智都没了。她没急着说话,抚着母亲的背替她顺气,看她好一点了,才说:“妈,我可以跟你走。但是子言明年就考高中了,您不在家,谁照顾他?我爸吗?我爸工作忙的能指望得上吗?” “我送你回老家,跟你待一段儿就回来。你不是想考大学吗?让你舅舅给你找个高中,你进去跟着复习一年,正好考大学。” 孟宪抿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等我服完这两年役,我们就回。” “好,说话间就剩不到一年半了。还有不到一年半,这种生活就彻底结束了。”田茯苓心疼地看着女儿,“我们回老家,找个普通人嫁了,怎么样都比在这里受人欺负强。” 孟宪没再说话,看着母亲起身离开,心里沉沉的。 在家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孟宪由父亲孟新凯陪着回到了文工团。 她向来都是自己往返家和文工团之间,父亲孟新凯从未管过她,今早吃早饭的时候不知怎么着,父亲坐在一旁看着她,说已经请了假,送她回团里自己再去上班。 孟宪知道,父亲这两天心里并不好受。听田茯苓说,那天她在房间里哭,她爸知道事由之后,直接就打电话到周明明的家里,发了好一通火。 坐在自行车的后车架上,孟宪抬头,发现父亲的后脑上不知不觉多了许多白头发,白的扎眼,看的她略有些心酸。父亲已经不是她记忆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永远亮着嗓门精力充沛的男人了,他学会了小心翼翼,也有了很多无奈。不管曾经她心里对父亲有过多少埋怨,这一刻,她是爱他的。 孟宪靠在他弯起的脊背上,问道:“爸,我听妈说,你跟周家打电话发了顿脾气,不会有什么事吧?” 昂首骑着车的孟新凯笑了笑:“不会,这事儿他们理亏着呢。咱们这边态度兹要一强硬起来,他们那边就不敢说什么。别看周明明是个混蛋,但周家还是讲理的,不会仗势欺人,这点爸心里有数。” 孟宪了然地嗯了一声。她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也就不再担心。 “宪宪,一会儿到了之后你先回宿舍,我去找你们杨政委说点事儿。” “说什么呀?”孟宪抬头问。 “这你就别管了。” 孟宪还想问,但想了想还是闭嘴了。 到了文工团,跟父亲告别之后,孟宪回了宿舍。一路上遇见不少熟人,彼此都点头打了招呼,走过去之后,也未对她指指点点。这在孟宪看来还算正常,毕竟事情过去那么几天了,连她都能忘记,别人更不会一直记在心上。 休息时间,宿舍里的人都在,孟宪进去的时候并未引起太多注目,大家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有潘晓媛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孟宪早就习惯她的阴阳怪气,是以并不理会。 小乔看见她,像只小兔子一样蹦了过来:“宪宪,你可回来了。”她拉住她的手,“你去哪儿了,一直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了。你之前不是说只请半天假吗,怎么两天都不见你?” 小乔说完,整个宿舍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孟宪能感觉到那些暗自注意着她的目光,大方一笑,说:“我回家待了两天,我爸到南边出差了,带了很多好吃的。”说着拿出一包装了各色点心的袋子,递给了小乔。 小乔欢呼一声,拿过来袋子就开始拆了。孟宪笑了笑,又分了一些给宿舍里的其他人。虽然这些姑娘平时对她爱答不理,但到底没有多大的过节,也都笑笑收下了。 轮到潘晓媛的时候,孟宪假装没有看到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把东西放在她桌子上,就要走。结果被潘晓媛叫住了。 “谢谢你呀孟宪,对了,你不在的这两天,有人打电话过来找过你,听值班员说是个男的呢。不过她问对方是谁,那人没说。” 孟宪心猛一跳,而后笑着对潘晓媛说:“我知道了,谢谢。” 她回到自己的床前,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丝毫没有去值班室回电话的意思。潘晓媛背对着她翻了个白眼,拾起她送过来的东西上下瞧了瞧,最后还是放回了柜子里。 小乔很瞧不上潘晓媛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等她走了,凑到孟宪面前低声说:“宪宪,你别往心里去,听说潘晓媛这几天跟她处的对象闹别扭,对谁都是那副德性。” 孟宪并未在意,听她这样说,倒是稍稍来了点兴致:“她处对象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那回在京郊疗养院里认识的,说是军区某位将军的儿子。也是个当兵的,不过据说正在闹转业呢,说是要下海做生意。潘晓媛为此跟他吵了多少回了,她呀是想让他留在部队,一路往上升,最好能当个将军,这样她就成了将军夫人了。她那点小九九,当别人都不知道呢。”小乔不屑地撇撇嘴。 “将军夫人哪有那么好当的,你忘了咱们看的那部电影里怎么说的了?”孟宪笑看她一眼,“想当将军夫人,你得嫁给中尉,跟他在沙漠,森林,边境甚至是枪林弹雨中生活二十年。” “所以说,吃不了这苦,她就享不了这福。”小乔也乐,“对了宪宪,潘晓媛倒也没诳你,确实有人找你来着,你要不要去问问值班员和门岗?” 孟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知道是谁,但她不想见他,因为她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 小乔见状也没有多说,她缠着她问:“宪宪,你周六有空没?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啊,去哪儿?” 小乔笑了笑,颇为神秘道:“听说付云洲那天要来市里看他的战友,我要堵他去!” “你怎么知道他要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小乔抬抬眉,一脸得色,“他那个战友,是我的老乡。我把情况跟他一说,他就同意了。” 孟宪怀疑地看着她:“这……可以吗?” “不管啦!让他生气也总比见不着他强!” 孟宪看着小乔一脸的跃跃欲试,也没再打击她的积极性。 周六上午,两人吃过早饭就出发了。因为去的是军事单位,所以两人都穿着军装,这让小乔略感不爽,付云洲还没看过她穿便装时的样子呢。 孟宪因为前一晚没睡好,上了公交车就无知无觉地睡过去了,等到站了才醒过来。看着车窗外有些熟悉的大门,孟宪微微晃神,就被小乔心急火燎地拉下了车。等登记时等人来接领的时候,她才想起这是在哪儿。这是总参大院!孟宪突然不想进去了。 没多久,接领他们的人就来了。正是小乔的老乡,一个姓李的小排长。李排长穿一身整洁的军装,浑身上下收拾的也十分干净,头发精短,腰板挺直,看上去极有精气神儿,很有在总部机关工作的气势。隔着不远的距离,他向小乔挥了挥手。 “来了。”他大步跑过来,跟小乔打了个招呼,看向孟宪时,眼中有惊艳一闪而过,“这位是?” “我的好朋友,孟宪。”小乔挽住孟宪胳膊,笑着说,“你可不许打她的主意。” “瞧你说的。”李排长黝黑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他抓抓后脑勺,跟孟宪握了握手,孟宪礼貌回礼。 三个人并排往回走,凭借两个姑娘的长相,即便是在总部机关这样的地方,也是十分吸引眼球的。这让李排长也倍儿有面子,当她们是第一次来一样,殷勤地为他们介绍着总参大院。 小乔不耐烦听这些,打断他说:“付云洲什么时候来?” “说是吃中午饭前会到,你着什么急啊?” “我当然着急,我都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了。” 李排长掩不住的羡慕:“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去你的!”小乔踮着脚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李排长一个不注意往前趔趄了一下,惹得小乔哈哈大笑起来,孟宪也微微弯了弯唇角。几个人正欢乐着,李排长突然撇开小乔的手,挺直了身体,形容严肃地看着前方。孟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辆眼熟的挂着军牌的汽车缓缓地停在了前方不远处,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个挂着两毛三肩章的军官。 看清楚那人是谁,孟宪眼皮子猛的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旁的李排长端正地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那人回了个礼,问:“干什么去?” “没什么。”李排长回答的有些拘谨,“我老乡来了,带她们转转。”说着想起来什么,向孟宪和小乔介绍道,“这是我们联合作战指挥中心的周主任。” 小乔一听这个姓,似乎有点明白了,看了眼身旁的孟宪,见她抿着嘴不吭声,更加确定了。 周幼棠也没指望孟宪会说话,他看着她说:“跟我过来。” 孟宪脚步没动:“不好意思首长,我还有事。” “耽误不了你多少工夫。”周幼棠说着,瞥了眼一旁红光满面又一头雾水的李排长,“你们要有事,就先去忙。” 很明显这是在赶人,李排长犹豫了下,示意小乔跟他先走。小乔不愿意,她扯了扯孟宪的衣角,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孟宪看了眼小乔,又看了眼李排长,后者被她看的有些紧张。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她低着头,越过周幼棠,飞快地向前面走去。 周幼棠跟剩下两个人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孟宪走的很快,一步也没有停顿。然而不多时,身后就有脚步声响起,那人已经跟了上来,并且很快超过了她,走到了她的前面。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孟宪忽然有些想逃。然而来来往往的人都将视线粘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让她不敢往后退一步。心里有种恐惧,若是此刻逃了,她会立刻马上被那些人的目光和议论给吞没。 他们去的是他的办公室,通信员小刘就等在外间,见周幼棠来了,取出一叠文件递给他:“主任,这是您要的会议纪要和材料。” 周幼棠没接,只是嘱咐他:“先不要放人进来。”说完,带着孟宪进了办公室。 这是孟宪第二次来他的办公室,却比第一次还要紧张。她突然有种预感,周幼棠是找她算账的,就像她上一次当街看见他后逃跑一样。心立刻就提到了嗓子眼,她转身想离开,门已经周幼棠先一步关上了。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问:“我就这么叫你害怕?” 孟宪眼神闪烁,一言不发。 周幼棠觑她一眼,走到办公桌旁,倒了杯温水,递给了她:“喝口水,嘴唇干的都快裂了。” 孟宪不接,周幼棠也就那么一直拿着。最终比不过他的定力,孟宪败下阵来,接过来一口气喝掉,结果因为喝的太猛,呛的她开始咳嗽,咳的红了脸颊和耳朵根儿。 周幼棠垂眼看着她,见她咳的实在厉害,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孟宪一个不防备,差点儿跌进他的怀里,幸好及时站稳了。她手忙脚乱地躲着他,却不妨他的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 “看样子都消好了。”他的声线平稳和缓。 孟宪觉得有些难堪,想要躲开他的手,结果手腕又被他给抓住了。很显然,他瞧见了她的伤。 “怎么弄的?”他问。 “树枝划的。”她答,把手给抽了回来。 周幼棠并未在意她的态度,他从柜子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只药膏,递给了她:“伤口有点深,只用紫药水不行,回去抹点这个。”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又不是医生。”孟宪终于没忍住,刺了他一句。 而周幼棠只是轻挑眉头说了句:“你要是想让你的小细胳膊留道疤,就不用听我的。” 她鼓足的气一瞬间就没了,像是瘪了的气球。她觉得跟他置气的自己,没意思极了,幼稚极了。 “谢谢首长。”再开口时,她恢复了镇定,也接过了药膏。 周幼棠见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瞧着瞧着居然笑了。伴随笑意而至的,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孟宪,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事儿到最后,就得落在我头上,是不是?” 孟宪心里一紧,竟然有种被看破的心虚与羞耻。她抬头看了周幼棠一眼,不自觉地将眼中的慌乱全部暴露了出来。周幼棠见状还想说些什么,桌子上的座机响了,是专线。 他走过去接了起来,没说几句,便挂断了。再看过来时,眼神幽深。孟宪被他看的头皮发麻,根本来不及想到底怎么回事,就被他捏起下巴,嘴唇被咬了一口。 “你干什么?”孟宪捂着嘴,瞪着他。 周幼棠松开她时眼神就已恢复清明:“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顿了顿,他说,“等我忙完,我们谈一谈。一会儿我有事,先让小何送你回去。” “不用。”孟宪打断他,也不知是拒绝跟他谈,还是拒绝小何送她。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又瞪了他一眼,离开了。 周幼棠并未拦着她,等门咣当一声响被她关住以后,他面无表情地拨通内线:“让小何在楼下等我,去趟a师。” 孟宪憋着一口气去了李排长的警卫连。到了那里之后,却被告知李排长和小乔都出去了。没办法,她只得留了个口信,先行回了文工团。 坐在公交车上,孟宪止不住地懊悔。刚刚在周幼棠的办公室,她原本想说我们别再见了,但刚刚被他那样一质问一咬,居然说不出口了,在舌尖打了几转,最后还是咽回到了肚里。 她心虚吗?还真有点。她对他发火,却说不出他错在哪里,是他让周明明打了陈茂安,还是他让她挨了打?她觉得他不该在舒俏面前那样对她,却又说不出她想让他怎么对她。像刚刚那样吗?她怕是只会急出一身冷汗。 然而尽管如此,她还是无法做到心无芥蒂,这或许是一种期望与现实的落差造成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他抱有什么期望,或者说,她不敢去想。她怕她想了,最后却又得不到。这样的教训,还不够多吗? 孟宪从包里翻出那管药膏来,管体上印着不知道哪国的文字。她打量了片刻,轻轻拧开,挤出一小粒,用手指抹匀在胳膊的伤口处。冰凉的感觉透过皮肤渗入肌里,竟让她打了一个冷颤。但很快又炙热起来,仿佛放在火上烤。冰火两重天,恰如此刻她心里的感觉。 摸摸被他咬过的嘴唇,似乎还隐隐作痛着。孟宪微微撇撇嘴,这个人,真讨厌。 22、 这天,小乔很晚才从总参大院回来。 孟宪给她留了门,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看了眼表,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原以为两人是依依不舍分开才耗到这么晚,心想付云洲再刚硬的男人也难过小乔的美人关。然而一打量小乔的脸色,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在水房昏暗的灯光下,孟宪轻声问她:“怎么样了?” 小乔神色黯淡:“他拒绝我了。” 孟宪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半晌才说:“也就这一次嘛,你不是说要越挫越勇吗?别灰心。” 小乔摇了摇头:“今天中午他陪我吃了一顿饭,吃过饭后又陪我去公园逛了逛,逛完公园还有时间我们就看了场电影。整个过程他都好好的,对我有说有笑,跟以前一点也不一样。我原本以为他是想通了,喜欢上我了呢。结果分开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们不合适,让我放弃他吧。” 孟宪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她没再往下说。 “我早就回来了,我只是不想进来,在大门口坐了一晚上。”小乔说着,抬起头看向孟宪,双目泛红,“宪宪,你知道吗?他第一次对我这么温柔,对我这么认真,结果却是劝我放弃他,别再去找他。他还不如不要理我,不要理我……”说着小乔就放声痛哭了起来,把进来上厕所的潘晓媛下了一跳。 “大半夜的,在这儿叫魂呢。”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推开里间厕所的门。 小乔被激怒了,冲着潘晓媛的背影喊:“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说着上去咣当踹了厕所的门一下。 声音之大,足以惊醒一楼道的人。孟先听着离水房近的几个房间里此起伏彼的抱怨声,连忙上去拦住了小乔,让她别跟潘晓媛计较,扶着她回了房间。 剩下的大半夜,她都跟小乔一样,没能睡好。想自己,也想小乔。第二天早上起来,神情恹恹的就接到了下基层演出的任务。这一次去的地方比上次去的要远,来回加上演出的时间,差不多要三四天。孟宪接到通知的时候有片刻的犹豫,但很快又表示服从命令。回到宿舍收拾好了东西,下午就出发了。 一路过去,路况要比上次糟糕很多,颠簸的厉害。没走多远孟宪就忍不住叫停了司机,下车狂吐。一路上来来回回吐了好多次,车子也跟着反复的停停走走。 车上除司机外坐了两女五男。男兵们还好一些,另外一个除孟宪外唯一的女兵,对她则是不冷不热的,言语间还怪她耽误了时间。孟宪知道这女兵平常跟潘晓媛走得近,也没指望她对自己有什么好脸色,更没什么气力为自己争辩。 到达演出部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孟宪在食堂里简单吃了碗面条,就跟队长请假回了招待所。这一天下来她早已累的够呛,稍微洗漱一下就躺到床上休息了,睡的迷迷糊糊间,听到房间里电话响了。她懒得起来接,任由它响着。而打电话的人似是要跟她比耐心一样,一直不挂,孟宪实在是被吵的不行,翻身下床接了电话。 “找谁?”她语气不佳地问。 那头沉默了一下,才说:“是我。” 孟宪哑然,好一会儿才接上:“首长好。” “吵着你睡觉了?” “……没有。”孟宪下意识地撒了谎。 “我给你打电话,听人说你下部队演出了。” “早上团里下的命令。” “我知道了。”他说,“你继续睡吧。” 周幼棠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孟宪反倒愣在了这边,她有些不明白他打这通电话是何用意,难道只是为了吵醒她?还有,他怎么知道她在睡觉?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回到了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往后两天,周幼棠没再来过电话。演出顺利结束后,一行人启程返回b市。孟宪刚下车,就看见小乔从收发室走了出来,心下了然,她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问:“怎么,又给那谁寄信呀?” 小乔嗯一声:“我想明白了,我还是得坚持给他写信。万一他哪天忽然开了窍被我打动了决定接受我了呢?” “那要是没有万一呢?”孟宪试探着问。 小乔叹一口气:“那我可能会深受打击,慢慢着也就不喜欢他了吧。只是现在不行,现在我还喜欢他,所以我还得坚持写。等我什么时候连写信的劲儿都提不起来,那或许就是真的忘记他了。”她忽而想开了,“反正也就损失点墨水和信纸钱,我也没亏多少啦。” 孟宪很为小乔的执着和耐心而感动。 “会的。”她安慰小乔,“你这么漂亮懂事,又这么专一深情,付连长肯定会喜欢上你的。加油!” “对吧!”小乔眨巴着眼,充满期望的笑,“我也这么想。” 演出回来,孟宪一直待在团里,没回过家。然而等了两三天,也没再接到周幼棠的电话。孟宪猜他也许是忙,部队到了年底就是如此。那天他说要跟她谈一谈,偶尔她在心里也会忍不住想,他要跟她谈什么。谈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要结束,还是其他什么她从不敢想的。她的心里有无数的猜测,唯一肯定的一点就是,不管他说什么,她一定要把握住选择权。 临近过年,b市又来了一股寒潮。因为队里人不齐,指导老师就没安排系统的排练,只是让她们练练基本功,剩下的时间不大管。一天,外面正下着雪,几个十九二十岁的姑娘在练功房里无聊,就翻出来一碟录影带放着看。原本是打发时间的,却不想录影带里的表演质量意外的高。配乐是中国著名民歌《茉莉花》,曲声缓缓如月光流泻,表演者的舞姿也甚是精湛灵动,轻盈流畅,下颌上扬时,扬起的优美线条流露出一种空灵优雅的美,看的她们这些小姑娘心都痒痒了,一个个争相发出叹息。 “这些录影带金老师怎么没给咱们放过呀?”一个女兵疑惑道。 “嘿,你傻了吧,据说这个演员是金老师在军艺时的同班同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金老师嫉妒还来不及呢,哪会放给咱们看!”另一个女兵颇为了解地说。 “你少胡扯了,金老师才不是这样的人。”小乔为指导老师辩解道。 “爱信不信。”被反驳的女兵翻了个白眼,“这女的叫方曼辉,现在在中央舞蹈学院教舞蹈。我听人说,还是个教授呢!” “真的呀?”其他人听的更激动了,纷纷向往道,“那咱们是不是有一天也能跳成她这样?” “就你?少做梦了。” 几个女兵说着就玩笑开了。 孟宪不想听她们叽叽喳喳,就跟小乔一起换衣服回了宿舍。回去的路上,小乔还忍不住讥讽刚刚那几个女兵:“教授怎么了?就高人一等?还有那几个,连基本功都练不好,还想当教授,风上枝头当凤凰,真是想得美!” 孟宪不习惯背后说嘴,笑了笑,没吭声。 “还说什么金老师嫉妒,金老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嫉妒!当初她可是要公费出国深造的人,唯一一个名额呢,说是被同系的给抢了。金老师也就是脾气好,要是我早就找那人同归于尽了!”小乔犹是不忿,冷笑一声,“刚那谁不是说方教授是金老师同学吗,说不定抢金老师名额的就是她!” 孟宪脑子一惊醒,忽然想起了什么。是她?方迪迪曾经提起过的姑姑,那个出国深造后又回来的芭蕾舞演员。那个在电视屏幕上尽情舞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别致的风雅和高贵的女人。是她吗? 孟宪微微张了张嘴,愣怔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起回到宿舍。经过门口值班室的时候,看见潘晓媛挂掉电话,抹着泪从她们身边跑了出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还不忘白孟宪和小乔一眼。 孟宪心事重重,一时间没有在意。小乔的脾气立刻就上来了,骂了她一句神经病,问值班员道:“她又怎么了?发什么风?” 值班员抖抖手里的报纸,示意她凑上前来。原来,是潘晓媛跟她的对象吵架了,两人在电话里说了分手。 小乔一向看不惯潘晓媛,刚又被白了一眼,这会儿有点幸灾乐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首长家的,分手,她舍得呀?” “据说是她对象没跟她商量就从部队转业了,为了这个正跟他闹腾呢。也是她自恃过高,还没嫁过去就当起首长夫人来了,哪个男的愿意总被管着啊,反正没订婚没结婚,烦了就分了呗,首长家的还不好再找?”值班员不留情面地嘲笑着潘晓媛,看来平日里也是受够了她。 小乔咯咯笑了两声,跟孟宪对视一眼,见她微微摇头向她示意,便眨了眨眼,跟值班员打了两句哈哈就离开了。回到宿舍,只剩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小乔这才放开了说:“真是可惜了潘晓媛了,这下没谱摆了。” “你别在她面前说这个,免得刺激她跟你吵起来。”孟宪提醒她。 “我傻呀,这个时候去惹她。”小乔做出一副怕怕的表情,“我只是从她身上学到了,心比天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她说完趟回了床上,没有注意到孟宪随之刷白的脸色。 这句话,像是一把木锤,轻轻地敲击了一下孟宪的神经。她有些心慌,正倒热水的手一抖,差点儿把水洒出来烫着自己。手忙脚乱地把桌子收拾干净,就听见值班员在门口叫她,让她接电话。孟宪脑子空空的去了,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听到周幼棠的声音时,才回了神。 “回来了?” 他在那边问她,孟宪想了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抬眼看了值班员一眼,见她用报纸挡住脸,才转过身,对着听筒低低嗯了一声。 “演出顺利么?” “小打小闹,能有什么不顺利的。”不知怎么,现在听别人提起她的工作,她觉得特别讽刺。 周幼棠自然不会没听出她话中带有情绪,他笑了笑:“可我听你这话,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孟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怎么可能跟他说是怎么回事。她……张不开那个口。 幸好,周幼棠也没再纠缠:“晚上方便么?我去接你,一起吃饭。” “不要。”孟宪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 那边似乎也没料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过了会儿,才说:“有别的安排?” “晚上……要开会。”她找了个借口,说完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果然,他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叫了她的名字:“孟宪,你又闹什么脾气?” 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但孟宪听了,浑身一凛。她不知怎么跟他说,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懂。 “没有闹脾气。”她说,声音因沮丧有些干巴巴,“要开饭了,我先挂了。” 松开听筒的那一刻,孟宪才发现自己掌心出汗了。她长出了一口气,浑身有些无力。 不理会值班员好奇的眼神,孟宪一个人去了水房。此时此刻,她有点懊恼和后悔。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样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孟宪不敢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现在的她,一定满脸都写满了嫉妒和自卑。 因为怕在文工团里待着被周幼棠逮个正着,孟宪当晚收拾了东西回了趟家,在家里待了两天,才敢回来。她拎了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小乔一看到就惊呼不已。孟宪把东西分给了她一半,见她吃得香,便装作不经意地问她:“这两天有没有人找我?” 小乔摇了摇头,咽下一块点心后,含糊不清的说:“没有,怎么了?” 孟宪摇摇头,轻轻地说:“没事。” 到了中午,她跟小乔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两人刚打了饭找好位置坐下,就咋咋呼呼地进来了一帮女兵。小乔抬头看了眼为首的潘晓媛,嗤了一声道:“这么有精神头,还请什么假啊,真该叫金老师来看看。” “她请假了?