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叶浮生》 第1章 千难万难行路难 没有人真的喜欢漂泊。 叶悦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十二岁。硬皮的日记本,封面是一个肥嘟嘟的白兔子,淡黄色的纸张静静地守护着这个小女孩的喜怒哀乐,像个忠实的老朋友。 她四岁的时候,爷爷被查出了严重的尿毒症,县里的医院不敢乱治,叫他们去了城里的大医院,本来就不富裕的小家哪里能承受的了按日计算的住院费、透析费和各种各样药片的费用。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爷爷偷偷喝了一整瓶的安眠药,穿戴整齐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儿子们根本来不及难过,就开始为这段时间欠下的债务闹得不可开交。叶爸爸为人忠厚,叔婶塞来的欠条,他一应收下,没有分辨。叶悦的妈妈冷笑着推了身边的二婶一把,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医院,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实说起来,叶悦的第一个十年过的还算安稳,她和奶奶住在县城里,爸爸为了养活她们,基本整年都在城里打工。从工地上的搬砖工到工地上的包工头,她不知道父亲受了多少苦。后来,爸爸和几个工友开了家小装修公司,生意算不上兴旺,但比以前要稳定许多。 “悦悦,爸爸准备把你接到城里来上学。” 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里尽是喜悦。他求爷爷告奶奶的才给还在上小学的叶悦争取到了一个上市里师范小学的机会,执意要把叶悦接来。 叶悦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那……那奶奶呢?” “把奶奶一起接来。” 叶悦没有再拒绝,她是个很听话的孩子,电话那头的父亲,语气里是骄傲的,她不想让父亲失望。 进城的第一天,她有点害怕,一直揪着奶奶的袖子不说话。奶奶倒是不怕生,雄赳赳的坐在去城里的大巴上,逢人就夸父亲的好。爸爸来汽车客运站接她们的时候,身边还站了一个女人,染着咖啡色的头发,嘴唇抹的鲜红。 “叫妈妈。”奶奶把叶悦从身后拉出来,捏了捏她的肩头,笑着说。 她看着那女人,没有说话。 “孩子怕生,孩子怕生。”奶奶忙不迭的说,生怕那女人误会似的。 “妈,我帮您领行李吧。”叶爸爸见老婆没有吭气,抬眼又看到母亲讨好般的笑容,觉得有点尴尬,只好挠挠头说。 “以后啊,你就叫她李阿姨。”爸爸指了指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握着方向盘回头对叶悦说。 “李阿姨。”她怯怯的喊了一声。 “好好开车。”李阿姨拍了拍叶爸爸,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过了一分钟,她才回头对叶悦笑笑,算是回应。 “最近吃的好吧?”奶奶身子向前倾,趴在李阿姨坐的驾驶座上凑着头问。 “还好呢。”李阿姨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一点。 “宝国打电话告诉我你有了的时候,我真是高兴地两天都没睡着啊。”奶奶笑着说。 “他那两天激动地到处说,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李阿姨嗔怪的看了叶爸爸一眼,又侧头对奶奶笑笑。 叶悦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真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后来李阿姨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圆了起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要有弟弟妹妹了。 在城里,第一次搬家,是因为李阿姨。 那个冬天冷的吓人,大雪漫天的飘,只过了一夜,地上便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那天,叶悦下楼给李阿姨开楼下的大铁门,折扇大铁门原本是防盗门,可惜年久失修,不能按门铃,也不能遥控开关,只能用钥匙有点费力的打开。李阿姨有时会忘带钥匙,她嗓门大,在楼下喊一声叶悦的名字,叶悦就能听见。那天,她下楼给李阿姨开门,李阿姨穿着一双橡胶底的棉鞋,挺着大肚子脸色也不太好。她没有理叶悦,径直上楼。叶悦习惯了她对自己的态度,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节、两节、三节……她低着头默默地数台阶数。突然,走在前面的李阿姨突然惊叫了一声,随即身子一歪倒了下来。叶悦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想挡住她,可李阿姨怀孕以后的重量几乎抵的过两个叶悦了,螳臂当车,用在此时此刻,并不夸张。 叶悦穿着拖鞋,本来站的也不稳,被李阿姨一撞,也向后倒去。她拼命扯住李阿姨羽绒服的一角,又伸手拉住生了锈的楼梯扶手。李阿姨倒退着又下了两个台阶,才狠狠的歪倒在狭窄的台阶上。 叶悦还没站稳,就听到身后的一阵惨叫,她忍着脚痛急忙回头。 “李阿姨……”她话没说完,就看到水泥地上好像有些黑黑的水渍在一点点渗开。她没有多说,扭头跑回家里,打了120。奶奶听到叶悦对着电话七零八乱的说完后,双手一拍,大叫“不好了”,然后便跑下楼。 后来,120来了,算是及时,却仍没留住那个孩子。 李阿姨在医院里醒来时,摸了摸肚子,放声大哭。叶悦站在一旁,看着爸爸不停地安慰着怀中的妻子,心里也有些酸楚。 “叶宝国,我跟你说过了,你这个女儿是扫把星、是倒霉蛋,你不信,非要接她到家里来。”李阿姨抬头看见站在一边的叶悦,气不打一处来的说。 叶爸爸对叶悦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叶悦的手微微握紧,转身走出了病房。 可能是因为已经入了夜的原因,医院的长廊有些空荡。叶悦觉得冷,只好不停地走来走去,一会搓搓手,一会蹦一蹦。就这样,过了一夜。 后来,李阿姨出院,执意要搬离他们原来的方子,去城市的另一端。叶悦也只好办了转学手续,又在a城的另一个区上了小学。很普通的小学,收的多是些周围进城务工者的孩子,叶悦却学的更加用功了。 初一那年,她直接升入了这个区的一所普通初中,奶奶依旧和他们住在一起。换了新的环境,李阿姨的脾气却越来越大,她和叶爸爸不断地争吵。为了钱、孩子、奶奶和她。 “叶宝国,你留这个小丫头片子在我身边,是诚心要把我气死!”李阿姨拍着桌子说。 叶爸爸瞅了眼缩在一角的女儿,火也“蹭蹭蹭”往上冒,对着妻子吼到:“那你说,你说要怎么办?” 李阿姨被一向温厚的丈夫这么一吼,气势顿时弱了几分,“那我找我哥,把她调到b中。” b中是a城的一所老牌初中,今年改革,扩建了老校区,还修了学生宿舍。奶奶和叶爸爸自然愿意叶悦去更好的学校上学,李阿姨不愿意看见叶悦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看见她就莫名其妙的想到自己那个掉了的孩子。 于是奶奶拿了一大部分积蓄,买酒买烟打点关系。在初二那年,她又转学了,转去了b中。奶奶替她收好了行囊。 “悦悦,没事儿别回来。”奶奶说着,眼睛就红了,“奶奶去看你。” 她拉着一个人造革的小旅行箱,站在门口吸了口气,没有回头。有点像妈妈离开他们的时候,那么决绝的没有回头。 只是她不是狠心,而是害怕。害怕往前走,也害怕往回看。 叶悦错过了b中开学的那一天,正是上课的时间,校园里很安静,她拖着行李箱,轮子划过水泥地的声音有些刺耳。走之前,李阿姨递了张纸条给她,条子上写了她要去找的老师,她要去的班级。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大箱子一层一层的搬上了楼梯,花了一刻钟时间,她终于找到了那个老师的办公室。 “哦,你找于老师啊,他在上课呢,你等等吧。”叶悦点点头,道了声谢,便将箱子拖到一边,自己则坐在箱子上,从包里拿出水杯喝了口水。 没等多久,下课铃就响了。叶悦听到这声音,反倒紧张起来。果然,没过多久,学生陆陆续续的从教室里走出来,不时有老师模样的人进出办公室,她不知道哪个才是那位“于老师”,表情有点无助。不时有路过的学生瞅瞅这个有点瘦弱的女孩儿和她身边的皮箱子,她皱皱眉,留下箱子,走进办公室,依旧问那个靠窗的老师。 “老师,您好,请问于老师回来了吗?”她的声音不大,透着股腼腆劲。 那老师正在改作业,手顿了顿,抬头指了指对角方向,努嘴说:“囔,就是那位老师。” 叶悦说完“谢谢”,回头看了眼自己的行李箱,依旧孤零零的站在忙碌的走廊上。她点点头,朝那位有点秃顶的中年男教师走去。 “于老师。”她手微微握紧,鼓足勇气喊道。 于老师正在喝水,瞥眼看了看叶悦,点点头,眼神有点茫然,“你是……” “我叫叶悦,是……”她没说完,于老师就挥挥手示意她不用说了。 “叶悦啊,你怎么今天才来报道?” 是啊,为什么呢?昨天她在街上发完了最后一天的小传单,张姐给她结了整个暑假的工资,一共八百块钱,她塞在了奶奶的枕头下面。 还好,于老师只是随口问问,没等她回答就起身要领她去教室。走出办公室,叶悦拉起自己的行李箱,于老师撅了撅嘴,很惊讶的样子。 “你一个人抬上来的?” 叶悦忙点点头。 于老师想了想,说:“叶悦,你把行李箱放到我办公室里去,下课再拖寝室去吧。” 叶悦又点点头,把行李箱拖到于老师的办公桌旁。 于老师站在门口见她跑出来,朝她点点头,“昨天也有个男生插到我们班来。”他随意说,“你不用紧张,有什么困难就说,听不懂的知识要即使问。” 叶悦低着头听,眼睛却有点酸。她很珍惜每个人给她地善意,比如说此时,这个才认识的老师告诉她的每一句话。 “谢谢老师。”她小声说。 下课时间总是短暂,他们还没走到教室,上课铃就响了。于老师加快了步伐,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教室。 这节课的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看见于老师匆忙的走到门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走到门口。于老师简单跟这堂课的女老师解释了几句,就把叶悦领到讲台上。 “同学们,这是咱们班的新同学,叶悦。”于老师还说了些什么,叶悦已经有些听不清了,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紧张的嗓子发干,手又不自觉的握了起来。 “叶悦,你先坐在那里。”于老师指了指第四列最靠前的那个位子,只有一套桌椅,倒是像为专为她设计的似的。 她朝大家微微鞠躬,然后背着书包在众目睽睽下坐进了那个有点局促的座位里。叶悦安安静静的取出文具,却完全没有从刚才的紧张中解脱出来,只能心不在焉的听课。 “再插俩人进来,咱们班绝对会挤爆炸。”坐在叶悦身后的男生语气夸张的对同桌小声嘀咕。 “人家条件好,你管得着吗?”叶悦有点惊诧,不懂女孩为什么要帮自己说话,尽管这话听上去哪里有些怪怪的。 “切,”男生不屑的说,“你们这帮小丫头片子,陆子成是吧。” “什么陆子成,你要不要听课了。”女生洋怒。 这是叶悦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陆子成。 第2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小爷,愣着干嘛呢?”程姗一进寝室就看到叶悦盘腿坐在椅子上,垂头看着手里握着的手机。 叶悦回过神,“哦”了一声,没有回答。 高中毕业,她考上了a城的c大,学了会计专业。大一第一堂课是西方经济学,带着眼睛的男老师,操着浓重的口音喊了声“叶悦”,结果刚一出口,就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哪里是“叶悦”,明明是字正腔圆的“爷爷”。叶悦本就长同级学生两岁,又被喊了声“爷爷”,同学们一来二去的东传西传,叶悦就被喊成了“小爷”。 “唉,下午还有一节课。”程姗长叹气,伸了个懒腰。正值饭点,寝室里的另外两位王曼和李小乐,结伴去学校外面的小饭馆打牙祭。程姗嫌外面的小饭馆不干净,叶悦又不想乱花钱,只好老老实实的留在寝室里吃从食堂里拎回来的盒饭。 “今天下午什么课?”叶悦侧头问正在埋头苦干的程姗。 “下午……”程姗咽下口中的米饭,抹了抹嘴说:“那个什么,‘高数’呗。”说完以后,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有点兴奋的说:“不不不,这个学期的高数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叶悦木然的点点头,是啊,上学期他们经管学院的学生高数考的实在太凄惨了,顺利引起了学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他们不用功,他们学院从叶悦他们那届开始放开了文理科限制,c大的经管学院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扩大招生的原因,总之一群文科生欣喜若狂的进入了理科生的领地,然后又抓耳挠腮的盯着高数题,字字都能看懂,还有插图解释,可是连在一起,再加个问号,就完全搞不明白了。院里头疼这些孩子的数学,但也觉得教学计划应该适当调整,比如说培养国际型人才就是当务之急。于是这学年学院把宏微观经济学开成了一门大课,还从美国新泽西州的一所大学里高薪雇了一位修了数学和经济双学位的副教授来教他们,院里的意思是希望这位洋教授,在传授经济学知识的同时,再给同学们巩固巩固必要的数学知识。而全英文教学则是为了开拓同学们的视野,不要学成了傻子,也别干脆心甘情愿的做个傻子。 c大经管学院首创的合并式外教课程对学生们来说还是有些影响的,虽然外国老师的上课方式或许有趣,可大部分学生的四六级都刚刚踩线飘过,听不懂怎么办?院办的教务老师十分优雅的回应了同学们的哀嚎:“同学们,我们会给各位找到尽职尽责的助教。” 不过说实在的,一个外国老师来上课,还是会给他们带来一些隐性福利的。比如说,程姗知道这一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太好了!外国老师念不好中国字儿,咱们岂不是不用再受点名之苦了?” “程姗。”叶悦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待会我可能要去一趟省立医院,下午老师要是点名,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再赶回来,可以吗?” 程姗点点头,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还是问:“叶子,你去医院干什么?” “我继父在省立医院看病,离得挺近的,我妈就叫我去看看。”叶悦说的云淡风轻,程姗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点点头,拍着胸脯说:“这点小事包在妹妹我身上了。” 叶悦草草的扒了两口饭菜,背上书包就出了门。站在公交站台,她核对了一下要坐的那辆公车,确定没有问题以后,她拿出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等公车。 其实她也有很久没见到母亲了,她考上c大的那年,母亲找到她租的房子,不由她拒绝,只留下一张□□和一袋子水果零食后转身就走。那时,她站在小房子里,看着手里湛蓝色的卡片,许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午,母亲给她打了通电话,说继父这几天在省立医院住院,下午就出院了,因为省立医院离c大不远的缘故,母亲便问她愿不愿意来一趟,一起吃个饭。她想了一下,只说中午饭已经让同学买了,她下午再去,母亲倒也没有再劝她。 她和母亲本来就有些生疏和隔阂,可她不是却什么多么叛逆或者任性的孩子,亲人的离去和生活的艰难,她比谁都更清楚,所以她不怨母亲当年离开那个穷困潦倒的家庭。时间久了,似乎也不太怨母亲这么多年让她一个人扛着那么多苦楚了,谁都得活着,不为别人,也得为自己好好活着,这并没有错。 公车缓缓靠站,广播里报站的女声十分动听,车门颤颤巍巍的打开,叶悦收了耳机,几步小跑上公车。 其实,也就是三站路的距离,路上没有塞车,只过了大约七八分钟的样子,公车就在省立医院那站停了下来。她按着母亲发到她手机里的病房号,很顺利的在住院部八楼找到了继父和母亲。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继父坐在中间那张床位上,已经换下了淡蓝色的病号服,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继父看到她,很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叶悦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把书包挂到胸前,从里面拿出早买好的两大袋奶粉。 “悦悦,你买这些干嘛?”叶妈妈看着她手里的高档奶粉,皱着眉说。 她笑笑,把奶粉塞进继父身边的旅行袋里,“叔叔生病了,应该多补些营养的。” 母亲跟她说了会家常,她们之间能说的话题不是太多,叶悦和叶家早就没了什么联系,而这么多年,她也不大清楚母亲过的如何,两个人只能不咸不淡的说着些无所谓的话。她母亲突然说:“悦悦,你要是有时间就给小阳打个电话,他太贪玩了,今年初三了还不好好学习。“小阳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叶悦见过两次。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说:“知道了,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 正说着,叶悦放在牛仔裤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她掏出手机,翻开黑色的手机盖,屏幕上只有四个字: “点名。速归。” 程姗同学出品的短信向来短的令人发指,叶悦看着手机眉头皱到了一起。叶母看着女儿神情不对便问:“怎么了?” “噢,没什么,学校里突然有点事儿。”她站起来,背上书包说:“妈、叔叔,要不我先走了。” “急吗?”叔叔抬头看了眼叶母,也站起身说:“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吧。” “不麻烦了,”叶悦赶紧推辞,“学校有急事,可能晚上要弄得很晚……”她温温的笑了笑,委婉的拒绝了继父的好意。 母亲没有再继续挽留,只是执意塞了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在她的书包里。叶悦不收,两个人拉来拉去,倒是引了不少病人家属的侧目。 “叶悦,你不收就是不认我这个妈。”叶母终于有些不耐烦,她最受不了别人黏在自己身上的各种目光。 叶悦咬着嘴唇,依旧不收。两个人僵持之间,继父劝到:“悦悦,你就收下吧,你妈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收,她就是追到你们学校也得塞给你。你现在好好学习,以后毕了业挣钱了再还给她不是一样的吗?” 叶悦看着母亲涨红的脸,只好把有点褶皱的钱放进了书包的小夹层里,低声说:“谢谢。” 回学校的路上,叶悦觉得空空的书包像被人灌了铅水,沉甸甸的挂在她身上。从小就有街坊邻居对她妈妈说叶悦长得不太像她,她母亲是浓眉大眼的美人,而叶悦却是眉目清淡,只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叫人印象深刻。可是,如果非要说她遗传了母亲什么,犟脾气绝对是其中之一。 公交车一到站,叶悦就一路狂奔到主楼,他们院的公共课开在305大教室。她来的巧,刚爬到三层,下课铃就响了,趁着人多,她从后门悄悄溜进教室里。一百来号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一时间叶悦找不到他们班的“大本营”了。 “叶悦!”李小乐捧着水杯正准备去接水,恰巧看到背着书包左右张望的叶悦,她招了招手,示意叶悦往这边走。顺利找到组织的叶悦同志十分欣慰的坐在程姗旁边,叹气说:“这洋老师也太敬业了吧,操着美国方言点名儿,我的天。” 程姗塞了颗大白兔在叶悦手里,脸上的笑容像是仲夏绽放一朵大荷花。叶悦看着她的红扑扑的脸,额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她了解这女人的各种笑容,比如说这个花一样的表情,代表着某个男青年危险了。 程姗摇头晃脑的说:“什么洋教授啊,是如假包换的中国老师。” 叶悦有些惊讶,“不是说是老外吗?” “那个洋教授的妻子好像是突然生病了,所以他得留在美国照顾老婆。恰好他们学校一个生物医药工程的博士生今年来中国,和c大的医学院有个什么合作的研究项目,他本科念的是经济和数学双学位,研究生和博士才转的行,所以学院同意这学期暂时由这个中国老师给咱们上,下学期外国老师再回来接着带咱们。”程姗不带磕绊的回答。 “那不是说是要培养什么综合性国际人才,所以才玩这么多花样吗,这样一折腾……”叶悦觉得有点多此一举。 “你懂什么啊,人家早考虑好这点了,这个老师严格按照洋教授的教案上课,对咱们全英文教学。”她满脸崇拜的表情。 叶悦坐在阶梯教室的后排,看着讲台上围着的一圈学生,隐约能看见那个老师穿了件白色衬衣被围在中间。程姗还在继续唠叨,她只好愁眉苦脸的倒在坐在她右侧的王曼身上。王曼长得漂亮,人虽然泼辣,却是她们寝室里最招桃花的那个。 王曼照着小镜子,拍了拍叶悦的脸说:“叶子,咱们大学四年终于碰到个帅哥老师了。” 叶悦扎了眨眼,没听懂。王曼又指了指还在发癫的程姗,满脸痛心疾首,摇头道:“咱们宏微观老师实在是个难得的大帅哥,有点冰山美人,偶尔笑一笑又有点温暖可人。”她一副阅人无数的模样,四字成语接连蹦出。 “就是就是。”程姗很激动的把头凑过来,“关键是,人家那么年轻就是博士了!” “花二十分钟点名儿算有才?”叶悦对于匆匆忙忙赶回来这件事情心有余悸,撇了撇嘴说。 “老师说了,他要记住同学们的名字,以后方便教学唉。”程姗一副狗腿子的模样,看的叶悦牙根直痒。 “他能一遍记住人名?他比计算机还灵啊?”叶悦坚持不懈的打击周围几位花痴少女们的春心。 笑闹间,上课铃响了,讲台上的学生意犹未尽的慢慢散开,叶悦正想着下课一定要百米冲刺到讲台,抱着老师袖口解释清楚。 “叶悦,叶悦来了吗?”阶梯教室因为面积很大的缘故,讲台那块装了几个麦克风或是扩音器的装置,一个男声从挂在教室前端的音箱中传来,有些沙哑,却沉稳有力。 叶悦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站起来。 “来了,她来了。”程姗捏着嗓子在一旁帮腔。 叶悦有些轻微的散光,看人总不太清楚,她看不清楚这个老师的脸,可是那声音,至少那声音听上去甚是好听。 教室只静了十秒钟,就开始有些骚动,讲台上穿着白衣服的男人竟然没有让叶悦坐下去。一些前排的学生,看着老师的眉头微蹙,都默默地为叶悦捏了把汗,半分钟后,他说:“坐下吧,下次有事,别忘了请假。” 这个老师说英文很好听,圆润且有弹性,为了让他们能听懂,他说得很慢,有时还会停下来用中文问他们:“可以懂吗?” 程姗凑过来问叶悦:“我说小叶子,你不会认识冰山美人吧?我怎么嗅出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叶悦看着台上那个有些模糊的白色身影,侧头压着声音说:“应该不会吧?” 第3章 一个口罩的友情 初中时代的叶悦和现在的她性格迥异,那时她不爱说话,习惯闷着头看书。在寝室里也是这样,她不声不响的把整个寝室打扫干净,然后便静悄悄的开灯学习,像个隐形人一般。有时,同寝的小姑娘逗她玩或者拿她开开涮,她也只温温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她从普通初中来,开始还不太适应b中的学习环境。b中是a城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对学生的日常教育也是一路从严。