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故人心》 第 1 章 莫若第一次见毕生是在秋天最寻常的一个中午。 莫若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走,满心里都在想着出走多年的姐姐终于回来的事情。往常拐进巷子总会按铃提醒巷口那边的人,今天非但忘了提醒,速度也没减,不曾想真的这么巧,偏偏就有人,莫若还没来得及踩刹车,对面那人和她全都倒地上了。 莫若回过神的时候她正压在人家身上,此刻她才看清是个英俊的男人,许是刚刚下意识要抓什么东西,她的手正紧紧拽着人家的袖口。莫若脸刷的红了,手足无措都忘了要起身。还是那人提醒了一句,“同学”莫若更加羞得慌,倚着地面踉跄起了身。 那男人起身后也不拆穿她,只是笑笑,“同学以后拐弯处记得按铃。” 是温和有礼的声音,连带他的着装,都在这巷子里显得格格不入。莫若扶起倒在旁边的车子,低着头“嗯”了一声,骑上车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像是有怪物在后面追着跑一样,快拐弯的时候想起按了铃,有轻轻的笑声在后面,她终于忍住没有回头。 “莫若,你长本事了啊,我不过给你剪了个头发你至于把你姐叫回来吗。”一进院门,继母苏小米劈头盖脸的骂声就向莫若砸来。 “你以为你姐姐是什么好东西吗,巴巴地往她跟前凑,街坊四邻谁不知道她在a城干得那些事儿啊。”见莫若不理她,苏小米的话说得更过分了。 莫若沉默着绕过苏小米一路往里屋里走。她想,不要说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姐姐走了歪道,就算姐姐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改正了就好。只要自己好好劝她,她不会不听劝的。 快要进莫非房间的时候莫若放缓了脚步,好半天才犹豫着开了房门。见了莫非,莫若心里想着的话全都说不出口了,她被眼前的情形吓呆了。 “姐”莫若大叫了一声。 莫非正在换衣服,令莫若惊讶的是莫非的肚子圆滚滚的,像是装了一颗巨大无比的足球。 莫若好半天回过神,“姐,谁干的?” 莫非径直坐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别一惊一乍的,你姐姐我吃不了亏。” 莫非言语里尽是得意,莫若抓住她的手问她“姐,到底怎么回事。” “那男人会负责的,这次是他跟我一起来的,谈结婚的事儿” “姐,他是谁啊?” “德方的小开毕生,家世好人品好,配我绰绰有余。”莫若听说过德方,香港企业,学校的一栋新教学楼就是以德方的名字命的。 “你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莫若话还没说完,莫非一记卫生球飘过来,“小孩子别问那么多有的没的。” 莫若话头生生止住了。 “莫若,别说这些了,姐姐有四年没有见到你了,姐姐好想你。” 说话间,莫非站起身来就要抱莫若,莫非的肚子顶着莫若,这个拥抱有些勉强。 “你嫁给别人,方知哥哥怎么办?”莫若有些不甘心的问。 “我嫁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为了你断了一根手指都没有关系吗,莫若心里有些发冷。 莫若见了莫非嘴里的毕生,吓了一跳,原来是自己在巷口撞的人。如今苏小米和毕生闲话家常,话里话外都在打探他的经济情况。 毕生面上虽有笑意,周遭却是冷漠疏离的气息,莫非倒是一直没心没肺的傻笑着,就连毕生突然冷了脸都置若未闻,好像他们谈论的事情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天知道刚刚苏小米完全在用卖女儿的口气在和毕生商量彩礼的事情。 继母吃相确实难看,受人白眼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准女婿第一次到岳父岳母家里,和新娘隔着两头坐全程无交流算怎么回事,莫若心里沉沉的,总觉得结婚后面有些隐情。 现下气氛尴尬得紧,莫非突然冷笑了一声,“您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我清楚。我也不怕给您兜个底儿,我怀孕是耍了些手段,不是为了这孩子毕先生非告了我不可。我们俩是协议结婚,为的是给孩子一个名分,没有多少真感情。您也别谋划那些一劳永逸的买卖了,这就是那一锤子买卖。您要是狮子大开口吓走了人家,可是一分钱都捞不到了。你好好想想多少钱才能把户口本给我,对了,莫若我也得带走,省得碍你们的道。” 莫若半是开心半是伤心,开心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可是伤心压住了开心,她脑子里全是这两年水巷四邻背后说的那些话。 “我在a市看到莫非了,浑身名牌,开着跑车,嚣张的很。” “她连高中都没有毕业,一个人在外地,哪来的这么多钱?” “年纪轻轻的不学好,以前那么好一孩子,可惜了。” “可惜什么,当年害得郑家的儿子断了一根手指,她这是咎由自取。” 她的姐姐怎么会在四年间变成这样一个人,她的行为和敲诈勒索有什么两样。难道为了钱,她把结婚生孩子就当成儿戏了吗,莫若的心像被绳子绞住一般,勒得生疼。 “这事儿我得跟你爸爸商量一下。”苏小米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显然是想拖延时间。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随便我。可是我知道户口本在您手里,他是做不了主的。您开个价吧。” 莫非和毕生都没在莫家逗留,离开的时候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把什么麻烦的事情解决了一样。 莫若亦步亦趋的跟在他们后面,心里惶惶然的都是对未知的恐惧,莫非突然牵起了她的手,莫若下意识地甩了开,莫非也没有勉强。许是莫若表情有些冷漠,莫非表情讪讪的。 上车的时候,莫非本来要和莫若坐后座,毕生开副驾驶座的手停了一下,瞅了莫非一眼,莫非笑嘻嘻的把莫若塞进后座自己进了前面。 在车上,莫非语气欢快地跟莫若说,“莫若,我帮你在学校门口租了一间房子,钟点工也给你找好了,你在这边好好把中考考完,姐姐接你去a市。姐姐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不能在b城陪你了。” “没事,你忙你的吧。”莫若心里烦躁躁的,她想好好向莫非确认一下那些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可是当着毕生的面,她知道有些话不太适合说。 莫非给莫若找的房子离学校是真近,两室一厅,更胜在环境幽静。钟点工每天收拾家务,给莫若做饭,莫若除了复习备考,倒真是什么也不用管。 莫非生孩子的时候莫若还在b城。听莫非说是个小男孩,取名叫毕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莫若梦到莫非有一天拿了钱把孩子留毕家一走了之,梦醒了她安慰自己肯定是考前紧张想太多了。 中考后莫非来接莫若,是心神不宁的样子,像是藏着什么事,“莫若,咱俩去a市之前先去一个地方。” 莫若听她说得神秘“姐,我们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莫非的手机一直在响,莫非也不接,手机那头不厌其烦地打,莫非索性把手机扔到后座,莫若坐在后座看到显示屏上显示的“毕生”越发感觉不对劲,“姐,你为什么不接姐夫的电话?” 莫非只是说,“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直到显示屏上出现另一个人的名字:郑方知。莫非听莫若说完是他把手机接了过去, 莫若看着自己旁边的手提箱,拉开一看满眼都是红色的钞票,听到莫非在前面说,“我马上就过去了,我能在毕生眼皮子底下拿走的也就只有一百万了,你再等等。” 莫若记起莫非在莫家说的话,心突然冷了下来,她冷冷地对莫若说,“姐,你不是嫁给毕生了吗,怎么会和郑方知又搅和在了一起。姐,毕然还在毕家,你让毕然怎么办,你真的要放弃毕然吗。” “小孩子家的不知道就不要胡说。” 莫若说完自顾自地开车,然后莫若的记忆里就只有“砰”的一声。 等她醒来,已经是六个月以后了。 此刻,毕生就坐在莫若的病床前,一个字一个字地盘问当时的情景。 等莫若说完,大白天的,毕生的眼睛里灰暗暗的吓人,一丝光亮也没有,莫若抱紧了自己的被子,仍然觉得莫名的冷意。莫若想,她上次见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他现在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莫若转念一想,哪个男人被妻子从眼皮子底下拿了钱给别的男人,估计也得气得掉几斤肉。 莫若怯怯地问毕生,“我姐呢?” 毕生看了她一眼,好像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很快的一瞥,眼神意味不明。随后闭了眼睛,“她死了”。眼眸下也不知道是大仇得报的欢喜还是到底会夹杂着一点点悲伤。 莫若忍不住大哭,连身上的伤口都要扯裂开来。 抬眼看到毕生的大手就笼在自己头的上空,似乎是要做一个摸头的动作。莫若吓得头一偏,连哭也止住了。 这是莫若和毕生之间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谈莫非。 车祸醒来仅有的几次照面足以让她察觉到毕生对莫非的排斥。好几次莫若在毕生眼前提起“我姐”他的眉头都会几不可察的蹙起来,他甚至叫莫若的时候叫到“莫”字都会停下来,过好久才会叫全。 莫若知道她的名字和莫非很像,可能每次都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莫非,那个使尽手段和自己上了床、千方百计地和自己结了婚、拿了他的钱和别的男人跑掉、为了钱连孩子都可以买卖的女人。他心里如何评定她,莫若不得而知。 尽管莫若不愿意相信,可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的姐姐真的成了一个这样的女人,人说不得生前妄加定义一个人,非得到死后才能盖棺定论,这场车祸后她的姐姐是永世不得翻身了。莫若知道她坏,自己心里也隐隐对她有些恨意,可还是不愿意听别人说她的不好,她再不好,起码是自己的姐姐。 第 2 章 莫若出院那天,住院费用早就被人结清了,她在a市举目无亲,自然是毕生结的。 姐姐对他做到这么过分的地步,莫若昏迷的这六个月他竟然也没有袖手旁观。说起来莫若和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姐夫不过寥寥几面,可是已经欠下那么大人情,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莫若看着在前头帮自己拿行李的毕生,凭空觉得自己比他又矮了一截。 毕生帮莫若把东西搬上车,给莫若打开车门,莫若坐在副驾驶座上,刚想提医药费的事情,听到毕生说,“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回家去吗?” 莫若摇摇头,“毕先生”这是莫若这几天给毕生的新称呼。再让她叫姐夫,人家不觉得她没羞没臊她自己也下不住嘴了。见毕生只是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低着头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家的事情您也知道。我后妈不待见我,家我是肯定不能回了。” 莫若支吾了好半天,见毕生已经有不耐烦的神情才鼓起勇气抬起头把这几日想到的主意说出来,“毕先生,我知道不想见到我,我和我姐都没脸见您,我也想走的远远的,省得您心烦。可是,我放心不下毕然,别的事情我说不得我姐,毕然这件事情我姐做的太过分了,她就算要走,怎么都不带着自己的孩子。她明知道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莫若说着说着就哭了,面前出现了一方手帕,莫若只顾自己难过眼泪鼻涕全擤上面去了,心里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气,“我姐这样,虽然毕然是您亲生的,您肯定也挺膈应毕然的。不如让我带走毕然,您眼不见为净,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也省了很多麻烦。” 莫若自顾自地说着,抬头看见毕生面目狰狞地看着她,莫若吓了一大跳,仅有的几次见面她从来没有见过毕生脸上有过凶残的表情,只当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今魂都没了,“谁给你的胆子带走毕然,我毕生连自己的儿子都容不下了吗?” 莫若听他这么一说,兜里准备的那些话全都没了用场,心里着急着,嘴上越发没了说辞。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对面毕生的情绪才平稳了下来。“而且,你自己都是个孩子,你怎么养毕然,你拿什么养毕然?”他的语气甚至是温和的,莫若却听到了杀气,好像自己一个回答不好随时人头落地。 “我,我不上学了,找个工作总是可以养起的。” “你知道他穿的什么衣服,喝的什么样的奶粉,用的什么样的东西。就你这样,打几百年童工都养不起。” 莫若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父母离婚后,爸爸辞了公职下海经商,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加上苏小米总是克扣两人的生活费,贫穷的日子,她和莫非太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莫若小,莫非小时候穿剩下的衣服莫若穿了个遍,没有洋娃娃没有钢琴课没有小蛋糕,他们有太多可能性在诱惑面前把持不住,这个世界对他们来说时时处处都是陷阱与无望。莫若想,自己是被武侠小说冲昏了头脑才会想到带着毕然仗剑走天涯,她毁了自己不说,她难道要毁掉毕然吗。 莫若心里堵得慌,喉咙里涩涩地,“毕先生,我没想那么多,您别往心里去,只要您对毕然好,我答应您,这一辈子都不出现在您和毕然身边,我先走了。” 莫若话说得虽意气,可是没有毕生的批准,脚还是不敢挪步。刚刚盛怒的毕然太可怕了,到现在她都心有余悸。 毕生伏在方向盘上好半天都不出声,莫若也不敢说话,直到她听到,“你姐姐拿了我一百万给她的,她的情人,你当时也在现场。你医药费花了我五十万,具体单据稍后我会让秘书给你看,姐债妹偿,你现在总共欠我一百五十万。莫若,我想你不会不认账吧。” 一百五十万?莫若有些奇怪,“毕先生,车祸后您在车里没有看到过一个手提箱吗?” 毕生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寒意“我确实没有在车里看到,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交警大队事故处理中心,他们都可以作证,再说我会为了一百万骗你吗?” 莫若听着他话里的压迫感有些害怕,转念一想,对啊,德方的太子怎么可能会在乎区区一百万,虽然这在自己眼里是一笔天文数字。 莫若喃喃地说,“毕先生,那钱我以后一定会还您的,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现在给您打欠条。” 毕生冷哼一声,“要是你跑了,又或者你像你姐姐一样,我去哪里追债?” 莫若一开始没听懂,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又辩驳不得。“那您说,怎么办才好?” 毕生说,“你最好能时时在我眼前晃悠,便于我监督管理。你给我出个主意,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你逃不了,又能让你有钱还我?” 他似乎在思考,莫若心里也在想。脑海里已经脑补出古今无数个卖身还债的苦女子来了,又惊又怕。转念又安慰自己毕生是做正经生意的,做派看起来也是正经人的做派,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莫若想的正出神,只听毕生说,“你留下来还债吧,顺便照顾毕然。” 莫若表情表示没有听懂。 毕生看着她,耐着性子解释“你姐姐说你学习很好,既然这样,你住在毕宅,我供你读书,你读书的钱算在债里,等你毕业以后一笔一笔还。当然,是要有利息的。” 小人a顺利地ko掉小人b。 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吗?莫若有些不相信,脸上也有些显露出来。 毕生继续解释,“我既然为了毕然愿意娶你姐姐,自然也愿意为了他把你留下。我不可能花太多的时间在家里,就当给毕然找个伴吧,反正现在怎么逼你你也还不出那么多钱。” 莫若觉得这话可信度很高,她心里已经开始计算,就算自己以后年薪到十万那么多,也得不吃不喝还十五年,还不包括在毕家的生活费,一时间有些沉重。片刻又想到了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怯怯地问,“那我要是一直还不清呢。” 毕生揉揉莫若剪得短短的头发,有细碎的阳光透过毕生的指缝流淌到莫若的头皮上,她感觉到阳光的触感,像是微弱的电流让人无法忽视。 可是他的话是没有温度的,“还不清就一直还,区区一百五十万能耗你一辈子,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说话间,他的手已经迅速地离开。 莫若这会儿已经调整好心态,感激道“毕先生,您真是好人,谢谢您让我留在毕然身边。”他非但没有把对姐姐的怨气迁怒到她身上,还收留了她。虽然这收留是有条件的,可是有条件的好意才更让人有安全感,不是吗。 毕生笑了一下,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来,“你会对他好的吧,毕竟,你是他小姨。”神色语气尽是苍凉无奈。 “当然”莫若唯恐他后悔,连声答应。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爸爸那边…” 没想到爸爸竟然同意了毕生的计划,她猜想也许爸爸日渐觉得她供她上学是包袱。她自小性格孤僻,和爸爸不亲,也就没有兴趣追问他背后的缘由了。 毕生动作很快,当天就把莫若带回家,晚上就和莫若签了合同,一周之后就让助手张秘书帮她联系了a市最好的高中,莫若昏迷了半年多,毕生本来让她再休半年再上学,莫若着急赶课,坚持元宵后就去。 开学当天教导主任领了莫若进教室门,路上有过往的老师同学侧目,莫若感觉极不自然,她不太能习惯别人的关注。 莫若终于知道毕生的秘书为什么劝她下半年再来。a高向来不收插班生,何况是学期中间的插班生,如今破了先例甚是乍目,一时间全校都知道特重班学期中来了一个中考b城第一名,都想知道是何许人也,也都在观望她能不能把现在的年级第一颜风挤下去,莫若压力重重。 加上班里大家都彼此熟识,莫若一个新闯入者不成公敌就不错了,哪里还指望能融入这里复杂的小圈子,莫若在学校里俨然被孤立了一般。 第一次月考莫若发疯了一样看书,发现竟有好多东西模模糊糊有点印象,想着自己初中竞赛的时候应该系统,不由得有些开心。 第一次月考下来莫若去年级主任那里查分,主任旁边围了一大群人,等人群散了莫若才凑上去,50名,莫若脸涨得通红,这不是自己预期的结果。她一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坚信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没有所谓希望也不会滋生无谓的挫败感,凡事总是喜欢考虑最差的那一种,以期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总能坦然面对,可是她预期最差结果也不至于是这样。 “莫若,休了半年学考成这样也不错,你也别太沮丧,慢慢来。”年级主任见四下没有人,状似不经意地问了莫若一句,“那天我听教导主任说你跟德方有些关系,她也搞神秘不告诉我,你说这” 莫若听了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好半天才说,“我是毕家的远房亲戚。”前小姨子应该不算说谎吧。 “多远远到毕老太太都亲自打电话跟校长过问了,说要一定照顾好自己这个孙女。” 莫若一怔,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毕老太太呀。 年级主任见她这样,只当莫若跟他打哈哈,尴尬地笑着,“放心,老师不会说出去的。” 没有的事情,莫若都不知道怎么作答了,只能跟着傻笑。 第 3 章 回毕家在毕然房里拿手里的铃铛逗弄着毕然,毕然咯咯的笑个不停,莫若心情好了很多。 “莫若,你哪里来的铃铛?” 进门的是曼榕姨,她一向走路悄无声息,像只随时准备进攻猎物的猫,莫若平时听到她的声音都有些打怵,不要说是她现在搞突然袭击了。忙站起身来,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低着头小声地说,“在路上看到好玩买的。” 抬头看到曼榕姨皱着眉头,是发怒的前兆,慌忙补充,“我已经消过毒了,我的手也消过毒了。” 曼榕姨要出口的骂生生止住了,却是一脸便秘难以纾解的样子。莫若想,她辩解了她不痛快,那下次怎么办,她难道什么都不说白白受气。 莫若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 “毕然要午睡了,你可以走了。”莫若如蒙大赦,简直是逃了出去。她在她身边呆的不自在,虽然她羞于承认,可是有时候她甚至会怕她。尽管她平日里对待佣人,威严里不乏温情,尽管她抱着毕然的时候,眼神里甚至有种慈祥的细腻。 是的,是慈祥。曼榕姨已经不小了,她精致的妆容,得体的衣着并不能够完全掩盖她的年龄,何况是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再全副武装的包裹总敌不过朝夕相处,总是会露出马脚的。 她还记得一开始,曼榕姨见到她,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这并不是待客之道。当着毕然的面,她露骨的打量让她有种在众人面前扒光衣服的羞耻感,“少爷,这就是那位莫小姐的妹妹?” 莫若听那语气里有百种情绪,可是一种都抓不住。 毕生点了点头,“莫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曼榕姨,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管。” “以后我就叫你莫小姐了,莫小姐,请多多指教。”曼榕姨不容置喙的语气让被动承接她握手的莫若心里感觉屈辱。她不过是在提点她,不管是莫非,还是莫若她自己,在这里都会是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代称莫小姐。她送走了上一个莫小姐,迎来的不过是下一个莫小姐,她们在她这里是没有任何分别的。 莫若求助似地看向毕生的方向,毕生也许没有注意也许注意到了也选择忽视,他的头扭向另一边。 曼榕姨脸色微变。这次,她看懂了,曼榕姨看她的眼神,有不加掩饰的鄙夷。 也许她觉得她和莫非是一样的人,她心里觉得委屈,可是她如何有理由指责她这样的想法。 莫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怕曼榕姨,就像她并不懂得曼榕姨为什么会不喜欢她。 她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她不是怕她的盛气凌人,她对她的怕,仅仅源于自己的自卑。她举止优雅,就算容颜不复青春,自有一股气质撑着,因着那股气质,她连灵魂都像是披了华服。这让她敬畏,也让她自惭形秽。 那天曼榕姨抱着啼哭不止的毕然问她,“莫小姐你是不是手不干净,你是不是拿你的手碰毕然了。”她几乎是用十足的确定语气问的,当着毕生和那么多佣人的面,莫若的脸火辣辣的烧着。 她都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出那间屋子的,脑子里呼呼冒着热气,出门的瞬间她似乎听到毕生叫她,她不管不顾只知道要逃离几乎撞到刚刚被领进来的方医生身上。那是她和方医生打的第一次照面,多年后他们可以在一起笑谈往事的时候也还有窘意从遥远的时光传来。 她几乎萌生了逃走的想法,可是她签过合同的,再说逃离了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去,她是绝对不会再和苏小米住在一块儿的。想想只能作罢。 可是从那时候起,她就不敢再随便碰毕然了,就算她洗了手,也还是不敢碰。 有时候,就算远远地站在一边,她也可以感受到一种叫做血缘的感觉莫名地牵扯着他们俩。在这偌大的毕家,来来往往的人流里,他是对她来说最亲的人。 可是更多的时候,她远远地打量着他的生活,就像是观赏着一出与己无光的豪门大戏。他的身边聚拢了太多的人,奶娘、佣人、曼榕姨、毕生、方医生、司机,也许还有很多很多别的人,他只是一个婴儿,可是他的一哭一笑,一举一动,已经是众人关注的焦点了,他还缺一个她吗? 她不知道。 她在一种无能为力的难过情绪里看着他。 她出去的时候,毕生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有多久,看了有多久。 “莫若,你跟我来。” 她随他去了他书房。这是她第一次进毕生书房,毕家她能活动的范围不过很小的一块。她心里忐忑,可是这并不妨碍她顺便惊叹目之所及毕生书房格局之大,藏书之丰富,甚至有不少是线装的古籍书,看样子已经很老旧了。 毕生示意她坐下。她顺从坐下,坐的板板正正,活像桌子另一旁坐着的是老师。毕生不自在地正了正领带,“莫若,你放松一点好吗。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吓人吗。” 听得出来,他语气里甚至有不太自然的调侃,似乎想要缓和莫若的紧张,拉近和莫若的关系。 莫若的身体柔和了下来,可是心里的那根弦还是绷得紧紧的。 “莫若,在毕家都一个月了,还习惯吗?”他显然不是经常说这话的人,无论表情语气,都让人觉得不自然。他的尴尬奇异地舒缓了莫若紧张的神经。 比起不自然地被对待,她更怕游刃有余地被对待,那让她觉得她被人掌握于股掌间。在与任何人的任何一段关系中,这都是危险的信号。 她尽量想自然地回答以显示自己的游刃有余,“恩恩”可是语气神态还是该死的答老师问题的板正,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不知道是不是这表情太搞笑难看,毕生愣了一下微微笑了。 他本来就是当的起丰神俊朗这四个字的人,这一笑,莫若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连毕生都被逗乐了,“莫若,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样。”他的笑容在扩大,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莫若,我还有正事要跟你说,你这样子我怎么跟你说。”他很快恢复了冷静的神态,正色道。 莫若勉强收住自己的表情。她觉得很奇怪,她不是没有见过帅哥,也不是没有帅哥对着她笑过,比如郑方知。可是毕生对着她一笑,明明只是很寻常的一个笑,她却该死的失态了。 他摆了摆手,“算了,我们出去说吧。” 天色已经见了暗,他们走出大门,沿着路旁细碎的石子小路走,风吹过来,有树叶细碎的低喃声,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莫若非正常的某种激素分泌渐渐正常了,转而有对夜色中周遭一切敏感的触觉。身旁的毕生从出来就一言不发,令这种触觉荡漾着某种难安。 “莫若,请你像一开始一样对毕然,好吗?”毕生突然郑重地说。 莫若一愣,“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莫若,你知道的。”他近乎笃定地说。 莫若心里糊涂,“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毕生自顾自向前走着,两人渐渐拉开了距离。 莫若在后面加快脚步,好容易追上了他,她拉住他的衣袖,“那你说,我一开始是怎样对毕然的。” 他回头看着她,“你是真的不明白吗,顺从你的本心。”在路灯下,他的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莫若松了拉他袖子的手,她终于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了。她心里有一些委屈,“我对毕然的感情没有改变。”她盯着自己的鞋子,“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接触。”她有些恼怒地用脚踢地上的石头,“我好像总是做错事。” “你是说害毕然生病那次吗。” 她摇摇头,“除了那次,还有别的,很多很多的细节。我只懂得在他开心的时候和他怎么相处,可是他哭的时候我不懂得哄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只能手足无措地等奶娘或者曼榕姨冲进来。” “莫若,那你有没有找过原因,毕然为什么会哭呢。” “因为我把毕然吓着了。”莫若带着哭腔,“可是明明有时候我在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是谁告诉你是这样的”他一说出口,突然有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曼榕姨,对吗?” 莫若低头默认。 他抚额,似乎是很困扰的表情。“莫若,我向你道歉,那天曼榕姨训斥你,我就该制止的,可是她对我来说毕竟是长辈,我没有办法当即发作。曼榕姨的事情,是我提前没有处理好,我会和她好好谈的” 莫若抬起头,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歉?她一直因为歉意和别的一些原因,始终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放在不对等的位置。 “莫若”他似乎在斟酌话语,“我其实把你留下来,钱是最次要的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毕然的成长需要陪伴。” 莫若听他这么说,更加困惑了,“毕然的陪伴那么多,有你,有曼榕姨,有毕家上上下下的人,你们照顾他照顾得那样好,我在一边看得都觉得感动,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我不知道他还缺什么?”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工作性质的原因每天能陪他的时间有限。”他似乎有些犹豫,停顿了几秒才说,“这里其他的人,莫若,我并不希望毕然在情感上太过依赖他们。” 莫若有些意外,好像隐隐有些明白,又好像一点都不清楚。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是在我奶奶跟前长大的。这一屋子的人,都是我她塞给我的,我并不是太能接受这种安排。” 他说得含糊,但是意思莫若听明白了,他并不信任毕然身边的人。“为什么让我知道?”莫若有些疑问,她就不怕她有意无意在别人面前走漏了毕生这种想法。 “我看得出你是真的想对毕然好。况且我留下你,就该相信你。” 莫若有些莫名的感动。 “最重要的是,我并不介意提前让奶奶知道这种想法,但是你应该会比较介意被我发现以后的后果吧。”他冲她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 万幸他笑得带有压迫性,她周身的寒意压制住了她对他笑容反射性地心跳加快。 往回走的路上,她有些担忧的说,“我不太自信能做好。” “那就好好学,人不是生来什么都会。就像我也不是生来就会做人家的爸爸。莫若,我可以放心地把毕然交付给你的,对吗?”他语气诚恳。 她受那声音蛊惑,不由得点了点头。 毕生告诉莫若他所说的照顾完全可以建立在不影响莫若正常学习生活的前提下,他不需要莫若在生活上多照顾毕然,只需要她和毕然多亲近一些,每天多对毕然微笑,多和他进行肢体的接触,多对着他说会儿话就行。莫若想了想她需要做的好像真的也不需要太难。 这一晚上毕生说的话比莫若认识他以来说的都多,莫若突然发现,也许她以前想法里的那个毕生,只是自己想当然的一个人。她以为他只是一个花花公子,风度翩翩的外表下是玩世不恭的内核,可是没有想到他待人谦虚有礼,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的孩子爱得那样认真和细致。 他临了还不忘记给她一记“微笑杀”,她到底没有抵抗住晕晕乎乎地回了自己房间。 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她抬头看窗外的月亮,皎洁得就像她答在语文试卷上的那颗大圆盘。 这一晚,她睡得极圆满,也许是毕生的坦诚相待,让她没有那些有的没的后顾之忧,连带学业上的担忧,这会儿也都抛到脑后去了。 第 4 章 莫若不知道毕生是如何和曼榕姨说的,果然曼榕姨后来再也没有为难过她,虽然姿态还是高的,可是莫若潜意识里觉得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曼榕姨甚至有一天丢给自己一本育婴大全,似乎非但不再抵触莫若接触毕然,反而开始有鼓励的意向。 莫若在毕家混熟以后听毕家佣人在背后嚼舌根子,才知道毕家一直单传,是有一个邪门的说法,毕家代代命里只会有一子。 莫若想,原来是这样。莫若记起莫非说过毕生想要给孩子一个名分才和她的结婚,再加上她所见所闻毕生对毕然无微不至的爱,由不得她不相信。 莫若心里仅存的一点微妙的不安,突然就化了烟儿。在毕家呆得越发有理、安心,一心一意照顾着毕然,倒真是在毕家扎了根。 莫若发现自己文科还行,理科越学越吃力,因为理科差的原因,排名总是到不了前面,心里又急又气,临到期末,文理分科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各班老师都在动员同学选分科,年级主任把莫若叫过去,言语里都是旁敲侧击让莫若学文,莫若固执地不松口,年级主任也有些烦了,叹了口气“老师是为你好,回去和家长好好商量一下” 她就只有一个人,和谁商量呢。 毕然不知不觉中已经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往自己怀里扑,“毕然,你说小姨学文学理呢” 毕然笑嘻嘻的,眉眼弯弯的,是伶俐的样子,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莫若一句话都听不懂。 “莫若,你来我书房一趟。” 莫若吓了一跳,是毕生的声音,抬头见他一如往常的淡漠,立在楼梯口,李嫂把毕然领回房间,毕然咿咿呀呀地还是叫个不停。 莫若心里惴惴不安,斜眼瞧着毕生的神色,看不出所以然,跟着毕生进了他书房,“关门” 莫若心里更加不安了,留了心眼故意给门留了缝儿。 “把门关紧!”毕生抬高了声音。吓得莫若砰地关了门。 莫若一回头,就有纸飞到自己脚底下,“捡起来,2个半小时内做完。” 莫若拿起来,是一份理综的试卷,毕生坐在书桌对面翻着文件,莫若定下心神翻了翻全卷,拿起草稿纸演算起来,渐渐地笔速慢了下来,皱着眉头咬起了笔头,抬头见毕生看着自己意味不明,莫若吓得跳过那道题看下一道。 毕生抽卷子的时候莫若还有两道大题没写,莫若按住卷子不让他抽,毕生黑着脸问,“高考你也这样干吗” 莫若只能由着他抽走,莫若看着他飞速的扫着自己的卷子,几乎很快地,他抬起头来,“莫若,你只对了30%的题,你还要坚持吗” 莫若强忍着自己的眼泪,“你骗人,你都没有看答案,你把答案给我,我自己对。” 毕生一道接着一道题对,脸上温度越来越高,他听到毕生说,“莫若,承认自己笨有那么难吗” 莫若的眼泪终于流下下来了,止不住的像开了闸的手龙头,她说,“我只知道我从小就想要当医生,如果我学文科的话我一辈子都当不了医生了”她的语气里有无边的懊恼与自我厌弃。“而且,谁说理科不好就是笨?” 毕生拽着莫若来到后厨,任凭莫若又哭又闹就是不松手,正在做饭的师傅吓了一跳,毕生示意他停下手中的筷子,“莫若,我现在给你一条鱼,你敢杀吗?” 他把袖子挽起,从水缸里捏起一条鱼,那鱼拼尽全力四处乱扑腾,溅得屋子里到处都是水。曼榕姨也赶了过来,大叫着,“我的两个小祖宗,你们到这地方干什么”也顾不得什么名媛范了。 “莫若,你把这条鱼杀给我看,杀了你就可以学医了”毕生把菜刀递给莫若。 那鱼在案板上蹦跶四窜,莫若举起刀看着毕生挑衅的眼神,狠了心往下砍,有腥臭的鲜血味扑在自己脸上,莫若一下子晕了过去。 莫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睁开眼看到曼榕姨近在咫尺的脸,吓得简直要从床上弹起来。曼榕姨也被莫若吓得不轻,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整了整衣领,“莫小姐,你终于醒了” 莫若七魂回了六魂,还有一魂在路上,低低地嗯了一声。曼榕姨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你刚刚晕倒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少爷发了疯似的打方医生的电话。” 莫若那一魂还没回来,怏怏地应了一声。 只听到曼榕姨抬高了声音,“莫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莫若吓了一大跳,无意识地复述,“您说你刚刚晕倒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大跳,少爷发了疯似的打方医生的电话。”等复述完才反应过来曼榕姨的意思,诚惶诚恐地感谢道“曼榕姨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曼榕姨脸上疑似有可疑的红晕,“下次把对不起三个字去掉。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有多少句对不起要跟人说,怪生份的。”语气倒无责备的意思,反而有些娇嗔。 莫若连忙顺杆爬,“曼榕姨,我没想那么多,下次不会了。” 经曼榕姨这么一提,还真是。从到了毕家,她逢人就跟人说对不起,撞了别人说对不起,回来晚了说对不起,就连吸尘器撞到自己也要下意识地对吸尘器说一句对不起。莫若想,那在学校呢,也许就是那么多对不起把同学拒之门外了。 曼榕姨浅笑了一声“你今天吓得不轻,早点休息吧。你不会怨少爷吧。” 莫若想了想,“毕先生是为了我好,我知道。” 曼榕姨眼里居然有了赞赏,“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姑娘。” 莫若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夸赞,都有点手足无措了。 曼榕姨离开的时候,突然扭过头,“莫若,跟你说件事。丫头们在背后嚼舌根,说你不让她们打扫屋子是藏了什么宝贝在屋里头见不得人。我们今天乌泱泱一帮人聚你屋里,我才知道怎么回事。莫若,正经姑娘家屋子不能这么乱的。” 莫若脸一下子红了,拿被子掩住面,声音颤颤巍巍地问,“都有哪些人进来了” “你能想到的差不多都在。估计也就只有毕然和他奶娘不在了。” 莫若简直不想把头伸出来了。她能想象到一进来书架上横七竖八摆放的书,床上乱丢的几本杂志,还有昨天扔在地上不想洗的袜子,桌子上吃了半袋的薯片给人的冲击感。 隔着被子,只听曼榕姨笑着说,“莫若,我不逗你了。我跟他们说姑娘家的房间不方便乱进,方医生是在客厅沙发上给你诊病的。” 莫若松了一口气,探出头,弱弱地问了一句,“那是谁把我从客厅”她一时没想好动词,“搬到我卧室的。” “当然是毕先生,我们其他人要不是女流之辈,不然就是厨房的老王、司机老李,都不合适。” 她简直要吐血身亡了,这不是都一样吗,而且,更让人心塞好伐。 晚上莫若起身出去找水喝,顺着电视光往沙发上看,从电视机里发出的光明晃晃地投在毕生的脸上,莫若吓了一大跳。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神情不太自然地问。 莫若看了眼四下,黑灯瞎火的,好像也只能是在跟自己说话,低着头说“还好” “可惜了那条鱼,我们光顾着救你了,都忘了它挨了一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等老王回过神去看它,它在地上扑腾了半天,血溅得到处都是,都快赶上命案现场了。” 莫若干笑着,“可以想象”心里简直无语凝噎,这人到底会不会聊天。 莫若干笑了半天,脸都僵硬了,毕生也不说话,莫若默默端着水杯往卧室方向走。都快走到门口了,听到一句低低的“对不起” 莫若拧开门,“你只要不把我房间里的惨状透露出去,我就原谅你。” 有低低地笑意在暗夜里浮动。 门打开,是另一方亮堂堂的天地,她把黑夜用门隔住,然后—— 然后,默默地先把自己的房间打扫了一遍。 小剧场 若干年后,莫若回想起毕生在自己选科上的作为。 莫若:这是高考理综,我才高一啊,我还是个孩子啊!而且就算学医要解剖小白鼠可是总需要有时间做一点心理建设吧,总不能突然给我一条鱼我不敢杀就学不了医吧,年轻就是容易被人骗啊。 毕生:莫若,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莫若: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第 5 章 莫若填完文理科志愿,心里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只是选a选b的简单选项,自己以前是纠结个什么毛线。出了办公室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莫若回头,竟然是颜风。莫若一想,不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瓜田李下,a中美男子排行榜上长期雄踞第一的颜风主动和自己说话了,被人看见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他下一句话直接让莫若蒙圈了,“莫若,好久不见。” 莫若心里有些疑惑,她什么时候见过他吗。车祸醒来她就不太记得初中发生的事情了,难道他是她的初中同学,可是他不是应该在a市上的初中吗? 他自顾自地说着“莫若,真的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在a中见面。还有,莫若你变开朗好看了很多。” 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就是阴暗难看了吗。莫若心里莫名的有些怒意,眼睛也一直盯着他看。许是莫若眼神有些吓人,颜风怔了一下,笑着走开了。 莫若其实对自己的反应也有些莫名其妙的。她并非是不善于控制情绪、管理表情的人,可是她见了他的笑就炸了毛。颜风给她的笑容感觉很奇怪,那笑容让人感觉不怀好意,甚至不同于他在学校任何一处给任何一个同学的笑,像是猎人捕捉猎物的笑。 她又想,如果以前他们就认识,她和颜风几次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为什么面无表情不打招呼。 莫若使劲把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挤出自己脑子里,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 高一的暑假从这个下午宣告开始。莫非背着重重的书包上了公交,车上人很多,莫非从学校那站一直站到了终点站,可是心里却是无比的轻松。 她下了车,离毕宅还有一段距离,全当看风景似的走着。走了一半,后面有车喇叭声音,她躲了开,有熟悉的车停在她身边。 “要上车吗。”后座毕生摇下车窗问她。 也许是心情太好,她罕见地拒绝了他,“不了,我想继续走走。” “那我和你一起走吧。”他竟然下了车,让司机自己先开走了。 一个人的幽静变成了两个人的路,她竟然也没有觉得拥挤。也许是因为毕生实在是一个太好的同行者。她有喜上眉梢的表情,却没有倾诉的意向,他竟也没有追问的举动。 是她打破了这幽静。就算是条直道,她走路也会习惯性地七拐八绕,两人同行他将就着她,一不留神免不了就撞到了一起。 她连忙问“撞哪儿了吗” 他着急的问“撞疼了吗” 两人话同时出口,都笑了。 这些天,她已经有抵御他笑容的基本能力了,可还是低下了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 好一会儿,毕生问莫若,“你走路一直这样吗” 她不好意思地回答“嗯,不过如果有人在的话我会下意识地走直线,从小养成的坏习惯。” 顺嘴加了一句,“以后会改的。”话一出口,发现意思有些变了味。 毕生似乎没有注意,“不用改的,这是你的个人习惯,没有必要改的。不过,有一点,莫若,你以后要改。” 毕生停了下来,看着莫若的眼睛,“莫若,以后走路的时候抬头看着前面的路走好不好,老低着头,容易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莫若微怔,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看你,又低下头了。” 她抬起头,朝着他笑了。 “我今天选完文理了。”过了一会,她语调雀跃地主动向他提起。 “太好了”他语气温和。 “不问问我选的什么吗” “你那么开心,选的一定是对的”他那么认真地跟她说,她在心里重复着他的话语,不由得有些感动。 她突然想起什么,近乎赌气地跟他说,“你一定要承认学文科的人不是脑子笨” 他举起手指头立誓言“我从心底里承认学文科的人脑子和学理科的一样的。”像个孩子一样。 “只不过你的左脑比右脑发达一些。” 她喜欢这个回答。 “我那天只是失言” 她笑笑说,“我知道” 她喜欢这种尴尬误会及时告诉对方还能马上得到消除的感觉。 她一米六八,他足足比她高了有半颗头。阳光正好,她突然生出踮起脚尖轻吻他的冲动,万幸她理智的缰绳及时勒住了情感的冲动。 她被自己这样无意识而又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就像溺水的人会死死地抓住身边唯一的浮木,也许孤独的人,也会对唯一的光源生出期待,想要据为己有。 毕生他,只是无意识地出于天性的善意给予自己一些帮助,如同他每年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捐巨额的款项,如同他对刚刚参加工作的员工说加油,如同他对烫坏了衣服的佣人说没有关系。 她逾越的想入非非反而会给他带来困扰。想到这里,她冷静了许多。可是因着这个下午,莫若还是对毕生生了很多亲近之意,在尺度范围内的亲近感,应该不算逾矩吧,她想。 假期的时间过得飞快,莫若除了复习功课,其他时间就消磨在和毕然的玩闹中。毕然一天天地长大,小孩子总是能够带给人惊喜,每天都会有新的变化。莫若有更多的时间和曼榕姨、佣人打交道,渐渐了解每个人的性格、经历,她想,她这十七年从来也没有过这样安静舒适的岁月,她渐渐沉迷其中。 毕生呢?他飞去香港。七月走了八月还未归。在今年最热的一天,莫若从曼榕姨消磨时光的闲聊里知道毕生的家在香港,曼榕姨的家也在香港。莫若很讶异,他们的普通话水平、行事做派都和想象中的香港人不太一样。 那是悠长的故事,可以追溯到民国,毕家祖籍a市,因机会去了香港,又因机会返了a城。有鲜花著锦的繁荣,亦有富贵人家的内部倾轧。 莫若听着,像是寻常tvb的一台豪门大剧,虚浮着像一出听来故事里的镜花水月,可又因为毕生,因为曼榕姨,那水那月又像是可以打捞起来可以触摸一样。 从故事里莫若知道了曼榕姨的父母是毕家的佣人,因为自己只有两个儿子老夫人从小把她留在身边当女儿养,“算命的说我是‘丫鬟的身子,小姐的心气小姐的命’” 毕家代代只能留一子的说法也在曼榕姨这里得到证实,“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以为可以破了这个诅咒,到头来还是没有逃过命数。” 那晚的最后曼榕姨轻轻低喃,“如今,你也进了这故事”这话像是沾染了酒气,微熏着在空气里浮着,像一个长长故事的注脚。 作为交换,莫若讲了自己的故事,故事很短,寻常人家寻常女儿十七年的故事又能够有多复杂。四岁寻常日子莫若睡梦中母亲离开了家,父亲再婚娶了街角理发店的老板娘。 继母不能生养,这并不能够妨碍她扮演一个恶毒继母的角色,人前慈母,人后恶妇,父亲工作在外,竟是连父亲也可以被蒙在鼓里。长姐如母,莫若母爱缺失的童年莫非就是她的一切温暖。那温暖远逝于莫非的出走。 高考前夕,因为一些事情莫非被勒令退学,父亲当众的一巴掌打得莫若再也没有回来。莫若生活里最后的温度被抽离,直到她对继母忍无可忍,终于给莫非打了电话。 曼榕姨罕见地搂住莫若作为安慰。她何尝听不出莫若故事里的有意隐瞒,可曼榕姨那tvb大戏一样的故事里,又藏了多少说了多少。 她们都是克制的人,或者说,是那些故事不得不让她们克制。亦或者谈话的对象,让她们无法不克制。 那一晚,莫若罕见的失眠了。也许回忆终究是让人痛苦,她的回忆绑了无数个死结,哪一个死结都足够让她失眠一整夜。 例如,那一年衣锦还乡的母亲不是谁都没有见,她单单见了莫非。莫若追在她的车后面跑啊跑,连她跌倒她都没有停下车来看一眼。 例如,她从小喜欢到大的邻家哥哥喜欢的是自己的姐姐,她一直知道,所以连暗恋都是注定没有结局的独角戏。 例如,莫非被勒令退学的原因是她和校外的混混们混在一起,连累郑方知没了一根手指。而郑方知就是那个她一直喜欢的哥哥。 例如,那一天她抗拒剪头发,在理发店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继母拿着剪刀乱绞着自己的头发,嘴里是“小小年纪你不学好,偏要学你亲妈乱勾引男人吗”门口,她分明看到结伴而行的同学驻足观看。 那些往事,原来并没有被忘记。如今的风平浪静,不过是皑皑冰山一角,湖底面,暗流涌动。就算是眼前的宁静,终究不是长久的。这一夜莫若就在梦境虚无和回忆影像里穿梭挣扎,一夜未眠。 第 6 章 假期飞快地过去。 初秋的一个周末,在花园里,毕然摇摇晃晃地冲莫若走了过来,莫若接住毕然的那一瞬间毕然咯咯的冲她笑,口齿不清地叫了她一声,莫若没有听清楚,他又叫了一声,她听到他叫自己“小姨”,毕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着,莫若兴奋地大叫了起来,“毕先生,你快过来!” 毕生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神色略有些狼狈的赶了过来,焦虑地问“怎么了?” “毕然,毕然他会说话了”她兴奋得有些过头,话都说不清楚,好半天毕生才听懂。 毕生半蹲下来,拉着毕然的手,是微微颤抖的声线,“毕然,叫一声爸爸” 毕然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含含糊糊的叫着“小姨”莫若脸都绿了,没想到毕生一把把毕然抱在怀里,是大喜过望的表情。莫若觉得毕生脑袋像是被什么给什么了一样。 晚饭毕家上上下下全都知道毕然会说话了,俱是一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样子, 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一扔食不言寝不语的惯例,曼榕姨哄着毕然让叫她,毕然张口一个更加清楚的“小姨”曼榕姨也不生气,反而更加开心,一个劲的让毕然继续叫。 反而是毕生听得叫多了,回过味来,“怎么毕然先叫小姨呢” “老王菜明明做的不错,我怎么闻到一股浓浓的醋味呢,”曼榕姨逗弄着毕然,顺便就拿毕生开涮,她边喂毕然吃粥,边说“莫若一整个假期都陪着毕然,天天在毕然面前教毕然叫小姨。毕然先学会叫小姨也是应该的。” “曼榕姨是嫌我在毕然身上花的时间少吗?”虽然说着这样的话,毕生却不是生气的样子,语气里还带着笑意。 莫若当了真,心里有些歉意,“毕先生,有谁比您更爱毕然呢,毕然第一句喊小姨,是凑了巧。” 莫若的话说的真切,毕生对毕然的爱有时候让旁观的她都动容,因为想要毕然享受亲情,他把她留下。自己工作那么忙,中午饭实在来不及要在公司吃以外,听曼榕姨说每天晚饭都是回家吃的,光来回车程都要两个小时,陪毕然吃完晚饭还得赶回公司加班。 莫若知道,这样大费周章的折腾,不过是他想每天都能尽量陪陪毕然。就连假期去了香港,也是每天一个电话必定要和什么都不懂的毕然说上几句话。 “就是就是”曼榕姨也可能意识到刚刚说的有些不妥,“我听说有些小孩子第一句话说的是电灯,总比那样的情况不吃亏。” 莫若状似生气,“曼榕姨您把我比成电灯” 对面曼榕姨把毕然交给奶妈,举双手作投降状“我今天尽得罪人了,好好好,我不说了。对了,”曼榕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起头“今天晚饭这热闹,要是老太太在这儿,肯定要骂我们不懂规矩。鉴于今天这么大的喜事,我就不追究了,过了今晚,大家一定要谨记食不言的。” 莫若有些开心,“那我一定要抓住机会”想了想,扭头问坐在主位的毕生,“毕先生,那您记得您学说话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毕生似在追忆,“应该是妈妈吧” 曼榕姨咳嗽一声,似在提醒莫若什么。 莫若一下子想起曼榕姨那天的话,毕然7岁才被领入毕家——在那之前,他一直是跟自己生母生活的。 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毕生却像是没有感觉到,微笑着说,“不过我学说话比较早,我妈说我八个月大的时候已经会说话了。” 晚饭后,莫若在毕然房间里陪毕然玩,曼榕姨在一旁看着,表情有些欣慰地说,“总算是解决了毕生一件心事。” 莫若问出她今天一直很奇怪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开心毕然会说话这件事情。毕然学会走路也没有这么大阵仗啊。” 曼榕姨说,“毕然现在已经十四个月大了,你知道当一个小孩十五个月大的时候还不会说话意味着什么吗。他有可能有语言障碍。” 莫若脊背发凉,有些后怕。 “莫若我就知道你没有好好看我给你的书。”曼榕姨突然有些生气。 “我只看了我应该注意的事项,我以为毕然那么健康,而且有那么多人照顾他,不会有问题的。” “‘以为’这个词很大程度是自以为是,是推卸责任,你知道吗”曼榕姨前所未有地放了重话。不同于刚认识时她对莫若的暗箭伤人,她明晃晃的一枪扎得莫若心里空前的难受。说到底,她是从心底里接受了曼榕姨的指责。 “你总算知道少爷这两个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了吧。我上个月就想提醒你,少爷说你已经开学了,不适合分心。再说,何必多一个人担心。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你能记得少爷的好。” 莫若早就陷入自责中,连曼榕姨最后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见。 在a中的生活却出奇的顺利。 她终于有了可以交心的朋友,是同寝室的苏丹。苏丹热情奔放,却意外的在很多方面和她志趣相投。他们书籍上的涉猎范围惊人的重合,喜欢同样的作家,讨厌同样的明星,对一个话题喜欢追根溯源,也喜欢透过表象抓现象的本质。 a市的高二,已经在学业上透着焦灼不安的气氛,可是从寝室往返教学楼的早上和晚上、从教学楼晚饭食堂的早中午饭,那些短短的路程,他们可以就着一本书或者一个人物高谈阔论,没有什么比志同道合、价值观一致的人的思想碰撞的火花更让人着迷。她们简直像连体婴儿一般,在一切的事情上步调一致。 莫若鼓起勇气竞选了数学课代表,竟然中了,她的数学思维虽然比不得同级的很多理科生,在文科生的世界里也算个中翘楚,以至于有很多同学主动找她问题。加上新的环境里有意地接触新同学,不再整天沉默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在班里的人缘竟然也不差。 周末从学校回了毕家,莫若开始向毕家传送这种热情与生机,她的笑容越来越多,笑声越来越大,连自己都可以感受得到这种生机与热情。她同毕然一样,似乎每一天感受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新奇与美好的。以至于有时候自己无意中讲的一些笑话不单单能逗乐毕生,连曼榕姐那样矜持的人也常常破功。 周末有时候她会遇到从公司回家的毕生,毕生总是会下车陪她一起走剩下的一段路。那是她一周中最期待的一件事情。可惜她不是那么凑巧可以每次都遇到毕生。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讲,讲苏丹,讲学校发生的有意思的故事,讲数学办公室的老师全是男老师不说,还全是中年“地中海”的奇观,她常常因为讲到兴奋处而乱了章法,连自己都觉得有时候会有唠叨拖沓之嫌,他竟然也笑着继续往下听。 她觉得有时候,他彬彬有礼的做派像是古代温润如玉的翩翩书生,和他相处有山泉清冽的妙不可言。她真希望这路能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是什么时候这印象开始改变? 也许是那天晚上。 她没有在那段路上遇到他,他连晚饭都没有在家吃,整张桌子上只有曼榕姨和莫若、毕然三个人的碗筷声,她觉得桌子空极了,原来少一个人是这么可怕的寂寥。她不好意思问曼榕姨毕先生去哪里了,可是她拿了一本书在客厅坐着看,其实心里一直等啊等啊,她都不知道等他来了要说什么,可是就是一直等啊,渐渐地眼皮就越来越沉…. 