身体不舒服?”孟宪不解。 “谁知道呢。”小乔味同嚼蜡地吃着盘子里的菜,“那天她跑出去之后,很晚才回来。第二天金老师集合训练,她就托人请假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能训练。结果呢也不去卫生所,就在宿舍里躺着,鬼知道是不是没病装病。” “也可能是例假。”孟宪猜测道,说完就觉得自己无聊。 结果,有人比她更无聊。小乔冲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我那天经过活动室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她和吴敏在里面说话。我这个人嘛,好奇心有点重,就偷听了下。结果你猜两人说什么?” 孟宪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说什么?” 小乔看着她,咬了咬唇,脸居然红了。孟宪正觉得奇怪,就听见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听见她说什么,他那个很大,弄得她快痛死了。” 孟宪起初没明白过来,但看到小乔暧昧的眼神,瞬间了悟,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她拍了她一下:“吃饭呢,你说这个干什么?” 小乔捂嘴偷笑:“你看你一下子就明白了,还好意思说我!”想起什么,她又说,“对了,你知道潘晓媛的对象是谁吗?” “你又知道了?”孟宪促狭地看着她。 说来也是奇怪,团里知道潘晓媛处对象的人不少,但具体是谁,却没人敢说,因为都不肯定。各种流言和猜测,也传的沸沸扬扬的。潘晓媛似乎很享受这种关注,行事也越发神秘,从不让她的对象来团里接他,每次约会都是她坐着公交车去见他。 “当然,我是谁。”小乔得意的一扬下巴,“她对象,没转业前是咱们军区a师的一个少校参谋,好像叫什么岳秋明,据说是总后办公厅秘书长岳鹏的儿子。” 孟宪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就被还没咽下去的饭给噎着了,使劲咳嗽。小乔被吓了一跳,赶紧掏出一张纸递给她:“没事儿吧,宪宪。” 孟宪捂着嘴,边咳边摆手。抬起头时,视线不经意与隔着两排餐桌的潘晓媛相撞。她看着她,缓缓一笑,唇角上扬,表情有种莫名的得意。孟宪又咳嗽了两声,移开了视线。 下午没有安排排练,孟宪跟小乔一起去城东的市场买舞鞋。虽然她们每年都配发,但平常磨损的厉害,加之有可能不合脚,所以她们通常都喜欢自己买。两人买好了鞋,走在回去的路上时,孟宪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她茫然地回过头一看,发现街对面方迪迪正站在一辆军用三蹦子里向她摆手。夸张的架势,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 不多时,三蹦子就开到了她面前。方迪迪从挎斗里跳出来,大大咧咧地说:“你跑哪儿去了,我去文工团找你都没找到。” 孟宪怔怔地看着她:“你找我有事?” 方迪迪做出一个怒极的表情:“我猜你就忘了,今天是我生日呀!” 孟宪啊一声,细细想一想,今天还真是方迪迪的生日,她居然就这么忘了! 方迪迪见状哼一声:“看来,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朋友。” 孟宪脸一红,没有说话,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愧疚。 方迪迪立马就绷不住了:“开玩笑啦。”她嘻嘻笑了两声,“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长时间,都快放弃了没想到在路边遇上了。”说着揽过她的肩膀:“不说了,就差你了,赶紧跟我走吧。” 孟宪被她拉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小乔,迟疑地说:“我朋友还在呢。” 方迪迪回头,上下打量了小乔一眼,说:“要不一起来?” 小乔虽然不喜欢方迪迪这个态度,但还是礼貌地摆了摆手:“谢谢,我还有事,不去了。”她看着孟宪,说,“你去玩儿吧,我把东西给你带回去。” 孟宪不是很想去,但事先答应了,此刻再拒绝就显得很刻意。无奈,她只能点了点头。 方迪迪二十岁生日宴会安排在她们大院的一个小礼堂里。 孟宪跟着方迪迪刚进去,就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给吓了一跳,赶紧捂住了耳朵。方迪迪看着她笑,把她手扒拉下来:“这是摇滚乐,好听吧!” 好听什么呀,简直就是噪声冲击波,感觉屋顶都快被掀翻了。孟宪坚持了一会儿,又把耳朵给捂上了。方迪迪也不勉强她,带着她上了二楼。楼上已经来了不少人,孟宪却只认识一个,那就是张正方。 今晚的张正方穿了身夹克便装,看着比穿军装年轻帅气了许多,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喝着,跟几个小姑娘聊的正开心。见孟宪来了,他夸张地伸开双臂,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到她跟前了,却改成了伸出一只手,握手:“哟,这位可是稀客。” 孟宪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倒是方迪迪,瞥了他一眼,坏笑着说:“正方叔叔,我走之前您还只跟一个女生聊呢,这么会儿功夫就勾搭这么多了?” “什么勾搭,我这叫有魅力。” 张正方装模作样地往后捋了捋头发,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孟宪一眼,见她一身简单便装在那儿站着,不说话,却已成风景。上回见这小姑娘还是跟周老三一起打麻将,也没多久,再见怎么觉得她比上回更漂亮了。然而他没喝酒,到底还记得这姑娘背后站着谁,也就放弃了跟她套近乎的想法,转而对方迪迪道:“赶紧把你楼下那些小朋友撵走,你等会儿还想不想让你幼棠叔进屋了,他这人可最讨厌聒噪。” 方迪迪嘴一撅:“他来不来还不知道呢,即便是来了,说不定也是冲我爷爷来。” 原来,方迪迪跟她爷爷是同一天生日。 “呵,这话说的。等他来了,你黏住他不让他找你爷爷去不就行了,我帮你!”张正方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说。 听他这么说,方迪迪才算高兴了点。而一旁的孟宪,听的却是心惊肉跳。他今晚要来? 23、 晚七点,方迪迪二十岁的生日会正式开始。 方迪迪的爷爷爸爸和妈妈出现了一会儿,讲了几句话就把二楼的场子交给她们,到一楼去接待别的来客去了。方迪迪今晚似乎刻意收敛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架势,也没怎么闹,切过生日蛋糕后,就放了音乐,招呼大家一起跳舞玩乐。 作为一个舞蹈演员,孟宪觉得最无聊的就是跳舞,因此是能躲则躲。她不是没看到在场那些男的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可就是这种眼神,这样的关注,让她不舒服。然而有方迪迪在,她到底还是躲不过,她拉着她的手,不让她逃,把一个模样周正的男人叫到了她面前,让她带着他跳舞。 孟宪心里快腻味死了,可不好上来就拂了方迪迪的面子,只好勉强接受。好在,那人举止还算有度,手放在她腰上,却没贴的很紧,跳舞的时候距离也保持的很好,即使步伐显得有些僵硬。 一曲终了,方迪迪又给她介绍了两个舞伴。看着她不顾在场别的女孩儿羡慕和异样的眼光一个劲儿地给自己塞男的,孟宪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一刻她几乎快要站不住,费了很大的劲才没有推开面前揽着自己腰跳舞的男人的手。好不容易熬到曲子结束,她礼节周全地道了谢,转身离开,去了阳台。 阳台是露天的,孟宪一进来就吸进肺腔一股冷气,咳嗽了两声。她此刻心里很乱,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方迪迪那么执着地叫她来参加她的生日会,还把她介绍给一个又一个男的,难道是想给她介绍对象?她为何要这么安排,是不是知道或者察觉了什么? 孟宪只觉得手脚发冷。她不是怕她知道,她只是有种被摆弄的感觉。就算她知道了,她又有什么资格把她从他身边推走?她要走,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孟宪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理解过度,反应过度了,但她现在真的很生气,气的只想掉头就走。 就在孟宪站在阳台上,感觉气血上涌,手脚发颤时。阳台的门突然唰地一下又被拉开了,张正方从里面走了进来,看见她在这儿,微微眯了眯眼:“哟呵,你怎么自己一人在这儿?” 狭小的阳台突然多了一个人,孟宪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没被绊倒。还是张正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好笑道:“你见我都这么害怕,平常怎么跟周老三相处?” 孟宪心一惊,抬起头,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张正方勾着唇角笑了笑:“我是不是又把你吓着了?千万别怕小妹妹,给,吃个橘子。” 孟宪费了很大的劲才站稳,没接:“我不吃凉的,谢谢。” 不给面儿啊,看来他是真把她吓着了。张正方无所谓地收回手,把橘子在手里掂了掂,嘴里哼着小曲儿。孟宪不想跟他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待在这里,决意要走。刚把门拉开,就听见张正方哎了一声:“我艹,那不方曼辉么,怎么跟周老三一起?” 听到这句话,孟宪无法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礼堂前一个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前,在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男一女。仔细一看,正是周幼棠和方曼辉。 “嘿,有意思。” 张正方说着,看了孟宪一眼,发现在浓黑夜色的映衬下,她的脸颊苍白的可怕。 周幼棠其实很早就来了。 他开了一辆没挂军牌的吉普,本身又没穿军装,一时没被刚调过来站岗的新兵认出来,费了点功夫才进来。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就遇见了方曼辉。看样子,像是专门在等着他。 黑夜里,他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还不进去?” 方曼辉穿了一身束腰修身的旗袍,头发盘起,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古典仕女的美。但她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眉眼似怒似嗔的看着他:“我进去了还怎么堵你?” 周幼棠神色从容:“什么事?” “什么事?”一听他这么乏味的语气,方曼辉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说什么事,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为什么不接?次次都是让通信员敷衍我,想见你一面怎么就那么难!” 冲周幼棠发火,其实是个并不理智的选择。但方曼辉顾不得了,她这段时间忙着带队出国演出,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千方百计挤出来时间想跟他见一面,却那么难!半年了,他回来都快半年了,她跟他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而且次次都是她主动。方曼辉觉得自己要受不了了。 “幼棠,你不能对我这样。”发泄完毕,她适时地软了声音,放低了姿态。 周幼棠看着她低下去头,忽然想起孟宪。一个看似柔弱毫无主见,可脾气却倔的像头驴的漂亮姑娘。他想,她什么时候能像这样学个乖? 回过神来,他说:“这半年工作刚上手,我说忙又不是敷衍你。而且曼辉——”他突然叫住她的名字,“以你我目前的关系,也没必要总是见面,没什么意思。” 方曼辉听他这么说,心慌的不得了:“你嫌我缠着你?” 周幼棠不想把话说破,给她难堪,只说:“行了,进去罢,外面冷。” 方曼辉没有动,她抬头看着周幼棠打开副驾驶的门,从烟盒里抖落出来一根烟,又取出来打火机。在打火机火苗蹿出来的那一刻,她开口问他:“一个文工团里跳芭蕾的小女兵,就那么让你喜欢?” 周幼棠正在点烟的动作顿了顿,他侧头瞟了她一眼,顺利把烟点着,吸了一口。 方曼辉却被他看得后背发凉:“是张正方,我把他灌醉了才从他嘴里套出来的。” 周幼棠听了,没急着说话。他把剩下那半截烟摁灭在吉普车的前盖上,扔进了垃圾桶,这才正眼看她:“以后别这么干了,白让那小子捡笑话看。” “那怎么办?问你?你会告诉我?”方曼辉冷笑一声。 “有何不可。”他说,甚至笑了下,“本就没打算瞒着。” 周幼棠进去时,正是方家爷孙俩的生日宴最热闹的时候。他向方老爷子拜了寿,方老爷子兴致勃勃地问:“见着曼辉没?” 周幼棠礼貌地答:“礼堂外见了,她说冷,先回家了。” 方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周幼棠又跟方迪迪的爸妈聊了几句,便上了楼。张正方正在楼梯口抽烟,见他上来,要笑不笑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您老还真是姗姗来迟,这是被什么事儿给绊住了脚?”见他不理他,他作恍然大悟状,“哦,莫非是哪位美人?” 周幼棠没说话,看他一眼,伸手直接将张正方叼着的烟捏折了倒塞进了他的嘴里,把他烫的嗷一声怪叫,呸呸呸地往外吐着碎在他嘴里的烟蒂。他边吐,边指着周幼棠骂:“我招你惹你了你他妈给我下黑手!你丫的是想烫死我……” 周幼棠呵笑一声,伸手直接推开了二楼半掩的门。 里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群人站成一个圆圈,将最中心的那两人给围住。一个是这次生日宴的主人公方迪迪,另一个……居然是孟宪。她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站在那里,有些发窘。 还是方迪迪最先看见的他,她隔着包围圈向他打招呼:“幼棠叔,你来啦!”说完又飞奔过来挽住了他的肩膀,“我们正玩游戏呢,你来的正好,这把宪宪输了,嘿嘿嘿!” 周幼棠一看那阵势,就猜到这群小朋友们玩的什么游戏,无非就是抢凳子抢椅子,谁输了谁认罚,从箱子里抽个签儿照着上面的做。 他笑了笑:“你是怎么罚她的?” “哪儿是我罚她的,是签儿罚她,还是她自己抽着的。”方迪迪不满道,松开他跑回去,从孟宪手里把签要了过来,大声念道,“选在场一位男士,以半抱的姿势绕场一周。” 这个惩罚一出来,在场的人又跟着起哄。孟宪红着脸,一把从方迪迪手里夺回了签儿:“别念了。” “好了好了,不念了。你倒是赶紧选啊,大家都等着呢。” 孟宪不想选,孟宪想死。她刚失魂落魄地从阳台出来,就被方迪迪拽过来玩游戏,整个人都不在状态。等她再一看,大家都抢着了椅子,就她一个人在最中间站着,像个傻子。结果只好认罚,却没想到抽出这么一个签。 她抬头,隔着那么多人看见了周幼棠。他站在人群外,眼神直直地看过来,平静的仿佛一湾泛不起一丝涟漪的湖水。看着那样的他,孟宪突然涌上来一种冲动,她伸出手,朝他一指,还没等众人讶异,就转了方向,指向最初跟她跳舞的那个男孩。 “就他吧。”她低声说,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沮丧。 被选中的那人满脸则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他走上前,在众人的鼓掌声中手脚僵硬地把半抱起孟宪。孟宪低着头,把手摆放在胸前,任由他抱着自己,绕场了一周。等他放她下来的时候,孟宪感觉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怎么都站不稳。那男孩见状,又扶了她一下,引来几声口哨声。 方迪迪对这两人间的一举一动尤为满意,她看了眼周幼棠,见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更加放心了。 “哎,还是年轻人会玩。跟他们一比,咱们明显老了。”不知何时,张正方凑了过来,在周幼棠耳边说道,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周幼棠看也不看他地说:“怎么,嘴巴涮干净了?” 妈的。张正方骂了他一句,正回了目光。 等到孟宪从人群里出来,周幼棠早已离开了。 她也没在这上面多待,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游戏上,她拿起自己的东西,从小门下楼离开了。 外面不知从何时起下起了小雪,渐有下大的趋势。孟宪裹紧自己有些薄的外套,从侧门往礼堂正门走。走到拐弯处的时候,忽然听见两个人低声闲谈的声音。 “哎,今儿晚上方迪迪带来那妞,你跟她跳过一次舞,感觉怎么样?” “还行,小手滑不溜秋的,腰挺细,腿挺长。” “嘿,算你小子走运了。我刚要去跟她跳,结果小丫头片子脸色一甩,不干。你瞧那谁,不就跟她跳一次舞,下来以后魂都没了。” “那小子刚从军校出来,没见过什么世面,说不定还没开过荤呢。”说话的人一笑,“不过这妞儿是长的不错,我刚跟她跳舞的时候,看她胸前鼓囊囊的,摸着肯定带劲。” “我劝你别碰她。” “怎么着?” “这妞是周明明的人,估计都被他上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真的假的?” “我也是听岳秋明那小子说的,说以前跟这妞处过,当时跟他的时候就不是处了。而且她跟周明明之前,还跟别的男的处着呢,跟周明明那什么的时候当场被抓住,周家那小子下面那东西还没□□就被一顿胖揍,军区总院住了好几天,我好几个朋友都见着过。” “嘶——看着小模样挺娇挺柔的,没想到这么劲爆。”说话的人感叹一句,“不过方迪迪他们家跟周家关系不是挺好的吗?她会不知道这妞儿跟周明明之间的那点事儿?你没见今天她那架势,很明显是要给那妞儿介绍对象。” “谁知道呢?方迪迪这丫头被家里宠上天了,做出什么事儿来都不稀奇。那妞儿估计也知道方迪迪带她来这儿的目的,要不能跟一个又一个男的跳的那么欢?” “是啊。说起来,周家那小子也是个愣头青,估计这妞儿不用怎么钓他他自己就贴上去了。哎,你说,她那地方该长什么样?” “滚你大爷的。”这人骂了句,过了会儿又说,“不敢想,想了我怕顶不住。” “哈哈哈哈!” 在那两人猥琐下流的笑声中,站在拐角处的孟宪,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咬紧下唇,嘴唇都快咬出了血,她却丝毫察觉不到疼。她愤怒,一种茫然到不知所措的愤怒,像是在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这样?她是做了什么孽,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听并不熟悉的两个人这样口头猥亵自己? 突来的言语侮辱,让她脑子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在冲动的支配下,她随手从花丛里捡起一个土块,冲上前对着其中一个人的后脑勺就来了一下。 一个松散的土块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却也把那两人给吓了一跳,被砸那个就是跟她跳过舞的。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掸掸身上的土,状况外地看着孟宪:“你他妈干什么你?” 孟宪此刻已经出离愤怒,没给他们一句解释,直接将挎包往他身上砸:“我让你说!我让你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那人一时不备,被打的抱头鼠窜,急向另外一人求助。 另外一个没急着出手,瞅准时机,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孟宪,手还没摸上她的胸脯,脑门就把她用包砸了一下。 “滚!别碰我!”孟宪脚在地上乱蹬着。 这人偏不松手,咬紧牙抱紧她把她往后拖。孟宪为了绊住他,逮住他的胳膊猛掐。 起先被打的那个人缓过来,看到这情景也懵了:“你干吗?别惹麻烦。” “是她先惹的咱们!”那男的恨声道,“还不过来帮忙!” 那个人看着死命挣扎的孟宪,有些犹豫:“放了她吧,别一会儿惊动了岗哨。” 好的不灵坏的灵,他刚说完,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质询:“谁在哪儿?” “我x!你他妈真是一个乌鸦嘴!”那男的骂了一句,立刻松开了孟宪,把她扔在了一边。 不一会儿,一个哨兵跑了过来,把手电筒对准他们三个照了照:“哪个单位的,在这儿干什么?” 两男的都是老油条,见着年轻的哨兵并不觉得害怕:“没事儿,雪天路滑,她摔倒了,我们把她扶起来。”说着就去搀扶孟宪,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哨兵将信将疑,打量了眼孟宪,最后还是说:“跟我去趟保卫处。” 把孟宪拖到这儿的那个男的急了,这事儿要去保卫处那就闹大了,他们不过说了几句粗话,哪能上那儿丢人去。他连忙说:“别,真没什么事儿,就是闹着玩。”他说着,示意同伴去扶孟宪,然后又油嘴滑舌地哄着哨兵。 然而总部机关的哨兵根本不吃他这套,见孟宪不表态,又叫来一个哨兵,坚持要把他们送到保卫处。两个男的骂骂咧咧的不肯去,推三步走一步。整个过程,孟宪一言不发,苍白着一张脸,走在最后。快走到礼堂正门的时候,其中一个男的反悔了,又跟哨兵胡搅蛮缠起来。要看着就要打起来,忽然有两束车灯灯光从不远处照了过来,刺的人都睁不开眼。等车灯灭了,一辆车开了过来。那车停在了距离他们两三米的地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便装的人。孟宪微微睁开眼,看清楚那人是谁,心脏骤然有种憋闷地快要爆炸的感觉!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回事?”雪夜里,周幼棠的声音格外冷,听的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哨兵认出了他,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情况。周幼棠眼睛眯了一下,他走到孟宪面前,把她拉到有光亮的地方,见她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就是衣服有些脏时,才放下了心。 他转过身,对哨兵说:“等会儿把他们送到保卫处,等我回来处理。” 哨兵说了声是,对孟宪动手那个男人见着他时整个人都傻了,听到这句话,他连忙上前告饶:“周主任,周叔叔,我们就是闹着玩儿!” “闹着玩儿?”周幼棠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中有戾气浮现,他手一抬就给了那人一个耳光。 男人被打懵了,根本来不及张嘴叫唤,小腿被人一踹,他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上身不由自主往前扑,又被人拉着衣领拽了回来,他被迫直起腰,昂起头,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脸上又挨了几个大嘴巴子。下下都用了十成的力气,嘴里很快就有了血腥味儿。 孟宪也被周幼棠突来的脾气给吓着了,看着他啪啪地扇人耳光,甚至都不敢上前去阻止他。 直到把那人打的饶命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周幼棠才松了手,把人交给了哨兵。他回过头看孟宪,见她正站在原地哆嗦,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他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却并不急着安抚她。 “上车。”他声音沙哑地命令道,坐上了车,给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孟宪却像突然被惊醒一般,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走。 饶是周幼棠,也被她搞的这么一出镇了一下。阴沉着脸在车上沉默地坐了几分钟,关上车门,倒车驶向大院的大门口。 孟宪正像逃命一样的往外跑着。她无法用这样的自己面对周幼棠,她从未在他面前如此不堪过。 然而两条腿的她到底是比不过四条腿带发动机的吉普车,刚出了大院的门,她就被追上了。出乎她的意料,周幼棠没有下车来逮她,而是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跟着她。孟宪脑子乱乱的,根本顾不上去猜他在想什么,拔腿就开始跑。没跑几步,就被湿滑的路面给绊倒了,摔了个大马趴。余光注意到周幼棠下了车向这边走来,她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趴了起来,尚未站稳,就被周幼棠给拦腰抱住了。 孟宪惊叫一声,失去平衡感的瞬间让她下意识的揽住了他的脖子,等她清醒过来之后,她连人带包都被扔到了副驾驶位上。即便如此,她犹不死心地反抗,要打开车门下车。 周幼棠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他并不威胁她,却给她一种她敢下手,他就敢捏折她手腕的感觉。孟宪靠着车椅,窗外的风景急速后退,在光影交错中,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周幼棠把车开到了一个之前从未带她去过的地方,过了门岗之后,他将车停在一个单元楼前,直接带孟宪上了二楼。整个过程,孟宪并不配合。因此此刻她已经怕了,她不知道他带她来的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唯一清楚的是,自己把他给惹怒了。 房间门砰的关上了,孟宪的心随之剧烈一跳。整个屋子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想要走到离门最近的地方去寻找安全感。脚步还未迈出,整个人就被压到了墙上。她甚至来不及惊呼,双唇就被人含住了。 他紧紧地箍住她的腰,用力扳起她的下巴,勾住她的舌头,吮的她舌根发麻。他似乎不想让她活了一样,一点换气的机会都不给她。孟宪意识全无,有种今天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儿的恐怖预感。然而这种预感却意外的刺激,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过了许久,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周幼棠终于放开了她。她靠着墙,他额头顶着她,房间里除了钟表声外,唯一能听见的,就是两人的喘息声。 “孟宪。”他气息不匀地叫着她的名字,“你什么时候能把你的脾气和小性子往正经地方使一使?” 孟宪有些茫然的看着他,这样的表情让她显得很无辜又天真。忽然,右乳被人使劲捏了一下,她啊的叫了一声,接着又听到啪的一声响,头顶的灯亮了,亮白的光辉洒满了整个房间,刺的她微微眯了眯眼。再睁开时,看到的已是那人的背影。 从卧室里拿了些东西,周幼棠又回到了客厅。孟宪依旧靠墙站着,眼神闪烁。见他走近,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看着他。