在b中,大考小考是家常便饭,最变态的是考完以后还要张红榜公布前四百名或是按考试成绩排座次,又或者这两样一起来。 叶悦进校的第二周,b中就组织全校学生来了次摸底考试,说是什么“摸底考试”,其实就是出几份难到人神共愤的试卷,警示学生们要赶紧从假期的美梦中醒来,别整天稀里糊涂的净想着混日子。 从考场出来回寝室,叶悦的心情低到了山谷,从语文到数学,再到英语、物理、化学、历史等等等等,她全部都没写完。英语作文才写个开头,结束考试的哨声响了;数学题目一道一道空在那里,这回倒是有时间,可是根本不会做;她本来语文就很平庸,结果偏偏作文题又是“母亲的手”,她盯着自己瞎编胡诌的文章,干巴巴的,简直比晒干的萝卜头还干皱。 睡在她对面床位的毛毛和她关系不错,在路上碰到满脸阴郁的叶悦后,并没有察觉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只自顾自地说:“唉,不知道这次考完试等着我们的是啥样的处罚。” 在惶惶不安中煎熬了一个星期的学生们,终于在各科老师沉重的面色里得到了最后的成绩单,并不出人意料的,叶悦以“一鸣惊人”的成绩被于老师请到了办公室里喝茶。 “叶悦,你才来学校,这次考的不好,只能说明你以前学的不扎实,更加激励你要好好学习。”于老师满脸严肃,不像第一次叶悦见到他时那么和蔼可亲。 “知……知道了。”叶悦觉得于老师下一句话可能就是告诉自己不要破罐子破摔之类的醒世名言。 于老师端起茶杯又喝了口水,继续说:“陆子城,也是转校生,别人就适应的很好,你当然也能做到。” 叶悦点头,再点头,再点头。 下午有一节于老师的班会课,于老师神情凝重的说明了大家在学习上的一些问题,然后从随身带的天蓝色文件夹里抽出一张排名表。 “我今天上午,按照同学们的成绩给大家重新排了一次座位。”他顿了顿,班级里悄无声息,每个人的脸都像结了冻一样,紧张的氛围悄悄弥散。 “成绩略好的同学和成绩还有晋升空间的同学要互帮互助,前后位我也是按照大家的学习能力科学排位的。”说完,于老师环视了一圈班上的学生,让他们全部站到走廊,他念到谁谁就进教室。 “毛玉达,李青” “张磊书,林淑” …… 听了几十个名字,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三倍,叶悦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叶悦,”站在教室门口的于老师顿了顿,侧头看了她一眼,“陆子成,你们两个都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以后更要互帮互助,相互促进。” 晚上回寝室,宿舍里余下的五个女孩因为这次的新位次炸了锅,纷纷感叹叶悦命好,叶悦有点惊诧。 命好?这还是别人第一次这么说她。 毛毛侧身躺在床上,率先说:“叶悦你知道不,陆同学长的还是有点可以的。”她说的含蓄,旁边一个女生忍不住插嘴:“毛毛,你太谦虚了,分明就是艳冠群芳好吗?” “就是……”另一个女孩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叶悦忙问:“就是什么?” 毛毛抢着说:“就是陆同学不爱说话,有点闷。” “你俩一定是我们班上最守纪律的一对同桌。”几个女孩笑成了一团。 她们说的没错,事实就是这样。叶悦离开了自己的独立领地,陆子成同志成为了帮扶团队中光荣的一员。可是,他们之间的交流,少到几乎没有。没有自我介绍,没有“你好”、“再见”,当然也没有“陆同学,你说这道题怎么写”。 陆子成坐在她身边,要么是安安静静的看书,要么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叶悦开始还时常向身旁偷瞄几眼这个大家嘴里的“大美人”,他的睫毛很长,一双眼睛藏在那后面,让人看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后来叶悦觉得自己实在无聊,也就不再看了。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依旧和一个人坐没什么两样。 那年冬天冷的让人胆儿颤,12月1号,那年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她永远忘不掉。一大早整个年级的学生都正上着早自习,叶悦捧着英语书专注的啃单词,靠窗的位置突然有几个人窸窸窣窣的说话,和教室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叶悦没有回头,伸手捂住了耳朵,依旧低着头背单词。 “叶悦,有人找。”床边的一个男生提着嗓子喊到。 顿时,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窗外,只见一个老奶奶穿着件墨绿色的薄羽绒衫,站在寒风里向里头张望着。 叶悦还在发愣,陆子成却立刻站了起来,对她说:“快去吧。” 这是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 “悦悦,你爸爸出事了,快走。”奶奶拉着她,不由分说的往楼下跑。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跟着奶奶上了二叔的小面包车。在车山,二叔对她说:“悦悦,你爸爸给客户装修的时候触了电,这会在医院抢救……” 叶悦瞪大了眼睛看着早已老泪纵横的奶奶,她物理不好,如果人触了电有多大生还的可能,她一点底也没有。 去了医院,她才知道,爸爸触电之后,当场死亡。 “谁叫你来的?”正在几个婶婶怀里痛哭的李阿姨看到叶悦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盖着白布的丈夫,朝她大叫。突然,李阿姨好像突然有了力气,她撑着病房外的铝合金座椅站起来,几乎是跑到叶悦面前,咬着牙一巴掌扇下来。 叶悦被她这一巴掌打的踉跄了一下,还是没有摔倒。第二个巴掌扇下来的时候叔婶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她给固定住。 叶悦一点也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只是嘴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破了,很湿很湿,开始她紧闭着双唇,不想让嘴里的东西流出来,可最后还是没忍住。 “爸爸……”她没有哭,只是喃喃的喊。 后来几天,父亲出殡,那家雇主赔了十二万,付了这段时间的开支,李阿姨找律师把房子过户到自己名下,然后把家里的积蓄留给了叶悦和她奶奶。 叶悦给了叔婶三万,说是拜托他们好好照顾奶奶。叔婶住在县城里,三万块钱不是小数字,他们自然十分乐意。她又偷偷塞了两万给奶奶,叫她别苦了自己。 “悦悦,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婶婶提议。 叶悦低头将孝巾叠好,又摊开,半天才说:“不用了,明天还要上学呢。” 当晚,叔婶就开着小面包车把奶奶接回了县城。叶悦留下五百块钱做生活费,余下的都存进了银行。 她漫无目的走上天桥,冬风吹在脸上,皮肤有些快要裂开的感觉。天桥的两边挤着几个夜里出来摆摊的小贩在叫卖一些小玩意。她本来并无意买东西,可路过一个卖应急灯和镜子的小摊时,她猛然瞥见自己映在镜面里的左脸又红又肿,和右边白皙的脸庞对比鲜明。 她盯着镜子看了一会,转身回到天桥口的一个小摊子边,问坐在地摊后面的大婶道:“阿姨,这条围巾多少钱?” 大婶瞅了瞅穿着校服的叶悦,又看了看她高高肿起来的脸蛋,像是个赌气跑出家来的无知少女,皱着眉头叹气道:“小姑娘,算你十五吧。” 叶悦把钱递了过去,大婶没有用袋子替她将围巾装起来,而是径直递给了她。 “小姑娘,大冷天儿的,早点回家。”大婶好心提醒到。 她笑笑没说话,将围巾抖开,绕到了自己脖子上。 哪里有家呢? 第二天,她五点多就到了b中,保安大叔一上班就看到一个裹着白色大围巾的女孩冲他傻乐。叶悦把学生卡掏出来,给保安大叔看了一下,就跑进了学校。 这么早,天还没亮,校园显得宁静也温润。她耸了耸鼻子,一路小跑到班里。 打开灯,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找到自己的座位,试卷、练习册、作业本整整齐齐的码在她的课桌上,没有一点凌乱的样子。她咬了咬唇,心不在焉的坐下,下意识的把下巴埋在大围巾里。 六点半的时候,教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她觉得有些错愕,有人这么早来教室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而推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同桌陆子成。 她忙低下头,伸手把刚才取下来的围巾重新围好。陆子成推开门,看见叶悦也愣了一下,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反手将门关上走进了教室。b中今年大修,有的家长怕孩子冬天冻着,便趁此机会集资给教室装空调。一台空调也不贵,平均每个月加电费摊到学生们身上也就几十块钱不到,家长们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这几天寒潮来袭,于老师总是事先就给空调设定好程序,到时间空调便自己运转。 空调在六点钟的时候开始呼呼的吹暖风,此刻的教室非常已然十分温暖。在这么暖和的教室里,一般人只穿一件轻薄的卫衣御寒就足够了,叶悦却非常坚定地裹着大围巾。 陆子成坐下后,手指轻轻摩挲着摆在塑料书架里的课本边围,须臾又突然起身,走出了教室。 叶悦长舒了一口气,用手扒拉了一下围巾,真的有点热啊。这几天都要戴着这围巾,可不得热死,她叹了口气,却不敢再随便把围巾取下来了。没过多久,陆子成又回到教室,叶悦含着笔看一张张天书似的数学试卷,没有再抬头。 “叶悦。”他站在两排桌椅的过道间轻轻喊她,叶悦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她猛地抬头,只见陆子成两指间夹着一个天蓝色的医用薄口罩,似乎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在往前走。 叶悦觉的自己的脸“刷”的变红,就像自己有什么以为掩饰极好的秘密被另一个陌生人轻而易举的截获一般。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手里的口罩微微皱眉,陆子成的手指轻轻弹了弹口罩,表情很平静的向叶悦身边走来,“空调房里,你感冒了,难道不该戴口罩?” 他假装很轻松的说,眼前的女孩儿眨了眨眼,片刻才接过了悬在半空中的口罩。他点点头,坐下。 十年后,叶悦再回忆这个场景,教室里很静,窗户上是细密的水珠,教室里暖和的一塌糊涂,一切一切她都记得,连陆子成身上淡淡的像泡泡糖一样的气味都记得,可就是忘了自己有没有说声“谢谢你”。 那时,还是年少无知的自己。 第4章 好久不见的朋友 “你确定他叫陆子成?” 这个问题,叶悦问了三遍。 “是是是。”程姗皱着眉头咬着手里的冰棍,“那个帅哥,冰山美人,咱们宏微观老师,他叫陆子成。陆游的陆,分子的子,成亲的成。”末了,程姗补充到。 “叶子,你怎么啦?”王曼捧着奶茶,瞅了眼满脸茫然的叶悦问到。 “没……没事儿,可能是我记错了。” “记错什么了?”程姗追问。 “好好吃你的冰棍儿,行不行?”叶悦也喝了口手中捧得奶茶,没好气的说。 晚上,叶悦洗好澡,趁着吹头发的空隙打开了自己的邮箱。她是班长,老师有什么资料或通知要告知学生,第一个自然是联系班长。其实她当这个班长,倒不是因为成绩好或是人缘好之类的外部原因,只是单纯因为年纪稍长。 未读信件那里亮着一个红色的“1”,叶悦把手中的吹风机关上,身体前倾,点开了收件箱。 “各班班长,你们好。附件里是下堂课前需要学生读的一些背景资料,麻烦各位转发给班里的其他学生。谢谢。” 落款是陆子成。 叶悦的手抖了一下,抬眼便去看收件人,除了自己,还有其余几个经管院同年纪的班长,应该是群发。 “收到。”她只简简单单的回了两个字。 她摸了摸头发,已经不太潮了,于是伸手把吹风机从插线板上拔下来。 “咕噜”,像是泡泡从水里冒出来又破裂的声音,她的邮箱又进了封新邮件。她把吹风机的电线仔细卷好,重新塞回抽屉后,点开了那个“未读邮件”的小标签。 “叶悦,是你吗?” 叶悦盯着屏幕,心开始狂跳,刚才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她还安慰自己,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并不少啊,更何况陆子成这个名字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怎么可能就那么巧呢? 她犹豫了很久,按出几个字,想了想又一个个删掉,反复折腾了好几分钟,她才回信。 “我是叶悦。” 她盯着电脑屏幕,双拳微微握紧,她一紧张就喜欢握拳头。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电脑那头的人好像也在琢磨着怎么回复比较合适似的,许久没有动静。 程姗早早爬上床看小说,这会突然想起来要给男朋友发个短信慰问一下,就让叶悦替她递一下插在电线板上充电的手机。等叶悦重新回到电脑前时,那个红色的“1”如约而至。 “叶悦,好久不见。” 邮件里安安静静的躺着这几个字。 “是啊,好久不见,还要叫你陆老师了呢。” 她打出这几个字,撑着下巴轻笑。 “哎呦喂,咱们叶悦同志这得是春心萌动了,笑的这么温柔啊。”程姗趴在床上发短信,瞅见叶悦对着电脑傻笑,酸不溜秋的说。 “程姗,下次别再想让我帮你拿东西。”叶悦回头恶狠狠的看着趴姿优美的程姗女士。 “唉,我说,你可别真的认识美人吧?”程姗忙转移话题。 叶悦愣了一下,没想到小妮子突然问这个,半晌她还是老老实实的答:“他以前是我同学。” “啊?”这下,寝室里原本活在各个次元的女孩被叶悦这一句话全部拉回现实生活,脸上的表情用言语表达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她初中毕业前休学了两年,而陆子成本来就大她一岁,脑袋瓜子又灵光,在学习这条道路上几乎是飞奔狂飙的甩开众人。这么抽丝剥茧的看,她上大二,他读博士,能有什么问题? 今夜的卧谈会从人类为什么智商高低不齐开始,到老天爷为什么如此不公,再到一般这类人都不会十分幸福,最后再回到起点。 隔壁寝室习惯在十一点半的时候开水龙头,因为两个寝室水管相连的缘故,在夜深人静时,老式龙头冒水的声音总是十分刺耳。不过,这声音就像闹铃一样,提醒几个女孩已经不早了。 程姗做完总结性陈述后,寝室重新回归静谧。过了很久,其他人的呼吸都变得均匀且绵长,而叶悦依旧醒着。她想到很多,以前的一幕幕。其实她和陆子成不能算是很熟,即使是同桌,因为陆子成话不多的缘故,他们之间也鲜有交流。她今天没有戴眼镜,也没有刻意的去看他,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呢,叶悦闭上眼睛。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那个冬天的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脸上还尽是稚嫩。 其实人也是挺古怪的,你总想着要睡着的时候,脑子就会开小差,你终于开始想别的事情时,大脑却不陪你玩了,不知什么时候,周公他老人家终于搬来了棋桌。 第二天是周六,叶悦没有设闹钟,下午和晚上她都要在学校外面打工,所以早上要多休息一会。八点多的时候,吵醒几个女孩的是程姗男友的来电。程姗睡的死,电话响了三遍她都没听到。 “程姗,你是活着还是死了呀?”王曼没好气的坐起来,拍了拍隔壁床位的程姗。 程姗长啸一声,终于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找到手机,眯着眼睛一看。 “honey。”她口齿不清的说。 “哈个什么啊,你接是不接?”李小乐半撑起来,皱着眉头哀求到。 “喂,郁阳。”不知那头说了什么,王曼的眼睛和嘴巴突然通通变圆,鲤鱼打挺似的坐起来,嘴里还说着:“我知道了,啊……我没忘,那一会见。” 那头电话刚断,程姗就大叫:“完了完了完了。” 寝室所有姑娘都被程姗的这一通电话吵醒了,坐在床上,七嘴八舌的问她。 “程大小姐,怎么啦?”王曼嘲弄的语气暴露无遗,她虽然年纪最小,可向来是一副大姐大的模样。 “今天我和郁阳约好要见他爸妈的。”程姗皱着眉头说。 “你现在去也不迟,不才八点多吗?”李小乐是文文静静的女孩,性格更内敛一些。 “可是我还得去给他爸妈买东西呢。” “你为什么昨天不买呢?”叶悦揉着眼睛,表情有点迷茫。 沉默。 最后余下三个人得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活该。” “叶子姐姐,你是不是下午还得出门儿?”程姗把手摆成两朵小花的姿势,试图激起叶悦的同情心。 “是啊。”叶悦点点头。 “那为什么不早一点陪我一起出去呢?” 最终叶悦还是答应陪她一起给她未来的岳父岳母挑见面礼,照王曼的道理,就应该让这死丫头吃个亏,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做事不过脑子,拖延症无可救药。 正值夏末秋初,骄阳还高挂在头顶,晒得人油光锃亮的。 “唉,不是说今天要变天吗,怎么还是一副不热死人不偿命的架势。”程姗一边拦出租车,一边回头对叶悦说。 学校门口出租车来往频繁,没一会儿她们就乘上出租车,直奔吃饭的地方,据程姗说,那附近就有一家大型的商场。 等她们找到那家商场后,已经接近十点了。叶悦觉得自己这次深刻的领悟到了一个女人如果不靠谱起来,能有多么的不靠谱这个道理。 她下午一点钟的班,地点在学校外。程姗十二点的饭局,地点距离这个商场稍微近一些。 看起来时间充足,可是真正买起东西,那绝对又是两说。 开始叶悦还在真心实意的帮她挑礼物,后来从奶粉到中年人保健品,从运动品牌到香水化妆品一一被程姗否决以后,叶悦一把拉住她说:“程姗,你这是在买东西还是在舒缓紧张情绪?” “我……”程姗挠头,苦着脸,一副我见犹怜的面目。 叶悦心一软,给她重新梳理了一便可以买的东西。又过了半个小时,程姗终于心满意足的掏出□□,买了一瓶香水、一盒茶叶。 走出商场,已经十一点五十了,程姗知道叶悦下午还要上班,心里过意不去,非要拉着她一起去吃饭。 “媳妇见公婆,我去算什么?陪嫁丫鬟?”叶悦笑着说。 “那我给你去买点吃的。”说完就把东西塞到叶悦手里,转身要去旁边的快餐店。 叶悦拉住她,“程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总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迟到吧。” 程姗抬手看表,时间确实不早了。 “没关系,你去吧,我还有一个小时呢,我打工的那块也有吃的啊。”叶悦安慰她。 程姗觉得有道理,忙不迭的说:“叶子,谢谢你啊,明天一定请你吃大餐!” 送走了找急忙慌的程姗,叶悦站在路边,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在校门口的一家蛋糕店里打工,这家蛋糕店全国连锁,对员工管的也很严,哪怕是像她这样的兼职工,随意迟到也是要扣钱的。 她跑到公交站台,车倒是来的快,上面也没什么人,可是这条线路不得不经过几个施工点,又加上现在正值周末的中午,不少人都出动觅食,公交车简直慢的一塌糊涂。 公交车终于在离一点还有十分钟的时候顺利到达目的地,叶悦一路狂奔到蛋糕店,和同事们打完招呼,就去换衣间换上乳白色的工作服。 这家蛋糕店离c大最近,所以不少学生都回来捧场,外加c大本就不偏远,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多,虽然极少有人驱车专门来这个地方买面包吃,但如果只是路过,进来瞅一眼的人还是多的。 叶悦站在收银台后面收银,开始她看着一个个或圆或方的面包,胃还会不时的抗议一下,后来,忙着忙着也就忘了这茬事情了。 下午六点她下班,步行到两条街外的一家咖啡厅打晚工,沿途还买了个糖心烧饼吃。这家咖啡厅是王曼姐姐开的,也是王曼介绍她去这儿打工的。和王曼的性格如出一辙,王丽的性格也是活泼大方那一型的。 王丽结婚后,和老公一起开了这家咖啡店。木质的桌椅,淡淡的轻音乐,装饰精美的甜品柜,床边摆着的一盆盆绿萝,无处不在体现老板娘的用心。因为离c大不远的原因,有不少小情侣愿意来这约会。 王丽基本上没事儿就在店里呆着,她本来就喜欢清闲自由的生活,在咖啡店里又常常能欣赏到赏心悦目的年轻情侣,何乐而不为? 店里的空调开得很足,她套上塞在包里的一间米黄色线衫,才又穿上墨绿色的围裙。在这里打工比较随意,不用非常在意着装的问题。 叶悦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往客人的热巧克力挤奶油。 “唉,你看到没,帅哥啊!”璐璐轻轻踢了她一脚。 今晚是璐璐和她两个人值班,王丽在收银。璐璐也是c大的学生,不过和男朋友在咖啡店旁边的小区租了一套房子,过着小情侣的生活。因为已经大四的缘故,她的课不多,所以就来王丽的咖啡店赚点零用钱。 叶悦抬头,手上乳白色的塑料杯盖却“咔嚓”一声被她捏的裂了个口子。 她急忙从吧台的杯盖架上又重新取了一个杯盖,仔细的盖在杯子上后,递给顾客。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侧身问叶悦。 “没多久啊。”璐璐的眼神还粘在那个男人身上。 叶悦顺着璐璐的目光看过去,他坐在拐角的地方,正聚精会神的往电脑里输一些什么东西,是陆子成。 她离他的距离,远比上次在阶梯教室的距离近。他的模子依旧没变,只是轮廓更加分明,褪去了曾经的稚嫩气。 “那我怎么没发现呢?”她皱着眉头问。 璐璐撇嘴,“你个小傻子,单线条生物,做什么事儿那么专注干嘛?”说完她又补充,“我觉得人家还在你面前停顿了一下呢,结果你把饮料端给我,就继续去做下一杯了。” “他……他喝的什么?” “冰巧克力呗,原来帅哥都喜欢喝那么甜的东西哎,我家那个死鬼就非要耍酷喝什么美式浓缩。” 叶悦被她逗的轻笑起来,“你就取一个样本,要打倒全世界的男人啊。” 整晚,叶悦都有点心不在焉,做饮料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索性客人不多,稍微慢一些也没人有意见。 她下意识的瞄了眼陆子成坐的位置,他一直坐在那里,很专注的敲着键盘,手边的冰巧克力几乎没怎么动过。 十点,到了她下班的时间,咖啡店打烊的并不算晚,因为寝室楼十一点准时锁门,所以她不得不比璐璐少上一个小时的班。 她去咖啡店楼上,把自己的围裙和帽子收好,再下楼,陆子成已经离开了。 “璐璐,我走了。”叶悦对璐璐到了个招呼。 “路上小心。” 她推门走出去,便看到了站在店外的陆子成,她愣了愣,“陆……”她顿了下,咬着牙说:“陆老师好。” 这么一喊,陆子成却笑了,他笑的时候,嘴角有一颗小小的漩涡,很好看。 “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打工吗?”他问。 “不不不,”叶悦忙说:“只有二四六来这里打工。” 陆子成点头,回身看了看这间咖啡店的招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学校安全吗?” 叶悦搓了搓脸,笑着说:“人来人往的,怎么会不安全?” 陆子成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说:“我送你回去吧。”他说的简单明了。 回校的路上,车里的广播放着音乐,陆子成和以前一样,没有什么话。这反倒让叶悦觉得轻松,他不问她过得好不好,也不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只是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的开车。一刹那,叶悦突然想感叹时间飞逝,仿佛上一分钟他们还在初中,再回首已经过了十年。 陆子成有教师证,顺利的把车开进了学校,停在了女生宿舍楼下面。 “下次最好不要这么晚出去,不□□全。”橘黄色的车内定灯下,陆子成的脸上有些微微的光晕。 叶悦敷衍的点头。 “你有手机吗?”他又问。 “有……有。”她下意识的将握在手心里的手机递给他。 陆子成翻开手机盖,拨了一串号码。躺在操纵杆旁的手机立刻“嗡嗡”的震起来。 “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找我。”他说。 极黑亮的眼睛,和十年前一样的表情。 第5章 风雪夜里的拥抱 b中管的严,每天中午和傍晚放学的时候才允许一些走读的学生离开学校。那天,叶悦趁下午放学的时候混出学校,到校外的一家小超市给奶奶打电话。 “嘟嘟嘟……”她打了两遍,家里都没人接。她觉得有些沮丧,抬头便看见透明的货柜里摆着各式各样红红黄黄的香烟。叶悦摸了摸口袋,只有二十块钱。她俯身仔细辨认各个香烟的牌子和它们的价码,半分钟后她鼓足勇气,指着一包十块钱的香烟,对老板说:“大叔,一包这个。” 以前,她爸爸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一个人抽烟,有时在阳台,有时是在楼下的路灯旁。李阿姨不爱闻烟味,不允许他在家里抽。那个时候,叶悦就在想,香烟究竟是什么神奇的东西? “小姑娘,买给爸爸的吧?”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和蔼可亲的对叶悦说。 叶悦愣了一下,点点头。 出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折回去,对老板说:“叔叔,我再买一个打火机。” 她又掏了两块钱,老板有点犹豫。叶悦接过打火机,说了声“谢谢”,便夺门而逃。站在街上,她四处张望,b中被围墙围住,四周商铺不多,隔条马路的街对面却人声鼎沸,挤满了来开小灶的孩子们。 想了一会儿,她还是过了马路,走到更远的一条街,那里是个高档住宅小区,有很多b中的学生住在那里,可是现在这会,走读的孩子大多已经回了家,路上人反倒不多。 临近圣诞,商家都在橱窗上挂起了红绿相间的毛袜和横幅,看上去十分温馨。叶悦握着才买的那盒香烟和打火机,莫名的竟然有点激动,仿佛要去完成什么仪式。 她本来是准备只出来打个电话就回去的,所以没有穿羽绒服,只套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和那条白色的大围巾就跑出来了。这会天突然开始断断续续的飘雪,冷风嗖嗖的从毛线缝里钻进来,叶悦抬头,对着天空哈了口气。 叶悦走进小区,小区里楼与楼的岔道很多,在这里抽烟不太容易被人发现。她在一个隐蔽的岔口停了下来,靠在铺着砖块的墙壁上,把包在香烟盒外的塑料皮撕开,从里面抽出一根细细的小棍子,学着爸爸的样子,把它含在嘴里,又眯着眼按开打火机,凑到烟丝附近。 黄色的小火星在黑夜里有些晃眼,她含着香烟,半晌点燃的那头越来越暗,她有点奇怪,明明这小棍子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叶悦。” 她正想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她惊了一下,两手取下含在嘴里的香烟,很轻车熟路的样子。她凝神细看,万万没有想到站在小路那头的人,竟然是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陆子成,他背着书包站在那里,大约是目睹了全程,眉头紧紧皱在一团。 叶悦因为很害怕自己做这些事的时候被人发现,所以才冒着风雪,躲到这个地方来。可是当真的被人看到后,她又突然间释然了。 她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抬手想要继续研究这根小棍子。陆子成却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夺了她的香烟。 叶悦惊了一下,看着陆子成把她刚才含着的香烟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他开始大口的吸气,本来暗淡下去的火星瞬间亮起来,像是重新有了生命一般。 陆子成忍不住咳了两声,又把香烟塞回到嘴里,锲而不舍的积蓄吸。 “你不要抽了。”叶悦往前走了一步,哀求道。 陆子成把香烟从嘴里拿出来,夹在指间,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吸烟有害健康。”叶悦的脑子临时短了路,能想到的就只有这句家喻户晓得广告词了。 “那为什么你还要抽?”陆子成的声音裹着寒风,有些冷峻。 叶悦被他问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就变成了三个字:“没什么。”她轻声说。 陆子成没有说话,指尖依旧夹着已经燃烧了小半截的香烟。叶悦低头,眼睛酸的要命。她忍着,拼命忍着,像是每一次她难过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她总告诉自己即便是头破血流,忍着也总有结痂的那一天。 叶悦低着头,害怕一抬头就迎上陆子成的灼灼目光。她不去想他怎么会抽烟的,也不去想他怎么会碰巧看到自己的,她的心里什么都没有,空的要命,疼的要命。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陆子成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了站在面前的女孩。她没有拒绝,陆子成觉得怀中的女孩在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在抽泣。 他轻轻拍她的背,动作有点像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小动物,他依旧没说话,这回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今天班里有个叫王谦的男生腿摔断了,慌乱着去医院,把书包、外衣什么全留在了教室里,陆子成去过他家里,便在下午放学的时候把他的东西整理了一下,送回了王家。王妈妈十分感激,非要留他吃饭,他推脱说已经吃过了。倒不是人情问题,只是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跟家里人一起吃过饭了。其实,如果你从来没有感受过一些幸福的东西,也就不会贪恋。 陆子成没有来过这个小区,提着王妈妈硬塞来的水果和面包,他拐错了一个弯。那一块的路灯有些暗,他看到一个火星微微亮起,想要上前问问方位,却发现点亮火星的人是叶悦。 他没有安慰过女孩,对于这个女孩知道的也不多。他在心中问自己,今天多管闲事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觉得她很可怜?或者他是在同情她?又或者是因为他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谁? 明明脸上挨了一巴掌,肿的老高,还戴着他给的口罩,却依旧笑眯眯的和别人开着自己伤口的玩笑。 回校的路上,叶悦穿着陆子成的黑色羽绒服,走在他身侧。衣服上还残存着男孩的温度和味道,清清淡淡的香味,像是洗衣粉残留下的味道。陆子成没有跟她说话,没有问她生活艰难否、人生幸福否、需要帮助否的问题。只是走在她身边,步速很慢。 她抬头去看他,他很白,瞳仁依旧黑亮,映照在橘黄色的路灯里,他的面色也变的柔和,不再像平日里那么严肃。一片小小的雪花荡悠悠的落在他细长的睫毛上,须臾又融化,他可能觉得有点痒,伸手去擦,叶悦立刻侧过头,假装再看道旁的冬青。 他俩走在一起,引得几个走在路上的学生频频侧目,尤其是因为她穿着一件和自己体型不太相符的男士运动羽绒服,而陆子成只穿着一间灰白色的卫衣,看上去有些单薄。索性因为离上晚自习的时间还有几十分钟,路上的学生不多,叶悦才能走的心安理得一点。 这件事情很快就淹没在繁重的学习任务里了,期末考试临近,大家都忙着复习,叶悦也是。偶尔叶悦在早自习上念错一个英文单词,陆子成会忍不住皱着眉头停下来纠正她,或者数学老师点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陆子成会很“自然的”低声说出答案。 叶悦觉得自己的这位同桌,可能是不善交集,或者不爱与人打交道,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热心肠。 期末考试结束,在捱过了艰难的等成绩时间,大家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希望或者惧怕的成绩单,陆子成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傲视群雄,而叶悦相较刚刚进校的“拖后腿”也进步了不少。 那年冬天过年叶悦的叔婶让叶悦回他们家过年,叶悦欣然答应,甚至还有些感激他们。如果他们不收留自己,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去哪里呢。回到县城的叔婶家,叶悦才发现奶奶不在家里,她本以为奶奶可能是出去闲逛或是买菜去了,结果绕了一大圈才发现,这屋子里压根没有奶奶的东西。 “二婶,奶奶呢?”她心里突然有些焦急。 “噢,对了。”二婶这才如梦初醒,拍着头说,“你奶奶啊,前两周突然发了轻微脑溢血,现在住在县里的医院呢。” “什么?”叶悦觉得有些愤怒,“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她质问到。 二婶一面擦桌子,一面说:“你说说怎么能联系的上你?” 叶悦没有听她的解释,拿上衣服,就打车去了县医院。坐在出租车上,司机津津有味的听着广播里放的普法节目,一名律师在广播里为热线听众解决问题。 “律师同志啊,”一个男人操着浓重的方言说。“我妻子的父亲去世了,我能继承到啥不?” 叶悦手突然缩紧,是小人度君子之腹也好,是被害妄想症也好,她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为什么叔婶不通知她。如果奶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生病,他们是不是就可以稀里糊涂的继承奶奶在农村的一块田地,而直接跳过自己这个多余的步骤? 电台里有不少咨询的是继承问题,律师有点不耐烦,干脆念起了法条: “《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第十一条规定,‘被继承人的子女先与被继承人死亡的,又被继承人的子女的晚辈直系血亲代位继承,代为继承人一般只能继承他的父亲或者母亲有权继承的遗产份额。’”说完,男律师又补充到:“还有第十二条,丧偶儿媳对公、婆,丧偶女婿对岳父、岳母,进了主要赡养义务的,作为第一顺序继承人。” 出租车在县里的那个半大不小的医院门口停下来,叶悦付了钱跑下去,直奔总服务台。问清楚科室后,她跑到六楼,又问了几个护士,才确定奶奶住的病房号。 县里的医院条件自然没有市里的好,楼道都显得有些灰暗。叶悦觉得自己走在这长廊里,下一秒就要夺门而逃,她害怕医院,害怕消毒水的味道,害怕看见医生,害怕这里的一切。 “奶奶。”她走进病房喊了一声,声音有点颤抖。 本来安静的病房,突然有人沙着嗓子回了声“悦悦”,是奶奶。她躺在那里,灰白的头发凌乱的落在枕头上,身上穿着那件枣红色的羽绒背心,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与叶悦印象中那个干练硬朗的奶奶完全不同。 叶悦别过头去,还是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水。她替奶奶把被子盖好,又看了看挂在门口的主治医师的名字,径直去了医生办公室。 她见到那位男医生便自报家门,“李医生您好,我是403病房2号床位王玉桂的孙女叶悦,我想问问我奶奶的情况。” 李医生看着眼前瘦瘦的女孩,下巴埋在一条白色的大围巾里,几乎只能看见一双眼睛,眉目清秀,是个还很年轻的女娃娃。 “你奶奶因为脑动脉硬化造成轻度脑出血,现在留了点后遗症,有点偏瘫,所以要在我们这里好好治疗,免得留下毛病更多,老人家也遭罪。”李医生说的简单明了。 “那需要去市里的大医院吗?”叶悦有些着急,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个问题。 李医生有些不悦的皱皱眉,“不需要、不需要,要送大医院第一步就送过去,何必到了康复阶段再送。” 叶悦听完以后,向医生道谢,又借了服务台的电话,给于老师打了过去。她随身带着的小本子上没记几个人的号码,于老师排在第一位。 “喂,请问是于老师吗?”她问。 “是,您是……” “我是叶悦。” “噢。叶悦啊。”于老师语气一下便放松下来,“这学期考得不错,下学期还有继续努力啊。” 叶悦顿了一下说:“于老师,我想休学。”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仿佛是有些惊讶,“怎么了?” “于老师,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必须要留在老家,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这个上学的机会,我求您,替我保留一下学籍可以吗?” 于老师依旧沉默了一下,说:“没有别的办法吗?” 叶悦想了会,“我只有我奶奶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她,她现在病了,没人照顾她,我……”叶悦说到最后,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就停了下来。 于老师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那你要休学多久?” “先一年,可以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于老师“嗯”了一声,“我爱人在医院工作,让她帮你开张假条,应该不难。”他稍停了片刻,“只是你要保密啊。” 叶悦忙保证自己不会乱说,然后胡乱道了谢,又回病房照顾奶奶。 这个年,过的有些糟糕,大年夜那天,叶悦翻开自己的小本子,上面赫然写着“陆子成”三个字,很刚劲的字体。放假前的那天,陆子成拿过她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号码,然后对她说:“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都可以找我。” 她看着电话,手里握着自己刚买的傻瓜手机,最终还是没有拨过去。有些伤痛,不告诉别人,你就能撑的久一点,一旦告诉了别人,原先攒的劲就会瞬间荡然无存。至少现在,她不能变的脆弱。 她休学一年期间,奶奶又中风了一次,无奈之下,她只好厚着脸皮,又求于老师帮自己休了一年。那年暑假,毛毛来县城里看过她一次,她告诉叶悦很多班里的趣事儿,比如说,谁谁谁在毕业聚餐的那天喝的酩酊大醉啊,谁谁谁喝多了酒对着电线杆子尿尿啊之类的事情。 说了一大圈,唯独漏了那个人。 “那陆子成呢?”她装作不在意的问。 毛毛愣了一下才说:“大帅哥在你休学的那年,就不在我们学校了,好像是跟他妈一起去了美国吧。” 她点点头,像没听到一样,转身拿了个苹果,问毛毛:“你吃吗?” 她那时以为,他们想这个世界上许许多多的路人,擦肩而过,就是散了。 第6章 所遇所见皆是美 经管学院的宏微观经济学成了c大的抢手课程,这是院里的领导万万没有想到的。原本注册这门课的只有一百来个学生,可实际上容纳两百个人的阶梯教室却节节课都座无虚席。 开始,陆子成还有些不习惯。他在第一堂课记住的学生,如今零落的坐在有些陌生的学生中间,他愣了一下,又退出教室,确认自己没走错教室后,他重新走进来。 “看来经管学院对于同学们的担忧是多余的。”他顿了顿继续说:“大家都很爱学习。”底下的学生有不少都“嗤嗤”的笑起来,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叶悦坐在倒数第三排,她放眼望去,旁听的学生以女孩为主。王曼撇撇嘴,低声说:“狼多肉少,狼多肉少啊。” 其实也不能怪女孩们花痴,c大虽是工科院校,男生很多,可是符合少女心思的男孩却少之又少。没有社会经验的男生们,用程姗的话说就是有点傻愣。而陆子成呢,虽与他们年龄相近,却成熟许多,招小女孩喜欢也很正常。 “叶悦,说说,你和你的老同学有没有啥可爆料的。”下课时,程姗八婆的问。 “没有。”叶悦答的简单明了。 “没有?”李小乐喝了口水,眨着眼睛反问。 王曼抢着说:“要是没有,咱们叶子能躲这么远上课?” “王曼,你皮痒了是吧?”叶悦说不过她们,只能试图用武力粗暴的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她不跟陆子成打招呼,单纯是因为那声“陆老师”叫的太别扭,从同学到老师,谁都需要一些适应的时间不是? 陆子成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每个章节上完后都会给学生留一点时间提问。 有时问题还算正常,比如说,有个男生问:“陆老师,您觉得数学对于金融有什么帮助吗?” 陆子成沉吟了一下,说到:“金融中的风险管理、衍生品定价都会用到打量微积分、线性代数、概率论、数学和他们密不可分,重要到很难单独说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帮助。”他说的简练。当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词汇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叶悦觉得自己的这位老同学真是比自己聪明的太多。 有时候,问题就有点偏离轨道。比如说依旧是个男生,他站起来扭扭捏捏的问:“陆……陆老师,您有对象了吗?” 话音刚落,班里就笑成一团。男生低着头坐下,立刻拿手捂住脸,一副很娇羞的样子,周围的女生倒是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与课堂内容无关,不回答。”他依旧答的简单。 他似乎向来就不太会跟人套近乎、拉家常,十年前不会,十年后好像依旧不太擅长。所以即便他看上去很温和,依然给人一种很有隔阂的感觉。 周四下午没课,叶悦四点在a城西边要做一份家教。她靠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箱上,像以往一样塞着耳机听歌。这周二下了场雨,气温骤降,秋风瞬间带走了似火的骄阳。叶悦穿了件墨绿色的外套,顺手就将手机塞在了上衣口袋里。 公交车很快到站,本来分散站立的人群瞬间集中起来。叶悦正准备上车,突然觉得耳机被轻轻拉动,她一惊,下意识的去摸手机。果然,银色的插头在半空中晃晃荡荡的显得有些凄凉。 她立刻回头,身后站着几个身形壮硕的大汉,只有一个带着眼睛的男人侧着头,脸色发白。她一把拉住这个男人,说:“你是不是偷了我的手机!” 并不是疑问的语气。 “你神经病啊!”眼镜男毫不示弱的吼过去。 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男人也开始往前挤,嘴里说着:“别堵在这儿,行不行?” 叶悦正想回嘴,突然发现一个光头男人一闪身从广告箱后面溜走。她不是高中生,心里立刻了然,他们是个盗窃团伙,自己的手机早被转了七八道手,现在稳稳站在她身边的,个个都是“清白之身”。 她气不过,其实手机也不是什么好手机,只是因为那里面有她的通讯录和辛苦下载的好多歌,一下子全丢了,再想找回来实在太麻烦。她没有松开那个人的衣服,而是故作神秘的说:“我好心告诉你们,我有传染性肺炎,平时没事儿干的时候,最爱对着手机飙歌,万一上面沾着什么细菌啊、病毒啊之类的,你们提前买好药啊。”她松开手故意咳了两声,眼镜男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叶悦转身上车,公交车上的人,包括司机都像在看好戏一般,皆是意犹未尽的模样。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打开窗户,让秋风狠狠的吹在脸上。她在下一站下了车,凭着为数不多的法律知识和社会常识打车去了公交分局。其实她也清楚,自己这种涉案金额不满三百的迷你案件,能再找回手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可是报警就是求个心理平衡,万一一不小心促进了这一片社会治安的进步,她那个可怜兮兮的小手机也算是死的光荣了。 从公交分局出来,叶悦冷静下来,抬表看时间已经三点钟了,她摇摇头,立刻打车去了被辅导的学生家里。男孩的妈妈开门的时候,面色极为不悦,叶悦自知理亏,也没有解释,径直去了房间,结束的时候又自觉的延长了四十分钟。男孩的母亲这才脸色缓和下来,给她结了上课的费用。 “叶老师,今天在路上堵车了?”男孩妈妈忍不住问。 叶悦点点头,笑着说:“是公交车抛锚了,我在半路上又重新换乘了一次。” 从男孩家出来,天已经灰了,叶悦再一次抬起手腕,已经六点五十了,今天是周四,她还要去咖啡厅里打晚工,不过王丽一向好说话,迟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她招手,拦下今天坐的第三趟出租车。坐在车上,她掏出今天的课时费,两个小时,八十块钱。今天一下午,光打车她就花了四五十,郁闷。 赶到咖啡店,已经七点半了。璐璐在店里忙的不可开交,见叶悦进来就喊:“叶子,快快快。” 一直忙忙碌碌到九点,璐璐、叶悦和王丽三个人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叶悦,你今儿怎么了啊?”王丽问,她知道叶悦一向准时,是那种约好了时间,只会提前,绝不会迟到的人。 叶悦正在喝水,被她这么一问,本来忘了的事情突然又重新回到视野。她被呛了一下,顺过气后满脸无奈的把今天下午的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丽听完以后,一拍桌子说:“今儿给你早点下班,回去疗伤。” 自从那次陆子成得知叶悦在打晚工后,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有强迫症似的,他每周二四六都会在十点前去那家咖啡店,不过不再进去点东西喝,只是把车停在门口,等叶悦下班,再悄悄跟在她身后。 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能自己真的有强迫证?习惯了去保护一个人,一个失散很久的朋友,只要不过分,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今天陆子成事儿不多,在家读了一些相关的文献资料。他所在的科研组研究的是生物工程,是c大和他在美国的大学一起合作研究的课题,目前他负责ct的生物影像研究。七点左右,他牵着一直窝在他脚边的古牧去了宠物店。 剪毛、洗澡,本来蠢蠢的古牧立刻又变成帅哥一枚。他看了眼挂在宠物店里的钟,已经快八点了,陆子成拉着圆滚滚的狗在附近的公园里走了一圈便回到车上,开车径直去了咖啡厅。他本以为离叶悦下班的时间尚早,却不想车刚停稳,叶悦就从咖啡店里出来。 等叶悦走过一个街口,他才将车缓缓启动跟了上去。路过c大南门的时候,叶悦没有进校门,而是继续往前走,陆子成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叶悦原本准备回寝室的,走着走着才觉得饿,她三餐从没固定的点,有时忘了吃,饿了才想起来自己没吃饭。 她去了常去的饺子馆,是一对东北的中年夫妻开的店,离c大不远。牛肉馅的饺子沾着红油吃,非常给劲儿。老板娘给她端了碗热腾腾的饺子汤,叶悦想起什么,抬头笑眯眯的跟老板娘说:“阿姨,热半壶酒?” 老板娘倒不觉得诧异,这姑娘的确偶尔会来他们饺子馆自斟自饮的喝一两杯,“怎么了,小叶,心情不好?”她一边说,一边招呼丈夫拿酒去。 “没有没有,酒瘾上来了。”她吐舌笑答。 这姑娘第一次来他们馆子喝酒还是好多年前,她自己带了瓶二锅头,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喝一边哭,最后醉的不省人事,到了打烊的时间还是他们夫妻俩收留的她。不知是不是为了感恩,叶悦时常来这家饺子馆吃饭。每次她说要喝酒,多半脸色都不大轻松。老板娘没再继续追问,只是接过丈夫递来的一小壶酒,笑着对叶悦说:“可不许喝多了啊,你那点小酒量,我最清楚了。” 从饺子馆出来,叶悦有些热。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些枯叶的气味,此时却让她觉得十分清爽舒适。