等她醒来的时候,毕生的脸从未如此近的靠着她,他的手支在莫若后背的沙发上时,莫若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她感到不安,喊了一句“毕先生”他置若未闻,他的头竟然自顾自地往下移,已经到了她的脖劲处,她的脖子都能感受到他鼻腔里呼出的气,莫若一把推开他,许是毕生酒后乏力,或者只是没有防备,毕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 莫若从沙发上站起来,“毕生我还未满十八岁,你这是犯法。”她不敢喊得太大声,怕惊动别人,气势也就有些弱。 他眼神似乎有些聚拢,似清醒非清醒,脸上有些懊悔,好半天他吐出一句,“你知不知道自己很显老,还未满十八呢。”也没有别的行动,只是坐地上。 莫若匆匆跑回自己房间去。 她竟然单纯到相信一个人可以是纯粹的好,没有任何杂质。可是她转念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因为他喝酒了呢,酒后失徳也是会有的啊。莫若心里乱糟糟的,只能告诉自己,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对一个人全无防备之心终究是不对的。 第 7 章 隔天她除了必要的时候,一律回避毕生。 晚上莫若在毕然房间里陪他玩积木,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才反应过来奶娘已经不在了,毕生站在他们身边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见莫若抬头,毕生开口说,“莫若,我就算是有罪总得给个机会让我做有罪辩护吧。” 莫若不理他,继续和毕然堆积木,好半天他的鞋子还在眼前碍眼。她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说吧” 把毕然交给曼榕姨照顾,两人到了毕生书房。莫若这次是真留了心眼没把门关死,毕生见了也没说话。 莫若坐在那里发呆,毕生走过来走过去,像是遇到很棘手事情的表情。 半天毕生才停下来,他看着莫若的眼睛,“莫若,我向你道歉。我已经不太记得清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知道,我肯定做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事情。我醉得太厉害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还想要说些什么,莫若打断了他的话,“你透支了我对你的信任,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信任一个人。”话说到一半,她的语气里就有了哭腔,她强忍着眼泪,忍得那么辛苦。她到这一刻,才知道这信任到了什么地步。越是信任,越会在信任的基础破裂的时候感到心痛。 “我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你的信用额度在我这边已经为负了。” 她觉得很心痛,他已经道过歉了,她回想他昨天的表现,也是醉后无意识的举动,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原谅毕生,她心里也原谅了毕生。可是她跟他说她不原谅,她现在心里比昨天他没有道歉的时候还要难受,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她知道,只是不想想清楚而已。 或许她的不原谅只是想把他推到对彼此都安全的范围内,他需要知道她抗拒他的所有不合适的行为。 那是她到很久之后才肯承认的,她已经喜欢上了毕生。如果取而代之的昨天他的嘴巴是落在她的脸上的任何地方,她都不会有昨晚那样的情绪行为。 当她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底线到了这样的地步,自己拼命想要维持的距离因为她单方面的逾矩开始混乱,她开始痛苦。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这样。从一切软件硬件条件来讲,这喜欢都注定是痴人说梦,何况在他们的关系里,他们未成年小姨子和姐夫的角色太惹人非议了。 最最重要的是从爱的本质来讲,她并不认为所爱的对象会对她的爱有什么回应。她知道毕生身边不乏足以匹配的追求者,他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拥有很多男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拥有的东西,除去世人简单粗暴的一切皮相物质衡量,她知道他还是善良、果敢和负责任的。这样的人,会爱上一个相貌、智慧都并不出众、最近才努力着让自己的性格看起来不那么阴郁的人吗。 她进而想到,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动了喜欢他的心思,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厌恶?回避?暧昧?还是让她离开。也许以他的品性,他做不出来伤害她的事情。可是,毕家的人呢,她现在还记得一开始曼榕姐对自己的态度,如果被她发现,她也许会说,“看,我想得没错,又是一个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麻雀,和她姐姐一样。” 她把心事说与苏丹听。苏丹语气夸张地说,“莫若,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我以为只有像我爸妈这个年纪的人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她被苏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莫非以前也说自己是只千年的狐狸,有着千年的深沉心思,只是钻进了小孩的身体里。 苏丹拍拍她的肩膀,“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像我姐苏子,从来不会为了情啊爱的冲昏头脑,理智得近乎冷酷,不在任何她觉得不值当的事情里浪费时间和感情,反而成了他们同学聚会里活得最让人羡慕的一个。” 莫若知道苏丹的姐姐,比苏丹大了十多岁,女强人,长得美艳,嫁得又好。 “可是我更心疼你。”苏丹认真地说,“你的深沉心思,伤不了别人,只伤得了自己。莫若,有时候人需要自私自在冲动一些。” 莫若心里微微有些痛,苏丹把准了她的脉,可是治不了她的病。 时间像是离弦的箭,嗖嗖地就飞走了。 坐在考场,莫若写下作文的第一行字,突然意识到已经在毕家呆了快有一年半了。 从小孩子身上,最能让人感慨时间的飞逝。 毕然学说话起步慢,可是进展却是飞速的,现在已经可以用中、英、粤三种语言和你做日常对话了。 莫若是从毕然学说话这件事上才知道曼榕姨的厉害之处,她每天坚持和毕然用三种语言切换交谈,曼榕姨似乎不仅发音地道,连教学语言也很有一套。到现在他们有时候用粤语交谈莫若一个字都听不懂,简直要怀疑他们俩在讲她坏话才当着她的面说另一门语言。 每次曼榕姨都笑她高考完赶紧好好学粤语,要不然到时候他们真说她坏话她也听不懂。 莫若第一年在莫家的生日,凄凉惨淡冷,谁都不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等第二年和曼榕姨毕生他们混的熟了,曼榕姐记起了她的生日。 莫若生日前一晚吃完饭曼榕姐神神秘秘说要送她生日礼物,顺嘴还跟毕生提醒,“少爷,莫若明天生日,记得要有表示。” 毕生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莫若,“你生日不”突然就刹了话闸,“嗯”了一声当是应答了。 晚上十二点,毕生发短信给她,“莫若,生日快乐。” 第二天她门口放着精致的礼物,光礼品袋的logo都透着一股精致昂贵的感觉。她从窗口看到张秘书早上来的时候就是拿着这个袋子进来的。 她有点不快活,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 连曼榕姨送给她的那一对从香港带来的耳钉也比他的礼物要让她开心。 她不应该不快活,她提醒自己。 眨眼间,莫若在毕家住了将近两年半。 莫若偶然一次周五晚回,楼道里已经没了人,下楼的时候在拐角处看到有点点星火,是有人在抽烟,走近才发现是颜风。莫非那时很是吃惊,在她看来颜风是那种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乖孩子,虽然他那天冲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可是隔了几乎两年,两个人几乎没什么交集,她也就当一个意外看了。 颜风发现是她居然没有窘意和掩饰,甚至朝她吞云吐雾,她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他居然笑了起来,类似小奸计得逞的顽劣,可是比那天那个笑已经好很多了,“你怎么现在还没走?” “我有道数学题没做出来。” “现在做出来了吗” 她微微有些窘迫,“没有” 他把烟头扔地上一踩,“我也要走,一起走吧。”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正好下面一层楼的灯昨天坏了看这状况今天也修不好,自己一个人下去也怪吓人的,就点了头。 下面楼黑,莫若又有些夜盲,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没有想到一脚踏空,得亏颜风伸手扶了她一把。她惊魂未定,好久才道谢。 颜风扶着她直到下了这层楼见了亮,便抽了手,“变了这么多,马虎劲儿倒没有变。” 他语气里有熟人的打趣,可是为什么她对这个人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她尴尬地笑笑。 颜风面色冷了下来,又露出那天那种看猎物的表情,“装不认识我啊。” 莫若避开他的眼神,“颜风,对不起啊,我出了场车祸,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 他表情释然了,也许是因为终于得到一个合理可以让他接受的解释,“怪不得。”片刻眉头微皱,“一点儿都不记得我了吗?” 莫若摇摇头。 他眉头舒展开,可脸上又隐隐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这让莫若生了警惕。莫若忍不住问他,“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呀。”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初二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物理竞赛,你来a市参加集训,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那个时候,你真的让人没有办法不注意,很多题几乎老师一出口你就有了思路,可是你对人冷冷的,好像所有人都欠你。对了,你那个时候比现在要强的多,记得我有一次模考考了第一,你整整一个月在班上都很沉默。” “我以前这么极端啊。”莫若第一次听别人这么坦率地评价自己,又窘迫又感激他的坦诚,几乎忘记他刚刚阴郁的表情。 “所以你来的第一次月考,我看到你名次那么靠后,我以为你会当众甩我脸色,没有想到你居然冲我笑。我更没有想到的是,你能那么坦然地接受自己去读文科。”他说的真诚而实在,听不出一丝看热闹的想法。 “不适合的,强求也不得。” “你真的变了很多。” 莫若感触道,“可能生死场上走一回,什么事情都会看淡吧。” 两人不知不觉就出了校门,莫若正准备和颜风分道扬镳,颜风突然叫住她,“去咖啡馆坐一会儿吧,我可以顺便帮你解一下那道数学题。” 莫若回到毕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推门毕生正准备往楼下走,步伐匆匆,见她回来,放缓了脚步,他的语气有点冷,“回来了,” 她嗯了一声,“有一道题没做出来,不知不觉就晚了。” “解出来了吗?” “嗯”她是开心的语调,虽然不是自己解出来的,好歹颜风讲的明白,以后遇到这样的题应该可以举一反三的。 他的脸色变得极差,他一步步往下走,有极低的气压朝她逼近,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近,彼此的鼻尖几乎就要碰触到,莫若瞪大眼睛,是防御的状态,他偏了头,是被人困扰的样子,扔下了一句,“以后回来晚的话,打电话给曼榕姨,她等你回来吃饭等了很久。还有,叫司机去接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太晚了。” 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的生气,明明应该是令人动容的慰问。可惜他表情阴郁,这关怀便打了折扣。 他在关心她吗?这让她不安又有些开心。这一次,开心压过了不安。 第 8 章 直到一周以后的周五,她再次回晚了,打电话叫司机李哥去接。 莫若一开始是有点害怕李哥的,每次听他说话都有点心惊肉跳的。实在是李哥膀大腰圆,面色黝黑,说话粗声粗气,他要是脖子里再挂一条粗粗的金链子,莫若简直要叫他“老大”了。哦不,即使没有外在的装饰,单凭李哥的气场也足以让人在他面前露怯。 对李哥放下心防是毕生冲出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李哥在椅子上,有一只肥猫依偎着他,猫和他俱是仰起头迎着阳光睡着的样子,李哥神色祥和,像极了旁边那只猫。 听曼榕姨说那只猫是毕家花园里突然窜出的一只流浪猫,当时瘦骨嶙峋的,脚上还有伤,可怜兮兮的样子。毕家不能养宠物,是李哥领着小猫去兽医那边救治,把它带回自己家养。 听说后来小猫死了,李哥还洒了男儿泪。 现在李哥回来瞅了她好几眼,似有犹豫地跟她说,“莫小姐,上次您回家晚,少爷急的跟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和曼榕姨也跟着干着急。”莫若有些意外,原来他当时真的是担心的样子。 能让他有点上心,哪怕只有一点点,她不知道她就能满足成这样。 李哥见她嘴角上扬,趁热打铁“莫小姐,少爷那天让我去找你,我看到你和一个男同学一起进了一家咖啡馆,过了很久才出来。我看的出来,少爷不喜欢你和这样的男生走的太近。” 她心里漏了一拍,千万般心思转过。片刻,反应过来“这样的男生?什么样的男生?” “我也不太清楚,”李哥笑笑,“要不您自己去问少爷。” 毕生也看出来颜风不太正常了吗?莫若想。 直到很久以后,她随毕生去参加晚宴,那是他们第一次站在镁光灯下接受众人的打量。颜风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震惊与痛惜,她突然想起这事儿,问他“颜风是什么样的男生?” “像我这样类型的男生。” 她面色通红,是被气的,也是被羞的,“毕生你太不了解我了,我怎么见一个这样的爱一个这样的,太不符合我的风格了,要我选,我一定一个类型里选一个最好的爱,最好能凑成十二星座”她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被堵住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吻技好的tmd太让人想犯罪了。 过后,她气喘吁吁的,他居然气息不稳地说,“你已经选了所有类型里最好的那个,还不知足。” 她知道,她一直坚信,她遇到的这个人,是这一辈子最爱的、最好的那个人。 四月中旬,整个a高都疯传颜风毕业以后要和栗香去美国读书,有不少怀春少女都加快写情书的速度,务求在他还在校的时候让他收到自己的心意,也许颜风就放弃栗香留下来和自己在一起了呢,没有人会把这种痴恋当真,栗香和颜风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不过画句号一般要给自己的青春一个有始有终的交代。 “哎,你听说了吗,颜风和栗香要去美国了,怪不得我那天看到栗香手里拿着一本雅思书。”吃饭的时候苏丹嘴里嘟囔着。 莫若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才回了苏丹话,“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学校不是很多人直接跳过高考去国外读书吗。” “关键是颜风能真的和栗香走下去,我以为当初他们在一起不过是玩玩而已。”苏丹有些感慨道。 “苏丹,你不会也喜欢上颜风了吧。老实交代,这两天他收的那堆情书里有没有你的。”莫若一副敢跟我说谎你试试看的表情看着苏丹。 “滚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太讨厌栗香而已。你说说,为什么男生总是会喜欢面露无辜纯良之色的小白兔或者像栗香以心直口快敢爱敢恨为名行睚眦必报之实的腹黑女呢,明明她婊的气息已经人神共愤了好吗。” 莫若是知道苏丹对栗香的心结的。他们高一的时候在一个班,还是前后桌,苏丹坐在栗香后面。有次随堂测试考数学选择题,全班只有两个人全对,就是苏丹和栗香。卷子一发下来栗香就大声对苏丹说,“苏丹你是不是抄了我的。” “我知道她就是不爽她不是那个唯一的全对的,就不准别人有一次发挥超常啊。总要强调别人谁都比不过她有意思吗。”时隔两年,苏丹说起来还是义愤填膺的。 “也许颜风和栗香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呢。你只是离栗香太近,见了她的丑,离颜风太远,就发现不了他的恶。”莫若安慰道。 苏丹竖起耳朵,问,“莫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莫若推了一把苏丹,“我跟他俩面都没见过几次,知道什么呀!只是觉得人无完人,颜风他看起来太完美了,有点不正常。”除了那个猎物一样的眼神,一根烟,她确实没有发现别的问题,也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莫若安慰自己。 那已经是疯传的谣言里颜风将要离开的日子,是一个周六下午,她如常坐了公交往毕家走。路上耳朵上插了耳机听歌,两首歌的间隙她听到有低低的笑声,她扭头看到颜风就坐在后座,她有些惊奇,“颜风,你也走这条线路啊。” “我出了校门不知道往哪里走,就决定上停在公交站的第一辆车。” “好巧。”莫非心里讶异他就这样直接地朝她吐露情绪,他们以前关系究竟有多好,让他这么不设防,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地抽烟,告诉自己他现在不知道往哪里走。她以前不是看谁都像欠帐的吗,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顺着他的话问他怎么了。 她转过头继续听自己的音乐。 下一秒自己的耳机被抽走。抬头颜风站在她前面,“莫若,想不想和我一块去一个刺激的地方?” 莫若下意识想拒绝,颜风已经拉着她往公交车下走了,她挣扎不过,看到车上有同学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俩,应该也是a高的。莫若压低声音跟颜风说,“松手,我自己往下走。” 下车后颜风让她在路口等他,想到她晚归那天毕生说的话,莫若给曼榕姨发了短信,抬头看到他就坐在一辆法拉利里招呼自己。那车太拉风,血一样的红,叫人移不开眼睛。 莫若知道颜风家里有钱,没想到有钱到这种地步。他招呼她上车,在毕家这么些日子她好歹做到荣辱不惊,还是忍不住发了一句感叹,“颜风没有想到你们家这么有钱。” 可是莫若心里想,他不应该开这样的车。可是他该开什么样的呢?他总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毕生一样走低调的路线吧,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和喜好。 “再多的钱总有人觉得不够。”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莫若直觉和他今天的情绪有关,只等他自己继续往下说。他却发动了车,止住了话头。 大概开了半个小时,车越开越偏,两旁除了匆匆闪过的丛木,几乎没有别的人烟,她有些慌,她问他,“颜风,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去把你卖掉”他恶狠狠地朝她说。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孩子气,心安了不少。 片刻,她突然尖叫,“颜风,你是不是还没有驾照!” “莫若,你现在后悔已经迟了。” 车像是飞了起来一般。 莫若绑了安全带还是觉得自己好像随时可能砸在车窗上,她大声地尖叫,颜风的尖叫声甚至盖过了自己的。车子一路往前冲,颜风拽开她护住自己眼睛的手,“莫若,睁开眼睛,要不然我白把这车偷开出来了。” 她慢慢地睁开自己的眼睛,她看到大片大片的树木像是连成一片森林,飞速地往后退,前面的风光铺天盖地地朝自己涌过来。 她终于看到夕阳,她感觉自己飞起来一般,朝夕阳逼近,落日的光芒像是镀了金的绸缎,一层一层地盖在自己身上,她的心胸里充盈了无边的暖意,像是有阳光洒了进来。 她扭头看着旁边的颜风,他脸上的表情也像个孩子一样,有圣洁的光芒,全然没有了那股子阴郁。她突然有些伤感,如果是另一个人,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车停在一片海边,她站在海边,有海潮一浪一浪地袭来。到她脚边的时候势头已经微了,仍淹没了她的脚踝,海潮退去的时候细沙像是沙漏里的沙粒,无声地在她脚边流动,她觉得惬意极了,索性把鞋子脱了。他们正对着夕阳,都闭了眼睛。 “那时候你说过,最希望某一天,突然有一个人,无论是熟悉还是陌生,出奇不意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拉着你逃离眼前的一切,开着一辆车,什么车都可以,马车也可以,义无反顾地朝前冲,穿过人烟,穿过森林,奔向无边的夕阳,停在茫茫的大海。你说,如果那辆车的速度能够超过光速就好了,你就可以体验时光隧道的美妙。你还说,如果车能冲起,以抛物线地姿态稳稳地在对面落地就好了。海的那边一定更接近夕阳。除了人力现在办不到的,我终于做到了,生日快乐,莫若。” 莫若没有想到,第一个跟自己说生日快乐的是颜风。 她望着茫茫的夕阳,问他,“颜风,我们以前真的只是普通课外辅导班的同学吗” 他转头看着她,“既然你忘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仰头趴在沙子上,“莫若,如果是普通同学我会巴巴地记得你的生日,巴巴地帮你履行你的愿望吗。” 他这样反问她,好像回答了一切,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回答。 她站起头来看着他,“我虽然忘了一切,可是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和栗香从高中开始就是公认的情侣。我不知道我以前对你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个意思。你明明有招摇过市的女朋友,现在为什么还在给另一个女生过生日。” “你明知道这样,你不也来了吗。” 她听着他语气里隐隐的轻视,有些恼怒,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想搞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答得奇怪,却听不出敷衍玩笑的意思。莫若气结,也没有什么办法。 太阳快要沉下去了,海面被渲染的浓稠浓稠的红色。她径自站起来,可能有些低血糖,头微微有点昏。他伸了手,示意她拉自己起来,她也没有理。 是颜风送她回来的。快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司机说的话,让颜风停车,她说,“也许我以前让你有过错觉,让你可以这样玩笑我,我不怪你。只是现在,我什么都忘了,再面对你,我也无感,所以,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这也算是对彼此负责。” 他面色闲闲的,“莫若,你现在想和我两清是吗。我们曾经交换过彼此最恶毒的罪孽,你不记得我的了,可我还记得你的。” 她的心沉沉的,天色太晚她也不想再与他纠缠,也不想去跟他纠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随便你,不管是什么,我莫若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莫若一直往前走,到尽头的时候看到倚在门口的毕生。他看起来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这样倚靠的姿势是他平常断然不会做出,反而多了一份颓唐的风流姿态。 是在等自己吗?莫若有些不敢相信,肯定是她想太多了。 “玩够了吗!”他突然厉声地问她。 四下俱静,他的声音大得吓了她一跳。 “我知道你肯定派人跟着我了,我看到我们后面的那样车了。”她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我听你的话,给曼榕姨发过短信了。你是不是担心我出什么事情,我警惕性很高,不会有事的。” 他突然拉住她的胳膊,“试试看,你能不能从我手里挣开。” 她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男女力量上的差别,她两只手并用又是拉又是掐到最后有些生气都拿牙齿咬他握住自己的手,还是没有用,他的劲儿反而越来越大了。她觉得胳膊简直是要废掉。 她有些想哭,可还是咬着牙说,“那个男生是我一个同学,我相信他,我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不知道她解释里的哪一个词哪一个信息让他松动,他突然就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到凌晨她翻来覆去也没睡着,索性起来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今天只有两个人祝我生日快乐。”第二个是苏丹,凌晨正点忍住睡意给她发的生日祝福。 也许是因为得到越来越多的情,友情、亲情、师生情,她有些贪得无厌了,她想。有人忽略了她她不会像以前一样觉得理所应当。 以前她会觉得对人对事报有那么多的希望与要求是不应该的,可是现在,她越来越意识到这世上的情都是要互相亏欠才能建立得起来。她只是想让他像对朋友一样对她,毕家所有人的生日她都能记得,她和他计较一个生日祝福应该不算过分吧。 毕生看着派人拍回的照片,车不敢离得太近,可是连模糊的照片里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快乐,她的双手高举,头发被风吹的扬起来。 他记得三年前她刚醒来的时候,头部受了伤,头发被剪得短短的,一眨眼功夫已经长得这么长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像这头发一般不经意间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他充满了挫败感。 直到他看到那条让他跳脚的短信,“shit!”他大骂了一句,把手机摔得粉碎。 第 9 章 颜风转头看着她,“既然你忘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仰头躺在沙子上,“莫若,如果是普通同学我会巴巴地记得你的生日,巴巴地帮你履行你的愿望吗。” 他这样反问她,好像回答了一切,好像又什么都没有回答。 她站起头来看着他,“我虽然忘了一切,可是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和栗香从高中开始就是公认的情侣。我不知道我以前对你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想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个意思。你明明有招摇过市的女朋友,现在为什么还在给另一个女生过生日。” “你明知道这样,你不也来了吗。” 她听着他语气里隐隐的轻视,有些恼怒,蹲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想搞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答得奇怪,却听不出敷衍玩笑的意思。莫若气结,也没有什么办法。 太阳快要沉下去了,海面被渲染的浓稠浓稠的红色。她径自站起来,可能有些低血糖,头微微有点昏。他伸了手,示意她拉自己起来,她也没有理。 是颜风送她回来的。快到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司机说的话,让颜风停车,她说,“也许我以前让你有过错觉,让你可以这样玩笑我,我不怪你。只是现在,我什么都忘了,再面对你,我也无感,所以,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单独见面,这也算是对彼此负责。” 他面色闲闲的,“莫若,你现在想和我两清是吗。我们曾经交换过彼此最恶毒的罪孽,你不记得我的了,可我还记得你的。” 她的心沉沉的,天色太晚她也不想再与他纠缠,也不想去跟他纠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随便你,不管是什么,我莫若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说完推开车门下了车。 莫若一直往前走,到尽头的时候看到倚在门口的毕生。他看起来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这样倚靠的姿势是他平常断然不会做出,反而多了一份颓唐的风流姿态。 是在等自己吗?莫若有些不敢相信,肯定是她想太多了。 “玩够了吗!”他突然厉声地问她。 四下俱静,他的声音大得吓了她一跳。 “我知道你肯定派人跟着我了,我看到我们后面的那样车了。”她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我听你的话,给曼榕姨发过短信了。你是不是担心我出什么事情,我警惕性很高,不会有事的。” 他突然拉住她的胳膊,“试试看,你能不能从我手里挣开。” 她第一次这样直观的感受男女力量上的差别,她两只手并用又是拉又是掐到最后有些生气都拿牙齿咬他握住自己的手,还是没有用,他的劲儿反而越来越大了。她觉得胳膊简直是要废掉。 她有些想哭,可还是咬着牙说,“那个男生是我一个同学,我相信他,我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不知道她解释里的哪一个词哪一个信息让他松动,他突然就松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到凌晨她翻来覆去也没睡着,索性起来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今天只有两个人祝我生日快乐。”第二个是苏丹,凌晨正点忍住睡意给她发的生日祝福。 也许是因为得到越来越多的情,友情、亲情、师生情,她有些贪得无厌了,她想。有人忽略了她她不会像以前一样觉得理所应当。 以前她会觉得对人对事报有那么多的希望与要求是不应该的,可是现在,她越来越意识到这世上的情都是要互相亏欠才能建立得起来。她只是想让他像对朋友一样对她,毕家所有人的生日她都能记得,她和他计较一个生日祝福应该不算过分吧。 毕生看着派人拍回的照片,车不敢离得太近,可是连模糊的照片里都可以感受到她的快乐,她的双手高举,头发被风吹的扬起来。 他记得三年前她刚醒来的时候,头部受了伤,头发被剪得短短的,一眨眼功夫已经长得这么长了,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像这头发一般不经意间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他充满了挫败感。 直到他看到那条让他跳脚的短信,“shit!”他大骂了一句,把手机摔得粉碎。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 高三的五月,枯燥得像是温吞的开水,偶尔起来微澜,不过瞬间就被荡平。黑板上的倒计时已经被擦掉,老师也不再进行密集的标语轰炸诸如什么“提高一分,干掉千人”“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一天上晚自习的时候,教室某个角落突然有压抑着的抽泣声,莫若扭头看,是一个成绩平平、平时安静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生,平时和她要好的几个女生都过去安慰,其他人都沉默着扭过头继续伏笔做题。莫若临考前表象的平静被这哭泣搅扰出诸多不平的情绪。 她其实也是担心的,难得回一次毕家,也是心事满满。曼榕姐取笑她学习学得眼神呆滞满脸爆豆,好好一个姑娘愣是给学傻了。 毕生安慰她,“不用太担心,心态摆正发挥出自己的正常水平就好。” 莫若想,毕生不是在大陆受的教育,为什么说话这么接地气呢,像极了任何一个中国高三学生家长或者是班主任。 她苦恼地说,“考不上好大学我怎么还你的钱啊,作为债主你真的太不合格了。” 毕生笑着问她,“考不上好大学和还我的钱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莫若刚想和他解释,突然发现,好像是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啊。 5月份的时候,莫若有一次见班主任门开着,没敲门直接进去了,班主任在电脑上看什么东西,等莫若凑过去的时候班主任已经来不及掩饰了,屏幕上如火如荼地演着甄嬛传,莫若脸都绿了,内心os我们在教室里拼死拼活的,说好的你要跟我们并肩作战呢。 班主任弱弱地辩解,“听说这剧挺火的,我们整个办公室都说好看,我也就顺便瞅两眼。” 得,把全办公室都卖了。 回去莫若说给苏丹听,苏丹听了直跳脚,“我都听他的话忍住准备高考完再追,他居然就背叛了我们整个班。” 莫若赶忙给苏丹顺气,“班长大人,你这么大声给全班听到容易军心不稳的。” 苏丹咬牙切齿状,“我现在心里已经不稳了。上周回家苏子这种五百年不碰电视星人都在看。说好的朋友一生一起走呢。” 莫若忍不住接了一句,“人家歌词里说的明明白白的,那些日子不再有了呀。” 转眼高三最后的日子里大家已经没有心情上课了,班主任三令五申不让现在搞什么留言册、同学录,可是这样的活动已经在地下悄悄进行了,到最后如火如荼,直接放在桌面上了。 高考前的第二天,虽然作息时间已经调成了高考状态,可是整个年级还在教室自习,学校领导原话是“要以平常复习的状态坚持到高考前的最后一瞬间。”莫若班里已经开始讨论毕业聚会定在哪里的问题了。整个教室乱糟糟的,一点都不像大考前的状态。 苏丹笑称“这是屠城前百姓最后的狂欢,宰杀前肥猪最后的狂舞。” 莫若笑得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直想要为苏丹的文采点个赞。 不是没有忐忑。喧嚣下,也许是另一种方式的发泄呢。 难怪班主任办公室离得那么近,他也没有冲进来镇压集体反动。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就这两天我们再塞饲料也长不了膘呢。” 莫若发现,鉴于苏丹这两天的表现她太有潜力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段子手了。 关键的四套卷梦一般就做完了。 教室里乱扔的书堆得有三尺深。莫若心里还是发蒙的,总觉得好像一切还没有完。毕生特意来接她,“感觉怎么样?” “像梦一样不真实。”她突然想起来问他,“你当时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转过头来面色抱歉地跟她说,“不知道,我没经历过。” 莫若才反应过来,毕生小时候在香港读的书,高中开始就是在国外读的,他不用经历高考的残酷,就可以一路收获海龟的背景、top10名校的学历,资本主义腐朽堕落啊。 她突然觉得他一脸抱歉的样子很欠揍。 \\\\\\\&你这样看我干什么,在国外学习也一样很苦啊。” “有我这三年苦吗。”她有些抓狂。 他闲闲地说说,“高中的时候还好,大学时候有时候我有时候连续一周几乎每天只有三四个小时的睡眠” 莫若闭了嘴。有颜有钱还努力,要不要给普罗大众一点希望了,“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社会阶层流动性才越来越慢了。” 毕生罕见地笑了出来,“莫若,你现在才像现在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莫若呆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迷失在他的笑里还是他的话里,顺着他话问,“什么样子。” “朝气蓬勃的小愤青。” 莫若听了这话,整个血液流动都快了,他笑得那般迷人,嘴里说着对她的评价,虽然不是什么好词,听起来竟也不坏。她最在意的是那个“小”字,中文真的是博大精深,就只加了那么一个字,好像就有隐晦的亲昵暗流涌动,搅乱一池春水。 莫若扭头见毕生轻柔坦荡,微微有些失落。这失落是不应该的,不是吗?可是现在她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心了。 第 10 章 毕然已经上学前班有一年了,是a市有名的国际幼儿园,莫若高三回毕宅的时间少,如今才发现,很多方面她简直都不如毕然这个只有三岁的小朋友了。尤其是毕生和毕然、曼榕姨他们转成粤语对话的时候,她简直有一种听外星人对话的错觉,当即决定赶紧学粤语。曼榕姨打趣她,“莫若你要赶紧加油哦,我们现在将就毕然才放慢英语语速,要不然再过一年毕然说话语速上去了也许你连英语都不太get到了。” 莫若表示压力山大。 毕然课还没上完,嚷着让莫若每天去接他上下课,说是接送,有李哥每天开车,倒也不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车上毕然挨着她,兴奋地说东说西,小脸神采飞扬。 莫若有时候看着他的侧脸,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躺在床上里,眼睛大大的,那样清澈的看着她,小手在空中乱抓着,莫若握住他的手的时候,是小小的肉包子的触感,莫若心都化了。如今都这样大了,是个英俊的小绅士。 “李哥,麻烦您每天接送毕然了。”莫若这些天因为接送毕然的关系才跟李哥熟悉开。 “莫小姐这是说哪儿的话呀”虽知道李哥虽然面目可憎,但心是好心。直到现在,莫若听他说这句话都生理上无意识地寒毛直立,总觉得这话的下一秒他就应该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莫小姐要是能一直接小少爷上学就好了。”李哥略有感触的说。虽然语气听起来不太妙,莫若知他想表达的是字面的意思,愣了一下,问“为什么啊” 李哥乐呵呵的说,“往常我一个人送小少爷,小少爷在车后坐的规规矩矩的,表情严肃得像在听课,很少说话,太少年老成了。可能他是怕我跟他说话影响开车。您来了他话就多了,小孩子还是应该活泼一点嘛。” 莫若听了他这话,一阵风中凌乱。李哥,是您天生凶相,吓着毕然了啊。合着毕然每天坐车去上学,是遭人绑架的心理状态呀。毕生,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安排李哥单独接送那么小的毕然的,是亲爹吗。 这天莫若和李哥去接毕然下课,望着窗外的一闪而过的风景只是放空。毕生昨夜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家,虽是给家里打了电话,可是曼榕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挤眉弄眼的模样,活脱像是挤兑自己是丈夫偷腥独守空房的怨妇。 从偶然一次曼榕姨撞见毕生和莫若走着回来,曼榕姨对自己的眼神就变了,莫若知道曼榕姨是误会了,可是这样的事情,越描越黑,索性等曼榕姨的热乎劲儿自己慢慢褪下去了。 不过令莫若觉得惊讶的是,曼榕姨对她自己误会的这件事竟是乐见其成的态度,这太超出莫若自己的想象了。 当下莫若已经顾不得曼榕姨的眼神了,夜里做了很多很多的梦,一个个大同小异,俱是毕生再娶,给毕然生了很多弟弟妹妹,毕然在电话里和她哭诉后母对他的虐待,莫若在那边干着急哭得厉害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毕生早就因为莫若和他非亲非故把她赶出去了。 第二天心神不宁,勉强集中精力听毕然说话,现在毕然不在车里心绪更是肆无忌惮地乱飘,有的没的乱想。突然视线里一闪而过什么,莫若忙叫停车,定睛看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李哥我有点事,您直接接毕然回家就好。”李哥还未来得及反应,莫若就下了车。 莫若看着对面,是a城著名的销金窟“昨日今生”,有身材高挑的女人挽着一个男人往出走,男子微低着头加上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莫若心里却笃定是毕生,一股怒气直往脑门上涌,脑子里浮着几个字:青天白日的,一对狗男女。 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让跟前头他们俩要上的那辆车,那司机瞅着后座穿校服的莫若,犯了嘀咕:别是您要干什么不法的事情吧。 莫若恶向胆边生,“前头那车里有一对狗男女,那女的是我妈。” “那男的看样子挺年轻呀。” “那是我妈拿我爸的钱养的小白脸” 司机听了骂了一句“操”加足马力往前冲。临下车都没要莫若的钱,“姑娘,赶紧去吧,再不去就晚了。”边用眼神示意莫若毕生和那女人正往酒店进。 莫若正要下车,突然有了主意,“叔叔,我怕我现在这样进去,我妈打死都不承认。要不您先进去帮我看一下他们订的房间号,捉贼拿赃,捉奸取现,我妈才没有话说。” 司机恍然大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莫若在车里看着,心里忽上忽下的,盘算着一会儿的对策。 好容易司机回来得了房间号。莫若就要往下冲,只听那司机说,“不对,你就算知道房间号也没办法呀,这酒店每一层的电梯都得刷卡。” 莫若一咬牙,“大不了我在他们旁边再开一间,总要逮个现行。” “姑娘豪气。”那司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莫若上了楼,在自己房间里如坐针毡,可是又怕时机不到,太过着急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容易过了五分钟,莫若拉了警报,在门口喊“着火啦,着火啦”有女人裹着浴巾往出冲,莫若拿着手机就录像,这手机还是高考后曼榕姨送给自己的,没想到用场派到这里。那女人挡着不让拍,后来就要夺手机,莫若见差不多拍好,自己窜进房间就把门关了。楼道里一片慌乱,大家都在抢电梯。 莫若进了屋里,看见有女人的衣服扔了一地,浴室的门大开,水哗哗的流着,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毕生怎么没有和那个女人一起冲出去。 等到了卧室,只见毕生仰面躺在床上,面色潮红,用手扯着领带,露出胸前大片的皮肤。莫若想要尽量目不斜视也做不到了,加上自己异常的怒火已经遏制不住,走到床头大着胆子拍他的脸,“毕生毕生,你醒醒。” 毕生睁开眼睛,双目迷离,眼里有痴缠的神色,“莫非,怎么是你?” 莫若吓了一跳,他怎么病得这么厉害。不料下一秒就被他扯了衬衣的领子整个人跌在了床上,毕生仰起脸,唇就要往莫若嘴边靠,莫若急了,“啪”地一巴掌就打在毕生脸上,“毕生,你清醒一点!”这巴掌打得响亮,毕生怔怔地倒在床上,嘴里似在喃喃“莫若”好像在回忆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一样。莫若赶紧下了床。从前面桌子前拿了水壶就去浴室接冷水,回来一壶冷水直接冲在毕生脸上。 毕生像上案板了的鱼一般扑腾了一下,神色似乎有些清明,莫若离得远远地问,“毕生你到底怎么了。” 毕生刚想答话,门口有人敲门。 莫若去开门,门口俱是酒店的安保,“这位小姐,监控录像里显示您擅自拉了警报,扰乱酒店秩序,擅闯他人房间,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毕生已经到了她身边,衣冠楚楚,全然不似刚才的失态,除了脸上身上可疑的水迹,拿出自己的手机。 “杜邦昆,我在你酒店出了点状况,现在叫你的人出去,我知道你们酒店在业界一向以绝对保密顾客的隐私自居,今天的事情我不希望走漏半点风声。” 说完把电话给了安保队长。 等只剩莫若和毕生,毕生突然开始喘气,莫若刚刚就注意到毕生气息不稳,心里一下子害怕:他不是还不好吧。 他眼神意味不明“你怎么上来的?” “我也在旁边开了一个房间。” “那你杵在这儿干嘛,不回你自己房间去!” 莫若听了,如蒙大赦,赶忙往门口冲,深怕他一个反悔。 到门口她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你叫方医生?” “叫什么,叫他来看我笑话吗?”不知道为什么,他像吃了枪药一般。 莫若忙推门出去。 这会儿莫若已经反应过来毕生是被人下了药,那女人是为财,还是为色?莫若坐在床上猜想。 一会走的时候我叫你,是毕生发来的短信。莫若看着手里的手机信息,一下子没了主意。 莫若百无聊赖,坐在房间里看电视,把所有台都转了一遍也没找到一档子能看的,拿出手机翻看今天拍的视频,越看越觉得那个女人像一个人,她抬起头看着镜子,吓得把手机摔在地上。 是李哥过来接两人的,来得时候月亮在天空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声哈欠。李哥见到毕生后面跟着的莫若,先是一怔,随后竟然有心领神会的笑容,傻子都能看得出他想到哪里去了。莫若脸上一红,刚想辩解,被毕生眼神一记恐吓杀吓得闭了嘴。 一路无话,到家的时候毕生突然叫住莫若,面色不自然的说“是有人给我设了局,这件事情查清楚我再跟你细讲,还有,今天谢谢你…” 莫若盯着毕生袖子上的扣子,讷讷地说,“谁要听你解释了。” 说完一头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扎。 曼榕姨敲门进来后,莫若看着她因八卦之心变得狼一般幽绿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刚刚毕生和她说话的时候曼榕姨听墙角还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太低估毕生和她的智商了吧。她一开始是瞎了眼才认为曼榕姨是高贵冷艳美,日久见人心啊。 “莫若,怎么和毕生一块回来了,你今天一天去哪儿了呀?”曼榕姨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已经对莫若直呼其名,这种亲昵往往意味着莫若已经不能昧着良心在她面前撒谎了。 莫若被她三连问问的招架不住,只能一五一十和她说了一遍。 “莫若,曼榕姨没看错你,捉奸捉的这么有水平,无师自通呀。” 莫若被她说得起了囧意,“曼榕姨,毕先生被下了药,我是去救他去了,不是您说的那样。” 曼榕姨表情一下子严峻起来了,忙追问莫若,“莫若,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莫若其实也不太清楚,把自己觉得蹊跷的还有毕生刚刚和她说的话告诉曼榕姨。 “莫若,还好你及时赶到。”曼榕姨突然想起什么,“和毕生一起的那个女的再没有回房间?” “我也觉得奇怪,她衣服全扔酒店,就裹了一块浴巾,再也没有回来,她应该是觉得事情已近败露,所以才逃吧。” 曼榕姨沉思了一会,突然拉起莫若的手,“说真的,你冲进门的那瞬,到底什么感觉呀。” 这样一脸煽情的曼榕姨让莫若有些不适应,莫若推着曼榕姨把她哄出去,“曼榕姨我和毕先生真的没什么的,我就顺路。” 想到视频里的女人,还有毕生刚刚的话,莫若脸微微有些发烫。 书房里,毕生打电话给周秘书,“帮我查一查昨夜今生的背景。查过再查,肯定有什么人是你漏掉的。” “毕经理,线人和我说昨夜今生管理层没什么大的变动,只是新来了一个小经理,似乎是胡爷的干儿子。” “叫什么名字。” “郑方知。” “您认识这个人吗。喂,毕经理,你有在听吗。” 郑方知,说起来,真的算是故人了。 第 11 章 出高考成绩那天的凌晨,莫若班里的群都快炸了,大家插科打诨,嬉笑怒骂没个正形,借以给自己壮胆。群里消息更新时间都到早晨6点,成绩还是没有开放。大家渐渐都有些坐不住了,莫若一夜未睡,结果成绩还没出来。 莫若和苏丹相互安慰,快七点的时候,群里有人说查到分了,莫若赶紧往电脑里输准考证号,成绩出来的那一瞬莫若简直是一点一点拿开放在屏幕上的手看的。是四平八稳的成绩,莫若心一下子放了下来,苏丹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莫若莫若,你多少分啊?” 等莫若说了自己的分,苏丹那边尖叫了一声,“啊——莫若,我们两个分数是一样的。” 莫若一听平静的心顿时沸腾了起来,“苏丹,怎么会有怎么巧的事情!” “莫若,到时候我们一定要一起报志愿,一定要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我们还要分在一个宿舍里。” 两个人叽叽歪歪聊了老半天,等电话挂了莫若的脸上还留着笑。 出了书房下楼梯,莫若一眼就看到毕生坐在沙发里看报纸,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上班去了,莫若知道他是在等她出成绩,心里一股暖流涌起,脑子一发热几乎是飞奔下楼扑到毕生怀里,把毕生都吓了个措手不及。 莫若自己也搞了个大红脸,都不好意思看毕生脸上的表情,正好听到曼榕姨在后面轻咳,“莫若,看起来好像考得不错嘛。” 莫若忙起身给了曼榕姨一个拥抱,硬生生把尴尬的局面给解决掉了。 莫若和苏丹第一志愿报到f大的会计,f大是a市数一数二的学校,在全国排名也不低。最重要的是,f大面向本地招收的学生多,莫若和苏丹太有可能到同一专业了。 录取通知一到苏丹就打电话叫莫若去逛街,两人竟然一路到了a城最为奢侈的一家购物广场,莫若一看到广场提示牌上一家家店铺的logo就怯了场。曼榕姨时常来这里扫货,有一次莫若不小心扫到其中一件衣服的标签,后面的四个零让莫若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 苏丹兴冲冲地就要往里面走,莫若吓得赶紧拉住她,“苏丹你疯了,到这种地方逛街!” 苏丹扑哧一声笑了,“莫若瞧你那傻样。放心吧,苏子为了奖励我考上a大,给我办了张副卡,她说我今天下午随便刷。”苏丹从包里取出卡,扬起手挥了挥,神态里尽是得意之色,“对了,她还说你看上什么东西也可以刷,你要不刷我买的东西得分你一半。莫若,快一点,我们要抓紧时间,苏子只给了我一下午的时间。” 说完就要推着莫若往进走。 莫若觉得讶异,说起来她和苏子只有一面之缘,苏子给她的感觉像是苏丹所说,强势、美丽、干练,没想到苏丹一个朋友她都可以做得这么大方,忙拦住苏丹,“你姐送你也就算了,为什么送我呀,我不能要。” “因为咱俩关系好呗。”苏丹不以为意。 莫若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有些郑重得对苏丹说,“我陪你去可以,可是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你姐姐的东西。” 苏丹脸上有些不开心,好半天才沮丧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往里走着,莫若见苏丹还是不高兴,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苏丹本来情绪挺高,楞让自己给整低落了,苏丹的脸色慢慢才好转起来,到后来已经能够心平气和谈论这件事情了,“莫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这样见外太让我伤心了。” 莫若这才知道苏丹想歪了,“莫若,钱是你姐姐的,我实在觉得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姐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她现在对我这么大方,你知道为什么吗?”苏丹压低声音,像是要说一件不可告人的事情,“莫若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姐现在拿了华翠5%的股份。” 莫若有些奇怪,“你不是说你姐夫是只铁公鸡,不光婚前签了婚前财产协议,连对公司那些贴上来的小明星也很抠。” “以前苏子知道他在外面招蜂引蝶,可是我姐夫太狡猾,愣是没有抓到什么把柄。最近他外面的一个女人为了上位,也不知道那女人太笨还是相信真爱无敌,把事情捅到苏子那边。苏子是那么好惹的吗,又哭又闹,说要带着糖糖、果果离婚,我姐夫被逼无奈,” “所以就做了5%的妥协?华翠市值百亿,你姐夫这跟头栽得挺大。”莫若意识到这一层免不了有些咂舌。 “钱也拿了,男人也留下了,我也不知道是该替她高兴还是难过了。”苏丹面上有淡淡的忧伤“她一向以喜宝做人生标杆——如果没有很多很多的爱,就要很多很多的钱。你知道吗,她初中上了锁的日记本上扉页就写了这句话,那应该是她的座右铭,我都不知道她那么小为什么就要那么现实。我们家家境也算不错,她从小也没有受过什么挫折,我都不知道她事业爱情上近乎自虐的动力是从哪里来的。” 莫若突然想到自己的妈妈。她和苏子在某种程度上,有着惊人的相似。 两人各怀了心思,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不过她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女人趁着年轻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到老了再怎么打扮都是老黄瓜刷新漆,成老妖怪了。”苏丹突然间有些亢奋,莫若抬眼一看,她们已经到了在中国辩识度最高的lv家了。” 两人都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都有些微妙的兴奋。店里很冷清,顾客都没有导购多,莫若观察到不只是这家店冷清,从她们一进商场这股冷清就开始蔓延,像一种独特的气质。整个商场在阳光下泛着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天然地与普罗大众隔绝开来,他们天生只向金字塔尖的2%的人开放。 几乎所有的商品都没有标价,苏丹看中一款包,问店员,店员懒洋洋的说了一个让莫若心惊肉跳的数字。到问第三个包的时候,店员索性都有些爱答不理了。 莫若心里已经有些明白,店员早就用钛合金双眼检测出她和苏丹非他们产品的目标人群了,也许是从他们衣着打扮、也许是从他们的气质上,或者仅仅是根据他们不停问价的行为上。 试问,背得起lv包包的人怎么从进门起就把价格挂在嘴上。就像明明同样的东西,香港比大陆起码要低20%的价格,可是曼榕姨从来都不会为了那20%的折扣打飞的到香港买。 苏丹应该也注意到了,脸上有些许不快。 两人逛了一圈,苏丹突然眼前一亮,指着其中一款包问莫若,“莫若,你觉得这个包怎么样?” 莫若点了点头,“挺好看的。”她是真的觉得这包很配苏丹的气质,而且logo也不是很明显。 苏丹居然中气十足的指着这包对导购员说,“麻烦把这个包包起来。” 莫若简直想提醒苏丹你忘记问价钱了。可是这种场合下,她任何不得体的行为都是在给苏丹打脸。莫若心里明白苏丹这是在争一口气,可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苏丹你就算要打导购脸也应该找个价格低一点的包打呀,这个包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一看就很贵呀。 导购脸色变得比天气还快,连忙手脚麻利地帮莫若包了起来,一口一个“小姐您真有眼光,这款包是我们店刚到的新款” 莫若心里简直都替苏丹吐血了。 刷卡的时候苏丹报了苏子的会员卡号打了8.5折,账单出来苏丹签字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莫若简直要生出佩服苏丹见过大世面的心思了,不像自己,小家子气,在账单出来的时候眼睛差点瞪得跟铜铃一般大了。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店门口,苏丹突然小声对莫若说了一句,“莫若,你扶着我点”莫若赶忙跨住 苏丹的胳膊,走出好远,苏丹才说,“我脚软了,莫若。” 莫若赶忙扶苏丹在商场设置的椅子上坐下来。 苏丹气喘吁吁地说,“奶奶的,老娘活到这个岁数都没签过这么大金额的字。八万多呀,这包是块金子吗。” “苏丹,要不是苏子的那张会员卡,你现在刷出来的就是十万多了。”莫若弱弱的提醒她。 “怎么办,我心脏抽住了”苏丹作西子捧心状。 “苏丹,你捂的是你的胃。”莫若好心提醒她。 “莫若,你要气死我啊,你不要再说话了。” 两个人背靠背坐着,好一会儿,苏丹恨恨的说,“要不是那几个势利眼的导购激我,姐姐我至于花这么多的冤枉钱吗。” 