周幼棠已经懒得再去探究她为什么这么怕他了,瞧她一眼,便弯下了腰。 孟宪有些迷茫的低下头,下一秒就有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袭来,她一点防备都没有,差点儿叫出声来。脚踝处的酸麻让她根本站不稳,沿着墙面跌坐下去,快挨着地板的时候被周幼棠接住了。捞过来一个矮凳放在下面,才让她坐下。 孟宪坐稳后,双眼通红地看着他:“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啊。 他瞧她一眼,说:“我要亲你了。” 啊?孟宪呆了,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被吻住了。 周幼棠半跪在地上,一边吻着她,舌头在她唇齿间搅动着,一边将她头发散了下来,隔着细丝揉捏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在她腰间流连,使劲往他怀里按。如此一来,孟宪在矮凳上根本坐不稳,完好的那只脚微微屈着,顶着地板,崴了的那只则向前伸着,随着她的身体左右摆动。 过了一会儿,周幼棠松开了她,任由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喘着气。等到她喘的差不多的时候,她又听见他说。 “我要亲你了。” “……” 嘴唇又被咬住了,孟宪哼了一声,就再也无声。她高高扬起下巴,手指无意识地滑入他浓密的黑发中,感受着他的吻从唇角蔓延至她的锁骨,所到之处,皆似有一把火在烧。 “我要亲你了。” 这一次他是附在她耳边说的,声音因克制显得沙哑,炙热的气息让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屏住呼吸等待着。然而这一次他却久久没有动作,孟宪迷蒙着双眼抬头看向他,想要触摸他的脸。就在这时,他突然伸手,狠狠的捏了她胸前一把。孟宪惊叫出声,又悉数被他收入口中。 孟宪觉得自己快疯了,被他折磨疯的。他似乎就看不得她好,每当她呼吸稍微平静下来,他就又开始弄她。难不成,这就是得罪他的后果? 也不知有多少次,孟宪感觉受不了了,她略带哭声地叫他的名字:“周幼棠。” 周幼棠终于停了下来,他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 “孟宪。”他声音低哑地开口,“我本来还想跟你谈一谈。” 理智稍稍回笼,孟宪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就这样罢。”他说。 孟宪听的心一沉,来不及有什么情绪,就又听见他说。 “你留在我身边。现在,以后,就这样。” 24、 这晚,孟宪回到文工团大院的时候,已经快到熄灯的点儿了。 脚踝处隐隐有种灼烧的痛感,她放慢脚步,一瘸一拐回到宿舍的时候,房间里的灯已经灭了,所有的人都已睡下。 摸黑走到床边,孟宪挨着床沿坐了下来,终于松了一口气。静静地呆坐了片刻,脑袋放空了一会儿,又缓慢地站起身,收拾了东西,去了水房。幸好小乔有心,给她留了一壶热水,水房里的灯泡憋了,孟宪借着走廊里照进来的微弱灯光,匆匆的洗漱了一番。回到宿舍,看到被她随手搭在床边的脱下来的衣服,轻皱了下眉头,又拖着受伤的脚将衣服放进脸盆里,拿回水房接了些凉水泡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孟宪终于能躺到床上了。看了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整个人也累的连抬抬手指的气力都没了,然而纵使这般,她闭上眼睛,却一丝睡意也没有。今晚发生的事,每一桩每一件单拎出来都够她辗转发侧半宿了,更别说像赶集一样全扎在了一起。孟宪心里清楚,她今晚别想睡了。 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是有过愤懑,有过不甘,有过冲动,有过后怕,但更多的,却是茫然。其余的人和事,在那个人对她说出那句话之后,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此时此刻,占据她全部心神的,只是周幼棠说的那句话。他是什么意思呢?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如果是前者,她大可不必当真了。可如果是后者,她又有些怕了。说不清为什么,或者说,不愿意去细想到底是因为什么。 轻轻呼出口气,孟宪翻了个身,不经意地压到一侧的胸乳,突来的刺痛,让她没忍住嘶了一小声。几乎是同一瞬间就止住了声,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见房间里毫无动静,才放下心来。 每次来例假前,这个地方总是胀痛。算了下日子,似乎也快到了。然而或许是心里有鬼,孟宪总觉得,刚刚疼的那一下,可能不光是因为这个。她犹豫了下,悄无声息地起了身,取过放在床尾窗台上的手电,躺回去后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确保不会透出去一丝光,才打开手电筒。另一只手轻轻的卷起棉质秋衣,借着手电筒的光,孟宪看到原本完好的胸前有一片淡红的印迹,细瞧的话,还有几缕抓痕。 刷的一下将衣服放下,孟宪心头狂跳。咬牙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没发出任何声响来。等到心绪平稳了些许,她啪的一声关掉了手电筒。在这片被她圈起的方寸之地里,她用手轻揉着胸前,脸颊涨红。 第二天没什么事,失眠了大半夜的孟宪就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一夜过去,外面天光大亮,照的孟宪心里也透彻了不少,比昨晚平静了许多。长长呼出一口气,正要起床,小乔帮她打回了早饭,看见她披散着头发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看来昨晚玩疯了?。” 宪笑了笑,没说话,顺了顺长发,披着衣服下了床。等她脚挨了地,小乔见她走路姿势奇怪,便问道:“脚怎么啦?” “昨晚跳舞崴着了。”孟宪说完,愣了下,她发现自己现在谎说的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小乔不疑有他:“要不要我扶你?” 孟宪说不用,到水房简单洗漱了下,回到宿舍发现小乔在收拾东西。行李箱摊开放在了地板上,她正一件一件往里面放衣服。孟宪拧开润肤乳的盖子,手指舀了几点在手上和脸上,边抹边问她:“收拾衣服干什么?” “准备回家呀。” “你请下来假了?” 临近春节,团里陆陆续续有人开始休探亲假。相比正规部队,文工团的管理要稍微宽松一点。但到底是军事单位,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就拿放假这件事来说,根本就轮不到孟宪和小乔这种刚入伍进团不到一年的小义务兵。非但不能休假,她们还得发扬风格,有任务就得上。孟宪还好一些,家就在本地,像小乔这样家在千里之外的南方的就麻烦了。 果然,小乔叹了口气:“我哪有那个福气,是去我姨夫那里住几天,大年初二就回来。就这还是我跟队长磨了半天,又让我姨夫打了电话亲自说情才求来的。” 孟宪莞尔一笑:“我都忘了,你姨夫也在b市部队当兵,那你去他那里倒也方便。” 小乔翻个白眼:“是啊,我进文工团就是他给办的,一见着我说话腔调就端起来了,好像显得他多有能耐似的,对我也是想训就训,毫不客气。要不因为他能带我去见付云洲,我才懒得去听他的唠叨。” 孟宪咬了口鸡蛋,差点儿没被噎着:“你要去付连长的部队找他?” “对呀”小乔得意地挑挑眉头,“我听我那个老乡说,付云洲过年不回家探亲,想着闲着也是闲着,就找他玩玩呗。正好我姨夫的战友刚调到他们部队当副师长,我就求他带我去那儿玩一天,顺便让他们老战友叙叙旧。” “可……”孟宪没说下去,有些担忧地看着小乔。 “我知道你想什么呢!放心,这次是跟着我姨夫去,到了那儿还有他们副师长。他肯定不敢再拒绝我,最起码这次不敢,嘻嘻嘻。” 孟宪想说这样以势压人可能会更让付云洲反感,可看到小乔难得的高兴,还是把话头压了下去。她自己的感情世界都是一片糟,哪里还能管得了别人。昨晚的事不免又闯入脑海,孟宪连忙起身,收拾好餐盘去了水房。 吃过午饭,小乔的姨夫就派人来把她接走了。小乔一走,孟宪在团里就没什么说得上话的朋友了,原本是打算看能不能跟队里请两天假回家待两天,结果念头刚一起,下午演出任务也就跟着下来了。脚伤还未好,孟宪正发愁该怎么办,回到宿舍就听见值班员说方迪迪打电话找她。孟宪一怔,第一反应是不想接。但听值班员说她连着打了好几个了,心一软,还是给她回了一个。 电话是方迪迪本人接的,她是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特意打电话来跟她道歉的,言语间不忘撇清她跟那两个人的关系,说他们家里早不在部队上了,跟她也不熟。孟宪心不在焉的听着,就没细细研究她话里的自相矛盾。即便是真听出来了,她也不会挑她这个错,只想赶紧挂了电话,好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方迪迪却在那头说个没完,说到最后,都快把孟宪的耐心耗光了,才说到正题上。原来,她知道昨晚动手帮她出头那人是周幼棠了,费了这么多口舌,无非就是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孟宪不知该笑,还是该觉得心寒。自打她认识方迪迪以来就知道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没想到如今也会拐弯抹角了。如果说从前孟宪对她还有莫名其妙的愧疚,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她是真的无感了。 她想了想,也没急着回答,只说现在还有事儿,等有空了再联系,就把电话给挂了。原以为她已经足够表明态度了,却不想她去了趟卫生队回来,值班员就十分不耐烦地叫住她,说方迪迪又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孟宪微微愣了下,还未想好要不要回,电话铃就又响了,这回值班员干脆都不问那头找谁了,直接塞到了孟宪手里。 不用将听筒放到耳边,孟宪都能听见方迪迪在那头的大喊大叫:“孟宪回来没有?快让她来接电话!” 颐指气使的口吻,听的孟宪微微皱了皱眉。心头着恼起来,她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偏偏那头是个不懂得见好就收的方迪迪,被挂了之后立马又重新拨了回来,铃声听的孟宪心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给摁掉了。这一摁算是把方迪迪的气给撩起来了,几乎是疯狂地打着值班室的电话。孟宪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方迪迪来一个,她摁一个,往来了好几个回合,看的值班员瞪直了眼睛,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孟宪要去拔电话线才回过神赶紧拦住她。 “哎呀,你干什么呀,弄坏了电话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值班员紧张地护住电话,再看孟宪时,发现她眼眶红了,想是被气的。 孟宪也知道自己是被气昏了头了,冷静下来,松开了手。挂她电话是挂爽了,但心里仍是堵得慌。沉默着平复心绪,数十秒后,孟宪重新拿起听筒,拨通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 嘟声响过之后,很快被人接起:“您好,请问是哪位?” 听到那头说话的瞬间,孟宪忽然有些犹豫了。她打给他,要说什么? “您好,请问是哪位?” 在对方再一次的催促下,孟宪来不及思考,握紧听筒,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单位,说:“我找周主任。” 那头说了声稍等,大约一分钟后回到电话线上,非常礼貌地告知孟宪,说周主任陪同总部领导下部队视察,大概年后才回来。孟宪愣了下,原本悬在那里的一颗心重重地落了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哦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让方迪迪闹的,孟宪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才知道演出日程和名单已经下来了,这会儿再想借口脚伤请假已经来不及了。没有办法,孟宪只得往家里去了个电话,毕竟这次演出地点安排的有些远,而且时间安排上跟春节挨的很近,等回到b市估计已经是春节后了。 果然,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很不情愿,在电话里问她能不能跟团里协商安排别的人去,她虽然不盼着女儿能休假,但也希望大年三十这天能一家团圆。父亲孟新凯听了当即打断妻子的话,让她别让女儿为难。田茯苓于是又老话重提,埋怨丈夫不该送女儿进文工团。听着父母在电话那头拌嘴,孟宪心里难过,就悄悄把电话给挂了。 没过几天,演出小分队就出发了。这一次因为去的地方远,加之雪天行车不安全,所以安排的交通方式是火车。这可让孟宪省了不少心,不用担心中途晕车耽误事了,而且这次去的几个女兵平常跟她关系还算不错,一路上几个人相互照应着,还听来不少八卦。现在她们舞蹈队里,要说最有话题的莫过于潘晓媛,关于她的传闻一天一个样,今天说她要结婚回家做军官太太了,明天又说她跟她对象又处不好要分。孟宪不关心潘晓媛的私生活,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兴趣,她跟她一个宿舍,唯一知道的就是这段时间以来,七天有三天潘晓媛不在宿舍住。去了哪里,大家心里都清楚,却没一个人会在嘴上说,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耳畔是几个女兵叽叽喳喳的声响,窗外是疾速后退的风景,火车平稳的行驶在铁轨上,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隘口,跃入一个又长又窄的涵洞,黑黢黢的一片,衬着车厢里的白炽灯愈发明亮,照的人头晕,孟宪头靠着车椅,原本就因为未休息好而显得精神不济,再加上舟车劳顿,不一会儿就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这次去的演出部队是位于b市北部的一个科研部队,天气要比b市冷上许多,冷冽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密密匝匝的大雪席卷而来,模糊了天地万物。幸而,部队官兵对文工团演出小分队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仅在演出小分队抵达的当晚设宴款待,而且直接安排孟宪她们几个女兵入住招待所的两人间,暖气打的十足,让人倍感舒适和温馨。 同屋的女兵洗漱过后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孟宪也感到疲惫不已,但许是白天睡多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也睡不着,只好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静静地想着心事。不可避免的又一次想起周幼棠。 冷静了一天,她此刻有些庆幸那天接电话的不是周幼棠了。她并不后悔那天直接跟方迪迪起冲突,但事后反省,觉得她最后不该打电话给他。她要跟他说什么呢?告状吗?还是……又一次把气撒到他身上?怎么做,仿佛都不合适,还好他不在。 这样自我安慰着,孟宪的心终于稳了一些。拉回因为燥热被她堆在床尾的被子,裹住大半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睡着了。 演出安排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演出当天,孟宪早早地就做好了演出准备,简单的吃过了晚饭,就跟同来的几个女兵出发去了礼堂。六点多的光景,天色早该已经暗了下去,然而礼堂前的广场却亮如白昼。几个女兵原本打算直接从礼堂侧门进后台的,见状忍不住好奇地向前探了探头。 一行几辆车正依次通过营区正门,透过明亮的车灯看到打头那辆车悬挂的军牌,v字打头,级别不低。看来是有领导赶在春节下来视察慰问了,这在部队也算是老传统了,几个女兵顿时就没了兴趣,乖乖地回了后台做起演出准备。 晚上八点,演出正式开始,整整持续了三个半小时,结束时已近零点。晚会进行的十分顺利,官兵们好评如潮,虽然下来之后所有的参演人员都累的够呛,但精神层面上还是挺振奋的。部队方面考虑到他们演出辛苦,特地让机关食堂准备了宵夜,说让大家吃完了再休息。而文工团这边,尽管人人都累的只想睡,但这毕竟是部队的一片心意,所以也就集体移步去了食堂。 宵夜准备的是饺子,量足,样式也多,诚意十足。孟宪跟几个女兵围坐一桌,看着一盘盘的饺子,胃里是欢呼雀跃着的。然而还没来得及下筷,部队的相关领导就过来慰问了,还特意让炊事班端上了当地的特色酒,在座的每个人都满满地倒上了一杯。孟宪很少喝酒,但这种随大流的场合,她不喝也不合适,便只好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不过是十几秒的功夫,从喉咙到胃里这一路像是烧起来了一样,让她险些坐不住。费了老大的劲,才没有咳出声来。 好不容易送走了热情豪爽的部队领导,终于能坐下来吃个自在饭了。但辣烫的胃部已经让孟宪失去一般的胃口,再加上体力的匮乏,让让她下筷的动作显得有些缓慢,夹了几个香菇虾仁馅儿的饺子在盘子里,蘸着蘸料,慢慢吃着。 她吃饭的时候不爱说话,但不妨碍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别人说八卦。同桌几个精力旺盛的女兵说着演出的趣闻,说着说着,话题就落到今天来视察的领导身上了。有能耐的,从车牌就猜出了今天来的是总参的二把手贾坤生。有觉得不太可能的,毕竟马上就要春节了,领导也是要过年的。听到总参两个字,孟宪闪了下神,手里夹的半个饺子跟着掉进了蘸料碗里。她连忙低头夹起,余光打量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才算放心。 吃罢宵夜,孟宪和另外一个女兵主动留下来把碗筷收拾好送还给炊事班。洗了洗手,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有寒风被裹挟着刮进来,孟宪缩了缩脖子,往一边让了让。目光不经意地向那人一瞥,愣住了。小何?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何一下就找到了孟宪,他笑了笑,说:“小孟同志,你好。” 孟宪还以为是自己喝了酒脑子不清醒出现了幻觉才在这里看到小何,呆愣了半晌,才回:“……你好。”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小何十分“含蓄”地问道。 孟宪抿了抿唇,看了身旁的战友一眼。那人以为两人是旧识,立马识趣地先走一步了。等那人走远,小何才回过头说:“主任现在在招待所。” 他居然也在?! 孟宪好一会儿才说:“他怎么也在?”问完才觉得自己傻,他常带着的小何既然都出现在这里了,那他怎么会不在?想了想,她又问,“他是跟着领导下来视察的?” “是的。”小何说,“再有不到两个小时就该走了。主任知道您在这里演出,走之前想跟您见一面。” 要见面?孟宪却忽然有些犹豫了。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低声问小何,而小何却又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寒冷的冬夜,孟宪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跟着小何去了招待所。这间招待所跟她们入住的还不太一样,矮矮的两层,掩在营区的最东边,孟宪从食堂走过来,踩着棉靴的双脚已经些微冰凉了,忘带手套的双手也冻得发红。心里是混沌的,来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快走到招待所的时候,隐约可以见到门口站了两个人,头顶昏黄的灯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同时也模糊了他们的样子。等走的更近一些,孟宪才看清,其中一个就是周幼棠。他站在那里,同另外一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着的烟,小小的一个红点,离得近才能看见。 仿佛是听见了脚步声,他看过来一眼,目光就此不动了。刚还跟他说话的人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看见孟宪,试探地问道:“找你的?” 周幼棠不置可否,只说:“你先回去。”说完摁灭了手里的烟,迈步向孟宪走去。 孟宪看见他的那一刻脚步就停住了,像是不敢打扰他跟别人的谈话,也像是在等他向她走来。然而真等他走近了,她又有些紧张了。就在刚刚她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见他。 走近了,周幼棠才发现,孟宪的眼睛今晚看着格外的清亮,也不知是几天没见想她了,还是让这夜色映衬的。 “来了。”他淡声道。 孟宪嗯一声,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幼棠也不指望她还能跟他说什么,瞧她两只手都背在身后,抓出来一看,才发现冻红了。就势握在手里,他问:“冷不冷?怎么不戴手套?” 手被他握住那一刻,孟宪就提起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忘记了。” “小狗的记性。”他笑一笑,仿佛察觉了什么,凑近了闻一闻,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喝酒了。” 像是做了坏事被人抓包一样,孟宪有一瞬的紧张:“演出完吃宵夜,部队领导来敬酒,就喝了点。就一杯。” 难怪乖成这样。周幼棠微叹口气,呼出一口白雾,说:“进去吧。” 周幼棠的休息室安排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房间里开了暖气,他一进门就脱掉了军装大衣,松了松衣服领扣。等他做完这一切,回头一看,发现孟宪仍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不由轻抬了抬眉梢,说:“你打算站在那儿瞪着我瞧到什么时候?” 孟宪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只想起来撇清自己:“我没瞪你。” 周幼棠又挑了下眉,在办公桌前落了座,随手一指一旁的沙发,说:“坐过来。” 到了房间里,空间一下子狭小了起来。孟宪不免想起上一次见面时闹出来的那些事,一时还不能很自然的面对他。可周幼棠似乎就没这烦恼,抬抬手,就叫她坐过去。在他面前,对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纵使不情不愿,孟宪一般是不会反抗的。所以,她很听话地坐了过去。 周幼棠也不急着跟她说话,打了几个电话,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清楚了,才起身倒了两杯水。一杯是专门沏给自己的六安瓜片,一杯是给孟宪的白开水。 此时此刻的孟宪,很想喝杯茶水醒醒神,可那人却偏是不给,说是怕她大晚上喝茶睡不着。孟宪很没眼色的问了句:“那你呢?” “我没这福气,接下来还得赶路,车上歪一歪得了。”周幼棠说着,在她一侧坐下,品了品手中的茶,用被清澈透亮的茶水润过的嗓音低声问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前天晚上。” “什么时候回?” “明天下午。” “除夕夜是要在车上过了。” “……嗯。” “这个时间点不好,是谁安排你出的这次任务?” “我们队长。”孟宪想了想,又说,“过年队里人手紧张,在的都安排有演出任务。” 周幼棠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不过是看她老实可欺。然而这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会说出来,免得刺激到了这姑娘薄弱的自尊心。岔开话题又聊了些别的,算是将她这几天的生活了解了个大概,正好一杯茶喝完,周幼棠又给自己续了一杯,不言不语喝茶的间隙,用余光打量孟宪,发现她正低头拨弄她大衣的领扣,看上去十分认真。好不容易解开了领扣,她又去解里面穿的那件棉袄的盘扣,这一次费了好半天的劲也没解开,急的脾气一上来开始生拉硬拽。周幼棠原本是静静欣赏着的,看到这里不免失笑不已。 放下茶杯,他捉住她的手:“喝了酒脾气也是属狗的,折腾你的衣服做什么?” 孟宪咬了咬唇,窘然地说:“热。” 竭力清醒却又抵抗不住酒力说出来的一个字,听起来竟然有些勾人。周幼棠很想说她一句该,可到了还是不忍心,拿开她的手,他说:“我来。” 知道这次来的地方冷,孟宪特意穿上了母亲田茯苓给做的棉袄。老式的盘扣,做的扎实紧密,确实不易解开,而且扣上了之后领口也显得有些紧。周幼棠帮她放开了两颗,露出纤细白净的脖颈来,还有几缕碎发,他一一替她拨到了耳后。 整个过程孟宪都处于紧张的状态,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喉间不断滑动,像是在咽口水。偷偷用目光打量周幼棠一眼,见他仍旧盯着她的脖子看,眼神晦暗不明,下意识地就想起那一晚的事了。她一惊,想都没想,就用手捂住了她的脖子:“你别看。” 周幼棠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只觉好笑:“在你眼里,我就这点出息?” 孟宪也发现自己做了件傻得冒泡的事儿,她有些尴尬的放下手,不敢抬眼看他,只觉得两颗扣子放少了,她现在都有些喘不上来气。 周幼棠瞧她双颊都红透了,就知道她是酒劲上来了。难得有这样的时刻,他还真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那你想给谁看?”他将声音压的很低,在孟宪听来却是清清楚楚,像是一道道电流从耳边流入,激的她头皮发麻。 “谁也不给。”她快速地回答,很不想就这么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了。可他偏偏仍站在她面前,就那么低头看着她,叫她躲都没地方躲。她就知道不该来见他的,因为总会被他逼到无路可走。不免就有些沮丧,孟宪抬了抬头,小声说:“你还是给我杯茶吧,我想喝了醒醒神。” “用不着。”他笑着说,“就这么醉着吧。” 说完一撩她颈边的长发,就想亲下来。孟宪躲了躲,顺利地躲过之后,才明白他是在吓唬自己,不由得瞪了一眼过去,心里松了一口气。 25、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之前两人正正经经聊天的氛围荡然无存,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气氛一下子变的暧昧了。孟宪心里不得不提防着,或者说是准备着。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大概也摸到了一点周幼棠的行事风格。于他而言,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随他的心情。平静中透着玩味,最是让人不备。 然而这一次,孟宪委实是冤枉了某人。即便具备了天时和地利,周幼棠也不会再拿她怎么样。原就是想借着出差无人打扰跟她谈一谈的,现在更不能再轻举妄动吓着人了。是以,两人又坐了没多会儿,他便给小何打了个电话,吩咐他把车开到楼下。 “天晚了,也用不着避讳,我叫人开车送你回招待所。”