她不知道自己拿根神经搭错了,突然想对着天空引吭高歌。 切,手机丢了算什么,我再买一个。号码丢了能怎么样,我一共也就认识那么几个人儿。好听的歌,我不听了还不成吗?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大晚上的,自己的行为可能会给周围行人造成极度的不适。她跑了两步,又停下来,脱了外套,深呼吸,再深呼吸。 “叶悦。” 她好像听到有人再叫她,下意识的回头,穿着灰色衬衣的陆子成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眉头皱成了一团。身边……身边还蹲着一只毛茸茸的大狗。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叫我?” 陆子成没有说话,拉着狗走到她身边。 “你喝酒了?” 他现在是老师,她不过一介学生,乱说是要付出代价的,叶悦的眼睛滴溜溜直转,道:“我……我刚吃的是酒心巧克力。” 话一出口,叶悦就觉得自己脑残。 陆子成闻言,面色无奈,不再说话。他侧头去看她,叶悦的脸红扑扑的,乱发浮在风里,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轻轻浅浅的飘来。他唇角轻轻扬起,他觉得现在的她,比十年前要快乐许多。 他们往学校的方向走,陆子成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这回叶悦想找人说话。 “陆……陆老师,你出来遛狗?” “嗯。”他点点头。 “它叫什么名字?”叶悦看着她,笑眯眯的问。 “饺子。”他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才说出这两个字。 “饺子?”叶悦重复了一遍,声调上扬,笑意更深。 “嗯。” 叶悦没有问他为什么,而是俯身摸了摸饺子的脑袋,毛茸茸的很软和。 饺子走在他们俩之间,不时去嗅嗅叶悦身上的味道,叶悦也不躲开,只是觉得这只小胖狗很有意思。 沉默了片刻,叶悦又说:“陆老师,你不是才从国外回来吗?最近才养的狗?” 陆子成摇头,“是我在美国养的狗,跟着我一起回国的。” “噢。”叶悦说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题好说,只好闭嘴。 他们俩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走,十几分钟就走进了校园,校园里的路灯是银白色的,映的黑夜十分明亮。 “我听王谦说,后来你没再去b中念书了?” 叶悦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楞了一下,点头,“我家里有些事情,所以休学了两年,多亏了于老师了。” 陆子成为人不圆滑,处理人情世故也不算十分擅长,但做事却非常有分寸,能问什么,不能问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始终清楚。 走到宿舍楼下面,叶悦向他道谢,然后俯身摸了摸饺子的头,转身离开。 “谢谢你,陆老师,第二次麻烦你送我回来了。” “没关系,我顺路。” 顺路?待叶悦离开,他牵着已经有点疲惫的饺子重新走回那家饺子馆门口,银色的沃尔沃还停在那里。 第二天是周五,有陆子成的宏微观经济学,他斜靠在讲台上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希拉里经济学’?” 教室里两百号人,同时低下头,经管学院的学生对自己的专业素质大多不自信,其他学院来围观陆子成的学生又什么都不会。陆老师对学生有些严厉,万一被点起来回答问题,铁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陆老师这次没有施展他略强的冷气场,而是很仔细的解释了一番,什么“旧瓶”,什么“新酒”。 “说到酒,各位有什么想说的?” 这次有不少人抬头,不知道陆老师瓶子里卖的什么药。 “酒……就应该少喝,对身体不好。”一个女生鼓足勇气说。 “嗯。”陆子成鲜有的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唉,陆美人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啊?”王曼低声问。 叶悦的头差不多都要埋到抽屉去了,低声说:“他风格诡异,我哪知道为什么。” “你不是人家老同学嘛,这都猜不出?”程姗接话。 我哪敢招惹他老人家啊,叶悦心想,低着头大大的叹了口气。 第7章 一个故事一座城 国庆刚过,同学们在班会上踊跃发言。 “王老师,我觉得我们班有必要进行一次秋游。” “是啊,你看财会3班都出去玩儿两趟了,咱们可不能落后啊。” “王老师,您是和一群成年人出门旅游,咱们绝不跑远,c城旁边的古镇就挺好,据说银杏叶才落,美的没有天理呢!” 七嘴八舌后,班主任老王终于答应他们在下个周末开展一次主题教育活动秋游。他们周一上午没有课,所以凑上周末,正好拼个一个小假期。 接下来的一周,叶悦找了几家靠谱的旅行社,最后他们选了一家青旅,交了报名费。不少同学不仅给自己报了名,还拖家带口拉着家属一起,比如说程姗同志。 “那么浪漫的地方,当然要拉着我家死鬼一起去了。”她话音未落,便受到寝室余下三个单身人士的严重鄙视。 “切。” 转眼便到了第二周周六,旅行社同他们约定的时间是早上五点钟。虽然时间有些早,但由于大家的热情都空前高涨,所以一路欢声笑语,也不觉得无趣。 来接他们的导游是个年轻的女孩,长相甜美,声音也好听。她拿着话筒站在车前,笑盈盈的说:“咱们这次旅途的目的地是c城旁的古镇,黄金周刚过,大家算是在这个时节挑了个不错的时间。”然后她又说:“古镇中有一条小河贯穿其中,名为鸳鸯湖,有一句诗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叫‘古桥净水醉红尘……’” 导游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来的职业,不仅得嘴皮子好,还得有敏锐的观察力。叶悦笑了笑,把头靠在震动的车窗上,闭着眼休息。 旅游大巴是封闭的,所以司机开着浅浅的暖气,车厢很温暖。叶悦的意识随着晃动的车身越来越模糊,渐渐进入了梦乡。她爱做梦,还爱说梦话,说实在的,这点特长也就只能在偶像剧里显得可爱一点,在现实生活中简直是麻烦重重。 “叶悦,你知不知道自己昨晚又说梦话了?”王曼喜欢躺在床上玩手机,因此在寝室里睡的最晚,而这句话叶悦不知道听她说过多少遍。 “叶子,叶子。”叶悦硬生生的被人从梦里吵醒,她眨着惺忪的睡眼,发现是坐在她身边的李小乐。 “叶子,你做什么梦了?” 叶悦愣了一下,然后哭丧着脸说:“我不是又说梦话了吧?” 李小乐把水杯递给她,点点头,“不过还好说的声音不大。” “我……我说了什么?”她问的有点没底气,谁知道她在梦里发表了什么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言论,她有点好奇,也有点害怕。 “你……”李小乐轻轻皱眉,犹豫了一下才说:“你说……‘我走不下去了。’”她压低声音说。 叶悦的手微微握紧,“哦”了一声,侧头去看窗外。他们走的时候天还有些黑,而现在天已经全亮了。高速路边匆匆划过的是一溜排的矮灌木,她看着相似的情景有些出神。 那年,她从县城回c城准备办退学手续,专心照顾奶奶,在大巴车上,二叔来电话说奶奶走了。通话的时候她也正好看着窗外,高速路中间也种着一溜排的矮灌木。叶悦那时很冷静,她甚至觉得是奶奶是故意这样做的,她一直不愿意孙女休学在家专门照顾她个老太婆,还几次三番想把她赶走,只是这次奶奶做的太决绝。 “于老师,我下周回去办复学手续。”她在大巴停留的第一个休息站下车,很冷静的打电话,然后找了个回县城的小面包车,也不管要价高不高或是安不安全,径直坐上去,眼神茫然。 和父亲去世的那次不同,她不再慌乱,甚至没有哭。可那时,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 她看着窗外出神,有点困,却不敢再睡了。眼巴巴的看着窗外又过了三个半小时左右,大巴终于下了高速。 “同学们,要起床了哦。”导游很温柔说,试图把睡的东倒西歪的一车子人喊醒。 “程姗同志,下车了。”导游的人工闹铃服务进行到第三遍的时候,叶悦从后座上微微站起来,敲了敲前排睡的不亦乐乎、人仰马翻的程姗。 程姗立刻睁眼,站起来就要走,被她男朋友于然一把拉住,“小傻帽,你干什么呢?”她的表情有些呆滞,三分钟后待她反应过来后,一边理着杂乱的头发,一面回头咬牙切齿的对叶悦说:“叶悦,就你这所作所为,掐死你我都不用负法律责任的。” 他们住在古镇里的一家客栈中,这也是他们班同学看中这家旅行社的主要原因,别的旅行社提供的都是普通宾馆的标准间,只有这家旅行社的行程表里写着“住在古色古香的客栈”。 古镇里不允许机动车进入,所以他们在古镇入口就下了车。这几年,当地政府为了推动旅游业发展,对古镇进行了一些休整,两岸的店铺皆是古色古香,沿街还有吹糖人的小摊子。今天虽然不在黄金周,可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古镇里的人依旧不少,来来往往有些拥挤,却十分热闹。 “大家看,咱们身边的这条小河将古镇划作了两块,六七年前的时候还有居民在河里洗菜洗衣呢,不过现在家家户户都有洗衣机,也就没人愿意去费那个劲了。”他们凑头去看身侧的河水,算不上清澈见底,但却隐约可以见到几株浮动的水草,窄窄的河面上还飘着一些嫩黄色的银杏叶,显得别有趣味。 导游又说,“这条小河的尽处是一间月老祠,咱们说的鸳鸯湖就在月老祠后面。” 小情侣们闻言顿时有些激动,感情这趟出来玩的实在太划算了,连月老他老人家也能见到? 拐了几个弯,他们终于走到那家客栈,客栈坐落在一条有些偏的小巷子里,不大容易找到,但却因此更显静谧。客栈的大木门上挂着一个牌匾,木匾上用隶书写着“来往轩”三个大字。 这家客栈价格适中,因为位置不在古镇的主街道上,价格就相对低一些,适合学生和背包客消费。来往轩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样貌清秀,穿着绣花的黑色染布裙子从院子里走出来笑着迎接他们。 “欢迎你们来来往轩。”老板娘热情的说。 她引着他们走进客栈,老板娘大约是极有生活情调和审美水平的女人,客栈里的天井被布置的仿若一副油画。木秋千静静的悬在银杏树下,秋千板上堆着鹅黄色的落叶和一只白嫩嫩的小肥猫。天井中还放着一个十分雅致的鱼缸,似乎是用一快非常大的青石磨平了外表制成的。 房间里也无处不体现了主人的用心:青砖砌成的墙壁,床上铺着的绣花方巾,套着彩色玻璃灯罩的床头灯。虽然他们都一致表达了对这家客栈的满意之情,可要说谁最高兴,所有人都会意味深长的打开窗户,指指楼下那个正在跟女主人热烈攀谈的男人老王同志。 老王芳年三十五,结了一次婚,离了一次婚,如今处在空窗期,单身。 老王迫于对学生安全的考虑,不得不中止与女主人的攀谈,转而照顾他们这一帮小牛犊子。导游举着小旗,简要的介绍了一下他们这大半天的行程安排,逛古镇、月老祠,在鸳鸯湖边留下美好影像。 不过,这些都是叶悦听程姗傍晚时来他们房间说的。李小乐前两天受了冻,一直大咳小咳不断,今天在车上长途奔波,病情加重,又凑巧赶上生理期,突然发起了高烧。叶悦替李小乐烧了点水,让她服了药睡下。 “叶子,你去玩吧,不用担心我。”李小乐躺在被窝里说。 叶悦点点头,转身离开了房间。她没有去找程姗他们,而是在楼下逗了会猫,又吃了几块老板娘递来的糕点。 “姑娘,你没和他们一起去镇里玩?”老板娘笑眯眯的问她。 “噢,我朋友她生病了,我留下照顾她。”叶悦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等她睡着了再上去。” 李小乐是那种看上去与世无争,其实心里比谁都要强的女孩。叶悦若不依着她的话离开,恐怕李小乐这一天都睡不踏实。 老板娘心领神会的笑了,拍了拍叶悦的肩膀叫她在木椅子上坐一会,没过多久,老板娘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捧着个小搪瓷缸子。 “你喝一点板蓝根,”老板娘顿了顿又说:“要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一起吃午饭?” 午后,叶悦和老板娘坐在迎着太阳的那间玻璃房里喝茶。 “今天中午谢谢您了,小乐说她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嫩鱼片。”这并不是叶悦的一番奉承,老板娘的好手艺配上新鲜的鱼虾蔬果,虽是装在普普通通的粗陶碗里,却仍好吃的不像话。 她喝了口玻璃杯里的花茶,感叹到:“能开一家这样的小客栈真是幸福啊。” 老板娘摸了摸跳到她腿上的白猫,笑着问:“你想听听故事的开头吗?” 叶悦眨了眨眼,点头。 “因为我男友的缘故,我25岁的时候放弃了在国外的工作回到c城,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很爱我,我们差点就要结婚了,却不巧碰上了金融危机。后来我父亲破产,股市里原本好几千万的资产瞬间消失,我爸爸他扛不住压力自杀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那之后他对我越来越疏远,撑到最后,他还是提了分手。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我那时多天真,觉得生个孩子就能把他给找回来。”她没有说下去,两只手紧紧的握着玻璃杯,白皙的手背上隐隐能看见一些青筋。 叶悦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老板娘抬头笑笑,须臾又低下头,“孩子在出生以后患了严重的败血症,没活几天…没活……”她声音有些哽咽,没有说下去。 她抿了抿嘴唇,低头饮了口茶,停了半晌后说:“我还没出月子,就来了这里,我和那个男人来过这间月老祠,当时我没有把红绳绑在手上,后来他又嫌麻烦,没有在树上系红绳,那个时候我总觉得如果我再系一截红绳,说不定月老还能把他还给我?” “然后呢?”叶悦下意识的回身张望,希望此时有个男人走出来,就是故事里那个迷途知返的男主人公。 “傻丫头。”老板娘似乎看穿了叶悦的心思,摇着头说:“后来我来了古镇,看见那么多那么多红绳子系在树上,突然就释然了,你看那些系在树上的红绳子。”她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几抹红色,说:“世间的男女想要寄托的不是愿望,甚至也并非爱恨,只是执迷罢了。放不下的执迷,走不出的执迷。”她叹了口气,“然后我卖了我爸爸偷偷给我买的房子,在这里开了这家客栈。” 无数人光临你的命运,无数人从你的生命中退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叶悦伸出手,任由杯中冒出的热气扑在掌心里,很久没有说话。 “为什么告诉我?”叶悦的眉目舒展,突然问。直觉告诉她,这世上知道这个故事的人或许并不多。 老板娘是个美人,刹那间眉眼有神采闪过,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答:“因为这些话今日不吐不快,因为你的眼睛很有故事,因为我觉得你能听懂。” 第8章 暗涌深处是悸动 傍晚的时候,程姗拎着一小袋古镇特色的芝麻糯米糕来叶悦她们住的房间串门。李小乐睡了一天,刚喝了老板娘帮忙煮的生姜红糖水,发了不少汗,此刻已经好了大半。 “叶子,现在也不算太晚,你去古镇上转转吧,姗姗也说了,咱们明天就不在这个地方玩了,你不能什么都没看到就回去啊。”李小乐用牙签插了一小块甜糕放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还没等叶悦说话,程姗开口:“正好我家那个也想看古镇夜景,你跟我俩一起来。” 叶悦指了指自己,“你要我做一百多万瓦的白炽灯?” 事实证明,她这个灯泡还没闪多久,就关荣退休了。路边有个小摊子,专门帮人在脸上或者手上画手绘,程姗不知道是看中了手绘的精美,还是觉得小师傅长相不错,总之那表情就是有些想画。 “叶子,不如我们一起画一个吧。”程姗的表情有点狗腿。 叶悦猛地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她不喜欢皮肤上沾上颜料的感觉,光想着就有点崩溃,“你在这画吧,我正好四处走走,咱们电话联系呗。”她扬了扬手里握着的新手机,笑着安慰到。 程姗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才说:“于然,你跟着叶子,负责保护她。” 这回愣住的是叶悦和于然两个活人,他们俩互相看了眼,彼此迅速的交换了内心渴望自由的感受后,叶悦说:“你看着路上这么多人,想要走丢也太难了吧,况且现在天都没黑下去,你让于然保护我什么?” 于然倒挺识相,没有附和她,也没敢接她的话,把头侧向一边,等待程姗同志的指挥。程姗皱着眉头,刚想说“不行”,叶悦就朝她眨了眨眼睛,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声说:“让我一个人走走吧。” 程姗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一直拉着叶悦陪他们小两口逛确实不太妥当,于是点点头说:“那咱们保持电话联系,你逛好了就打电话给我们。” 叶悦走在青石板路上,道旁不少商铺门口挂着的红灯笼都亮了起来,碧绿的小河水也因此映上了点点朱砂色。或许是因为古镇夜色也很动人的缘故,与白天相比,窄窄的小街上依旧有不少行人。叶悦记起一首曾印在高中月考卷上的宋词,作者是欧阳修: 去年元夜是,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她抬头,道旁的树枝上挂着的红绳随着秋风轻轻浮荡,她想起客栈老板娘告诉她的那个故事。突然之间,她很想抽根烟,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不是烦闷,不是猎奇,不是苦恼,就是很单纯的想抽根烟。 叶悦摸了摸口袋,幸亏出门时随手揣了50块钱。好在古镇布局紧凑,卖香烟的地方并不难找。她买好烟和打火机,伸手把搭在背后的连衣帽戴上,遮住了大半个脸。距离她上一次抽烟,已经过了很久,桑海沧田,没变的是她却依旧害怕被人发现。 叶悦笨拙的把烟点燃,咬着小棍子,低头深吸了一口。她的肺随着呼吸骤然缩紧,好像有些抗拒这些混合着烟草味道的气体,她忍不住猛咳起来。被呛出来的眼泪还挂在她眼角,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扑到了她的腿上,她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饺子。”一个男人的声音。 叶悦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脚边那条欢快的古牧,又瞅了瞅夹在指间的烟。被记忆击中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傻到了极点。 陆子成以为饺子顽皮,吓到了路人,快步上前准备道歉,却没想到这个只露了半张脸的人竟然有点像叶悦。 他狐疑的喊了声:“叶悦?” 叶悦听到陆子成喊自己,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就走。陆子成皱眉,更加怀疑,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她。叶悦的脚步一顿,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从他的指尖传来的力量。 “陆老师,好巧啊。”叶悦嬉皮笑脸的回头说,“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不仅打不过他,跑不过他,还是他的学生,在这种时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绝对是最安全的选择。叶悦一边说,一边把夹着香烟的手悄悄背到身后。 陆子成的脸色有点难看,嘴唇紧紧抿着,眉头也皱成了一团。他没有理叶悦,而是将闲着的那只手绕到她的身后,十分准确的将那根只被吸了一口的香烟拈在指尖。 人赃并获,叶悦的脸此时一定很扭曲。她觉得陆子成简直比教务老师还灵,一旦她想做坏事儿,立刻就被抓个现行。 陆子成看了看只燃了一小截的香烟,又看了看她,表情有些淡漠。他松开她的手腕,将烟掐灭后,扔进了两步外的一个专门收集烟蒂的垃圾桶里。 “陆……”“老师”两个字还没说出口,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跑到陆子成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 叶悦瞥了眼陆子成,今天的他看上去与平时不大一样,他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牛皮外套,看上去有点像……像混世的,叶悦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出来。因为生活中的陆子成为人十分低调,穿衣服也总是风格一致、样式单一,所以这样的他看上去格外特别。 “她是我的学生,跟我们一起去。”陆子成淡淡的说。 那个外国人个子很高,低头瞅了眼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的叶悦,有点疑惑的说:“luke,你带你的学生进酒吧?她……她成年了吗?” 陆子成看了眼叶悦,很明显,小姑娘凭着四六级听力水平,听懂了那句“她成年了吗”,嘴角扬起俏皮的笑意。 “她只比我小一岁,早就成年了。”陆子成抬头对那个老外说:“更何况她烟酒全沾。”末一句,陆子成是看着她,用中文说的。 叶悦没敢和他走一并排,稍稍落后了两步。陆子成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她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陆老师,我们……去哪儿啊?”叶悦忍不住,往前蹦了两步,小声问他。 他侧下脸看了看她,说:“我一个朋友在这里新开了家酒吧。” 陆子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叶悦却不知哪里来的火气蹭蹭的往上蹿。她想说:陆子成,你什么玩意儿,禁烟禁酒大使?还是青少年举止文明大使?我叶悦凭什么要跟你一起走,你把我卖了怎么办? 然而,这么多话凝固到嘴边,再脱口而出就凝练成了三个字:“我也去?” 陆子成停下来,看着她,浅浅的叹了口气:“叶悦,我猜你口袋里至少还有十根烟,你要是不跟着我,再抽一根烟的几率超过百分之九十。或者,我把你口袋里的那盒烟收走,你口袋里剩的那点零钱,又正好够再换一包最廉价的烟草。所以,你也去。” 陆子成总觉得叶悦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十年前他就觉得她幼稚,十年后再见,她好像一点也没变。 酒吧一条街是古镇主干道的一条支路,每一家酒吧都被色彩斑斓的灯泡装点得或神秘或热情,酒吧的布局很拥挤,几乎让人有些难以辨别这一家与那一家的界限。 陆子成朋友的那家酒吧门脸不大,进去却是别有洞天。与其他酒吧荧光蓝、荧光粉的装饰不同,这家酒吧的装修风格非常美式,原木的吧台、桌椅、酒柜,暖黄色的灯泡挂在大风扇上,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咖啡香气的酒精香气。 陆子成进门后十分熟悉的和老板打招呼,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大叔,金黄色的头发,笑着的时后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缝,很和蔼的样子。 陆子成和叶悦坐在吧台后面,酒保走来问他们喝什么。陆子成没有说话,看了眼叶悦,叶悦很识相的说:“水,热水。” 陆子成面色微微舒缓,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对酒保说:“两杯水。” 酒吧里人不少,以男性为主,叶悦左右张望,很迅速的得出了这个结论。 “下面,我给大家献唱一曲。”