又过了一会儿,苏丹又说,“不就是个八万块钱的包吗,苏子几百万的包都好几个呢。她都说了,只要这卡没被刷爆,怎么的都行。离刷爆还远着呢,我干嘛替她省钱。” “莫若,姐姐我决定了,”苏丹突然站起身来,斗志昂扬的说“这包我月月背,天天背,我就不信姐姐我背不回来这八万块钱。”居高临下的问莫若,“莫若,你怎么不说话了。” 莫若小媳妇状地问,“我可以说话了吗?” “滚你”苏丹扑哧一声笑出来,捶了一下莫若后背。 事实上是这包静静地躺在苏丹的柜子里大学四年几乎没见过天日,莫一天莫若随口问她,苏丹语气平静的说,“就我这一身行头,背上就算是真的也被人议论是假的,我干嘛要给自己找事儿呢。我算明白了,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去揽那瓷器活。” 彼时苏州刚与苏丹分手,苏丹话里有一股脆弱的坚强,让莫若心疼。 那已经是后话了。 第 12 章 如今,苏丹生龙活虎起来以后,拉着莫若就要往一家成衣店里走,莫若吓了一跳,“姑奶奶,你还要继续买呀。” 苏丹回头对莫若霸气一笑,“总得买件衣服,要不然回去苏子又得嘲笑我土包子没见过世面了,刷了八万就被吓住了。”御姐范儿十足。 这回这家店里的服务态度好了不止一点,莫若可没自我良好到以为是自己气质出众到让店员礼让三分。苏丹手里提着的那lv的袋子估计就是不看僧面看的那佛面,打狗也要看的那主人。 苏丹看准一件衣服就要试,顺便招呼店员,“麻烦拿一下那件衣服这位小姐的号。” 苏丹指着的那件衣服正是莫若目光停留了一下的那件,莫若正要拒绝,苏丹说,“莫若,你要是不试我也不试了。”态度强硬,容不得莫若拒绝。 试衣间里,苏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苏子以前也很喜欢这家牌子的衣服。说起来,她虽然长得漂亮,可是穿再贵牌子的衣服总让人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换好衣服出了试衣间,苏丹还在纠结苏子缺了什么,“怎么说,我说不好这种感觉,她穿衣服总是能把自己的气场凌驾于衣服之上,再柔软的衣服穿她身上也让人觉得那衣服像是锐利的铠甲,要是有一天,她能修炼到,”苏丹突然语气兴奋地说,“要是她能修炼到那位女士那种境界,她才算是完美了。” 莫若顺着苏丹的眼神看过去,只那么一眼,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也许商场的空调开得太足,她现在连牙齿都冰冷得有些打颤。 “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哪个吧。”苏丹悄悄地说,“她旁边那个女人和她相比气质差太多了,你看那个满身大logo,衣服牌子虽然大,搭得不好看不说,还和她气质不般配。你再看看她旁边的女士,我敢肯定,苏子见了也得多看几眼。”苏丹倘若夸一个人的时候带上苏子,那人那事在苏丹眼里就是真好。 见莫若愣着,苏丹戳了戳莫若,“莫若,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呀。” 莫若拉了苏丹就要往试衣间方向冲。 好死不活地苏丹叫了句“莫若你怎么了呀。” 这一声虽然不大,胜在周围静悄悄的,不亚于平地惊雷。 她们议论的两人已经朝这边看了,莫若和宁馨四目对视的时候,莫若这几年来表面的风平浪静全都丢盔弃甲,片甲不留了。 “莫若”宁馨语气激动,充斥着母女相逢的喜悦。 莫若不是没有想象过她和宁馨会再次相遇。毕竟,上天所安排的每一对母女情缘,必然有他的深意。他们上一次的别离,更像是一个故事的开端亦或是未完待续。可是在她的设想里,他们的再次相遇应该出现在宁馨的葬礼上,或者是莫若自己的葬礼上。 除了这样特殊的日子,她想象不到他们有什么样的理由给彼此添堵。 她漏了偶遇这种玄乎的命运。 她没有想到宁馨会认出自己来,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那么多,凭着苏丹的一声“莫若”凭着她那张早就变了样的脸她就可以确认这是她十几年前丢弃的孩子。她也没有想到她的妈妈会主动叫她,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她对母爱所有的印象,都断绝在在追着汽车跑的重重一跌中。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宁馨就要朝着自己走来,她的脸上微微有点兴奋过度的潮红。 “站着不要动,我们之间,最好保持这样的距离。再进一步,我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莫若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温度,没有起伏,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说完拉着状况外的苏丹进了试衣间。 留下面色讪讪的宁馨。 试衣间里苏丹想要开口问莫若。 “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求求你了,苏丹。”莫若央求着。 苏丹被这样的莫若吓着了,将哭未哭,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等两个人出来,宁馨和她的同伴已经走了。 莫若她们把衣服交给店员的时候,店员说,“顾客,我帮你们包起来吧。” 苏丹奇怪,“我们没说要买这衣服呀。” 那店员说,“刚刚那位穿白色衣服的女士已经帮你们买下了。她让我转告你们,这衣服穿在你们身上,很难得穿出了设计师想要表达的感觉。” “谁让你们擅自做主。”莫若声音极低,可是谁都看出来她的怒火。 店员求助似的看着旁边的苏丹。刚刚那一幕,店员也有看到,是以走掉的那位女士提出这样的请求时,店员是有犹豫的,奈何那位女士与经理熟识,她只能硬着头皮和莫若他们周旋。 苏丹忙说,“麻烦包起来吧。” 等两个人从商场出来,莫若抬头看着天空,明明艳阳高照,可是她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乌云。 莫若在前头走着,苏丹在后面跟着。 “莫若,刚刚那个人是你妈妈吗。” 莫若摇摇头,“她不是我妈妈。” 苏丹见她这样,更加确定了,低低的说,“莫若,我觉得你妈妈是想和你求和的。我和你说过,父母不可能对所有的孩子一视同仁的,总是会偏心的,我们家就是…” 苏丹话还没说完,就被莫若打断,“她只有两个孩子,没一个叫莫若。” “为了你自己,莫若,你也应该试着理解她。” “苏丹,我想先回家了。” 苏丹脸上有一些挫败感,扬起衣服袋子,“那这衣服…” “你一件我一件。我们都穿出模特的效果了,当然要拿了,当是给这个牌子打广告了。”她使劲盯着苏丹手里的袋子,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莫若回到毕家,拍了拍脸,换了一副表情打开门。 “莫若,你回来啦,不是说今晚和同学在外面吃吗。”没有想到曼榕姨就在客厅。 莫若笑着说,“血拼得太厉害,都没钱吃晚饭了。” 曼榕姨有些惊讶“说让你带我的卡去,你也不听。买什么了呀。” 莫若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曼榕姨拿出一看,“莫若,这衣服一看就挺符合你的气质,快进屋试试让曼榕姨看看。” 等莫若出来,毕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沙发里,看样子是刚刚回来的样子。 毕生抬起眼一看,刚开始微怔的表情后,唇边微微带了笑意。 莫若被他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曼榕姨冲上去给了莫若一个拥抱,“我们家莫若终于长大了。一天到晚不是校服就是宽松的衣服,什么线条也都藏住了。以后你的衣服,曼榕姨帮你把关,一定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说完拉着莫若坐下,“你们在哪儿逛的街呀?” 莫若说了地方,加了一句“苏丹选的。” 曼榕姨有点不高兴,“怎么不叫我呀,那地方我熟,再说好几家我都有会员卡呀。” 莫若打起精神应付曼榕姨的小情绪,“我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的。曼榕姨,下次一定带您去。苏丹记了她姐姐的会员卡号,我们打了好大的折。”莫若略带夸张语气地说。 曼榕姨懊恼道“我都忘了苏丹姐姐了,她陪你们逛的吗?” “没,我们自己去的。” “说起来,我第一次进奢侈品店,还是老夫人领着去的。那会儿我才十三岁,老夫人细细地给我讲每一家的体验、定位、品牌故事,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她话锋一转,“这苏丹她姐姐也是,小姑娘第一次接触奢侈品,她怎么也不陪着去入入门。” 莫若陪着笑,“说的是,曼榕姨,我给你讲一件好玩的事情吧。”莫若找了一个话题,她感觉她再不说点什么,情绪真的会当众失控的。她本来以为进了门就可以躲到自己的天地里,没有想到曼榕姨拉着自己好像会一直讲下去。而她根本没有心思好好说话,天知道什么时候曼榕姨会发现她的敷衍或是被她的眼泪吓到。 莫若绘声绘色地讲苏丹那个八万多块钱的包,曼榕姨笑得很开怀,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苏丹这孩子真是太好玩了。” “莫若,你和我出来一下。”一旁全程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神游太空的毕生突然说。 曼榕姨还未来得及反应,毕生就拉着莫若出了门。 莫若脸上还是架着一个笑,“毕先生,我和曼榕姨正说着话呢。” “莫若,你别再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莫若像是一下子被人按了暂停键,表情一下子定住了。 “陪我走走吧。”毕生见她这样,微微叹了口气。 莫若随毕生走在小路上,眼泪止不住的无声地流,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默片电影。 “莫若,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毕生转头就看到莫若的一张泪脸,愣了一下,心里有微微的心疼,“莫若,我的胸膛,可以借给你靠。” 第 13 章 莫若一头扎进毕生的怀里,像是终于进了自己从一进门就想躲进的那方天地,放声哭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自己拼命掩盖的情绪,从一开始就被毕生察觉。 她知道自己突破了避之不及的界限,她知道自己的哭声刺耳又难听,可是当下,她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毕生抚着她的头发,像一种无声的安慰与纵容。 她都不知道自己哭了有多久,直到哭不出声来才罢休。这才找回理智,离开毕生怀里,两个人就近直接坐在路口的石阶上。她声音沙哑着说,“我今天,遇到我妈妈,这件裙子,就是她买的。” “我四岁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家,有了新的家。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她和爸爸离了婚,就是再也不会回来的意思。每天晚上都抱着她的照片睡觉,很诡异吧。”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自嘲一般。 毕生担忧地看着她。 “后来,她不时会寄东西回来,巧克力、成套的书籍、发卡。我姐每次都告诉我,妈妈很挂念我们,只要我好好的长大,就可以去找她了。 突然有一天,我在路旁的一家饭店看到她了,隔着厚厚的玻璃,我看到她和一个叔叔坐在一起,对面坐着木着脸的我姐和一个小男孩。她笑着给我姐夹菜,像极了我梦里妈妈的模样。 我就站在外面,看着他们吃完饭,肚子饿得咕咕叫。等他们吃完饭出来,我跑过去拉我妈妈的手,冲着她叫“妈妈” 她像是受到了惊吓,使出很大的劲把我推了一把,是姐姐把我护住。 我永远都忘不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她说话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说,‘我只有两个孩子,叫莫非、罗麦,你不是。就算要带走,我也只会带走莫非’那种嫌恶。 她和那个叔叔还有小孩上了车,我推开我姐追在车后面跑。 我一声一声喊着妈妈,她始终没有回头,到我跌倒在地上都没有。 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她只认莫非?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 “莫若,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必要否定自己。” 莫若愣了一下,“当时我问了我姐姐一样的问题,她和你的答案真的很像。” 毕生有一丝慌乱。 莫若没太在意,自顾自的说,“我听了她的话,所以我从来没有怨过我自己。” “那你怨你姐姐吗?” 莫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怨我姐?就因为我妈妈更喜欢她?既然我接受了我姐的逻辑不再自怨自艾,那我也应该接受这个逻辑不怨我姐,被人喜欢又不是她的错,我为什么要怨她?” “那你现在还怨你的母亲吗?” “苏丹今天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她跟我说,天下没有有隔夜仇的父母子女。我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这么多年后改了主意,可是,从心底讲,我不想接受她的道歉。我这样是不是很坏?”莫若有些困惑地看着毕生。 “莫若,要不要听我讲一个的故事?” “我只记得七岁的时候回到毕家,是温馨的家的感觉。母亲是慈母,父亲是慈父。 偶尔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会给家里的佣人放假。她会让我和她坐在客厅,把屋里所有的灯关掉,只点一根蜡烛,然后给我讲故事,很温馨吧。 所有的故事都不一样,可是所有的故事里都会有一个小朋友。 然后他们全都被你完全想不到的各种残忍的手段被杀害。每一个故事讲完以后,母亲都会发出凄厉的哭声。每一个夜晚讲完,她都会拿着那根蜡烛送我回房间,每一次在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她都会轻轻的拍我一下,每当我挣扎着不回头的时候,她都会拽着我的手不让我进房间,她只是拽着我的手,不会有别的暴力举动。每一次回头,我都可以看到她的脸映在烛光里,身后是无边的黑暗,像是从地狱来的恶魔,她笑着问我,‘妈妈给你讲的故事好听吗。’每一次,只有当我点头的时候,她才会放我进去。每一次的夜都会特别黑,因为每一个这样的夜晚灯永远都打不开。 我和父亲说过,父亲怒气冲冲地去找母亲,我听到母亲的哭声,父亲回来后问我,‘你母亲给你讲了什么故事。’ 我一个故事名一个故事名地说,父亲直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是每个孩子小时候都会听的故事,可是我真的在每个故事里都听到了一个孩子可怕的死亡,没有人信我。 最长的一次,爸爸不在一个月,我整整一个月晚上都睁着眼睛不敢睡。” “后来呢?”莫若呆呆地问。 “直到那年中秋,我们去奶奶家聚餐,我跟着奶奶溜进书房,跪在了人她跟前,‘奶奶,孙子想留您身边。’我想那是我人生中最狼狈的模样,我把我在那个家里所有的强颜欢笑都撕扯开,哭的痛快淋漓。我已经顾不得想如果奶奶不收我我的下场。 ‘你把哭止住了,我就把你要来养’后来,我就在我奶奶身边生活,一直到出国求学。”他笑着回忆,像是诉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他心里一定有伤感。 “她为什么这样对你?” “莫若,你听说过那个传闻吗?毕家世代只会有一个儿子。这样可笑的鬼话,整个毕家竟然近乎病态的深信不疑。我母亲认定了我克死了她的孩子,天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她生不出小孩。不过要不是这样的鬼话,恐怕我父亲会放任我在外边自生自灭。” 莫若有些懊悔自己毫无忌惮的情绪宣泄,她情绪上来都忘了顾及毕生的感受。毕生自幼丧母,曼榕姨提到过毕生名义上的的母亲,是一个老派的港星,美艳得不可方物,在事业最红的时候息影嫁人,是记忆中b城录像厅屏幕上的经典面孔。 她以为见过大风大浪演过世间百态的女子会比寻常女子特别一点。 莫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毕生转过头,“莫若,我想说的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奢望她待我若亲生,她的所有敌意我甚至可以做到理解。所以,她无需幡然悔悟,站在她的角度这本来就在情理之中。同样的,我也不会原谅她,因为伤害是真实存在的,外人永远没有办法理解这种伤害。如果你不再介意这些伤害,如果原谅她会让你自己心里更舒服,那么为了自己,你要原谅她。可是你没有必要因为任何人的道德绑架而轻易原谅一个人,莫若,遵从你自己的内心。” 莫若想,b城时候的自己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很多年后,会有一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支撑自己卑微的灵魂,给自己的世界带来光亮。那时候的b城,莫非是莫若所有的光亮,可是莫非的周遭,围满了各色各样的人。莫非总是人群的焦点,她有心一直拉着莫若往前走,可是人群冲散了他们,她被迫挤在莫非世界的角落。 “该吃晚饭了。”毕生看了看表,提醒莫若回去吃饭。 莫若才感觉肚子有些饿。大悲大喜之后,总是会有比平时更加强烈的饿意。 “毕生,谢谢你,每次都麻烦你开解我。” “我也要谢谢你。” 莫若有些愣住。 “谢谢你愿意听我的故事。” 她记起曼榕姐故事里毕生严厉得近乎不近人情的奶奶、把对他的反感厌恶表现在明面上的继母、还有似乎有微妙隔阂的父亲,水火不容的敌手,他明明是四面楚歌的困境,可还是一次次给她关心。 她忍不住抱住了他,鬼使神差一般。 毕生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任由她动作。 等她发觉自己正在干什么,吓得就要松手。 毕生的回应让这个拥抱没有办法中止。 她的心在胸膛里四处乱窜,像是被吓着的胆小兔子。她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跳得同样的毫无章法,毫无根据。 “留在我身边,好吗。” 她手机放卧室里了,回去打开手机才发现足足有5个未接来电,都是苏丹打来的。 下面是一条短信。莫若点进去一看:莫若,对不起,我不应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我不应该以为你好的名义行伤害你之实。我不应该对你自己的选择指手画脚。原谅我好吗。 苏丹从来不会说这么严肃的话,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没心没肺的傻笑,莫若意识到了自己下午只顾着自己情绪伤害了苏丹,心里有些歉意,连忙回复:我今天下午情绪也有点激动,不该那么凶你的。 发出去以后,想了想,又补发了一条:我刚刚在外面,没带手机,不是故意没接你电话的,然后加了一个哭的表情。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像打了一场大仗,瘫在床上只想赶紧睡着。 可是那个拥抱,那句话,连睡着都逃不开。在梦里循环播放了一夜。 第 14 章 宁馨再也没有出现过,除去莫若不小心加了她的微信。高中的时候大家总习惯用qq,趁着暑假莫若下载了微信,在qq群里广而告之自己的微信号。这几天来加她的好友有些多,宁馨那没有真实姓名的微信好友申请从莫若的指尖浑水摸鱼进来。等莫若发现,本来想删除好友,想了想,终于没有动静,只是有些奇怪她从哪里得到自己的号。 宁馨加完她以后除去变天的时候让莫若多加件衣服之类的也没有其他,莫若全当天气预报不理睬她。时间久了,莫若的种种假想的防御措施好像只是想太多了,反而松了一口气,毕竟战前的严阵以待并不是一种轻松愉快的状态。 莫若和苏丹如愿分到了一个专业,因着苏子的打点分在了同一个寝室。莫若和苏丹说说笑笑地进了寝室门,一进门,寝室里已经有人到了,那人冲着莫若声音低低地笑,“莫若,真的是你啊,我盯着寝室门口贴的名单半天还以为是重名呢,初中毕业后你去哪里了呀?” 莫若被她杀得措手不及,还没等回复,辛梅面色已经有些不快,“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你初中对班的辛梅啊。” 莫若刚要说对不起,苏丹抢在她前面说,“莫若出了一场车祸,不太记得初中的事情了。” 辛梅盯着莫非的眼睛,似乎是在审视苏丹话说的真假,过了一会儿,辛梅不无遗憾地说,“真是可惜了,那么精彩的事情,你怎么能忘记呢。” 辛梅诡异的表情让苏丹下意识把莫若护在身后。 辛梅轻笑了一声,“你和莫若很好吗,”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苏丹,“要小心一点她哦。” 莫若心里一沉,走上前直视着辛梅的眼睛,“我以前和你有仇吗?” “你说呢。”她眼神挑衅地看着莫若。 莫若也不甘示弱。 辛梅突然轻笑出声,“我还是觉得你继母当街揪着你的头发绞的时候你比较可爱。” 莫若周身的血液都在往下沉,往无尽的深渊沉。这样羞耻的事情,她连苏丹都羞于提及。 她竟然忘了,当时在窗户外看着她的同学里有她。她有一种冲动要捂住她的嘴让她一辈子都发不出声来。 是寝室里最后一个室友的闯入止住了这种冲动。 小白兔一样的女生,眼神怯怯的,像极了进了狼窝的小白兔的眼神。 莫若扯着笑向她打招呼,“欢迎你哦。” 辛梅接过她的话,“就等你了。” 小白兔的脸都有点绿了,怯怯地说,“大家好,我叫宋清。”还是苏丹接过她的行李箱招呼她进来。 连续几天辛梅和她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四人寝空间上总归是有些狭窄,免不了早上洗漱有肢体上的碰触,在寝室里两人稍有碰触,战争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苏丹是那个加一把火的,每每两个人有矛盾,苏丹都是那个为莫若摇旗呐喊助威的。每到这时,小白兔宋清都是那个义无反顾冲在双方中间调停的,“都是一些小事情,大家一个寝室的,以后相处的日子长着呢,大家都是好姐妹。” “谁和她好姐妹。”莫若打断她。她知道宋清是好意,也知道寝室长治久安,稳定是关键。可是她实在无法忍受辛梅挑衅的眼神,欺压自己的行为。 晚上寝室只有她俩的时候她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门就已经已经锁上了,任她如何敲打都没有人开。还是她后来打电话叫在外面的苏丹回来才进了门,推门进来辛梅在寝室带着耳机打游戏,她不会相信她敲门敲这么大声她都听不到,再说她出去前她也明明还在床上躺着,一会儿工夫怎么就进入游戏状态了。搞到她后来每天出去脖子上都挂着一串钥匙。 更不用说故意把洗脚水洒自己拖鞋上、军训的时候她站在自己后面老踩自己的鞋,有一次踢正步的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她故意踩了自己一脚,让自己摔了个人仰马翻的种种。 也许初中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欺压自己的,可是现在,她不要妄想自己会甘于受她欺压,妥协退让。 “莫若,我们可是老同学了,我可是一直当你是好姐妹的,你难道连一点小小的玩笑都开不起吗?”辛梅回击,作势就要去搂莫若,恶心的一旁的苏丹都有些想吐。 伸手不打笑脸人。莫若气得牙痒痒,抓不住证据,也无计可施。 军训整整持续了半个月,饶是苏丹日防夜防,防晒霜涂了里三层外三层,半个月暴晒也留了印子。苏丹看着莫若丝毫没有变化的脸,龇牙咧嘴的去捏莫若的脸,“死丫头,懒到有时候连防晒霜都不涂脸还是白的,苍天啊你的眼睛长那里去了,我才是你最忠实的信徒啊!” “我还没揪你眼睫毛呢,你就敢捏我脸。” 一句话夸得苏丹松了手,沾沾自喜地说,“这倒是,我的眼睫毛长到苏子都嫉妒呢。” “哪天等你晚上睡着,我就爬上你的床,拿着镊子一根一根把你的睫毛拔掉。” 莫若作势威胁。 苏丹捂着自己的眼睛,“宝宝吓得花容都失了色呢。”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莫若突然有些认真的说,“苏丹,辛梅的事,谢谢你站在我这边。” 苏丹捶了她一拳,“说什么呢,我不站在你这边,站在谁那边呢。” “可是我都不知道以前和她有什么纠葛,是我错了还是她错了。”莫若说出自己这两天的忧虑,“搞半天如果以前是我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那这段时间和辛梅的战争就由正义的反侵略战争转化为非正义的侵略战争了,你帮助我的性质也就从正义天使的化身转化为侵略帮凶了。” 苏丹哈哈大笑,边笑边说“你还东条英机墨索里尼希特勒呢。”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莫若你怎么想法这么可爱。”她笑得索性捂住肚子了,“不行,我笑得肚子都抽住了。” 好半天苏丹才恢复正常,正色道“莫若,你这么傻乎乎的样子,能惹什么事儿啊。人失忆前后总不会连善恶的属性也变了吧,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你能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我听说辛梅的妈妈是你们b中高中部的教导主任,搁你们那边也是地方一霸呀,我真不相信你有贼心欺负到她头上。就算有贼心不见得有贼胆,有贼胆不见得有执行力,有执行力不见得你就真就能欺负成功呀。” “听了你这歪理,我心里居然好受了不少。” “听我的准没错”苏丹哥俩好似得搂住莫若,“不过那辛梅也不是什么善茬。就这么短短的半个月,在学校里已经出尽风头。我听说,她和学生会部长主席打得火热,看样子是要进学生会了。” “我也听说她专往有钱的几个子弟圈子里凑”莫若也来了精神。她一向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是非,可是对象是辛梅,她再理性也挡不住对她的讨厌。 两个女人聚在一起,总是能从对共同的敌人的吐槽中涤荡心灵,获得灵魂的升华,巩固友谊的坚实基础。 和苏丹吐完槽以后莫若简直酣畅淋漓。回毕宅一进门毕然撒欢儿似得往自己方向冲,跑到她跟前就抱住她的腿,“小姨,你终于回来了,你都半个月没有回来了。”曼榕姨一直在后面喊,“小少爷,小心跌倒。” 毕然好容易松了她的腿,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房间里拖,直接把尾随的曼榕姨关在门外,“小姨,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毕然献宝似得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张纸,表情傲娇里带一点含蓄的求赞美的别扭。莫若接过来看了好半天,蹲下来问毕然,“毕然画的真好看,毕然画的是小姨吗?” 毕然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小姨,我画的是我妈妈,”见莫若期待的眼神有一些暗了下去,赶忙说,“小姨,我下一张画你。” 莫若略有些伤感,搂住毕然,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小姨没有怪你”她不是气毕然第一个画的不是自己,她只是在毕然身上,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影子。 就像每一个没有妈妈的小孩懂事以后都会问一个问题,在毕然两岁多的时候,他第一次问莫若,“小姨,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我的妈妈呢” 莫若惊慌失措地看向毕生。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她还没有准备好答案。 毕生笑着看向毕然,“毕然,妈妈去国外了。” “那我可以和她视频聊天吗,就像和爷爷一样。” 毕生似乎有些语塞。毕然在某些方面,举一反三的能力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莫若笑着接住毕生的话头,“毕然,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帮助那里需要帮助的人了,那里信号不好,等信号好了,妈妈就可以和你联系了。” 这样美丽的谎言,被毕宅里每一个人精心呵护着,每个人都在竭力保护着毕然幼小的心灵。可是谁都不知道谎言什么时候会被毕然亲手戳破,谁都知道总有一天谎言需要解释。 那个时候给毕然解释一切的那个人是谁呢?或者说毕然质问的对象会是谁呢?她如何有勇气告诉毕然真相。那太残酷了。 从某种意义上莫若并不太懂毕生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动机,这是一个注定会被推翻的谎言,他现在给毕然那么大的希望,最后到底该如何收场。 就像现在,她拥抱着的毕然说,“小姨,我想妈妈了。” 像极了很多年前她拉着莫非的衣角说,“姐,我想妈妈了。” 莫若强忍着泪水和毕然说,“毕然好好的长大,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回来了。” 和莫非当年的回答一模一样。 她突然明白了当年莫非的心情,强自忍着自己情绪生怕被另一个人发现,小心翼翼地维护对方的希望,就算撒一万个谎圆这一个也在所不惜的孤勇。 也许这世间真的存在有轮回。莫非给予自己童年的一切美好,她需得一笔一笔还给莫非的孩子,她甘之如饴。 第 15 章 晚饭后,曼榕姨问莫若,“莫若,你这个学期没有晚课吧?” 莫若点点头。 “这么说,你可以每天晚上都回来喽。”曼榕姨显得格外兴奋,凑到莫若身边,“你们学校到家里大概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刚好曼榕姨可以送你辆车。” 等等,买车?我还没表态要每天回来呢。而且买车?要不要这么夸张。 莫若作求饶状,“曼榕姨,我没有打算每天晚上回毕宅。” 曼榕姨突然变了脸色,“你不想多和我、毕然呆着呀,再说家里不还有”曼榕示意了一旁陪毕然下五子棋的毕生。 莫若有些不好意思,不单单这次,曼榕姨最近什么话题强拉硬拽也都能扯到他俩身上,她真的想告诉曼榕姨您误会了。从那天那个拥抱,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以后,她和毕生之间反而更怪了,两人甚至有些退回莫若刚开始来毕家的状态。到底是谁先往后退的?好像是一起有意识地退的吧。 莫若连忙向曼榕姨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刚开始就每天晚上不回寝不太好,我们寝室的人还没熟悉完全。” 曼榕姨这才缓了下来脸色,“是我考虑得不周全”随后半是威胁半是撒娇地说,“可是那车,你必须得收。这是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想到的大学礼物。我看现在很多学生从寝室去教学楼不也开车去吗。” “我觉得这样太招摇了”莫若看着曼榕姨小心翼翼地说,唯恐自己接二连三扫曼榕姨的兴引来杀身之祸。 “我不管,你必须接受。你不知道那辆跑车我有多喜欢,我年纪大了开着不适合你这个年纪刚好适合呀。” 莫若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是曼榕姨心里种了草,想要买自己的心头好。 曼榕姨拉着自己的手,一副自己不接受就不松手的架势,莫若转头向毕生求救,“毕先生,您替我说说话呀。” “小姨,曼榕奶奶喜欢你才送你礼物啊,为什么不接受。跑车很拉风的,这样小姨你就可以载我去上学了。“ 大家都因为毕然童言童语里的拉风笑了。 毕生笑过之后,走了过来,“曼榕姨,其实莫若的意思我懂,她不好意思明说而已。她一个小女孩,开这样的车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的。” “说什么闲话呀?我光明正大送我喜欢的小孩子一辆车,哪个敢说闲话。” “如果你要送莫若车,是不是还要送和车相匹配的衣服,首饰,包包呢。” 曼榕姨有些挫败地说,“我花了一个假期的时间也没把这丫头的购物选择弄到我要的层次。” 似乎是回忆起暑假曼榕姨软硬兼施让莫若陪她去买衣服,莫若死活不肯接受她的衣服的样子了,曼榕姨沉默了下来。 莫若直觉她是真伤了曼榕姨的心了。 她示意毕生带走毕然,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莫若和曼榕姨。 “曼榕姨,我不接受这些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心灵没有足以强大到可以驾驭这些东西。我每天从毕宅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华丽的花纹,都能让我产生一种自己是公主的错觉。可是我知道,这一切不属于我。我必须要很理智的每天提醒自己这一点我才可以很正常地学习、生活,才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简单快乐。也许对您来说,一辆车只是一个表达心意的礼物,可是对我来说,她可能让我的生活脱离轨道。我的驾驶水平还不足以应付脱轨的可能。”她尽可能清晰地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 “莫若,你是随时做好要从这种生活抽离的准备,对吗。” “我只是努力地在做好当下的自己。” “莫若,你知道我为什么变得那么在意你吗。” 莫若垂着头,“您说过您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 “那你知道,毕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姑娘,我为什么单单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吗。”她笑笑说,“丫头们以为,我只是看上你是毕然最亲的小姨的身份,也许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莫若慌忙解释,“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您对我的好,我感受得出来。”因为急于想要曼榕姨知道自己的心意,莫若连语气都是颤的。她难受的时候曼榕姨给她煮红糖水,生病的时候哄她吃药,回来晚了给她一遍遍打电话,她甚至在曼榕姨身上感受到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类似母爱的东西,她何德何能,能受到曼榕姨这样的关怀。 曼榕姨安抚地搂住她,“孩子,我从你身上,看到了那时候我的样子。” 莫若看向曼榕姨。 “我和你说过吧,我父母都是毕家的佣人,虽然我父亲后来在毕家公司里也任了要职,到底在身份上差一截。就像清朝的包衣奴才,官做得再大,在主子面前还是伺候人的。 小的时候算命的就说我是小姐的命。老太太命里没有女儿,那么多下人的女儿,单单把我挑了出来当女儿疼。衣食用度,游戏读书,都是和少爷们的一样的。 我当年由俭入奢,到底比不得人家一开始就含着金汤匙出生,总是做不得理直气壮。我见你进了这花花世界,少爷似乎也没有打算给你些什么,多少怕你委屈,毕竟我当年是那么委屈过来的。现在看来,你比我要强。”她眼里有些赞许的意味。 “可我以前没跟你说的是,我当年有了喜欢的人,成不成只是已经故去的老爷子一句话的事情。他跟我说,那个人不是我可以高攀得起的,我要是打消了这念头,我还是这家风风光光的女儿。不然,连父母都要殃及。” 然后呢?莫若有些触动,因着这个故事里的曼榕姨,与她平日里见识的那个骄傲的曼榕姨,全然不像一个人。 她不急不缓,像是叙述别人的故事,“我那时才知道,我引以为傲的容貌、气质、教育、品味,不过是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东西。我孤立无援的时候,才意识到我的人生犹如一支藤蔓,从一开始就依附在毕家这棵大树上,没有半点选择的权利。直到现在,我嫁了人,丧了偶,也还是没能和毕家彻底剥离。”她抬起头来,笑着和莫若说,“所以说,莫若,也许你是对的。真希望我能一直看着你一步一步往前走,像是我自己又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走一样。” 她紧握住莫若的手,像是要把所有的力量传送给她。 在韩国熙熙攘攘的街上,莫若突然想起这一天晚上,她问毕生,“毕生,我想问一下你的爷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毕生看着异国他乡的灯火,“我回毕家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不过听说,他是一个独断的人。” “这样啊。” “他在的时候包括他一开始走了的时候,公司里批评他独断的人很多。可是这些年,公司里反而怀念他的人多了。” “为什么啊?”莫若不解地问。 “因为他的能力足以掩盖独断的弊端。他总是能准确的判断出每一次大的转变、危机,总是能够做出最有利于公司发展的决策,有些决策虽然当时怨声载道,可是很多年以后再回头看,没有人不佩服的。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我父亲的作为对比出爷爷的厉害,缺乏成为一个守业者的品质、犹豫、软弱、没有魄力、没有主见,这些一直都是外界对父亲最常见的批评,可是,谁又能否认也许父亲就是爷爷强权铁腕下的牺牲品呢。要知道,他当时在家里也是搞绝对服从这一套的。”说完毕生看向莫若。“怎么想起问这些?” 莫若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那天随口听曼榕姨说起毕老先生,有一些好奇。” “莫若,你可以啊,曼榕姨是不是什么都和你说。” 莫若看着自己的手掌,“也不是啊” “找个机会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了,也许还会有我不知道的呢,我感觉你快比我知道的毕家的事情都多了。”他说的认真,像是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 “毕先生,怎么会有您不知道的。” 他略有深意地说,“我知道的都是正史,曼榕姨那里才有秘史。” “毕先生,你也这么八卦呀。”莫若有些惊讶,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再说如果是秘史,曼榕姨应该也不能说给我一外人听。” “谁说你是外人。”毕生语调突然抬高,莫若一愣,毕生轻咳一声,“曼榕姨都把你当成自己女儿了,还拿自己当外人。” 莫若不好意思地笑笑。 “记得有什么秘史一定要说给我听。”毕生此刻语气像是哄小红帽开门的大灰狼。 莫若扑哧一声笑了。 那天曼榕姨说给自己听的应该算是秘史吧。 “成不成只是已经故去的老爷子一句话的事情” “那个人不是我可以高攀得起的” 听曼榕姨的意思那个人应该是毕生的父亲,或者是毕生早逝的叔叔吧。 当年他和曼榕姨应该是相爱的吧。 这样的秘史她能说与毕生听吗。于毕生而言,这不过是一笑而过的秘史,可是于曼榕姨,那是尊严与生命,还有对莫若毫无保留的信任。 第 16 章 晚上毕生把莫若叫到书房,颇有些郑重其事。 “莫若,国庆有安排吗?”毕生开口。 莫若摇摇头。 “我要飞韩国一个论坛,大概一周左右,需要一个秘书。” 莫若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有些疑惑地问,“不是有张秘书吗?” “你见过老板挽着男秘书的手去参加晚宴吗?” “啊,还会有晚宴呀。”莫若蒙圈了。 毕生点点头。 “所以说,这种状况下带女秘书要比带男秘书方便一些。”毕生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要我做些什么。”莫若脑子一下子抽住,突然一下子苏丹附体,护住自己的胸,表情惊恐,夸张地问他。 “韩国美女这么多,我犯得着空运一个过去吗。”毕生撇撇嘴,莫若很少在毕生脸上看到这么孩子气的表情,意外的,好看。 一时间看呆了,连被他揉了头都没有发觉。 “那你既然知道男秘书不方便为什么要找男秘书呀?”她有点八卦地问。这是个困扰了莫若很久的问题,虽然张秘书颜值颇高,可是霸道总裁文里不是一般都会有一个和女主争总裁的美艳炮灰女秘书吗。 莫若发现,毕生一直在刷新着她对总裁的认识,比如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猫还晚,比如从来不会做出“不用找了”这么总裁范儿十足的动作,莫若亲眼看见过他连一个硬币都要等着售货员找,比如没有美女如云的秘书后宫,单单只有张秘书这么一个绝色男子。尽管他现在还不是总裁,可是继承人这样也很匪夷所思啊。 毕生板着一张脸着回答,“莫若,你知道哪种人的死亡率比较高吗?” “啊?”莫若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转到这儿来了,这是脑筋急转弯吗?,“老人” “知道的越多的人。” 莫若表示明白了,做出一个用拉链锁住嘴巴的动作,毕生很是满意,白晃晃的牙齿闪得格外亮。 很快张秘书就联系到莫若,原来是要给莫若做“岗前培训”。张秘书讲解逻辑清楚,图文并茂,名义上,毕生此次去韩国是去参加一个论坛,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有一家高端化妆品品牌会长生日,毕生拿到了邀请卡,这次去就是想要争取到该品牌在德方广场的全线入驻。 “所以,我的工作主要是在生日会上?” “莫小姐,你的工作就是和毕总扮演情侣。” 莫若埋头做笔记的手一颤,抬头看向张秘书“我没有听错吧?” “到时候会有专门的造型设计师负责接应我们。你只需要负责有良好的状态、得体的礼仪、优雅的笑容就好。”张秘书不容反驳地说。 “我可以拒绝吗,毕先生没有和我说清楚。”莫若有些犹豫地说,她现在有些冒汗。她有点明白她问毕生只是做秘书时毕生微微发红的耳垂和把解释权交给张秘书的举动了。 毕生他,是要往前走一步了吗? 张秘书阴测测地说,“莫小姐你是在f大读会计吧。真不凑巧,我是你师兄。你们导员当年是和我一起逃课打游戏的我上铺。你要是不答应,小心我让他给你穿小鞋。” 莫若心里突突一跳,再说自己已经答应毕生了,加上张秘书的施压,已经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嘴上还是不落下风,“师兄我刚入学,不太清楚咱们学校的就业情况。玩游戏是不是就会混成你这样子啊。”莫若略带同情地说。 张秘书心里简直要挠墙:我这是忍辱负重,毕生我不干了,居然被学妹瞧不起。好半天扭曲的脸才恢复正常。“毕总的意思,礼仪方面曼榕姨会在家里给你上课的,你现在的状态离及格线差的远呢。” 莫若表示自己很不爽。就算这是事实,也不用当着她的面说吧。 “当然,必要的几句韩语问候也是要准备的。” 莫若开始冒汗。熟看韩剧三百部,只会欧巴怎么破。 “另外,这个化妆品品牌的具体知识我已经打印出来了,虽然毕总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是凡事总是会有万一中的万一,万一的万一毕总忘词,莫小姐你需要在旁边适时的提醒。当然以毕总的严谨这种事情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毕生不记得的东西难道我会记得吗。莫若表示压力山大。 “最最重要的一点”张秘书从桌子一旁起身凑向另一旁的莫若,金丝眼镜后面泛着奇异的光,“你和毕总的情侣关系千万千万不能露馅,这件事情虽小,可一旦被发现,你知道事情的严重□□。” “当然”莫若脆生生地回答。毕生的诚信会被受到质疑,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你们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么久,这点默契应该有吧。晚上回去记得一定要和毕总窜供。”张秘书母亲叮嘱迷糊的女儿一般碎碎念,末了来了一句,“毕总也真是的,现在都没有女朋友,要不然至于这么做吗。也不知道那么多人选,为什么要挑你这么个小丫头。” 莫若更加觉得张秘书很欠揍。当我是死的吗,我还在你面前喘气呢,就说我坏话,我是毕生未来女朋友最有力的竞争者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啊懂不懂。 “莫小姐,对了,我们这次去韩国的目的是要绝对绝对保密的,你明白吗。”张秘书一改贱兮兮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强调。字正腔圆,配上他衣冠楚楚的脸,赋予了这次行动光辉而深远的意义。 莫若一下子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许多,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真不知道毕总怎么想的,死活不让我拿保密协议给你。” 莫若的嘴角抽了抽。张秘书你这情商到底是怎么在大公司混的啊,还在毕生眼皮子底下混,真的没有被人暴揍过吗,还是说自己看起来真的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白兔。 不过莫若倒是牢记自己保密的义务。连和苏丹,也只是措辞模糊的说毕生去出差,顺带把自己带过去玩。 苏丹大呼不爽,她本来是计划和莫若吃饭逛街看电影,没想到还没提出来就被人捷足先登。 “他让你去韩国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苏丹面色担忧。 莫若本来对苏丹有所隐瞒,心里就有些负担。现下听苏丹这么说,会错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察觉了什么东西,心里有些紧张。 苏丹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我瞎操什么心呀,人家三年都没有干什么禽兽的事情,一时半会儿,还能三更半夜化身为狼啊。” 莫若心里直呼一口气,还好苏丹没想到别的地方去。 苏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莫若,“莫若我就奇了怪了,这样的人设,这样的故事背景,怎么楞给你搞成这么清水的故事走向啊。 搁别人那里,那就是霸道姐夫:我的契约情人,或者是小姨子养成记,最次也是我和姐夫脸红心跳的那些年的小黄文吧。 怎么到你这里,就是我最尊敬的一个人,我们这一家,或者我那到死都说不出口的暗恋的小学生作文呢。” 莫若听苏丹这么讲,越听越有道理,越听越伤心。按现在这故事走向,总有一天毕生找到理想的另一半,莫若黯然离开,嫁给非她所爱的另一个男人,到埋黄土毕生都不知道她曾经那么爱他。 “莫若,有爱就要大胆追。我帮你在苏子面前旁敲侧击过了,毕生那人虽然传言里是毕家流放在外的儿子,可是架不住毕家现在明面上暗地里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而且明摆着大陆这边的业务,毕生不仅是拓荒者还牢牢地掌握着所有权。加上苏子对他评价颇高,说他“雄才大略、气质出众、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简直自律到不像一个臭男人”你听听,苏子眼界这么高的一个人都这么说,说明他是真好。” “垂涎他的人可是快从毕家排到咱们学校了。你再不抓紧机会,迟早有一天被别人捷足先登,到时候连哭都没有地方哭了。” 苏丹这一番话,给莫若打了一剂猛药。 如果是三年前的自己,定然内向、封闭、自卑,觉得毕生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自己,加上顾忌外界的闲言碎语,就算再怎么喜欢都不会主动说出口。 可是现在的自己,突然发现毕生对自己也是有意的。尽管她不知道毕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后退的,尽管她不知道毕生这次带她去韩国算不算是向前一步,可是她有预感,如果自己退缩了,这不再是一个人的悲剧。 她清楚的知道,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错过毕生,她这一生就算事业上多成功,经济上多富足,社会价值多大,都死不瞑目。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毕生于自己,是多大的梦想与执念。 莫若庆幸,她遇到了苏丹。她何其幸运,遇到了懂她的苏丹。她骄傲的时候,苏丹往她头上砸一大锅盖,她怯弱的时候,苏丹在后面推她一把,不管前面刀山火海,先推出去再说。 她在这边正默默感动着,苏丹默默地递给她一张纸。 我去,你这满满当当一张纸的化妆品代购清单是个什么毛线呀。姐姐我不是去那边旅游啊喂。 可是这话她没有办法和苏丹说,她狐疑地看向苏丹,“苏丹这些化妆品都是你自己要买的吗,这么多你用过期也用不完啊。” 苏丹的那张老脸千年难遇地红了,“被你发现了啊。主要你电话里跟我说的时候我大姨就在跟前,你也知道,我大姨那张嘴,她要是知道了,我妈妈那边的雌性生物也就都知道了。你也知道苏子那人铁面无情,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大姨又是个爱占小便宜的。苏子刚开始出差的时候还让秘书一家家帮她买,我大姨不给钱了几次苏子就拉下脸不给买了。搞得我大姨天天在亲戚里说我们家有了钱就不认人了,不过是晚给了几天钱就黑了脸。近一年我大姨才跟我们家走动。” 苏丹拉着莫若衣角,“莫若,我妈跟我说了,买化妆品的钱现在就给你打卡里,她也知道我大姨买东西的品牌分散,还得麻烦你一家家跑,都折成代购费算进去了。我妈其实也不好意思为难你,可这事儿实在关系重大,你这一趟就是我们家外交史上影响深远的“破冰之旅”。” 苏丹眼睛亮亮的,小狗一样的乖顺。 莫若见她这样,眼睛一闭答应了,“代购费就算了啊。” “莫若你真好,我把苏子送我的那套韩国化妆品给你去韩国的时候用。” 真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向毕生开口。 第 17 章 不是很轻松的任务。光是韩语就足够让语言天赋不高的莫若头疼。 从走路的姿势、看人的角度、微笑的幅度到细微的肢体语言,曼榕姨抠的都很仔细。 莫若整整一周都在韩国之行的准备里忙得焦头烂额。 莫若看着曼榕姨送到自己卧室的礼服和鞋子,做工精致,裁剪优良,恍然间好像是进入了小时候幻想的童话里面,仙女给灰姑娘送来了美丽的衣服和水晶鞋,有魔法的南瓜车载着灰姑娘去赴王子的舞会。 像一个易碎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十二点的钟声就敲响。 可是舞会才刚刚开始。 莫若一身华服挽着毕生的手出现在周会长的生日晚会上的时候,有种虚幻的不真实。盛大的晚会现场,来往的宾客,言笑晏晏,透着上流社会的矜持与优雅。 “毕先生,我们不用带翻译吗。”莫若小声地问他。 毕生凑在莫若耳旁,呼出的气羽毛一样轻拂在莫若耳旁,“不用担心,我会讲韩语的。” 莫若惊叹的同时微微疑惑,他哪里来的时间学。 大厅很大,两人慢慢走着,毕生跟莫若解释,“我高中的舍友是一个韩国人” 是一个韩国人就可以学会一门语言吗?莫若心里直呼大神。不禁肖想如果他舍友从n个国家来,他是不是就会n种语言了。 脚踩在轻柔的地毯上,头顶上璀璨的水晶灯流着银色的光,莫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一回望,路的开始就可以看到b城脏脏的路面和阴郁的天空。 而路的尽头,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被薄雾层层笼罩,让人猜不透谜底。只有旁边站着的毕生,好像是唯一可以触碰到的真实,好像而已。 莫若心里突然隐隐有些不安,她的造型设计师下午视线停留在她脸上的温度还在,也许这不安来自她一瞬间略微迟疑的动作,亦或是眼底泄露的些许焦躁。 毕生和她已经朝着晚会主人周会长走去,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擦身而过的一位女宾客,她的唇上也涂着一样的口红。不应该是这样的颜色和状态,她心里尖叫着。 莫若的手从毕生臂弯里抽离,双脚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转眼她和毕生已经是面对面的样子,她用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的声音对毕生说,“吻我”毕生的目光一直集中于周会长身上,如今听莫若这么说,措手不及,一时间有些怔住。 “口红有问题。”话刚说完莫若的唇已经印在毕生嘴唇上。 毕生的舌头在莫若唇上扫过的时候,莫若眼睛睁得大大的,连毛孔收缩的动静都听得到。 等毕生嘴唇离开,莫若勉强缓过神来,周会长已经朝他们走过来了。 周会长脸上有些促狭的笑意,毕生尴尬的轻咳一声。 周会长径直用韩语和毕生说起话来,毕生携着莫若的手微微有些收紧,莫若见他神色如常,疑惑是自己的错觉,苦于自己除了听出来周会长嘴巴里的问候词,别的竟是一概不懂,也就无法得知毕生反常的缘由了。 莫若除了在毕生问候完以后接了一句问候,后面两人的对话简直要抓瞎了,只是直觉气氛诡异地热络了起来。莫若面上一直是微笑的,天知道她嘴角都快抽搐了,心里想,果然自己在这里的作用是一只人形花瓶,还是一只挂着笑的。周会长的目光转在莫若身上,是善意的打量,然后对着自己说了什么,声音醇厚,像是上好的花雕,可惜莫若连滋味都品不出来。 毕生侧身对莫若说,“周会长说你长得很漂亮,姿韩12年产品的一个系列,用在你身上,荣幸之至。” 莫若微微有些惊讶,她事前问过毕生,自己一身姿韩的东西,到时候如果周会长看不出来,提醒了,不免司马昭之心,太过刻意,反而惹周会长反感。可若是不提醒,她也想不出带自己来有什么目的了。 那时毕生一脸笃定,周会长会看出来的。 许是莫若脸上不安的神色被毕生捕捉,他安慰莫若,“莫若,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以德方的人流量、购物人群和姿韩的契合度、和我们给姿韩的丰厚条件,加上姿韩如今在进入中国市场失去先机,慢人一步,姿韩没有理由拒绝德方。这个生日宴,本来就只是大家合作的一个契机。” 莫若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场合,总免不得担心自己言行有什么差池坏了毕生的正事。如今知道自己起的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功用,只要按张秘书的要求做,总不会出什么大乱。 如今,竟真叫毕生猜出来,姿韩推出产品众多,没想到周会长会记得几年前的一个系列。难怪她上网看到的韩国报纸里评价周会长是“最懂产品的掌舵者”。不免暗自庆幸,自己刚刚的出格之举是对的,若是周会长发现自己口红的异样,真真是横生无限事端了。 莫若心思百转千回,不过是一瞬间。她含笑冲着周会长说谢谢,那是她突击成功的为数不多的韩语之一,总算是用的上了。 周会长的眼睛扫过莫若嘴唇,像是很自然的一瞥。莫若微微有些囧意,嘴上毕生留下的痕迹透着汹涌的潮意。周会长对着毕生说了什么,毕生脸上浮了可疑的红。到周会长走,莫若低低地问,“毕先生,周会长刚刚和你说什么了啊。” “他说,还好姿韩的这款口红是可食用的。” 毕生说的尴尬,莫若听的尴尬,她咧开嘴笑着掩饰这种尴尬,因着仪态的要求,到底不敢笑得太开,那笑容也就遮掩不住那尴尬,只好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如果说刚刚莫若嘴唇上是水漫金山的汹涌潮意,现下里就是熊熊烈火的灼烧。她第一次感觉嘴唇不是自己的,像是与身体生生分开一样,游离在自己的状态里,不,还有轰轰的脑子、突突跳着的心脏也叛逃了。 她在长长的走廊里走着,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是要去卫生间,而卫生间已经走过去了。 等她折回去,在洗手间整洁的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的脸,现下子,连脸都不是自己的,烧着一样的红,肯定不是腮红,腮红哪有这么春意盎然的红。她真想好好的用冷水冲洗一下自己的脸,她需要清醒一下。可是不允许,无论是时间还是她拙劣的化妆技巧都不允许她做此等傻事。 她拿出自己手上的小包,翻开是两支外形一模一样的口红,她脑子渐渐降了温,万幸苏丹当时问自己要买什么化妆品,她谎说是姿韩。苏丹直接说你不用买了,她手里头有苏子没有用过的一套,苏子在韩国脑子发热买下来结果发现并不适合自己,扔给苏丹苏丹发现自己也不适合。莫若推说不用,后来一想自己总归要学化妆,也就收了。 如果造型师给自己的口红和苏丹的不是一款,不是一个色号,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出来口红是仿的。 