他对孟宪说,神色已恢复惯常的冷静和从容,“等年后我回了b市再联系吧。” 孟宪见周幼棠打电话就明白了些许,或许是因为醉了酒,心里也没觉得有多不舍,只是觉得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否则叫她来,就是为了见一面吗?如果放在清醒的时候,这样的问题她也就放在心里想一想罢了。可如今她脑子发热,思维迟缓,而他就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的样子也比往常温和许多,胆子和勇气一来,她就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跟我说?” 周幼棠深深觉得,喝醉了酒的孟宪,真是傻的可爱。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等到楼下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才移开视线:“先不说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说完,倏地按住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温暖的触感,让孟宪紧张的浑身绷成了一根弦,良久,才松懈下来,闷头抓住了他的袖口。 关于这晚最后的记忆,就是这个吻,还有那睡得极为香甜的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吃过早饭后,文工团的演出小分队就踏上了回程的列车。部队领导专门派人和车送他们到车站,一路热情周到,主客尽欢,自是不提。 因为喝了酒,孟宪起来就有些反胃,吃过早饭才感觉好了一些。走在外面,被冷风一吹,不由又想起昨晚。虽然知道他早就应该离开了,但站在营区门口等车前,还是向营区的东边张望了几眼,回过头来,偷偷红了脸。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孟宪心想,最起码是在他面前。 回程的路上要比来时轻松不少,到文工团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孟宪提着包裹下了车,还没站稳,就被一人扑过来抱住了,吓的她魂都要飞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小乔。 “宪宪,我想死你啦。”小乔说着,埋首在她胸前蹭来蹭去。 孟宪惊魂未定,看到她这样又有些哭笑不得。她红着脸往后躲了躲:“从你姨夫家回来了?” 小乔这会儿才想起来被她抛到脑后的人,连忙回过头,看着拎着她的包,大步向她走来的姨夫。 “你个小丫头片子甩手掌柜倒是当的痛快,连包都不要了是不是?”小乔姨夫不满地瞪了外甥女一眼,视线掠过一旁的孟宪时,稍稍一顿。 “哎呀姨夫,我这不是看见熟人了高兴吗?”小乔抱着她姨夫的胳膊撒娇,又将孟宪拉了过来,介绍道,“这是我在舞蹈队的战友,叫孟宪。” 孟宪连忙向小乔姨夫打了个招呼,小乔姨夫脸上堆满笑,跟她握了握手,转过头便对小乔说:“带来的吃的别忘了分一些给你的战友啊,可别一个人独吞。” 小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知道了,这还用您说!” “这孩子!”小乔姨夫呵呵直笑,又看了孟宪一眼,才离开。 小乔十分乖巧地说了声再见,等姨夫的车彻底消失不见时,她立刻收起脸上的假笑,回过头扑进孟宪怀里:“宪宪啊,想死我了,走,快进去,我有好消息要跟你分享!” 一路上,小乔喜滋滋地讲着她去付云洲部队的事儿,说他不光带着她参观了营区,而且还教她射击打靶。更让她兴奋的是,她这次去还见着了付云洲的老娘和他的妹妹。付云洲的父亲早逝,就留一个年迈的母亲和妹妹在老家。他自己因为工作走不开,好几年没回家探亲了,这次过年前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于是考虑再三,决定将母亲和妹妹接到部队来过年。 回到宿舍,小乔呈大字状瘫在床上,得意洋洋地说:“你知道吗?他妈妈可喜欢我了,那天见了我拉着我问东问西,什么姑娘你多大了,在哪儿工作,结婚了没有啊,问的付云洲都快臊死了哈哈哈。” 孟宪一听,觉得有戏:“那付云洲表态了吗?” “没有,还是那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样子。”小乔撇撇嘴,一双杏眼满是委屈,不过转念她就想开了,“没关系,我攻不下他,就先拿下他的大后方,到时候他们一家都向着我,看他答应不答应!嘻嘻,他妈跟他妹妹且得在b市住一段时间呢,过几天了我请假再去看她们,她们见着我可高兴了。” 孟宪觉得有些蹊跷,她边解围巾,边上下打量了下小乔,亭亭玉立一个小姑娘,也挺招人喜欢的,为什么付云洲一直不接受她呢? “小乔,付连长,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孟宪小心翼翼地问。 “才没呢,我都问过他妈妈了。要是有的话,他妈妈肯定二话不说就让他娶回家。他都二十七岁了今年,放在他们老家孩子都满地跑了,他这么一直单着,他妈妈能不急吗?一头黑发都愁白啦。” 孟宪哦一声,问出自己的疑惑:“那他为什么不接受你?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么?” “他说他配不上我。”想起这个,小乔就生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当我是傻子吗?用这个来敷衍我,哼!” 孟宪听罢也只好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两个人,且有得熬呢。 演出归来,孟宪请了假,回了趟家。头一回一家人不在一起过年,田茯苓满心里都觉得委屈了自家姑娘,回来的第一顿做的比年夜饭还丰盛。看着满桌子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肴,孟宪这才有了过年的感觉。 在家舒舒服服待了四天,孟宪又拎着一大包吃的回到了团里,受到了小乔的热烈欢迎。在b市当兵这半年多,她不知吃了多少田茯苓给孟宪准备的好东西,对她的手艺是相当崇拜。孟宪自然也乐得有人捧场,带来的东西分了一大半给她,打开柜子将剩下的东西放进去时,发现里面躺着一封信。拿出来一看,寄信人居然是周明明。孟宪脸色一变,拿着信就去找小乔,问她知不知道信是谁塞进她柜子里的。 “是我塞的,那天经过值班室门口时值班员说有你的信,我就给你捎回来塞到你柜子里去了,放外面怕被别人拿去。”小乔有些茫然地看着孟宪,“怎么了?” 孟宪很快地冷静了下来,说了声没事。她知道,是她自己反应过度了,看见任何跟周明明有关的东西都高度紧张。一封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孟宪在床边坐下,打开了那封信。薄薄的两页纸,似乎写了不少东西,孟宪直觉不想看,却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好在,周明明没写什么让她太难堪的东西,因他写这封信并非是来表白的,而是道歉的。 孟宪一目十行的看过第一页,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目光有一瞬的停滞— “宪宪,在训练的间隙,我常常想到你。我没法出去见你,也不敢给你打电话,我知道,你不会想见我的。我想,到了现在,我唯一能跟你说上几句话的办法,就是写信了。自从被父亲赶回部队之后,我就一直处于被人看管的状态,我差不多失去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如果不是三叔,你挨打的事我或许永远不会知晓。那一刻,我恨不得杀了自己,是我的鲁莽和愚蠢牵连了你。我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却不知自己的行为给你带来了多大的困扰,用三叔的话说,我所犯的错误,通通都会反噬到你的身上。这样看来,我所给你造成的伤害,或许无论我做什么都难以弥补了。宪宪,我后悔,后悔的难以复加。如果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即便依旧没法跟你在一起,但最起码不会伤到你……” 周明明的三叔,不就是周幼棠吗?他去找过周明明,因为她的事?可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呀。孟宪一时有些呆愣,一点点回过神来时,感到有些羞耻。最初找上周幼棠的时候,她确实是因为不堪周明明的骚扰。可到了后来,在他面前,她从来就没提起过周明明,几乎是自欺欺人般地假装她与周明明间的纠葛是不存在的,无论是出于一个20岁小姑娘脆弱的自尊心还是心里某些难以名状的情愫,她都不希望被他误会或看低。没料到,他私下里会为她做这样的事。孟宪的心情十分复杂,有一点感激和感动,更有一些愧疚和难堪,心中对周明明的厌恶不觉又多了一分。如果没有周明明该多好,这样在他面前,她永远不会有那么狼狈的时候。 就在孟宪因为一封信而陷入纠结和不安中时,周幼棠这边迎来了调回b市工作后的第一个假期。虽然在调去东北边防之前在总参任职了有两年,但此番回来仍属于空降,自然要拿出一些姿态,做出一些成绩来,是以这半年来几乎没怎么闲着,到最后还是贾坤生看不下去了,考虑到他的身体,勒令他休假。 周幼棠识情知趣的领了首长这番美意,第二天就回了家,陪老爷子周正明去京郊疗养院参加了军委退休老干部的春节团拜会,随行的还有周家老二周继坤。能在这个时间点见到周副司令员,周幼棠还是颇感意外的,毕竟这是个比他还忙的人物。 周继坤已经好几年没陪着老爷子上山参加春节团拜会了,自己也有点不习惯了,便笑着解释:“好几年都没过过安生年了,今年幼棠回来了,家里人难得齐聚过个团圆年,就没安排那么多工作。” 周幼棠开着车,闻言笑了笑,没说什么。 “老三是回来了,可仍是算不得一个团圆年。”周老爷子道。 “您老要是说明明,那就甭惦记他了。他刚下到基层部队,最是该好好表现的时候。” 周老爷子笑了笑:“明明这性子是该放到部队里磨一磨,不然搁在家里早晚是要出事。我知道你对他要求一向严格,可他妈妈——女人嘛,就知道疼孩子惯孩子,这就不行了嘛。”说着顿一顿,老爷子看向窗外,“说起来,我的筠意也有好几年没回来过年了。” 合着老爷子是想女儿了。周继坤略感尴尬的一笑,过了会儿才说:“小妹野惯了,整个家里,也就幼棠能管管她。”说着叫了声周幼棠的名字,问道,“小妹这几天跟你打过电话没有?” “年前来过一个电话,说是舅舅老毛病犯了。” 那就不奇怪了。筠意自幼在那边长大,跟那边更亲近一些。舅舅病了,必定是要留下照顾的。这点想必周幼棠早就知道了,不说出来是怕老爷子心里有想法。此番叫他问出来,估计老爷子也不会太高兴。周继坤皱了皱眉,不再说话。 到了京郊疗养院,向老首长们一一拜过年后,留下周老爷子跟昔日同僚叙旧,周继坤跟周幼棠兄弟两继续沿着疗养院往山上走,一路两人极少说话,快到山顶时,周继坤回过头俯视了下片片村落与林海,喘着气说:“都说高处不胜寒,可也只有在这高处,才能感受到这种一览众山小的快意。” 周幼棠微微一笑,相比周继坤,他的气息平稳多了。并未过多留恋山下的景象,他说:“那边有个亭子,过去歇歇罢。” 周继坤抹了把额头的汗:“是得歇歇了,想当年四个小时爬到华山东峰不歇脚,如今爬个这样的小山头都得出一身汗,岁月不饶人。” 亭子里仍有积雪,暂时没法坐人,兄弟两人只好站着。周幼棠摸出两支烟,先是亲自给周继坤点了火,接着点着自己那根,却是不急着抽,只是夹在指间,任它默默烧出一截一截的烟灰。 周继坤正吞云吐雾着,瞧见他手中那根烟,手一挥,指着他说:“你这样抽烟还有个什么意思?” 周幼棠抬了抬手,点掉烟灰:“习惯了。”他在戒烟,偶尔烟瘾犯了的时候就这么点着一支,但从来不抽。 “想当初你没去东北边防之前还不抽烟,在那儿待了三年,也染上这习惯了。念想吧,人什么也没有的时候,这就是个念想。” “靠这个可熬不过边境的寒冬腊月。” “靠什么?靠老毛子的酒?”周继坤说着,笑了笑,“我听人说,你上回跟团出访s国还带回来一箱伏特加。你啊,这种酒还是趁早戒了吧,喝多伤身体。” 周幼棠也笑,从善如流的接受批评:“哥说的是。” 话说到这里,兄弟两人都默契的换了话题,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过儿一会儿,眼瞧着天色暗沉下来,似有下雪的迹象,周幼棠正欲提议下山,忽听见周继坤说道:“幼棠,我听112师的老徐说了,你前段时间去看过明明。”他说着,看过来一眼,“怎都没听你提起过?” “不是刻意去瞧他,正巧跟部里首长下到112视察,听老徐说明明在闹脾气,就过去看了一眼。” “他怕你。别看这小子在你面前不言不语的,心里是怕极了你。所以你瞧,你去看过他一眼后,这小子就乖了,不敢再闹腾了。” 周幼棠却笑了:“这功我不能居,这里面没我什么事儿。” “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这小子安分不少,也让我省了不少心。”望着山下,周继坤感慨道,“以前是怕这小子不成事,没想到在男女问题方面给我搞出来这么多麻烦。”说完摇头叹息一声,迈步下了山。 周幼棠沉默地将手中早已掐灭的烟头扔进了土制垃圾桶里,掉头回望了一眼,跟了上前。 从疗养院下来已经是午后了,周幼棠没有回周家,而是就近回了他在总参家属院的房子。院里烧了暖气,再加上他回来前通信员提前安排了人打扫卫生,所以整间房子是既干净又温暖。周幼棠脱掉了大衣外套,在沙发上坐下,拿起听筒,要了文工团歌舞团舞蹈队的电话。 孟宪被值班员通知去接电话的时候,刚刚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回家。这几天她被弟弟孟子言缠的不行,说是她在部队拿了津贴,要兑现当时的承诺带他吃好吃的,买好玩的。孟宪心里清楚自己那点津贴不够折腾,但又实在不忍心让弟弟失望,只好答应周六日的时候请假回家带他上街逛逛,买几本书。 值班员叫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快走出宿舍大门了,只得返回来接电话。微微还喘着气,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时,就愣住了。 这边周幼棠也听见她的喘气声了,问道:“在忙?” “没、没有。”孟宪半晌才回答,“你回来了?” 周幼棠嗯一声:“下午有空的话,我们见一面。” 孟宪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原以为按照之前的习惯,她要过上大半月才能再见着她。脑子有些乱,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过会儿才察觉出不对劲,“下午估计不行,我得带我弟弟出去玩儿。” 周幼棠听了哂笑不已:“你弟弟多大了,还得你带着?” 孟宪一阵赧然,沉默不语。 “要带他去哪儿?”他在那边问。 “也不去哪儿,就去书店买几本书,再带他吃顿好吃的就行了。” “既然如此,那你也带带我罢。” 孟宪听的一愣:“你要来?” 孟宪觉得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她哪里料得到,他会有心情来跟她一起带孩子。不不不,是她要带他们两个。这难道不是,在逗她吗?孟宪感觉脸烧得慌,他怎么一回来,就想着怎么逗她?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孟宪只得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她又急忙回家去接弟弟。她与周幼棠约好了在新华书店门口见面,一路上都在跟弟弟孟子言说要他乖,听她的话。孟子言左耳进完右耳朵出,等姐姐一说完,就嚷嚷着吃完好吃的还要去看电影,气的孟宪差点儿没背过去。 两人赶到新华书店的时候,周幼棠还没来。孟宪牵着孟子言的手在门口等着,神情紧张的仿佛一个在等待首长检阅的士兵。而孟子言却丝毫体会不到他姐的紧张,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奔一旁的杂书摊上去了。 孟宪忽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大题小做了,前不久,他们不是才见过吗?这样想着,孟宪掉头来到杂书摊前,心不在焉地随手翻开了几本书,不一会儿弟弟孟子言来找她,手里拿着几本武侠小说,说是要买。 孟宪哪里敢给他买这个,这要是买回去,一定会被母亲田茯苓骂的,便哄着孟子言换几本看看。然而孟子言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赖在书摊前不走了,打定主意就要这几本,见孟宪犹犹豫豫不肯付钱的样子,他生气地嘟囔:“我看你就是不想给我花钱,小气!” “谁小气了,要是学习用书,多少本我都给你买。这书买回去,你是想挨骂啊?”孟宪点点弟弟的脑袋。 孟子言不耐烦地歪歪头:“谁天天看学习用书啊?脑袋都要看木了,看点课外读物不行吗?” “那你回家跟妈说吧,她同意我就给你买。” “她同意,肯定同意!”孟子言抱着孟宪的胳膊开始撒娇,“姐,你就先给我买了吧,回家再跟妈说。” 孟宪被弟弟缠的没办法了,正有点被他说动的时候,忽然听见旁边有道声音说:“老板,把这几本书包一下。” 孟宪吓了一跳,侧过头去看时,又吓了一跳。周幼棠,他什么时候来的? 也顾不上多想,孟宪直接拉着他到一旁,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幼棠也不看她,等老板包好了书,把钱付了,才回过头说:“到一会儿了。” 接过书,他似是才看到孟子言,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是你的弟弟?” 孟宪慢吞吞地应了声:“是我弟弟,叫孟子言。”说着杵了他一下,“快打招呼。”,孟子言愣愣地瞅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虽闹不清这人跟他姐什么关系,但已然感觉到了独有的强大气场。心里有些不服气呢,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听他姐的话,说了句叔叔好。 这句叔叔可把周幼棠给逗乐了:“我这年纪确实只能当你的叔叔了。”他说着,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拿着罢。” 突来的惊喜,孟子言反倒不敢接了。他犹豫地瞅了他姐一眼,孟宪接收到他的眼神求助后,对周幼棠说:“你不要给他,回家会被妈妈骂的。” “小孩子多读些课外书总是好的,这些书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可以给他看。” 孟子言听见这话就高兴了,他又充满期待地看了他姐一眼,孟宪顿感头大,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孟子言立刻接了过来,嘴甜的说了句:“谢谢叔叔。” 周幼棠摸了摸孟子言平刺的脑瓜,趁这小子正兴奋地摩挲着新书注意力不在这边的时候,他回过头,低声问孟宪:“弟弟叫我叔叔,你该叫我什么?” 声音倒是平静的很,可说的话怎么听怎么都不正经,孟宪简直快要服了他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抬了抬眼,睫毛一颤一颤的说:“你再闹,我不带着你玩了。” 周幼棠笑了,视线看进她乌黑润泽的大眼睛里,很想就在这儿吻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拍了拍她的后腰,一行人进了书店。 26、 有了新买的这几本书,弟弟孟子言不用孟宪安置,进了门找了个空桌子就坐在那里看起来了,挺叫人省心的,孟宪叮嘱了一两句,便去找自己要买的书了。她要买的书都是纯理论且没什么实际价值的书,一般人没什么必要轻易不会看的,所以书店里也不会摆在显眼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却是在最高的一层,孟宪伸手够了够,始终差了那么一小截。正纠结的时候,一只手臂越过她的头顶,把书取了下来。孟宪看着那手腕处熟悉的黑色表盘的手表,不用看,也知道这人是谁。怕再被他逗,孟宪一进书店就假装忘记跟在她身后的这个人,现在可装不下去了,她低声说了句谢谢,想着还应该说些什么,便问:“今天不忙吗?”都闲到来陪他们姐弟来逛书店了,在孟宪心里,这不像是周幼棠这种大忙人会做的事。 “休假,一天都没事做,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孟宪有种被揭穿的心虚,嘴上安慰自己她才不是想要赶他走,是怕他误事。心里却是清楚的,面对他,她还是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当她想起那一晚的时候。 “中国艺术通史——怎么想起来看这样的书了?” 突然听见他问自己,孟宪犹豫了下,老实回答道:“我报了今年八月军艺的两年制轮训班,要考试的,参考教材里有这本。” 周幼棠随手翻了几页,又将书递给了她,直视着她问:“你要考军艺?” 孟宪点了点头:“我想试一试。” “学什么?继续学舞蹈?” 孟宪抿抿唇,转过头目光在书架上流连,沉默了一息,才轻声回答:“就是想读大学。” 这样的回答,让周幼棠有几分意外。见她转身离开,便跟了上去。留意到她每当看见文学类的书籍总会多看几眼时,心中便已了然。她想读的是大学,但想学的,不一定是舞蹈。然而她迫于什么压力改变了初衷,家庭,父母——亦或是前途? “孟宪。”他突然叫住她,见她不解地转过头,微微笑道,“这个名字,是谁给你起的?” 孟宪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想了想,还是乖乖答了:“我爸。”听她奶奶说,当时孟新凯是照着男孩名字起的,因为他请一个老中医把过脉,说田茯苓怀的肯定是个男孩,不是就让他来砸了他的招牌。孟宪凯一高兴,就提前把名字给起好了。结果生下来是个女孩儿,当时又急着上户口,就直接拿来用了。孟宪对这个名字不满意,可叫了这么多年,也懒得改了。 “那有小名没有?” “没有。”孟宪摇了摇头,停了停又说,“不过我妈有时会按老家的叫法,叫我囡囡。” “囡囡。”周幼棠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压低的声音和缓而磁性,“是这个?”他说着,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出一个囡来。 孟宪感觉手心痒痒的,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牵的牢牢的。 “是不是这个?”他又问。 “是。”她红着脸说,等他松开了她的手,便一把把书从他手里抢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躲开了。 周幼棠眼角多了些笑意,等了会儿,才跟上去。 吃完饭的时候,周幼棠去了趟洗手间,出来就看见孟宪提着东西,领着弟弟孟子言在门口等他。 “走吧,我付过钱了。”说完这话,孟宪微微脸红了一下。毕竟充大方的机会不多,一时还不能适应。 周幼棠早知道她之前离开那么久是去前台结账了,却也没戳穿。不能事事都让女人做,这样就没他们男人什么事了。可如果什么事都不让她做,那会让她感觉很没有存在感。看得出来,她很想请他吃一顿饭。而他呢,也愿意让她开心。有来有往,何乐不为。 “是不是要回家了?” 孟宪点点头:“再晚我妈就该担心了。” “妈才不会,妈知道我跟你一起。”孟子言插嘴道。 孟宪拍了他脑袋一下:“还说,就是因为你。” 孟子言捂着脑袋,不满地撇撇嘴。这动作,真跟他姐如出一辙。 周幼棠摸摸他的脑袋瓜,对孟宪说:“今天没开车,就不送你们了,坐公交车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嘱咐完,停了下,他又说,“这段时间,我都休假。” 孟宪想了想,才明白这后半句的意思,忙错开了眼。 周幼棠瞥了眼孟子言眨巴眨巴的大眼睛,眉梢微抬,也没再说什么。 对于每一次跟周幼棠的见面,孟宪都将其归结为周幼棠的心血来潮,或者说是兴致所致。所以即便是他这样说了,她也不会抱有太大的期待。 当晚,在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回了文工团,临走前不忘嘱咐弟弟别乱说话。然而孟子言哪里还用她交代,冲着姐姐允诺的大餐,他都不会把她出卖。 之所以着急回文工团,是因为后天就有一场演出。这场演出安排在军区大院的八一礼堂,虽是内部演出,但由于前来观看节目的都是军区的首长及其家属,所以团里也较为重视,一早就开始着手准备。 对于自己的节目,孟宪心里已经有了很大的把握,但还是认真练习了两天。到了演出当天,果然发挥顺利,整场演出下来,掌声不断,效果斐然。 孟宪的节目仅次于压轴,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穿着一袭喜庆的红衣,拿着演出用的红绸和小乔一起退了场回到了后台。 此时此刻,后台的氛围有些紧张。指导老师金禾正在讲话,准确的说是骂人。被骂的是潘晓媛,由于人员不齐,她们舞蹈队被拆成了好几组用,潘晓媛的节目排在较为靠前的位置。本该是挑大梁的人,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潘晓媛在演出开始的时候无故消失了,等再出现的时候节目已经进行了一分多钟,金禾大怒,不让她上场了。 金禾扫了眼进来的孟宪和小乔,冷着一张脸,说:“到这里来,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都要把任务给我放在第一位。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要追究的就是你。别到时候兜不住了被扫地出门,那可就难看了。当然,或许你们当中不乏有本事的人,有的是去处,那就趁早走人,别因为你一颗老鼠屎坏了我一锅汤!” 话说到最后,指向就太过明显了,是个人都能听的出来金老师的弦外之音。也因此,潘晓媛的脸色难看的紧。谁都知道,她无故消失那两分钟是去见岳秋明的母亲了,她那点事在舞蹈队早就不是个秘密了,她想嫁个首长儿子的心思也是人尽皆知,但当面点出来好一通嘲笑她的,也就金老师一个人了。 金禾说完这话,也出去了。潘晓媛泄了劲儿,伏趴在梳妆台前,呜呜哭泣。在场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一直跟潘晓媛关系不错的吴敏才磨蹭着上前,安慰了她几句,得不到什么回应,便讪讪地离开了。 “活该!我看她还神气什么!”小乔狠狠吐出一口气,低声说,扯了扯孟宪的袖子,“咱们走吧,小心一会儿被疯狗咬。” 因为知道岳秋明的为人,孟宪忽然有些可怜潘晓媛。然而这种可怜不过是稍纵即逝,因为她清楚,在潘晓媛,甚至更多人的眼里,她孟宪,才是更可怜的。 将视线从潘晓媛身上移开,孟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小乔一起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小雨。这还是立春后的第一场雨,仍带有浓厚的寒意。这种天是最适合钻到温暖的被窝里睡觉的,孟宪也正是这么做的,洗漱过后带着连日来的疲倦入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由于准备演出的辛苦,队里给没有表演任务的每人放了一天假。对于大多数而言,正是补觉的好时机,而孟宪却一早就被小乔从床上拽了起来,随便吃了一口早饭,就推着自行车出去学车了。车是小乔从男兵队里推过来的,之前去付云洲的部队,她因为不会骑车而被付云洲的妹妹嘲笑,回来就发誓一定要练会了再去见他。孟宪也不怎么会骑自行车,小的时候学过一次,结果摔的右胳膊险些骨折,从此就只能望之却步,望车兴叹了。 正月里的早晨,孟宪裹着厚重的棉服,跟在后面把着车后座,一路小跑着替小乔稳住方向。骑了有一段之后,两人换了位置,让孟宪骑。孟宪比小乔更不如,骑不了几步车把就歪了,被小乔一阵嘲笑,时不时还被威胁着要松手了,感到后座力量一轻,她就连忙跳下车,回过头,就看见小乔在捧腹大笑。 