突然,话筒好像被人拍了两下,随后音箱里就响起一个男声,操着极不普通的普通话。叶悦顺着声音回身,在他们坐的吧台对面,有一个挂着天鹅绒红布的舞台,舞台边还有几个留着长发的中国小伙子组成的伴奏。而站在台上说话的那位,正是刚才和陆子成打招呼的的酒吧老板。 “原来会说中国话啊。”叶悦喃喃的说。 紧接着,伴奏响起,架子鼓开场就敲出了十分铿锵的节奏,随着昂扬的小号调子扬起,叶悦突然激动地从高脚椅子上蹦下来,在嘈杂的音乐声里回身对陆子成惊喜的喊:“是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 陆子成笑着点头,嘴角又露出了那两颗笑涡。 以前在县城,小地方的音乐台喜欢放老歌,所以她对这些歌曲非常熟悉。台上的老外闭着眼睛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随着节奏蹦跳。当他唱到“一边走,一边想,雪山和草地;一边走,一边唱,领袖□□”时,叶悦站在那里笑的弯下腰去。 “太好玩了。”叶悦回头对陆子成说,陆子成的嘴角也轻轻扬起,他喜欢看到眼前的这个女孩眼里有光的样子。 “叶悦,你也上去唱一首?”他突然说。 “我?”叶悦指指自己,笑着说:“可是,我从来没唱过啊。” “抽烟喝酒,凡事都有第一次。”陆子成有点挑衅的说。 叶悦仰起头,不服输的说:“唱就唱!” 叶悦上台以后,默默地扫了眼台下的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陆子成身上。陆子成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水,朝叶悦点点头。 “那个,我今天唱的歌叫《暗涌》。”叶悦结结巴巴的说。伴奏的乐队习惯演奏摇滚,似乎是不大熟悉这首歌,不过还好他们找到了这首歌的伴奏。 一连串的钢琴音符从印象中流淌出来的时候,舞台上的灯光慢慢暗了下去。叶悦站在台上,握着麦克风,每一个字轻柔辗转的从唇间吐出。不知道是不是酒吧确实让人有想k歌的冲动,总之她唱到最后,睁开眼,看着照在她头顶的白炽灯,那一刻,她有点想哭了。 “就算天空再深 看不出裂痕 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 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 我都捉不紧 害怕悲剧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 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 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然后睁不开两眼 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陆子成的手里,依旧握着那个杯子,他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她唱完一整首歌。曲毕,在观众的掌声里,叶悦冲他招招手,脸上是胜利的表情。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笑,举起杯子,喝了口已经有些变温的水。 刚吼完歌的中年男人举着一杯龙舌兰,走到陆子成身边,若有所思的说:“我告诉那些喜欢你的女孩,你是快冰冷冷的石头,不会给任何人爱,这是错的。” 陆子成放下杯子,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luke,你喜欢这个女孩。” 第9章 惧勇皆在一念间 “现在,得叫你陆老师了?”女人妆容精致,穿着灰色的风衣靠在牛皮沙发上笑着说。 “嗯。”陆子成点点头,抬头问女人:“你……喝些什么?” “和你一样。”女人眨了眨眼。 服务生将头转向陆子成那一侧,又把手中用来点餐的平板按亮,“那先生您想点些什么呢?”他微微躬身问。 陆子成没有掀开酒水单,简单利落的说:“两杯热巧克力。” 女人的嘟了嘟嘴,待服务生离开,看着陆子成的脸笑起来,“这么多年了,看来陆老师嗜甜的口味还是没变嘛。”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蒋家。她父母设宴招待陆家母子,蒋妈妈和陆子成的母亲是多年的好友,自然知道小姐妹的口味。麻辣鱼片、辣子鸡丁、毛血旺,一桌子的辣菜,陆子成几乎没动筷子。 蒋怡娴在f大念完法律本科,如今在a城找了家规模不错的律所上班。她从母亲那里,得知陆子成已经回到a城的消息,又凭借陆妈妈的关系,再一次见到了陆子成。 “子成,怎么没见你把你女朋友带来?”蒋怡娴用小勺子搅拌着深咖啡色的热巧克力,热气徐徐升起,掺杂着朱古力独有的甜味,直达人心。她说这话时,没敢抬头,视线越过金属小勺子,落在了陆子成的手上。他的手随意的搭在腿上,手指修长,却骨节分明,不能说是很美的手,看上去却让人觉得踏实。 她低着头,许久都没等到想要的答案,蒋怡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抬起头,却不曾想陆子成正看着自己,眉头微皱,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她急忙举起杯子,喝了口杯中的液体,却听到陆子成问她“工作落实了否”之类的常规问题。 陆子成对于别人的生活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也不想打听别人的隐私,但是出于礼貌,他不能不回答一个女士的问题后,还把她干巴巴的晾在那里让她难堪。 后来所里来了个电话,蒋怡娴不得不先离开。 “蒋小姐,我送你吧。”他说。 蒋怡娴愣了一下,将搁在座位上的小包拎了起来,“不用了,我开车来的。还有,叫我怡娴吧。” 蒋怡娴回到车上,用钥匙将车子启动,暖风很快“呼呼”的吹出来,她看着摆在车头的香水瓶,双手紧紧在方向盘上,不知在与谁较劲。半晌,她有些沮丧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母亲去了个电话。 “妈,我见到陆子成了,嗯,他……他可能已经忘记我了吧。” 周二,照例是有陆子成的课,他在课间时接了个电话,然后第二节课一结束,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答疑,而是告诉他们:“我今天有些急事,如果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明天可以随时去办公室找我。” “唉,你说,陆老师会有什么急事儿啊?”程姗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八卦的问。 叶悦明知程姗是在问自己,却假装没有听到的样子,一旁的王曼抢答:“男人要是着急了,要么是兄弟,要么……”她故意拖长音调,李小乐好奇的问,“要么是什么?” “女人呗。”王曼摇头晃脑的答。 “切,你这么懂啊。”叶悦撇了撇嘴说。 是的,这次真的给王曼同志蒙对了。 下课的时候,陆子成将倒扣在讲台上的手机翻过来,随手将手机按亮,屏幕上端端正正的显示着一条短信,发信人是蒋怡娴。还是那次他们见面时,互存的号码。 “我在临溪路的金叶茶楼被人扣了,sos。” 陆子成皱了皱眉,将手机拿起来,又读了一遍短信。末了,他快步走出教室,回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陆子成原先觉得可能是蒋怡娴在同别人开玩笑,才发了这样一条意义不明的短信,接过电话刚被接通,蒋怡娴只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份,就把电话递给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陆子成才明白发生了什么。蒋怡娴正在代理的这个集团诉讼的当事人是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而说话的这位正是作为被告的a开发商。a开发商从b开发商那里买进楼盘,又将买进的楼盘卖给了老百姓,并且承诺买方一旦支付全款,他们立刻与买方签订租赁合同,再将房屋租回去,每个月支付给买方两千元的租金。结果,因为a开发商没有付齐尾款,b开发商拒不交房,还把房屋又卖了出去。a开发商如今面临破产,原告就算胜诉,也没法获得应有的补偿,愤怒之下,他们把a开发商的财务给扣在了一家小旅馆里。 蒋怡娴与a开发商约好在一家地处偏僻的茶楼里见面,希望a开发商愿意变更解决方案,把b开发商拉进诉讼。可哪知一进茶楼,对方就气势汹汹的告诉她“那边不放人,今天别想出去之类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竟然给陆子成发了一条“求救”短信,然后她就有点后悔,陆子成不理她倒还好,万一他一报警,这事儿不就闹大了。惶惶不安中,陆子成终于打来了电话,她把电话递给了坐在对面的一个号称是“总经理”的中年男人。 “我男友的电话,要不你接?”蒋怡娴见对面的男人盯着自己,主动交出了电话。 那男人说了很久,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似的,蒋怡娴甚至有些担心他再说两句,陆子成会直接把电话挂了。 终于他停下了自己无穷无尽的抱怨与威胁,然后他竟然对着电话笑了。 “你确定这是你男朋友?”男人的表情有些滑稽。 “他说什么?”蒋怡娴微微前倾,语气中有些急切的意思。 “我说我们要把你扣在这里,他说……”那男人又摇着头笑了笑,“他说随便。” 蒋怡娴愣在那里,像是大冬天的,穿着羽绒服被人扔进了游泳池里一般。那男人对着电话有确认了一遍:“你确定?” 陆子成的手指扣在长方体状的栏杆上,缓缓说:“她不过是一个收了别人代理费的小律师,在法庭上替别人说两句话罢了,你觉得她的当事人这么在意她活的好不好吗?” 那男人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麻烦你把电话还蒋小姐。” 蒋怡娴呆呆的接过男人递来的电话,瞅了眼电话没有挂断,又将它放到耳边,她没有吭声,她觉得自己失望透顶,又觉得自己蠢到家了,怎么想起来要给这个人发这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怡娴,你在听吗?”他说,声音中依旧透着股淡漠的味道。 “在。”她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回答道。 “你要和他们谈些什么就直说无妨,他们不会扣你的。” 收了线,蒋怡娴有些落寞。果然,如陆子成所说,他们从中午十一点钟一直谈到下午六点钟,最后对方接受了她的方案,然后她提着包,有些疲惫的走出茶楼所在的巷子。她靠着墙,给自己的代理人去了电话,说清楚情况后,那边放了人。 这条路不太好走,倒不是因为车多,而是它的岔道极多,不熟悉的人容易走错。她听了李主任的建议,把车停在了律所楼下,乘出租车去的茶楼,没想到再出来,天已经沉了下去。 她一边盘算着要不要打电话找同事来接她,一边裹紧衣服向大路走去。 “蒋小姐。” 她的脚步顿了顿,定神一看,站在不远处的竟然是陆子成。男人高挺的身姿在路灯下显得十分俊美,他的手里好像握着一个打火机和一盒烟。 她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站在那里,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承认自己发短信给他是存了私心的,她知道那些人不会把她怎样,但她就是想让他为自己担心。结果,他却对那些人说“随便”。 陆子成把手里的东西塞回口袋,朝她走了过来。他原先从教室里走的急,把外套丢在教室里了,还好车里还放着那件咖啡色的皮夹克。眼见天一点一点沉下去,他不由得有些担心,即使依照理性,他可以确信蒋怡娴不会有事,可她毕竟是个女孩,社会经验也不丰富。他眉头锁起,干脆下车在路上慢慢踱步。他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的却是那次从叶悦那里收来的香烟和打火机。他走到路灯下,很仔细的看这两样东西,都是很廉价的东西,十块钱的软盒红双喜和一个透明的塑料打火机。 “走吧。”他对她说。 蒋怡娴突然忍不住抱住了他,他的身体一僵,她不管,只自顾自的哭起来。他抬手拍了拍她,轻声说:“没事儿了。” 似乎除了这话,他实在说不出其他什么有用的话来,他向来不是会安慰人的那种男人,用他母亲的话说,被陆子成吸引的女孩九成九是凭着他的皮相,若是靠着他的性格,打一辈子光棍基本是十成十的事情。 晚上,叶悦照例点开邮箱,一般来说,陆子成会在上课当天傍晚五点左右,把作业和阅读材料发到他们的邮箱中,几乎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可是今天,邮箱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哟,小叶叶这都刷了八十八遍邮箱了吧。”程姗在床上撑着脑袋,瓮声瓮气的说。 “你滚。”话音刚落,叶悦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她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您找哪位?” “是叶悦吗?”电话那头传来老家人特有的口音。 “是我,我是叶悦。” “叶悦啊,我是镇里土管部门的刘庆,和你说说你家房子的事儿啊。” “哎,您说。”叶悦忙应到,左拳不由自主的握紧。 奶奶在镇里有一套房子,当年她们一起进城投奔父亲时,奶奶把它租给了同镇的一个熟人,后来她回到乡镇,叔婶说离老人家近才能照顾好她,于是举家搬近了这套房子。奶奶不知是不是从老年报上看到的法律新闻,在病中坚持请来了县里的一位律师,立了一份书面遗嘱。因为他们这个小镇上的人,没什么机会接触法律知识,总是想当然的做事。结果奶奶病逝后,那位律师可能怕夜长梦多,很快就带着叶悦办理了房产继承的手续。叔婶因为这事儿,和叶悦撕破了脸皮,甚至连奶奶的追悼会都没去。 后来,她进城继续上学,本想着假期回去把房子租出去,却发现叔婶一家不知什么时候不请自来的把房门上的锁撬开,理所应当的住了进去。 邻居们见她回来也跟躲瘟疫似的,都觉得这个女孩心机太重,至亲还没有下葬,房子倒先过了户。 “叶悦,最近你们那栋老房子要拆了,你啥时候回来把拆迁补偿协议签了,你家的情况你自己也知道。”刘庆顿了顿,“要签也别太声张,毕竟街坊邻里的,也不能让我们太难做。” 叶悦挂了电话,看着摆在桌上的镜子,皱了皱眉头。台灯的光射在镜面,显得十分清冷。她垂下眼眸,松开一直握紧的拳头,回身对程姗说:“姗姗,我明天要回一趟老家,你帮我请个假吧。” 第10章 某年某月某日的急诊 凌晨2点,陆子成坐在硕大的工作桌前看文献,屋子很暗,只有桌上的台灯散发出柔黄色的光晕。桌上的稿纸被主人仔细的分类,贴着白色小标签,整齐的摞在木桌上。他揉了揉眉心,抬头移动鼠标,原本暗下去的电脑屏幕重新亮起,matlab的首页端端正正的显示出来。 他盯着电脑,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着些什么,许久,他松开鼠标,又在一沓崭新的稿纸上用铅笔重新画图、计算。 “叮叮叮……”陆子成正凝神看着白纸上写的几个参数,他手边一台略小的笔记本电脑突然响起一段悦耳的音乐。 铅笔在白纸上微微一滞,留下了一个不长不短的撇点。他的食指在触摸板上轻点,接通了那个视频邀请。 “子成,最近有没有想老妈?”视屏通话的画质不是十分好,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人坐在洒满阳光的书房里,正在立着的画板上画画。 “妈,你知道现在几点吗?”陆子成揉了揉额角。 “你又没有睡,我找你不行吗?”女人拿着颜料板,侧身对着电脑那头的陆子成说。 陆子成摇头,拿着杯子站了起来。 “最近忙什么呢?”陆妈妈问。 陆子成从橱柜里拿出一包红茶,在杯沿上轻轻磕了几下,倒出一些茶叶,然后说:“最近在帮着课题组算药物代谢动力学参数。” “哦,”陆妈妈音调上扬,“听上去很有意思嘛,详细说说。” 陆子成浅浅的叹了口气,伸手又把红茶放回柜子里,“中美这两所大学的研究所研究的这种新药要想上市,都需要提供这个参数,包括药物清除半衰期、清除率、表观分布容积、生物利用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打断,“行行行,说一大堆听不懂的。”她语气一滞,继续说:“陆子成同志,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啊?怎么不通知你老妈一声?” 陆子成站在电水壶前,听到母亲这么说,回身看了眼工作台。果然在母亲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一包红双喜和一个劣质打火机静静地躺在厚厚的文献上。 “噢。”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摩挲着杯口,“那是我从我一个学生那里没收来的。” 电脑那头安静了两秒钟,然后爆发出爽朗的笑声,“陆老师,你这么尽职尽责,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热心肠啊。”陆妈妈曾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受前夫影响太深,为人总有些淡漠。 “咯噔”,热水壶跳了档,陆子成往水杯里注满水,又重新走回工作台前。 “大吃一惊?”陆子成挑了挑眉。 陆妈妈没有说话,笑着放下颜料板,“听你林阿姨说,怡娴和你见面了?” 陆子成看着邮箱里实验室那边传来的报告和数据,“嗯”了一声。 “你把她忘了?”陆妈妈试探的问。 陆子成依旧侧着头,答:“没有。” 陆妈妈叹了口气,自从她前夫出事儿后,陆子成就变的不太好接近,有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的这个儿子聊天。 “妈,我现在带的一个学生以前是我在b中的同学。”陆子成突然说。 陆母有些诧异,自己的儿子几乎从没和自己聊过诸如这样的生活琐事,以一个女人敏锐的嗅觉,她笑着问:“一个女孩。” “嗯。” “那……你觉得她很特别?”陆母问的十分含蓄。 陆子成抬起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一个圆形挂钟,缓缓说:“我第一见到她,就觉得她的眼神很像爸爸。” 陆母愣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我竟然觉得一个女孩的眼神,很像爸爸。”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她过的不好吗?”陆母的声音低了下去,在夜里听上去有些虚弱。 “她一直在笑,一直在逞强,我怕她像爸爸一样……”陆子成突然觉得有点烦躁,便停在了那里,没有说下去。 陆母在电脑那头静了一会,许久才叹了口气,“子成,妈妈早就告诉你,他的事情和你无关……”她说着,喉咙被堵的生疼,“妈妈希望你能真的用心爱一个人,而不是永远背着那些痛苦。或者妈妈问你,如果是因为他,你选择了这个女孩,你觉得对这个孩子公平吗?” 他捏着那根铅笔,才抬头对着电脑笑了笑,“妈,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她了?” 那时,他母亲因为身体不好常常住院,只留下他和父亲在家。他爸爸很少说话,陆子成甚至记不起父亲的声音。他是后来才知道父亲长期受到抑郁症的困扰,可奇怪的是,他脑海里的父亲却总是在微笑。不论他有多么的痛苦,他总是做出那个表情。最后他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把自己反锁进卧室,再也没有活着走出来。 他母亲后来嫁到美国,继父是个导演,他同陆子成闲聊时说:“喜剧演员活的比常人要累,比如说owenwilson,又比如说jimcarrey。” “为什么?” 他的继父眨了眨眼,举起手边的啤酒,答:“总带着面具,你就算不被闷死,也会出不了气啊。” 冬夜很静,这个点还清醒的人要么是心里有事,要么是身上有事,若说陆子成属于前者,那么此时躺在床上的叶悦定是后者无疑了。她把热水袋按在胃上,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叶悦今天一直觉得胃不舒服,从中午开始就一直没吃东西,连水都没喝一口。她原本以为睡一觉第二天就会好,于是早早的就爬上床睡了,结果凌晨时她竟然硬生生的被胃疼的再也睡不着了。 她在床上轻轻喘气,脑中尽量想一些愉快的事情,比如阳光、海浪、好笑的笑话,可是不论她怎么想,她都没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相反却变的更加清醒。慢慢的她觉得痛感从胃发散到背部,叶悦觉得自己可能下一刻就要疼的休克过去,她突然放松下来,傻呆呆的看着天花板,如果现在她就死了呢?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立刻坐起来拍了拍和她邻床的王曼。 王曼本就常有下床气,被人半夜拍醒更是觉得火大,揉着眼迷瞪瞪的说:“干嘛?” “曼曼,我胃疼的受不了了。” 王曼皱了皱眉,摇头,又问了一遍:“你说,你胃疼?” 叶悦没有回答,又重新躺倒。 “曼曼,我不能死。”她咬着嘴唇说。 王曼这下完全清醒了,立刻说:“叶悦,你能站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叶悦又一次坐起来,感受了一下,点头:“可以。” 李小乐被她俩的动静弄醒,也坐起身。 “怎么了?”她趴在床沿问。 “叶子身体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王曼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我也去。”李小乐掀开被子,作势也要下来。 叶悦摆摆手,指了指睡的正香的程姗,咬着牙说:“别把姗姗吵醒了,我没事儿,你睡吧。” 叶悦实在没劲穿上牛仔裤,只套着睡裤和李小乐的及脚羽绒服就下了楼。宿舍楼的大门已经被阿姨用大锁绕了好几道,王曼看了看那锁,又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叶悦,忍不住踢了那门一脚。 “阿姨,阿姨开门啊。”王曼绕到宿管阿姨的宿舍门口用力拍门。 两分钟后,宿管阿姨眯着睡眼,穿着毛线背心,“吧唧吧唧”的踩着拖鞋来开门。叶悦觉得有些抱歉,低声跟阿姨说了句“不好意思”,阿姨倒是好脾气的说:“快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如天气预报所言,a城今夜初雪,王曼扶着叶悦一步一步的走在风雪里,每一个脚印都能看见。 “曼曼,真不好意思啊,这么晚还麻烦你。”叶悦的声音有些沙哑。 王曼低着头看路,叹了口气说:“叶悦,你就不能服服软、撒撒娇?” 叶悦笑笑,没有说话。 走到离她们宿舍最近的学校大门,叶悦靠在树上,王曼在路边拦车。五分钟、十分钟,一辆出租车也没有。这个校门所处的路段很偏,来往的车本来就少,可叶悦现在明显是不能再走了。王曼走到叶悦身边问:“悦悦,要不我们打120吧?” “120?”叶悦皱着眉头,五官都纠结在一起,“我就是胃疼,打120会不会太夸张了?” “大姐,你觉得此时你倒地身亡也不夸张是不是?” 等她们终于到了医院,王曼小跑着去挂了急诊,夜班医生问叶悦今天吃了没有,又问她什么时候喝的水。叶悦摇头道:“我今天一直觉得恶心,所以没吃没喝的。”医生闻言点点头,让护士给她验了血后,决定给叶悦做胃镜检查。 a城省立医院的消化科在甲级医院里名列前茅,为了方便一年到头赶来他们医院看病的患者,他们的胃镜检查也被一并被纳入了夜间急诊的项目里 替她做胃镜的男医生看上去很年轻,他盯着荧光屏皱眉问王曼:“你……是她的什么人?” 王曼赶紧说:“我是她室友。” “室友?”年轻男医生皱了皱眉头,“未成年?” “不不不,我们是大学生,18岁早过了的那种。”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麻药的缘故,叶悦觉得自己的胃疼好了一些。 “你可以联系到父母吗?”男医生问叶悦。 “他们……他们在外地,还是不要吓他们了。”叶悦心虚的说。 “吓?”