如果自己不是以防万一也带了苏子的那套,现下里她连补妆都不知道该怎么补了。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事情会怎么样呢。 她不敢想。 据说这次韩国整个化妆品行业有名号的都过来给周会长捧场。 如果当时闹开了。她不敢深想,可是身上已经起了寒意,手哆嗦得连口红都化不太好,引得旁边的女士问,“小姐,你没有事情吧。” 是略带生硬的中文。 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走入自己眼前的镜像里,是上了年纪的优雅女人,脸上有岁月流过的坦然。 莫若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学化妆,不太会画。” 那位女士淡淡地笑着,没有一点取笑轻慢的意思,“不介意的话我帮你画吧。” 她对着那善意的笑容生不出拒绝的理由,由着她来帮自己。 “这款口红很适合你的肤色气质。” 这是今天第二个人这样夸自己,她心里不禁生了亲切之意,“谢谢”颇有些感触的说,“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支口红。”没有想到就这样机缘巧合下竟这样适合,她心里说。 “这样啊,这支口红很幸运。”声音像是和缓的细流,给人舒服自然的感觉,等和她分离都没有消弭。 莫若不禁好奇她是谁,因着礼貌刚刚没有唐突发问,现下倒有些遗憾。 在人群里看到毕生,他正在和几个人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他是人群的焦点,有像钻石一样的光芒,莫若这样感慨着,心里生了怯意。简直想混入人群中等到只剩下毕生一人再上前去才好。 他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你要永远躲着吗?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 她心底生了无限的勇气,靠着这股勇气,生生压下她的怯意,朝着他走去。 他向他们介绍自己,就算她听得支离破碎,可是他的动作是,语气是,神态是。 在异国陌生的灯火下,在异国熙攘的人群里,他陌生的语言里,是熟悉的音色,让她觉得安心。 他有意把话题引到她熟悉的地方,她的不自在在慢慢降低。再后来,他简直充当了她和对方的翻译,由不得她沉醉其中,想入非非。 宴会的气氛在周会长的上台致谢和切蛋糕环节达到顶峰。 等看清一起与周会长切蛋糕的另一只手,莫若不禁低低地惊呼,一旁毕生小声问她怎么了,莫若难掩自己的兴奋之情,“刚刚我在卫生间见过周夫人,是她帮我擦的口红。” 毕生也有些错愕,随即低低地笑道,“莫若,你今晚简直是我的幸运女神,你知道吗,这支口红,是周夫人的作品。” 她是真的难以相信有这样的巧合,像是神明冥冥之中的眷顾。 出行前忐忑的自己,决计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奇遇。如果不是要保密,她简直想打电话告诉苏丹了。 是张秘书开车接的两人,毕生坐在车里,面色很差,可是声音近乎平静地问,“那个造型师是谁推荐的。” 第 18 章 车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显然他问的是张秘书。 张秘书已经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面色一下子紧张起来,“是李设计师的师妹,今晚出了什么问题吗?” 张秘书回头,毕生已经合上眼睛,似是假寐。 可是异常冰冷的气氛让张秘书生不出勇气问毕生,只能转头向莫若求助。 “造型师用的姿韩的那支口红是仿的。” 张秘书的嘴巴张得像是吞了一只鸡蛋那么大,声音颤抖地问,“被被发现了吗” 张秘书一向以骄傲公鸡姿态在莫若面前趾高气扬,哪里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 莫若转念一想,好像韩国之行最大的责任人就是张秘书了。拿他开刀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莫若心生不忍,她本也就想戏弄一番张秘书,“没有,我和毕生解决了。”想起解决的方式,她脸上有可疑的红。 张秘书弱弱地辩解,“所有的保密环节我都是亲自盯着的,连这次和我们一块来的造型师都是来之前前一天才通知的,不可能有问题呀,我一直以为会是在别的环节出状况,怎么会出在莫小姐的化妆品上…& “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我要的是答案。”毕生突然睁开眼睛,眼里有凌厉的光“张造型师还有现在这个造型师、所有经手这次韩国之行相关人员有一个查一个,我倒要看看吴世高手伸到了什么程度。” 公事里的毕生,像是变了一个人。强势、凌厉,举手投足,充满了上位者的气质,让莫若惊奇,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毕生。 他们在谈公事,莫若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觉得事情似乎很严重,而且毕生似乎已经确定事情的背后是个叫吴世高的什么人。心里有些忐忑,这么大的事情当着自己的面说真的好吗,我想避嫌啊避嫌啊。可是现在走似乎也不太好,莫若只作能眼观鼻鼻观心状。 回到酒店,毕生和张秘书进了会议室,毕生用眼神示意莫若也进来。 张秘书面带犹豫地问毕生,“毕总,你说的所有经手韩国之行的相关人员里包不包括,莫小姐?” 莫若这会儿都有些神游太空,如今猛的听张秘书提起自己,语气不善,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情。等等,他是怀疑自己吗? 莫若刚想辩驳,毕生把正在喝水的杯子一摔,“你是什么脑子和胆子怀疑到莫若身上!” 那杯子落到地上,无亚于平地一声雷的效果,张秘书和莫若下意识都是一颤。 那样大的声响,茶杯竟也没有碎,骨碌碌地在地上转了几圈,滚到了张秘书脚下,张秘书弯腰捡起,神色不卑不亢,“我自然是相信莫小姐的。可是莫小姐可靠,不代表莫小姐身边的人也可信。”他看着莫若的眼睛,“莫小姐,您确定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及过这件事情吗?” “当然没”莫若理所当然地就要反驳,突然生生止住了话头。 “莫小姐,那个人是谁?”张秘书步步紧逼。 “是苏丹。”是对张秘书问题的回答,莫若的眼睛却转向毕生,“可是我只是告诉她我要去韩国旅游,她给我列了满满当当一张购物清单。她只是我同学,怎么可能…而且,要不是她送给我姿韩的口红,我怎么可能看得出是仿的。” “到此为止。”毕生倦了一般揉揉眼角,打住了话题,“张秘书,我肯定你搞错了方向。” 得到他的肯定,莫若松了一口气,对毕生的维护,不是不感动的。 张秘书今晚一个劲儿被打脸,此刻脸色竟是灰败不堪。 毕生把莫若送回房间,看得出来,他脸上有些倦意,可还是打起精神和莫若说,“莫若,做个好梦。” 莫若撇撇嘴角,“怎么拿我当毕然一样哄。”眉眼却是弯的。 毕生看着莫若嫌弃的表情,可是听到耳朵里的却是撒娇的语气,像是蜜糖一样甜腻着,从心口一直要溢到嘴角。一时间没有忍住,伸手搂住莫若。 他伏在莫若肩头,偏偏莫若穿的是一件露肩的晚礼服,暧昧至极的动作。许是意识到这一点,他片刻就抬起头,匆匆给两人让出一个规矩的距离。 脸比莫若都红,像是沾染了酒,连逃走都是慌不择路的惊弓之鸟状。 莫若硬生生生出欺负良家少男的感觉。 莫若振振有词地对着空气辩驳。 小人a说:是他搂的我。 小人b鄙视地说:可是吻是你自己主动的。 小人a红了脸:那他也不应该伸出舌头呀。 小人b淡淡一笑:他是要销毁仿品的不得已的举动。 到最后变成莫若自己纠结到底初吻算没算交出去的人生难题。 晚上的事情又开始回放,莫若连妆都没卸就扎进被子里躲着不出来了。 是被饿意弄清醒的。 因为穿着小礼服,莫若晚宴上并不敢吃的太放肆,如今饿得连一晚上都忍不住了。还好莫若上网查攻略,带了出国旅游必杀技:泡面。 吃了面她及时销赃,把残留物扔卫生间垃圾桶里。又开窗通了风。 然后卸了妆,洗了漱,定了5个闹钟,才沉沉入睡。 结果第二天还是被手机铃声给吵醒的。她朦朦胧胧间,看着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毕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久以前已经连按了5个闹钟,她看着屏幕上方的时间。 她颤抖着接起手机,“喂” “莫若,我在你门口。” 她简直是从床上弹跳起来,强装着语气镇定地说“我马上好。” 在韩国的第一个早上就以鸡飞狗跳开始。 她推了门,期待着毕生能对她为了韩国之行特意新买的衣服发表什么赞美之词。 未料毕生皱着眉头问她,“你昨晚吃泡面了吗?” 小人b吐槽:他到底是是什么鼻子。 他训小学生一般:晚上吃油炸食品会发胖的,你们女生不都害怕吗。再说,大晚上吃泡面消化得了吗。 她低着头听训,末了蚊子一般辩解:我昨晚没吃饱。 这一句话杀伤力极大,毕生脸上有些歉意,“先去吃早饭吧。” 莫若在早餐桌上才记起来,“张秘书呢?” “回国收拾他搞下的烂摊子了。”毕生这话说的感情充沛,如果张秘书现在在眼前,简直是要吊打的节奏。 莫若吓得低头喝粥,免得一个不小心说错什么话遭受无妄之灾。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勺子一停,“那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抬头毕生已经变了脸色,面部极其柔和地说,“你不是还得给苏丹买满满当当一页纸的东西吗,我陪你一起去。” 莫若眼里放了光,她正愁没有机会和毕生说。没想到自己昨天无意地一句话,毕生记在了心里,不好意思地问,“那你不忙吗?” “总得劳逸结合。” 莫若听了连连赞同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两人低头吃早餐,莫若高三一年练就了一身吃饭的本事,说话间,已经吃完饭。看着对面的毕生,连吃个早餐每一帧都可以当一幅画,一举一动都可以做礼仪教程,心里不禁有些吐舌。 莫若打开手机看表的时候发现有两条未读短信,是昨天十一点发的。莫若开了勿扰,不过就算没开,以她的睡眠质量,昨晚也应该看不见。 莫若点开一看, 一条是张秘书发的,莫小姐,明天我们赶早上八点那班飞机,六点半在酒店门口集合。 另一条也是张秘书发的,非常时期,毕总和我须得尽快回国,万望莫小姐按时起床。 莫若几乎是杜鹃啼血般问毕生,“张秘书走之前留下什么话没有?” 毕生擦擦嘴角,“留了一句诗。” 莫若面上一愣。 毕生微微低头,看不清眼里神色,“你真的要听吗?” 莫若直觉就算是诗以自己对张秘书的了解也吐不出什么好诗,可经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点了点头。 “春宵苦短日高起。” 莫若老脸涨得通红,原来张秘书除了会打游戏机还是个冒死谏言的谏臣。莫若简直能想象到张秘书说话的表情,一定是被皇帝打入冷宫的弃妃模样,咬着小手帕骂小贱人的那种。 小人b讲:毕生又不是在我帐里一度春宵的。 小人a担忧的说: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没去上早朝。 张秘书都说了“非常时期”,可看毕生一幅怡然自得的模样,哪里有火烧眉毛的样子,莫若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 片刻,她充满恶意地想:这应该只是张秘书自己职业生涯的非常时刻吧。 莫若想,怨不得自己落进下石。莫若怎么也想不到,在通往毕生这朵高岭之花的喜马拉雅山上,竟然没有想象里的莺莺燕燕挡道,反而是张秘书摆出一副争宠的模样。不但言语里打压莫若,连眼神里也是看褒姒妲己的美人误国劲儿。 呜呼哀哉。 第 19 章 他体谅的岔开话题。 和毕生逛街有种怪怪的感觉,莫若有些紧张,都不知道和他靠多远的距离是合适的,谈论怎么样的话题才不会冷场。还是毕生开口问她,“苏丹要这么多化妆品能用得完吗?” 莫若纠正他,“苏丹的只有一小部分,大部分都是她大姨要买的。” 毕生追问,“苏丹的大姨可以用得完吗?我虽然不懂你们女生的这些瓶瓶罐罐都是用来干什么的,可是你看,”毕生指着清单问,“这个什么精华液就要了三种,总共差不多200ml,用得着这么多吗?” 毕生脸上是好奇宝宝的奇怪神色。原谅莫若用了这样的词形容毕生,实在是她从来没有在毕生脸上看过这么幼稚的表情,她下意识地觉得他无所不知,没有想到他竟然不耻下问。 莫若被他问住了,她其实也不太懂化妆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想充内行,“就像女人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女人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应该也不嫌多吧。” 毕生有些无奈,“看来每个女生都有收藏癖。” 收藏癖?莫若想起曼榕姨房间里几乎近百种瓶瓶罐罐,深以为然。 正是十一黄金周,免税店里黄种人居多,四面八方都有中国人的声音,买白菜似地哄抢化妆品。 苏丹清单里的东西果然费了不少周折,各式各样的牌子,型号大小都列的清清楚楚,想到苏丹说起苏丹大姨的精明强悍,苏丹给这次行动赋予的意义,莫若一点敷衍也不敢有。可还是觉得自己简直是脑子进水了才让毕生陪自己在商场里绕来绕去重复这种无趣的事情,男人都不喜欢逛街,好在毕生脸上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甚至在没有配备中文导购的商店里给莫若充当翻译。 足足折腾了一天两人才把东西买齐全,午饭也是在商场里对付着吃的。晚上把东西放回酒店,两人去了一家韩国烤肉店吃饭,莫若走了一天,虽然大包小包都是毕生提着的,也折腾的够呛,一坐下来连话也不想说了,毕生问她想吃什么莫若点了一盘肉就让毕生继续点。 毕生满满当当点了一桌,等菜品上来苏丹都有些惊住了,确认了一下这张桌子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苏丹问,“毕先生,你确定这么多我们两个人可以吃完吗?” 毕生已经动手开始烤了,“走了一天我看你挺累的,而且你中午也没吃太好,就自作主张了,一会儿一定要多吃点。” 莫若听着他说的话,总像是哄小孩的语气多一点,微微有些失落。 也许是饿过劲儿了,莫若吃了不多会儿就撑得厉害,放下筷子。毕生问莫若吃饱了没有,莫若点了头,毕生又确认了一遍才罢休。 “你今天晚上真的不会再饿了吗?” 莫若联想到昨天晚上毁尸灭迹的那个泡面桶,突然意识到毕生点这么多和他接连确认的用意,脸一下子红了,心里有些暖意。 两人走在首尔的大街上,华灯初上的夜,道路两旁商店橱窗里是带着韩国气息的人工景致。莫若顾着看四面的行人路灯,微微有些落后毕生。 “莫若,做我女朋友吧。”前面的毕生开口说了话。 莫若没有听到,毕生转过身子,和她是面对面的姿势,又说了一遍,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莫若看着毕生虽还是淡定的,可是脸颊浅浅的红色到底泄露了些许紧张神色,已经不太确定自己到底是在梦境还是现实,连掌心薄薄的一层汗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为什么?”她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袭击到当机,问出口的话不合时宜到让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已经拉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因为我爱你,你爱我吗?”他看着莫若,眼睛前所未有地深邃到要把人吸进去。 莫若像是被施了魔法,点了点头。 等她缓过神来,“为什么?”莫若还是不屈不饶地问他回避掉的那个问题,“我是说,为什么你会,”莫若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问“为什么你会爱我?”她不是没有想过他对她有别的情,也许是喜欢,可没有想到是爱。 爱是多么严重的一个词,谁都可以轻言喜欢,对着很多很多人。可是只有爱,它慎重到是唯一,是承诺。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的理性,明明不出意外的话,在她点完头后他们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拥抱接吻。 “爱需要有理由吗?”毕生笑着问她。 她哑然,她问了一个笨问题。 他的这个答案,明明那么的理想化,一点儿都不像苏丹口中一个在生意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商人能给出的答案。可是偏偏他让她莫名地相信,他是真的毫无理由地爱上她的。 “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她问他。 “如果我说了,我怕会把你给吓着。”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那个场景,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暧昧的姿势和失控的心跳,她避开他意味不明的眼神。 “莫若,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带你到韩国来吧,我想让你一点一点进入我的生活,我们一起走完长长的路。”他加重了握着她手的力气,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承诺和期望。 “所以,莫若,我们在一起吧。” 他停了下来,那样认真地等着她的答案。 她明明应该点头的,就算这只是梦境,她也应该抓住机会答应的。可是脑子里最初的那股热气过去,她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不安。 她从他的手里抽出,“毕生,你还记得刚刚经过的那家商店的橱窗里的那条丝巾吗。我们返回去,如果那条丝巾还在,我们就在一起。” 毕生有些难以置信,显然他没有想到她的回答这么草率儿戏,把答案交托给不可预知的外界因素。 她避开他的眼睛,可是语气是执拗认真的。 毕生拉了她的手往前跑,她本来想说不用那么着急的,可是心里有个声音说:莫若,你不也想知道老天的回答吗。 等他们到了那家商店门口,店已经关了,可是模特身上消失了的那条丝巾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们答案。 莫若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那样细微的表情落在了毕生眼睛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嘲讽。 “莫若,你不想答应,对吗?” 毕生松开她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莫若突然觉得手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一直都在的什么东西。她心里的难受劲儿上来,“我不知道,我明明是想答应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不安。像是跌入一个不知道尽头在何处的深渊,不知道那个瞬间就探了底头破血流飞灰湮灭。”说完她的眼圈已经是红的。 她拼命想要向毕生描述那种感觉,可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准确地描述。 “也许是我太突然了,莫若,我会等你的。”他搂着她安抚着。 “可是,莫若,作为馈赠,你总能对我改一个称呼吧。” 第 20 章 国庆结束返校的那天,苏丹告诉莫若她恋爱了,是明丽鲜妍的小女儿面容。 “确定是他了吗?” “嗯” “为什么是他?” 苏丹想了想,“可能因为他是看到我和苏子小时候的照片,第一个说我比较漂亮的人吧。”话一说出口,她摆手加摇头,脸上是夸张的笑容,“开玩笑的啦。” 莫若知道不是。 国庆前她还跟自己说和那个男生总觉得差了一点感觉。 一周的时间差了的感觉就补足了吗? 苏丹是那种越是真话越用玩笑的口气说出来的人。她用了两年才明白她的言不由衷,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类似因为怕被拒绝因为怕被嘲笑因为怕期望太高的自我防卫。 她总觉得苏丹和苏子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可是说不出来微妙在什么地方。她俩相差十多岁,苏子对苏丹一掷千金,苏丹言必称“我姐”,苏丹嘴巴里提苏子的频率远远多过他们共同父母,还有苏丹对苏子无条件地崇拜和间歇性的较劲。 看上去像是寻常人家有出息的大女儿和罩在大女儿光环下的二女儿。 她不好问苏丹,就算再好的朋友总需要一点距离与空间来安放彼此的情绪与秘密。 或许真的只是多心。 她见过那个男生,叫王浩,比他俩大两届,军训的时候就等在训练的场地给苏丹送绿豆水,高个瘦杆戴圆框眼镜,脸上看是个帅哥,大学无情史,好像成绩好人缘也不错,只是有些少言。 “对了,你姐知道了吗?” 苏丹挠挠头,像是面对一道棘手的难题,“我准备先瞒着她处处再说。” “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和王浩长长久久。” 他们之间很少这么正经的对话,一时间都有些别扭。 苏丹率先没受住,咋咋呼呼地问,“对了,莫若你这次韩国之行怎么样?” “他让我做他女朋友,不过我说要考虑一下。”提起这件事,莫若盯着手里的沙漏,看着细细的沙石金粉一样的流下去,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苏丹露出比当初听到王浩表白更吃惊的表情,“美梦实现的感觉不错吧”,随即坏坏地一笑“莫若你终于开窍啦,懂得玩欲情故纵的啊?” 莫若苦笑一下,“真要是这样就好了,我拒绝只是因为觉得怪怪的,可是又不太清楚哪里怪。” “可能你只是觉得他是一个梦,结果梦现在给实现了。” “也许吧,” 莫若看看寝室窗外,无边的黑色巨幕像是要吞噬什么一样。 好几天她都如坠沉沉的梦里,那天晚上毕生的话似真似幻,偶尔清醒过来才惊觉自己答应了他要考虑。她是真的有冲动马上打电话告诉毕生“我愿意”可是每每按起电话总会有抓不住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她确信自己是爱他的,那爱那么绵长,就在细水长流的点点滴滴里,或者从她在巷子里撞倒他的那一瞬,爱情就已经滋生了,倘若他有什么事情她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单相思,那些暗夜里的温暖于她是小女孩的火柴,把她从孤僻封闭的状态里拉出来,可是也许他只是同情与怜悯呢。可是毕生回应了,他说“莫若,做我的女朋友吧”脸上是期待和紧张混合的表情,搂着她时贴着她后背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那一刻,她确信他也是爱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她那一刻下意识地犹豫了。 周五下午她照例回了毕宅,路上磨磨蹭蹭想着和毕生见了面该说什么,从韩国回来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连电话都没有打过,除了他微信上每天晚上会跟自己道晚安,早上会跟自己道早安。她想,这真是一等一尴尬的场景。 毕生没有回来。 莫若半是失落半是侥幸,一点没拉地全看在曼榕姨眼里。 “莫若,你给少爷送饭去吧。这两天有个项目在赶,少爷好几天都熬在公司里,天天都是家里送饭去,连家都着不了。我昨天看他气色好差,这么下去身体得吃不消,你记得去了劝劝他,别那么赶。” 莫若听曼榕姨说得那样严重,也有些担心,立马说“我马上去送。” 曼榕姨笑着和莫若说,“你的饭我也让小荣帮你装饭盒了,免得回来还得热,顺便你就和少爷一起吃了。” 莫若面上微热,曼榕姨说的看似无意,可是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些多少,想到这她尴尬到连曼榕姨眼睛也不敢直视了。 下车的时候,莫若提醒李哥,“李哥,今晚毕先生应该是要回去的,得麻烦您多在这边等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莫若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李哥今天表情也不太对劲。 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毕生和自己表白了一样,人人脸上都是意味深长的表情。 爱情真是让人胡思乱想的东西。 她捶捶自己的头,拼命想把有的没的给驱散掉。 莫若在毕生办公室的沙发上等了好久。刚刚前台给张秘书打电话,张秘书让前台放她进来,但说毕生会议室还在开会,让她等一等。 这一坐就是好久。莫若前两天因为一个案例比赛通宵达旦地熬夜,到周五是截止日期,熬了一夜到早上八点提交完报告以后反而兴奋异常,现下在安静的办公室坐下很快就有了倦意。 不知道几点毕生回来的,她连怎么从德方大楼里下去的也不太清楚。出了德方天黑得吓人,昼夜温差大,她衣服穿得薄,冷得直打哆嗦,才微微有些清醒,毕生的外套及时给了自己暖意。 她极累,坐在后座里里昏昏沉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是安心的感觉,好像知道自己就这样睡过去也是无妨的。她睡得极安稳,隐隐听到毕生唤她,可是她太过舒服,连话都懒得说出口。很久之后,她感觉自己被人抱起,她双手搭在他的颈间,头靠在他的前胸,有无边的暖意一直传到自己的心房。 她能感受到他的小心,连带他的爱意,她知道自己该清醒,可是并没有,她只是陷入更沉沉的睡意里,沉到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昨晚额间微凉的一吻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其他。只是脸红到像是煮沸了的水,甚至能感受到腾腾地往外冒的热气。恋爱像是一场高烧,真希望它永远都不要退。 结果毕生居然也发烧了。 可惜是物理病因。 她闷闷地想,不会是自己的诅咒应验了吧。他看到她出门,期期艾艾地问他,“要不,你先在家里休息半天?这样过去,工作没有效率,可能病情会更重。” 他说,“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再大的病也得忍着了。” “什么事情非得要你去,别人去不可以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关心的意图太明显,换言之,她干涉的意味的太引人遐想。 好在他耐心地回应,“我父亲今天从香港过来看这边项目的进展,没有办法推。” 她恍然大悟,“那你一定注意身体。” 到下午曼榕姨过来跟她说,“莫小姐,老太太打电话过来说,今晚有家宴,要我带小少爷过去,我和老王应该也回不来了,得在那边帮忙。” 莫若突然想起毕生说他父亲今天来,“嗯嗯,我自己在家能应付得过来,” 到四点多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只剩莫若一个人了,不久毕生居然打了电话,“莫若,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你也过来吧。” 莫若心里有一些奇怪与不适,“不了,家宴有外人在,大家都会不再自在。再说了,我也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也好。”他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情绪还是感冒又加剧了,莫若想了想,到底没有问。他在自己的家,身边都是自己的家人,肯定会得到很好的照顾。 电话才刚刚断,莫老夫人的电话居然也打来了,“莫若,怎么没跟曼榕一起过来,你这孩子太见外了。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莫若斟酌着语句,“奶奶,我去总觉得不太合适” 话筒那边沉吟了一下,“你这孩子,太过于知进退。” 莫若陪着笑,莫老夫人和莫若聊了好一会儿才把电话挂了。 毕老夫人住在北山湾,得沿着盘山公路上行才得以到达,离市区极远。式样是老式的宅子,听曼榕姨说是在毕家在大陆的老宅原址上重建的,连一砖一瓦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明明莫若和莫老夫人只见过两次面,可是莫老夫人对自己像是疼了好多年的小辈一般,语气亲昵,态度和善,只是偶尔会有一瞬间眼底会有浅浅的淡漠泄露,几不可查。 她想,她何德何能,让毕家的老夫人这样妥帖将就。或许是因为毕然吧。老夫人对毕然是真真的喜欢。 如果不是毕生坚持,毕老夫人甚至动了养在身边的念头。 可是,真真是奇怪的一家。毕生的父亲和母亲久居香港,毕生和毕然住在a市新建的别墅区,毕老夫人住在北山湾。莫若在毕家的这三年,他们聚在一起吃饭还是头一次。莫若知道毕生和他的继母不和,毕老夫人对待毕生有些严格,除却这些因素,大家族里起码明面上也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吧。 她突然想起毕生说过的话。 “人说隔代养会溺爱,可是我在她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溺爱的痕迹。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里充斥着她给我设定的一个又一个标准,永无止境的各种东西的学习。” “她是优雅美丽的,你永远看不到她卸妆的模样,她身上的旗袍也从来不会重样,总是精致妥帖到没有一丝褶皱,她的裁缝跟我说她衣服的尺寸从来没有变过,三十年前是什么样子,三十年后还是什么样子。她的厨子跟我说她这么多年来晚饭都不会多盛一勺,她的佣人和我说她从来都是上午6:30起床,一周保持三本书的阅读量。” “渐渐的,我也成了她这样的人,自律严谨,可是我们并不亲近。我试图亲近她,可是后来发现是徒劳,她自有她的世界,自有在她世界里我该扮演的角色。” 微笑着说着这些话的毕生,让她有想拥抱安慰的冲动。 第 21 章 莫若到底那晚还是到了毕家老宅。是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毕生打电话给自己,“我好像喝醉了,我想回家,毕然也想回家。” 莫若觉得莫名其妙,“毕生,你现在就在自己的家里啊。”话一说出口,莫若突然意识到什么,“毕生,我马上过去。” 莫若过去的时候,毕生一个人在大厅沙发上坐着,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里的杂志,见她来了,“我们走吧。” 曼榕姨在旁边听了赶紧搭话,“少爷这么晚了,真的不留一晚吗,毕然已经睡着了。” 毕生面色潮红,不知道是沾了酒还是烧着了,“曼榕姨,把毕然抱下来吧。” 曼榕姨还欲言语,莫若忙拦了去,“曼榕姨,您就快去吧。” “莫若,记得开车小心一点。” 莫若觉得奇怪,“曼榕姨,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这边用得着她,也用得着李哥。”毕生声音硬邦邦地,像是憋着一口气。 曼榕姨面色微窘,抿着嘴像是合计着什么,“少爷,大哥说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毕竟是一家人。老夫人夹在中间也为难。” “莫若,我们该走了。”毕生近乎粗暴地打断了曼榕姨的话。 这样的举动是从来没有过的。曼榕姨何曾早遭受过毕生这样的待遇,她虽称毕生为少爷,可是毕生从来都是以长辈之礼待她,她也颇以长辈自居,当下面上就有些不好看。 “曼榕姨,毕生他喝醉了说胡话,您别放心上。”莫若拉着曼榕姨的手,连连解释。 “一路那么大动静毕然都没有醒,睡得真沉。”莫若从毕然房间里出来,故作语气轻快地说。毕生好半天都没有回应,莫若一看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路两人都没有话,莫若好几次想问他怎么了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莫若看着毕生近在咫尺的脸,发现他呼出的气都是热得发烫的酒气,她伸手上去摸他额头,滚烫滚烫的,像是烧着的炭,连忙往醒拍他,“毕生你赶紧起来呀,怎么烧的这么严重,你这一天都没吃药吗。” 他含糊地嘟囔着,听不清楚是在说什么。 “毕生,你起来,我们到床上睡好不好,你这样睡不舒服的。” 莫若拼命摇着他,毕生也没反应,只是哼着,“难受。” 莫若把他扶起,好容易支着他站起来,“毕生,回房间睡就不难受了,我们回房间睡好不好。” 毕生生的极高大,几步远莫若就开始喘气,她觉得再怎么想法子都没法把毕生送上二楼去,毕生头贴在莫若脖颈处,烧得莫若脖劲处都有些烫,她索性把他送到毕然房里,把毕然抱到楼上毕生房里。 莫若给毕生解了纽扣,帮他擦拭上身,心里懊恼李哥没有跟着回来,要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尴尬的局面了,边不由得偷瞄他的上身,脑子里冒出一个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脸涨的通红,动作也拘谨起来。 毕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他胸前,“热,热”他发着单音节的字,呼出的气里都是酒味,这酒太烈,眩晕得莫若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像是有架大鼓在心里锤着。他意识迷乱,劲儿还是很大,她挣扎不得,他突然松了手,莫若仓皇抽离,狼狈的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抑或是动了什么坏心思。 他过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 莫若拿冷毛巾贴他额头,“毕生,你今天究竟怎么了。”与其是问他,不如只是一句叹息。 “我难受。” “活该你难受,我给你带的药吃了吗?” “吃了,一天三顿我都有按时吃的,晚上那顿没吃,我难受!” “病那么重还喝酒,方秘书就没有帮你拦着点儿吗。” “父亲敬的,我推不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儿子病了都要陪他喝吗。” “他不知道我病了,他们谁都不知道,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我有没有架空他的权,项目进展慢了他嫌我保守,项目进展过快他批评我冒进,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毕生,也许真的是你做得有问题呢。” “莫若,七年,哪怕我做的再好,他都没有一句好话,我只是想听他夸我一句,有这么难吗。我像是古代的质子,他把我流放在外,不闻不问。” “你不要离开我,好吗。”他第一次露出脆弱的像孩子一样的神情,莫若迟疑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庆幸这个假期推了和苏丹的旅游,要不然他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毕生沉沉地睡了过去,莫若怕他没人照顾,半夜里出什么事,拿了本书坐在他床边,不知道看到几点,第二天醒来时她竟已经在自己床上了,她都有些糊涂自己到底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去餐厅的时候看到毕然一个人坐在那里吃早餐,她抬头看表,“毕然,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呀,你爸爸呢还没起来吗?” 毕然抬起头来,“爸爸一大早就走了,小姨,你快过来,这是爸爸买的早餐,你的那份在微波炉里热着,爸爸说你要是十点还不起来就让我过去叫你起床。” 莫若被这话激得又羞又愤,简直是奇耻大辱,竟然被他嘲笑睡懒觉,不知道是因为谁我才会凌晨睡的。都是因为晚睡我才起不来的,一定不是别的原因! 愤愤地拿了早餐吃,入口竟意外的好吃,对面毕然轻声嘟囔,“小姨,好奇怪呀,为什么昨天晚上我和爸爸换了房间睡呀。” 莫若一口粥含嘴里,惊得岔了气,毕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来在她背上猛拍,“小姨,你这么大的人了,都不会好好吃饭。”毕然年纪轻轻,力气却很大,莫若一把老骨头都快被他拍散架了,终于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毕然,以血泪控诉道“毕然,这是要谋杀亲姨。” “小姨,你的表演太浮夸了。” “那你下次能不能不要使那么大劲儿。” “小姨,你应该尽量避免下次犯同样的错误。而不是纠结在我补救你错误的方法上。”毕然施施然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他的语气,说话,和挑眉的神情,为什么会这么像毕生呢。莫若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毕然以后会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对了,小姨,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问你爸爸去,你爸爸昨天喝醉酒了,他肯定是走错房间了。” “二楼和一楼差那么多”毕然小声嘟囔着,显然是不信。 你个小鬼,问那么多干嘛,我不把毕生拖你房间难道拖我房间吗。 莫若状似无意地问毕然,“毕然,昨晚在太奶奶家吃饭开心吗” 毕然胖乎乎的小手在拨鸡蛋,“开心,太奶奶家做了好多好吃的菜,好多我都没有见过。” 莫若自然是见识过毕老夫人那边的排场的。单是做菜这一项,西式糕点和中式糕点的师傅各有一位,西餐师傅和中餐师傅也各有一位,听说都是毕老夫人从香港带过来的。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可见一斑。和毕老夫人那边比起来,莫若简直想给毕生颁发一个“勤俭节约奖”了。 毕然随即说,“可是大家心情都不好。” 莫若一愣,“毕然怎么会看出来的。” “爸爸不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奶奶脸上一直在笑,连有一个姐姐上菜的时候打翻了盘子大家都惊着了也在笑,曼榕奶奶和爷爷一直低着头吃菜,太奶奶一直皱着眉头,吃完饭就把爷爷和爸爸叫到书房了。” 莫若已经顾不得惊叹三岁多的毕然的观察力了,忙问,“毕然你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记得,我可是我们班的小复读机。”毕然虽然学说话学得慢,但是记忆力极好,别人说过的话几乎可以一字不落地复述下来。 “那你抓重点,给小姨讲一讲。” 爷爷:和世高共事共得怎么样? 爸爸:父亲选得人当然错不了,他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工作能力毋庸置疑,难得对大陆这边也比较熟悉。只是,姿韩的事情,父亲准备怎么处理? 爷爷:老实讲,我对你那些证人证词一点都不信。世高跟了我那么多年,他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 爸爸:那您是怀疑我的为人了。 爷爷:我只是在提醒你知人善用!好好用点脑子想一想,你是德方未来的当家人,世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别被你身边那些乌烟瘴气的人搅乱了心神。 爸爸:除了这件事,吴世高他… 爷爷:毕生,你已经不小了,怎么还学小孩子告状那一套。我话放在这里,我对世高绝对的信任,他虽然只是你的副总,但也是我给你找的辅佐大臣,他在总部呆得好好地,突然就被我调到大陆来,还是给你一个黄毛小子当副总,难免有些情绪。身为总经理,你要学的是怎么拉拢人心,不是疑神疑鬼,让人寒心。你们俩最近负责的几个项目,我看了一下,世高事情比你做得漂亮太多了。与其花时间在打小报告上,不如好好跟人家学一学。 毕然绘声绘色地说着,连两人的腔调都学了个十足。 莫若心里咯噔一下,毕然年纪小,不知道这些话里的意思,可是莫若知道。莫若问,“毕然,这些话你怎么会听到的?”这应该是非常私密的对话啊。 许是莫若的表情吓着毕然,毕然怯怯地说,“在客厅里面。” 莫若继续问他,“大家都在吗?” “嗯”毕然仰着头问莫若,“小姨,爸爸批评我的时候,都会把我叫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批评。可是为什么爷爷批评爸爸的时候,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批评,我觉得爸爸好可怜。”是啊,连毕然都知道有些批评不能当众。毕董这些话,对着一个成年的儿子当众说出,真的欠妥。 “那太奶奶呢,太奶奶怎么说。” 太奶奶说,“毕生这几年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毕言你记着吴世高再好也就只是一个外人。毕生,你父亲的话虽然不好听,可是自古忠言逆耳,你也要好好反思一下。” 各打五十大板。 难怪毕生昨晚上醉得那么厉害。 莫若不知道毕生和他父亲孰是孰非,只是觉得,那个晚上,毕生一定很孤独,还发着烧。 毕生晚上回来的时候,莫若冲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毕生有些手足无措,片刻才回抱住她,“怎么了”还是有些鼻音,看样子感冒还没有大好。 莫若抬起头来,对他说,“只是想告诉你,我在,毕然也在。” 毕生揉揉莫若的脑袋,“我知道你们都在家啊,” 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可是她爱极了“家”这个词。 “所以,什么时候答应做我女朋友?” “现在啊。”说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确信他爱她,她也爱他,这已经足够了。 任它岁月洪荒,先爱再说。 他笑着告诉她,“我们返回去的商店橱窗里不是已经没有那条丝巾了吗。” 很突兀的提及,莫若有些愣住。 “我后来让我同学去那家商店里问了,你知道吗,是店员把它换下来了,它并没有被卖掉。” 这真是很意外的惊喜。 第 22 章 莫若连续一周收到无名氏送的玫瑰后,苏丹已经忍不住了问第23次了,“莫若,你确定不是毕生送的吗?” 莫若摇摇头。她不是没有想过是毕生,可是毕生,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百合。 “这人也是的,送花不留名,学人当雷锋吗” 莫若扑哧一声被逗笑了。 “可怜那人都不知道你现在有主了。这人好大的手笔,次次九十九朵,莫若,你可得立场坚定,小心犯作风问题。”苏丹故意拿话挤兑莫若。 是在一次晚会上知道是谁的。 这一年晚会有一个特别环节,要现场抽取一个座位号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四座同学俱是一惊,莫非和苏丹嘀咕,“主办方肯定事先定好人了,要不然如果是像我这种没有上场表演经验的人上去,不知道得丢多大的人。何况那么多学校领导都在呢。” 话还未落,就有同学被抽中,叫杨光主持人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答,座位里突然有人大喊,“杨光跑啦!” 大家这才意识到,这游戏好像是玩儿真的。 莫非简直也起了摸黑逃走的胆子。苏丹一把拽了她,“莫非,别那么怂。” 一连抽了好几个同学,水平参差不齐的,居然有人在台上表演讲笑话,笑话一点儿都不好听,莫若惯性捧场哈哈笑了几声,苏丹扯她她才发现大家都是冷漠脸,不由得有些尴尬,更加同情台上的同学。 台上主持人拼命找话题暖场,场子却越来越冷,主持人脸上也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最后一个抽中的号。 居然是颜风。 台下有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场面一下子热了起来。 莫非看着台上的颜风,只觉得有些陌生。他们算不得多熟,可是他给她过过生日,她有把柄在他身上。他们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可是每次颜风在她面前,都是不一样的面孔,她简直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他了。 那时候整个a高都疯传颜风毕业以后要和栗香去英国读书,可惜栗香去了众人膜拜的一所英国学校,颜风出人意料地没有和栗香一样离开,教人大跌眼镜一般去了f大。f大在国内也算数一数二的学校,究竟还是让看客唏嘘不已。 有次同学聚会,大学在a市读的同学都去了,莫非班里有同学提及栗香,说是在她脸书上看到和新男友的合照,是恋情200天纪念日,热络的气氛有些怪异,“操,原来是栗香劈腿!”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丹。后面的剧情大家都在自行脑补,无外乎颜风心心念念要和栗香远走他乡,结果意外得知规划以外的事情,颜风落寞退出,独自留国舔伤。大家脸上都有怅然若失的神情,终归是希望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鲜衣驽马,哪怕与自己无关。 晚会结束后莫若和苏丹说说笑笑往寝室走,颜风叫住了她,“莫若,我找你有事。” 苏丹离开的时候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和莫若回去以后你给我从实招来的微表情。 莫若其实也有些莫名其妙。 和校草走在一起的感觉莫若算是领教到了。 已经是九点多了,昏暗的路灯下,还是有人注意到了两人,有女生捂了嘴巴匆匆而过的,也有迎面走过的同学状似无意地不时瞅几眼。莫若已经有预感,不出三天,她姓甚名谁、生辰八字都会被扒得一清二楚。 颜风一直不说话,莫若索性也不说话。 两人进了一家咖啡店。这家店装修挺有味道,咖啡做得也很地道,在a大方圆百里也算得上装文青、谈恋爱的圣地,毕竟50一杯的咖啡都敌得过星巴克了。莫若和苏丹来过一次,直呼这么贵的价格肯定马上要黄,没想到已经连开了四年。 据说是a大校友开的,据说日进斗金,据说颜风也有入股。这些据说都是苏丹从各种小道消息中听来的。在寸土寸金的a大周边,这么大的店面,这么华丽丽的装修,这么多萌萌的卖咖啡妹子,苏丹呼天抢地原来我们在试卷里垂死挣扎的时候,我们的校友在当第一的同时顺便不声不响闷声发大财当上了霸道总裁,有一种被世界欺骗了的感觉。 莫若淡点地摸摸苏丹的头,“颜风早就是霸道总裁的继承者们了好吗。” 说起来莫若也和颜风有些微妙的联系,毕生最近带她去他朋友的聚会上,莫若才知道颜风是毕生好朋友孟浩的老婆颜悦的亲弟弟。 听说颜悦为了和孟浩结婚不惜和家庭决裂。 听说颜悦和孟浩都是继承者们。 明明门当户对,颜悦的父母为什么还要棒打鸳鸯。 有钱人的世界真的太难懂了。 莫若随颜风上了二楼的包间。 点饮料的时候颜风说,“我要一杯焦糖拿铁,给她来一杯抹茶奶茶。” 莫若简直凌乱了,要不要这么不尊重别人,我让你给我点了吗,而且,抹茶这么难喝的东西。莫若微笑着向眼里都是桃心的服务员说,“麻烦把抹茶奶茶换成香芋味的,谢谢。” 服务员还在深度犯花痴的状态里,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居然使用征询意见的目光看着颜风,好像只有颜风点头莫若的话才算话。 莫若有些生气,“同学,我付钱,你看他干什么。”在这里的店员一般都是a大或者附近学校的学生兼职。 服务员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见颜风也点了头忙不迭地出门准备去了。 “你一点都不像是以前。” “我以前是怎么样的。” 颜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又露出了迷之微笑。她露出不耐烦地神色,他才说,“以前我给你点了你不喜欢喝的东西,就算在难喝,你都会皱着眉头小口小口的喝下去。” 莫若简直有些抓狂,自己以前是个受虐狂吗。这算什么,是施虐者和受虐者的迷之play吗,“我记不清了,你当然可以随便怎么说。” 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候,冬天你老咳嗽,上课脸憋得通红都不敢咳,怕干扰同学学习。我记得你有一次感冒流鼻涕,下课你桌角的塑料袋里全都是你擤完鼻涕的纸。我那时候使坏,把你抽屉里的纸全拿走了,你整节课鼻子都不敢擤,我一想到你在往回吸鼻涕,我就忍不住想笑。”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笑容慢慢放大。 莫若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大写的囧字,“我为什么不问周围同学借纸?” 颜风收起笑,“整个班只有你一个不是a市的,你又不说话,偏偏你还一直考第一。” “所以,我没有朋友,是吗?” “全是敌人。” 莫若现在有些知道车祸以后自己为什么不记得初中的事情了。被孤立的处境,不记得反而是一种解脱。 “你再说说,你还怎么欺负我来着。”莫若笑着问他,心里已经咬牙切齿了。 颜风像是全然没有感觉到危险的样子,“我往你文具盒里放过死掉的昆虫,借了你的笔记本使坏给里面撒过墨水,给你的自行车放过气,在你的试卷发下来前把对的答案改成错的,然后向老师揭发少扣了你分,放学后教室里只有你一个人我把教室门锁了把你锁一夜。” 莫若简直感受到生活深深的恶意。 “还有,”他突然犹豫了一下,“我和你说‘只要你说喜欢我,我就不离开你。’” 莫若惊呆了,“你这么对我,我当时居然不想离开你’”随即大笑,“我又不是斯德哥尔摩患者”一脸不可置信。 “然后,你对我说你喜欢我。” 他的眼睛里突然闪着什么东西,由不得莫若不相信,虽然这听起来那么像天方夜谭。 莫若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 一时间像是静音了。 服务员突然进来,冷凝的气氛被打断。 莫若咬着吸管,“然后,这只是你的一个玩笑,或者打赌?” 他沉默了。 沉默是金。 莫若简直是在心里狂飙,她当年是多么傻缺才会喜欢上一个捉弄她的人,更傻缺的是明明知道他的劣根性,居然还承认了自己的喜欢。虽然他很符合白衣少年、风度翩翩的设定,可是内在的腹黑本质真的远非臣妾所能承受啊。果然人寂寞如雪的时候给点阳光就容易感动啊。 她已经不想在这边和他浪费时间了,“你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吗,十一点关寝,我一会得走了。” “你当时的话还算数吗?”他突然问,身体朝她前倾着。 莫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颜风在说什么,“这算什么,新一轮的玩笑吗,还是俗套的失去才懂得珍惜。你觉得我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吗”她似笑非笑地问他。 颜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莫若正色道,“不管哪一种,你都来晚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一下子松懈下来,笑着说“你开什么玩笑,我知道你没有。” 莫若不想和他多话,“爱信不信。” 颜风也不接她的话,“我送的玫瑰花怎么样?” 虽然明知不是毕生送的,可是最后确定不是的时候莫若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失落,她站起身来,把自己的那杯的钱放在桌上,“以后别送了,你要再送,我就在咱们学校开一花店,把那花卖了变现。” 他也不生气“你要敢卖,我就敢一束一束再买回来,搞得人尽皆知才好。” 莫若已经没什么脾气了,扭头就要走。 “你还想不想知道我手里你那个把柄到底是什么了?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可以知道。” 第 23 章 莫若停住了脚步,她觉得现下里她就像一只小狗,他拿着骨头招引她,她就得跟着他跑,围着他转,尽管她知道他可能只是逗弄她,并不一定最后给她骨头。可她偏偏心存侥幸,想着万一他要是发发慈悲,她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来所谓的“罪恶”了。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忍受这么一颗炸弹一直在她身边打转,非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连炸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有什么条件?” 他露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笑容,“再过一个月栗香就要回来了,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见她。” 莫若想起广为流传的颜风被带了绿帽的传言,原来他是需要一个人去扳回在栗香那里输掉的脸面,也许还有爱情,露出了然的笑,“果然刚刚是你另外一个玩笑。” 颜风的脸彻底黑了。 莫若选择无视,向他追问“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食言。” 颜风挑衅地看着莫若“我完全可以给你立字据,就怕你到时候哭着求着不让我说。” “我考虑一下。”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女朋友了,就算再怎么想知道真相也得顾忌毕生的感受,虽然只是假扮别人的女朋友。何况她始终记得毕生对她离颜风那么近的介意。 莫若一回寝室,就遭到了苏丹的微信盘问。不敢当面说不过是因为“隔墙有耳”寝室是四个人的寝室,而非两个人的专享。 莫若回了苏丹几句就觉得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远非一个微信可以说清楚。 趁宋清和辛梅去洗澡,莫若把事情前前后后都跟苏丹说了一遍。 苏丹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史无前例的认真状“莫若” 莫若屏息凝神,等着她的分析。 “以鄙人愚见,颜风是喜欢上你了。” 我去,果然不能期待苏丹嘴里能吐出什么好牙来。 下一刻,苏丹搂住莫若,兴奋地大叫,“莫若,你居然被颜风翻牌子了!” 莫若想象力极其丰富,脑子里浮现出自己裸着全身裹着被子正被太监往皇帝寝宫里送的场景,视觉冲击感极强。 莫若嫌弃地推开苏丹,“娘娘,您该吃药了。” 好不容易把八爪鱼似的苏丹从自己身上推开,莫若苦恼的抓着头,“苏丹,我们的重点不应该集中在我到底有什么把柄在颜风身上吗?” 苏丹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不以为意地说,“我都说过了,你这种人能干什么坏事呢?” 莫若已经彻底对她失去希望了。 “我想到了!”苏丹突然一拍脑门,“也许是你的luo照” 话一说出口,苏丹和莫若俱是一惊。 莫若颤抖着声音说,“不是不可能” 以现在的自己来说,是绝对做不出这种没有脑子的事情,可是那时候她那么孤僻,喜欢上一个人为了讨他的欢心难免不会做出什么头脑发热后患无穷的事情。 苏丹有些害怕,问莫若,“要不要打电话报警啊?” “什么证据都没有怎么报啊。” “莫若,我们现在猜什么都是瞎猜,别自己吓自己。” “你说得对,我现在应该答应他的要求,反正只是装一装情侣。总得先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许他说的那个把柄我现在一点都不介意呢。”莫若安慰自己。 苏丹突然想到什么“莫若,你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毕生呢?也许他能有更好的办法。” 莫若心里一动,犹豫了一下,“算了,把他卷进来只能让事情更复杂。等我从颜风嘴里套出把柄,再找他求助也不迟。” 这一夜,莫若做了很多噩梦。她挣扎着醒来,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可是一点点都记不得梦中发生了什么。她听着寝室其他三个人睡梦里平稳的呼吸声,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周五上大课,下课的时候苏丹去上厕所,莫若磨蹭着看课上没听懂的一个知识点,后面突然有书重重砸在桌面的声音,莫若突然被这么一吓,心都颤了三颤。莫若扭头一看,正后面坐着的是辛梅,她现在已经和辛梅公开不和了,现在见是她,气不打一处来“辛梅,你有病啊。” 辛梅突然从后面拽住苏丹的胳膊,“莫若,你才有病,而且病得不轻,你知道吗?” 苏丹在前面被她拽着使劲不方便,挣扎半天也没有挣开。 教室前门突然进了一个人,是颜风。 辛梅也不撒手,反而来劲儿了一般继续说,“好几次了,我看到你拿小刀往自己胳膊上划拉,你记得吗?” 