就这样一路笑一路闹到了距离文工团有一定距离的东湖公园,孟宪停稳了车子,看清四周的街景,才意识到她们居然跑了这么远? “宪宪,给,刚做出来的老酸奶,快尝尝。” 接过小乔递过来的酸奶,看着她颇有干劲的一张脸,孟宪暂时把先说的话咽了回去。两人喝完酸奶,继续练车。一路骑起来,小乔已经上手了,不用孟宪为她保驾护航也可以骑的很稳。于是孟宪就站在路边,无所事事。 公园里渐渐人多了起来,日光照在人的身上,有一种和煦的惬意。孟宪抬头,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肺腑都轻松了不少。她举起胳膊伸展了下身体,突然听见嘭的一声,循声望去,原来是小乔跟人撞了。 孟宪立马跑了过去,而撞到小乔那人已经先她一步将小乔扶了起来。撞人的是个年轻的大高个,带着一副眼镜,神色有些慌张。 “你没事吧?” 被撞翻的小乔没好声气:“你自己从车上摔下来试试,屁股都要摔成两半了。” 小乔口没遮拦,年轻大高个听着却红了脸。孟宪轻咳了两声,走上前扎稳车子,替小乔拍了拍身上的灰。 小乔有点不高兴:“都怪你,我骑的正好呢,你突然冲出来了,都不打声招呼。” 年轻大高个也顾不上为自己辩解,只连声说着对不起,拿眼偷偷觑着孟宪和小乔,不敢直视。不多一会儿,又过来了几个跟大高个年龄相仿的几个年轻人,脚上统一踩着一双滑冰鞋。几个人看见孟宪和小乔时,皆是一愣,明白了缘由之后,也替大高个道歉。 其中一个带着金丝边框眼镜的男生很会说话:“我们是附近大学的,来这里练滑旱冰。技艺不精,不小心撞到两位女同志,对不起啊。” 孟宪听到他们是大学生时,便多看了他们一眼。果然十个有九个都戴着眼镜,看上去就很有学问的样子。小乔知道他们是读书人后,也放软了口气,说了声没事。 相互又聊了几句,这帮大学生知道她们是来练自行车的,便提出可以教她们。看着他们眼中的亮光,小乔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挑了挑眉:“我练好了,不用你们教了。你问问我战友吧,她还不会骑呢。”说着指了指孟宪。 孟宪一下子没吭声,被小乔这么一说,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来了。暗瞪了小乔一眼,她拒绝:“不用了,不耽误他们时间了。” 小乔偷笑,看着那帮大学生说:“她说不用就不用了,谢谢你们啦。” 几个年轻人有些惋惜,特别是带金丝边框眼镜的男孩,他用余光偷偷打量了孟宪几眼,微笑着跟他们说了再见。 等人都走了之后,孟宪抓住小乔就挠她痒痒:“让你闹我!” 小乔边笑边躲:“认识几个朋友嘛。你看他们还是大学生呢,你不就喜欢大学生嘛。” “你还说!”孟宪佯装生气道。 小乔做个鬼脸,跑远了。 两人跑闹着,到最后都精疲力尽了,才推着车子打道回府。 回到文工团,两人休息了片刻,换上便装,准备去逛百货商场。 孟宪主要是陪小乔去的,这个小妮子下星期又打算杀到付云洲部队去。之前去都是为了方便穿的军装,这一次打算打扮的别致一些,便准备穿便装。翻箱倒柜没能拿得出手的,正好新发了津贴,便准备去买一件。 “你也去不了几次付连长他们部队,为此再买一件新衣服,划得来吗?”孟宪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问小乔。她也没有几件便装,随便找了一件出来套在身上,不分好坏。 “正是因为去不了几次,所以才格外重视能去的每一次啊。”小乔说的头头是道,“每去一次,都得让他记忆深刻才行。” 孟宪忍不住笑:“你这个人就够让他记忆深刻了,用不着衣服。” 小乔一听就知道孟宪是在嘲笑她,丢开手边的衣服,两人又闹成一团。 不多时,有敲门声响起,值班员进来送她们宿舍的信。看见孟宪,叫住了她。 “孟宪,有电话找你。” 孟宪一怔。 电话?是谁?周幼棠吗?猜测让她心跳微微加速。跟小乔对视一眼,孟宪放下手中的梳子,她推开门跑了出去。 一路小跑,快到值班室的时候,孟宪放缓了有些急促的脚步,平稳着呼吸,接听了电话:“你好,我是孟宪。” “是我。”那边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果然是周幼棠,“在干什么?” 孟宪抬抬眼皮,看了眼小窗口后的值班员,说:“在换衣服,准备跟战友去百货商店。” 她这边一说完,周幼棠仿佛就笑了。 “到还挺忙。”片刻后,他说,“那天我跟你说的话,是不是全忘了?” 孟宪想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一讪,不吭声了。 “是不是全忘了?”他又问她一遍。 “没有。”孟宪低声否认。 “没忘那就出来吧,我在门口等你。” 孟宪心惊的眼皮子猛地一跳:“你过来了?” “嗯,来了有一会儿功夫了,不少人都在瞧我,我可从没这么丢过人。” 怎么就丢人了?等她就丢人了?不对——他这是说反话呢,就想激将她。孟宪差点儿就被他带歪了,唇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可我战友怎么办?” “这我管不了。”他说,“今天我必须见着你。” “你干嘛?”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孟宪有些头疼。 “我来逮人。专逮不怎么听话的。” 孟宪一手缠着电话线,心却跳动的厉害。 “那我怎么跟战友说?”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问,尾音稍稍拖长绕了个弯,让周幼棠瞬间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这是把难题抛给他了。 他在那头笑了笑,悠悠叹息一声:“你不是要跟她去商场么?”微微一顿,他又说,“商场那么远,是不是还缺个司机?” 孟宪只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烧烫了起来,啪的一下挂断电话,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27、 回到宿舍,孟宪先小小地给小乔打了个预防针,说等下有人开车送她们去商场,问她好不好。小乔当然说好,说完才反应过来,问她是谁,然后就看见孟宪脸红了。孟宪只说见到你就知道了,小乔自然是充满了期待,然而等她真正看见大门口外的人时,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孟宪被小乔这么一弄差点儿笑出来,之后也感觉到有些紧张了。她看向距离文工团大门不到五十米远的地方,一辆样式低调挂着地方拍照的黑色吉普车就停在那里。而站在车边的,正是周幼棠。 今天的周幼棠穿着一身便装,鼻梁上架了个眼镜。孟宪看见他的那一刻,他手里拿了一个类似电话听筒的东西,不知在做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他慢悠悠的看了过去。看清楚是她之后,他把手里拿的东西丢就了车里,示意她过去。 不知为何,孟宪被他随便做出来这个招手姿势撩拨的心里砰砰乱跳,难道是有几天没见他的缘故?孟宪回过头示意小乔一眼,两人慢慢走了过去。 “你来了。”孟宪看着周幼棠,硬着头皮当着小乔的面,打了个招呼。 周幼棠挑了挑眉,低声说:“再不来,你怕是连我是谁都记不住了。” 上来第一句就是不怎么正经的话。孟宪感觉自己心脏有点承受不住,赶紧转移话题,向他介绍道:“我队里的战友,乔心念,叫她小乔就好了。”之后又向小乔介绍,“这是——周幼棠。” 周幼棠这才看向小乔,向她点了点头,伸出了手,说:“你好。” 小乔一直以来都挺胆大的,但此刻居然有点紧张,她看着面前这只修长分明的手,愣了下,才握住:“首长,你好。” “非正式场合,叫我名字就好。”周幼棠说。 小乔哪里敢呀。红着脸缩回手,她低着头,在心里瞪了孟宪无数眼了。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人啊,她都要吓破胆了好吗! 孟宪猜也能猜到小乔心里在想什么,不过现下只能装傻了。无意识地瞥了周幼棠一点,眼神里带了些小埋怨。周幼棠只当做看不见,打开后排的车门,说:“上车吧。” 等两人坐稳后,车子开了出去。 今天的天气特别的好,天高云淡,有种金秋十月的爽朗之感。周幼棠稍稍降了点车窗,透着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的两人,他问:“准备去哪个百货商店?” 孟宪听到这个问题,便去看小乔。然后——被小乔瞪了回来。她怎么敢对首长发号施令啊,胆肥啊。 孟宪有些无辜地转过头,想了想说:“就去最近的那个吧。” 说完,就听见小乔清嗓子的声音。 “最近那个商店不卖衣服!”小乔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 孟宪哦一声:“那要不就去最大的那个吧。” 周幼棠哪里能瞧不见两人咬耳朵的样子,清浅一笑,说:“好。” 一路过去,车子开的比往常平稳了许多。车后排的两个人,也一直保持着标准坐姿,直到到达目的地。 到达市中心的百货商店以后,周幼棠让两人先进去,自己去找个停车的地方。然而两人都不敢动,就乖乖地在百货商店门口等着。 等到周幼棠的车影消失不见的时候,小乔一扫之前乖巧的模样,一脸凶相地盯着孟宪:“老实交代,这是怎么回事?周—首长不是周明明的三叔吗?你俩怎么扯到一起了。” 孟宪:“……”她其实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周明明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孟宪也不确定,跟周幼棠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不愿意去想这个人。 小乔顿时觉得有些头大。不过想想,这两人都不怕,她还操心个什么劲?其中一个还是周明明的三叔呢,还制服不了他! “那……你们是认真的?” 孟宪有点佩服小乔了,怎么她总是问这些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你看呢?”她故作豁达,半开玩笑似的问小乔,“你看他像不像认真的。” 小乔还真认真地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回答道:“像。” 小乔语气肯定地让孟宪有些诧异:“哪里看出来的?” “眼神吧。”小乔笑笑,“就刚刚咱们从大院门口往他停车那个地方走的几分钟,首长眼神一直盯着你看呢,专注的不得了,哈哈哈。” 孟宪一怔:“真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你紧张,不敢看他嘛。当然,我也不敢,不过看到他一直在看你,我就敢偷偷打量他了,嘿嘿嘿。” 好像还真是这样。跟他一起的时候,她敢毫无顾忌直视着去看他的次数,其实并不多。自然,也就注意不到他的眼神。 “哎,终于见到了。”小乔忽然感慨一声,“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一直有人来找你,也听到团里私下有人在说这件事。” “那你怎么不问我?”孟宪斜睥她一眼。 “我相信你嘛。”小乔拍着胸脯表态道,“这不今天就看到了,也没他们传的那么悬乎。首长还是挺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 孟宪忍不住笑了下。 再向台阶下看去的时候,周幼棠已经停好车子回来,正向这边走来。身形稳健,步伐从容。 三人保持着倒三角的队型走进商店——孟宪和小乔走在前面,周幼棠走在后面。 走在前面的两人一开始走的有些拘谨,看衣服也看的心不在焉的,尤其是小乔。孟宪多少比她好一些,受周幼棠影响少一些。于是看到好看的衣服,便推说让小乔去试。小乔屡屡摇头,说再看看,直到看见一件淡粉色的风衣外套,有些动摇了。 “我去试试?”她看着孟宪,低声问。 “去吧,东西我帮你拿着。” 于是小乔把包给了孟宪,看也没敢看周幼棠,风一般地钻到了店里面。 等小乔进去了,周幼棠才走上前,站在孟宪身边说:“你战友好像很怕我。” 孟宪唔一声,说:“她是把你当首长,又敬又怕。” 周幼棠笑了笑,看向她,问:“怎么不进去试试?” “我陪小乔来的,没什么想买的。” “可我是陪你来的。”他说,“去看看。” 没见过非逼着人买衣服的。不过,看看倒也无妨。 轻咬了咬唇,孟宪迈步进了店里。 这家百货商店不愧是整个b市最大的,不仅有市面上不好买的紧俏货,而且随着国门大开,还进驻了许多洋装。花样繁多,琳琅满目,只一家店,就让孟宪这个常年穿军装的看不过来了。售货员也是个极识趣的,看孟宪长得漂亮,身材又好,便热情地迎了上来,险些让孟宪招架不住。 她也不看了,随便指了一件说:“这个拿下来我看看吧。” 她指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外套。 售货员说了声好嘞,用衣杆把衣服取了下来,还没递到孟宪手里,就被周幼棠半路拿走了。他打量这衣服片刻,眼睛也不眨地递了回去:“老气,换一件。” 这话说的孟宪和售货员都不愿意听,只是后者碍于周幼棠的气势,硬是没敢吭声。怕售货员为难,孟宪又要了一件卡其色的同款外套,只简单在身上比对了下,就又听见周幼棠说:“还是老气,而且不称肤色。” 孟宪:“……” 倒是售货员,听了周幼棠的话,取下来一件浅绿色的,先给他过目说:“这位女同志皮肤白,穿浅绿色正好。” 周幼棠扬了扬眉:“可她是个小女兵,平时绿军装都穿不过来,买个便装,还要买这样的?” 一番话说的售货员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一旁的孟宪有些看不过去了,正准备说不要了,试衣间的门打开了,小乔穿着那件浅粉色的风衣外套走了出来,手臂上还搭了好几件,都是刚试过换下来的。 “宪宪,这件衣服怎么——样?”原本雀跃的语调,在看到某位首长时,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小乔觑了周幼棠一眼,小跑到孟宪身边,低声问她,“这件衣服怎么样?” “不错。”周幼棠替她回答了,“比你手里的几件都漂亮。” “真的吗?”在场唯一一个男人的肯定,让小乔的眼睛都亮了。 “是真的。”孟宪也说,“再配一条牛仔裤,肯定更好看。” 小乔听了,当场就让售货员拿来一条牛仔裤,重新钻回了试衣间。 听着试衣间咔嚓一声关门声,周幼棠回过头,对售货员说:“刚刚她身上穿的那件浅粉色还有没有?有了就再拿一件出来。” 售货员说得去找找,结果发现果真还有最后一件。 周幼棠接过来,展开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抚平了上面的褶皱,才拿给孟宪:“去试试。” 孟宪也有些心动,但刚刚被他否定了那么多次,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舒服,于是便站在原地不动,说:“不试了,反正都不好看。” 这就是有些生气了。周幼棠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微微失笑。 “怎么就不好看了?”话头一顿,他又换了个说法,“那也试试看,让我瞧瞧哪儿不好看。” 孟宪:“……” 有点想打人,但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孟宪服了软,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看着她微微鼓起脸颊的样子,周幼棠抬了抬眉梢。就得这样,一个二十出头又长的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就该打扮的粉粉嫩嫩。 孟宪在试衣间里待的时间有些长。 这期间小乔都换好衣服,在镜子前照了好几遍了。听说孟宪拿了件跟她一模一样的,满心期待想看看她穿上什么样子,可左等不出来,右等不出来。急的她,要是周幼棠不在场,她就要上前敲门了。 周幼棠倒是挺淡定的,也不着急。 等了差不多快十分钟,孟宪才从试衣间里出来,身上穿着的还是自己的衣服,新衣服拿在手上。 “宪宪,你怎么没试呀?” 小乔上来就问,周幼棠也略显意外地看着她。 “穿不上。”孟宪红着脸把衣服递还给了售货员。 售货员咦一声:“怎么穿不上?这跟刚刚那件是一个大小号的。” “对呀,你比我瘦怎么还穿不上?”小乔也觉得奇怪。 穿不上的理由让孟宪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而周幼棠却即刻就明白了,他走上前,看看衣服,视线从孟宪的胸上略过,最后落在她的脸上,用眼神询问。孟宪只感觉每一根头发丝儿都炸起来了,连忙撇过脸,岔开话题问小乔衣服如何。 周幼棠眉眼微扬,笑了笑,对售货员说:“要是这么个不好看法儿,那也只好算了。” 孟宪:“……”又想打人了。 买好了衣服,一行人在商场里又逛了逛,才离开。差不多到了饭点,周幼棠把车取了回来,打算带她们两人先去吃点东西。 再一次坐上周幼棠的车,小乔已不像之前那么拘束了,还能跟周幼棠聊两句,开几个玩笑。相反孟宪倒是很少说话,静静的听着他跟小乔聊,眼神时不时往后视镜上一撇,目光交汇时,又是一阵脸红心跳。 慌忙又躲开,身体不知碰到哪里,引起一阵滴滴的铃声响起,孟宪翻上翻下,最后从车座后面找出一个黑色的电话听筒状的东西,竟是声音来源。 孟宪看着手里这个沉甸甸的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怎么一直在响?” 周幼棠向后看了一眼:“给我。” 他拿过去之后,只按了一个按钮,便有说话声从那边传来。是张正方的声音。 “喂,周老三,你什么时候把我的作战武器给我送过来?” “忙着,没空。” “忙?您老人家不是正休假呢么,能有什么事?”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挂了。” 一听这边要挂电话,那边急了:“别啊别啊,算我求求您,您老行行好,赶紧给我送过来,行么?我这边急用呢!” 周幼棠呵笑一声:“早晚我得被你腻味死。”说完,挂了电话,随手将那个黑东西扔到了副驾驶座上。 后座的孟宪见他挂了电话,好奇地探了探头,指着那个东西问:“这就是手提电话?不用连总机也可以打电话?” “嗯,不用连总机,电话线也不需要。” “真的那么方便呀?”小乔也听说过这种俗名叫大哥大的东西,但一直没见过。 “可以试试。”周幼棠一笑,又把电话递了回来,可两人谁也不敢接。 “算了,万一弄坏了怎么办。”孟宪有些犹豫。 “张正方的玩意儿,弄坏了也就坏了。”周幼棠不以为意地说,“拿着,我这手得开车。” 孟宪这才接了过来,跟小乔凑头嘀咕了好久,才伸手摁了几个数字,随后就有嘟声传来,表示打通了。孟宪这边还没反应过来,那头就接通了,母亲田茯苓的声音传了过来:“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孟宪愣了下,反应过来连忙挂机,引的小乔一阵笑。 孟宪恼羞成怒地瞪她一眼,把电话又放回原来的位置,不玩了。抬头的一瞬间,发现周幼棠正透过后视镜在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眼神,有种温和的炙热。 孟宪只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 28、 吃过午饭,周幼棠开车带着孟宪和小乔去了郊区,兜风,顺便给张正方送东西。 因为上回那件事的缘故,孟宪并不想见张正方,但小乔一听说去东郊,开心坏了。因为付云洲就在张正方的115师,之前跟付小妹通电话的时候,听她说起过她哥这周要外出拉练。很显然,就在他们要去的地方。 车子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远离了市区,人烟渐渐稀少,视野也开阔了许多。又走了一段略不平整的山路,总算是到了115师拉练的基地。基地门口有哨兵站岗,见周幼棠的车是地方牌照,要拦下来例行盘问。周幼棠也不着急,随手递出去□□,哨兵只看了一眼,就打开了大门。 问清了张正方身在何处,周幼棠直接将车开到了靶场,途径各个训练场地,看到不少士兵在训练,其中还有不少光着膀子的。 孟宪根本没眼看,见小乔抻着头向外看,连忙伸手将她拉了回来。 “你干吗呀?”她小声说她。 小乔有点委屈:“我找付连长呢。” “到地方了再找,现在先坐好。”她可不想自己的人在周幼棠面前丢人。 偷偷又余光打量了一下前面开车的某人,见他直盯着前方,仿佛没听见她们说话的样子,才略略放了心。 张正方早得了消息,一直就在靶场候着。看见周幼棠的吉普车过来,连忙一蹿上前,没一点首长架子。 “哟,大驾光临,大驾光临啊!”油嘴滑舌地打了个招呼,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东西直直地向他砸来,差点儿砸到他鼻梁上,把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接住。原本是想开骂的,但看清楚是他的大哥大之后,立刻眉开眼笑,“有劳周主任!” 周幼棠懒得瞧他那副德性,下了车后,打开了后排的车门,对里面的两位女同志说:“衣服穿好,郊外风大。”说完,顺手将孟宪衣服上的帽子扣在了她的头上。 也许是今天脸红的次数太多了,此时此刻,孟宪反倒淡定了。低着头,穿好衣服,下了车。 一旁的张正方原本正争分夺秒地按着号码,想给他的姑娘打个电话。几天没联系了,吃不准那头又得生气,他还得想好怎么哄。女人,就是麻烦。然而等他看见孟宪和小乔那一刻,手里的动作立马僵在了那里。 “我靠,周老三,你这阵仗行啊!”走上前几步,目光在孟宪和小乔身上绕了一圈儿,他颇为艳羡地看着周幼棠,“不带则已,一带就俩。” 周幼棠听了这话则是微微一笑:“你当我跟你一样?”声线是平稳和缓的,但语气着实有些危险。 张正方赶紧哈哈一笑,打马虎眼。他先看向孟宪,两人视线一遇上,这小女兵就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也警惕了起来。 他不免一笑,对周幼棠说:“这是还记我仇呢。”说着向孟宪抬抬下巴,“不至于啊,我就一看热闹的。” 孟宪特别讨厌他现在的样子,只有抿住唇,不予理会。 他又看向小乔,还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就听见站在他身边的人说:“孟宪,你带小乔先去前面逛逛,我跟正方有话说。” 孟宪唔一声,看他一眼,转身就带着小乔走了。 张正方意犹未尽地看着她们俏丽的身影:“你着什么急,人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抢。”啧啧一叹,“别说,你这小女兵着实不错,身材要什么有什么。” 他说完,不见身边的人说话,便抬头向他看去一眼。只见他微眯着眼,看着不远处孟宪的背影,眼神平静中夹杂着一丝冷意。 “嘿,看什么呢,回魂了。”张正方伸手在那人面前挥了挥。 周幼棠这才朝他看过来,神色如常,叫人毫无防备。 “张正方。”他叫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全名,“下回我要是再听见你叫她小女兵,就拔了你舌头,打的你爹妈不认,再送到你们这靶场来当靶纸。” 张正方:“……”这他妈——什么情况? 周幼棠快走几步,追上了孟宪和小乔的步伐。 两人正在眺望远处的景致,午后的太阳散发着明亮却很温和的光芒,跃过山岚,覆盖住整个训练场,照的人有一种慵懒的惬意。耳边时不时有子弹滑出枪膛刺破空气的声响,这对于她们这两个文艺兵而言,又是另外一种风景。尤其是,在靶场里打枪的同样也是女兵。 孟宪下部队演出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女兵,不过大多是在机关还有通信口,像这种在战斗班里的,很少有机会见。如今见到她们如此英姿飒爽的一面,心里面还是有点羡慕的。 小乔也是同感,附在她耳边说:“要当兵还是要来当这种兵,文艺兵一点意思都没有。” 孟宪笑笑,回视她道:“你是因为能见到付连长,才想来这儿当兵的吧。” “才不是。”小乔拧了她一下,“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觉悟啊。” “不然呢。”孟宪睥她一眼,眼神不言自明。 小乔见状又想跟她闹,还好想起来这是在哪儿,赶紧收敛了起来。她看着跟上来的周幼棠和张正方,突发奇想地大声问道:“首长,我能不能试一下打靶啊?” 张正方犹沉浸在刚才那句话的冲击当中,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讪笑看着小乔,心想这个小女兵真胆大。照理说靶场是不准闲杂人等进入的,但如果是现役军人的话,也还好说。 “试一下?可以啊,但前提是你得确保上靶,否则就是浪费我的子弹了。”他笑着说。 “您小看我呀?”小乔心里有些不服气,但也还是笑了笑,“那您让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张正方做了个请的姿势,叫来手下一个兵,带小乔去了一个空闲的靶位。想了想,自己也跟着过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一直未发话的周幼棠说:“你这个战友的胆子倒还算大。” 孟宪没有吭声,看着不远处,心里忽觉有一丝异样。 周幼棠回头看她:“想不想也下场试试?” 孟宪摇摇头:“我打不好。” 从一开始入伍就打不好枪,五发子弹,到军训结束最好的成绩也没超过35环。一方面是受限于身体条件,一方面……是她当时还想着上学,压根儿不想当兵,心思全不在这上面。 “我就知道你得说不。”周幼棠笑了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这么细的腕子,怕是也握不住枪。” 孟宪惊的下意识里就想抽出手来,但这人看似没使劲,却叫她挣脱不了,唯有任他拿捏。 “你别——那么多人呢!”孟宪不得不提醒他注意一下场合。 “就叫他们看了。”他离的很近,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有什么好怕的。” 孟宪感觉脸颊微烫,斜了他一眼,撇过头不理他了。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微微上扬了许多。 两人一起走到小乔的靶位后面看她打靶。 张正方只让人给了她五发子弹,少是少了点,但小乔也不言语,如数压进了弹匣里,装好枪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子弹全打了出去。片刻后,报靶员报靶,47环。这成绩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最起码足以惊诧张正方的狗眼,他愣了愣,鼓起掌来。 “有两把刷子啊。”他看着小乔,发自肺腑的恭维道。 小乔没说话,嘴角的笑却满是得意。就这成绩她还算不满意呢,要是让她家乡的老爹知道了,非得批头骂她一顿不可,从小跟着他在训练场摸爬滚打长大的,如今就打个47环?要打满才行呢! 孟宪也挺吃惊的,跟她好了大半年了,还不知道她的战斗力这么强呢。她轻哇了一声,给小乔鼓了鼓掌。小乔也向她招手:“宪宪,来嘛,来试试。” 孟宪连摆手,意思是拒绝。 张正方看过来,刻意无视她身后的周幼棠,阴阳怪气道:“别客气,5发子弹,一张靶纸,我还供得起。” 靶纸二字,咬字咬的格外重。 孟宪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位公子哥,正要拒绝,听见周幼棠开口道:“用不着给他省子弹。”手覆上她的腰,轻轻一拍,他说,“去试试,就当玩了。” “我不会呀。”她苦恼地说。 “没事。”他说着,一笑,“还有我。”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孟宪就被他这句话给忽悠了,怔愣片刻后,下了场。 士兵照例给孟宪拿来5发子弹。 作为一名军人,装弹夹这件事儿孟宪还是会的,就是不熟悉手里的枪。她知道手里这把是新配发的八一杠,大规模列装到各个部队还没几年。像之前她们训练时,用的都是六三式。 装好弹夹后,孟宪举起枪,尝试着瞄准,把食指轻轻扣在了扳机上。内心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打枪的感觉来了一样,孟宪扣下扳机,打了5发点射出去。之后满怀信心的听着报靶员报靶,却不料结果是——全部跑靶! 孟宪愣住了,许久才放下枪,回望着周幼棠。 周幼棠倒是一点都不意外,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淡定的不得了,他叫报靶员送来靶纸,仔细一看,真是一个枪眼也没有。 “一靶也没上?”张正方凑到周幼棠身后,啧啧叹道,“要都是小孟同志这种打法,真让我来做靶纸,我也乐意啊,哈哈哈!你哪怕上一靶呢,哎。” 孟宪简直没法相信这人能幸灾乐祸到这种地步,她看着张正方,脸滴血一样的红。再看周幼棠,不知道他皱着眉在想什么。 其实,周幼棠已经明白了张正方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笑一笑,叫那个士兵:“给我个填满的弹夹。” 接过弹夹,安装好之后,微微校准了一下瞄具,示意孟宪后退,准备开始射击。 张正方见他并没有摆开架势,以为他是要替孟宪试枪,结果打完5发之后,就听报靶员报了50环。稍稍有些诧异,他笑说:“周主任,宝刀未老啊,多久没摸枪了,一打就是50环。” “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周幼棠说着,叫报靶员取靶纸。 取来了,周幼棠只看了一眼,就给了孟宪。果然,次次都是10环,而且都是正中的位置,打下来只有一个枪眼。 “哇,看首长戴着眼睛还以为只是知识分子,没想到打枪也这么厉害。”小乔感慨道,两眼放光。 孟宪大概猜到周幼棠的意图了,心跳陡然失序,她看着周幼棠,低声问:“你要收藏这个吗?” “替我给张处长吧,就当我还给他一个枪眼。”周幼棠看了张正方一眼。 孟宪哦一声,递给了张正方,嘴角有掩饰不住的轻微笑意。 张正方盯着眼前这张靶纸,看着中间彻底被打穿的那个洞,忽然有种这几枪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受的他只想原地跳了几下,面上还得装正经。收下这张靶纸,他咬牙切齿的说:“那我就笑纳周主任这美意了。” 周幼棠眼神清明:“不用谢。” 张正方:“……”谁他妈想谢你了! 经此一役,张正方算是明白周幼棠是认真的了,也不敢随便招惹孟宪。周幼棠让他带着小乔去找付连长,立马颠儿去了。 看着张正方逃难一般的仓促离去的背影,孟宪忍不住笑了笑,问周幼棠:“你这样……他会不会生气呀?” “以牙还牙,他生什么气?”周幼棠说的很不以为意,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着孟宪,“真要气了也没办法,我就只顾一头。” 孟宪想了想,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都来不及惯例害羞,心底就升起了一丝甜意。 “你看我干吗?关我什么事。”她很没良心地说。 “嗯,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生气,看不惯他。”周幼棠说着,伸手拨开挡住她眼睛的碎发,微眯着眼直视着她,带着些微笑意。 孟宪这回没有躲开,乌黑的双眸在阳光的映衬下如水洗过一般明亮。她看着他,仿佛看得入了神,眼睛眨也不眨。周幼棠觉得此刻的她就像是个小妖精,在向他施展法术,勾住了他的魂。他压根儿不做他想,直接束手就擒,捏住她的下巴,就想亲她吻她。 孟宪等的就是这一刻,见他上前来,连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唇。 她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不要。” 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堂堂周主任略感失策。平复了一下被她撩起的心火,周幼棠抓住她的手,狠捏了一下,才松开。 “你就这么吊着我吧”他说,“别落我手里。” 他的眼神别有意味,看的孟宪心跳加速,却并没有紧张或者害怕。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感觉周幼棠跟之前不一样了—— 他在追她,毫无姿态,用一种最普通的方式。 29、 原本以为小乔要过些时候才回来,所以周幼棠和孟宪就在营区后的山上多溜了一会儿。然而等他们回到营区后门的时候,张正方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看见他们回来,那人还按了两下车喇叭。 周幼棠让孟宪在门口等着,他去靶场取车。孟宪看着等在车旁的小乔,走过去,好奇地问:“怎么这么快,见到付连长了吗?” 小乔看着她,一脸不开心:“他没来。” 孟宪一开始没听明白,看小乔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恍悟了。付云洲没来拉练,那付小妹那么说是什么意思? “你说他不想见我就算了,还联合自己妹妹一起欺骗我,有意思吗?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 很显然,小乔自己想清楚了,她被付小妹虚晃了一枪。至于这一枪是付小妹自作主张,还是有付云洲的意思在里面,孟宪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事儿,也谈不上谁对谁错。 “你先别这么想,也许他是临时有别的任务了呢。”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很小,但眼下也只能这么安慰小乔了。 “他能有什么任务啊。”小乔鼻子抽了抽,试探性地看了看张正方,似乎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张正方原本正在抽烟,被她这么一看,差点儿被烟头烫了一下。 “看我干嘛呀?”他笑,“一个小兵,我怎么知道他去哪儿了。” “他不是小兵,他是连长。”小乔不服气地说。 “他就算是师长也跟我没关系。”点了点烟灰,许是不忍看这小姑娘这么失落,张正方又说,“留守了吧,总得留人看家吧。”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一不留神,小乔又绕了回去。 张正方被她逗的直乐:“动动你的小脑子,想想,他这么骗你会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小乔被他说晕了。 “就是没意思。”张正方懒的跟她兜圈子了,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刚续燃上,就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喇叭声,回头一看,发现周主任他老人家在盯着他瞧,目标直指他手里的烟,意思很明显。 轻轻靠了一声,张正方把烟扔在了地上,狠狠一踩,对周幼棠说:“不急着回去吧?不急着回去咱们就会个餐。” “你能有什么好地方?”周幼棠示意孟宪上车,倒也没反对。 “小瞧小爷我了不是,甭废话,咱这就走。”说完这话,回过头去开车门,正好看见小乔跟着孟宪从他面前经过,连忙伸手一拦,“哎?你不坐我车了?倒戈够快的啊。” 小乔哼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上了周幼棠的车。 “嘿,你拿眼睃我干吗?”张正方一个人被撇在原地,着实无趣,干脆把车钥匙往门岗哨兵的手里一抛,在周幼棠开动车子的前一秒,钻上了吉普车的副驾驶。 张正方带他们去的是一个离市区不远的火锅店,取名叫老杨家铜锅店。名字起的虽俗了些,但味道绝对是b市一绝。前些年开在了一个老胡同里,一到冬天的时候晚上九十点了小小的厅堂里还挤满了人。后来胡同拆了,老杨家关门了好几年,又选了现在这个地方,重新开张,店面是之前的三倍,来光顾的客人,也比之前多了许多,丝毫没受距离的影响。 周幼棠去过之前胡同里的那家老杨,从东北回来后还去过一次,看见在那条胡同原址上起了一座高楼才知道店不在了。如今又在这儿见着,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一行人进去,也没要包间,就在大厅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闹中取静。甫一坐下,张正方就叫服务员送来菜单要点菜。然而真等服务员送来了,他又不接了,而是让服务员直接递给周幼棠。 “请客的人先点。” “你就这点出息。” 周幼棠呵笑着瞧他一眼,把菜单送到了孟宪手里,示意她来点。 孟宪下意识拒绝:“我没来过,不知道什么好吃,还是你点吧。” “你瞧着什么好吃就点什么,味道错不了。” 嗯?她点什么,什么就好吃?是这意思? 孟宪没敢多想,脸红红地接过菜单,随便选了几道菜。原本以为就差不多了,但她显然低估了张正方这食肉动物的食量,菜单最后又被他夺了多去,加量了一倍。 “来点酒吧,周老三。” “都有什么?” 张正方把酒单往他面前一放,周幼棠扫一眼,嫌淡,不点了。 张正方就知道不能跟这种拿酒精兑水洗胃的人太较真,酒单上的酒扒拉来扒拉去,点了两瓶二锅头,俗称小二。点完了,他吩咐服务员菜可以慢慢上,先把他的酒给送上来。 孟宪见他点这个酒,还挺意外的。想不到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居然喜欢喝二锅头。这酒,是她父亲的最爱。心里面把这两人比对了下,孟宪没忍住,轻笑了下,下一秒就听见周幼棠在她耳边问:“笑什么?” 孟宪忍住笑,眨巴了下眼,说:“谁也没笑。” “谁也没笑,你傻乐个什么劲。”他说着,用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撩到了耳后。 孟宪往后躲了躲,就听见对面的张正方敲了敲桌子,说:“哎哎,周老三,注意点影响,这边还有两群众呢。” 孟宪脸立马就红了。 周幼棠却是压根儿就不搭他那茬,清咳一声,面色不改,叫服务员快上菜。 铜锅很快就端了上来,汤面上咕嘟着冒着泡泡,有缕缕热气升腾,让围着桌子坐的众人感觉瞬间暖和了不少。不消片刻,汤面彻底沸腾了,周幼棠用勺盛了两碗清汤出来,放在了孟宪和小乔的手边。 张正方全看在眼里,目光那叫一个意味深长。抄起酒瓶倒了两杯酒,一杯给他,一杯给周幼棠。 “走一个吧?”晃晃酒杯,他说。 “来。”周幼棠这会儿倒也不嫌弃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还是小二够劲。”张正方啧啧叹了两声,又给两人的酒杯满上了。“再来一杯吧。喝完这杯,再想跟我喝酒,估计得等个一年半载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但周幼棠听的明白,他问道:“调令下来了?” “上礼拜就到师里了,这次拉练完回干部处述职,之后赶往沈阳报到。” 周幼棠微微蹙眉:“老爷子把你调到了沈阳?” “有什么不好的,天高皇帝远,这下他想管我也管不着。”嘴上说着不在意,但眼睛里流露出的情绪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无奈又不甘。 张正方和父亲张赟的矛盾由来已久,再加上张家兄弟姐妹众多,关系错综复杂,外人很难看得清楚。周幼棠自然也不会无聊到管别人的家务事,但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还是多说了几句:“老爷子把你调过去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你想一想,沈阳军区的二把手是谁。” “我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我。”张正方无所谓的笑笑。 周幼棠扬扬眉,接着说:“沈阳军区副司令员蔡毅,祖籍山东,是你父亲带出来的兵。当年蔡毅在204师下面一个机步团当营长的时候,手下的兵惹了事杀了人,还是老爷子出手力保,上面才没让蔡毅摘衔走人。” 张正方沉默片刻:“他是有所考虑,但他考虑别人,永远比考虑我多。”说到这儿,他呵笑一声,“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瞧咱哥俩这缘分,你刚打东北回来小半年,我这又颠颠的去了。来来,必须再来一杯。” 周幼棠微哂,知道他是不想多说,举起杯子,跟他轻轻碰了下。 孟宪在一旁安静地吃饭,两人的谈话对她而言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毕竟他们谈论的世界离她还有些远,还轮不到她去操心。小乔坐在她对面,用手支着下巴看着铜锅,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宪舀了些吃的到她碗里,说:“小乔,别想了,吃点东西吧。” “我没事,我没什么都没想。”小乔回过神,勉强一笑,嘴硬道,却也不急着吃东西,拿过右手边的酒,往小碗里倒。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一不高兴,就想喝点什么。 孟宪劝她:“少喝点,喝醉了要难受的。” 小乔眨眨眼:“我哪能喝醉,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就这点酒?”她晃晃手里那瓶见了底的二锅头,放下,又去够另一瓶。 总共就两瓶酒,张正方这边正喝着,手往这边一伸,空了,立马就不高兴了。同样都是借酒消愁的,你喝完了,我喝什么? 他点点桌子,对小乔说:“小妹妹,讲讲道理,这酒是我的。” 小乔撇嘴:“又不是你付钱,怎么就成你的酒了?” “嘿——嘴皮子还挺利索。”他看向周幼棠,“付钱的给评评理。” 周幼棠端起一杯茶喝着压酒劲儿,一挑眉头,表示管不了。而孟宪呢,心里也是清楚小乔酒量的,看她喝点酒心里会舒服些,自然也就不会管了。 张正方没辙,又让服务员端来两瓶小二。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说:“来,喝!爷不怕你!” 他这边兴致彻底被激起来了,小乔自然也不甘落后,两人就这样杠上了,一杯接着一杯喝。 孟宪见状不免有些担心。想劝,被周幼棠拦住了。 “没事,他有分寸。” 对着张正方通红的一张脸,孟宪小声说:“他都快喝醉了。”哪里像有分寸的样子。 “喝酒上头而已,醉是醉不了的。”周幼棠笑了笑,侧过头看她,说:“手。” 孟宪愣了下:“怎么了?” “手给我。” 他压低眉眼说。彼此离得太近,连呼吸声都听得见。孟宪脑袋一晕,就把手递过去了。 他握住她的手,低哑着声音说:“一晚上就只见你这只手在眼前晃,晃的扎眼,没收了。”说着,将柔软又细长的手指全部收拢在掌心里,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孟宪顿时感觉像是有细小的针在刺弄挑拨她的五指一样,坐立难安。 这人总是这样,上一秒还正经的仿佛在开大会,下一秒就忽然不正经地吓人一跳。还说别人,最没分寸的就是他。 然而要让她拒绝这个没分寸的人,孟宪还真有些犹豫。 她微微抿唇,低着头摆弄着放在桌子上的水杯,而被他握在掌心的五指,却悄悄地伸展了,轻轻地反握住了他的。 这种不为人知的亲密,其实是最容易让人着迷。 等到张正方和小乔的斗酒偃旗息鼓的时候已经接近九点了,周幼棠叫来服务员结账,结束了今晚这顿饭。 出了饭馆大门,周幼棠去取车,剩下几个人在门口等着。三月初的夜晚,仍有一丝冬日刺骨的寒意。孟宪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捂着一个装着糙米汁的瓶子取暖。这是刚刚买单的时候店主老杨送的,他认出了周幼棠来,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送了他两瓶自家做的糙米汁,刚出锅的,摸着还微微发烫。 张正方今晚喝了快五两的酒,脸红的已经没法看了,也不好直接回训练基地,只能厚着脸皮蹭周幼棠的车先回市里。他看了眼喝的微醺歪头靠在孟宪肩头休憩的小乔,伸手撩了下她的头发,感慨道:“这丫头片子酒量还真不赖。” 孟宪挺反感他这样随便动手动脚的行为,毕竟是他跟小乔还是第一次见面。怕以后惹出什么事来,她护着小乔,离张正方远了一些。 张正方这回倒不生气了,只觉得有趣儿。虽然知道这是周幼棠的妞儿,还是想逗逗她。他凑头看看她,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忽听见一道喇叭声打身后响起,往后一看,有两道车灯的光束照过来,刺的他险些睁不开眼。 还以为是周老三的车,心里正咯噔的时候,看清楚坐在前排的两人,张正方乐了,真乐了。他上前,敲了敲驾驶座一侧的玻璃窗:“你丫照谁呢?下来下来。” 驾驶座那人降下窗户,看着他说:“我说看着像你,一看果真是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见着你?” 张正方往副驾驶那儿瞄一眼:“您跟这位出来,这眼睛哪儿还顾得上看别人?” 驾驶座那人往旁边一看,也笑了,眼角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方曼辉,则微微笑着,一言不发。等两人笑够了,她才说:“你还好意思说人曹方,瞧瞧你自己。”眼角往台阶上一撇,她笑眯眯地看着张正方。 张正方回头,看见孟宪和小乔,明白了方曼辉的意思,却也不为自己辩解。抬眼往不远处一看,他似笑非笑地说:“又来一熟人。” “谁?”曹方好奇地往外探了探头。 而坐在一旁的方曼辉,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周幼棠把车开了回来,因为有人把车停在他前面挡道,小费了些功夫。 远远瞧见台阶前停了一辆车,本没有过多留意,看见张正方指指车里,才明白里头的是熟人。眯眼打量了片刻,看清楚是谁之后,他心里有了底,将车停好以后,他下车,向台阶上的孟宪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孟宪早就在方曼辉开口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认出了她,此刻的脚步就有些迟缓,带着一丝不确定,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到他跟前。而周幼棠却是没有一点犹豫的,他打开后排车门,让她跟小乔上车。 “外面冷,先上车。” 孟宪听他这么说,有些迟疑,下意识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看向方曼辉。也就是这么几秒,方曼辉下了车,叫住了周幼棠。她叫了他一声“幼棠”,之后便不再说话。 周幼棠看了过来,扫了她和曹方一眼,眼里平静如常。他上前两步,伸出右手,跟两人一一握了手。最后跟曹方打招呼:“回来了?” 曹方跟他也算是一个院长大的,但关系称不上亲近。没当兵,但是在一个军工研究所做设计师,近半年都在南边赶一个项目,最近才回来。 曹方自然也知道周幼棠跟方曼辉的关系,此刻不免就有些尴尬。要是他跟方曼辉单纯吃个饭也就罢了,奈何他心里有鬼。美女谁不喜欢,以前他就喜欢方曼辉,现在知道她一个人了,自然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想试试。约了挺久,好不容易约成功了,一顿饭吃了三小时,男有情女也似有意,黏黏糊糊的出来了,结果就遇见了周幼棠。 自然高兴不了,但还不能让人瞧出来。听他这么一问,曹方笑着说:“刚回来没几天,今儿去军艺找人,遇见曼辉就一起来吃个饭。你怎么样?听曼辉说你现在回总参了,够忙的吧。” 话音刚落,周幼棠还未接话,方曼辉便开了口。 “什么叫听我说的?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了?”撇曹方一眼,她嗔声道,“我也有日子没见他了,他有什么,我可不清楚。” 这句话说的曹方尴尬不已,心道这女人也太不给面子。嘴上却是一句抱怨也不敢有的,哈哈一笑,打马虎眼。 周幼棠全当听不见她的嘲讽。 “近半年是忙了些。”他说,神色没有丝毫不悦,“你回来了正好,以后找个时间聚聚吧。”” “行啊,正好有事儿跟你聊。”曹方一口应下,打量了眼站在门边的孟宪,笑着问,“谁啊?挺漂亮的,对象?” 挺突兀的一个问题,几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被突然点名的孟宪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下意识的一躲惊醒了靠在她肩头的小乔。小乔抬头,嘟囔了一句谁啊,眯着眼睛扫视一圈,又靠回了孟宪的肩膀上,继续睡觉,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却不知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孟宪被吓了一跳,微微睁圆了眼。周幼棠看在眼里,正要开口,听见张正方哈哈一笑,拍了拍曹方说:“少打听啊,哪儿哪儿就对象了,也不看看周老三有这个福气?预备期还没转正呢。” 曹方愣一下:“哦,还追着呐?” 不得不说,张正方这小子也不是一点用也没有。 周幼棠笑了笑,回看孟宪一眼。不说话,一个眼神的交汇,即已是默认。 “天晚了,我们先走一步,回见。”懒得再应付这茬,他说道。语气却是挺客气的,似乎还有点不想打扰他们的意思。 “回见!”曹方挥挥手,目送着这几位离开,回过头想对方曼辉说咱也走吧的时候,看见她的表情,惊着了。 这女人的眼,红的吓人。 30、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if($(&#examih0){if(getcookie('readerid')0){if(geti')==1){$(&#examiml(&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同时荣幸的告诉您,由于您是我站优质客户,所以我们选中您并且赋予评审资格,您可以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欢迎您点击参与评审,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else{$(&#examiml(&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因尚未被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31、 就在年轻小护士因为周幼棠的一个动作而脸红心跳的时候,孟宪正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失眠,老毛病了。 窗外也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早上孟宪只穿了一件毛衣去水房洗漱,直接冻的她打了两个喷嚏,只好回去添件衣服。 今天没安排什么训练,小乔一早就请假出去了,她姨妈生病了,刚做完手术,她要去医院看望。孟宪暂时没什么事,准备请个假回趟家,然而念头刚起,就有人来找她了,是隔壁宿舍的一个女兵,说是宣传科的林干事要搬家,想找几个熟人帮下忙。孟宪觉得挺奇怪的,搬家这事儿,找男兵不是更合适吗? 女兵笑了笑,说:“林干事嫌男兵干事儿不精细,让咱们去帮她搬一下零碎物件。我叫了好几个呢,估计一会儿就弄好了。” 虽然算不上林干事什么熟人,但孟宪还是答应了。一来是因为就是一个小忙,二来是她存了私心,想跟林干事拉近一些关系。等到时候再有什么联谊活动,她也可以张的开口拒绝了。 换好衣服,几个女兵一起坐公交去了总参下属某部家属院。 一路上孟宪没说话,就听那几个女兵在那儿聊。说是林干事的丈夫也是当兵的,就在总参下属某部,两人是通过联谊活动认识的。 “哎,你们说,林干事这算不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一个女兵笑着说。 “现在女干部哪个愁嫁呀?总部机关的男军官随便挑。”另一个女兵说。 “那倒也是,还是当个干部好啊,哪像咱们这些小女兵。” “哎,林干事她男人不也是军官吗?找几个男兵来把家一搬不就好了,怎么都是林干事从咱们团里叫人啊。”一个女兵不解地问道,其他几个女兵却不说话了,微微笑着,表情有些微妙。 孟宪心里也稍微明白一些,自然也是缄口不言。 不一会儿,公交到站了,几个人下了车。林干事就等在门口,见她们来了,忙笑着迎上去。 “来啦,今天要辛苦你们了,中午都别走了,留家吃饭。” 女兵们也嘻嘻笑着应着。 孟宪站在人群外面,没有说话。倒是林干事一眼就看见了她,把她拉了过来:“把小孟也叫来啦?” 隔壁班女兵看了孟宪一眼:“嗯,跟她一说她就来了。” 林干事又笑着拉着她的手瞅了几眼,才招呼大家进去。 孟宪被林干事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知道什么。抿抿唇,跟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林干事一边给她们带路一边给介绍大院的大体情况。 有几个女兵还是头一回进总部机关的家属院,兴奋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被过路的人看了好几眼,才安静下来。 到了林干事家里,已经有几个男兵在忙了,都是文工团来的。几个女兵也顾不上闲话了,立刻投入了其中。 林干事要搬的新家也在这个院里,前后两栋楼的距离。要说新也算不上新了,除了那些退休的老首长和现任的首长们住的房子,大院里无论那套房子都已经有无数个人住过了。林干事家之所以要搬,是因为丈夫提了正营,可以换一个稍微大点的房子了。 也幸好是在一个院里,搬起来没那么麻烦,十几个人一起,差不多两个小时不到就把东西都搬过去了。林干事自然是高兴无比,一把瓜子一把糖的把男兵送走,留下女兵帮她收拾细碎东西。 女兵们都有一些累了,幸好剩下的都是一些不怎么费力的活,大家边干边聊着。 “林干事,真羡慕你,能在b市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住。”一个女兵用艳羡的口吻说。 林干事笑了下,故作矜持道:“这房子说到底还是军产,哪能一直让你住。” “那自然是不能住这儿,等您家那位升官了,肯定又得换新房了。” “可不嘛,所以说与其羡慕咱们林干事有房子住,不如羡慕她有个好丈夫。” “就是就是。” 众人随声附和道,被恭维了一番的林干事听的是浑身舒坦,她笑眯眯地说:“着什么急,一个二个都长的跟花一样,还怕嫁不出去呀?” “就怕嫁不好呀。”一个有些年纪的女兵说,“我别的不求,就求一个像咱林干事家里这样的就行了。” “我家里这个有什么好。”林干事叹一口气,&你们要是有本事呀,就往首长家里的找找,那才是真的好。& “首长家里的哪有您家这样的踏实呀。”一个女兵不屑道,“咱们团里那谁不就找了一个?三天两头闹分手,前几天我还听吴敏说呢,说是见过家长了,人家那边死活不同意,要两人分呢。真要分了,男的倒没什么,女的可就不好找了。听说呀,两人都上过床了。”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女兵压低了声音,脸也微红,毕竟都是一群小姑娘。 “是吗?这也太糊涂了。”林干事皱皱眉,看向孟宪,“小孟,那谁就住在你们宿舍吧,现在怎么样了?” 孟宪这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潘晓媛,摇了摇头,她说:“她不跟我们说这个。” 林干事叹一口气,笑道:“看来还是找个平常人好。”就像她丈夫,虽然在总部机关那样的地方工作,处处仰人鼻息,看人脸色,连搬个家都不好意思去叫人。但最起码他们两人门当户对,谁也不必费心去讨好谁。 “是呀。”众女兵附和,孟宪在一旁静静出神。 从林干事家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几个女兵吃了一肚子瓜子水果准备回文工团大院。孟宪隐隐后悔来这么一趟,不但没有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还被林干事盯上了。刚临走的时候,她还拉住她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吓得她赶紧拒绝了。 几个人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旁边几个女兵还在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潘晓媛,甚至还有人不死心地问孟宪,看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毕竟是一个宿舍的,不可能一点也不知情。 