男医生皱眉,在纸上写了些什么,递给王曼,又对站在一边的护士挥挥手,“你领着她先去办入院手续,她这情况还要看一下病理检查,这几天先住院。” 王曼拿着单子,往外走了几步,又犹犹豫豫的折了回来。“什么叫‘她这情况’?”王曼的断句颇具戏剧性,表情也有些夸张。她总觉得这医生说话不明不白的,本来就是心焦气躁的,被他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弄的更火大。 男医生看了眼躺在那里的叶悦,又指指那个小小的荧光屏,言简意赅的解释到:“你看她这块有些阴影,说不好是什么。” 王曼愣在那里,不详的预感一股一股涌上来,她下意识的去看叶悦。叶悦躺在那里,表情很平静,可能因为胃不那么疼的缘故,她的脸色好了许多。她笑了笑,说:“曼曼,我挺好的,你跟着护士小姐去吧,我在这等你。” 王曼走后,男医生让她尽快联系家人,“比如说,麻醉就伴随着一定的风险,手术前是必须要求家属签字的。”他顿了顿,看出了叶悦的犹豫,“如果你家里比较特殊,至少要先找你们学校的老师替你代签,不过,前提是人家愿意。” 是啊,谁愿意莫名其妙的做这种吃力万一不讨好的事情呢?叶悦掏出手机,她的旧手机上还存了不少人的电话,比如说她在a城的某个远房亲戚或是她妈妈,可旧手机被人偷了,她又偷懒没有把号码簿上的电话再输进新手机里。 她叹了口气,翻开只有几个号码的通讯录,“程姗、李小乐、陆……陆子成?”她的语调上扬,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似乎,还是上次在古镇的时候,她掏出新手机联系程姗,被陆子成问是不是换了新手机,然后陆子成又在她的新手机里重新存了一遍自己的号码。 她按下那个亮着绿灯的小电话按键时,才想起现在好像已经不早了,于是又立刻把电话按掉,手机中央恰好显示着“凌晨3:55”。 “现在已经晚了,我明天再联系老师不会晚吧?”叶悦把脸侧过去问医生。 男医生正想说“也可以”,叶悦的手机震了起来,她用拇指翻开手机盖,打来的竟然是陆子成。 “喂,陆老师,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叶悦有点语无伦次。 “嗯,怎么了?”电话那头的男人还没完全清醒,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满满的睡意。 “我……”叶悦咬了咬唇,说:“我在医院,医生希望我能联系一下老师,我能找到的号码又只有你。” “医院?”男人好像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单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清晰。 其实那医生说的含含糊糊的,叶悦也没太弄明白,于是求助的看着还在看片子的男医生,他瞅了瞅叶悦,直接拿过电话,走出 “喂,您是这个……”医生又瞅了眼手中拿着的病历,“叶悦的老师?” “她怎么了?”陆子成按亮台灯,还在消化叶悦刚才说的话,忽略了医生的问题。 男医生没有在意,自顾自的“嗯”了一声便说:“叶悦刚才做了胃镜,状况不太好,不排除胃癌的可能,所以我们希望能有一个可以对她的治疗方案负责的人来一趟医院。”他顿了顿,“病理结果过几天才能出来,这个女孩好像不太愿意打给父母,但是对于目前这个情况,我们希望您能联系一下她的家人,让他们立刻来医院。” 这一夜,叶悦累坏了,喝下去的那一点点麻药帮她很快进入了梦乡,她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她梦见了很多人,比如说她的爷爷。 还是在老房子边上的一棵老槐树下,大夏天的,爷爷穿着个白色的大背心在跟街坊领居侃大山,她则搬着小竹椅坐在他旁边,看着他举着芭蕉扇,笑着说:“进城看病还得签个生死契,你们记着要好好对婆娘,万一她不给你签,咋办,你说咋办?” 围在他周围的一帮子人好像都被逗笑了,叶悦也笑了,刹那间,爷爷突然弯下身看着叶悦,“我们叶悦万一找不到人怎么办呢?悦悦,怎么办呢?”他收起笑容,表情变的有些忧伤。 周围的人,大槐树,燥热的天气慢慢退场,小叶悦捧着头,笑眯眯的对爷爷说:“幸好还有陆子成啊。” 第11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叶悦醒来时,病房已经是一片光明。左边病床的老大爷坐在床上吃医院的病号餐,一口一口吃的津津有味。叶悦慢慢抬起那个插着输液管的手,小心翼翼的翻身,想确认一下王曼还在不在她的身边。猝不及防的,一个男人的背影撞进了她的视线。 她有些错愕,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病房里很温暖,窗户玻璃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汽,隐约间她看见一些棉絮大小的东西簌簌落下,看来昨夜的雪不仅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凶了。叶悦又侧过头,闭上了眼睛,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很静,只有……老爷爷喝粥的声音。 她突然勾起嘴角,有点想笑,那是被人遗弃的孩子又被人发现时的窃喜,那是口渴时口袋深处的两个钢镚。她想起李小曼收到的一封情书,她们寝室原是当做笑料来看的,那封信几乎肉麻的让人牙酸,可有一段话她却至今忘不了: “我也说不准究竟是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点,看见了你什么样的风姿,听到了你什么样的谈吐,便是使得我爱上了你。那是在好久以前的事。等我发觉我已经爱上你的时候,我已是走了一半路了。” 她轻轻皱眉,思绪飘到很久以前,是因为在那个路灯下,陆子成第一次抱住她,还是因为在那间酒吧里,他很认真的听她唱歌,又或者是因为他总碰见她最狼狈的时候,却仍然给予她温暖。 她忍不住又一次睁开眼,侧过头去看他。 “叶悦,你醒了?”一名医生快步走进来,声音打破了病房中的静谧。 陆子成回身,见叶悦睁着圆圆的眼睛,面色也不像他昨晚见到他时那么吓人,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医生头顶微秃,穿着白大褂,估摸着有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他走近了些,摆弄了一下输液袋,“现在胃还疼吗?” “不大疼了。” 男医生听完叶悦的回答,满意的点头,“昨晚你们陆老师开着车跑到我家楼下,让我看你拍的片子。”男医生面色一凛,“那个小吴年纪轻,没什么经验,说话也不注意分寸,没有见到病理结果,怎么能胡乱跟病人把问题说的那么严重。” “我昨晚看了你的片子,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胃溃疡,你要是不放心,过几天病理报告就能出来。”男医生低头对叶悦说完,又对陆子成说:“你别担心了,这孩子在这再住几天院,定时输液、吃药,临走前再做一次胃镜检查就可以了。” “嗯,谢谢您。”陆子成的语气有些郑重。 “客气什么。”男医生面色十分和善,“只不过,小姑娘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身体健康,为瘦成个麻杆儿,不按时吃饭,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叶悦咬着嘴唇,笑了笑,没说话。 等男医生走后,叶悦觉得再继续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撑着枕头坐了起来。 陆子成原本是想帮她,可手刚伸出去又觉得似乎不妥,他回身拿过自己的外套,递给叶悦,淡淡的说:“你先穿上,我给你拿饭来。 “啊?”叶悦愣了一下,刚想说自己不冷,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穿着平时睡觉时穿着的一件黑色棉毛衫,凹凸有致,轮廓…… 她的脸“唰”的通红,闭着眼结果陆子成递来的衣服,有种想把自己扔到地沟里的冲动。不过,陆子成倒是一云淡风轻的样子,没有再去看她,径直走出了病房。 她把“嘭”的一声倒在雪白的被单上,像是一个被压扁了的c。她不是保守的女孩,可是被自己的老师、同桌、初生的暗恋对象看见,那感觉五味杂陈,十分丰富。 她摸出手机,给王曼拨了过去。 “喂,曼曼,你到学校了吗?”昨晚王曼送她来医院,又一个人回学校,她有些不放心。 “到了到了。”王曼打了个哈欠,“还是今天早上陆老师送我回来的呢。” “他?”叶悦一怔。 “他说我在病房里呆着也没用,呆会还要上课,就把我给送回来了。”王曼伸了个懒腰,继续说:“然后我就翘课了。” 叶悦在电话那头“嗤嗤”的笑起来。 “小妮子,你笑啥啊,要你不好好吃饭,报应来了吧。”说到这,王曼来了精神,“昨晚差点被那医生给活活吓死,小兔崽子要再给姑奶奶我碰上,就我这暴脾气……” “行了行了,就知道胡说八道。”叶悦打断她。 “唉,叶子我采访一下您啊,假装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候,你什么感觉?你想做些什么?” “无聊。”叶悦重新躺倒,侧着身子看雾蒙蒙的窗户。 “你说说嘛,人有这种体验是很难得的,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嘛。”王曼在电话那头哀求到。 “唉。”她叹了口气,“昨晚我太困了,好像脑子没跟上那个医生的逻辑,差不多觉得能听明白,可等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把陆子成的外套领子拉倒鼻尖嗅了嗅,有股甜甜的味道,和他冰山美人的形象有些不大相符。 “刚才,我光顾着想一个……一件事,好像也没顾上想这事儿。” “啊?”王曼的语气下挫,明显有些失望,“您就没想想,如果要是病好了就去周游世界,就变得更加善良,就要回报世界,就去刻骨铭心的爱一场?” 叶悦眨了眨眼,将脸遮在衣服里,低声说:“我想过,如果我明天就死去,或许我会像你所说的去那样做。” 人健康的活着,反而勇气和动力通通不足,未知面前,未知竟成了人的支柱。倚着黑暗,才能行的更远这类的狗屁逻辑,在人类社会,长久不衰的运作。 下午,304寝室的另外三元大将齐刷刷的出现在省立医院的病房里。 程姗懊悔的说,作为好姐们儿的她,昨晚竟没有凑成热闹。 李小乐削了个苹果给隔壁床孤孤单单的大爷,老大爷十分感激,然后便对叶悦说:“你这朋友真不错。” 几个姑娘被老大爷逗得直乐,老大爷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你男朋友对你,那也是够贴心的。” 瞬间,四个女孩同时愣住,叶悦满脸疑惑的回望盯着她的三个女人,“我……我男友?”她指了指自己。 “叶悦,藏得够深的啊,您这是打算金屋藏娇啊,还是就地掩埋啊。”王曼斜着眼睛问。 “天地良心,有对象这么大的喜事儿,我能不跟组织上交待?”叶悦急忙摆着手解释。 李小乐聪明,笑着问老大爷,“你是不是看见一个男人在照顾她,在她睡着的时候?” 老大爷也被弄得迷迷糊糊的,赶紧点头,“我今儿早醒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黑毛衣的小伙子,在病房里走来走去,还时不时的瞅瞅这个姑娘,长的挺帅,就是看上去严肃。” 最后的这句话一出口,四个人同时明白了老大爷口中的这位叶悦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 “那是我们老师。”王曼恍然大悟的样子,对老大爷笑着说。 “我看……也未必。”程姗一副国产古装剧里奸臣独有的表情,瞅了瞅愣在一边的叶悦,“比如,你瞅瞅咱们春意盎然的叶悦同志。” “滚!”叶悦怒道,“程姗,你就是那啥嘴里吐不出象牙。” 临走的时候,程姗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在病房里陪叶悦一整夜,被叶悦好说歹说的劝了回去,她不是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哪怕情况特殊,她也觉得总有些过意不去。 晚上,老大爷的妻子在晚上陪他吃了点饭,又给他收拾了下行李,准备明天出院的手续,七点钟左右的时候,护士小姐领来了一位新的病人,睡在了叶悦另一侧的病床上。医院的熄灯时间是十点,老大爷靠在床上,摆弄自己的收音机,淡绿色的屏幕在夜里微微闪烁,隔壁床位的那个女病人,可能因为身体不大舒服的缘故,止不住的□□。 叶悦紧紧揪着被子,她害怕医院,大小就怕。她静了会,伸手把陆子成的外套从被子上拽到头上,黑漆漆的,鼻尖尽是他的味道,让她一刹那竟有想哭的感觉。 陆子成中午将饭递给她,只跟医生说了几句便匆匆离开,忘了带走这件衣服。她伸手在床头柜上四处摸了摸,终于找到她那个连着充电器的手机。 她在黑漆漆的被窝里,按亮手机,犹豫了很久,找到陆子成的号码,轻声念出每一个数字,一个一个的念,一遍、两遍、三遍。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有点思念另一个人,她想到他会觉得温暖,回想起一些美好的事情,可也会觉得有点点难过,他那么好,她怎么能配的上呢?爱情是让人低到尘埃里,可如果真的是云与泥的距离,多残忍。 “陆老师,你睡了吗?”她反复念了几遍,闭着眼按下了发送键。她把手机扔出被窝,用手捂着脸,心里有些害怕。她怕陆子成不回,又害怕他回了,语气冷淡更让她更难过。 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去,等待中,叶悦觉得自己差点睡着了,扔在枕头边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叶悦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摸手机。 白白的电子光闪的人有些眼花,她按开那条“未读信息”。 “没有,你没睡?” 她抿着嘴轻笑,手指灵活的按动键盘。 “没有啊。” 发出去后,她觉得陈述句好像不利于陆子成开展话题,于是又补了一条:“陆老师,你在做什么?” 这次,陆子成回的很快,手机又“嗡嗡”的震动了一下。 “我在整理参数,准备带饺子下去跑步。”陆子成看着自己编写的短信,犹豫了一下,又将后一句删了。 叶悦看着这条简短的短信,在被窝里轻轻叹了口气。 “那我睡了,陆老师你也早点睡吧。”末了,她又补了个笑脸。阖上手机盖,叶悦把陆子成的衣服重新铺到被子上。 有一段时间,程姗和她男友在闹别扭,王曼教育她:“如果一个人不想理你,你的所有问题都可以用‘是、不是、对、不对’回答,那些没有营养含量的问题,你以为真的能撑几个小时?” 原来悄悄喜欢一个人,是这么折磨的事情。 第12章 挂念的不是一件衣服 叶悦出院后,304寝室全体同志决定为她接风洗尘,一扫晦气。 “唉,我问你啊,你想吃什么。”程姗刚从公共澡堂洗好澡,头上还裹着干发用的蓝色毛巾。 “不不不,应该问咱们叶子现在能吃啥?”坐在床上看言情小说的李小乐抢着说。 “她能吃啥,喝粥呗,得,姐请你。”王曼非常豪气的拍了拍胸脯,“就东门口那家潮汕粥馆不错。” “哟,我说王曼娘娘,您什么时候升的官、发的财,也给小妹我指点指点呗。”程姗翘着兰花指,捏着嗓子说。 “程姗,你是不是希望我把你上次踩着垃圾桶,顶着油头嗑瓜子的艳照发给您那小男友于然欣赏欣赏。”王曼说着还掐了把程姗的小蛮腰。 潮汕粥馆虽然开在学校旁边,但是由于价格不菲,不适合学生阶层的消费,所以进店吃饭的以a城市民为主。 “曼曼,你别真打算一个人儿请叶子开荤吧?”李小乐将信将疑的问。 王曼没有说话,只是笑笑。这下除了王曼,剩下的三个人都有点蒙,王曼什么时候学会的“笑而不语”? 周三晚上,304寝室全体出动,一路上打打闹闹的,引的不少人侧目。 “你就带个手机出来,待会准备把脸伸给老板打啊?”程姗突然发现什么,指着王曼惊叫起来,接着又急忙补充,“我先声明啊,本姑娘今天除了嘴以外,什么都没带。” “瞧你那穷样。”王曼嫌弃的瞥了她一眼。 冬天的路灯总是能让人觉得莫名的温暖,地上还有一些已经沾了灰尘的雪堆。叶悦拉着李小乐,有点顽皮的踩上一个尖尖的“小雪峰”,然后以傲人的高度环视了一下四周,又猛地蹦下来。 她没站稳,差点撞到一个迎面走来的女孩身上。幸好,女孩的男友眼疾手快,一把将女友拉进怀里。 “对……对不起啊。”叶悦揉了揉带着毛线帽的头,立刻向女孩道歉。 程姗反应快,赶紧走到叶悦身边对那个面色有些不快的男孩说:“我们家孩子今儿忘吃药了,这就带她找医生去。” 待小情侣笑着离开,叶悦突然“咦”了一声,拦在其余三个人面前,“不对不对,我怎么觉得王曼今天是领着小男友来的呢?” 叶悦突发奇想。 王曼眨了眨眼睛,浓密的睫毛在银白色的路灯下闪着黝黑的光泽,“不能算完全是吧。” 她话刚说完,围在她身边的三个女孩互相对视了几秒钟,然后站在操场边的人行道上不管不顾的尖叫起来。 “天天天……哪,王曼大侠嫁出去了,我怎么那么想哭呢。”程姗不停地原地蹦跳,像被踩了脚的跳跳虎。 李小乐则乐的弯下腰,笑的半天说不出话。 叶悦的反应最迟钝,只是张着嘴,瞪着圆圆的眼睛,半晌才说:“就你这所作所为,怎么有脸说我金屋藏娇的?” 潮汕粥馆的装修不算豪华,白色的地砖上铺着红色的防滑垫、排列整齐的卡座被一个个镂空的木质屏风隔开。穿着大红色绒毛旗袍的迎宾小姐将她们引到了那位“吴先生”定的卡座。 她们两两一排的跟在迎宾小姐身后,叶悦和李小乐走在后面。 “曼曼。”一个男声隔着木屏风传来,叶悦觉得有点耳熟,下意识的看了看身边的李小乐,李小乐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叶悦更觉得奇怪。 迎宾小姐侧在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导她们入座,待叶悦走过屏风,看到那位“吴先生”时,那表情用程姗的话说,目瞪口呆四个字足以形容。 “吴……吴医生?” 叶悦那晚脑子是不好使,可是那位帮他做胃镜,并且撺掇她大半夜把陆子成弄醒的人,她记的深刻。 “怎么,你们认识?”程姗看看吴医生,又看看叶悦。 “那天晚上,是我给叶悦做的胃镜。”吴医生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然后你就对我家叶子说,她她她……活不了几天了?”程姗语调上扬,一副要生吃活剥了吴医生的样子。 李小乐最先反应过来此时更加“可恶”的阶级敌人是谁,于是“噢”了一声,说:“王曼同学,你没什么想解释解释的?” 王曼翻着菜单,有点心虚的说:“那是他医术不行,我解释什么嘛。” 叶悦撑着木桌坐下来,一脸佩服的表情,“你就跟他见过一面,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有这么超强的异性社交经验啊。” “宰!必须得狠狠宰!”程姗同志发话,王曼立刻狗腿的点头附和,“那必须的,必须的。” 最后,在一大盆砂锅膏蟹粥面前,304寝室终于以超高的姿态同吴启超医生和平建交。 “你俩到底是怎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我想不通啊。”叶悦夹起一块肠粉,问程姗。 是啊,搁谁谁能想通,王曼一直陪着她在做检查,还差点和这位小吴医生吵架,后来王曼再去医院看她,也好像没有小吴什么事儿啊。 “那天我去医院给你送漫画看,恰巧碰到他了,然后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严正警告并且批评……”王曼一边啃猪蹄子一边说。 “得得得,您能不能说重点。”程姗打断她。 “然后,我觉得自己做的是挺不对的。”小吴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还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的,既不做作,有很可爱。”吴医生看着王曼说,眼神里尽是慢慢的宠溺。 “天哪,这个寝室没法呆了。”李小乐拿起餐巾纸擦嘴,摇着头嘀咕着说。 “要不我俩在架子床中间拉个帘子,把她俩完全屏蔽了?”说着,叶悦也叹了口气。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吴启超替王曼舀粥时随口说。 “那是我们老师。”自从上次在病房里,老大爷把陆子成错认为叶悦的男友后,余下的三位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这位看似是男友,其实并不是的男人究竟是谁。 “老师?”吴启超的表情很惊讶,“这么负责的大学老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怎么个负责法?”程姗一副八卦记者的表情。 吴启超把粥碗递给王曼,又很自然的拿起李小乐的碗,替她舀粥,“那个老师冷气场太强了,我都没敢仔细感觉。” 他话一出口,桌上的女孩都被逗乐了,“怎么?他瞪你了?”王曼笑着问。 “那倒没有,他一进我办公室,劈头盖脸就问我片子呢,正好你们也没把那个检查报告拿走,我就把它递给你们那个老师了,然后他问我,有没有跟你说情况很严重之类的话,我就说没有,然后他瞥了我一眼,拿着报告单就走了。”吴启超把碗放到李小乐面前。 “没有然后了?”李小乐问。 “然后,我们赵主任半夜打电话把我给臭骂了一顿。”吴启超摇头叹气,“我哪知道你们这个老师这么神通广大,凌晨四点多竟然直接找到主任家里去了。怪就只能怪咱们医院太正规,晚上消化科还允许做胃镜。”仿佛这就是他所有的问题所在。 “你为什么大半夜的一定要我找个人来?”叶悦好奇的问。 吴启超手一滞,然后看了看叶悦说:“小姑娘一个人躺那里,我觉得挺可怜。” 叶悦一愣,继而说:“您真是我见过的最最最有人文主义情怀的医生。” 其实吴启超也是毕业来这家医院没多久,办事虽然不靠谱,人却是个好人。回去的路上,吴启超要求送她们几个回寝室。 俗话说的好,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海鲜粥这会还在肚子里荡啊荡的呢,她们总不能一个个跟开了电闸的大灯怕一样,照耀着整个c大校园吧。结果,程姗说自己要去自习室找于然,李小乐和叶悦则说要去学校的超市补点日用品,三人顺利撤退。 “这个吴启超看上去还挺不错的。”叶悦挽着李小乐的胳膊,在寒风里缩了缩脖子。 “是啊,人看上去很老实,又是个医生,关键是喜欢王曼。”李小乐补充到。 学校里有一家a城连锁的超市,开在食堂三楼,晚上饭点过后,食堂就把扶手梯关了,她们只好绕到一侧的楼梯。长时间没有锻炼,再加上刚吃完饭的缘故,两个女孩都显得有点吃力。 “叶子,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喜欢陆老师啊?”李小乐突然问。 叶悦踩上最后一节楼梯,叹了口气,没说话。 “那……你觉得陆老师喜欢你吗?”李小乐又问。 叶悦摇头,“其实我也只和他做过不到半年的同桌,他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话少脸冷,我们说过的话加起来还没刚才那一顿饭时说的多,更何况上次我让他大半夜跑来医院,一定是把他惹生气了。” 李小乐也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这个话题。超市挺大的,李小乐和叶悦为了提高效率决定分头行动。李小乐挑了一些零食,又从冰柜里拿了两瓶酸奶,四周张望,没有看见叶悦。 超市开在学校里,多少也就将就些,学生们很少用推车或者购物篮,商家也就懒得准备这些东西。李小乐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个个货架看过去,终于在最靠里边的货架找到了叶悦。 “叶子,你买什么啊?” 叶悦瞅了眼李小乐,从她怀里拿出那两瓶酸奶,然后又蹲下去,哼哧哼哧的说:“挑洗衣液。” “洗衣液?你洗衣液用完了?”李小乐皱眉,她怎么记得水槽旁边的铁架子上,叶悦的洗衣液还剩了一大瓶呢。 “我想换一个味道。”叶悦拧开一瓶紫色的洗衣液,闻了闻又塞回去。 陆子成的那件外套还在她这里,她原本打算买一个好闻的洗衣液,把衣服洗干净再还给他,可等她把三排货架的洗衣液都闻遍了,又觉得似乎还是自己的那瓶闻上去清淡一些。 不过是件普通的外套,摸上去还有些薄,叶悦把它泡在水里仔仔细细的洗了两遍,冬天在寝室的水槽里洗衣服,颇有些卧冰求鲤的动人之处。 “来来来,就冲你对陆美人的这份执着,我给你小盆里加点热水。”王曼拍着她的肩膀说。 这几天的温度仍在零下晃荡,不过索性阳光不错,陆子成的衣服在百花丛中很快就干了。