她拉起莫若的袖子,白瓷一样的手臂,面上有些错愕,随即面露遗憾的神色“真遗憾,连疤都没留下,搞得我像逗你玩一样。” 莫若心里一沉,胳膊上的束缚的力量突然松开。 颜风已经到了辛梅身边,死死地捏着辛梅刚刚拉着莫若的那只手,“我警告你,下次你再有这样的行为,我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 辛梅离开的时候,少了些气势,目光在莫若和颜风两个人间扫了好几次,对着莫若冷笑了一声。 “你怎么回来了?”颜风和莫若她们不是一个专业,但刚好都有这堂课的必修。 他低头看着莫若没遮住的胳膊,所答非所问“还好没留下疤。” “你要是真同情我,就把你知道的所谓我的秘密告诉我。” “想得美,我返回来就是为了提醒你,别忘了明天中午和栗香的见面。” 莫若自顾自地收拾书包。 “当时我也是这么和欺负你的人说的。” 莫若没搭理他。 颜风自顾自地说着,“我跟他们说,谁准你们欺负她的,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真中二的回答。”莫若总算知道高中那会儿他周围朋友有些探究的目光从何而来了。 “可是那个时候,你可是扑到我怀里哭了好久。你说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点喜欢我的。” 莫若有些恼怒,不知道他一遍遍的重提旧事是几个意思,“颜风,喜欢你的人那么多,真的不差我一个。再说,我不也栽你手里过吗,你放过我吧。” “莫若,我们交换过最恶毒的秘密,我们互相都没有办法放过了。” “我忘了。” “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来的。” “颜风,你能告诉我,我那个时候真的有过自残的举动吗?” 颜风怔怔地看着莫若,把头一偏不去看她,留了一句“我不知道”就离开了。 第二天,莫若和颜风是掐点到的。 莫若掐点是因为早到了徒增尴尬,对着颜风和栗香中的任何一人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对着他们两个她又能说些什么,在这场前任会面里,她就是那可怜的炮灰。颜风说她的任务就是负责微笑加点头,像极了和毕生去韩国的那次,可是这次她连敷衍的想法都没有。 栗香足足迟到了有一个小时。 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牵着走。她有引人注目的资本,也一向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 落座以后,她微微一笑,“颜风跟我搞了半天的神秘,我一猜就是你。莫若你好,我是栗香。” 莫若有些奇怪她怎么会认识自己,后来又有些释然:可能当时自己一表白转首颜风就让全天下都知道了。向女朋友炫耀自己招蜂引蝶的魅力什么的,践踏表白的人的尊严神马的,极品啊。 “久仰久仰”莫若忙不迭地向栗香示好。 颜风脸都绿了。 莫若这才想起自己的立场,动作神情都开始矜持起来。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啊?” “大一上的时候在一起了。”莫若硬着头皮说颜风给她的台词。 “太难得了,我以为我一走你们就在一起了。” “也不急在这一时。”颜风面色冷冷的。 莫若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配在此境,甚是狗血。 栗香含笑看着颜风,“你还是老样子,硬邦邦的。”视线转向莫若,“忍他很久了吧。” “还行。”四年都没见过几面,他性格再差跟我也没关系。 栗香突然明白什么似得一笑,“我都忘了,你就喜欢他这样,别人都不可以欺负你,只有他可以欺负,是吧?” 莫若觉得这话怎么听得这么耳熟。我去,颜风的霸道宣言都传到栗香耳朵里去了。 回味着栗香这话,莫若心里洒了一口老血。 “莫若,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搁我当时被人这么一伤,这辈子死都不会吃这回头草的。” 莫若低头猛扒菜。 她其实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栗香这句话。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啊。 以栗香的段位,足以列入前女友撕x现女友的教科书案例里,奈何“现女友”功力太烂,栗香只用了一成功力莫若血槽已空,逼得颜风不得不赤膊上阵。 “栗香,不带这么挤兑我的啊。” “我这是替莫若不值。当年我们一帮人,眼睁睁的看着莫若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脸上稀里哗啦的,都是眼泪。我们私底下都叫莫若机器人,怎么被人欺负都不会还手,还嘴,怎么也不会哭,没想到被你一个玩笑弄哭了。”栗香的声音里带有隐隐的同情。 莫若因为不太记得这些事情,每次颜风说都没有太大的感觉,像是听前世的故事。可是今天听栗香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一股压抑着的难受劲儿。 颜风看莫若表情不太对劲,抬高音量,“栗香,别再说了。” “我那时候看着莫若这样,就想,记得这个可怜女孩这一刻的脸,没想到后来我还是着了你的道。”她自顾自地看着颜风的眼睛说着,“还好我及时跳了出来,想着下一个倒霉的人是谁,没想到莫若居然又跳了进来。” 栗香吃吃地笑着。 “我保证,不会再让她伤心。” 颜风伸手去拉莫若的手,莫若推了老半天。 “放开她的手。”熟悉的声音,只是话语里有凌冽的寒气。 第 24 章 是毕生的声音,毕生的人。 毕生的眼神,带着肃杀的气息,十足十像是丈夫捉奸在床出轨的妻子。 莫若突然发现,以他们现在的关系,现在的场景任谁看了好像也接近这个形容了。 毕生看向莫若的那一眼,有醍醐灌顶的功效一般,莫若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猛地站起来,冲着颜风说,“这游戏,我不陪你玩下去了。” 毕生已经过来拉她走,颜风拽住莫若的手问,“他是谁?” “我说过了,我有男朋友了。” 毕生的眼神稍微有些缓和。 颜风的手松开,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颜风眼睁睁地看着毕生带走莫若,走后好半天眼神都是虚浮着的。 栗香微笑着看这场闹剧,“她不是你女朋友啊,你是怎么把她骗过来演这场戏的?” 栗香不似先前的淡定从容,放肆地大笑。 颜风面无表情的承着她的笑。 “颜风,这一次你不能怨我了。”笑够了,她怜悯地看着他,“其实哪一次能怨我。上次,你明明知道自己喜欢她,为了你所谓的好胜心还是要跟我打赌。你再一次遇见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求她的原谅,你还是放不下你所谓的自尊。说到底,你这样的人,只爱你自己。” “怎么样,女朋友跑了,现在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建议?”栗香转动着手中的杯子,像是收网的猎人,露出胜利的微笑。 “你不和你那个mr.right山无棱,天地合了啊。”颜风轻嗤一声。 “谈恋爱伤神伤心还得操心他第二次出轨是什么时候,我爸又断了我信用卡。我还是觉得我们这种不谈感情的交往比较合拍。” “她逃不得掉。” 栗香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颜风说的那个”她“是指莫若,“那个莫若,她今天看你的眼神,再看看她看那个男人的眼神,你输了。” “不到最后,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输。”颜风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你必输无疑,因为他是毕生啊,”栗香笃定地说。毕生,说起来他们还是校友呢,事情真是越来越精彩了。 毕生拽着莫若的胳膊在饭店长廊里走着,她的胳膊被他捏的生疼,走到尽头毕生推开一间包厢,把尾随而来的服务员隔绝在门外。 包间里,毕生的眼睛猩红猩红的,像极了某种野兽面对猎物的眼神,好像下一刻就要咬断她的脖子,舔舐她的鲜血。 他从来没有这样子过,莫若吓得连忙解释,“你知道的,他是我以前认识的人,可是我对那段记忆是空白的,我想找回那段记忆,就这么简单。”力求言简意赅,直白可靠。 她听到他在拼命压抑着他的怒气,“莫若,如果你想要找,我帮你找好吗。你这样莽撞,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故事是骗你的还是真的。” “我觉得最科学的方法就是广泛撒网,互相佐证,才能最接近真实。”她言之凿凿。 “去他妈的真实!”他突然把她禁锢在包间的一角,他有些愤恨地说,“莫若,我告诉你,无论你怎么佐证,你做的都是徒劳。” 他的压迫感让她感觉到危险,好像他随时都要拧断她的脖子,她眼睛里莫名地流出了眼泪,“我只是想找回自己完完整整地记忆,我的记忆里最缺了我中学的那一块,我想找回他,没有人能容忍自己的记忆少一块的。”她甚至想脱口而出颜风跟她说的所谓秘密,她想告诉他她的不安与害怕,他说她掌握了她最恶毒的秘密,她竟然连别人威胁自己的筹码都不知道。可是她忍住了。 他突然扣住她的头,吻着她的眼泪,她的泪流成一条线,他便一寸一寸地吻,他渐渐吻到动情,要往嘴上移,她闭住眼睛。毕生突然停了下来。 莫若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毕生懊恼地问,“你当时不是在吃饭吗” 莫若不好意思地说,“我光想着怎么应付他们了,没吃几口。” 毕生点了菜,莫若坐下埋头吃菜。心里装着事情,饭吃到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 好容易吃完饭才敢抬头看毕生,毕生盯着她已经看了很久,见她已经吃完是一脸的“我静静地看着你解释”的表情。 莫若吃饭的时候,已经想清楚了。再这样遮遮掩掩,反而让他们之间横生很多不必要的误会。毕生刚刚那么生气,其实也是因为她的有意隐瞒,不如把所有事情都好好说清楚,她应该要相信毕生,相信自己。 说是这么说,可是当她说到自己以前那么卑微的喜欢过颜风,毕生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果然该不该和现任坦白和前任的那些事儿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永恒难题。 莫若急忙表立场,“我现在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发誓。我也不知道以前怎么脑子进水了会喜欢那样一个人。” 毕生神色还是没有好看到哪里去。 莫若简直都没有勇气和毕生说接下来的终极大把柄了。 犹豫了一下,一咬牙说了出来。 莫若偷偷看着毕生的脸,见他一脸严肃,似乎在想着什么,心里也沉沉的。 半天,他开口,“你们那时候那个年龄,那种什么‘罪恶的事情’,可能在大人的世界里不值一提呢?” 莫若没想到他半天吐出这么一句话,轻飘飘的,好像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搞了半天莫若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的问题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连忙强调“以颜风的水准,他觉得罪恶的事情就是真的很严重,他的心智超于同龄人好多。” 毕生脸又有点臭。莫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是吃醋了,连忙找补,“我那时的心智也很成熟,都能达到和他分享恶毒的事情了。当然我们心智再成熟,也逃不过毕生你的五指山啊。” 越说越离谱了。 言多必失,莫若闭了嘴。 “也许他只是因为你不记得了,故意编谎话骗你呢?” “动机呢?我无钱无势的。” “他喜欢你。” 为什么毕生的智商会降到和苏丹一个等级呢。 莫若耐心地向他解释,“我当时都那样了他也没喜欢我,生活又不是小说,哪有那么多你离开以后我才知道我是那么喜欢你的桥段,再说,真喜欢,高中的时候他怎么没出手,大学整整一年他怎么也没出手。” “你很遗憾他没有出手吗?”他微微不爽地问她。 莫若满脸黑线。 恋爱中不光女人智商会下降,连男人智商也会捉急,她明明在客观的分析问题好不好。 毕生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默认了莫若的看法,沿着她的思路往下想,“罪恶?杀人、放火” 毕生探究着看着莫若,像是要透过她的表皮看穿她的内心阴暗面。 莫若走到毕生座位后面,龇牙咧嘴,把手伸过去作势要掐毕生脖子,“连莫若都充分信任我的人格,你居然怀疑我会干这种事?” 毕生做求饶状,莫若才松了劲儿,手还是没离开毕生的脖子,改搂状。 莫若把头靠在毕生肩膀上,“毕生,我和苏丹都觉得是luo照。” 毕生抓住莫若的手握住,扭头吻着她的脸颊,“莫若,颜风的原话是‘我们曾经交换过彼此最恶毒的罪孽,你不记得我的了,可我还记得你的。’对吗。所以,这个秘密里你是施虐者,不是受害者。” 莫若松了一口气,是啊,她和苏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层。等她反应过来毕生的意思,浑身发抖,眼神里都是惶惶然的恐惧,“毕生,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我不记得了。” “不要害怕,不要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真的有这样的事情,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他握住莫若的手。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进了监狱了,你一定要按时来探监。”说完自己都有点囧意,按照通常套路这个时候不应该是真情告白后的深情相拥吗。 毕生哭笑不得。“好,我一定一周探一次。” “不行,”莫若考虑了一下,“一次太少了,得一周探两次。”她正色道。 “莫若,如果这次颜风还不肯告诉你,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了,好吗,我会担心的。” “可是,”她有些不甘心,可是听到他的温言细语,沉默地点点头。 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应该要考虑毕生的感受。 “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那个罪孽是什么,其实很简单。你们当初敢彼此交换,本来就是因为可以互相制衡,谁都会投鼠忌器,不敢把对方的秘密说出去。你现在忘了他的,不代表我查不出来,虽然过程会有些艰难。莫若,相信我。”毕生眼神坚定,足以让莫若相信自己全无后顾之忧。 莫若给颜风发短信,“戏演完了,该履行你的诺言了吧。” 晚上快睡觉的时候,莫若才收到他的回复,“你戏都演砸了,我怎么履行。放心,我会在我认为最恰当的时候,告诉你。” 她果然不应该轻信他的话。 想到毕生的话,她略微有些安心。 第 25 章 十一的时候曼榕姨飞到欧洲去,家里剩了莫若毕生毕然,莫若给毕然讲故事,不知怎么的提到b城。 毕然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小姨,你和妈妈的家是不是在b城?b城是不是很好玩啊?” 莫若一愣,b城啊,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她的生活里,好像除了辛梅,再也捕捉不到b城的气息了。 也许是刻意地不去想吧。毕竟,那里有太多不堪回首的事情,有狠心的妈妈、远走他乡做生意只有模糊印象的父亲、可怕的继母、还有欺负自己的同学。可是,就像是冬日里,就算再怎么冷,可是因着偶尔的暖阳,总还是有一点暖意的。 莫若提起精神说“有好多啊,每年过年的时候会有耍猴的来b城,就像电视里那样,猴子灵巧巧的,每次我看到耍猴人那么默契的表演,看着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都觉得他们超越了物种,有像家人一样感情。后来我看报纸,听说他们回家以后吃饭,耍猴人舀得第一勺饭都得先给猴子吃,因为赚来的钱大部分功劳都是猴子的。” 毕然听得入迷。 旁边毕生突然开口说,“他们不是家人一样的,那个耍猴人时常虐待那只猴子。” 莫若有些不开心,没有调查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臆想发言呢,“你亲眼见过吗,就那么说。” 毕生抬头问她,“那个耍猴人是不是额头上有块碗状的胎记?” 莫若心里一惊,毕生说的正是那个每年都来b城的耍猴人,“你怎么知道的?” 毕生笑着说,“因为我妈妈也是b城人,我小时候就在b城生活啊。” 莫若压根没有把毕生和b城联系在一起过。她潜意识总觉得,毕生应该小时候在…应该生活在除b城以外的任何一个城市。 他接着说,“我见过他生气的时候把皮鞭甩在猴子身上,那只猴子疼的四处乱窜,嗷嗷直叫。” 莫若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小时候温暖的记忆突然知道残酷真相,总是会有类似得知格林童话暗黑本质的无法接受。 毕生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伸手去触莫若的嘴角,莫若才发现刚刚吃过的蛋糕屑还在嘴角。 “小姨,我不要听你讲什么故事了!” 毕然突然抬高的声音吓得两人都是一怔。毕生和莫若看向毕然方向的时候,毕然小脸上全是泪,扭头就往自己屋子里跑,砰得一声把门关住,像是某种抗议。 莫若一下子就明白毕然是发现他们俩在谈恋爱了。 莫若和毕生确定恋爱的时候本来就想要告诉毕然。可是那段时间毕然隐隐像是察觉到其实自己的妈妈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情绪很低落,整天问莫若小姨你不会也会离开我吧,这样的当口,两人都觉得并不适合告诉毕然。如今,毕生一个无意识的举动,被毕然看在了眼里。 莫若没有想到毕然的反应这么大。 莫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全看在毕生眼睛里,他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在毕然面前的唐突举动以及过于自信自己的直觉的荒唐。 可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莫若,相信我,我会好好处理毕然的情绪的。” 莫若忍着泪,声音已经是哽咽的了,“我先回学校去了。” 回到学校,莫若看到毕生发的微信语音,点开一听,却是毕然的声音。 “小姨,就算妈妈走了,在我心里她也永远是我妈妈。可是我也不想你离开我。小姨,你不能永远是我小姨吗?” 他的声音是哑的,看样子是已经哭了很久的样子,带着哀求的调子。 莫若从来没有见过毕然这样子。隔着手机,她好像都可以看到他的眼泪与委屈。 她那样保护的,不想让受一点委屈的孩子,哭成那个样子,还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莫若的心疼得像被钝刀一下一下的刮。 没有人能够明白莫若对毕然感情。一开始她只是因为血缘和想要回馈莫非对自己长姐如母的爱,可是那么多年的相处,他早就成为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存在。她到现在还记得毕然说第一句话时候的叫她小姨的情形,为着这声小姨,让她为毕然去死都是可以的。 就算高三那么忙的时候,每个星期只有周日放一下午,她真的很想睡个懒觉,可是想到他在那里,巴巴地等着自己回来,她连一刻犹豫也没有。 就算她和曼榕姨说大学不想搞特殊回家住,可是每天中午,她都给家里打一通电话,为的就是听听他的声音,听他讲讲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他要有一点点不开心,她晚上准得回家。 可是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在伤害这个自己想要用生命保护的孩子。她以为在毕然的世界里,会接纳这个从他记事起就陪在他身边的小姨。 可是她忽略了,也许是潜意识里有意忽略的,她其实早应该预料到的,对于小孩子来说,没有人能取代自己妈妈的位置。她这样的身份,在毕然眼里,某些程度上会比外来的陌生阿姨更不能让他接受。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这样的情感,这样事情会简单得多。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真的可以阻挡得了吗。 “毕生,如果毕然没有办法接受,我们就这样结束吧。”还是国庆的时候,寝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莫若窝在被子里,十月的天气,还是觉得冷,她把这条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足足两个小时才发了出去。 已经是凌晨,莫若一点倦意也没有。直到过了一个小时收到毕生的短信。 “你又只要毕然,对吗” 莫若觉得好笑,她几时还在毕然和他之间做过选择。随后一想,也就释然了,他应该是打错字了。 毕生的第二条短信又来了,“我会好好处理的,相信我,总会有办法让你和他都不受到伤害。” 她看着那条短信,盯到日出的时候。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用在这里,应该是极好的。 她这样想着,简直想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可是开心着开心着就哭了。 莫若如常地去上课,如常地去食堂吃饭,挑灯读书的时间比以前都多。 她上不喜欢的老师的课时还是会打瞌睡,还是会被苏丹偶尔冒出的段子逗得哈哈大笑,吃青椒肉丝的时候还是会把所有的肉丝挑出来只吃青椒。 可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再也不会每天很期待地去看微信了,那个人每天的早安晚安从一种甜蜜的问候变成一种沉重的负担。 她再也没有回苏宅,曼榕姨每次打电话来问她为什么周末不回来的时候她支吾着说太忙了,没有时间。 她真的很忙,忙着上课,忙着社团活动,忙着参加案例比赛,忙着避开颜风莫名其妙的敌意,忙着在附近一家公司找到实习来填充自己,让大脑没有片刻的喘息来开小差,每天只要一沾枕头就可以做到倒头就睡。 这样病态的忙真的很好,总比刚开始回学校整夜整夜的失眠刷微博微信知乎要好。 这样持续了将近两个月,莫若终于把自己塞进去以前买的那件小了两个号的裤子里。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毕家座机号的时候莫若以为是曼榕姨。 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一个人,是她躲了两个月没有办法面对的毕然。 “小姨,你怎么不回家了,你不是保证,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 听声音莫若已经可以想象到毕然在电话那头噘着嘴冲她撒娇的样子了。可是这样的想法,怎么可能,是错觉吧。 “小姨只是觉得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小姨,我想你了,你回来看看我好吗。” 她没有奢望他能对她像原来一样,她以为就算自己和毕生分开了,他也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原谅自己。很久很久是要有多久呢,她问过自己,也许等到毕然自己爱上一个人才会体会到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听到他略带央求的口吻,她掐了掐自己的脸,很疼很疼,疼到她确认这是真实世界。 直到毕然把莫若拉到毕然房间里,扑到自己怀里,他毛茸茸的头发在自己手上磨蹭的触觉无比清晰,她突然意识到这件珍宝终于失而复得,她在一瞬间下了某种决心,“毕然,只要你开心,我保证只做你的小姨。” 毕然松手,忸怩地看着她,“小姨,我反悔了,你当没有听到我偷爸爸的手机发的那句话好不好。” 莫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蹲下来看着毕然。 毕然忽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小姨,你走了以后爸爸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他从来没有抽过烟的,我看得出来他很痛苦。爸爸他跟我道歉,说应该一开始就让我知道的,我后来想了想,当时是事情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我想让你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也想让爸爸和我永远在一起。” “爸爸说,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你是你妈妈血脉的延续,只要我们一直记得妈妈,妈妈就永远不会死。” “曼榕奶奶买了三角架给我举例,说三角形三个顶点像我、小姨和爸爸,我们两两都互相喜欢,刚好是一个最稳定的三角形结构,这就是家,其实我们早就是家人了。曼榕奶奶说妈妈已经去世了,可是爸爸还有很长很长的生命要走,他需要有人陪伴。他能遇到另一个相爱的人,是很难得的事情。” “我爱小姨,像爱妈妈一样爱,我希望你能幸福。” 毕然的懂事让她觉得心疼,莫若已经忍不住眼泪了,紧紧地抱住毕然,“毕然,小姨对不起你,小姨让你为难了。” 毕生回来的时候,两人四目对视俱是一愣,他们都从彼此眼里看到对方的形容憔悴。 “傻愣住干嘛,快来吃饭” 曼榕姨招呼着大家落座。 “让毕然改变心意,很难吧。”吃完饭他们去外面的小路上散步。 “事在人为,毕然虽然小,可是,他有自己的辨别能力,他知道你对他的心。只是,”毕生按住她的肩膀,“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言放弃我们的感情,好吗。” 莫若生了歉意,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全然没有考虑毕生的感受。他们处于同样的处境里,或者说毕生更甚,这两个月面对毕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为难,还得时时照顾莫若的情绪。他既爱自己的儿子,又想保全自己的爱情,他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保持天平两端的平衡。 他心里没有苦水吗,莫非当初使了手段怀孕逼她和自己结婚,生了毕然不久就拿钱给自己的情人,可是这么多年来他当着莫若的面一句莫非的坏话都没有讲过,毕然问起自己的妈妈,他也会跟毕然说“妈妈是一个善良、乐观开朗的人,喜欢小动物,喜欢毕然。”维护他心目中母亲的形象。 而他,这么多年对毕然毋庸置疑的爱,让旁人也动容。 她不知道这辈子何其有幸,能遇到他。 她也没有想到,毕然的接受能力这么强。 有一天,他们三个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剧里突然出现儿童不宜的亲吻画面,莫若手忙脚乱地换了台,毕然来回奇怪的看了她和毕生两个好几眼,“你们两个真的是在谈恋爱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你们亲亲,谈恋爱的时候不是应该亲亲吗?” 莫若当时正在喝水,听了这话惊得呛住,果然电视剧害死人。 毕生脸上也有些红。 更有甚者,有一天毕然居然问他们,“你们谈恋爱谈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结婚啊。”莫若把这事说给苏丹听,苏丹尖叫,“莫若你这么幸运,毕然对你简直像对亲妈一样,居然还催婚。” 那段时间苏丹和王浩之间有些问题,莫若也不想拿自己的事情徒增苏丹的烦恼,就没有和苏丹提过国庆的事情,苏丹自是不知道个中曲折。 苏丹主动提出要见毕然。 说起来,苏丹和毕然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主要毕然太小,加上安全的问题,莫若一直不敢单独和他出去。 莫若和毕然一说,毕然表示很想见苏丹阿姨。 见面的地点定在了游乐园,是苏丹千想万想想出来的,理由是小孩子都喜欢游乐园。毕然自然是三呼万岁,他长到五岁了都还没去过。毕生看着毕然兴奋的样子竟然也同意了,只是除了李哥,另外调了两个保镖跟随他们一起去。 去了莫若才知道苏丹说的是对的。毕然在很多方面,都聪明成熟的像个大人,没想到去了游乐场,小孩心性彻底释放出来了,每一个游乐设施都要试一下。 莫若看着毕然欢快的笑容,想着终有一天要把毕生也拉过来。 莫若记得他们三个那天笑得那样开心,像是会永远开心下去的样子。 第 26 章 王浩大四面临就业选择,王浩家想让他回家那边发展。王浩性格里有些大男子主义,他跟苏丹说他接受异地恋,条件是两年之后苏丹到他的城市发展。 “你姐姐不是在a市吗,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得留在他们身边。” 堂而皇之的理由。好像有苏子在苏丹就不用给父母尽孝一样。 让苏丹不快的不是王浩提议本身。而是王浩说话不容置喙、理所当然的态度,连一点跟苏丹商量的想法都没有,毫无转圜的余地。 不接受即分手,王浩沉默背后分明是要挟般的潜台词。 她突然觉得这一场恋爱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她拼命地逃离苏子在她人生中设下的结界,又掉入了另一个桎梏。 毕业时选择的第一座城,第一份职业,于苏丹来讲都是很遥远的事情,她还有两年的时间思考。可苏丹明白它的重要性,顺利的话,她可能会在这里定居,在这里生儿育女,在这里老去。不顺利的话,带着工作的挫伤,情感的失意,和最青春的年华,一身伤痕累累仓促逃离,那城市成了心头永远的一座坟。 莫若劝她,一定要三思而后行,要不然害人害己,互相埋怨。 苏丹反问,“什么是三思?” 莫若被她问的愣住了,想了想,“你们对各自的爱到了什么地步、爱情在你们各自的人生规划里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你们对彼此的信任程度。如果这三点最终做不到大致的频率一致,肯定会出问题的。” 片刻,莫若犹豫了一下,“我始终觉得,爱情应该建立在对彼此身心尊重的基础上。苏丹,很多次我都想提醒你,王浩对你少了点尊重。你对王浩的尊重超出了尊重本身。” 苏丹听了只是沉默,莫若的答案一针见血,她其实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莫若,我跟你讲一个舞鞋的故事吧。” 是很短的一个故事,可是让人心疼。 苏丹从小就觉得这世上没有哪家的父母的心长得不是偏的,苏子掠夺尽所有本来应该平分的有限资源。苏子在苏丹很小的时候,便用自己的优秀诠释了人类社会两千多年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不二法则。 钢琴让苏子学,谁让苏子已经学了五年,半途而废总比一开始就放弃糟糕的多,新衣服先给苏子买,苏丹穿苏子好多年前穿过的旧衣服。苏丹在爸妈心里永远是情感上的千年老二。 小时候爸爸破天荒的出差给自己买了死贵死贵的一双舞蹈鞋,并且告诉她不要告诉姐姐。那一刻的心情像是凿在苏丹脑海里,是一种隐秘的愉快,好像自己终于能够完完全全占有某种东西。 但是“不要告诉姐姐“像是给这种隐秘的愉快下了一个咒,每次从练功房回到家的时候看到苏子,苏丹感觉肩上背包里的鞋子像巨石一样要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太害怕苏子发现了,害怕她吵嚷着质问父母,质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存在,为什么会掠夺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害怕父亲会失望她让苏子知道了。后来苏丹终于受不了了,把那双鞋子扔掉,在那一刻,她突然得到一种病态的解脱感。 苏丹抬起头看着莫若,眼睛里噙满泪水,“后来的那么多年里,苏子开始对我好,苏子出国以后家里只剩下我,爸爸妈妈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在我身上。可是,无论我得到什么东西,我总觉得那些东西就像那双舞鞋,是不能见人的、是偷偷摸摸的,是本不该属于我的。就连我,也是那双舞鞋一样的存在。” 莫若的心沉沉的,苏丹开朗的外表下,压抑着那么多的情绪。苏子和她们的父母,知道吗?,“所以,当初面对王浩的猛烈攻势,你就算没有到爱的地步,也答应了,对吗?” “我觉得,在莫一种情感上,我是对方的唯一,他能投入一切爱我,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 莫若想要反驳,想要骂她傻,张了嘴看着她怎么也说不出来。 “所以,莫若,有时候我会很羡慕你,羡慕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面对喜欢的人勇敢地去追求,我做不出来的事情你那么轻易就可以做到。” “不是什么难事,想往后退的时候逼着自己往前走一步,就可以,苏丹,你也可以的。”她把纸巾递给已经泪流满面的苏丹。 “我会和王浩好好谈谈的,两年多的感情,不能说断就断,也不能避重就轻糊里糊涂地走下去。” 天不遂人愿。 苏子去学校看苏丹,撞破了苏丹和王浩的恋情。苏子和王浩面面相觑,他们因为苏丹的有意隐瞒,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苏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王浩,脸色越来越差,勉强冲两人打了声招呼,扭头就走。 王浩也有些愣住,“你姐姐是不是秋招的时候来咱们学校招过人?” 苏丹硬着头皮点点头。 “你瞒了我这么久,是什么意思,康熙微服私访吗?”王浩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留苏丹一个人在原地,她心里也委委屈屈。 她知道苏子肯定会反对,就想等合适的机会再跟她说。 她不想让王浩心里压力过重,支言未提姐姐是干什么的,偶尔穿一件名牌也说是仿的。 她总是想要等待合适的机会开口,可是没有什么机会是正正好赶上的。 隔天苏子给她打电话,“我已经找人查过他了,你们不合适,尽快分手吧。” “你不要用命令你秘书的口气命令我。” “秋招的时候他给我的印象就很不好,姐看人从来没有错过,我是为你好。” 苏丹提前挂了电话。这是苏丹生平第一次挂苏子的电话。 王浩打电话向苏丹道歉,态度诚恳。 苏子和王浩就像是博弈的双方,一方疾风骤雨,一方春风细雨。 傻瓜都知道向哪边投诚,何况苏丹心里本来对苏子就有刺。 “我是不会和王浩分手的,死都不会。”苏丹坐在寝室的楼梯上,深秋的晚风直往楼道里窜,发出呼呼地哀嚎声,像是凄楚的歌谣,“凭什么她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强加在我身上呢?我只想钱够花,工作安安稳稳,有个爱自己的人,她为什么不能听听我的想法?妥协了这么多次,这次我死都不会妥协的。”苏丹说的坚定,眼睛里有从来没有的光。 莫若吓了一跳,苏丹和王浩本来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反而是苏子的强势让他们拧成一股绳。 莫若问苏丹,“苏丹你是不是把王浩当作那双舞鞋了。”苏子越是告诉她要舍弃王浩,她越是不松手。 莫若挫败地嗯了一声,“我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 “苏丹,你冷静一点。这双鞋子你本来就已经觉得不合适了。” “合不合适我要先从苏子手里抢过来再说。” “可是苏子并没有要抢他呀,她只是在提醒你鞋子不合适,只不过方式太过激烈了。你完完全全可以好好和苏子谈一谈,告诉她你会好好处理这段感情的。她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如果你们真的相爱,我相信她不会阻拦的。” “再怎么证明都没有用的。在她眼里我理想的对象只能是肖林”见莫若疑惑,苏丹解释道,“我姐夫的亲弟弟。” 苏丹说完就捂着耳朵不说话了。 到凌晨的时候苏丹还在走廊里给王浩打电话,不时有压抑着的抽泣的声音,一个小时的电话煲,说过来说过去不过是几句话。 “我爱你。” “你/我保证一定不放弃。” “不要理我姐” 苏丹把苏子拉进手机黑名单。 苏丹在要保证,表面上看,这是苏丹和王浩这对苦命鸳鸯对强权苏子的反抗。实际已经演变成苏丹和苏子之间的博弈,王浩是他们的赌注也是苏丹的同盟军。 第 27 章 苏丹一败涂地。 王浩叛变了。 几天过后王浩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苏丹盯着王浩给她发的那条长微信从早上盯到晚上,不吃不喝。 “他说她受够了我姐对他的羞辱和践踏。他是有尊严的。” “他有尊严为什么要接受我姐的钱?” “我恨苏子,她毁了我这辈子爱一个人的能力。” 苏丹在莫若怀里哭得歇斯底里,久未露面的辛梅推开门看到眼前的情景砰的关门离开。 莫若微信上显示辛梅发了一条信息:和苏丹说一声,她这两天的行为已经严重妨碍到了寝室其他人的正常生活。 莫若心里也不好受,看到这条信息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辛梅没有人性,拉着苏丹去学校外面的酒店里住去了。 也许苏丹和苏子的战争必然会爆发。 莫若没有想到是在这个晚上,莫若回避都来不及。 苏子走进酒店房间的时候,苏丹把桌子上的玻璃杯一推,险险地没有砸在苏子身上,直接在地上碎成花,莫若拦都来不及。 苏子踩着高跟鞋,小心的避开地上的碎渣,面不改色,甚至是带着更深的笑意来到苏丹身边。 就那样搂住苏丹,表情温情,略有心疼地说,“苏丹,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吗?” “苏丹,你得承认钱不是我硬塞给王浩的,是他自己拿的。”她摸着苏丹的后脑勺,“犯不着为这样的男人伤我们的姐妹情,你要知道,这样的男人你现在不试,将来遇着了事情,他也是第一个跑的。长痛不如短痛,姐是为你好。” “为我好?”苏丹冷笑一声,“这世上除了你自己,你为谁好过?” 苏子松开抱着莫若的手,“你现在在气头上,我不和你吵。” “如果我偏要吵呢?我受够你了,苏子!这么多年你把我当宠物养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算盘。” 苏子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一件商品,你拿我当联姻工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苏丹,我就知道那天和肖林吃饭你在装傻。你说说你,排除我的因素,样貌性格举止家世,哪一样能够得上肖林,你不领情我的好意,你好好想想你的眼光差劲到什么地步。王浩那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连我那天见你俩他双手插裤兜冷眼看你自己背厚重的书包。你俩要再一起过个三年五载,更绝情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末了,不解气般,加了一句,“多少女明星巴巴地等着我介绍男朋友,你在这里挑三拣四。” “我没有什么大的想法,我就想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等你有什么想法,你一辈子也就那样了。我知道你们小姑娘们相信真爱至上那一套。可是没有经济基础的任何感情都是空中楼阁苏丹,你们不适合。女强男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连开始很大程度都会是另有所图。” “除了你的钱,我没想到有什么地方我比他强。” “金钱浸润的,不只是一个人的皮相,更多的是你的观念,你的思想。你们相处得越久,越会发现除了皮相表层,彼此的格格不入。”苏子停了一停,“我听说你们前些天,差点因为毕业的去留分了手。” 不单是苏丹,莫若也是一怔,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怎么这么快就传到苏子耳朵里。 “苏子,你犯不着为冲我撒口气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苏丹只是哭。 苏子轻叹一声,拎着包走了。 莫若搂着苏丹坐了一夜。 “我以为,他是真的爱我的。莫若你见过的,他因为我生急病送我去医院放弃了一科期末考试,直接丢掉了保研机会他也没有说过什么,这不是爱吗,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一个人有意躲另一个人,原来真的是可以躲过去的。 苏丹再也没有在校园里见过王浩。 连送大四的时候在茫茫人海里搜寻,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也许是因为所有的毕业生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可是从前,再多的人,她总能一眼就看到他。 为什么想找他呢?苏丹想,也许是因为到现在也没有办法相信他们已经分手了。 她以前幻想过那么长远的未来,每一个阶段都有他的痕迹,可是现在自己旁边的那个位置,已经没有了那个人。 她从他同学口中知道,他去了美国留学。 万丈高楼平地起,非一时之功,推倒它,真的只需要一夜。 可是断壁残垣还在,苏丹默默地做着灾后重建工作。 某一天,她终于可以笑着和莫非说,她在晋江写的那本小说完结了。 和王浩谈恋爱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在网上连载小说,没日没夜的载,里面的每一对男女主角全都是苏丹和章浩的影子,莫若给她进言,一部言情小说里怎么都没有腹黑深情、英俊多金的男一号,谁喜欢看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钱傻乐呵的梗,你这小说肯定得黄。莫若的乌鸦嘴一向很灵,那篇小说点击率低得吓人。可架不住苏丹自己喜欢,一文不值也辛苦码字。 莫非以为苏丹已经不更了,没想到她能坚持得下来,小心翼翼地问,“结局是怎么样的啊?” 苏丹笑了笑说,“我听了你的建议,用女主万能多金的姐姐拿钱砸跑女主的天雷滚滚招揽顾客,可是抢救无效,还是没有人看,只有我一个忠实读者发了长文骂我文章烂尾,说我害得他再也不相信真爱了。” 苏丹佯装生气地看着莫非,“都是你的破建议。看来我天生不是写网文的料,我决定金盆洗手,绝迹江湖。” “莫若,你说我还会遇到真爱吗?”她扑到莫若怀里,“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为了他流眼泪了。” “我觉得我那篇小说的最后一行还是写得很不错的,我们在这世上,免不得被几个混蛋所伤,一定要记得那时的痛。终有一日,我们有机会成为别人眼中的混蛋,到那时记得对那个别人手下留情,因为你曾经体会过那种痛。” 莫若衣服上,湿漉漉的一片。 两年以后,苏丹毕业前夕,王浩总算善始善终,给自己的离开画上了句号。 是一封从大洋彼岸寄来的信。 苏丹和莫若在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吃饭。 等待上菜的时候苏丹从背包里拿出信来,扬了扬手中的信,语气轻松地说,“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莫若在对面静静地看着她装第二个字母。他俩常去吃的店再也没去过,就算里面有她最喜欢的水煮鱼,就算吃别家的水煮鱼总是不尽兴,在图书馆常坐的座位被新面孔的情侣占领、连见到王浩读了研的同学都绕道走。她如何是忘了这个人的样子。 她气势豪迈地拆开信读起来,读到中途的时候表情已经不对了,读完以后苏丹突然扬起头来像是流了鼻血的样子。 莫若突然想起了什么,在刚上的菜里加了一大勺辣椒,推到苏丹面前,“苏丹,吃菜。” 仿佛心电感应一般,苏丹拿起勺子,莫若眼睁睁地看着苏丹勺起一匙红彤彤的菜,塞到自己嘴里。 过后,莫若的眼泪像是细线一般密密地流下来,她边流泪边笑,“好辣好烫,我眼泪都出来了。” 可是她庆幸自己总算是信守住诺言,再没有为王浩流一滴眼泪。 莫若接过苏丹手里的信,是王浩独有的漂亮字体: 到现在才有勇气和胆量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其实那年冬天,我困惑、茫然、痛苦,只是隐藏着不让你发现。同样网申,我不知道为什么寝室天天打游戏机的同学都可以过,我为什么过不了。好不容易投中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都死在最后一面上。 我想留a市的,可是到后来我连再试试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我害怕你发现我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优秀。我说想回家那边发展,不是真心的,那只是我所能想到的应付所有人质问的最体面的借口。可是我后来才发现,就算有再多借口,那时候让你陪我去你全然陌生的一个城市都是何等自私怯弱的想法。 我在美国找到了工作,不出意外地话,以后就留在美国发展了。如果地球真的小到有一天我们狭路相逢,我请求你当作没有看见,就像我也会当作没有看见你一样。 因为至今当我想起我对你做的事情,都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这个人。 还有,转告你姐姐,那笔钱我会还给她的。 替我谢谢她,无论当初她出于什么理由,终究是我自己主动接受,而且最后也从中受益。 最后,谢谢你来过我生命里,尽管对你来说是那是灾难。 不知怎的,莫若想起现在还静静地躺在苏丹手机里的那条长微博,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张牙舞爪,充满着戾气,可如今他已经可以温和到可以以苏丹的视角考虑问题。 “如果他当时那么迷茫的时候跟我说,我会陪着他一起走过去的。” 莫若打断苏丹的臆想,“那他就不是王浩了。他从来没有改变,今时今日,他给你写信不过是觉得自己有了受辱的资格。” “受辱的资格?” “与其说他是骄傲的,不如说他刚愎自用,爱自己的颜面胜过爱你。他宁愿让你以为他爱财也不愿意让你知道他不够优秀。如果他在美国还是穷困潦倒,那他永远没有办法给你写下这封信告诉你他大四求职的失败与无奈,哪怕他内心歉意滔天。” 苏丹把手伸出来,迎向窗户阳光投射的地方,像是要取暖的意图,幽幽地说“你话说的难听,可是好中听。我突然记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说到底,一个男人都没有办法向你示弱,你又如何奢求他已经长大。’” 这两年,莫若看着苏丹,和以前一样会傻笑,比以前还会讲段子,和苏子的关系也从刚开始的老死不相往来慢慢亲近起来,好像两年前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可是莫若知道她已然改变,就像莫若也不是以前的莫若。 他们不再认为这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开始了解人事的灰色地带,慢慢明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再奢求每一个人的认可,开始直面自身不可避免的人性阴暗,开始拥抱别人的道歉,明白尽人事后真真只能听天命,不再妄言“永远”和“爱”,也不再轻言“梦想”和“恨”。 可是他们依旧相信这世上有爱,如果没有遇到也只是自己碰巧没有遇到而已。 第 28 章 莫若和毕生的感情却是一日千里,有时候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都能立马领会。就像毕生在韩国说过的他想让莫若慢慢走进他的世界,如今好像都在很顺利的进行着。他们慢慢地接触彼此的朋友圈,慢慢地进入彼此的喜怒哀乐。莫若有时候甚至会被叫去毕生奶奶的老宅和老夫人聊天,而毕然和曼榕姐简直是神助攻,恨不得他们马上结婚。 “一切都近乎诡异的顺利。” 莫若这样对曼榕姨感慨着。 曼榕姨笑着问她,“这样不好吗?” “我只是以为我和他会经历所有人都不认可无数人冲出来阻止棒打鸳鸯的必经之路。” “必经之路?”曼榕姨戳戳莫若的脑袋,“莫若你这小脑瓜里到底装得是什么东西,你是受虐狂吗?”语气里都是调侃。 她只是觉得她所经历的事情和曼榕姨所经历的事情不像是一家的事情。老夫人那天居然问她大学应该可以结婚生小孩吧,话里全都是毕家香火不旺,暗示要抓紧给毕然添个弟弟妹妹之类的。 不要说她没有想过结婚那么远的事情,就算是让老夫人认可他们恋爱,她都以为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才罢休,可是老夫人的态度居然到了催婚催生这样的地步,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曼榕姨拉住莫若的手,“你这孩子是个有福的。我和他如果熬到了老夫人手里,也不是那样的结局。” 曼榕姨话说的伤感,莫若刚想追问那个“他”到底是谁已经被曼榕姨用别的话岔开了。从她在场的仅有一次毕生父亲和曼榕姨的照面,她半点不妥都没有看出。 所以,那个“他”是毕生父亲死去的双胞胎弟弟吗? 莫若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毕竟是曼榕姨的往事,如果她不主动说,她的追问真的就算伤害了。 只是觉得可惜。 她听说曼榕姨后来嫁给和德方有合作关系的一家的三儿子,那人从小恶疾缠身,曼榕姨嫁过去是堂而皇之的“冲喜”用意。嫁过去以后熬了十五余年,那人油尽灯枯,把自己名下的财产尽数转给曼榕姨。因为这份遗产,那家人在外不知往曼榕姨身上泼了多少份脏水,好像全分给他们才算是最最合理公正全无阴谋一般。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感情得不到成全,为什么那么多那么好的人得不到眷顾。 莫若觉得伤感。 一天,她看着从外面回来的毕生,脱下西服外套,是一件白色衬衫,不由得有些感概,“你现在穿的这件面料条纹都像极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你穿的那件。” 毕生楞了一下。 “莫若,你说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毕生反应过来后一把抓住莫若的手,勒得莫若的手生疼。 “你和我姐第一次去我家的时候呀。我那时还骑自行车撞倒了你。毕生,你松手,我疼。” “莫若,你告诉我,那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是一件蓝色的裙子,腰里有白色的束带。” “那我呢?” “是一件白色的衬衫,我还记得纽扣滚着金色的边。”莫若啼笑皆非,毕生的记忆力怎么变得这么差了。 毕生走过来抱住她,“不要说话,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呆一会儿好吗。” 莫若觉得讶异,他沉默着,肩头轻微耸动,她简直要怀疑他哭了,她挣扎着想要逃开他的怀抱,他一手箍着她的头,一手按在她腰间,下了死力气一样禁锢她的动作,她突然有些看不懂他了,只是心里觉得莫名的难过,像是放坏了的稠密稠密的粥的味道。 某一个寻常的日子,莫若记得那天和往常一样灰蒙蒙的,空气有些干燥,老师讲课格外的沉闷,吃饭的时候她发现她最喜欢的一个面涨了一块钱。 就是在这种极度不开心的情况下她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冒着被诈骗电话骚扰的风险她接起了这个电话。 “你好,我是徐飞颜,请问是莫若吗?”是生硬的港式普通话。 莫若咬断涨了一块钱的面,抬眼看了看对面的苏丹拿着的那本娱乐杂志,正对着她的封面正好是“老牌女星徐飞颜携丈夫高调参与慈善晚宴,昔日玉女急流勇退情归何处真相大白” 她想,这真是一个不妙的巧合。 电话里又喂了一声,她才应答。 “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我现在在a市,有点事情想和你说,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吗。” 这真是她今年听到的最诡异的一个笑话。毕生的继母,要约她去喝一杯咖啡。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里说不清楚,莫小姐方便见一面吗。” “我想不必了吧”莫若想都没有想的拒绝了她。只要想想她对毕生做的那些事,她现在的语气简直是客气之极。 莫若刚想挂电话,听到她在电话里问,“毕生和你姐姐的事情,你也不想知道吗?” 莫若笑了笑,“毕生和我姐的事情,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莫小姐,听你这不在乎的语气我就知道毕生和你姐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 她按了结束通话。 “谁啊?” “毕生她继母,你看的杂志封面上的女人。” “我去,你没和我说过呀。徐飞颜平日里怎么样,也像她演得那些角色一样我见犹怜吗。”苏丹的八卦兴致又上来了。 “我哪知道啊,我又没见过她。”莫若心里没来由的慌乱,语气也有些发冲。 “那毕生和她关系怎么样啊?”苏丹正在兴头上,也没有留意,自顾自地刨根问底。 “灰姑娘和她的恶毒继母的故事啊。” 毕生开会中途,突然没有来由的打了一个喷嚏。 苏丹扑哧一笑,“你居然把毕生比作灰姑娘,”接着问“她找你干什么呀?,我怎么听到还有什么‘毕生和你姐的事情’” 莫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鸿门宴,我已经拒绝了。” 苏丹目标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太好笑了,你看这本杂志说“徐飞颜为了爱情,甘愿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息影离开,相夫教子,当一名贤内助,默默支持丈夫的事业。到今天,我们才知道她的丈夫是德方的董事长毕言,如今看她朱颜未改,神采依旧,和丈夫琴瑟和鸣,神仙眷侣,真真比同代的好多女星更甚一筹。’” “这什么价值观,好像其他女星再怎么拼事业也拼不过人家嫁得好。而且我听说苏子说毕言花心着呢,你说花心这病会不会家族遗传啊。”自从苏子在王浩的事情上伤了苏丹,苏丹逢看到“干得好不如嫁的好”的言论就拼命吐糟。现在正在满嘴跑火车。 “好啦,别操心豪门贵妇的生活了,我们还是想想为什么这面会涨了一块钱的经济学原理吧。”莫若妄图转移苏丹的注意力。 “莫若,你最近真是钻进钱眼里了,就涨了一块钱你这会儿功夫说了有三次。” “你不知道我最近缺钱啊,你说说,苏子拿钱把你的男朋友砸跑了,怎么就不拿钱砸跑我呢。” 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苏丹高兴的时候莫若已经可以拿王浩的事情开开玩笑了。 “砸跑你,她稀罕你还来不及呢,苏子前两天还说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天天和莫若一起走,你怎么就不学学人家莫若呢’”苏丹模仿着苏子的语气。 “学我什么啊” “你看看人家找的男朋友,家世人品都在点上,最难得的还是真的爱她。” “她怎么知道毕生是我男朋友的?”莫若有些愣住,她明明告诉苏丹要保密的,她有些抗拒让别人知道,她能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因为这种公开带来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亦能想象到流言蜚语会怎么谣传她。 苏丹慌忙解释,“不是我故意暴露的,毕生送给你后来你死活不肯带出来的那条项链,你不是戴着它和我一起拍过一张照片吗。苏子在我手机里看到,非逼问我是谁送你的,我就说了是你男朋友。” “苏丹跟我说她在拍卖会上看到,很喜欢它的含义‘永恒’,结果发现有一个人一直跟她死磕,她回头看是毕生,想自己怎么着也竞标不过他,索性当顺水人情让给了他。” “所以说,莫若,咱们当时猜的价位还是太低了,你猜我姐说是多少,整整高了十倍。” 她知道贵重,当时推脱不要,可是毕生和她说“男朋友送女朋友礼物,天经地义”毕然也在旁边起哄让她收下。 没想到那么贵重。 她本来想着用那两个月实习赚的钱给毕生买一个礼物,没想到就只是他送的一个零头。 面已经坨了,她有点吃不下去了。 苏丹见她这样,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暗骂自己嘴快,“莫若,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这么大压力好吗。咱往好的方面想不行吗。网上不也说吗,你是要一个有一千块肯给你花一千块的男人还是有一百万肯给你花一万的男人。