孟宪是知道她们心思的,没几个真正待见潘晓媛,她说的越惨,她们越高兴。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笑着说:“真没什么了,我跟她关系不好,你们是知道的。” 女兵们有些失望,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她们又聊别的了,女人总是不缺话题。 孟宪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继续等公交。今天天气阴冷,午后也并不觉得有多暖和,站一会儿便觉得站不住了。偏偏公交还不来,孟宪只得小幅度的一下一下跺着脚,靠活动取暖。 不经意间,孟宪瞥见有一辆挂着军用牌照的红旗轿车从远处开了过来,停在了身后大院的门口。司机跑下车将车门打开,陆续有几个人从车上下来,肩膀上挂的都是大校以上的军衔。 起初孟宪并不以为意,只当这几个都是在大院里住的首长,直到她看到最后一个人下来。那人步伐沉稳,穿着一身冬常服,是几个人里面最年轻的一个。看见他,孟宪有些傻眼了。怎么在这里也能碰见他?见鬼啦? 没错,那人正是周幼棠。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也向这边看了过来。隔着几个人看清楚是她,微微眯了眯眼。原本向里面走的脚步慢了下来,撇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在那儿等他。 孟宪忽然就有些紧张,不知道他让她等他是想干什么,也不知该不该按照他的意思做,毕竟战友还在这里。正在这个时候,公交车来了,同伴叫她上车。孟宪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见周幼棠刚跟一人说了什么,正准备向她走来。 &看什么呢孟宪,快上车呀,门要关了。& 战友的声音惊醒了孟宪。 她抬起头,见战友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向不远处的周幼棠。一瞬间孟宪也顾不得其他了,连忙上了公交。门啪的一声关上,把她吓了一跳。 &刚发什么愣呢,叫你上车也没听见。&隔壁宿舍的女兵一脸狐疑地看着孟宪。 &没什么。&胸前剧烈起伏着,孟宪故作镇定的说,在战友好奇的眼神中找了一个靠后的座位坐下,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向窗户外一瞥,早已找不到他的身影。 一时间,孟宪后悔,悔死了。 第二次了,第二次当着他的面落荒而逃了。上一次受到的教训还记忆犹新,可那一次她是真的想躲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一次不是啊,她就是怕他被战友看见而已。 孟宪后悔了,后悔的想哭。 揣着一肚子懊恼回了宿舍,孟宪一下午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不是怕周幼棠生气,而是怕他会错了意,以为她是因为那晚的事在耍性子。且不说她有没有这个想法,即便是她真的羡慕嫉妒方曼辉,真的在意他们两人过去的关系,她也是不希望他知道的。没错,她就是这么矫情。 孟宪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边期盼着周幼棠能打个电话来。然而到了晚上,找她的电话铃声都没有响起。有一丝失落,更多的是不安。最后实在耐不住,晚饭结束,孟宪经过值班室的时候,问值班员有没有人打电话找她。 值班员摇了摇头,看她有些失望的模样,说道:“等电话呢,着急的话你也可以拨过去问问嘛。” 孟宪也摇了摇头,转身回宿舍。然而没走几步,她就停下了。回头看了眼电话机,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我打一个电话。”站在窗口前,孟宪小声地对值班员说,而后拿起了听筒,在值班员奇怪的眼神中拨了总机,要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只能碰碰运气了。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接电话的人是周幼棠的通讯员小刘。听到他清晰的声音,孟宪连忙自报家门,说要找周主任。 小刘顿了顿,说:“主任在开一个重要的会,接不了电话,您等会儿再打过来吧。” 在开会呀…… 孟宪微怔,片刻后说道:“那再等等吧。” 打了电话比不打电话感觉还糟。孟宪迈着缓慢的步伐回了宿舍。 而就在她挂点电话二十分钟以后,小刘看了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去了趟楼上的会议室。会议室的大门是半掩着的,看样子已经散会有一会儿了,里面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周幼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看文件。 小刘上前,叫了他一声:“周主任,刚小孟同志来了一通电话。” 周幼棠抬了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资料:“我知道了。” 小刘等了等,见周幼棠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便问:“您要不要回一个?” “不着急。”他说,“你先回去吧。” 小刘唔一声,有些愣怔地转过了身。 原本小刘以为能在首长这里落个好呢,毕竟今天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据说是跟那位有关,但怎么那位都打电话过来了,他们主任还一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呢?丝毫不见着急。哦,脸色倒是好看一些了。 小刘一头雾水的关上门下了楼。 在他走后不久,周幼棠放下手中的文件,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抬了抬眉,唇角微微弯了弯。 这一晚,直到最后实在撑不住睡着,孟宪都没等到周幼棠的电话。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因为这一夜没睡好,孟宪脸色有些苍白。简单洗漱过后,全体集合去吃早饭,刚打好饭落座,舞蹈队的队长就进来将她叫了出去,交给她一个任务,让她代替她们芭蕾舞队的指导老师金鹤去参加一个军区政治部表彰文艺骨干的颁奖仪式。 孟宪心里有些没底:“军区级别的活动,金老师不出席行吗?” 队长叹口气:“谁让小金她现在不方便,你就替她跑一趟吧。” 孟宪点了点头,答应了。 吃过早饭,换上一身崭新的军装,孟宪出门了。到达军区八一礼堂的时候时间还尚早,孟宪休息了一下,去前排签到。负责签到的军区政治部的一个年轻干事,看见孟宪过来,语气热络地问:“哪个单位的,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找吧。” “军区政治部文工团歌舞团的,金鹤。” 年轻干事埋头翻起了花名册,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金鹤的名字,请她签字,还想顺便跟她聊两句。孟宪心里却只微微一笑,签了字便转身离开,找了个后排的位置落座。 不一会儿,颁奖仪式就开始了。 自然是少不了一连串的领导讲话,挺过最初的半小时之后,进入了颁奖环节。还有一些典型人物需要发表感言,但代替金鹤前来的孟宪显然不在此列,所以她还是挺放松的。 前排坐了两个从军分区来的女干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孟宪一开始并未留意,直到后来她们提到了方曼辉。孟宪一愣,不由自主地留神起她们的对话。 “刚我在获奖名册上看到方曼辉了,以为她也在呢,结果找了一圈没找见。” “人现在都在军艺教书了,组织关系马上就转到总政去了,现在不过是临时挂靠在咱们军区,像这样的活动估计也就随便找个人代领了。” “都是老同学,瞧瞧人家混的,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服气?”一女的笑说,“那你也出去镀个金,回来准给你提。” “算了吧,我都拖家带口的了,还赶这个洋潮做什么?”女干部叹口气,又说,“当初不是说她出去了就不打算回来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教书了,也不知道结婚没。” “没听人提起过,八成是没有。不过你记不记得,她出国前是有对象的,也是个军官,长的还特英气,来过咱学校。” “没听说过呀。叫什么,现在在哪个单位?” “哎,这么几年了,我哪里还记得。不过跟方曼辉一个宿舍的人都知道,说是还请过她们一宿舍的人吃过饭呢,感情肯定挺好的。” “现在两人还在一块儿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方曼辉出国待了三年,估计够呛。男人嘛,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眼吧前儿有新鲜的,谁还在意那摸不着的旧爱。” “说的也是,哈哈。” 随着颁奖音乐的响起,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清了。 孟宪在心里咂摸着刚刚听到的一席话,右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左右大拇指的指缝处,等她被疼痛惊醒过来的时候,指缝已经被她破了口,流出血丝来。孟宪咬了下唇,从挎包里翻出手绢包住手指,眼神四顾,见没有人注意到她,才略略放了心。 32、 好不容易熬到颁奖结束,孟宪拿着证书和奖杯就离开了军区大院。 早起还阴沉沉的天此刻见了日光,公交车上人多的下不了脚,夹在人群中间,孟宪有些怔然。虽然知道谁还没个过去,但亲耳听到有关他和方曼辉的一切,到底还是意难平。 心里就有些生自己的气,一会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喜欢这样一个男人,一会儿就讨厌自己这么在意他的过去。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有这种心理,体会过一个男人轻易不会展露的感情,才格外在意他也曾这样对过别人。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毕竟她是后来的。 说到底,还是怪他。干嘛要来招惹她,让她自生自灭不行吗?孟宪有些偏颇地想。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司机来了个急刹车,她不小心踩了旁边人一脚。意识到以后连忙道了歉,仍免不了被骂骂咧咧地一顿唠叨,幸好报站声及时响起,孟宪红着脸下了车。 回程的时候因为误上了另外一趟公交,因而需要倒一趟车才能回到文工团大院。结果刚一下车,就看见总参大院的大门。 总参大院的大门是一道很普通的推拉门,门外只竖了个卫兵神圣不可侵犯的牌子,并未标明部队番号说明是哪支部队驻扎在这里。但凡b市的老百姓都知道,这里是总参大院。 没料到会从这里倒车,孟宪楞了一下。门口站岗的哨兵也注意到她这个穿军装的女兵,以为她要进去,向这里望了几眼,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上开。未免造成误会,孟宪连忙站到了一旁等车。 然而老天爷似乎要跟她开玩笑似的,故意让昨天在公交车站那一幕的情景重演,她刚挪到一边,大院里面就开出来一辆车,看牌照是总参的,而坐在副驾驶上的,正是周幼棠。孟宪呆在了当场。 周幼棠也瞧见了她,表情似乎毫不意外。 瞥她一眼,他未叫停了司机,而是直接让车开了过去。接着,陆陆续续有车跟着开过来,牌照都是v字打头。几辆车在周幼棠那辆车的带领下出了门向右驶去,一路畅行无阻。 等车走远了,孟宪才回过神来。 看这样子是有事在身,应该是下部队视察。孟宪有一丝庆幸他没停下来,这会儿她心情不好,并不适合跟他见面。不过对于他的视而不见,还是有些失落的,心里也越发肯定,他昨晚可能是故意没回她的电话。 就在孟宪心里两小人打架的时候,一辆车从马路的另一边开了过来,从前面十字路口拐弯,朝着这边开了过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了她的面前,车上的人下了车,向她走来。 孟宪懵懵地看着周幼棠。他——怎么又回来了? 周幼棠将军帽摘了仍在了车上,此刻被风吹的微眯了眼,他看着呆呆地看在马路牙子上的孟宪,问:“一个人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 孟宪感觉自己像是被点了哑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来这儿倒公交。”孟宪说,怕他误会,又补充道,“不是来找你,只是路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有一趟公交从她面前路过,停下,车门大开。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公交的线路号上,正是孟宪要坐的那趟车。是不是太巧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孟宪有些纠结,就这十几秒的功夫,司机见没人上车,关门开走了。 孟宪:“……” “不跑了?”周幼棠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宪。 孟宪本来想跟他解释的,但鉴于他昨晚故意不回电话的行为,就没吭声。也不看着他,撇过了头。 周幼棠这回是真笑了。 “看着我。”他忽然说。 孟宪没理他,结果被他捏着下巴强行转过了头。心里顿时就有些生气,只是没表现出来,只有呼吸稍稍重了些。 “我之前是怎么说你的?”周幼棠直视着她,“矫情,就只有你吊着别人的份儿。”他吊她一晚上,她就气着了。 孟宪脸臊的有些红:“你让车回来就是专门来笑话我的?”说完这句话孟宪就后悔了,他一说她矫情,她就矫情上了。果然,周幼棠不说话了,就只看着她。孟宪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这幅手足无措的样子落在周幼棠的眼里,让他稍稍心软了几分。就是这么一小东西,搅得他心烦意乱。 “就这点冲我发火的出息了。”他说着,竟然笑了,“今天我还有事,明天下午,来东湖公园,我给你撒撒气。” 孟宪心里还有气,当然要拒绝。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他堵回去了。 “说一个不字,我就照着上回那样收拾你。” 上回那样,是哪样?孟宪脑子里瞬间想起的是她被他逮回去总参大院家属院那晚。 孟宪:“……” 好想在他擦的锃光瓦亮的皮鞋上踩一脚,让他丢人! 坐车回文工团的路上,孟宪都在生气。一半是被他臊的,一半是真气。但要问她气什么,还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长这么大了,还从没遇到过这样一个人,让人拿捏不准他的尺度,忽近忽远的感觉。是因为年纪差的大吗?所以才觉得他这么高深莫测。换一个人跟他相处,比如方曼辉,甚至方迪迪,会不会都比她好一些? 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孟宪觉得有些可笑。连忙敲了敲脑袋,把这些念头赶走。 第二天是周日,孟宪早早的吃了午饭,趁没人的时候回到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对于内心深处想要见到某人的渴望,孟宪是有些羞耻的,所以从衣装打扮上尽量显得不太重视。 然而临出门前,她还是折回了身,对着镜子,将头发散开,重新编了个麻花辫儿。编好后对着镜子一看,脸颊红的像是发了烧。 东湖公园离文工团大院并不远,孟宪决定走着去。一路上日光晴好,天高云淡,风清气爽。心情也跟着明媚许多,孟宪撩起刘海,看着天空,微微眯起了眼。 等她到达公园里的时候,周幼棠已经到了。看样子不知来了多久,正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身边围了一群小朋友,一手拿着一个小瓶子,一手拿着塑料棒对着天空吹泡泡。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一下子吹出了一连串泡泡,开心的不得了,回头拉着周幼棠指给他看。周幼棠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瓜,低头跟她说了些什么,小姑娘又蹦跳着去玩了。 周幼棠微微笑了笑,不经意的一回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孟宪。眼角的柔和仍在,他注视她片刻,说:“过来。” 孟宪其实有些愣。头一回看见他对小朋友的模样,耐心和蔼的简直跟平常判若两人。被他的声音唤回了神,孟宪放慢脚步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周幼棠今天穿了身便装,上身是灰色毛衣搭一个黑色牛皮夹克,下身是一条简单的黑色长裤配一双黑色皮鞋,看上去年轻的仿佛只有二十几岁。孟宪看着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来着,比如他昨天还忙着工作,那今天是几点回来的,有没有休息?比如他昨天说要给她撒气,到底是什么意思?然而她一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就见他递过来一个瓶子。 “给你的。” 孟宪一眼就认出这个瓶子跟这群小朋友们玩的一样,没接。 周幼棠眼眉一抬:“就叫我这么拿着?” 不然呢,谁叫你买这个了。 “这是给小朋友玩的。”孟宪反驳了句,在他目光的直视下,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一旁的小朋友见这个大姐姐手里也有了一个,有几个就跑过来,围着她,让她也吹泡泡。孟宪骑虎难下地看了周幼棠一眼,某人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在心里默默瞪他一眼,孟宪旋开小瓶,用塑料棒沾了沾里面的肥皂水,对着天空,脸颊微鼓的攒了一小口气,轻轻一吹,一连串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冒了出来,飞上了天空。 小朋友们欢呼着伸手去够,想要击碎。但孟宪个头太高了,个别小萝卜头够不着,就有些着急。见状孟宪微微弯了弯腰,到最后蹲下来,仰着头吹泡泡。 一个小姑娘因为吹不出泡泡来有些着急,孟宪便手把手教她。 “你要轻轻吹,不要太用力,否则肥皂水就被你吹落了。”说着,她抓着她拿着塑料棒的手,沾了水后,轻轻一吹,就吹出来了泡泡,在阳光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层绚烂的色彩,煞是好看。 小姑娘按照孟宪的方法试了一次,成功的吹出了泡泡,特别开心。她拿着自己手里的瓶子,举到孟宪面前:“姐姐,我的跟你的换好不好?” 孟宪正愁着手里的瓶子没法处理呢,她笑了笑,说:“姐姐不跟你换,姐姐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她把瓶子递给了小姑娘,刮了刮她的鼻子。小姑娘笑弯了眼,拿着瓶子,跑回去找小伙伴了。 孩子们玩着玩着就跑远了,孟宪目送着他们离去,笑着回过头看见周幼棠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他仍旧双腿交叠坐在长椅上,目光看向这里,有种深邃的温和。 “刚还嫌弃,现在不是玩的挺高兴的?” 孟宪学乖了不吭声,双手交叉着背到身后,整个人轻轻地靠在了一棵树上。 “坐过来。”周幼棠看着她说,“站那么远我还怎么跟你说话。” 孟宪靠树靠的更紧了:“我听得见,我要跟你保持距离。”说着用脚在面前划了一条不甚显眼的线,“就是这条线,谁也不能越过。” 说完,她歪头看了周幼棠一眼。 周幼棠笑了,被她逗乐的。平常的他太过严肃,因而笑起来才十分明显。 “我叫你来,是觉得我们之间该谈谈了。”周幼棠说,“关于我,你有什么想知道,可以直接问。” 孟宪心中涌起一阵悸动。这人像是知道她所有的不安一样,她的心里也确实有太多茫然,可真要她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没什么想知道的。”孟宪说。 “想清楚了?”他反问道,“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就这么点诚意啊?孟宪有点被噎住的感觉。思忖了片刻,她微抬双眸看着他。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 “你试试。” 孟宪沉默片刻:“那……我想问方曼辉。” 她说完,周幼棠就又笑了,微抿着唇地笑。 “你想这么跟我聊?”他说,“我还不知道,她在你心里这么要紧。” “只是这两天听了不少你跟她的事。”孟宪小声为自己解释。所以,此时此刻,梗在心头,最想问的,是她。 “都听什么了?”周幼棠饶有兴趣地问。 这个当然不能告诉你。孟宪不说话,眨眼看着他。 “说吧。”周幼棠微眯下眼,说,“想听什么,说说看。” “都想知道。” “得寸进尺。”笑着说她一句,望着东湖沉吟片刻,周幼棠才又开了口,“处过两年,后来她要出国,计划定居国外,于我是个不会也不可能接受的决定,谈过之后没有转圜余地,和平分了手。在此之前,考虑过领证结婚。” 听别人说再多,也比不过听他直接这么说出来让她难受。孟宪有些失神地问:“她也许很快就后悔了。” 周幼棠凝神看着前方:“即便是后悔,也不过是在脑子里想一想,实际行动上她永远是大踏步向前。她想要的,比一般女人多得多。我给不了,所以只能尊重她的选择。” “可她还是回来了。” “所以呢?”周幼棠看过来。 孟宪:“……” “她回来,不是为了任何人。或许会有我的原因在其中,但如果仅仅是我,不足以让她下这个决定。”他注视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心里,“孟宪,我们只是两个普通的成年人,谁也当不了情圣。感情基础不足以支撑我们回到过去,那么任何偏离这个方向的决定都是对彼此不负责。” 孟宪愣愣地看着他。 “想说我什么?”他像是看透她心中所想一般问道。 孟宪回神:“我在想我自己。”她说,“我想,我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保持理性。” 周幼棠:“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人。” 孟宪低头,有些别扭的撇过脸。 周幼棠看着她,心里微微有些感慨。 “孟宪,我今年三十二岁了。”他说着,微微笑了下,“不可能再跟你一样。” “所以,很可能我们不合适。”孟宪小声说。 “怎么不合适,你说来我听听。” “……我不知道。” “你知道。”看着她在绞手指,周幼棠很想握握她的手,“其实,你心里头比谁都清楚。” 这话说的孟宪有些想哭,费了很大劲,忍住了。 她抬头,看着周幼棠:“你知道的,我跟你的认识并不算好,有一堆麻烦,包括周明明。”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周明明,很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 周幼棠的反应极为平静:“我既然选择开始,这些都会考虑到,你还怕什么。” “不光这些。”孟宪低声说着,“还有我粘人又矫情,容易想多,我一直想跟你可能不会有好结果,所以从来不敢迈开脚步。我就怕,就怕我们开始了,却没能坚持到最后。我不想这样。”说到最后,孟宪的声音越来越哑。 周幼棠静静地听着。 “我就这么让你没有安全感。”他说着,忽然笑了,“孟宪,未来有无数种可能,你为什么总是做最坏的假设。” “因为我从来就没遇到什么好事,所以不敢相信自己会有什么好运气。”说完这句话,孟宪的眼睛忽然红了。 周幼棠略有叹息,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把手帕递到她手里。 孟宪不要:“我没有哭。”说着吸了吸鼻子。 周幼棠知道她的口是心非,微微失笑,很认真地凝视她:“不会比现在更糟。”手指顺着她轻薄的刘海轻轻滑至她鬓边柔软的长发,“孟宪,我们试试罢。” 33、 当晚,天色忽变,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春雨。 第二天早起雨停了,温度却比往常低了几分。小乔一早就从医院回到了文工团,刚到宿舍,经过水房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有人在嚼舌根。 换做平常她是不屑于听这些人胡言乱语,只是注意到说话的人是吴敏,下意识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跟吴敏在一起的是老乡加同年兵,两人在水房里洗衣服,小乔经过的时候,吴敏正幸灾乐祸地跟老乡说:“昨天晓媛她们宿舍那谁打扮的挺漂亮的出去了,回来的时候神思恍惚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脸还特别红。” 老乡笑笑说:“人家那么多人追呢,干什么都不稀奇。” “是啊,别看她平时一声不吭的乖的跟个兔子似的,可还真是有本事,整个一闷声发大财呀”感慨一声,吴敏又说,“哎,你说,那些追她的人都不知道她那点事儿么,一点也不在意?” “兴许就是玩玩呗,谁还较这个真。你看那周明明,这段时间不是也不来了?也就图个新鲜。” “是呗。” 两人说着,同时笑了起来。 门外的小乔听的搓火。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要是再听不出来这两人讥讽和嘲笑的是孟宪,那这脑子就不必要了。 重重地敲了下水房的门,小乔看着这两个被她吓的不轻的人,冷声说:“背后说别人坏话可是要下地狱的,而且还得拔了你的舌头。” 吴敏一听这话脸腾地就红了。 “你胡说什么你,谁让谁坏话了?” 小乔不理会她的狡辩,翻个白眼走了,气的吴敏想骂人也无处发泄,只得把个盆子摔的叮当响,让一旁的老乡开了眼。 回到宿舍,小乔放下行李就去找孟宪。找了一圈没找到孟宪人,才知道她一早就出去了。 孟宪是请了假给金老师送东西去了,昨天晚上她才知道,金鹤不能出席颁奖仪式的原因是因为她怀孕了。这个消息是队长当着整个舞蹈队的面儿宣布的,全队的姑娘们像炸开了锅一样在讨论这件事,有觉得意外的,毕竟从来没听过金老师处对象结婚的消息,更别提怀孕了。有觉得庆幸的,心想这下终于能换个指导老师了。孟宪则是觉得高兴,她一直很仰慕金老师这样温婉大气的女人,私下里也跟小乔她们讨论过好几回了,都想不出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原以为金老师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一直单身到现在,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悄么声地要生孩子了。不过,说来也是奇怪的,她来文工团都快一年了,居然没听到一点关于金老师已婚的风声,问其他人也是如此。瞒得如此严实,多少让人有些想不透。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孟宪被队长叫到了办公室,说是有几封金老师的信,让她帮忙把信和获奖证书一并送到她家里去。孟宪正想去看看金老师,便应了下来,拿着队长给的地址,辗转了两趟公交又步行了十几分钟,才找到金老师住的地方。 不巧的是,金鹤不在家。一个打扮朴素的阿姨给她开了个门,看样子应该是在家里帮忙的。孟宪也没久留,放下东西,就离开了。刚走到楼下,就看见金鹤停好车子,向这边走来。 一眼就瞅见了孟宪,金鹤跟她打招呼:“过来了?找我的?” 孟宪嗯一声,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金老师的肚子上,见腰围果然比之前大了不少,想是真的怀孕了。 