叶悦想了一会,还是打算给陆子成发个短信,这周的宏微观经济学都是由经管学院的另一位女老师代的课。这个老师只是说陆老师有些事,这几节课由她来上,却没有说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陆老师,你什么时候在办公室,我把你的衣服还给你。”叶悦按了发送键后,又仔细读了两遍自己编写的短信,越看越怪。 陆子成这几天在s城参加生物工程学会的学术年会,会上的一位白发长者正介绍今年学界取得的新成就时,陆子成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的震了两下。 他拇指轻轻划开屏幕锁键,按开短信看着手机屏幕,半天没有看明白,衣服?什么衣服? 他重新把手机塞回口袋,台上的长者喝了口水继续说:“匹诺赛林是一种广泛存在于植物中的黄酮类化合物,具有很好的生物活性……” 陆子成再一次拿出手机,低着头给叶悦回了条短信。 “下周一来我办公室。” 第13章 所以,谁是你的盖世英雄? 周一上午的前两节课是大学英语,从外文楼出来,叶悦回了趟寝室,拿上那个装着陆子成衣服的白色纸袋匆匆赶去了行政楼。行政楼是c大最高的一栋楼,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楼层,大一些的学院层数自然多一些,而小学院则只好可怜兮兮的和别的学院共享一个楼层。陆子成所在的生物工程院,虽然行政人员不多,但胜在云集了众多学术界的前沿人物,还顺带给c大的创业基地带去了不少真金白银的项目。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古今皆同,于是这个人口并不兴旺的“小学院”竟在行政楼里雄霸了两层。 行政楼的两侧各有两架电梯,但是由于电梯本身的载客量不大,而学校为了响应上面节能环保的号召,给电梯设定了单双号限制以及楼层限制,于是那两架可以去中低楼层的电梯就显得颇为拥挤。叶悦抱着纸袋站在电梯间的小拐角,心脏“嘭嘭”直跳。电梯内侧的钢板光可鉴人,她侧过脸,借着金铜色的顶灯,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忍不住理了理散在额头上的碎发。 “叮”,电梯在七楼停下,叶悦从人群中挤出来,掏出手机又确认了一次陆子成的办公室门牌号。 “712。”她喃喃的说。 一般来说,大学老师不坐班,所以学校通常会准备一间非常大的办公室,再用隔板格成格子间,供老师期末答疑时用。 叶悦敲了敲门,转开门把手。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叶悦有点犹疑,往里面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叶悦。”陆子成坐在靠窗的一个隔间中,朝叶悦招了招手。 叶悦也笑了,小跑过去。 “陆老师,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她把纸袋放在桌子上笑嘻嘻的说。 陆子成的眼神微动,看了眼纸袋里的衣服,半晌又抬起头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嗯,好多了。”她答。 陆子成点点头,依旧站着。他把纸袋拿到电脑边,手指轻点纸袋的硬边,“你先回去吧。”他把电脑按亮,坐了下去,没有再看她。 叶悦愣了一下,“那我走了,”她顿了顿又笑着补充,“陆老师,那天谢谢你了。” 下行的电梯里远远没有来时的拥挤,只有另外一个中年女老师抱着一个天蓝色的文件夹站在对角的位置。或许是因为紧张后的放松,叶悦觉得失落感一点一点蔓延上来。她没意识到自己喜欢陆子成时,她甚至觉得他的出现突兀且多余,可现在他依旧是平常的同她说话、交谈,她却感到一丝难过了。 整个下午,她都窝在寝室里看小说,304寝室人手一把的钓鱼爱好者专用简易折叠椅,十分适合懒人窝在上面。 “唉,我说叶悦,那衣服你还给陆美人了?”程姗刚才晾衣服,发现那件与众不同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从衣架上消失了。。 叶悦咬着根棒棒糖,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 “看来情况不妙啊。”她又补充了一句。 叶悦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傍晚的时候,李老师给她打来电话,问了问她最近身体如何之类的问题。 “小叶啊,是这样的,你知道那个叫你们宏微观经济的老师吧。” 叶悦的心“突突”的跳了一下,忙说:“我知道,陆子成。” 老李在那头“嗯”了一声,继续说:“他们实验室最近特别忙,所以学校又给他们批了一笔资金,让他们给自己找些学生做助手,再由学校来支付工资,相当于一个勤工助学的机会,你们陆老师觉得你还比较认真负责……” 老李没有说完,叶悦在电话那头睁大了双眼,表情有点呆滞,“可是,我数学特别差,生物更不好,英文也一般,怎么可能能做他的助手呢?” 老李在电话那头笑了,“陆老师这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做助手,你要对自己有自信嘛。” 叶悦对此深表怀疑。 老李觉得叶悦似乎不大乐意,于是又补充,“陆老师他是这个项目的美方合作人员,还有资本主义的薪水可以拿,所以他会支付给你额外的工资,你可别嫌低啊,加起来粗略算算每个月也得有个七八百块钱呢。” 咱们刚才说过什么,这是个真金白银的年代。 老李挂了叶悦的电话,又给陆子成打过去。 “陆老师,我是李力,叶悦说她很乐意给您做助理,您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联系她。” “嗯,多谢您了,李老师。”陆子成说。 其实不仅叶悦疑惑,老李都觉得奇怪,陆子成竟然请一个经管学院的小本科做自己的助手,这学课跨度也有些大的过分了吧。他摇摇头,这个陆老师同他见过的其他年轻教师不同,他不是擅长交际的老师,却也似乎并非属于书呆子那种,总体而言,冷气场略强,活的非常独立。老李见过他骑哈雷,瞬间成为了他的粉丝,强烈要求互存了电话。就是他们那次从古镇刚回来的晚上。陆子成和他都住在教工小区,那晚陆子成穿着皮夹克跨在哈雷上,据说是在等朋友把他的狗送回来。 用老李跟他哥们儿的话说就是:“咱们学校有一老师特别酷。” 叶悦本来是准备提着澡篮去洗澡的,被这一通电话搅得心神不宁,王曼分析,陆老师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闷骚男,自己不好意思说,于是发动老李劝。 “真的?”叶悦半信半疑的问。 “废话,你说人陆老师总不能跟你个文科专业的小本科说,来来来,叶悦,给我做助理吧。那司马昭之心太过明显。” 最后程姗总结性发言:“叶悦,你梦想成真了。” 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叶悦去学院教务处走了个流程,却被告知陆子成对她没别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随叫随到,所以尽量不要去在外面接太多的兼职,这样不仅会影响他的工作,也会影响到叶悦自己的学习和生活。叶悦本来是很忐忑的接下这份工作的,甚至还辞了蛋糕店和家教两份工,咖啡店的兼职也减了时间。可是过了整整两周,陆子成都没给她任何的工作任务,她有点怀疑是不是老李弄错了,还是他略带方言的口音,说的其实是学校里另外一个陆老师? 眼见着学期末了,叶悦忍不住给陆子成发了封邮件,询问他有没有需要她去做的,全文含蓄隽永,包含劳动人民对土豪心思难以猜测的满腔情感。 当晚,陆子成就给她回了邮件。 “你帮我把这些数据录入一下吧。” 叶悦点开那个excel文件,又下载了另外一个word附件。看了半天,她才弄明白,什么叫录入数据,就是把一些她看不懂的高大上词汇和一些数字输到excel表格里,没有任何技术难度。 “陆老师,你助理呢?”晚上七点钟,陆子成依旧留在实验室,在一天工作的结尾检查仪器的状况。和他同一个实验组的王老师觉得奇怪,他们现在都有了实验室助理,像检查仪器、整理资料的活不应该由助手来做吗? “她不会。”陆子成的答案显得简单而粗暴。 事实上,她真的不会。以前上初中的时候,他们上化学课,由于b中当时是新修建的缘故,实验室的装修也显得颇新。一群十几岁的孩子在明晃晃的实验室里颇为兴奋,场面差点失控。 后来于老师让他们班的一些人写了检查,理由各不相同,叶悦也是其中之一。她平时看上去文静,却是好奇心极重的人,化学课上老师说王水可以溶解金、铂,实验室里当然没有这么贵的玩意儿,于是叶悦同志从实验室后面的玻璃柜里偷偷取了王水,滴在不锈钢窗框上,结果可想而知。好好地窗框,硬生生的给她毁了容。她不仅掏了两百块钱一挽此劫,自她之后,实验室的墙壁上还多了好几张贴纸:“我是窗框,我怕痛。” 想到这,陆子成不禁笑了。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他用手碰了碰鼻子,鼻尖冰凉凉的,印象里a城的冬天好像没这么冷吧。 他觉得有点饿,站在校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下,决定去叶悦上次去的那家饺子店解决晚餐。已经七点半了,饺子店里依旧有不少食客,有不少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十分热闹。小饭店面积不大,包饺子的后堂隔着玻璃就能见到,因为空调开的暖和的缘故,小餐馆的玻璃上起了一层水汽,仿佛把这个冬夜的寒冷全部去主宰外一样,让人很踏实。 老板娘是西北人,为人爽朗,见陆子成推门进来,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位子,立刻笑着迎上去,请他坐在靠墙的一张小桌子旁。 “小伙子,想吃什么?”老板娘指了指贴在墙上的红色大菜单,笑着问。 陆子成想问,你认不认识有个叫叶悦的女孩,她每次都吃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两盘牛肉馅饺子吧。”他顿了一下,问老板娘:“你们这儿也有酒?” “啤酒、白酒都有。”老板娘是做生意的人,察言观色是多年来早已养成的绝活,她上下扫了眼陆子成,穿着灰色的羊毛大衣,围着围巾,看起来文绉绉的样子,总不至于要来她这个小店买醉吧,于是又补充到:“不过咱们这儿的酒是家酿的,几块钱一壶,后劲儿倒不小。” 陆子成又抬头看了眼菜单,说:“那就先再来一碗饺子汤吧,就这样了,谢谢。”他客客气气的说。 陆子成坐在那里等饺子,顺带观察了一下这家饺子店,平价消费,看样子老客偏多。刚才招呼他的老板娘打扮的十分利索,为人豪爽,主要在前面收钱,而老板则心甘情愿的在后堂揉面,时不时抬头看看笑颜如花的妻子。 陆子成不由得嘴角微微扬起,又不禁想起母亲。他母亲有些神经衰弱,睡眠不太好,有一次在凌晨三点的时候,母子竟然发现彼此都还出于大脑活跃的睡前阶段,于是又都忍俊不禁的笑起来。那晚,他们站在阳台,一弯凉月斜靠在天幕上,远处是陷入夜色的湖景,陆妈妈第一次对他说:“谢谢。”谢谢他不阻拦她再嫁人,谢谢他跟她一起来美国,谢谢他为她默默付出的一切。 他父亲离世的那年,他的爷爷奶奶和陆妈妈闹得很僵,他们一致认为是母亲造成了陆爸爸的早逝,那时的陆子成还不懂什么叫生活,也没见过母亲在他面前流泪,可一个人快不快乐,你只需要花一分钟时间用心感受,用你的眼去看她的眼,便可一目了然。她母亲实在忍受不了身边人的闲言碎语,在他父亲去世一年后,带他来了a城,又是机缘巧合,在a城遇见了她现在的丈夫。陆子成是陆家的孩子,可他也是一个人,他想不出任何理由去阻止妈妈变的快乐或是活的更好。后来去了美国,他依旧选择寄宿中学,一路狂奔进大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逃离母亲身边,是害怕看见母亲过的好?还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 这家饺子店的老板做生意非常实在,每个饺子都是皮薄馅厚,陆子成喝下最后一口满是面香的饺子汤,心满意足的出了饺子馆。 在路上,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两下,一条是叶悦发的,她说任务已经完成,还问他有没有稍微难一点的工作,陆子成仿佛能想到小姑娘得意洋洋的表情,指尖在键盘上微动,回了三个字:“等通知。” 又点开另外两条短信,都是蒋怡娴发的,前一条是说他父母想叫他去家里吃个饭,后一条问他这周末有没有时间。 蒋母同陆子成的母亲关系颇佳,他一直不太习惯应酬,在美国的时候,同事之间最多也就是中午一起吃个快餐,很少需要与人在饭桌上周旋的,于是这次回a城后,他就一直拖着没有去蒋家。 他停在人行道上,给蒋怡娴回了条短信:“这周末我请蒋叔叔、李阿姨吃饭,地点我明天发给你。” 蒋怡娴正跟小姐妹逛商场,收到陆子成的短信立刻站住,入神的看起来,须臾又忍不住笑出来,回到:“不用,你周末来我家就行了,这周末我过生日,所以还会有别的亲戚朋友来。” “哎呦,我们蒋大小姐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这是哪家的公子能有这么大魅力?”一个女伴走过来挽着她的手臂说。 蒋怡娴笑着把手机收回去,没有接话。 “我猜是那位深夜救美的英雄。”另一个女伴拉着蒋怡娴的手说。 “叮”的一声,陆子成回的很快。 “好的,一定赴约。” 蒋怡娴低着头,长长的吁了口气,她害怕陆子成会拒绝自己的邀请,幸好他没有。有一段时间,大家都时兴玩某个社交软件时,她的签名很矫情,却是她一直想说的。 “我梦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驾着七彩祥云来迎娶我。” 第14章 十年盛宴再相聚 陆子成根据车载gps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蒋怡娴父母住的那个小区。蒋家已经从原来的那个教工大院搬到了城郊。城郊空气好,路上的车也不多,陆子成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到了目的地。 他看了眼时间,不到十点半,比他预想的时间还整整早了半个小时。这种聚餐,去晚了尴尬,去早了更尴尬。还好陆子成习惯常年在车里备一本书,有时是随手拿的随笔传记,有时是精心挑选的专业资料。他从车门边的夹层抽出那本书,是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无耻之徒》,他本身对于文学书籍没有什么固定的爱好,只是那次在图书馆里第一次看到这本书时觉得它装订的很精致,再翻开扉页,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献给我的哥哥雅克·d。”他不禁哑然失笑,写了本叫“无耻之徒”的书送给哥哥,真够狠的。 他翻开牛皮色的封面,手指慢慢的摩挲着书的硬边,看了两页,他又合上书,伸手从副驾驶上拿过手机,给叶悦发了条短信。短信内容很简单,就是请她替自己从图书馆借几本书,周一送到他办公室去。 他又将书翻开,继续读小说,才看了两行,手机就在身侧放杯子的凹槽里“嗡嗡”的震了两下。 “收到!下午就去借。” 陆子成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又一次看了时间,十点五十。他把小说放下,将车子熄了火,从后备箱里拿了些给蒋怡娴和她父母准备的礼物。 因为这一片都是高层的缘故,门牌号标的非常清晰,陆子成很快就找到了蒋家所在的楼栋。刚走到门口,恰好有人开门进去,他便没有按门铃,也跟着走进了红砖色的高层。电梯恰好停在十楼,几个人便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刚才走在陆子成前的是这个站在他前面的五六十岁的阿姨,只听她小声同丈夫说:“你说,怡娴对象今天会不会也在啊?” 她丈夫回头瞄了一眼陆子成,小声答:“你给找的对象啊?就娴娴那眼光,高的得顶破天,一般小伙子她能看的中?你去她家可别仗着什么姑母不姑母的身份闹得没趣。” “咚。”电梯到了一楼,中年阿姨先进了电梯,按亮了印着1206的按钮,陆子成紧随其后。待电梯门关上,陆子成依然没有要再按任何按钮的迹象,此时中年夫妇才觉得奇怪,对视一眼,又回头去看陆子成。 “小伙子,你……”丈夫的声音有点气虚,密闭的空间里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更何况蒋家住的这个房子是电梯入户的,这小伙子看上去面生,还什么楼层都不按,总之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 “我也去1206。”他提起手中的纸袋平静的说。 夫妻互相对视,气氛陡然间变的有点窘迫,刚才在楼下说人家小姑娘的话,肯定全被这个人给听去了。 “呃,你是娴娴的同事?”中年女人问的很含蓄。 陆子成看着她,摇了摇头,笑着答:“我是她的朋友。” 阿姨看到面前的年轻男人神色不再那么严肃,心下也轻松不少,瞬间便同陆子成热烈的攀谈起来。 电梯门刚开,就听蒋怡娴娇俏的喊了声,“姑妈。” 中年女人朝陆子成点了点头,便加快了步速笑着从电梯走出去。蒋怡娴站在门口,作为这场家宴的主角,她穿着黑色天鹅绒的连衣裙,白嫩的手臂从镂空的袖中隐隐约约露出来,既俏皮又高贵。她亲热的搂住姑妈,头歪在姑妈的肩膀上,正想跟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姑父打声招呼,却看见了紧随其后的陆子成。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她突然有些慌乱,连笑容也变的不自然起来。 “这小伙子说是你朋友啊。”姑父最先察觉蒋怡娴的失态,小心翼翼的问到。 中年女人松开怀中的侄女,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些赞许的笑意。 “噢,是啊。”蒋怡娴捋了捋耳边的长发,低头应到。 “娴娴,你姑妈他们还没上来吗?”蒋母在客厅煮咖啡,良久都没有见蒋怡娴回来,高声问。 “妈,姑母姑父都来了。”蒋怡娴忙转身应道,她稍稍停顿,又说:“子成也来了。” 陆子成的母亲早年远嫁美国,但蒋母与她的联系却没有断过,有时陆妈妈也会在远程视频的那头给蒋母看看陆子成的近照,可后来陆子成去了别的州上大学,蒋母便连他的照片也很少再见到了。 蒋母手中的茶杯“咯噔”一声磕在茶几上,她急忙赤着脚跑出来,盯着那个穿着黑色羊毛大衣的男人愣了片刻,然后喃喃的叫了声他的名字。 “子成。” 蒋母一步步走到陆子成身边,十年前她亲自送走了陆子成和他妈妈,十年后,再见到这个男孩,他已经长的这么大了。 蒋母是容易动情的女人,她尽力忍住涌上心头五味杂陈的情感,走上去搂住了那个曾经的少年。往日时光,谁都变了模样。十年,她变老了,经历了生生死死,在生活中的油盐酱醋不断地浸泡和打磨下,一切都不同了。抱着陆子成的时候,她突然很思念他的妈妈,那是她最好的伙伴。 陆子成手中的纸袋被主人掷在脚边,他没想到蒋母会抱住自己,更没想到她会失声痛哭。他低头,用手臂轻轻揽住这个有些瘦弱的女人,任由她抱着自己。 蒋父也从书房里走出来,好说歹说劝住了蒋母的抽泣。 “子成,让你看笑话了。”蒋母笑着擦了擦脸,一边说一边将陆子成迎进客厅。一直站在一旁的蒋怡娴和她的姑妈姑父面面相觑的跟在他们身后,蒋怡娴的姑妈对侄女使了个眼色,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却见蒋怡娴也是一知半解的模样。 “蒋阿姨,我回来这么久都没来看您和叔叔,是我任性了。”陆子成眉头微皱,神色间有些愧疚。 “年轻人忙事业也是应该的。”蒋母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的很慈祥。 “淑仪,这……这小伙子是谁啊?”姑妈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嫂子。 蒋母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介绍,“这个是小陆,陆子成,我好朋友的儿子,刚从美国回来,现在在c大教书呢。” “噢。”姑父和姑妈异口同声道,语调上扬,颇有恍然大悟之感。 蒋母对陆子成的到访十分兴奋,不停地让陆子成尝尝这个,尝尝那个。 “妈。”陆子成虽然此刻依然好脾气的依着母亲的话一会吃话梅,一会吃蛋糕,可蒋怡娴总觉得像他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不大喜欢吃零食的。 蒋母手一滞,这才发现自己是不是热情的有些过了。 陆子成接过蒋母手中的牛肉干,对蒋怡娴笑了笑,“我真的挺饿的。” 蒋怡娴愣在那里,看着他坐在母亲身边,面色柔和,她似乎从没见过陆子成这样的神情。十年来,活在她脑海中的那个少年总是一副很淡漠的样子,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放在心上。曾经的她觉得这样的男孩很酷,至少与围在她身边的那些略显聒噪的男生不同。可现在她却觉得,他看上去淡漠或许是因为对他来说有些事情真的没那么重要。 “嫂子,今天可是咱们娴娴的生日啊,你用小零食先把小陆给喂饱了,这算什么事儿啊。”姑妈打趣儿的说。 蒋怡娴听到姑妈的话,低下头笑了,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一句话不仅活跃了气氛,还顺带坐实了侄女对这个小陆的态度。 蒋怡娴的这个生日过的很隆重,一来是因为往年的生日,她总是在学校和朋友一起过,今年毕业了,蒋父蒋母想弥补一下女儿这几年不在身边的缺憾。二来则是因为今年是蒋怡娴工作的第一年,所以今年的生日对他们全家来说都很有意义。 络绎不绝的来人,要么是蒋家的至亲,要么是蒋怡娴的密友,只有陆子成像个局外人。开始,蒋家的几个长辈见到一个举止不俗、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坐在沙发上,都把他默认为蒋怡娴的男朋友,于是问题左不过绕着“小伙子在哪高就?”“小伙子住在哪里?”“小伙子有车没有?”之类的问题展开。 陆子成很耐心的回答每一个问题,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一旁正在给客人沏茶、煮咖啡的蒋母看不过去了,将陆子成领进了书房中。 “子成,她们问题太多,一会你就招架不住了。”蒋母对自己婆婆家的亲戚发了句牢骚,还顺带翻了个俏皮的白眼,“你在这里看会书,等吃饭的时候阿姨再叫你出来。” 蒋父爱好书法、刻章、听老唱片,这一切的爱好浓缩在一个房间里,略显杂乱,却别有趣味。陆子成站在书柜前,仔仔细细的看起来,蒋父以前是高中历史老师,后来机缘巧合下才选择的下海经商,但是书柜里历史方面的书仍是很多。 陆子成将书柜嵌着玻璃的门打开,从书册中挑了一本戏说晋史的书。不同的书能给人不同的心灵体验,比如说看一本与历史相关的书,重读王朝马汉的陈年旧事,有时会感慨,多少千钧一发又永载史册的故事,竟常常落在了“恰好”二字上。 他站在书柜前,指尖微动,一页页读下去,看到杨俊惨死在马棚那一段时,陆子成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了起来。来电人是叶悦,他将手中的书放下,接通了电话。 “喂,陆老师吗?”叶悦在那头问。 “嗯,是。”他答。 “哦,我是叶悦,您让我借的那本英文书在学校典藏馆,图书馆的老师说需要您的教工号……” 叶悦正说着,却听到电话那头有个年轻女声喊陆子成:“子成,妈让我喊你出去吃饭了。”叶悦停在那里,看着服务台的老师呆呆的停在了那里。 陆子成对蒋怡娴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重新插回书柜,又对着电话那头说:“叶悦,那本书你暂时不要借了,下次再说吧。” 叶悦“嗯”了一声,电话那头听上去很热闹,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却与那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的冷清。叶悦挂了电话,不好意思的对咨询台的老师解释了一番,又抱着替陆子成借的另外三本书回了寝室。一路上,叶悦在脑中不断排演着刚才的对话,心中气愤。 “吃饭了不起啊,你妈妈喊你吃饭了不起啊。”她嘀嘀咕咕的说,说了几句又觉得不对,听老李上次八卦,说陆子成的母亲长居在美国,并没有回a城啊。