啊呀,我说的是些什么话啊,我又不知道毕生有多少钱。反正我的重点是肯给你花钱起码说明他在乎你。” 莫若把筷子啪的放在碗上,“苏丹,我决定了,总有一天我要在物质精神上都配得上毕生。” 苏丹点点头,“嗯,理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莫若简直想拿筷子敲苏丹的头。 莫若知道徐飞颜不会就这样罢休,可是她还是想相信毕生,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毕生一定会告诉她的。何况以徐飞颜和毕生的仇恨,她说的话又怎么能信。 可她没有想到徐飞颜两天之后会再一次给她打电话。 她电话里说,“莫小姐,我知道你对我有一些成见。我也不否认我要和你说的话另有所图。可是我可以保证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相信我,我们的见面对彼此都是有利的。和我见一次面又不会损失什么,你大可以把这些话听听就过去。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应该知道有时候听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才是明智的。” 莫若被说动了。 莫若和徐飞颜见面的最后,坐在椅子里想起身一点劲儿都用不上。徐飞颜示意她不用送她,她终于还是问出声来,“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看着毕生那孩子万劫不复,我才能开心起来。” 第 29 章 莫若打车回了毕家,这个点毕生还没回来,她站在花园里等他回来,不知怎的她觉得外面的风有些冷,她双手交叉搂着肩,还是抵不住寒意。她在外面一圈一圈地转着,期间毕然怯生生地拉着她的手要她回去,她叫曼榕姨把他带了进去。 到晚上毕生才回来的。莫若冻得脚都快麻了。叫了他,怔怔地都不知道原本要说些什么。 好半天她才开口,“我去见你母亲了。” 毕生一扫脸上的倦态,眼睛里有仓促的惊慌,“你全知道了?” “嗯”她应了一个音节。 “你还好吗”她抬头看他的眼睛,古怪探究的眼神, 她扯了一个笑“好的很,只要投胎投的好,分分钟被替身。” 他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告诉了我三件事情,像是三颗炸弹。她说,你爱莫非,是吗?”她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支撑着自己和他对视。 毕生垂下眼眸,“莫若,你听我跟你说。“ “你只需要回答爱或者不爱?” 毕生闭上眼睛,“爱” 她继续说,“她还说,莫非也爱你,对吗” 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固执的脸有了裂痕,声音都被冷风吹的有了颤意,“你怎么忍心让我陷入这种境地。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你们是相爱的,如果你在我车祸刚醒来陈述那段话的时候及时消除我对你们关系的误会,我不会像个傻子一样爱上你的,我不会的。” 片刻,她笑了起来,“我都忘了,如果你那时候说了,我又如何肯留下,我又如何能成为她的替身?毕生,我想问你玩弄小姨子真的比较刺激吗?” 他脸上有恼怒的神色,像是她挑衅他的逆鳞,单单没有难堪。莫若心里酸涩得紧,倘若他有一丝挣扎也好,他们还是相濡以沫的携手者,偏偏他一点点都没有,倒像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一个登台表演作茧自缚。她突然丧失了全部的力气与勇气,木木地听着风声,钝到没有一丝反应。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很久以后,他说。 “我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就是这么做的。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出口,“你现在到底爱我还是爱她?” 倘若她在电视里听到任何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话,必然要鄙视她的没有头脑。理直气壮的根本无需证明,拼命证明的再怎么都是枉然。可是她现在沦为了她最不想做的那类女人。 “你非要这样无理取闹吗?” 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莫非有什么好的,她接近你只是为了你的钱,她以前喜欢郑方知也喜欢的不纯粹,郑方知为她断了一根手指她都无动于衷,她抛弃自己的妹妹,她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姐姐,可是嘴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 “你明明知道她不是这样的,我不准你这样说!”他眼睛里有痛楚,那痛楚像一把锐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 她因这眼神丧失了全部理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我恨她,我一直恨她。我以为我们是一路人,没想到是我一厢情愿。” “从什么时候开始恨她的?”他喃喃地问。 她没有想到他关注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从我车祸醒来,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想起她,我会有厌恶和恨的情绪,我一直回避着这种情绪,可是这种情绪如影随形,让我无处遁形。以前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我注定是要恨她的!” 他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 她没有躲,万幸这巴掌让她清醒,她有一瞬间的动摇,陪他一路玩这游戏,也许穷尽这一生就成真了,如今她终于狠起心肠,“毕生,我发誓到死我都会恨她的!” 他的手掌悬在空中,神色懊恼。 “莫若就不能原谅莫非吗?”他低低地问,似乎有哀求的意思。 “不能,从前不能,以后,更不能了。”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像是烧焦了的木炭,渐渐失去了温度与生命。她已经不想陪他继续演下去了。她不单单要她接受他心里有另一个人,还要强迫着她原谅她,他在挑战着她的底线,她不容许。 她逃离了他的身边,像一个外来者般闯入她住了五年的房子,熟悉的家具散发着陌生的气息,像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与自作聪明,她第一次在毕然叫她的时候没有回头。 她回想着这五年的时间,她在这个家的点点滴滴,她竟没有注意到毕生从来没有当面和她说过生日快乐。他总是需要她提醒才能记得她的生日,他给她的生日礼物,礼物总是透着一股昂贵的敷衍。远不如有些日子那么费心。那些日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她突然好像被人从头顶扣了一盆冰水下去,连心都浇得拔凉拔凉的。 每年的总有那么一个日子,他会借各种各样的理由给她送礼物,那些礼物才是上心的,那个日子是莫非的生日。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拼命想都想不起姐姐的模样,她在凉凉的地板上坐了半天,突然明白了原因,她和莫非同父同母所生,小时候有人就说他们像,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日子里,也许她的面貌越发地像莫非,只是自己看多了不觉得。久而久之,她都混了什么样的是莫非,什么样的是莫若自己。 那毕生呢,他也混了吗。他看着身为莫若的自己,心里想着的却是莫非。回想起来,毕生种种不合理的行为,过的生日是莫非的、送的礼物是莫非喜欢的、就连有时候在自己面前的走神,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记起了那时候在酒店拍下的女人,她觉得她像自己,原来,她们不过都像另一个人而已。 她心安理得得和他在一起,依仗的全部基础不过是他和姐姐之间只有欺骗与交易,他是真的爱她,她才能罔顾人伦,甚至视他们的关系只是一纸空文。 而她突然发现,她的爱本身就建立在虚拟的假设中,从来都只是一座空中楼阁而已。 曼榕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莫若坐在地上,双目放空,思绪都不知道游荡到什么地方,屋子里黑乎乎的,一丝光亮也没有。 曼榕姨刚要开灯,莫若开口说,“曼榕姨,不要开灯。” 曼榕姨吓了一跳,“莫若,你和毕生到底怎么样了。你们今天怎么都这么奇怪。” “曼榕姨,不要问,求求你不要再问了,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好吗。” 等屋里全都是黑暗以后,她的心才安静下来。 经历了这么一天,她竟然也能睡着。可是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徐飞颜今天和她说的那些话。 “你以为你姐姐是因为钱才嫁给毕生吗。笑话,她想要钱又怎么用多此一举?” “他们不光光是生米煮成熟饭,连结婚都是背着家里去登记的。” “毕生为了你姐姐,第一次在老夫人面前发脾气。他威胁说,如果我们不承认你姐姐,就连他也不要承认了。” “你姐姐当然也爱毕生,如果不爱,她那种个性的人不会怀着孩子还在老夫人家门口跪上一整天。” “你没有觉得自己长得很像你姐姐吗,眼睛、嘴巴最像了。” “你真可怜。” 为什么莫若什么都有,郑方知死心塌地地爱着她,为了她甘愿断手指,毕生接近她的妹妹,只是想在别人的身上找她的痕迹,只有我是孤家寡人,从出生,这一路就不断被人舍弃。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毕生在沙发里坐着。 她想,世事真是变幻无常,一周前她还在和毕生谈情说爱,一周以后已经视同仇敌。 他死死地按着她的行李箱,眼睛里全是血丝,连胡子都没有刮,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她又能好到哪里去。她几时在他面前这样过,眼睛是肿的,脸蜡黄蜡黄的,扑多少层粉都无济于事。 “松手”他下了死力气按着皮箱,她怎么拉也拉不动。 “毕生,不要让我恨你,再在这里这样呆下去,我会发疯的。” 他像是惊着一般,她趁机夺回自己的箱子。 她来的时候,全部行李,不过一个皮箱,一个书包,少得可怜。 她走的时候,明明全都带走了,可还是觉得落了什么东西。 她把心落在那里了,再也捡不回来了。 第 30 章 一个人没有了心,也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剪了短发,多了几分干练的味道。 “这么长的头发,不可惜吗?”苏丹略带惋惜。 车祸的时候她伤了头部,头发被剪得短短的,现在长到及腰,算起来留了足足五年。 “可惜的事情多了,一件一件抓住不撒手吗?”她笑着说。 有些事情,总是要松手的。 可是对毕然,她没有办法说放就放。曼榕姨送了毕然一个非智能的手机,她每天给毕然打一个睡前电话。 周末的时候,会和毕然吃吃饭,毕然很敏感,见她不喜欢听到毕生,提了几次就没有提。家庭环境复杂的小孩往往从小敏感早熟,她千方百计想要在毕然身上避免的,还是无法避免的发生了。 曼榕姨安慰她说对毕家的孩子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曼榕姨把她约出来喝茶,问她,“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他爱的是另一个人。” 他爱的是阿朱,她只是阿紫。 如果故事里面阿紫长得像阿朱,乔峰会不会就遂了阿紫的意,对阿紫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结局。她不是阿紫,她做不到为了一个人放弃所有的自我,她做不得在拥挤的感情世界里一辈子三人行。 “少爷他很痛苦。”曼榕姨试图博取莫若的同情。 “他只是暂时困在里面了,他会走出来的。”她淡淡地对曼榕姐说,她顶着一张相似的脸年年月月日日在他眼前晃,他就永远都走不出对莫非的执念。她对他来说,是缓解疼痛的鸦片,他自己戒不掉,那就让她帮他连根拔除。 “曼榕姨,你听说过他和我姐姐的事情吗?”莫若强作镇定地问她。 “如果我早知道,我肯定是会提醒你的。”曼榕姨陷入追忆,“我记得那时候老夫人去家里找我,托我照顾她的曾孙,老夫人对我有情有恩,我自然是没有办法推脱。你知道的,我从出嫁以后除了老夫人,就和毕家没有多大来往,对少爷也知之甚少,只是听老夫人说才隐隐知道有莫非这个人,出了车祸,扔下一个孩子。是从你到毕家我才知道你姐姐已经身亡的事情。” “这样啊。” “莫若,我突然记起来,你昏迷那段时间,少爷总是往医院跑。”曼榕姨像是想起了什么。 “他爱莫非爱到那么深,深到在她身后连她妹妹也照顾妥当。”莫若有些悲哀地感慨。 那时她为他对毫不相干的她的善意感到惊讶,没想到是自己的想法入了歧路。她以为他不想听到莫非的名字是因为恨,没想到只是因为爱。 “你恨少爷吗?”曼榕姨面露不忍,问她。 “爱得太深,恨不起来了。” 何况今时今日,她之所以能成为现在的她,她不会忘记是因为谁。 她和毕生没有再见过面,可是还是会知道他全部的事情。她总是忍不住点开他给她发的微信看,他现在除了发早安晚安,还会发他每天发生的事情。可她忍住不回,满屏幕都是他一天一条定时定点的自说自话,她想她应该把他的备注改成毕生公众号。 她知道他和吴世高的斗争已经到白热化阶段了, 她也知道他终于发现吴世高的背后是他的父亲。 事情已经从简单的竞争关系变成父亲打压儿子的政治斗争。 一连好多天他都在诉说他痛苦的情绪。他从小对父亲的崇拜、拼命想要获得他承认的行为、和这件事给他带来的创伤。 他曾经跟她提过吴世高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在毕生父亲毕言遇枪击的时候替毕言挡了子弹,从此平步青云,成了毕言的心腹,比对亲生儿子都信任。他以为这是毕言更偏袒吴世高的全部的原因,没想到还有对亲生儿子的忌惮。 她终于没能忍住,给他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他居然秒回,连发了几条,表情,语音,文字都有。 她匆匆关了网,像是偷了东西的小偷被人发现四处乱窜。 她终于等到她先前日思夜想的一封邮件。是她做梦都想去的一家会计师事务所的暑假实习通知。漫长的网申、笔试、面试,她本来对自己面试时的表现没有抱太大希望,如今收到通知实在是意外之喜。 莫若说她是“情场失意,职场补足。” 莫若如今在她面前说话小心翼翼,生怕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这话已经算是玩笑了。 实习地点在c市。 正是考试周,她除了忙着考前抱佛脚还得上网查找租房信息打电话给房东确认地址押金租金。毕生每个月还会定时给她卡里打钱,可是她不想再动那张卡。离开的第二天她就给毕生发了短信:欠你的钱我会还清的,至于莫非的那一百万,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想应该也轮不到我来还。这几个月全靠苏丹接济她,苏丹笑言她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她日后还不起就卖身给她算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实习地点又变动到a市,公司只是说因为a市有个项目更需要人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她可以申请留校,省了一大笔租金。 接到爸爸的电话的时候她有一刻微怔。 爸爸于她,是陌生的存在。四岁妈妈离开不到一年爸爸就另娶了继母,此后长年累月的在外地做生意。一年可怜的几天相处,她看得出来爸爸想要亲近的意思,可是太过陌生了。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知道些人事,得知妈妈和他离婚是因为撞见他和继母的jian情,她心里有了恨,又恼怒他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继母对她和莫非的坏,连带着对妈妈的念想,悉数都发泄在他身上。也因此,他们关系一直不是很好。 车祸醒来她给他打过电话说自己要留在毕家的时候,他那时候跟她说,“既然你不想再回来了,爸爸也不强求,莫若,对不起。” 从那以后五年来,他一次电话也没有打过。 电话停了又响,足足响了有十次。 她接起电话,是继母的声音,她简直想直接挂掉,“这边老房子快要拆了,我收拾出你们姐妹的一些旧东西,你要不要来拿,不来拿我就卖废品了。” “我七号考完试回家一趟。”她十五号实习入职。 那头电话已经挂断了。 是做长途客车回去的,她提前排了好久的队才买下一张票。现在这个时间正是高校暑假学生回家的高峰,车上坐着的尽是从a市返回b城的学生,行李箱拥拥挤挤挤了一过道,他们脸上都有些许兴奋的笑容。她被包围其中是个异数,背着双肩包,脸绷得紧紧的,像是要去行刑的样子。 车到了b城地界,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仿佛已经嗅到空气令人窒息的味道,这是b城独有的。 也许每一个人心目中都有这样一座城,它见证过你最难堪的时候,它给过你最绝望的时候。如果可以,她真的永远都不想再走进去。 可是走在街道上,她还是不由得想,毕生小时候住在这里的哪座房子里,是谁牵着他的手上学,他小时候长得是什么样子,和毕然像吗。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思跑到不该想的地方,隐隐有些对自己的懊恼与悲哀。 她穿过窄窄的巷子,两面是变了面貌的房子,她已经叫不出不时擦肩而过的人们的名字,他们也用对待陌生闯入者的警惕眼神打量着她。她和水巷,已是全然陌生的陌生人了。 进了家里,院子里放了几箱的东西,杂乱无章的塞满了整个纸箱。 苏小米一向不是一个会收拾东西的人。或者她只是不想收拾而已,无论是她自己的理发店还是家里,都给人一种油腻腻的感觉。 她有些庆幸,起码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了。她应该是可以赶得上下午回a市的车的。 苏小米见了她打了声招呼,自顾自地浇自己的宝贝花去了。 她进了里屋,确认她和苏丹的房间再没有其他东西落下了,走到院子里,弯下腰一点一点的重新规整箱子里的东西。 旧衣服、鞋子之类的都可以扔,他们用过的教材也可以扔。 七扔八扔之后,就剩下三个箱子的东西。 她和莫非的童年、少年,三个箱子就可以承载的了。 差不多整理好,她正发愁怎么把这么大的三个箱子运走。 有人出现在院门口,她站了起来,弯腰的姿势太久,她有一些低血糖,头有些发晕的过了一会儿才看清人影。 是她的爸爸。他还是英俊的,仗着自己的英俊,他娶了水巷漂亮的宁馨,后来又娶了更年轻的苏小米。 “爸”她喊了一声。 他过了好久才应,像是看到了不应该出现的人。 他应该是不知道苏小米用他的手机号给自己打电话的。 “我收拾好了,我得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买了下午的车票。” “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拿的动,我送你吧”说话间,他已经帮她来拿箱子。 他换了新车,价位还好,看起来似乎已经摆脱做生意必赔的魔咒了。 他给她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看样子是想要她坐在自己身边。她装作没有看见,径自开了后车车门。后备箱里只能放下两个箱子,所以后座里也放了一个,她几乎是勉强才可以坐下。 他回头看了看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莫若坐在车里,后悔没有坚持到底,就算有三个箱子,还是可以有无数种别的方式把箱子搬出来。她宁愿在外面叫一辆出租花高价回a市然后啃一个月的咸菜也不想忍受现下的这种局促不安。 许是他也感觉到车内气氛的尴尬,他放了歌,是他最喜欢的一个港星的粤语歌。偏偏几个月前就是这个女人用夹生带熟的普通话引莫若入地狱的,莫若几乎是恼怒的说,“麻烦您换一首歌,好吗。” 歌换了,声音还是她的声音。 她意识到这应该是她的专辑。 “我困了,我想要睡觉了。” 那个该死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她闭着眼睛假寐,她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她在陌生环境里总是睡不着的,因为缺乏安全感,可是她睡着了。 她已无暇去想自己睡着的原因,看了时间颇有些庆幸再有一个小时应该就可以到a市了。 她庆幸自己睡了那么久。那么久的时间,要是没有睡着,该是多么尴尬难耐的旅途啊。 到了学校差不多已经天黑了,她跟楼管阿姨说了以后楼管阿姨放了他进来。 那些箱子颇有些重量,她试图扛起其中一个,可是根本扛不起来,他扛在肩头一个,她沉默着跟在后面。他们住的楼层高,在六楼,他足足拿了三趟。在某一个楼层,他突然停了下来,歇了一会儿才往上爬,莫若看着他拼力往上爬的背影,突然有些酸楚的感觉。 她拼命挥去这种感觉。 寝室里面没有人,他站在那里有些局促,莫若犹豫了一下,“您坐,我给您倒杯水。” “这些年,你在毕家过得好吗?” “我已经搬出来。” 他面露惊讶的神色,语气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我这么大的人了,老住在人家家里不好。”她拿话含糊过去。 “哦”片刻,他又问,“毕然好吗?” “他挺好的。” 他面带犹豫,“你能不能拍一张毕然的照片给我看,他都五岁了吧,我还没有见过他。” 她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没见着他前,他于她只是一个名词,一段记忆,可是真真见着了,她不知怎的,五脏六腑都有微微的疼意。 她嗯了一声,“您有微信吧,我加您微信到时候给您发过去。” 他忙不迭地把手机拿出来,手有些哆嗦差点没拿稳手机掉地上。 加了微信号以后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先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他把一张卡塞到莫若手里。 “一个人在外面,不要委屈自己,密码是你生日,不够爸再给你打。” 她挣扎着不想要,两个人互相推着的时候,寝室门突然开了。 辛梅看到眼前的场景,眼睛看向莫若。 “辛梅,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同学辛梅”她介绍道。 “叔叔好。” “同学你好。”他笑着应着,转头对莫若说,“那爸爸先走了。” “我送您。” 送到楼梯口他就不让她往下送了,莫若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到,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回寝。 她回到寝室,那张卡端端正正的摆在她桌子上。 第 31 章 “大学两年多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爸,现在还长得那么帅。”辛梅难得的评论了一嘴,见莫若不答话,冷哼了一声也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年轻时候忙着赚钱,总以为给你们更好的物质才是对你们的爱。可是现在我失去了一个女儿,丢掉了另一个女儿。莫若,你在爸爸这里缺少的父爱是爸爸永远的痛,如果你连爸爸的钱都不肯接受,爸爸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看完这条消息,去把屋子里的三个箱子往自己床底下塞。明明压一压就可以塞进去,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塞不进去,她一生气,踢了一脚箱子,箱子没事,她脚疼了一晚上。 她到第三天才有心思整理。 她一项物品一项物品细细地看,一项一项把莫非的东西和自己的东西分开。一张照片,一个许愿瓶,都能让她细细地看很久。她本来想把课外书全都给自己留下,扫过一遍以后,突然看到有一本薄薄的小王子,似乎自己记事以来就在家里,莫非经常翻出来看,有一次还嘟囔着“我去哪找他去。”莫若想了想,把这本书也放莫非那个整理箱。 整理完以后她给曼榕姨打电话,告诉她她这边有一些莫非的东西,挺重的箱子,希望她帮忙过来取一下。 曼榕姨推说自己今天有事情,她会打电话拜托毕生拿的。 她刚想说不用那么麻烦了,以后拿也可以。 曼榕姨电话已经挂了。 不是很礼貌的行为,不像曼榕姨一贯的作风,可是为着曼榕姨明显的好意,她苦笑了一声。 是毕生自己开车来的。很普通的一辆车,就算是淹在宿舍楼底下的车海里也毫不起眼。她不禁有些感动,为着他照顾自己情绪的那份心意。片刻,狠狠掐了一把自己,想要从这种不正常的情绪中抽离。 他这时猛地回头,她赶紧把自己手收到正常的位置,幸好他没有发现自己这么囧的样子。 他拿着箱子的样子,像极了她的父亲。尽管一个是扛,一个用抬。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那件诉讼,解决了吗?”她看着他的侧颜, 他露出见到她的第一个微笑,“解决了,我以为你不会再看我给你发的东西了。” 她暗叫露馅了,“那你知道我不看为什么要发?” 他想了想,“我只是让你知道我每天在做什么。” 好像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可以念出一朵花来。 莫若越在心里重复越觉得像丈夫每天给老婆报备。 她轻咳一声,决定不再理他。他这种极度正经的男人平时不说还好,一说甜言蜜语哪怕一句她就是神也招架不住,这不是她想要的状态。 他见她拉下脸,微微有些失落。 她离开毕家的时候,毕生叫住她,“莫若,谢谢你把莫非的东西带回来。” 她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只是觉得放你这边更合适。” 好半天,莫若以为他没什么话要说了,他犹豫着问她“莫若,你现在还有对莫非的那种奇怪的恨意吗?” “我承认那天说的有些话是气话,可是你问的这个问题,虽然不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可是是的。” 毕生不再说话了。 “你们名正言顺地相爱,我连第三者的身份都不够格。毕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纠缠于我原不原谅莫非。” “也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她恨极了他的欲言又止。 实习很快就开始了。莫若惊讶地看到颜风也在这里实习。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颜风已经不再找她,如今再次看到莫若心里有些不安。颜风只当她是陌生人,莫若虽然有些奇怪可还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身为事务所的菜鸟,莫若忙的团团转,很快就把颜风的事情放到一边。她每天都快捷键里的海洋里摸索,收发银行函证,打电话和客户沟通索要资料,有时候一天能填写三四十份快递,连call客户好几天还没向客户要下资料。看似简单的工作做下来,不知怎的,总是会有千奇百怪的错误在自己发生。被带着的姐姐骂、被客户骂、有时候连自己都得骂一声自己。再加上加班,她回到寝室身心俱疲。 好在半个月以后,总算是驾轻就熟,渐渐也开始和同事熟悉起来。 事务所实习生有好几个都是a大的,某个周末不知道谁提议的聚餐,立马得到响应。去了a大旁边一家很有名的餐厅。 席间不知道谁提议,后来还开了几瓶酒。见大家都喝,莫若也推脱不得。好在莫若和苏丹在寝室试过自己酒量深浅,只要不是太过分,倒也没有事。加上喝到后来莫若和几个女同学一致拒绝,倒是男生们自己喝起来。 大家本来彼此在学校也不是很熟悉,在公司也不是一个组的,借着酒劲吐槽奇葩客户,奇葩经理,惨无人道的加班,八卦办公室恋情,很快气氛就热络了起来。 莫若中间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在走廊里看到颜风,她也只当平常一样当陌生人走开。 “还和他在一起吗?” “关你什么事?”她反问,继续往前走。 她突然被一股力量按在墙上,是颜风的手。 他和她成面对面的姿势,她都能闻到他呼出来的酒气。 她几番挣扎,颜风还是纹丝不动,按着她的力道反而更重了,男女之间力量的差距让她觉得害怕,“颜风,你再这样我就叫非礼了。” 这话像是激怒了他,他的头不断向她靠近,“我这样你觉得是非礼,是不是毕生做就是情趣了?” 在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碰上的时候,颜风停了下来,“莫若,每次都跟你姐抢男人,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 莫若听了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都涌上来了。 她心里有滔天的洪水,这些日子以来被水坝圈着,这样她就能求得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是颜风轻易地找到了闸门。 颜风似乎有些吓着,松开了按着她的手,莫若扬起手臂打了他一巴掌趁他发蒙的时候从他身边逃开。 到了他们坐的一桌她的手还微微有些麻意,趁颜风还没回来她借故先走了。 “毕生,我不是故意要喜欢你的。”她在路上边流泪边给毕生发微信。 毕生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她一个接一个地按拒听,毕生耐心的继续打。好像她但凡拒绝n个,他就能打n+1个。 她有点后悔她情绪上来的时候发的这个微信,可是发过去早就超过一分钟了,天意让这条信息无法撤销,天意让毕生那么及时地看到了这条信息。 她索性关机。 晚上洗漱她完才把手机打开,看到毕生给她发了一个微信和一条短信。她点开短信看:莫若,我在你楼下,你下来一下好不好。 微信上也是这样的内容。 她一看时间,是九点多发的。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 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莫若这样想着,还是忍不住担心:万一他还在等着呢。现在已经闭寝,下去看已经不太现实了,他们寝室窗户好死不活的不在宿舍楼门那一侧,连拉开窗帘看看的可能性都没有。 她犹豫了一秒钟,下一刻已经到了隔壁寝室敲门。 拉开人家寝室窗帘一看,底下停着一辆车,像是他那天来寝室取东西的那辆车。 她给他打电话,“毕生,你还在下面吗,我在窗口看到一辆车,是你吗” 有人拉开车门走下来,隔得那么高的楼层,她一眼就看出来是她。 “你等一下我”她的话里已经带了哭腔,好容易才克制着眼泪谢过了这间寝室的同学,她回了自己的寝室。 等自己把刚刚那瞬间的激动劲儿缓和过来,她才给毕生打过去。 “莫若,我就是想来看一下你还好吗。” “我很好,毕生,真的,不用担心我。” “莫若,不是你的问题,把你所有的自责内疚都推给我好吗。我是罪魁祸首,所有的罪过都应该由我来承受。” “就等你这句话了,说定了啊,全是你的错。我现在心里好受多了。”她语调兴奋的说,“我困了,我要睡了,再见。” 他这样的话,才叫她万劫不复。 她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人要遇到,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可是她这一辈子,好像就只有爱这个人的能力了。 莫非,我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喜欢他,可以吗。 第 32 章 国庆快结束的时候,毕生打电话给莫若,“我把毕然送到我外公家了,本来想自己去接一下他,可是香港那边突然有点事,你能帮我去接一下吗。” 莫若有些奇怪,她从来没有听毕生提及过他的外公。她推脱不得,开学这段时间她忙着考证,给毕然打电话的时间都少了,遑论见他,她现在闲下来,也想见见他,去毕生外公家也总好过去毕家。 “行” 她今年第二次来b城。 莫若刚转过到巷口转角处,就看到毕然直往自己方向冲,不过半个月没见,好像已经过了一世,莫若鼻子不受控制地酸了。毕然低着头只往自己怀里扎“小姨”,这一声小姨喊的莫若心都颤了一下。毕然紧紧抱着莫若不让她离开,莫若只能看到他的小脑袋一颤一颤的,应该是哭着的,莫若只是死命咬着嘴巴不让自己的哭声出口。 毕然好容易松开她,仰起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脸上是笑的,露出两颗小虎牙,“小姨,你终于来啦。”可是眼眶是红的。 莫若控制着自己胸膛里汹涌的潮意,“嗯,毕然,小姨来接你你开不开心。” “开心。”毕然像是突然记起什么,紧紧攥着莫若的手拉着她往他太姥爷家走,“小姨,快一点,太爷爷叫我练的字我还没写完呢。” 莫若越往前走心里越忐忑,竟生出老师叫请家长的惶恐感。只因昨天她才知道毕然的太姥爷是林校长。 林校长是b中的校长,虽然在很早以前已经退休,奈何江湖上一直有他的传说,他以严厉著称,极其强调纪律,给b中留下以酷刑著称的校规就有十三条,江湖人称&b中十三大酷刑”。 其实说是酷刑,也是夸张,无外乎是些不能早恋、男女同学不能接触过密、头发长度发型、裙子长度的规矩,真正关键的,是一旦发现的处罚,轻则写检讨,重则勒令退学。多数人并没有胆量做出足以勒令退学的勾当,但检讨本身已经够让人闻风丧胆。 林校长要求的检讨,不是由学生写就,而是由学生家长写就对子女教育的检讨。视情节严重程度,轻则由学生本人在班级念出,重则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读出,无论情节性质,家长都要亲临现场观摩。自己犯错,累及家人颜面,多数父母免不了给孩子一顿竹笋炒肉,遑论当众出丑的心理压力。 以至这么多年来,外界对林校长的治校方针一直褒贬不一,对林校长其人,也毁誉参半。在升学率是一切衡量标准的二十几年前,林校长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直到林校长离开,新任校长大赦天下,处罚才去除当众读检讨书这一项。林校长这刑罚自出世以来,并未引发学生过激行为、轻生等社会事件,一直雄踞b中十大未解之谜前三岿然不动。林校长本人也被历届学生私底下称为“b中九千岁”,之所以没有荣登大宝,只因一事功亏一篑。那就是他在b中是非正常离开的,因为—— 莫若心里想着,看到大门口站着一位老人,面色红润,站得笔直,身体是硬朗的,只是满头银发显得有些触目惊心。莫若恭谨地喊了一声,“林校长” 林校长出乎意料地笑了一声,“莫小姐从a市过来,得坐4个小时的车,累坏了吧,赶紧屋里坐。” 进了屋,坐在沙发上,就有保姆递上了茶水,莫若接过保姆倒的茶莫若道了谢,语带歉意地说,“林校长,这么冷的天还麻烦您出去接我,我作为晚辈,怎么好意思呢。” 林校长笑呵呵地说,“莫小姐你都自称晚辈了,就不要那么拘谨了。在我眼里,你和毕生一样,你就跟毕生一样喊我姥爷吧。” 老爷子说话不急不缓,平稳中透着郑重,仿佛在进行着什么重大的仪式,莫若看他眼睛,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忙唤了声姥爷,老爷子笑眯眯地应了声。 寒暄了几句,两人一起去书房看毕然写字。说是练字,毕然年纪小,来之前也没有练过,如今只是练着笔画。林校长在旁边看着毕然练字,莫若打量着书房的格局,是整墙整墙的书,码得整整齐齐的,不乏有精装的书籍。墙上挂着两幅字画,莫若凑过去看落款,一幅是林校长的,另一幅竟然是毕生的字。较之毕生现在的字,稍显稚嫩。 “姥爷,毕生”莫若自知失言,“毕先生是和您练的字吗?” 林校长点了点头,难怪她一进书房看到林校长的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毕生师从林校长。 “如果莫小姐不介意的话,今晚就住在毕生妈妈的房间里吧。” “当然不介意了,打扰您了。”莫若心里一惊,面上也难掩震惊的神色。 林校长已经转过头,也不知道看到没有。 “b中九千岁”的林校长,功亏一篑的原因正是因为自己的女儿。 关于林校长,林校长的女儿是个绕不开的注脚。林校长的女儿据说叫林智歆,当年也是b市的风云人物。人生得漂亮白静,据说一双大眼睛迷得男生敢于冒着当时已是教导主任的林校长的淫威镇压揭竿而起,见缝插针地送各种情书、小礼物。奈何林智歆是看得见吃不着的高岭之花,一心扑在学习上。 在清北对于小城市还是遥不可及的梦想的时候,林智歆已经被香港的大学录取了。就算不知道香港的大学是何状况,林校长施施然一句比清北排名都高已经令众人匍匐在地了。 转折在林智歆封神以后的很多年,林智歆从香港回到b城,孤零零的一个人,开了一个钢琴班授课。大家已经开始议论纷纷,林校长的说辞里林智歆大学毕业后去了香港一家大公司工作,薪水高待遇好,为什么最后反而回了b城。 再过了几个月林智歆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众人才恍然大悟,林智歆打死不说孩子父亲的态度,足以让这孩子非婚生的出生盖棺定论。在二十多年前的b城,这是一件足以让全家蒙羞的丑闻,何况新娘的父亲是b市德高望重教书育人的林校长,何况新娘本人是被众人神一般膜拜的学霸,是一代男生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梦中女神。 当初捧得有多高,现在就可以把当事人摔得有多惨。流言四起,林智歆对这一切的说法只是沉默,任她飞短流长甚嚣尘上。林校长则是主动请辞,在事业风头最盛之际。 最让闲来无事的女人们津津乐道茶余饭后作为谈资的则是林校长雨天把女儿扫出家门的年度虐心大剧。事情被描述的栩栩如生,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好像每一个叙述者都亲眼见证了一切,父亲的绝情和女儿的丧家之犬之态。 林智歆其人所有的一切像是被人恶意腌制的咸菜,味道已经不是原来的味道,可是还能够供人不时拿出来咀嚼调味。直到林智歆意外去世,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一切并未随着林智歆的离开尘归尘土归土,反而成了离奇的传奇故事,不说也罢。 这件旧闻莫若是知道的,只是就算她后来知道毕生生在b城,也从来没有把毕生和当年那个被人议论的沸沸扬扬的私生子联系在一起。 门是开着的,那房间还是闺阁的模样,家具被子却是干净的,好像是一直有打扫过的样子。莫若看着床头柜照片里意气风发的林智歆,神采飞扬,是永远青春的模样,眼睛是莫若从来没有见过的澄澈清明,好像整个世界的坦荡都装进了她的眼睛。 “她很漂亮吧。”莫若扭头看到林校长站在门口,落日的余辉照在他身上,是一个迟暮的老人的感觉。 莫若点点头,笑笑说“她不但漂亮,气质也是一等一的好。” “她呀,就是一直活的太顺了。”林校长轻轻叹了一口气,“丫头,出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吧” 莫若忙去搀扶着他,两人来了客厅,林校长颤颤巍巍地去旁边的卧室,莫若坐在沙发里,过了一会儿,林校长从卧室出来,倚着沙发坐下,手里拿着一本相册。 “你有见过毕生的父亲吗?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和毕生通电话,他们父子,似乎有些问题。” “毕叔叔他,是个多情的人,但对毕先生,是寄了厚望的,难免比较严。”莫若斟酌着语句。看起来林校长似乎和毕生的父亲没有太多联络,可是他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到底是随口一问还是知道她和毕生一堆乱麻的关系。 “那就好”林校长也不多话,可是很多话好像都藏在这三个字里面,供人咀嚼深究。莫若不知道林校长和毕生的关系到底如何,毕生对林校长交了多少底,也就无法估计他到底对毕生的处境知道多少。 林校长翻开相册,从第一页开始唤莫若看,“你看,这是智歆小时候。她小时候我把她拿男孩养,上小学的时候头发一直减的短短的,跑步跑得特别快,一点也不像别的女生那么娇气。” “姥爷,林阿姨小时候长得英气,长大以后美艳得不可方物,真是难得。” 没有人能抗拒别人对自己孩子的赞美之词,哪怕那赞美没有多少真心,哪怕掺了多少水分。林校长脸上的笑多了些亲切感。 “这是我们一家去北京的时候拍的。她那个时候去清华,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去。可是高一的时候她定居在香港的表姑回来带她去香港玩,回来她就改主意要去香港读书了。”莫若听到这儿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个著名的笑话,小时候总是纠结到底是去清华还是北大,长大以后才知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要是那时候不让她去就好了。” “可是我们怎么能劝住她,她一贯有自己的主意。我那时庆幸她没有青春期的叛逆,没想到她不是没有,只是来的太迟。” 相册最后一页定格在林智歆在b中校门前的一瞬,“那是她接到大学录取通知时照的。”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第 33 章 莫若从林校长手里拿过相册又细细地翻了一遍。 光是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孩子成长过程的每一个珍贵瞬间的举动就足够让人窝心,何况相册做得很用心,虽然年代久远,反而有岁月轻吻的美感,“姥爷,这是您特意为林阿姨整理的吗?” 林校长点了下头,又陷入了某种回忆。 “她刚回来说要留在我们身边的时候,我和她妈妈别提多开心了。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总归让人不放心。” “我怎么就那么浑,她妈妈拉扯着我不让我跟她闹,我那时候中邪了一样,硬是把她赶出去。” “我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孩子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毕生到底是我的亲外孙。” 莫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林校长今晚的话有点多,像是只是想要找个倾诉的出口,而并未期许有人回应。莫若隐隐有点不安。 “这些年,除了保姆,很少有人跟我说话了,智歆走了,她妈妈也走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这次来,是要带毕然走吗?” 莫若的担心没有持续很久,林校长已经从回忆中走出来了。 “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走。” “莫小姐,你们不能多留一天吗,小曾孙好容易来一趟。”插话的是来续茶的保姆。 “多嘴,我和毕生约好的就是明天送毕然走,多留一天那我不是言而无信了吗。” 保姆不好意思地笑笑。 莫若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和毕然下午再走。” 老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莫若随保姆去厨房做午饭,谈话间莫若得知保姆姓陈,是b城近郊人,阿姨以前就在林家做工,后来身体不好,就推荐侄女过来帮忙。莫若看她洗菜切菜,干净利落,如同她的说话,干净爽利,不由得有些好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陈姐突然支吾着同她说,“莫小姐,我看林校长拿你当自己家的人,小曾外甥又跟你那么亲,你是个能做主的。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林校长他外甥说一下,以后你们多回来看看。” 莫若脸上有些红,毕竟在b城土生土长的地方被人戳中和毕生的关系,到底有一些奇怪的感觉,“毕先生回不回来是他的事情,我怎么就成了做主的人了?他是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哪能做得了他的主?” 陈姐一笑,“莫小姐您是害羞了?我看林校长的态度,是支持你们在一起的。小姨子和姐夫,外人眼里是有一点尴尬,可是毕竟那时你姐姐已经去了发生的,从古至今,都是有例子的。再说,对毕然也是好的,上哪再找个对毕然比您对他还好的后母去,这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呀。” 陈姐说的话糙,膈得莫若心里有些反感。她知道她是好心,可是以他俩的关系这些话都是太逾矩了。 她转念一想,她显然是知道毕生和自己的现下处境了,林校长在她来之前应该已经和陈姐打过招呼了。陈姐的态度很有可能也是林校长自己的态度,他自己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有意无意交代给陈姐也是有的。她和毕然有天然的血缘牵扯,她从小看着毕然长大,再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毕然的后妈了,他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吗? 他们爷孙,真是凑到一块去了,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都是一样的。 又或者,林校长只是因为自己女儿的情感尊重了外孙的选择,毕竟,昨天晚上的那个老人太过真诚,让莫若很难从情感上接受他的多面。 吃完饭,林校长突然问莫若,“你母亲现在还好吗?” 莫若心里一怔,“您认识她?” “我教过她一段时间。” “那我得叫您师公了。b城这么小,想必您也知道,我母亲她早在十几年前就改嫁到a市。那时我还小,她待我,从小远不如姐姐和她亲厚,这两年都没怎么联系,她的近况,应该是好的吧。您既然教过她,应该也知道,她到哪里都是一个委屈不了自己的人。”她语气极硬,字字失了分寸,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顾不得将就林校长变了的脸色。 “到底是血肉亲情,或许她有苦衷呢,我和你林阿姨就是前车之鉴,希望你们不要步了我们的后尘啊。” 对这事,她有一千一万句回嘴这几年攒在心头,偏偏现下里发作不得。尔非局中人,焉知局中事?她笑笑,也不接话头。 林校长无奈地摇摇头,送他们出门口时,突然看着她的眼睛,“莫若,帮姥爷给毕生带句话吧,‘人生一世,难得一时糊涂’” 莫若说与毕生听,毕生魔怔一般只是重复“难得一时糊涂”,面色复杂地看着莫若。莫若大大咧咧由着他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哦不是去意已久的样子。她知道林校长那话也是在提点自己。这事上,但凡他们俩难得糊涂一次,何至于走入这样的死局。 可是她偏偏过不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可以接受的,是全心全意的爱,半点含糊都不能够有,哪怕她对他的爱,可能这辈子都放不下了。 第 34 章 趁着毕生通宵达旦地在忙深圳的项目,周末莫若去毕家看毕然,未料到毕生下午四点左右也回来了。 见莫若在,愣了一下。 莫若尴尬到无以复加,想着无论如何要避开他,拉着毕然要到毕然房间里。 毕然拽住她的手,“小姨,不要躲爸爸。” 毕然定定地看着她,莫若有一瞬间觉得他其实懂得毕生和她之间的所有状况。 “我外公去世了。”毕生避开毕然,在书房里对莫若说。 莫若被这消息弄得猝不及防,明明两个月前还站在自己面前面色红润的一个人,明明那句“人生一世难得糊涂一时”还在耳旁,怎么会一下子就没了。 “我今晚去b城。”毕生哑着嗓子说。 莫若见他神情恍惚,像丢了魂一般,还没过脑子,话就出口了,“我和你一起去。” 李哥连夜驱车把莫若和毕生送到b城。毕生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莫若安慰似的去握毕生的手,才发现毕生的手一直在抖。他睁开眼睛,看着莫若,反握着莫若的手。他的心里一定很疼,莫若的手都被他捏疼了。 林校长是突发性脑溢血去世的,张秘书早就联系好殡仪馆。林家大大小小的亲戚同事得意门生也都循着林校长的电话本一一通知,电话是毕生和莫若一个一个亲自打的。毕生本来就已经为了深圳的那个项目熬了几个通宵,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除了刚刚来时的失态,又恢复干练的样子,丝毫不见失态和倦意,像是一架精密的仪器,一丝不苟地运行。莫若反而更担心。 保姆今晚也陪莫若他们留了下来,莫若抽空出去,保姆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已经哭过了。莫若抱住她,拍着她肩膀安慰。又请教她厨房在哪里,帮毕生煮了粥,毕生机械式的喝了,沉默地望着天花板许久。 到了早上,该联系的人都已经联系了。合住联络本的时候,莫若突然想到自己漏了一个人,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打过去。 宁馨看着显示栏里莫若的名字觉得新奇,无异于看到太阳打西边出来,这几年莫若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自己,虽然她各种渠道要到了莫若的微信,在对话框里对莫若进行母爱和忏悔的狂轰滥炸,但她从来没有给过回应。宁馨接了话筒清了清嗓子端着架子“喂”了一声。 挂了电话她觉得自己很生气,她好死不活的为什么起的这么早,自己给自己寻晦气,都需要招呼自己的女儿给学生时暗恋过的男人送花圈了,她是老到了什么地步。 她拒绝参加他的葬礼。 她拒绝看着他的棺材合上,那意味着那些尘封的往事也随之合上,她青春里那些狗屁不通的伤春悲秋这世上就只剩天知地知她自己知道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像是一个仪式一样,所有与他有关的那段记忆在脑袋投影仪里缓缓放映。 虽然他固执地认为那只是一个长期缺乏父爱的女孩恋父情结般的崇拜心理作祟。 可这并不影响她在每星期交给他的周记里写下一首首情诗。他那时已经是教导主任,兼着他们班的语文。还有一个比她还大的已经去香港读书的女儿。而且出了名的冷酷严厉、不近人情,摧残一切早恋于无形。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的爱匪夷所思,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她其实是想当他女儿的,他极大地抚平了她天性里对男性的不信任感,他看起来绝对的忠贞、正直、有主见、强大、博学,是她周围的男性更确切的说是自己的父亲没有的。 她感激他对她的爱恋的妥帖处理,私底下的批评教育不奏效,便采取三不政策,不理睬、不正视、不回应,她其实已经做好要被叫家长写检讨的准备。也许她最感激的,恰恰是他的不回应,倘若他真的回应了,她对这世间的一切男人,再没有半点相信了。与其是爱情,她做的事情更像是顽劣的女儿装作陌生的女子偷偷发着匿名的短信为着自己的母亲检测父亲的忠贞程度。 可她将他定义为人生的第一段爱恋,尽管后来她很快移情到罗山身上。 这些年,她一直关注着他和她的女儿。她眼见林智歆回来,眼见她生孩子,眼见他们父女断绝关系,眼见林智歆身亡、他的妻子心脏病突发、他一夜之间白了头。她隔得远远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偶尔为他感慨一声。 命运那么巧,他的外孙和她的女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们竟然做了亲家。他们本来有机会再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莫非的出事让婚礼无限期的延后,到如今竟然是天人永隔。 葬礼在方秘书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毕然也请了假,由曼榕姨带了来。毕生挺着腰板,以林家人的身份一一向来宾道谢,许是毕生如今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倒也没有亲戚拿陈年旧事寻滋挑事,揭人伤疤。只是毕然有一次拉着莫若的衣角问她,“小姨,什么叫私生子啊?” 莫若听了,忙捂住毕然的嘴巴,嘱咐他,“毕然,你别瞎说,谁跟你说的呀?” 毕然指着远处,“是那个奶奶,她说那个私生子现在倒得了势又怎么样,有人生没人养,自己姥爷死了都不流一滴泪,就是一小白眼狼。小姨,她是不是在说爸爸呀。” 莫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毕然。 “他们说的是爸爸,毕然,你会这样想爸爸吗?”莫若一回头,毕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毕然使劲摇着头。 “毕生,陪我出去走走吧。” 莫若和毕生把毕然和曼榕姨安置在酒店。 两人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已经是深秋了,莫若衣服穿得少,此刻已经有些寒意,毕生把身上的外套脱下就要给莫若穿上,莫若推脱不得,只得随他去了。两人走到b城的中心公园,中心公园现在这个时间,正是人少的时候,“我们在那个椅子上坐一会儿吧。”毕生突然指着前面说。 毕生坐着坐着就靠到了莫若肩上,莫若本来想发作推开他,究竟没有忍心。他睡得极沉,连黑眼圈都可以看得见。在林家的这些天,他的累她看在眼里,旁人说他冷血,可是他屋里的灯整夜整夜的亮着,他这几天应该都没有睡着过。 公司的事情她其实也有些听闻。吴世高似乎已经和他公开较劲,连香港那边也参与进来两人的斗争。前些日子听曼榕姨说毕生频繁的联络德方香港的高层已经引起毕生父亲的公开不满。 “可是毕生能有什么办法。眼看着,他父亲要抹杀他这九年在公司的全部业绩,眼看着他父亲有意要培养吴世高当接班人。我就奇怪哥哥好好的不向着自己的儿子反倒帮着外人。”曼榕姨为毕生鸣不平的话,更引得莫若担心。 毕生很快就醒了,愣愣地看着莫若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莫若轻咳一声,悄悄地挪远了和他的距离。 他们再次往前走的时候,毕生突然开口。 “我记得那时候我爸爸来找我,外公黑着脸不让他进门,他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我拉住他,跟他说,‘我要跟我爸爸走。’我一根一根掰开他拉着我的手,连再回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我怕我看到他的一头白发会忍不住要走。 我们之后都还有联系,谁都没有再提那天的事情。可是,我一直很想跟他说声对不起,我一直很想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恨过他,离开这里仅仅因为这里让我窒息,还有,跟爸爸走是妈妈身前最大的执念。 小的时候,我很恨他,恨他的不近人情,母亲每次提起他留的眼泪比提起父亲还多。外婆还会偷偷帮衬我们,他在我的记忆里就是一个魔鬼。 可是母亲死后,是头发花白的他牵着我回了家。 他总是微微怔着失神,我在的那一年里,他连眼睛都不正视我,我知道他不是讨厌我,他只是不敢看我,他觉得对我有亏欠。 我一直咬紧牙关不告诉他妈妈原谅了她,也让我原谅他。我享受他追悔的痛苦。 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出生。如果我不出生,妈妈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他们一家人还是完整的一家人。而父亲,也不用随时提防着我夺他的权。” 他用极克制的表情和语调述说着对林校长的追思,可是眼睛是红的。 “老实说,我对b城和b城的人没有多少好感。可是,真的很奇怪,离开的这些年这里的人事总是会让我不时地记起,有时候居然有种朦胧的美感。可是现在真正回来了,才发现可能是我的记忆有了错觉,b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也没有童年视角里的那么差。”他苦笑着。 她可以想象作为私生子的毕生,在二十几年前的b城的遭遇。大人的指指点点、添油加醋的妖魔化,同龄人的排挤、欺负与不知轻重的言语伤害也许还有暴力群殴。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握住他的手。 “我很讨厌b城,这里压抑、守旧、充斥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个人的隐私得不到尊重,每个人的生活都要被人评头论足,每个个体也被大环境挟裹着主动或者被动地窥探他人的生活,到最后大家都成了一样的人,好像从众是生活唯一的出口” “文笔很好吧”她有些自得地说,“你知道吗,这是我日记里的一段话,这两天我翻出来,我都忘了我以前说过这样的话。