金鹤也注意到她的目光了,不由得爽朗一笑:“瞧见了?我这肚子四个多月了,想遮也遮不住了。” 偷看被抓了个现行,孟宪窘然地移开眼,脸颊微红地说:“恭喜您了,金老师。” “喜什么喜?我正发愁呢。” 没料到金老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孟宪有些好奇,但见她闭口不言不往下说,就没再问了。 “金老师,奖杯和证书我都帮您领了,还有几封信,刚一并给您送到家里去了。”孟宪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团里还有事,我先走了。您好好养胎,别累着自己。” 金鹤点了点头:“那我就不留你了。”她说,“其实还有件事想跟你说,但刚从医院回来,这会儿有些累了。过几天吧,我去趟团里,好好跟你聊聊,这可是件大好事儿。” 金鹤故意卖了个关子,确实也把孟宪的胃口给吊起来了,却也不好问,只得露齿一笑,说:“好啊,那我等着您。” 两人就此道了别,孟宪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忽又听见金鹤叫住了她。 “小孟啊。”金鹤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处对象了?” 孟宪听的脚下一趔趄,差点儿没歪倒。金鹤被她这反应逗乐了,哈哈笑了两声,上楼了。留孟宪一个人在原地,脸红的像个熟烫的苹果。 回去的路上,孟宪一直在想金鹤是怎么看出来的。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可是就她自己而言,明明没有谈恋爱的感觉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过于专注在这一个问题上,以至于回到宿舍也没留意到小乔回来了。 小乔正在收拾柜子里的东西。刚刚她去了一趟练功房,吴敏也在,见她来了,上下打量她一眼,笑的跟中风了似的,跟几个女兵凑一起说悄悄话,隐约能听见腿粗的字眼。这可算是戳着小乔痛处了,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些年芭蕾舞,没瘦几斤肉倒也罢了,小腿反倒是越跳越粗。平时就挺在意这个的,此刻被人嘲笑了,心里当然生气。瞪了那几个女兵一眼,小乔换了衣服,又回了宿舍。 见着孟宪,她扑上去就抱住了她:“呀,你可回来了。” 孟宪被她吓了一跳,看清楚是小乔,也挺高兴的:“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一早就回来了。回来了我就找你,半天也没找见,老实交代,干什么去了?”小乔摆出一副逼供的架势,还挺吓唬人的。 孟宪才不上她的当:“我还能干吗呀,给金老师送东西去了。” “我知道,我就是考验考验你,看你这小同志诚实不诚实。”小乔拨弄着胸前两个麻花辫,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 孟宪失笑地看着她。 “你姨妈怎么样了?” “挺好的,做完手术现在已经能下地了。正好我姐从南边回来了,就留她在医院照顾,我趁机回来了。”说着小乔哼一声,“就这我姨夫还不满意呢,说我不想伺候我姨妈,还说白疼我了。呵。” “你姨夫……怎么这样。”孟宪微微皱了皱眉。 “谁知道呢。”小乔耸了耸肩,“算了,不提他了,说说你吧。” 突然转移了话题,再加上小乔微微眯起的双眼,让孟宪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有什么好说的。”她背过身去,看见地上一个黄盆里放着洗漱用品,便说,“你要去洗澡呀?” 逃避话题,看来是真有猫腻了。小乔心里越发肯定了,却也不急着问。 “是啊。”小乔说着,从柜子里找出一条干净毛巾放进了盆里,“必须得去洗洗,在医院待的几天都没顾上洗澡,人都快馊了。” 孟宪低头看着她收拾,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吊着,犹豫了片刻,弯腰从床下面拿出盆,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文工团里最让女兵们喜欢的,就是到了冬天有24小时的热水。 此刻还是上午,人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孟宪和小乔找了个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放下东西,准备洗澡。 打开花洒,热水从身上缓缓流过,小乔舒服地叹息一声,看着一旁将头发散落下来的孟宪,咯咯地笑:“整天梳麻花辫,你头发不用烫都有卷了。” 孟宪歪着头将长发理在一边,有一缕头发已经被热水打湿,握在手里有种温热的触感,她看着小乔,也笑:“好意思说我,好像你不是一样。” 目光在孟宪身上游走个遍,小乔感慨:“好羡慕你呀宪宪,跳了这么多年舞,腿还这么细这么长。” 孟宪往身上打着香皂,闻言只是弯了弯唇角。 “而且瘦也就算了,该长的地方也没落下。”说着,往孟宪的胸前瞄了几眼。 孟宪脸有些红,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被臊的。 “受什么刺激了,以前就没听你这么夸过我。”她低声说。 小乔笑笑:“才不是我受刺激,是另有其人。” 听出来小乔话里有话,孟宪愣了愣,抬头问:“谁?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一些闲言碎语,我听过就忘了。不过——”小乔顿了顿,又说,“你昨天是不是出去见首长了?” 孟宪有些紧张:“团里有人看见了?” “没有,就是有人看见你从外面回来了,说你失魂落魄的。”小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孟宪的神色,“宪宪,你们——没事儿吧?” 孟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乔。她默默地冲着手中的泡沫,待到彻底冲净了以后,关闭了花洒,回过头看着小乔,神情严肃地让小乔都有些紧张。 “乔儿。”孟宪终于踟蹰着开口,“我好像真的谈恋爱了。” 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分钟,最后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要不是澡堂地板有些滑,小乔简直要跳起来了。 “你你你——”她对着孟宪结巴了半天,“你不是早就谈恋爱了?什么还叫好像!” 孟宪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你不知道——”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又继续,“我们以前没谈恋爱。就是——不是像正常人那样谈恋爱。” “正常人?正常人怎么谈恋爱?”小乔有些费解。 孟宪想了半天,觉得自己也说不清,干脆就破罐破摔道:“反正不是像我这样。” 小乔快被孟宪给逗乐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原来孟宪这么可爱。 “你这逻辑跟首长说过吗?他能理解吗?” 说过吧,但是……他完全懂了吗? 昨天那场谈话,到最后似乎也并没有一个什么满意的结果。他说试试,她沉默了半天,告诉他,不能像以前那样,她不想像以前那样。 以前是什么样呢?他想见她就见,想亲近她就毫无顾忌,他不想的时候,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想的时候,她拿自己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想像哪样呢?她想像她见过的所有正在谈恋爱的情侣那样,简单又幸福。 昨天她说完那句话,周幼棠就笑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她:“我知道了。” “应该能理解吧。”孟宪不太确定,想了想又说,“最后送我回来的路上,他牵我手了。” 牵手?那这应该算是好事了? “这么说你俩好着呢,那为什么回来还‘失魂落魄’的?吓的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想着怎么安慰你才好呢。” 看着小乔长出一口气的样子,孟宪有些出神。其实,她确实有一丝丝茫然,但不可否认的是,更有一种悸动,颤栗在她的内心深处。孟宪回过头,打开花洒,热水流下,浇湿她的长发。仿佛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让她微微一笑。 再次接到周幼棠的电话是第二天中午。 孟宪刚从练功房回来,午饭还没来得及去吃,经过值班室的时候,被值班员叫住,说刚刚有人打电话找她,没留下电话号码。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孟宪心猛的跳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见值班员挂上门出去了,她拿起听筒,问总机要了周幼棠办公室的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起了,是周幼棠亲自接的。 “哪位。” 声音干净又冷静,瞬间就让孟宪有一种脚踩在地上的感觉。这两天她一直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是她的幻觉。如今听到他的声音,才终于踏实了下来。 “是我。”孟宪低声说,“刚刚在排练。” 那头嗯了一声,似乎是有事在忙,过了一会儿,才又回到电话上:“宿舍里什么时候能按个电话,每次找你都得通过值班员,像是平白多了个领导。” 哪里想到一上来会是这么一句话,孟宪简直能想象的出这个军衔两杠三星的男人说这话时的表情,忽然就有些想笑。其实,电话真要装到宿舍里,她就不敢接了,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呀。可这话不能直接说给他听,所以只能咽回肚子里。 “找我有事吗?”孟宪例行惯例地问。 “有事。”他说,片刻后,问,“这两天睡的怎么样?” 这个问题…… 孟宪愣了愣:“睡的挺好的。”她想了想,“你是觉得我会睡不着吗?” 他似是笑了下。 “怕你胡思乱想,毕竟心眼儿又多又小。” 某些方面,他似乎永远也不吝于戳穿她。 “我没有胡思乱想。”孟宪小声反驳,“以前也没。” “嗯,这回我知道了。” 说是知道了,语气却是明显的不信。孟宪不想理他了,手指轻绞着电话线,说:“我挂了,要开饭了,不跟你说了。” “去吧。”周幼棠说,“刚打电话是想告诉你一声,今明两天下部队视察,后天回来,我们见个面。”末了,又问,“时间方便么,小孟同志。” 孟宪被他叫的脸有些臊。 “见面做什么?”她问。 “约会。”他不急不缓,不容反驳的说。 孟宪感觉自己的脸腾地温度就上来了。啪的一下,挂掉了电话。 因为这一通电话,孟宪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幸好要演出的舞蹈已经排练的差不多了,没出什么差错,才没被指导老师看出来。结束之后,孟宪只觉得这一个下午过的好慢。还有两天,她怔怔地想。 和小乔一起吃过晚饭,回到宿舍,孟宪正梳着头,就被同宿舍的一个人叫住,说是金老师过来了,在办公室等她。孟宪忙放下梳子,穿好军装,去了机关大楼。 到的时候金鹤正在办公室里翻录影带,今天的她穿了一身便装,更显出肚子来了。顶着这么一个肚子站在椅子上搬柜子上的箱子,颤颤巍巍的身形看的人心慌。孟宪连忙把她扶下来,替她搬下了箱子。 “谢谢你啊,小孟。” “不客气,金老师。”孟宪说着,又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金鹤呼出一口气,说:“这几天在家都待烦了,想起来办公室里还有几盘没看过的录影带,带回家解解闷。” 孟宪扫了一眼那箱子:“这么多,您搬的回去吗?” “没事儿,等会儿有人来接。”金鹤摆摆手,让孟宪落座,“前几天在我们院儿遇见的时候,我不是说有件事要跟你说吗?今儿过来拿东西,顺便跟你通个气。” 孟宪正襟危坐的点了点头。 金鹤被她严肃的样子逗乐了,说:“放轻松,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说着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清清嗓,又开口道,“是这样的,咱们文工团话剧团最近要排一部话剧。剧本是由咱们军区著名创作员李亦先亲自操刀的,据说中央和军委的领导都看过也批示过了,说是写的非常好,要军区尽快着手准备,排练好了,是要下去巡演的。” 孟宪嗯一声,很真的听着,心里却不解金老师为什么要跟她说话剧团的事儿。 “本来呢,咱们跳舞的跟话剧也沾不上边,可这次不一样。”金鹤笑了笑,说,“你没看过剧本呢,你看过就知道了。” 金鹤大概给孟宪讲了下剧情。这部话剧的一号人物讲的是一位年届四十的优秀军人。他在军队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全身心投入到部队建设上,功勋卓著,从不向部队提出任何条件,自甘清贫。毫无疑问这个军人在工作岗位上表现的是相当出色,但家庭生活却是一团糟,首先是父母年迈,身患重病,接到城里来治疗,每天都需要大把大把的医药费,接着妻子受工作的单位改制影响被迫下岗,遭遇中年危机,天天发牢骚。偏偏祸不单行,就在这时,酷爱跳舞,颇有天资的女儿因为一场车祸而失去了再次跳舞的机会,找不到人生的方向,陷入迷茫,一度被迫自杀。接踵而至的家庭危机,让军人对自己的人生也产生了质疑,萌生了转业的想法,并向部队递交了申请转业的报告。上级领导没有批准他的转业请求,反倒是批给了他四十天的假,让他去找回和重振自己的人生。这个剧本甫一出来,在团里内部的讨论会上就引起了轰动,上级在看过之后更是亲自批示,说这是一部将主旋律与时代特色结合的相当巧妙的作品,同时也将关注点放在军人个体上的喜怒哀乐上,体现了军队管理的人性化。简而言之,就是说这部作品非常好。 “这部话剧里的女二号,是男一号的女儿,年龄十八岁,是个跳芭蕾舞的。考虑到这一点,团里的意思是,要从咱们队里选出专业的芭蕾舞演员,来扮演这个角色。” 孟宪有点明白金鹤的意思了。 “您……想让我去?”她有些谨慎地问。 “本来话剧团那边想让我去做艺术指导,但我现在这情况,也去不了。”金鹤无奈地弯弯唇角,“所以那边就让我推荐几个人,我扒拉来扒拉去,也就你合适了。” 孟宪知道金鹤一向对自己很偏爱,但没想到她还真打算让她去。 “金老师,我不行。”跳舞她可以,演戏真不行。 “你还没试过,就先否认自己?什么毛病。”金鹤嗤笑一声,说,“你呀,就是太不自信了,我还就得练练你的胆了,去,必须去。” “可没我演过戏呀。”孟宪有些发憷,“团里怎么不选一些专业话剧演员?”毕竟演话剧的话,演技是第一位的,跳舞只是陪衬。 “原本是打算选专业演员来出演这个角色,但是李创作员说了,剧本里有一场专门写女二号跳舞的戏,是女二号这个人物很重要的一场戏。必须要让观众看到她的舞蹈跳的有多么好,对舞蹈是多么热爱,才能在后期她车祸残疾之后更加体会到她内心的那种痛苦和绝望。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孟宪沉默片刻,苦笑一下:“这么说来,我对舞蹈的热爱,还不及一个虚拟人物。” 金鹤失笑:“想太多了,小姑娘。先去试试,话剧团那边会集中培训三个月,也不定就让谁演了,毕竟这是团里今年的重点任务,各军分区都选送的有人来,你只是我推荐的其中之一。” 机会来之不易,孟宪稍稍有些动摇了。 “我要是选不上,会不会给您丢人,给团里丢人?”她小心翼翼地问。 “哪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重在参与。”金鹤叹口气,说,“我就给你交了底吧,这是个一本万利的事儿,选不上就选不上,一旦选上了,到各军区巡演,露了脸不说,表现优秀的话,别说军区和团里的嘉奖了,到时候直接提干都是可能的。等当了干部,再争取机会去军艺深造一下,位置和学历都有了。” 金鹤描画的这个前景,孟宪并不敢奢望。提干?她还真没想过能在部队走这么远。不过,这多少也算是一个机会吧。金鹤说了这么多,能为她这么着想,她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 点了点头,孟宪柔声说:“那,我就试试吧。” 34、 虽然在金鹤面前说试试,但对于能不能选上这件事,孟宪抱的是随缘的态度。 临走前金鹤说这件事还未正式公布,让她先保密,所以孟宪回去之后跟谁也没提,连小乔都没说。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中午刚过,就有人找上门了。 第二天中午,孟宪结束排练之后就跟小乔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吃完之后正在水龙头下刷碗,恰巧碰到吴敏跟潘晓媛经过。本来相互之间都是不搭理的关系,没想到潘晓媛居然开口跟她说话了,她把自己的餐具交给一旁的吴敏,走过来,说:“孟宪,你有没有时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孟宪有些意外。自从上一次在后台亲眼目睹她被金鹤训斥之后,她有一阵子没见过潘晓媛了。摆在明面说的是家里母亲生病做手术,她请假回去照顾了,但私下里传的最多的是她怀孕了,回家打胎去了。对于这些小道消息,孟宪是不信的,毕竟在她看来,潘晓媛还不至于为了岳秋明那种人糊涂到这种地步。然而如今看她脸色明显不如以前红润,心里也有了一丝疑虑。如今她来找她,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是有什么事吗?”孟宪也没跟她太客气,反正无论如何在她那里都落不了好。 潘晓媛看上去没有以前那么气势了,闻言只是说:“有事,咱们去那边儿说吧。” 什么事儿还得避着人?孟宪反倒有些好奇了,她也把餐盘递给了小乔,嘱咐她先回去,然而跟着潘晓媛去了一个人少的角落。 打量一下四周,孟宪正回目光,看着潘晓媛:“好了,说吧。” 潘晓媛心里有一丝痛苦,没想到她也有求到孟宪的一天。然而为了自己的以后,她不得不忍下这个膈应,向孟宪开口。 “孟宪,金老师有没有跟你提话剧选角的事儿?” 孟宪一愣,下意识十分警惕。 “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她跟你提了。”潘晓媛没什么耐心的说,“你能不能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饶是清楚潘晓媛的为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孟宪还是被震撼了下。没想到,会有人理所当然到这种地步。 抿抿唇,孟宪说:“这件事是金老师决定的,我没有权利决定让不让给谁。你想去,就自己去找金老师说。” 谁说她没去?她就是去过了,知道不可能才来找的孟宪。 潘晓媛挺直脊背,说:“我知道金老师一向偏向你,有什么机会也是先考虑到你。但这件事并不是金老师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她自己就拍板把这个机会给了你,是不是也太选人惟亲了?” 孟宪气极反笑:“那就在队里举行一次选拔吧,但是晓媛,未必就是你。” “你——”潘晓媛气的脸都红了。任谁都知道,现在舞蹈队里跳的最好的就是孟宪,所以她说这话,摆明就是对自己的嘲笑和不屑。然而叫她就此放弃,却也是不能的。她跟岳秋明已经快要闹掰了,但目前的她还不想跟他分,有这么一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一旦抓住了,她很有可能就一跃而成为一个干部。到时候身份不同了,或许岳秋明的母亲就不会反对了。 “你是不是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挺得意的?”潘晓媛冷着脸问。 孟宪表情平静地反问:“有什么好得意的?” 潘晓媛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得意的,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很乐于看见自己现在这种没有着落的样子,就像她曾经看她那样。 “你要是真想要公平,那就更不应该这样来找我了。”孟宪说,“去找队里反映吧。” “你好像还挺不在乎的。”潘晓媛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难道你不想要这个机会,也不贪图它带来的好处?” “想啊,现在想了。”孟宪笑笑,“但我也不怕竞争。” 潘晓媛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孟宪也不想再跟她争论下去了:“起风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决定吧。” 回到宿舍,小乔凑上来,好奇地问潘晓媛找她什么事儿。 孟宪想了想,就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她。小乔一听也挺生气,她气孟宪跟她废话那么多,还说什么对内选拔。到手的好机会,凭什么还要扔出来让众人抢啊。 孟宪却是一副不太想跟她争论的样子,在她看来,这是一件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的事。最后团里决定让谁去就让谁去,她绝对服从安排。 小乔一听更上火了:“你当机会都是这样拱手送上门的呀?你要争取呀宪宪,这可是在全军面前露脸的机会,错过这个下一个你去哪里找呀?你不还在准备军艺的考试吗?到时候你不用考都争着有人要你。” “我知道。”孟宪失笑,“我当然会去争取,但决定权到底不在我手里,所以我说这事儿随缘。” 小乔眼珠子转了转:“要不,你去找找首长?这事儿他一定有办法。” 孟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干嘛要找他呀,我又不是非去不可。”撇了下嘴,她说,“我不想拿这些小事儿麻烦他。” 小乔也没辙了:“哎,你个死脑筋。” 孟宪低头不语。 经过潘晓媛这么一搅和,这事儿确实有些伤脑筋了。知道自己可能到手的机会被人觊觎着,那就得提防着点儿。不过事后想想,潘晓媛也搅不起多大的风浪,最起码还有金老师这一关在,于是便放心了一些。 转眼,到了周末,孟宪起早回了趟家。 母亲田茯苓看见她,免不了又是心疼她瘦了。抱怨文工团里工作忙,让她这么长时间不着家。孟宪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她心里清楚,好几次能回家的机会,她能用来跟周幼棠见面了。 父亲孟新凯正在家里长吁短叹着。这几天军委发文规定,要求军及以下单位不准再进行一切经商活动,将工厂和企业交还地方,为此有不少人跑来他们后勤部反映情况,大吐苦水的,弄的所有人都头疼不已,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理解归理解,但上头的命令还是得执行…… 看着他家闺女了,孟新凯更发愁了。原是想送到部队上去,当几年兵找个差不多的人嫁了的,却不想来了一个周明明,闹出了那么一桩大丑事。现在军区里知道这件事的谁不忌讳?想找个部队子弟有些难了,就算本人喜欢,家里也不一定答应。只好将范围扩大到地方上的合适人家,托熟人介绍了几家,竟没一个合适的。不是长得不好,就是工作不好。本想有个好的再跟女儿磨的,现在也只好搁置了。看到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孟新凯有些后悔了,当初哪根筋搭错了,非要送女儿去当兵。 孟宪不知父亲所想,只顾着吃母亲亲手做的早饭了。嫩嫩的豆花,浇上卤汁,撒一些刚熬好的辣椒油,搅拌好吃一口进去,从嗓子眼舒坦到了胃里。田茯苓看她吃的香,不由笑了。 “这次回来住几天?周日走?” 孟宪摇了摇头:“我是回来送东西的,下午就走。” “干嘛去呀,周末还不让休息两天呀?” 孟宪又摇摇头:“是我自己的事儿,周末跟战友约好了要出去。” 田茯苓叹一口气:“正儿八经的家,现在倒像是旅馆了。” 孟宪心虚地叫了她一声,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了。 “姐,带我一起去吧,反正周末我也没事儿。”桌对面的孟子言突然说道,还眨了眨眼。 孟宪才不搭他的茬:“你在家好好做作业吧,下次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孟子言撇撇嘴。 田茯苓也点点他的脑瓜:“就想着玩儿,都快期末考试了,哪儿也不许去。” 孟子言觉得自己真委屈。他那哪儿是去玩儿啊,他是去替她看着他姐去了!哼! 午后,孟宪小憩了片刻,便换了身便装出门了。 孟新凯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孟宪犹豫了下,走过去边换鞋边问:“爸,你怎么不睡一觉。”往常这个时候父亲的呼噜正打的响亮呢。 孟新凯看着女儿,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孟宪觉得有点奇怪,但此刻心里也有事,便也没再多问,背上包就出门了,没有注意到父亲深深忧虑着的眼神。 此时此刻,外头日光正盛。照在人身上,和着春风,有种麻麻的舒适感。孟宪在家门口坐上了一趟公交,过了七站地后,下车,步行数百米,到了东湖公园。环顾了眼四周,她迈步进了公园大门。 正值周末,到了中午公园的人也不少。孟宪放慢了脚步,信步走在公园的羊肠小径上,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湖边。想找一个没人的长椅坐下,然而放眼看去,哪条长椅上都有人。孟宪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天周幼棠坐的那条长椅边上。 一个年轻的女性带着一个小女孩儿正在这里玩耍,通过言语间的亲昵能看出来是一对母女。孟宪走上前,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安静地看着这母女俩。小姑娘正跟妈妈撒娇要糖吃,妈妈说吃糖会长虫牙,长了虫牙就不能吃其他好吃的了,要小姑娘自己选择。小姑娘被难住了,一会儿吃糖糖,一会儿不要虫牙。妈妈被孩子的可爱给逗乐了,回过头,和孟宪相视一笑。 过了没多久,母女俩个还未讨论好究竟要不要吃糖,就有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抱过孩子,和女人并肩走远了。孟宪注视着两人的背影,很久,才转过头来,看着湖面。 稍稍有些无聊,不免就想起上次在这里见到周幼棠的情景,那时他身边围了一堆孩子,而现在这里除了她,就再也没别人。孟宪只好从草地里抓几颗小石子,一个一个往湖里投去,几乎激不起一丝涟漪。不免觉得无趣,孟宪决心找一些大一点的石子来。这次她走的稍微远了一些,把找到的石子都捧在了手里,起身的一刹那有风吹过来,差点儿迷了她的眼。不愿丢弃手中的石子,孟宪站在那里,紧闭着眼睛忍了一会儿,等风过去,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斜坡上的周幼棠。 一时间,孟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不相信周幼棠会出现在这里,而是不相信,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身体的第一反应——孟宪将手中的石子扔到了一旁。看着那堆被她丢弃的石子,孟宪微微觉得有些尴尬。 周幼棠眯眼看着孟宪。 他把她叫来这个地方约会,这小姑娘却已经无聊地开始往湖里投石子了。怎么着也算是第一次正经约会吧,这头开的还有点意思。 他走过去,瞥了脚下的石子一眼,又抬起头看孟宪。慢慢的,居然笑了。 “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不知为何,那让孟宪浑身上下紧绷成一根弦儿的紧张,忽然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