现在看来,我发现就算跳出b城,还会有下一个b城,不过是披了另一件衣裳。” “所以,愤青莫若变成沉默者莫若了吗?” 莫若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觉得既然环境没有办法改变,那就用别的方式保护自己。人只有一辈子可活,做自己最重要。所以,毕生,无论受到谁的质疑批判,不是你的错,都没有必要压在心里。” 毕生若有所思地看着莫若,“莫若,你把我对你说的这句话又还回来了。你知道吗,这句话也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莫若看着他的脸,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毕生,那个人是莫非吗?” 毕生看着莫若的眼睛,她的眼睛明明在求他不要告诉自己答案,可是他还是一意孤行地点了头。 她开了这个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她松开握着他的手,强装着笑意,“毕生,说说你和莫非的故事吧。” 毕生走着的脚步慢了下来,“莫若,你确定要听吗?” 她犹豫地说,“总是要面对的,我们之间的刺,总不能当作不存在。” 他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脸上竟然有了柔和的光。 第 35 章 “我第一次见到莫非,比她印象里见我还要早,那时候她只有5岁。”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莫若心里炸出措手不及的汹涌澎湃。 如同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毕生会在b城长大,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和莫非的纠葛从b城那么遥远的年月里就开始,那会儿她在哪儿呢? 那会儿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叫莫若的人呢。想了想,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你知道吗,她在一颗很高的树上爬着,居然还穿着一件海蓝色的连衣裙。她费力地去拿树枝上挂着的一只风筝,底下围着的一圈小“我第一次见到莫非,比她印象里见我还要早,那时候她只有5岁。”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莫若心里炸出措手不及的汹涌澎湃。 如同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毕生会在b城长大,她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和莫非的纠葛从b城那么遥远的年月里就开始,那会儿她在哪儿呢? 那会儿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叫莫若的人呢。想了想,她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你知道吗,她在一颗很高的树上爬着,居然还穿着一件海蓝色的连衣裙。她费力地去拿树枝上挂着的一只风筝,底下围着的一圈小朋友已经有人吓得哭了。 当她终于把风筝拿到的时候,底下爆发出一阵欢呼。那时候她站在树上,像个胜利者一样挥舞着手中的风筝,我至今记得她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眩晕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然后呢,是不是树枝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她在笑的最灿烂的时刻摔下来,在周围人的惊呼声里,你一个健步冲上去,稳稳地接住花容失色的她。”她近乎恶意地揣测着、推断着,她想,嫉妒真是让人抓狂的东西,她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他轻笑了一声,“怎么会有这么戏剧化的东西?我站在人群最外围,离在人群焦点中心的她最远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已经觉得是一种美了。” 她心里吐着酸水,快要把胃腐蚀掉了。可是理智告诉她,她才是毕生真正爱着的人,她是自己的姐姐,以先来后到来论,她都没有立场生气。可是哪一条都没有办法平息她心里的波澜。 “对我来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可是莫非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多侠肝义胆,好像在哪里都可以锄强扶弱,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向怯懦低头的时候。我从小被人嘲笑是私生子。我选择无视,因为妈妈说你要乖,要绅士,你爸爸最喜欢绅士、读书好的人了,你不可以打架,不可以学坏,要好好学习,你如果打回去了你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人,她说他们打了你你可以告诉老师。所以我的脸上身上很少有不青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莫非放学的时候把我堵在门口,她问我,‘是不是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会还回去?’ 我不答话,面无表情地走开。 她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 ‘孬种’‘怂包’‘软趴虾’‘小白脸,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吃软饭的!’” “然后呢?”莫若简直被这种奇异的画风震惊了,她以为他们会是唯美的青梅竹马画风,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莫非把毕生压在地上打的样子。 不过说起来她似乎也记起来莫非是有这么彪悍的一面的。 “我实在忍不了了,和她扭打起来。” “你怎么可以打女生?”她不由得打抱不平。 “我挨得揍比较多!” “你居然打输了!”莫若震惊了。 “她那个时候根本就不像个女生,两个男生都打不过她。”毕然试图扳回自己的面子,耳朵都有些红“再说,同龄的女生本来就比男生要强壮好不好。” “可是那天是我出生以来过的最爽的一天,我感觉积压了在心里的情绪全都给释放出来了。如果我再憋下去,也许我真的会成为一个一辈子城府很深、心思重重的人。 她最后给了我一拳以后,跟我说,‘你是你,不是你的错,你就不该忍。还有,你太弱了,连打架都不会’。 从来没有人和我这样说过。 我妈只会说,我只有你。你不能惹是生非,不能出事。 外婆只会说,是你爸害了她一辈子。 他们只有哀怨,只有等待,都不会抗争。 后来,我发现有时候遇见她,她总是会有意无意偷看我一眼,连做早操的时候,我都会发现有双眼睛在瞄我。” “你为什么会发现她偷看你?”她问。 “我承认我也在偷看她。她都不知道,她其实是我那段匮乏的时光里最鲜亮的记忆。” 我们去学校的路线会有一段重合,我知道她一直跟在我后面,所以从来都固定时间去学校,偶尔有一天和她错过去,那一天我都觉得很糟糕,好像是错过什么仪式一样。 我七岁离开b城,长大后再见到,我们都没有本质的变化,我怎么忍得住不爱她,在一起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听得入了迷,这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情让旁人听了都怦然心动。何况他们心意相通,真的是这世上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莫非离开b城后,在a市过得好吗?” 毕生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思维跳跃到这里,“我是隔了一年多才去的a市,她那时在你们母亲那边,始终没有归属感,想你,想你们父亲,只是不敢回来。” “因为我对她说,我因为有你这样的姐姐而感到羞愧,你最好永远不用回来了。”她面无表情地述说,眼角却是湿的。难怪b城有人看到她衣着光鲜,原来是去了宁馨那边。 毕生拂去她眼角的泪,她微仰着头试图控制不断升起的潮意,缓了一会儿确定情绪稳定下来才能继续这场对话,“不管她曾经做错过什么事情,在我的立场上我都是最应该给她支持的那个,她从小保护我不曾让我受一丝一毫委屈。可是在郑方知的事情上,我真的不想原谅她。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躺在医院里,满身是伤,再也弹不了钢琴,可是她还是可以对我说出‘关我什么事’这样的话来。我承认我喜欢过他,就算现在想想那只是崇拜而已,可是我没有办法释怀莫非对他的伤害。” “莫若,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那件事情背后有隐情呢?” 隐情?她从来没有那样想过,“莫非是不是跟你说过些什么东西?”她抬高了音量。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莫非始终都对这件事情讳莫如深。可是我总感觉,莫非在这件事情上是受了委屈的。” 她的心沉沉的,“那她当时和我去找郑方知出车祸的那次…” 毕生看着她的眼睛,“我相信她。虽然她都没有来得及跟我解释,可是我相信事情不是那样的。” 莫若被这样的毕生所震撼,到底是多深的感情才能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她被他眼里的光芒所灼伤,避开他的直视,可还是想质问他,“你既然那么相信她,为什么在我车祸醒来误会她的时候没有任何解释?” 他眼里的光突然黯淡下来,像是流星划过的天际,倏忽的希望过后弥漫着无数的忧伤,“莫若,你中途醒来过一次的。” 她从来不曾记得的,原来竟然有那样的波折。 她终于明白毕生因何而选择沉默。她中途很清醒地醒来,只是重复着对莫非的恨意,毕生试图和她对话,试图让她平静下来,反而让她情绪更激动,陷入更深的昏迷。 “我‘清醒’是什么意思?” 毕生停下了脚步,“完完全全记得一切。” “我有些庆幸自己忘了,你知道吗,偶然一天我才知道我以前是会自残的。”她自嘲般看着毕生。她其实一直都想对他隐瞒这件事的,女为悦己者容,女同样想让己悦者看到的是最好的模样。可是现在,她的一切小心思都是无意义的了。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那样子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向莫非求救,莫非又是怎么对我的,为什么她会放任我成为那样,以及,我成为那样到底和莫非有没有关系?” 毕生低下头,是很痛苦的样子。 “莫若,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没有人能容忍自己的记忆少一块的’,我会帮你一片一片地找到的。”抬起头的时候,他神色已如常,可是他心里有前所未有的疲惫。 “为了莫非吗?”她压抑着心底的委屈。 “也是为了你。“ 很久很久之后,莫若听到一声低喃,“你不该继续这样活着的。” 第 36 章 回了a市,日子不急不缓地过着,如常一般。 最大的意外也许是莫若差点被人撞死。 肇事者她认识,也许称为车主更为合适,毕竟并未造成实际伤害,她毫发未伤,只是那辆车刹车后缓冲的距离将将能擦着她的手。车灯打开的时候,她的视线里是刺目的白。逆着光,她看到坐在驾驶座的颜风,毫无正常反应下作为肇事者应该有的惊慌失措或者匆忙逃逸,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表情让她几乎可以认定他是有意为之,她仓皇逃离现场。万幸他没有追过来,否则这么偏的路,她莫名其妙死去于颜风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第二天她去问学校保卫处调那一段路的监控,起初保安回应没有合理理由不能随便调动,后来苏丹帮莫若找了人得到的回复是这一段路的监控昨天晚上坏掉了。 巧合到令人心里发毛。 陪莫若去找保卫处的苏丹劝莫若报警,一旁的保安插话,“人证物证一个都没有,关键不也没撞着你吗。无凭无据的,你拿什么报警?” “怎么说都是他们怕担责任。那条路出了名的常出事,监控居然坏了,怎么着他们也失职。”出了门,苏丹就要拉莫若去警察局报案。 “算了,他说的也对,无凭无据的,立案都难。” “那你不是很危险吗?” “他那天本来能得手,不也在最后时刻踩了刹车吗?颜风那么聪明的人,就算再怎么恨我,也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我本来以为他喜欢你,没想到他居然干出这种事情。也许你说得对,那时候是离得他远才会觉得他好,现在看来,他就是典型的笑面虎,背后出阴招害人”,苏丹愤愤不平,“对了莫若,今天开始你晚课我陪你去上。你说说你,图路近抄没有人的小道,真出了事情怎么办,我都不敢往下想。” 苏丹说着说着就有了泪,“你说说你以前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他啊。” 莫若拥着苏丹,“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招惹了他。”她竟然能招惹到他想杀了她。 限你一点半前到我们上次去的那家咖啡店,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在那里,过期不候。 接到颜风短信的那一瞬间,莫若有片刻的怔忪。还有十分钟就到一点半了,反应过来后,撒腿往寝室门外跑。 边跑边用打车软件叫车,不知道为什么,单子下了一直没有人接,莫若将小费一直往上提,鬼使神差地也没有。 莫若简直想自己跑着过去了。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任务,按正常速度从莫若寝室到咖啡店,几乎需要半个小时。 她看到疾驰而过的车里坐着辛梅,几乎是冲到车前面要她停下。 好容易赶到咖啡店,颜风正要往出走。 见她神色紧张的样子,露齿一笑,“真想看看你再晚来几秒错过我的样子。” 这笑容太过简单,可是掺杂了太多她捕捉不住的东西。 从那次他差点撞死了她,面对他她已经不敢大意。莫若心里不紧张是假的。 两人坐下,点了和上次一样的东西。还是上次的服务员招待,像只喋喋不休的麻雀围在他们身边一直确认,“真的不要点一样的吗,店庆日同款买一赠一哦。”丝毫没有审时度势的自觉。 倘若现在有一卷胶带亦或是一根电棍,为了求得片刻的安静她想她是愿意违法乱纪的,也许她内心一直压抑着暴力因子只是没有被激发出来而已,莫若想。 “另一杯奶茶帮我打包,谢谢。”她几乎是咬碎了一口牙把她赶出去,“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急什么。”他露出猫捉老鼠一样的笑。 他们僵持了好半天,他才开口。 “莫若,我喜欢你,从你把我的笔扔出窗外的那瞬间就喜欢上你了。我喜欢走直线,可是你走路的时候总是绕来绕去,我不喜欢学习,可是你解不开一道题就可以在教室里坐到教室门关在教室呆一晚上,我不喜欢吃淡的、甜的,你都喜欢吃。我不喜欢听别人的咳嗽声可是一到冬天你的咳嗽声就从来没有停过,我们几乎巧妙的避开了彼此的喜恶,所以我一直奇怪,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为什么会喜欢拥有那么多我不喜欢东西的你,我为什么会喜欢那么喜欢另一个人的你,我为什么会喜欢和我身份差距那么大的你。 现在,你变了,变成我从前认为我会喜欢的那种类型,变得活泼,不会总是生病,变得聪明,变得知进退,懂得放弃,甚至连吃东西的口味都变得跟我一致,你似乎,在一切的条件上都变成跟我匹配的那个人。可是,越是这样,我才发现我有多喜欢以前那个你。” 他就那样看着她,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她,“以前我喜欢捉弄你,看你怯生生的眼神,可是现在你会还回来,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一报还一报的你,可是我知道,你永远都回不来了。” 她神色不变地听着他长篇大论类似表白的东西。他盯着她说,一刻都未曾离开,可是明明是表白的情话,他的脸上却是怅然若失的表情。她总有种古怪的感觉,他的那番话,不是说给她听,更像是透过她对着什么人说的。 应该是错觉。 她冷冷地问他,“这就是你要撞死我的原因吗?因为我变了,所以要撞死我?” 颜风笑着凑近她,“证据呢?” 笑里全是你奈我何的得意。 她是真的无可奈何。 “抒完了情,该谈正事了,你不是想知道作为你的树洞,我到底有你什么把柄吗?你心心念念的谜底,就要揭晓了,期不期待啊?”这声音来自地狱的恶魔,诱惑着她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她突然有些不想知道了,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却被他粗暴地拉开,“真搞不懂你为什么会不想知道?”他突然有些懊恼。 她不想听到,那些话却一直钻进她的耳朵里,“举报莫非的那个人,让她被勒令退学、赶出家门的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他仿佛是魔鬼,缓缓地打开通往地狱的大门,她无处遁形。 她终于知道所谓的秘密了。 “麻烦你转告毕生,我已经履行了我的诺言,希望他也可以履行自己的诺言。” “你是怎么样让颜风开口的?”她一直往回走,路上都是匆匆去上课的人流,她的方向像是一种倒行逆施,不时撞到别人,她也没说对不起。 她走路走得急,没走多久就气息不稳。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我只是找到你们互相牵制的秘密里属于他的那个。” “你应该也知道我的那个了。我恨她那样伤害郑方知,所以我要让她也不好过,我就是那样坏的一个人,你满意了吗?”她说得气喘吁吁,像个傻子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蹲下大哭。 “莫若现在可以原谅莫非了吗?” 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一直在她面前重复这句话,“毕生,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她声音颤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爱她,为了证明她是无辜的,全然不会顾及我的感受,对吗?” “莫若,相信我,我不想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了,从你让颜风说出真相的时候伤害已经开始了。” “颜风今天的举动不在我的意料范围内,我本来想把所有的事情都理顺,再告诉你。” “毕生,如果她和郑方知间真的有隐情,我是不是以死谢罪莫非才能满意?”她站起身来,此刻她正在通往寝室楼的天桥上,看着桥下穿行的车流,语气诡异地说。 “莫若,离开那座桥!”毕生大声叫着。 他就在这周围。 莫若看了一圈,发现天桥底下停着的车里有一辆莫名的熟悉,她甚至看到冲出车外的毕生。她站得太高,他离得太远,她虽能尽收桥下的景色,竟也因此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难道从来没有发现你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全都是莫非没有见证过的片段吗?” 她有一瞬间的失聪,尘世喧嚣好像都不复存在,宇宙在那一刻停止了运转。就在这样的寂静里,“这绝对不是最好的时机,可是事到如今,我没有别的办法了。莫非,回来吧。” 他现在居然对着她叫莫非的名字,真是太荒唐了。他不单单把她当作莫非的替身,她还要让她从心底里变成另一个人,他对莫非的爱太自私了。 “毕生,你病得不轻,应该去看医生了。” 她把在咖啡馆买一赠一拿回的奶茶狠狠砸了下去,万幸她一向百发百中,没有伤及无辜。奶茶沿抛物线的姿势下去,稳稳地砸在车上。杯盖一定开了,她都可以看到奶茶扫射在车窗上的波澜壮阔。 “我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人或者听到你的声音。” 她连下午的课都没有去上,苏丹给她打电话说教授要点名了,声音极低,看样子是课堂上小声打给她的,她告诉苏丹她有事,不想去。 晚上她和苏丹去浴池洗澡,苏丹帮她搓背。 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说法,说与苏丹听,“你知道吗,b城的老人家说女孩子后背长痣这一辈子就是劳碌的命。” “你也信这个,我们两个后背都没有,那岂不是说我们这一辈子都无需为生计操劳?”苏丹玩笑着说。 晚上她在寝室愣愣地看着床上放的那本笔记,那是她从b城带回来的日记本,上面还有密码锁,这两天她无数次想要打开,就算密码猜不中,哪怕撕也要撕开。可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好像也没有必要这么做了。 她甚至有些害怕这本笔记。它像极了一道符咒,散发着诡异的光,要把她拉入过往的万丈深渊。 第 37 章 社团里有同学过生日,请莫若去唱歌庆生。莫若本来不想去,苏丹硬把她推出门让她出去散散心,“你这两天没精打采的,再这样窝在寝室里非得憋出病来。” 她的反常苏丹看在眼里,竟也什么都没有问。莫若从心底里感激苏丹,他们之间已近默契到从心底里尊重彼此,不对对方不想说的事情刨根问底。 貌似那同学家挺有钱,请大家去了昨日今生。到了那边莫若才发现辛梅也在。 一群人在包间里喝酒吃蛋糕唱歌,音乐的声音欢呼的声音一切的喧嚣躁动反而让莫若有些许被解救的感觉。 辛梅四处跟人举杯,举动神态都像是喝高了的样子。 莫若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咯咯地笑,是辛梅的声音,她走到莫若身边,揪着莫若的耳朵大声说着话,她的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莫若耳旁,像是一台复读机,吱吱呀呀重复个不停,“莫若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自己姐姐的男朋友,是她举报了自己的姐姐,害得她姐姐高考前被劝退。” 她和颜风的对话,辛梅果然是偷听到了。 她的头昏昏地,仿佛间她记起当时,“莫非,你害了郑方知,他对你那么好,你还是害了他,你会得到报应的” 那声音像她的,又不像是她的。头好像要爆炸一样的疼,头顶的灯晃的人眼花,她觉得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睛已经是陌生的环境,她打量着周围,视线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郑方知。” 他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醒了?” 她笑了笑,“好久不见。我不是在昨夜今生吗,怎么到了这里?我现在在哪里?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 他拧着眉头,“一上来就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他想了想,“你在昨夜今生晕倒了,医生说你有些低血糖,这里是昨夜今生顶楼,我一直在这里。” 果然是他的一贯风格,言简意赅,高度概括。 “看样子你过得不错。” “你呢?” “我也挺好的啊。” “那为什么我今晚看到的是你同学对你的欺负。” “你说错了,这是我应得的。”她坐了起来,自嘲一般笑了。 “为了一个你,我居然就和姐姐反目了。我人性里的恶,居然有那样深的恶。那恶让我万劫不复,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可怕。” 郑方知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片刻,他抬起了头,“那现在呢,你那时候喜欢我,现在呢?” 她突然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觉得很奇怪,你现在离得我这么近,我都没有感觉。哪怕我曾经那么的喜欢过你,也没有。” 他突然凑了过来,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脸,她扭头想要逃离,他用手箍住她的头,“现在呢?” “害怕” 他突然扯住她的头发,她的头不自觉地后仰。 “你真的一直都没变。” 他猛地收了手,莫若的头重重地砸在枕头上。 “你好好在这里呆一晚,明天我就放你走。”有门重重的关闭声。 她下床找自己的包,手机果然不见了。 她站到大大的落地窗前,整个a市的夜景都尽收眼底,像是虚浮着的一层彩色泡沫,原来昨夜今生顶楼的景象是这样的。她听别人说,昨夜今生的夜景是整个a市最好的,因为是最好的位置,最好的风水。 不过如此。 第二天有人送来她的手机,礼貌地指引她从迷宫一样的顶层往出走,她注意到了引路的女人悄无声息地打量。她们穿过回环往复的路才到了电梯门口,电梯门门开了的时候,她拦住美貌的女士说,“带我去找郑方知。” “到底怎么样你才会告诉我那天的事情?” 一推门,她直奔主题。 他在谈事情,乌压压坐了一屋子的人,俱停下来看她。她有些错愕又有些窘迫“我等你开完会再过来。”退了出去,门缝里郑方知居然有促狭的笑意。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大大咧咧坐下,“我想知道真相,当年你出事的原因” “你可以找别人啊。” 她有些抓狂,“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情只有天知地知,我姐知你知。” 他沉默了好久,手里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捻了一圈又一圈,“了解这件事对于你过好莫若的人生有什么好处吗。” “我不知道,可是直觉告诉我我应该要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五天,你呆我身边五天,我就告诉你。” “你不会要求我做什么违背我本心的事情吧。”莫若有些警觉地问。 “以前你上赶着往我身边凑,我不也坐怀不乱。” 莫若受不了他的语气,痞痞地不怀一点好意,让她看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成交”“还有”,她追加了一句,“你要是真爱莫非,我再像她,你也最好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他咧嘴笑了,意味不明。 她笃定他不会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直觉告诉她他似乎早就准备好要告诉自己一切。 她等不及了。 之后的几天,莫若真就如影随形一样跟在郑方知身边。他开会,她便在旁边听,不时用夸张的笑容与倾慕的眼神看着郑方知,一场会下来,郑方知气急败坏地说, “莫若,你是不是故意给我捣乱,啊,做你自己就好,非要四不像。” “你是不是忍受不了了,受不了就早点放我走啊。” “原来你打得这样的算盘,那我怎么能如你所愿呢。”郑方知轻笑。 莫若真就大爷一般拿自己当个人物了,郑方知和生意伙伴吃饭,她陪在一旁,自顾自地吃着,丝毫没有应有的礼貌。有道菜她喜欢吃,转盘未经停留就过了她,她眼巴巴地看它过到郑方知那边,郑方知夹了居然就放她盘里。坐上哪个不是人精,本来就对郑方知身边突然出现了个女人留了心眼,现下里看这个叫莫若的行事作风,我行我素,竟是一点都不忌惮郑方知,再看郑方知,体贴呵护,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一席饭吃到最后,郑方知身边的小山神色匆匆,进来俯身在郑方知耳旁说了些什么,郑方知站起身来“我突然有点急事,失陪了。” 面色犹豫地看了莫若一眼,小山赶忙说,“大哥您先去吧。我亲自送大嫂回去” 莫若此刻正喝着水,听到这称呼一口气没顺,呛住了。 郑方知赶忙给她顺气,莫若眼眸晶莹,满面含春,旁人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莫若说不出话来,内心os难道郑方知的最终目的是要运用舆论攻势,把自己名声搞臭吗,太幼稚的行为了。 莫非回到昨夜今生已经是下午了,她一个人在顶楼呆的烦闷,手机早就被郑方知收走了,她拿了座机打给小山,“小山,我在上面太闷了,可不可以下楼走一会儿”怕他拒绝,“我保证不离开这里。” 小山挂了电话,应该是请示郑方知去了。 没多久,莫非便下了楼。 昨夜今生的格局很大,每层都有各自的格局,如果不是有人引路,很容易就错了路,包间俱有一次性的指纹,除了当晚的客人和服务的公主少爷,别人是断然难以进去的,因此昨夜今生一项以100%的保密性闻名。 郑方知只给了莫非一二楼的权限,莫非已被眼前的情境迷了眼。昨夜今生总共有十八层,如果说顶层像是郑方知的私人空间,那么从一层到十七层,应该是一层比一层保密性高,一层比一层更特权。 十年时间,短短十年时间,郑方知就拥有了这一切。听说,郑方知的父亲和胡爷颇有渊源,胡爷认了郑方知做干儿子。 第 38 章 后来的三天,郑方知居然和莫若去看电影、吃饭、购物,抛去无论去哪里,都有保镖尾随,倒真像情侣间的约会,她好像有点懂郑方知的意思了,莫非生前他求而不得的东西,他想通过莫若实现。莫若反倒有些同情郑方知了,她如何不知道莫非个性,她若是不爱你,你做多少东西她都不会松动,打起精神配合他演这出戏。 看得出郑方知特意选的是莫非喜欢的电影,喜剧、悬疑还有惊悚,这也是莫若喜欢的类型,倒也看得不赖。她笑得放肆,害怕得理直气壮,紧紧抓住郑方知的手,她抓的一定很痛,他也不吭声。电影屏幕映着郑方知的脸。莫若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电影里有一半时间盯着她看,像是一个忐忑地准备告白的男生。她佯装没注意。 吃饭选的是平价的餐厅,都是他选的,他选的用心,有情侣必去的、有a市百年的老店,居然还有莫若在大学最喜欢去的一家。她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头绪。 逛街是特色的小街,他牵着她的手,像是永远都不要撒手的模样。她回头后面保镖在人流里跟散,像是警匪片里要抓捕他们。 好像分开的漫长时光像是南柯一梦,他的笑容一如十年前记忆里的那个少年,而她也还在不知世事的年纪。 她对郑方知说,“我们好像一对亡命之徒” 郑方知说,“我倒宁愿是亡命鸳鸯。” 她的笑容冷了下来,“郑方知,我从来不吃回头草的。而且,我真的真的现在对你没有感觉。” “你还是喜欢毕生,对吗?” 莫若心里咯噔一声,“我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 “全部。” 莫若不说话了。 “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吗?我为什么处心积虑地了解你的一切?” 她抗拒地摇着头。 他抬起头,锐利的眼神看着她,“你记起来没有。” 他用的是肯定句,好像已经知道了答案,她听不明白了,她自己都还是一片混沌,他怎么反而比自己都清楚一切了。 郑方知不再说话,只是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第五天晚上如期而至,她心里隐隐松了一口气,郑方知送她回到昨日今生,她按住他要开车门的手,“就在这里说吧。” “再陪我看一个电影吧” 在顶楼的私人影院,单单只有她俩。 是恐怖游轮。 莫若看过这部电影,“郑方知,你下次自己看吧,我已经看过了。” 他说,“我也看过一遍了。我们再一起看一遍吧。” 整个电影是阴森的基调,压抑的氛围。 电影结束,整个剧院黑漆漆的,两个人都沉默着。 “这些年,我一遍一遍地看这部电影。我总是会把自己置换在那个女人的位置,我在想,如果有这样一趟邮轮,就算明知道是白费力气,我想我也会周而复始的重复。” “郑方知,你要重复什么或者说,你在后悔什么?” 死一样的寂静。 “我那天喝了酒,莫名其妙和一个女孩发生了关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过了不久就被人在深巷里截住。 一念之差,真的只是一念之差。你不会知道当时我的恐惧,我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锄强扶弱的英雄,那一天我突然知道我并不是,只是因为一直以来没有碰触到我的底线。 那刀离得我那么近,近到已经有血出来了。” 他细细地描述当时的境况,生动到好像莫若就在当时的场景里。 “我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任由谣言四起,我没有办法。 这么多年来,我心里一直悬着一把剑,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现在,我终于自己把它拿了下来,莫非,你能原谅我吗?”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他的眼里有悲哀的神色。 “我虽然知道自己是莫非,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其实你不用内疚的,六年前我去找你,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找你什么事情,可是我知道我既然肯找你,我定然已经是原谅你了。 我能原谅自己的亲妹妹,我为什么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最好的朋友。人都会做错事情的,我看你这两天每次看我的时候,都不会直视我,以前你多自信的一个人。” “我们三个要是永远不会长大就好了。” 她的眼里也有泪水,她明明记得昨天他们三个还在一起放风筝,风筝飞得高高的,像是年少时肆意飞扬的心,怎么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这样。 门打开,外面的灯光射了进来。 莫若有一瞬间晃眼,逆着光,莫若看到久未见面的毕生。 “对不起,大哥,是胡爷答应他上来的,我给您打电话,您没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看了一眼莫若,拎起郑方知的衣领就是一拳,郑方知马上就还击,两人很快就厮打起来。 莫若阻止不得,沉声说,“两位继续,我还有事,先撤了。” 番外 等莫非找到郑方知的时候,是在一处废弃的大楼里。这是早几年就已经要重建的一块区域,拆了一半老板资金链断裂成了烂尾楼,再无人接手,成了市政府一块心病。莫非寻常是不敢来这种地方的,荒无人烟的,何况当时强拆的时候有传说发生过什么命案,郑方知失踪了一夜,莫非听他催的着急,也顾不得许多。 没有想到是里面除了郑方知还有一伙人,郑方知躺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见了莫非就喊“快跑”莫非见架势不妙,就要跑,可也已经晚了,转眼已经被人身上捆了绳子,莫非才知道郑方知睡了人家老大的女人,“郑方知你他妈行啊,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你也干得出来,咱俩白兄弟一场,我算看出你是个什么东西了,”莫非心里又是恼郑方知,又怕的慌这么多人指不定为了泄愤对自己干出点什么社会新闻里的事儿来,想着为今之计是要在这伙人面前撇清她和郑方知的关系再出去搬救兵。 “小丫头,你年纪轻轻的,脑子挺活泛的啊,这么着急撇清关系。要怪只怪那小子钱包里放了你照片还出去拈花惹草,还他妈打主意到我们老大女人身上。” 莫非一听,想死的心都有了,人家这看起来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各位大哥,我真的不是他女朋友”忙转头看郑方知,“郑方知,你说句话啊。” “她不是我女朋友,就我一同学” 刚刚说话那人踢了郑方知一脚,“不是你女朋友你让人家趟这套浑水,郑方知你他妈真不是个操蛋东西。小妹妹,以后交朋友要睁大眼睛,刀还没碰着他肉呢就把你给卖了。” 莫非心里一颤,面上却连忙点头,“这位大哥您说的是,我年纪小,看错了人,我也是受害人,您这次就放了我吧。” “晚了,妹子你要怨就只能怨这东西了。” 莫非看到一群人朝自己慢慢靠近,身上连汗毛都竖起来,她一遍一遍地哭着喊郑方知,郑方知除了放开她什么忙都帮不上。莫非心里的绝望一股一股地漫上来,她用脚踢打着要涌上来的人群,很快就被人制服。眼看就有人要扒她的衣服,她突然听到郑方知大喊了一声,“你昨天晚上说的话还算数吗” “停下来” 莫非涣散的意识慢慢回来了,她看到楼上坐着一个人,鹰一样的眼睛,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不过,现在不是一根这么少,是两根” 莫非下意识地看了郑方知一眼,她都不知道是希望他答应还是不希望他答应,她也不知道到现在这种地步她还该不该相信他。 郑方知闭了眼不说话,好半天才开口,是颤抖的声音“放了她,就照你说的办” “等事儿办了自然会放了你们俩。” 莫非呆呆地看着郑方知那边,她刚刚对他还有怨恨,现在一下子都说不清什么情绪了。 “郑方知,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给钱也不行吗。 “闭上你的嘴!” 刀起来的时候莫非听到郑方知大喊,“莫非你把眼睛闭上” 可是她被绑着没有办法把耳朵捂起来,郑方知如野兽般的嚎叫声在很长时间里都在梦里和她纠缠。 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晚到郑方知断了的手指只有一根可以接上,他的小拇指再也没了。 医院里郑方知父母的责难像是汹涌的浪潮要吧莫非淹死,莫非第一次在一夜之间听全了这世上对一个女孩所能极尽的所有污言秽语,莫非罕见地没有一丝辩解只是紧咬着自己的嘴巴。他们甚至试图用拳脚表示愤怒,莫父莫母赶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对着郑父是诚惶诚恐的表情,莫父当众给了她一巴掌,莫非没躲,只是盯着莫父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都不会问一下我这一身伤哪儿来的吗,爸,这一巴掌你能打下去是因为我没躲,我只受这一巴掌”,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抬着头看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和绕着灯光翩跹起舞的蛾子,想着灯旁边一定很温暖,至少要比这人间要温暖,她以为郑方知是她生命里起码可以坦诚相待的朋友,可他出卖了她还要求她的谅解。她为什么会答应郑方知的请求呢,她让她对一切前因沉默,可是后果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他不想担出卖朋友的罪名,她又何尝想要忍受世人的非难。 他说,莫非,我只是一念之差。 你要捅出去,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郑方知醒来以后对那天的事情讳莫如深,只是固执的要求父母退回莫家的赔偿,息事宁人,他在没有旁人在的时候近乎讨好的看着莫非,“郑方知,你知道的,我本来就不欠你什么,这两天我遭受的你也不难想象到,我现在更不欠你什么了。” 莫非照常去上学,不到几天学校就在广播里通知,“高三五班的莫非,在外参与打架斗殴,严重违反我校校纪,勒令退学。” 她已经没有心思查是谁举报了自己。一时间生处孤岛,举目无亲,就连莫若也对自己爱答不理。 莫非在初夏的早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生活了18年的城市,留了一地闲言碎语。 第 39 章 是毕生把她送回去的。 他一路上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车开得极快,全然不像他平时的作风。 车停在寝室门口。 “你真是好样的,你说不想见我,我就真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你了。”他苦笑着。 莫若坐在后座,闭着眼睛,一点点力气都没有,连大脑也停止运转,听了他这话,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 “你为什么要去找郑方知?”他转过头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她。 “不是我去找他的,五天之前,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我现在心里很乱,给我点时间好吗?”莫若捂住耳朵,低低地哀求。 “我不问这五天的事情,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爱我吗?”他的声音平稳,可是让人觉得格外刺耳,她觉得受到侮辱。 “你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请你坚持你的信任,这是对我们彼此的尊重。” 她下了车,使了大力气关掉车门。 回了寝,她收到一条微信,“我等你。” 她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她发给他:对不起,毕生,我现在很乱。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角色来面对你。我没有办法做莫非,我一点事情都想不起来。 隔了一会,他回:不用觉得歉疚着急,如果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我还是可以一直叫你莫若的。可是莫若,你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回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你不会像对待陌生人一样提防着我,我也不用压抑着对你的关心。 她又发:“毕生,可以告诉我车祸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醒来以后我要让自己做莫若? 刚发完,她秒删,又重新编辑:不要告诉我了,一定是我无法承受的事情。 莫若陪毕然去a市图书馆看书,中午饭也是在外面吃的。毕然嚷着莫若要吃全家桶,莫若脑子虽清醒到还记得曼榕姨的警告,到底没能抵抗住毕然忽闪着的大眼睛攻势,心里一软,就应了下来。 小孩子没有不喜欢油炸膨化食品的,毕然吃得欢快。为了防止李哥告密,莫若胁迫李哥跟他俩一起吃,拉他下水当一条绳上的蚂蚱。李哥委委屈屈心不甘情不愿地吃着,吃的频率却比毕然和莫若两个人吃的都要快。 回到毕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往常这个点是毕然的午睡时间,现下毕然早就在车上睡着了。睡梦里毕然还抓着莫若的手,李哥本来想把毕然抱进屋里,莫若试图轻轻把自己的手从毕然手里抽离,没想到毕然握住自己的手突然使上了力气。莫若示意李哥离开,看着靠着自己的毕然的侧脸,从头发开始细细地往下看,额头、眼睛、鼻梁毕生的,可是睫毛、嘴巴、下巴是另外一个人的痕迹,原来生命是这么神奇的事情,两个不同的个体在一起,可以孕育一个属于两个人共同痕迹的生命。 她眼睛里有微微的湿意。 醒来的时候她和毕然身上已经多了一块毯子。她一看表,她只是睡过去十分钟左右而已。 她脑袋昏昏沉沉的,望向车窗外面,毕生站在她视线的尽头的花园里,背对着她,留给她一个单薄的影子。 毕然还抓着她的手,她用空着的另一只手给毕生发了一个短信。 毕生抱着熟睡的毕然,莫若怕把毕然惊醒,也没松手,随在后面往毕然房间里走。 好容易毕然才松了莫若的手。安置好毕然,莫若看到毕然脖子上挂着的一块怀表,打开一看,是她和毕生、毕然照的一张照片,她都不太记得什么时候拍的,照片里三个人的笑容亮得晃眼。 离开毕然的房间,莫若声音涩涩地问,“毕然他,知道我是她妈妈了吗?” 今天和毕然去图书馆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失神,忍不住想,毕然知道自己是她妈妈吗?可是她不敢问他,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知道了。从他那次那么抗拒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 “那为什么毕然还一直都叫我小姨?”莫若声音颤抖地问。 “因为我怕吓着你。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你车祸以后的状态,不吃不喝,靠输营养液维持,整夜整夜的失眠,非要吃安定才能睡着。莫非,我被吓怕了。” “莫若,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为什么宁愿对毕然说他的妈妈在国外也不想告诉他真相吗?” 莫若愣了一下,她那时只是奇怪毕生为什么会撒一个注定会破灭的谎言,现在一切都得要推倒重来了,毕生以前的种种行为,竟都有别样的意思。 “为了保护你免受伤害,就算毕然知道你是他妈妈,他也必须要叫你小姨。毕然还那么小,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办法做到,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对一个小孩子来说,这太难了。” “可是你最后还是把这种残忍施加给他。” “莫非,除了这样,我想不出有什么别的方式能让你毕然接受你。我一直以为,就算你永远没有办法清醒过来,可是我们还是能以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可是我低估了毕然对妈妈的执念。你知道吗,当毕然知道你是他妈妈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开心,他脸上的笑容一整天都没有听过,我才发现在他心里,妈妈的地位重到什么程度。那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一开始就错了,就算他无法叫你一声妈妈,可是他应该有权利从一开始就知道。” 毫无破绽,这些年来,他和毕然在她面前毫无破绽。 她血液里淌着的,都是对他们毫无破绽的心疼。 她咬住自己的手背,拼命地咬住,怕自己的哭声惊着了里面熟睡的毕然。 可是没有办法。她真真体会到涕泗横流这四个字的意思。 她的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大。 在毕然未醒来前,她匆匆从毕家逃离。 她回顾这些年,她就像一个冷血的刽子手,自以为是,任性妄为,手里的刀起刀落,一寸寸割下来的,都是他们的血与肉。 她实在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毕然和刚刚分明已经红了眼的毕生。 她真是一个坏女人。 是有遗传这回事儿的吧。她成了一个像她妈妈一样的坏女人。 隔天张秘书到学校找莫若。 莫若才知道毕生和吴世高在大陆的职位已经对调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张秘书脸上有些吃惊,还有微微的愤怒。 “毕生他,没有对我说。”莫若说着自己都觉得过分的理由,声音越来越低。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处处为难你吗?” 莫若没有想到他就这么直接点出来,这是她一直以来都困惑的事情,可是无凭无据,单靠感觉,她如何有理由找他对质。 “因为你是毕总的劫难。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所以很多话我也就不用顾忌了。”张秘书看着窗外的人潮涌动,“作为下属,我很庆幸有毕总这样的领导。能让下属毫无保留地信任、追随他,是一个人的本事。我从来不错曾怀疑,他会是德方的火把和方向,可是你的出现,让恒星偏离了轨道。本来可以通过联姻解决的项目,因为你介入毕总的感情变得举步维艰,整整比计划推迟了两年才完成,还让毕总和他父亲的关系变得更加糟糕。你车祸昏迷的时候,毕总一个人公司、医院、家里三头跑,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应该耗在太多俗事上,何况心理还要承受那么额外的压力和痛苦。后来你醒了,我以为他应该回到正常的轨道上了,可是麻烦的事情反而更多了。莫小姐,他给你搭了一个巨大的结界,陪你玩了六年的过家家,在你面前,在毕然面前连片刻都不敢松懈,唯恐伤害了你们。如今这个结界被慢慢打破,你的情绪影响到了他的工作状态,让吴世高有了可趁之机。 莫小姐,爱情是相互的,为了毕总,请真正的你尽快回来吧。” 张秘书话还没说完,莫若已经被毕生拉起身来,“张昭,我说过不要惹她!” “莫若,不要理张昭的话,你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困扰。” “我说过张昭说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吗?”莫若生气地问他,“说,你是不是心里其实就是这样觉得的。” 毕生手忙脚乱地解释。 莫若见他当真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有些伤感,“毕生,我会努力回来的。”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她,带点疑惑,后来是难以置信的样子。 “看我干什么,好好开车。”她轻柔地说,眼睛里全是笑意。 “到底怎么回事?”车停在寝室门口,他小心翼翼试探地问她。 她从座位里探起身来,一只手摁住他的后脑勺嘴就向他的唇吻去。这个吻不同于以前任何一个吻,大胆而深入,激烈而绵长,也许以前就有过,谁知道呢。毕生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她被他吻得丢盔弃甲,整个脑子都是混沌的。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有些微微喘息。 “跟我回家吧。” “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第 40 章 莫若坐在床上,耐心地试着日记本的密码。 爸爸的生日、妈妈的生日、莫若的生日、莫非的生日,甚至是郑方知的生日,全都不是。会是什么呢,莫若什么时候开始有记日记的习惯的呢?她突然记起了什么。 会是那个日期吗? 她已经不太记得那天是什么时候了。 她发了微信给宁馨,很快就收到回复,没想到她记得。 不去理会宁馨后续一系列顺杆往上爬的追问,莫若试探着输入密码,没想到竟然是对的。 密码是追着宁馨车跑的那个日期。 她打开日记本,有时光陈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刚开始还是歪歪扭扭的字,日期、天气状况都有写。因为那时候莫若太小了,字还没有认全,有好多拼音、错别字,语句也不是通顺。 跌倒的时候,好想妈妈从车上下来抱住我。妈妈的怀里一定很温暖,我都忘记是什么感觉了。 她一页一页往后翻,后面有很多莫非和莫若的日常琐事。 爸爸娶了新妈妈,姐姐不在的时候新妈妈偷偷给我糖吃,跟我说只要我喊她妈妈,她就拿我当亲女儿。我把她的糖扔了,虽然挨了打,可是我不后悔。 姐姐给我梳辫子,结果上学迟到了。早知道我就不赖床了。真想快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自己梳了。 我问姐姐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姐姐哭了,我再也不问姐姐这个问题了,我不想让姐姐哭。 班里的有个同学欺负我,说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姐姐和方知哥哥一块教训他,我觉得有姐姐在真好。 我们三个一起去放风筝,风筝飞的好高好高,我也想以后飞得那么高,和姐姐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为什么爸爸拿回家那么多钱,苏小米就是不给我们买新衣服。只有爸爸回来她才对我们好,她真坏。 后面的日记里提郑方知的次数开始多了起来。 方知哥哥穿白衬衫的样子真好看,笑起来好像整个世界都亮了一样。 除了姐姐,我最在意的就是他了。 方知哥哥今天好像多看了我几眼,回到家我才发现我脸上不小心蹭上油笔水了。他当时一定是怕我不好意思,才没跟我说。虽然只有一点,可是真难看,昨天晚上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我才十一岁,为什么好像已经喜欢上一个人了。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 我才发现他喜欢的是姐姐,他今天看着姐姐的脸发了好长时间呆,我也这样发呆看过他。姐姐呢,姐姐肯定也喜欢他。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决定了,我就远远地看着他们就好了。方知哥哥是姐姐的,我不会和姐姐抢的。我就偷偷的喜欢他就好了,我什么都不会做的。 莫若缓了一会儿,才继续看后面的日记。 我发现我没有办法,他只要对我笑一笑我一整天魂儿都丢了,这样不对。我以后不要和他们一起走了。 为什么莫非什么事情都要拉着我一起做!她没有看出来我不想和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吗!她没有看到我很痛苦吗。 他今天让我给莫非转交他给莫非的生日礼物,我不想交,我想离得他们远远的。 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小孩子,可是我已经十一岁了,真想快快长大,长大了,他才不会像看一个小妹妹一样看着我。可是,不可能的,莫非永远比我漂亮,有莫非在,他永远也注意不到我。 姐姐班里有同学生日,她今天不回家了。她明明前几天答应今天晚上教我下象棋。好几次,每次为了别的事情推掉和我的事情。我突然发现她身边有好多好多的朋友,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她在我心里排第一,比方知哥哥都要前,可是我在她心里能排多少,我不敢问她。 今天在学校里有同学往我凳子上放钉子,还好我发现了没有坐上去。不知道是谁,我好伤心我没有害过人啊,为什么会有人害我。回家以后我想告诉姐姐,可是她在和同学讲电话。等她讲完以后问我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和她说了。算了,她那么忙以后有什么事情我自己解决吧,什么事都和她说她肯定会烦我的。 他住院了,姐姐今天晚上没有回家,爸爸也从外地赶回来去医院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方知哥哥断了一个指头,再也长不回来了,他的手再也弹不了钢琴了,我窝在被子里哭了一晚上,姐姐还没有回来。 我偷偷在医院里听到方知哥哥的爸妈说姐姐和社会上的混混搞在一起,害得方知哥哥断的一指。她得到了方知哥哥全部的爱与关注,可是还是可以和别人纠缠不清,她怎么能这样。 我去看方知哥哥,他还维护莫非,让我不要怨她。她脸上怎么一点为方知哥哥伤心的表情都没有,我恨她,我真的很恨她,她没有心。我那么喜欢的人,她怎么能这么对他。我决定了,我要惩罚她,让她知道自己的错误有多严重。 接下来好几页都被撕掉了。 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姐姐为什么会被退学,方知哥哥为什么也走了。我只是想惩罚一下她,让她知道自己多过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爸爸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姐姐一巴掌,让她走。姐姐跟我告别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其实是怕再见到她,我怕她知道我做过那么丑陋的事情。我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坏,我对我最重要的人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看得出来,姐姐走了爸爸很难受, 姐姐走了以后,我大病了一场,整天整天都在咳嗽,我休了一年学,好像死了一场一样。要是真的死了就好了。爸爸在家陪了我半年,连工作都不做了。 我现在才知道是妈妈先出轨的,爸爸为了报复妈妈才那样做的。我好后悔从小那样对爸爸。爸爸对我更好了,现在他要知道莫非因为我才害成这样,他一定不会对我好的。我不值得他那样对我。我想跟他说对不起,可是说不出口。 爸爸想留在b城工作,我知道他想照顾我,可是我不让他留,因为我怕他发现我得了怪病。 我发现我伤心的时候,拿小刀往胳膊上划的时候觉得又疼又痛快,我肯定是生病了,可是我不敢告诉别人。我觉得我以后更想当医生,当了医生是不是就可以治我的病了。 在学校真没有意思。除了学习,我不想和别人说话,这样就不会做错事了。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做都有人找我麻烦。 省物理竞赛在我们学校选一个人,还可以去a城参加辅导,明明名额应该是我的,为什么最后会给了隔壁班的辛梅。我觉得好难受,就因为她妈妈是教导主任吗。我不甘心,我要争取属于自己的机会,总有一天,我要离开b城,离得远远的。 姐姐又给我打电话了,每次她打电话,我都对她凶巴巴的,其实我想她。我好后悔,要是我不举报她,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在上大学了,我毁了她一辈子。 日记更的频率渐渐慢下来了。 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应该奢望遇到爱情。我恨颜风,我更恨我自己。我不应该那么相信他的。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有一瞬间有冲动从窗户口跳下去。还好我清醒过来了,可是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呢。我后悔去参加物理竞赛了。 辛梅看到我拿小刀割自己了。我跟她说,“不用害怕,我只会伤害自己,不会伤害别人的。”她吓得尖叫着跑了,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开心。原来让她害怕有这么简单。 我听邻居说在a市遇到莫非了,说她开着跑车,看起来过得很好。他们说她年纪轻轻的,又没有学历,钱肯定来路不明。我跟他们吵起来,说莫非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我心里怕极了,我怕因为我,莫非变坏了。可是她变坏了,还是我姐姐。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 继母让我理发,我挣扎着不想,因为她每次都故意剪坏。她居然抓着我的头发直接绞,辛梅他们在窗外看到了,我真的忍受不了了,我要去找莫非。我要和她在一起,我知道她肯定会原谅我的。 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句话: 真希望我和姐姐以后都可以幸福,哪怕有一个也行,就是舍了我,姐姐得了幸福也是好的。 这页纸上有斑驳的痕迹,像是泪痕。 莫若的眼泪滴在日记本上,和多年以前的痕迹重合,像是一个迟到的回应。 第 41 章 第二天早上,她给宁馨打电话,“妈,我想找你谈谈。” 她依然是美丽的,像是记忆里的样子,甚至更胜。 莫若在她面前,总归有些局促。 “莫若,你找妈妈,有什么事情吗?”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 “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永远你都见不到我了。”不顾她的花容失色,她笑着说,“所以,走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 宁馨眼眸里有水光,“莫若,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是不爱你,只是不能爱。” 宁馨掩着面,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我怀着莫非的时候,嫁给了你的爸爸,你懂吗?” “莫非和罗麦是罗山的孩子,所以说这就是你放弃我的原因吗?”她有些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不够乖、不够漂亮、不够优秀,所以妈妈才不喜欢她,她拼命地埋怨自己不够优秀,原来不管怎么努力,自己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输。她心里涌起一种宿命的悲哀,难怪莫非一直都敷衍着她不肯告诉她真相。 “你的出生不是我的本意,你能出生也是因为我对你爸爸的愧疚。可是你一出生,那么乖巧,那么安静,连哭闹生病都很少有,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我在你身上付出的太少太少,少到除了亏欠,情感上也没有对莫非那么强。我以为我就这样和你爸爸过一辈子,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也许就是一辈子。 可是罗山,就是莫非的爸爸重新出现了,我所有的心思都死灰复燃了,莫非还有家庭和睦的童年,你那么小的记忆里,全都是父母吵架的灰暗。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好,可是没有办法避免。 莫若,妈妈如果想要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就再也不能和过去有什么牵扯。你在后面追着车跑的时候,我心里一遍一遍地对你说,不要追了,不要追了,忘了我这个不好的妈妈。 你那时候车祸躺在医院里,我痛到喘不过气来,那时候我才知道,血脉亲情,真的没有办法割断。 在医院里,我看到你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十几年前我离开你的时候,没有哭闹,小小的一个静静地躺在那里睡。你已经长的那么大了,我想如果我在街上看见你,一定不会认出你,可是我一定会讶异,怎么会有人比莫非还长得那么像年轻时候的我,身材、神态,一模一样。原来在我不在的那些时间里,连同水巷一块封存在我记忆最深处的我的另一个女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长成另一个我。可是我错过了这种见证,再无追悔的可能。”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的人生没有一点点安全感,总是觉得被人抛弃是必然会发生的,”莫若语气生硬地说。 宁馨抽出纸巾低低地抽泣,周围已经有人不时地往自己这边瞟。 莫若被她的哭声搅得心烦意乱。明明自己是受害者,怎么这氛围搞得好像是女儿冷漠面对母亲哭容。她走到宁馨的座位跟前,低头低低地说,“妈妈,你妆花了,我们去卫生间补一下妆吧”。 “莫若”这一声,千回百转,有对她不能明白自己苦楚的痛苦,有对自己身世的哀怨。 宁馨还是随着莫若去了洗手间。 莫若帮着她补妆,离得这么近,她才发现再昂贵的化妆品究竟也无法把她眼角的细纹完全遮住,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生养了她的女人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可是她还是可以心安理得地对着所有的人撒着娇,天真地以为犯了错误忏悔就可以得到原谅。她一点都不想原谅她,可是想起日记里的话,她语气别扭地说,“妈妈,可以抱一下我吗?” 宁馨要比十几年前慷慨得多,像是全天下所有无私的母亲般张开臂膀迎接自己的孩子。宁馨搂住莫若,莫若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听到她心脏砰砰的跳动。她在心里说,莫若,这一刻你不是已经等了很久了吗?记得这一刻。 回了寝室她马上给张秘书打电话,“喂,张秘书,我想求你办件事。” 按理说导员不会无故准假的,何况还是半个月这么多。因为张秘书的关系,过程虽然曲折,还是给莫若批了假条。 莫若马上开始收拾行李,她那天查了爸爸给她的那张卡的账面余额,有五万块钱那么多。她想,她、莫非和父亲的关系,就是互相亏欠,可是她似乎,今生今世真的没有办法再还他们了。 收到毕生的信息“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张秘书到底还是告诉他了。 我记得你三年年假都没有这么多,真的要美人不管江山了?她给他发过去。 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美人了。 她发了一个大哭的表情:放心,有苏丹和我一起去。 是很愉快的旅途,因为事先做了充足的攻略。他们乘着火车绕到中国最北端又飞到最南端。 在火车上度过的那些漫长的夜里,他们带着同一个耳机,听着同样的声音同时飘进心脏,透过车窗感受着同样的月光洒在身上,真真像是在荒郊野外过夜的感觉。 她见到皑皑的白雪,覆盖在高耸入云的山上,看到滚滚的黄河倾泄入海,去大理可惜没有遇到艳遇,乘火车去拉萨看高原红和布达拉宫。 旅途遇到形形□□的人,有的逃避现实追寻生命的意义,有的专做骗游人钱的情感骗子。有的吃着最昂贵的东西,有的住着最廉价的旅店。路过寺庙,经过道观,入过教堂,听过江湖骗子、僧人、道士、神父各色人的心灵鸡汤。 她默默地对自己说:莫若,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看看吗,这世界就在你脚下。 15天的时间太短,短到好多东西都只是匆匆掠过,真可惜时间不够。 苏丹陪在她身边,他们渐渐摸索出更好的自拍角度,探索着更好的修图软件。她好意给毕生发过一张。 这是哪家的漂亮女孩?你有她手机号码吗?毕生给她一句话回复。 公子来迟了,小女已许配人家。甜言蜜语,没有人会嫌多的。莫若的嘴角轻扬,是真的笑了。 莫若他们回到a市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等在机场出口处的毕生和张秘书。心里有些奇怪,她和苏丹因为机票等到一班价格合适的航班,临时把火车票改成机票,他怎么会知道。再说他昨天不是才和自己说今天有事没有办法过来接他们吗。 正想着,苏丹也发现了毕生,指着他兴奋地和莫若说,“莫若,你不是说毕生不来接你吗,没想到是有惊喜等着啊。”就要拉了她往过走。 莫若拽住苏丹,“不是来接咱们的。” 她已经看到眼熟的人了。 是毕生的父亲毕言,另一个男子,应该是吴世高。 莫若抬头看机场的屏幕,是从香港来的航班。吴世高好好的跑香港去干什么,而且还是和毕言一起回来的,莫若心里有些奇怪。联想起毕生近日频繁飞往香港以及他后来甚少“更新公众号”的举动,莫若直觉有什么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苏丹把手伸莫若眼前晃了好几下,莫若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刚刚毕生接的人是谁啊,那两个人气场好强啊。” 见他们一行人已近走远了,莫若吐槽苏丹,“苏丹我发现你不单单不看财经版,连娱乐版也看得不专心。他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毕言啊。” 苏丹总觉得毕言像是变老版的他姐夫肖清,用她自己的话讲,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天生风流种,徒惹女儿伤。” “我觉得我得洗洗眼睛了,那么好的见大活人的机会就这么被我错过了。”苏丹直呼后悔。 “莫若,有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苏丹边走边说,“毕董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啊。毕董和毕生、还有跟他一起来的那个人刚刚见面和走的时候,我怎么觉得毕董离那个人比离毕生的距离更近,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举动,而且更亲近的感觉。无意识地更靠近某个人,不是他从内心更相信吗?我听苏子说,他们父子不是特别对付,哎,你说另一个人是谁啊” 莫若想起了什么,问了苏丹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苏丹,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替另外一个人挡子弹啊?” 苏丹愣了一下,随即笑笑,“莫若,你没事吧,又不是写小说。是人都怕死,怎么会随随便便替别人挡啊。” 莫若表情严肃,“我是认真的,你帮我好好想想。” 苏丹边走边想,“我爸?我妈?苏子?好像除了这三个人,应该没有了吧。而且很难讲,如果事情发生的当口,我会不会有犹豫,毕竟人性从来都是脆弱不堪,经不起检验的。你以为你是善的,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伪善的。”苏丹认真起来,近乎残酷的剖析自己。 “你刚刚说的那个人,当年给毕言挡了子弹。” “那颗子弹几乎擦中他的心脏。” “他是毕言的私生子?”苏丹脱口而出。 “不是”莫若肯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苏丹反问她。 她凑在苏丹耳旁“不是没有过这种流言。他们之间相差了仅仅十二岁,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毕董十一岁的时候就有了吴世高,你觉得可能吗?” “十一岁也不是不可能啊”苏丹整个人的关注焦点都在男生十一岁有性行为的合理性上了。 莫若有些吞吐着说,“据说毕董居然真的有些怀疑私底下还给两个人做了亲子鉴定。” 苏丹的嘴巴张成o型,“毕董居然真的十一岁就干过要被河蟹的事情啊。” 苏丹继续猜测,“吴世高爱毕言?”莫若听了这话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苏丹的脑洞开得也太大了。 苏丹却为自己的灵光乍现自嗨起来,“想想看,虽然毕言没有什么同性绯闻,并不代表吴世高没有啊。像你说的,当年24岁的英俊小青年进入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公司,遇到了36岁年富力强的公司大boss,也许只是不经意的一句鼓励,也许是电梯间的一次交谈,也许是看到他纵横谈判的英姿,爱慕之情犹如长江黄河之水滔滔不绝。可是,小鲜肉只能把所有的爱慕藏在心里面,苦闷终日。因为他看到boss身边走马灯似的换着的,都是女人,不是自己不够好,只是败给了性别。然后偶然的机会,他终于找到了出口,既然无法让他爱自己,那就让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所以——” 莫若听着苏丹的描述,脑补着画面,有一点点心累。 “对了,吴世高结婚了吗?”苏丹想起什么一样,问莫若。 莫若非常想点头,然而不得不只能摇头。 “你看,我说对了吧?四十一岁的男人,相貌堂堂,事业有成,还不结婚,肯定有诈。” 这么一说,苏丹的猜想还蛮有道理的。 可是莫若接受无能。“苏丹,相信我,他们两个人的画风,不是这样的。” 苏丹正经起来,“听你说,吴世高能力强,又和毕董有那样的渊源。有他在,你们家毕生一定很辛苦吧。” 莫若叹了口气也不说话。 莫非记起当时毕生说给自己听的场景。“这些年,眼看着吴世高在总部那边风生水起,父亲每次在我和他之间作抉择,我都可以从他眼睛里看出他的潜台词:换成是你,你会替我挡子弹吗?” 打了死结的父子关系,真真是命运捉摸不透的安排。 第37章 第 42 章 莫若如今进毕家的时候,心境已经大不相同了。五年前她刚刚进入这里,像是闯入陌生环境的某种小动物,谨言慎行,唯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个动作,会错一句意,就陷入令大家都尴尬的境地。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这里的过客,浮萍一般,不知道去路在何处。 原来这里一直都是自己的家。 前方亮着的灯火,总有一盏是为自己留着的。 她这样往前走着,迎面有车停了下来。 毕生眼神示意她上车。 车往毕家截然相反的方向开去。 毕生一路沉默着,除却刚开始问她“回来了”,再没有别的话出口。 “我们去哪里啊?”莫若笑着问他。 “不知道。”他的表情像是真不知道的样子。 “那你这样乱开,我们走丢了怎么办?”她玩笑一样的话。 “那我们就开到哪里算哪,浪迹天涯算了。” 孩子气般的赌气,莫若哑然失笑。 “你要跑居然把毕然丢家里,有那样当人爸爸的吗。要是我不中途遇到你,你是不是要也把我丢下,有那么当人老公的吗?” 她脑子已经被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公”吓到了。 毕生急刹了车,眼神定定地看着她,“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她被这眼神感染,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破功,大笑着“不行了,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太肉麻了。” 一秒钟毁小清新。 毕生微微有些失望。 莫若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毕生,你仔细听,我心里是叫了的。” “给我点时间好吗,我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告别莫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回来,可是总会有时机机会的,我不会让你和毕然等太久的。” 毕生另一只手伸过副驾驶把莫若往自己怀里带。这样逼仄的空间,这样勉强才能做成的动作,可是胜过嘴尖的千言万语。 “毕生,我在机场看到你接你父亲和吴世高了,你最近还好吗?” 他松开搂着她的手,“莫若,奶奶让我做选择了。要么我和父亲公开对抗,要么我步步后退。”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莫若没有想到,局势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血脉亲情,怎么就到无法挽留的地步?” “也许我当初要奶奶留了我,就已经埋下了因。”他苦笑了一声,看向莫若,“我后来才知道,爷爷伯父死后,奶奶一直没有把手里的股权全部交给父亲,董事会那边处处都是奶奶牵制父亲的力量。我那时候选择离开,对父亲来说,已经是我的一种表态了。” “可是你那时候那么小,你只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就算我没有那样的动机,可是事情走向已经是那样的了。我到上大学的时候才明白,从奶奶决定自己抚养我开始,我已经成为她和父亲厮杀较量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了。” “毕老夫人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么惨烈的自相残杀,对谁都没有好处啊。” “我记得我随她去拜访过一个高僧,我在屋外偶然听到她对那高僧说,在她眼里,我父亲实在是德方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的选择。” 可是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松口,从来都没有提及过缘由。只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一样,拼命地让我跳级,强行让我去她想让我去的专业,事无巨细地过问我在德方的作为。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喜欢你奶奶的干涉,原来是这样的啊。” “我所有抉择,或多或少都受到她的摆布。除了”他止住了话。 “除了什么啊?”莫若追问。 “除了你。”他轻啄了她一下。 这真是可以溺死人的三个字,比我爱你更甚。可是现下里,除了感动,她微微有些心疼。外人眼里只道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顺风顺水,吃得咸鱼抵得渴,再多的抱怨也。他就这样将自己的满目疮痍掀开给自己看,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莫若问他。 “莫若,你愿意和我离开吗?” 莫若微微愣住,稍后有些迟疑地问,“你是说真的吗?” 毕生捏捏她的耳垂,笑着说,“我开玩笑的。” 莫若追问,“毕生,你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你不想卷入这场争斗,无论哪里,我和毕然都陪你去。” 毕生回道,“现在已经不是我能一走了之能行的了。莫若,陪我下去吃点东西吧。” 车停在a市一条夜市上,小路上斑斑驳驳的是经年累月的油迹,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烟火味,入眼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木炭发出的火光。 莫若拽住他的手,“确定要在这里吃吗?” 毕生回握住莫若的手,“为什么不呢?” “我以为你不会喜欢这种不卫生的东西。” “人身体里总是要有一些细菌才好啊”说话间,毕生已经引着她到了一家店里坐下。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才越会成为执念吧。我记得小时候,妈妈严厉禁止我吃路边摊,以种种理由作盾牌,所以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你们吃,更不用说回了毕家。” “所以,路边摊是你的执念吗。”见毕生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莫若哭笑不得,这样子的毕生像极了没有得到心爱玩具的小男孩的耿耿于怀。 毕生还要了啤酒,莫若要阻止他,“你酒量那么差,喝醉了酒怎么办?” 这是万万不应该说出口的话,因为莫若的小瞧,毕生反而被激了起来,本来只是要两瓶,现在反而又多要了三瓶。 “只是啤酒而已。”见莫若有些不开心,他给自己找理由,眼神像极了拽住妈妈的衣角让妈妈买糖果的小男孩,因为知道被爱着知道一定会得到回应的理直气壮肆无忌惮。 她突然意识到今天她不止一次用“小男孩”这样的字眼来形容毕生。在这样的想法下,她记起以前看见过的一句话:每一个男人内心都住着一个小男孩,总有一个母亲之外的女人来唤醒他。 她的心柔软了起来,语气也缓了下来,“今天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陪你喝。” 她以为啤酒总不会喝醉人,可是她还是高看了毕生的酒量。四瓶酒下肚,他分明眼神都是呆滞的样子。 “莫若,我骗了你。”毕生舌头像是打了结,费半天劲儿她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莫若一怔,她有些不太明白毕生骗了她什么。 “当时吴世高替我父亲挡那颗子弹的时候,我也在场,就在他的身边。” “我有什么理由让他在吴世高和我中间更相信我一点?” 她终于知道很多事情。这些年来他为何对他父亲的步步紧逼选择了原谅。 在喧闹的大排档,在人间烟火的气味里,莫非抱紧了毕生,“毕生,你对你父亲有亏欠,对吗?” “我其实心里对他是有怨恨的,这些年,我看着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往往,我就会想到我的母亲。他越是风流,她的一生就越是不值当。他就这样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那一刻,我犹豫了。” “从那时候起,他就应该知道我的恨的。所以,他完全有理由认为我在苦心孤诣地想要夺他的权。” “为一个人去死,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所以当时,我看到你在莫若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看到你为了她变成另一个人,我对你们是有敬意的。我很羡慕你们这种感情。” 她一时间有些语塞,最近她的情绪,总是很容易就在她和莫若车祸的事情上起波澜。她强按下心里的伤感,安慰毕生,“毕生,你那时候只有十五岁,只是个孩子,那种情况下,孩子肯定是会被吓着的,父亲护着孩子才是人之常情啊。就算你对你父亲有愧,你妥协退让了那么多次,你父亲还是没有放下对你的怀疑啊。你既然看出来吴世高对你们父子感情的挑拨,既然可以看出来他做事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你的妥协退让,反而会葬送了德方,我相信到时候你父亲也不会开心。要想打开你们的心结,也许真的需要釜底抽薪的办法。” “所以,莫若,这就是我没有办法离开的理由啊。”毕生看着她,吃吃地笑,“就算我对德方一无所求,可是事到如今,种种责任都迫使我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说完他一头倒在莫若身上。 他的酒量,真是令人堪忧啊。莫若回想起她仅有的几次见到毕生酒后的形态,觉得是时候找个机会立立家法,让他珍爱生命,远离酒精了。 第38章 第 43 章 莫若打了电话让李哥过来接他们俩。 回去的时候毕然在客厅里等着,好容易把毕生安顿在房间,莫若出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毕然站在那里看着她,毕然一向生物钟在九点入睡,莫若牵着他的手出去,蹲下身问他,“毕然,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毕然眼睛看向别处回答她,“睡不着” “毕然,小姨不是告诉过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别人吗?” 毕然这才看向她,眼里像是有别别扭扭的小情绪。 “小姨,爸爸还好吗,不是说人难过的时候才会喝酒吗,爸爸他为什么要喝酒啊?” “爸爸他,只是工作上有些不顺心而已,明天醒来就好了。小姨带毕然回房间睡好吗?” 毕然点点头,听话地跟着莫若回房间。 “小姨,我睡不着,你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莫若起身离开的时候毕然突然叫住她。 她顺手拿了一本故事书,坐在他床头,给他讲。书里都是几页长的小故事。莫若讲完一个,毕然嘴上不说,眼睛却期待着继续讲下一个。 她一个一个往后讲。 好几个故事以后,她正要翻下一个的时候,毕然突然起身从莫若手里拿过故事书,“小姨,我想听这个。” 他把书递给她,书已经翻到他想听她讲的那一页。 莫若心里有些奇怪,毕然刚刚的表情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害怕她发现一样的慌张。她给他讲着,手指却不由得扒到刚刚本来要讲的那个故事那一页。 她见着那个题目,心里像陡然压着了千斤重的鼎,重的五脏六腑都要垮掉。她强自镇定着,面不改色地继续讲,心里翻江倒海的,是千百种情绪在兴风作浪。她第一次觉得这故事好长,怎么讲好像都讲不完。好容易要讲到结尾了,她实在撑不住了,把脸埋在书里,哽咽着问毕然,“毕然,我翻回去给你讲前面那个故事好吗?” 毕然呆呆地看了她半天,反应过来一般把脸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硬从她手里夺过那本书,小脸埋进被子里。莫若听到他因为隔着被子不是很清楚的声音,“小姨,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莫若被毕然赶了出来。她离开毕然房间的时候她分明听到毕然抽泣的声音。她再一次痛恨自己对自己记忆的无能为力,她什么时候才能毫无顾忌地告诉毕然他的妈妈回来了,他像故事里的小蝌蚪一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妈妈。 她迎面差点撞到曼榕姨。许是看到莫若红红的眼眶,曼榕姨面带担忧地问,“少爷他没有事吧?” 原来曼榕姨以为她哭是因为毕生的缘由,莫若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做更正,“他情绪挺消极的,现在这副局面让他心寒。” 曼榕姨了解地轻搂住莫若,“莫若,这次回来就不要再走了,你们年轻人的爱情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分分合合,曼榕姨的心也跟坐过山车一样,跟着你们的分合上上下下,不得安生。好在你回来了,要不然少爷这么多委屈压力,又能说给谁听呢。” 莫若沉默地点点头。也许找个机会,她应该好好和曼榕姨说一下这背后的离奇故事了。 这天,毕生回毕家以后,径直去了书房,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整半天,连晚饭曼榕姨去叫都没有吃。 晚饭后毕生给莫若发了短信,把莫若叫到书房。莫若顺便把给毕生留的饭热了,送上去。 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书桌上摆着一个老式的复读机,与整个书房显得格格不入毕生满脸的疲惫复杂。 莫若喊毕生吃饭,毕生揉揉自己的眼睛说不饿。 莫若佯装生气,“这是我第一次热饭给你吃,你必须要吃完。” 毕生起身捏捏她的鼻头,“你要是亲自做一顿饭,你做多少我就吃多少。” 莫若听出话里他的取笑,厚着脸皮说,“你敢吃我就敢去做。”说完作势要出去重新做。 毕生一把把她捞到自己怀里,“算了,我怕你把厨房给炸了。” 莫若被他挤兑得恼羞成怒,挣扎着往他身上捶。因为没有多少恼意,力气不轻不重的,倒像是在调情。这么想着,脸上又有些热意。 毕生勉强筷子在饭里扒拉了几口,是难以下咽的样子。“莫若,我真的没有胃口。” 莫若看他这样子,也没办法勉强。默默地收拾住餐具。 “出什么事情了吗?” 毕生起身,背对着她。 “莫非,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对她用了莫非的名字。 再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是很严重的事情。 “毕生,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书桌旁边,按下了复读机的某个键。 不是很清晰的声音,夹带着各式各样的杂音。可是已经足够能听清楚录音的重点了。 是一起谋杀策划的录音。 年轻男子的声音,音色好听,可是对电话那头人的吩咐冷酷无情,结尾的那句“务必要做得滴水不漏,我要让父亲和毕言插翅难逃。”令人毛骨悚然。 莫若听曼榕姨说他们当时是因为住的别墅意外失火而死亡的。 原来背后有这样血淋淋的罪恶。 莫若分明看到毕生拿着复读机的手是抖着的。 莫若周身都起了寒意,遑论毕生。 莫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莫若从毕生手里拿过复读机回放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问毕生,“毕生,为什么纵火的像是你叔叔毕行,他企图杀害你父亲和爷爷。可是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父亲呢?” 毕生仰头瘫坐在椅子里,像是被人抽掉了所有的骨头,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我父亲顶替了我伯父的身份。” 莫若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好半天她一句一句地向毕生确认她对他话的理解,“所以说,你的父亲是毕行,他杀害了你的爷爷和伯父毕言,而且以毕言的身份继续活着。” 毕生已经没有力气回答她,只是闭上眼睛作为默认。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莫若像是陷入一个巨大的迷雾,“他这么做不怕被别人发现吗?”片刻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东西,“对了,他们是双胞胎,完全可以掩人耳目的。可是,毕老夫人不会发现吗,她难道没有区分出来自己的两个孩子吗?而且,你父亲有什么动机杀了自己的至亲再以他哥哥的身份活着?”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驱赶着自己不断发问一般。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问毕生,“毕生,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录音的?又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李奶妈在毕家做工做了快一辈子,机缘巧合下录到这一段音,把它藏在家里一辈子,死了后被儿子翻出来,他找到我,卖给我这份录音。从他的嘴里,我才知道,我父亲竟然真实的身份是毕行。 他跟我说,爷爷和伯父死后,是毕老夫人授意我父亲从此用伯父的身份在世人面前的。那时候德方是上市的关键时期,公司实际掌舵者都死在火灾里,必然会引发市场的震荡,上市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奶奶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稳定人心。 “毕生,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毕生睁开眼睛,可是眼睛里空无一物,“事到如今,我只能先告诉奶奶了。” “毕老夫人,她能受得住吗?” 毕生脸上是凄楚的神色,“莫非,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毁掉这盘录音,当它在这世上没有存在过。” “你这样做是帮你父亲销毁罪证。毕生,你这样是犯法的。”莫若为他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莫若,他是我的父亲。无论他如何看待我,无论他如何对待我,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毕生看着莫若,又不像是看着她。 “可是我想了整整一个下午,这样做对奶奶是不公平的。她是最有资格决定这份罪证去向的人了。” 莫若从书房出来,往楼下走的时候,听到曼榕姨问她,“少爷今天怎么了?” “还是公司的事情,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莫若搪塞过去,可是语气神态都是慌乱的。她虽然并没有对曼榕姨撒谎,可是下意识地不敢看她的眼睛,所以她错过了曼榕姨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 莫若直觉自己再跟曼榕姨周旋,一定是越说越错,越错越露破绽。几乎是找了个蹩脚的借口逃回自己的房间。 她还记得曼榕姨和她说过,“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过的人就是他了。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母亲拿剪刀要往她自己心口扎,我怎么能有那么自私的勇敢?” 曼榕姨那样深爱那样心存歉疚的人,如果让她知道他的真正的死因,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她简直不敢想象。 她还记得她离开书房时毕生说的话,“说到底,我是存了私心的,我不想当审判父亲罪状的审判官,甚至最后演变成屠杀他的刽子手。” 她夹在毕生和曼榕姨中间,以情感论处,她更愿意站在毕生这边。 何况她对曼榕姨隐瞒这件事,不过是延迟让她知道而已。她终将知道真相,只不过是由毕老夫人揭开。毕老夫人,应该会为自己死去的丈夫儿子主持公道的。 第39章 第 44 章 出人意料的是,隔了很久毕生也没有将录音交给毕老夫人。 莫若在电话里问毕生缘由。 毕生回应她见了面再说。 “不能在电话里讲吗?”莫若奇怪道。 “想见你了” 莫若约毕生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吃饭。吃饭的地方在一条很窄的马路上,过马路的时候她朝毕生的方向走着,带着笑意。 她抬起头,突然看到前面有一辆车朝毕生横冲直撞过来,猛地推开毕生。 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莫非莫非”是毕生的声音。 她脑子里混沌着,像是有什么碎片在脑子里抽刮,头皮直发麻。 “莫非,人的下意识动作才是本能,你知道吗。如果她当时有犹豫之后才作出反应,那只能是各种利益衡量后的做法,而与感情无关。她那样对你,是因为她是真的爱你,把你的命看的比她自己的都重。你能做的,就是把她的那份也好好活下去”是毕生的声音。 她好像看到了莫若的影子。在浓雾里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脸。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莫若的脸了,她当莫若当了六年,好像自己就是莫若了。 “姐姐,我的死和你无关,你知道吗。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可是是我把我们带到这种绝境里,都是我的错。” “姐姐,你听着。我在乎你,所以如果只能有一个人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就像我同样相信你也是这样想的。如果因为你我活了下来,你会愿意看到我一辈子都陷在自责和放逐中吗。” “不会,我不会愿意的。” “姐姐,我想留下的是爱,不是你的负罪,我不是想带走你的人生。” “你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可是你就那样下意识把我护在身下,如果你再考虑一下,你肯定不会这样做的,你肯定后悔这样做的。” “我没有后悔过,姐姐你已经替我活过一次了啊。姐姐,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还有在乎你的人等着你醒来。”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没有办法睁开。 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 “他守着深度昏迷的你,一宿又一宿,我记得他开口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奶奶,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我那时候才知道,你要是醒不过来,我这个孙子就彻底废了。 我知道你和你妹妹感情深,你没有办法接受因为你的原因她离开,可是你和毕生呢,你们的感情就不深了吗,我记得当时在医院里,毕生喊你的时候你的心率又有了跳动,你拉着毕生的手说爱他,说对不起,说让他好好活着。 他们说你全都忘了,莫若,你没有忘记,你只是找了一个最舒适的状态活着,你自己舒服了,可是你让毕生和毕然陪着你受活罪。 孩子,你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要经历很多东西,也许你经历的事情比一般成年人经历的要复杂一些。可是我想,每个成年人都不应该在一种关系里深陷其中,成年人要肩负复杂的责任与义务,注定我们都做不到随心所欲。 莫若的头昏昏沉沉的,那些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浮在她梦里的空中。她不想醒来,她真想一睡不起,可是毕生和毕然这么久都不来她梦里,她在这梦里有什么意思呢。 她渐渐在幻境里抽离,终于睁开眼睛,眼神也清明起来。 她终于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往日种种,像是山崩地裂一般呼啸而来,她听到自己周遭幻想的世界悉数崩塌、片甲不留,她的世界好像被大雨重新洗刷了一遍,心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不一样的气息。 她终于又来到这地方,她已经能够平静地回忆起来。她记起来当时所有的情景,她们不是在去的时候出的车祸,而是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她们在激烈地争吵,莫若误会了她,以为她一直偷偷给郑方知钱,她让她收手,她那时候被郑方知的那个给她的那个信息惊到发蒙,什么话都不想解释,莫若说,“你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坏女人,你毁了我!” 她打了莫若一巴掌,“有你这么说自己姐姐的吗!” 莫若留着泪恨恨地看着她。 然后莫若尖叫了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莫若护到身下。 她醒来的时候莫若的脸已经用巨大白布遮住,她听到医生和她说,“你妹妹手上有很多道伤疤,应该是自己用小刀划出来的,你知道她有自残的倾向吗?”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只是像完成任务一般一个月给莫若打一次电话,问她吃的好不好,穿的厚不厚,身体怎么样,学习还好吗。可是她从来不记得问,莫若你最近开心吗。莫若对她冷冰冰,她竟然也没有深究。 她一直抗拒莫若的鲜血,一直抗拒回忆血的粘稠,腥甜的血腥味,她现在终于记起来莫若对她说,“好好活着”那是莫若用命换来的四个字,她竟然也没有听。她比莫若多活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她那样通透明白。 “整整五年多,我作为莫若活了整整五年多,莫若刚走的那段时间,你们所有人跟说说莫若救我,只是为了让我好好活着,不是让我来在愧疚中过一辈子的。可是真正让我崩溃的,让我成为她的是我对莫若的忽视。她死前我们都还在争执,她跟我说,她不怨妈妈只想要带走我,她不怨郑方知喜欢的是我,她看得出来我不喜欢他,可是她怨的是我居然看不出她喜欢郑方知,我是有粗心才看不出一个青春期女孩简单的小心思。她说,在她心里,我都可以排在父亲前面,就算出现郑方知也是这样,可是她从来不敢问我,我在她心里排第几,因为我身边有太多的人,似乎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她说着说着,突然哽咽了,“我想跟她说对不起,我不应该在她说永远不想见到我的时候就在她最难的时候离开那么多年,我那个时候只考虑了自己的感受,我都没有注意她的反常。我都没机会知道她一直过得那么孤单,我想告诉她你喜欢谁姐姐都可以替你去追。我想告诉她不要封闭自己,你以后也会交很多很多的朋友,谈很多很多的恋爱,遇到很多很多对你很重要的人,也会遇到很多很多觉得你很重要的人,人生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选择的,人生可以是丰富多彩的,你不需要强迫自己一直把我排在第一位,你不需要有负罪感,就算你以后遇到更加重要的人,就算我排在了你人生的末尾,我也不会不开心,我会开心他们排在了我前面,说明他们比我对你更好,比我更懂你,比我更让你开心。 我想告诉她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是其他任何一种情感都没有办法替代的。 我想看着她考上理想的大学,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梦想,找到她真正爱的那个人和他结婚,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她那么拼事业一定顾不上照看小孩,我可以帮她看,我有照看她和毕然的经验,一定会把他们照看的白白胖胖的。也许我们都会遇到婚姻危机,如果我们的丈夫敢出轨,我们会联合起来十倍的报复他们,如果我们自己出了轨,我们一定会挺身而出把对方护在身后抵挡别人的口水。等到老了,我们变成老太太了,她一定会是个严肃的老太太,我一定还是个嬉皮笑脸的老太太,那又怎么样,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们消磨时间的方式会有分歧,我们一定会一起每天去跳广场舞。我年龄比她大那么多,可能我先走,可是我想比她多活哪怕一秒,她宠了我那么多年,最后我宠她一次。 可是,不可能了,我想告诉她的,我想和她一起做的,都不可能了。” 她边哭边说,说到最后简直要背过气来,毕生怕她跌倒扶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莫非,莫若会了解你的。” 他们在那里呆了很久很久,直到夜幕降临,两人在附近的旅店住了下来。 莫非躺在床上,蜷缩成弓形,像是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毕生自后背搂着她,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好像会就这样地老天荒一般。 早上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到床上,莫非就在阳光碰触里醒了过来。她扭头看到毕生就在自己的身边,沉沉的睡着的样子。 命运是何其神奇的事情,他们相识于那么早的年月里,真真是经历生离死别,几经波折,还能在彼此的身边。她何其有幸,能够遇到他,陪她度过那么艰难的时光。 见毕生醒来,睡眼朦胧的样子,她俯身下去往他唇上印了一个吻。 毕生作势就把她压在身下,莫非心跳如鼓,眼睛已经闭起来了,她都能感受到他离她越来越近,心里突然想到什么,猛地睁开眼睛就要起身,毕生全无防备,莫非的头已经撞到他的下巴上。 毕生微微有些疑惑。 “毕生,我还没刷牙!”她理直气壮地朝他解释。 “那你刚刚还勾引我。”毕生罕见地露出坏笑。 “我又没把舌头伸进去。” “想什么呢,我也没打算伸进去啊。”毕生食指点在莫非的唇上,那嘴唇像是着了火一般,成燎原之势,连脸上也遭此无妄之灾,腾起一片高原红。 莫非呆呆地看着他。 “傻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洗漱吧。”毕生揉揉她的头发。 第40章 第 45 章 “对了,肇事的车辆找到了吗?”回毕家的路上,莫非问毕生。 “找到了,你出事的那条路虽然偏,可是还是有路人拍下车牌号,肇事者是酒驾。” “难怪会那么横冲直撞。”莫非如今想起那天的凶险,来势汹汹,让人措手不及,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还好抓住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毕生踩了急刹车,他面色凶狠地看着她,“莫非,你怎么还能笑出声来?” 莫非的笑也跟着踩了急刹车,她对面的毕生,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是颤的,他嘴角抽动,眼睛里已经有水雾了。 像是怕被她发现一般,他伏在方向盘上,“你知不知道,如果撞得角度再不巧一些…”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莫非去拉毕生的手,被他甩了开。 他已经抬起头来,眉头深锁,“莫非,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任性?” 莫非被他吓着了,忙保证道,“我再也不会没心没肺,乱开玩笑了。” 毕生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我不是说这件事,莫非,下一次好好保护好你自己好不好,我真的承受不住再失去你一次了。” “可是就算我出了什么事,毕生,我这样做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不是让你来在愧疚中过一辈子的。” 她把毕生当初安慰她的那句话,原原本本地还了回来。 毕生意味不明地看着她,话说出来都有些寒意,“下一次,如果你再这样自作主张,我不管你醒不醒得过来,我保证我马上续弦。” “毕生你太过分了,你居然抛弃糟糠之妻,要当当代陈世美。”莫非佯装怒意,可是心里知道他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压下声音,“道理我都懂,可是莫非,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再对的道理我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感受。当初所有人劝她好好活下去,可是要过心里那道坎,真的很难,她花了足足八年的时间才从对莫若的愧疚追悔中走出,如果没不是因为毕生和毕然,也许就是一辈子的万劫不复。 “莫非,我和你说正经的,如果你真的出什么意外,我不保证我还能自己一个人活下去。” 莫非听了这话,捏紧他的手,“啊,那毕然怎么办?” “莫非,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车上扔下来。”毕生周遭有凌冽的气息。 莫非有些奇怪他生气的由来,“我说得不对吗?你怎么可以只考虑自己的情绪,剩下毕然一个怎么办?” “你只想着毕然吗?” 莫非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他生气的点在这里,“毕生,你居然和自己的儿子吃醋。” 被莫非点破,毕生有些恼羞成怒,“是谁一醒来就说怕毕然碍我的眼要带着毕然离开仗剑走天涯的?” 等莫非意识到毕生是指她当初作为莫若醒来想带毕然走,摇着毕生的胳膊撒娇,“我那时候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难不成我不仅仅要带走毕然,还要带走自己的姐夫吗?” “莫非,你要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姐夫小姨子的。” 莫非吐吐舌头,“我保证我再也不说了。” 毕生转头看向窗外,“莫非,其实我当时真的对你是有懊恼的,我一直以为你的故事里再没有我了。我以为你妥当的在你新的人生里安排了莫若,安排了毕然的位置,单单忘了安排我的位置。” “我”莫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啊,她把自己当成莫若那样往下活,她心心念念怕毕然在毕家受委屈,可是她完完全全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对待。 “对不起”莫非低着头。 毕生摇摇头,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情,嘴角轻扬,“可是那天我听你说起我们第一次相遇,我才知道原来你还有一块记忆完完整整是留给我的,完完全全是属于我们俩的。” 是啊,巷口的相撞,是只属于他们俩的记忆。毕生陪她回莫家的那次,毕生一直陪她在莫家呆着,到莫若回家,都没有出过门。 那时候她并没有认出他是当年的林毕生,那样仓促的一面,以为人海茫茫再无法相见,直到他们在a市机场擦肩而过,她竟一眼就认出他来,她才知道真的有一见钟情这个词,她竟然把这个人记到了心底。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渊源,远不止于巷口的那一面。 毕生看着她,“所以,莫非,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对不起这样的状态,从来都是你情我愿。” “你当时放纵我成为莫若,就不怕我再喜欢上别人吗?” 毕生伸手去擦莫若脸上的泪痕,“你那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等我成了毕生,你已经不记得林毕生这个人了,还是会喜欢上毕生。所以我想,就算你成了莫若,忘了毕生这个人,我自信你还是会喜欢上我的。” “自恋狂,再说我那么小的时候,哪懂什么是爱,只是因为你长得比较好看,才多看你两眼的。”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 “我知道。所以啊,我现在长得更好看了,我就不信你放着我这么帅的人去喜欢别人。” 她被他的话逗笑,可是对她来说这真是最正确不过的话了,有他在,她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呢? 这样温馨的时刻须臾就被打断。 毕生的脸色越来越沉,握着手机的手都在抖,“行,李哥,你过这边来接我们吧。” 接完电话,毕生的拳头重重砸向挡风玻璃。 莫若阻止不得,只听到毕生语气发冷地说,“莫非,前几天你被撞不是意外。” “什么意思?不是说是酒驾吗?” “出事前几天肇事者的卡里多了一笔巨额转账,是从我父亲秘书那边转出去的。” 毕生眼神空洞,像是被人掏干了所有的意志精神,“那辆车本来是要撞向我的,莫非,可不可笑,一个父亲,居然要撞死自己的孩子!” 因为是男子汉,因为成年,毕生的哭泣压抑而又低沉,像极了野兽受伤以后的低吼。 “毕生,没有别人,你不用压抑自己。” 莫非安慰着他,她实在没有办法把她记忆里那个看着毕生的背影眼神里全是父爱的男人和毕生的父亲联系起来。 她想起她用一百万从郑方知那里买来的一个秘密,她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和毕生说。 告诉他,会不会他就不会那么难过。 可是,事情会不会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说出口,是不是一切都无可挽回?毕生又将如何自处? 她这样犹豫着,已经失去开口的机会。 等到李哥到的时候,毕生已经面色如常,甚至更添了几份冷意。 一路上,李哥和毕生的谈话让她心惊胆战。似乎在很早以前,毕生就已经在吴世高跟前安插了眼线。吴世高不知道从哪里接到消息知道录音在毕生手里,告诉毕生父亲才引得莫非险遭杀身之祸。 “少爷,到现在我渐渐有些看不明白吴世高了。吴世高这个人,太过神秘。自小福利院长大,无父无母的。按说人活到这样的年纪,总是会有些复杂的人情交往,可是偏偏他无妻无子,连女伴都很少有,像是为工作而生的一样。早些年我和这个人打过交道,为人精明,可是隐隐又透着些让人说不太好的凛然正气。以他的能力胆识,自己出去干一番事业也未可知,可是这些年偏偏爱掺和进你和毕董的家务事,总觉得他像是要搅浑你们的关系,这后面像是藏着隐情一样。” “利益面前,谁能保证不冲昏头脑。”后座里,毕生闭着眼睛,有些不屑地说。 车停在车库,毕生却没有起身的意思。李哥看他的眼色,先行离开。 “莫非,对不起,你一回来我就让你陷入这样复杂的局面里。相信我,很快一切都会好好起来的。” “没有关系的,我只是觉得看着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我却帮不上什么忙,有些难受。” “你和毕然在我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力量了。” “你准备怎么办?”她担忧地看向他。他越是镇定,越让她心疼不安。 “本来我想把录音交给奶奶,可是有人往我邮箱里发过一封邮件,只有短短一句话:当年的事情你以为毕老夫人不知道吗。我派人顺着邮箱ip查下去,发现是新注册的邮箱,只发了这一条邮件,还是在网吧发的。” 莫非心里一震,“怎么可能?毕老夫人她,竟然知道?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儿子,竟然纵容他逍遥法外?” “这毕家藏污纳垢,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奶奶她,无论是为了脸面利益,未尝干不出这样狠绝的事情。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连我父亲尚且都这样,我又如何能相信我奶奶?我不会把匕首递给别人的,如果我手无寸铁,你和毕然将更危险。再等等,我会找到最恰当的时机,把事情圆满解决的。” “毕生,我害怕。” “我会保护你们的,相信我。这几天你们正常去学校,我会在暗地里加派人手保护你们的。”毕生眼神坚定地看着莫非。 “我也害怕你受到伤害。” “莫非,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保护我自己的。相信我,好吗?” 下车的时候,莫非转头提醒毕生,“曼榕姨的生日就在这两天了,我们是在家里庆祝吗?” 也许现在的时刻提这样的话题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天要塌下来人还是要穿衣吃饭的。毕生随口问了一句,“在家里吧。对了,曼榕姨生日是在” “五月三十号”莫若接了句。 昏暗的灯光下,毕生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下,转瞬间已经是正常神色,莫非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毕生回答她。 莫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哪怕她用再长的时间,怕也消化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