她脚步一顿,站在图书关门前的大广场上,神情懊丧。 难道是他女朋友的妈妈?或者是未婚妻?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忍不住长啸了一声,引得几个来往的学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她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说不定是他母亲回来了,说不定是在他的好朋友家里,想着想着她觉得更加沮丧,对于陆子成,她几乎一无所知,所以哪怕老李下一次再八卦陆子成,说他已经有个2岁的儿子,她叶悦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叶悦沉着脸回到寝室,洗了个苹果,泄愤似的啃起来。 “叶子,怎么了?”李小乐正写着作业,看到叶悦跟兔子啃萝卜似的吃苹果,忍不住笑了出来。 叶悦泄了气似的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说:“小乐,你说,陆子成不会已经是已婚男人了吧。” 李小乐放下笔,瞪着眼睛问:“何出此言?” 叶悦把在图书馆给他打电话的事七零八落的描述了一遍,恰好王曼和吴医生约会完回来。 “小叶子,我跟你说,这事儿吧。”王曼喝了口水,指了指叶悦,“那女的是陆子成对象的可能性超七成,是他老婆的可能性剩三成。” 叶悦将头磕在书桌上,心中有些酸涩,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周二,陆子成上课,他照例扫视了一下班上的学生。他不是经常点名的老师,却因为记忆力很好的缘故,在依旧有不同的新面孔挤进这个阶梯教室的时候,还是能很粗略的估计出班上翘课的学生数。他说,上不上课、学不学习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有义务做好我的工作,但没有义务监督你们的人生。 “叶悦。”他翻着花名册,抬头扫视了一圈班级,目光停在了程姗她们附近。 本来是为了来一睹陆子成芳容的别的学院的学生顿时有点后悔,这老师周身都在散发的冷气场,实在让人有点吃不消。 程姗受了叶悦之托,摇摆了一下,还是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说:“叶悦她家里有点事情,让我帮她请个假。” 一般情况下来说,翘课被老师抓了个现行,再请同学帮自己打马虎眼,效力起码减半,老师通常会善意的补一句:“那让她下节课补张假条来。”或者,再直接一点的老师就会皱着眉头问:“那你为什么上课之前不跟我请假?”言下之意就是,我不点名,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诉我这个同学忙这忙那、这痛那痛的了? 总之,非常尴尬。 不过,陆子成似乎不能被归为上述这两类老师,他没有继续“刁难”程姗,也没有叫叶悦补假条,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让程姗坐下,然后如往常一样开始上课。 陆子成转过身擦黑板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比起程姗给他的那个原因,他更希望叶悦是因为偷懒或者和朋友出去玩之类的理由缺勤。 可叶悦这次真的是家里有事。 第15章 感冒,是人和生活摩擦出的结晶 “你是李希朋的姐姐?”暖烘烘的办公室里,女老师坐在木椅子上,狐疑的看着叶悦。 叶悦赶紧点头,“是,我是希朋的姐姐。” “你们父母呢?”女老师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他们……”叶悦不太擅长说谎,手不由自主的微微握紧,侧身看了眼站在身后的李希朋,“他们工作很忙,我在c大念书,离这也不远,就替他们来了。老师,希朋他怎么了?”叶悦不想再继续这个必定会让她露马脚的问题,于是赶紧将老师的火力重新对准站在她身后的李希朋。 “李希朋,你自己说。”老师将手边的一个练习本往桌上一扔,目光扫在李希朋脸上厉声道。 “我打了人。”李希朋满脸大无畏的神情,恨得叶悦想立刻踹他两脚。 “哼。”女老师冷笑,“打了人还这么理智气壮啊,还有呢?”她拍了拍桌子。 “还撕了他的作业本。”李希朋昂着头继续说。 “你很有道理啊。”这话女老师是看着代表李希鹏父母的叶悦说的。 “希朋,为什么要打同学?”叶悦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恨铁不成钢的问。 “他说我们家又穷又贱。”李希朋咬着牙说。 叶悦愣了一下,抬头去看老师。 “那你就能打他了?”女老师的气势明显弱了一些。 “他是成绩好,家庭条件也比我好,所以我就得他妈的受他欺负了?”李希朋越说越气。 叶悦伸手拉住他,“李希朋,不要没礼貌。”她微微鞠躬,对那位女老师说,“李希朋他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做错的事自己应该承担后果,我非常感谢您对他的教育,但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说了那样的话,我也希望您能一视同仁。” 一席话,说的女老师无力辩驳。回去的路上,叶悦给李希朋买了俩包子,同时奉送了一堆盛开在脑门上的爆栗子。 “姐,你真太厉害了,女英雄!”李希朋揉了揉头,伸出大拇指傻呵呵的笑。 “雄你个头,你就不能给你爹妈省点心吗?”叶悦递了张餐巾纸给他。 叶悦陪李希朋往车站方向走,城市的夜幕渐渐降临,墨色在空中一点一滴的渲染开来,莫名让人变的温柔。 “什么叫我爹妈,就算我爹不是你爹,我妈还能不是你妈?”李希鹏咬着肉包子嘟囔。 叶悦愣了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快吃吧,待会上车的时候注意安全。” 李希朋回家后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他一进门,他妈从饭桌旁站起来,“啪”的一声拍在玻璃桌垫上,“李希朋,你想翻天啊?还学会打人了?还知道找你姐去顶了?”她妈越说越气,用食指使劲戳了下儿子的脑袋。 李希朋的脾气和他妈很像,也是几头牛拉不回来的犟。他知道班主任已经和他爸妈通过话了,也不辩解,就硬着脖子站在那里听着母亲的数落。 李父不停地叹气,皱着眉头问儿子:“你爸爸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你能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别活的像你爸妈一样辛苦吗?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你看看你姐!”他妈又用手戳了下儿子的脑袋。 “看我姐什么?”李希朋冷笑,“是看我姐一个人长大?还是看我姐没爹没妈?” “你!”他妈妈气结,伸手就把桌上的一个玻璃茶杯扔到了墙上。 其实,城市就是这样,闹也好,静也罢,都是那个灯泡下的故事,出了窗框,声音在水泥钢筋里弥散开,永远消失,不复存在一般。 比如说,叶悦的今夜就很平静。她回寝室时,屋子里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她按开顶灯,匆匆忙忙的把包挂好,拎着澡篮子就往澡堂跑。她们女生宿舍楼有两个澡堂,安装的都是太阳能热水器,虽然节能环保,但遇上个阴雨天气,水就会凉的特别早。有时五点半开澡堂,七点不到水就开始变凉,所以如果不想“跋山涉水”去大澡堂洗澡,就只能早早的去宿舍楼里的小澡堂排队了。 叶悦裹着大浴巾哆哆嗦嗦的回到寝室,迅速套上羽绒服,瘫在椅子上长吁了一口,取下头上包着的黄色毛巾自言自语道:“终于把自己折腾干净了。”她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下意识翻开了手机盖,本想顺手给手机充个电的,却发现里面有一条来自“陆子成”的短信。 内容很简单,除了那一长串教工号,还添了一句:“这周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把上次那本书再借来吧。” 她放下手机,拿起一瓶乳液,在灯下摇了摇又放下,重新拿起手机,斟酌了半天才编辑好回信。 “知道了。” 叶悦按了发送键,又将乳液拿起来,在手心中挤出了一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着陆子成,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生着他的气。就算陆子成有女朋友、有老婆、有家庭,又关她叶悦什么事? 她用两只都沾了乳液的手用力拍打面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手机却伴随着“叮”的一声,又嗡嗡的震了两下。她立刻拿起手机,陆子成的短信依旧是言简意赅。 “你在学校?” 叶悦这才想起来下午让程姗替自己请假的事,赶紧回到:“下午我弟弟有点事情,我刚从他们高中回来,已经在寝室了。” 陆子成坐在学校行政楼的一排长椅上,盯着手机眉头微紧。 “陆老师,你来的真早啊。”一个男老师在他身边坐下,一会他们项目组要开一个中期会议,离开会时间还有一会,又正值吃饭时间,所以开门的老师还没有来。“门没开吧?”男老师继续问,身体微微前倾,向会议室的方向张望了一下。 “应该还没有,可能再过……”陆子成停顿了一下,“可能得再过七八分钟。” 陆子成将手机握在手里,没有再继续问叶悦下午的去向,他做人做事都有分寸,该止于什么地步的关心,他大约也是清楚的。 陆子成和这位男老师很随意的聊了两句,关于实验进程、数据问题等等,果然没过一会,开门的老师从他们面前小跑过去,匆匆忙忙的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陆子成和那位男老师进会议室的时候,那个来开门的女孩还没有离开。看上去这个姑娘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嘴唇红彤彤的,显然是刚吃完饭的缘故。她站在中控板旁边弄空调,见陆子成他们进来,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老师,对不起啊,我来的有点晚,让你们在门口等了。” 男老师摆摆手说,“我们也就只等了几分钟,没事儿。” 这个会开的冗长,坐在陆子成身边的是实验组组长,一位快六十岁的老教师,顶着重感冒来开会。一开始在座的同仁都对他“冲在第一线”的精神感到敬佩,但随着中央空调的风越吹越暖,老教师的话越来越多,伴随着咳嗽、喷嚏,有几个年纪稍大的女老师有些坐不住了,几次三番想结束老教师的慷慨陈词,可惜皆以失败告终。于是大家只好低着头继续接受老人家的谆谆教诲,不时的对坐在他身边的几个教师投以同情的目光。 其实陆子成倒不是十分在意别的问题,只是觉得他生了病还站在暖风口下,时间长了怕不会太舒服。果然老人在讲了快近半个小时时,终于挥挥手,示意大家:老朽说不下去了。大家见老人家脸色不太好,又怕他出什么事,只好让同他住一个小区的另一位老师把老人家送了回去,并匆匆结束了这次并没讨论出来什么实际内容的中期会议,。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工作实在太过忙碌的原因,第二天早上起床以后陆子成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不是经常生病的人,所以一旦身体不舒服,吃两颗消炎药或是抗生素基本一两天就可以好。可这次他连吃了两天的药,身体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没有。夜里,陆妈妈发来视频邀请,他头昏脑涨的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旁,盯着一本厚的能砸死人的文献。 “子成,你是不是生病了?”陆母是个触觉敏感的女人,从镜头里看出了儿子的不适,有些焦急的问。 “没有。”陆子成答的简单,末了怕母亲不信又补了一句,“最近实验室挺忙的,可能是有点累。” 陆妈妈心下了然,陆子成什么时候在自己面前说过“累”这个字,这孩子大概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了。她不好多说,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嗯”了一声,嘱咐他多喝水,早点睡觉,便匆匆挂了电话。 周五的宏微观经济学又是由上次替陆子成代课的女老师上的,她依旧没有对陆子成的缺席做什么解释。虽然有不少女生感叹,“眼看着也就只剩两三节课就期末了,美人又没来。” 事实上,倒不是陆子成顾惜身体,只是一屋子人闷在阶梯教室里面,开着暖气,他一个巨大的病原体站在讲台上大谈特谈,若这感冒不传染也就罢了,如果真的传染,那岂不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叶悦的书包里背着那本厚厚的英文书,心里有些叫苦,昨天她去陆子成的办公室就没找到他,今天本来寻思着可以下课把书给他,结果他竟然没来上课。这么厚的书她背来背去也太费油了,自己本来个子就不高,天天被这么个砖头压着,想长个子也冒不起来啊。 她把手机从抽屉里拿出来,悄没声的给陆子成发了个短信。 “陆老师,您的书我背了几天了,啥时候能找到你啊?”末了还配了张哭脸的表情。 陆子成躺在床上,眯着眼从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啪”的扔到身边,他闭着眼,想了想时间,挣扎着起来,啃了两口面包,就着凉白开把家里最后两片感冒药和消炎药吞了后,无奈的认清了现实:他不得不下楼去药店买药了。 陆子成走回到床边,将手机拾起来,给叶悦回了短信。又去厨柜里拿出狗粮,给饺子准备好水粮。他揉了揉眉心,坐在工作桌前,打开电脑,收发了几封工作邮件,又看了实验室发来的新报告,简要的写了份分析发给了实验室那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他走回到床边,拿起躺在床上的手机看了看时间,给叶悦回了条短信。 临下课五分钟的时候,叶悦收到了陆子成的回信。 “下课以后从学校西门的水泥桥往东走,我在教工小区门口等你,行吗?” “嗯,行。” 第16章 暮光背面的每一次心动 主楼离c大的西门并不是太远,叶悦一路小跑到水泥桥上才停下来稍微喘了口气,从桥上俯瞰整条马路,熙熙攘攘的车流依旧拥挤其上。略显夸张的说,一天之中,每一刻的太阳都是不同的。比如说,此时此刻,四点二十左右的阳光,包含着城市的味道,不像朝阳带着人们对一天的憧憬和期待,也不似晚霞包含着白日谢幕后的沉寂与激情,此刻的日光恰恰是最守规矩的时刻。冬日的暖阳伴随着寒风,让人很有些勇往直前的动力,叶悦笑了笑,踮着脚远远的望了望桥下的小区大门,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叶悦站在小区门口的一个石墩子上,陆子成还没有来。她好奇的四处张望,这是她第一次来c大的教工小区,来来往往的有不少是已经满头银发的老头老太太,他们有的人提着菜篮子,有的人抱着几本书,还有推着个婴儿车的,叶悦正看的入神,突然被人拍了拍肩头,她一惊,险些脚一滑从石墩子上摔下去。 “我的妈啊。”她压着嗓子说。 “你站在墩子上干嘛?”陆子成皱着眉头看她,想笑又忍住了的表情。 “等你啊。”叶悦没好气的说,她将肩上的背包挂到胸前,拽开拉锁拿出了那本又厚又旧的英文书。将书递给陆子成的那一刹那,她摸到了陆子成的指尖,她本能的往后一缩,片刻又觉得不对。 “你的手好烫啊。”叶悦忍不住将触到陆子成指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 “嗯。”陆子成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哎。”叶悦喊住他,他回头,眼神有些迷茫,叶悦向他走近两步,又看了看周围,低声问:“你……你生病了?” 陆子成正想说“不”,喉咙却突然一紧,忍不住背过身猛咳起来。他的脸在阳光下泛着红润的色泽,与平日有些不同。叶悦在医院照顾奶奶的那段时间,同病房里的小护士们学了不少医学小常识,她想了想又问:“你发烧了?” “没有。” “那你吃饭了吗?” “……没有。” “我也没吃。”叶悦咬了咬牙,“那个什么……我学生卡里没钱了,去食堂也刷不了卡,要不借你家厨房一用?” 叶悦说完就将目光转向陆子成身侧的一棵老梧桐,一片深咖色的枯叶慢悠悠的飘下来,闲情十足。半晌,叶悦都没听到陆子成的答案。她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又将目光扫回陆子成脸上,却发现陆子成正看着自己,像是……像是在看一看一个超长的英文单词。 “我生病了。”陆子成还是败下阵来,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听上去比平日沙哑,“会传染,你别来。” 叶悦“嘿嘿”一笑,拍了拍陆子成的手臂,然后怀抱着“我是无赖我怕谁”的三好人类优秀精神,一面朝小区里走一面回头说:“忘了跟你说了,我小时候的偶像是南丁格尔……”走了两步,叶悦回头,对陆子成招手道:“你走快点,我……我不认识你家啊。” 陆子成眉头微蹙,叶悦以为他不愿意,赶紧说:“我特别会照顾病人,真的,我能算得上半个护士呢。” 陆子成住的地方在小区中央,因为离马路很远的缘故,颇显宁静。从他家的客厅向外望,恰好能看见一棵青松的树尖。叶悦走到橱柜旁的落地冰箱边,拉开冷藏室的门,明晃晃的搁架上只躺着几瓶矿泉水,她不甘心,又拉开了下半部分冷冻室的门,立刻被眼前奇特的画风杀了个措手不及,黄黄绿绿的包装袋挤在冷藏室里,她实在想不出怎么会有人在冰箱里囤这么多速冻水饺。 叶悦拍了拍手站起来,有些无奈的转过身,看见陆子成正坐在工作桌旁低头翻看自己替他借的书。她清了清嗓子道:“你先去床上休息吧,等水开了,我再把药送给你。”话刚说完,她就觉得脸发烫,不是她害羞,而是她从没照顾过一个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是陆子成,这感觉有点怪怪的。或许是因为确实不太舒服的缘故,陆子成这次没有再犹豫,起身进了卧室。 叶悦盯着电热水壶,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热水壶发出的轻微的嗡鸣声。她叹了口气,转过身靠在厨房台面的桌沿上,环视了一圈陆子成的家。目光所及处最显眼的便是客厅里的长方形原木色工作台,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作用品,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允许人躺下的牛皮长沙发,陈设简单的客厅与开放式厨房相连。房子看上去不大,却很适合一个人居住。叶悦在室内装修方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品鉴能力,只是觉得室内明黄色的灯光总是让人觉得分外温暖。 “咯嗒”一声,热水壶的开关蹦了上来,她下意识的转身看了眼正冒热气的水壶,想了想又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王曼的男友吴医生发了条短信。 “吴医生,我是叶悦,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问一下,退烧药是饭前吃好还是饭后吃好?” 很快,吴医生就回了短信,叶悦放下手中的扑热息痛,翻开手机盖。 “最好饭后吃,免得伤胃。怎么,你生病了?” “不是不是,我帮一个朋友问的。”末了,叶悦还添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她将手机放在桌台上,又去冰箱看了一圈,这会他大概也不太想吃速冻水饺吧。 饺子?叶悦下意识的看了看窝在棉团上的小肥狗,嘴角勾出了一些笑容。 她蹲下去摸了摸饺子,又起身从椅背上抱起了自己的羽绒服,揣上陆子成扔在鞋柜上的钥匙后,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再一次出门,心情同刚来时完全不同,二十分钟前,她还有些惴惴不安,眼前的一切也都是新鲜,二十分钟后再下楼,依旧是那棵粗壮的青松,依旧是一排排落了叶的梧桐树,依旧是三两个老人围着说话闲聊,却让人觉得熟悉且静谧。她把那一小串钥匙握在手里,咧着嘴笑了笑,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花痴。 叶悦刚才往小区里走时,就看见二号楼对面有一家a城连锁的超市,她跟在一个提着篮子的老大娘的身后挤了进去,很迅速的找到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一袋中等装的大米、一盒鸡蛋、一颗大白菜。 回到陆子成的家里,叶悦很麻利的从橱柜里找出了几乎全新的炒锅和电饭煲。他的主人或许是出于好奇才把他们拆开,后来估计也没机会用上,便再一次被塞回了橱柜里。洗菜、淘米、煮饭,叶悦将手机按亮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两分钟就到五点半了,米饭大约还要煮半个小时才能好,她从书包里胡乱翻了本书出来,心不在焉的看起来。 大学英语的课本,有不少是从外国文学名著里节选的著名段落,而现在的她,别说简单句型看不懂,即便是几个汉字摆在那里,她也觉得陌生。在大英课本的第三幅插图里的人物“惨遭”叶悦整容后,饭终于好了。她将煮熟的饭放在奶锅里,加了点水用小火熬成了一锅米汤,她又看了下时间:六点二十。 她点点头,走到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半敞的黑色木门。 窗帘没有拉紧,一丝丝光亮透进来,落在蓝灰色的羽绒被上,躺在床上的那位似乎并没有听到敲门声,侧身窝在被子里,彷若未闻。 叶悦皱了皱眉,又喊了一次,那人依旧没动,她突然有些慌,二婶曾对她说,奶奶离开那天,他们喊她吃饭,她也是好久都没有应答,就躺在靠椅上,像睡着了一样,却再也没有醒来。 她紧握拳双,凝神站在那里,借着一线细微的暮光仔细分辨被子里的陆子成究竟还有没有在呼吸。十秒、二十秒,明黄色的日光随着蓝灰色的厚被子轻轻地上下浮动,她扶着门框喘了口气,原来这人只是睡熟了而已。 惊吓过后,此刻的叶悦好像不那么紧张了,她踩着软软的棉拖鞋,走到陆子成的床边,刚想喊他起床吃饭,可看到他似乎睡得很香,抿了抿唇,又有些不忍心了。 陆子成,大概平时也很辛苦吧。十年前,所有人都羡慕他成绩好,看上去不怎么费力,却总能考的比别的小孩好。可叶悦是他的同桌,她始终看的清楚,陆子成或许是聪明,但他也绝对比很多同龄人都更加努力。有的时候,我们不愿意承认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的原因,却把错误推给了上帝。 她抱着膝盖蹲下来,静静的看着侧卧着的男人,面庞清俊,鼻梁高挺,双眼皮那里的褶皱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一些。她突然想去触一下他的睫毛,这念头在她脑海里一点点弥散开,一发不可收拾。他醒着时,一双眼睛总被长长的睫毛遮住,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现在的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叶悦像着了魔似的伸出手,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的靠近,只剩下一指的距离,她停了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一厢情愿,是单纯,还是可笑?这样的男人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她都碰不得。无论旁人怎么看,她自己比谁都清楚,她的过去,是她不能揭开的伤疤,那样的人生永远也配不上陆子成。她极轻的叹了口气,刹那间,悬在途中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覆住,缓缓的按在了柔软的被面上。 叶悦愣在那里,那一瞬间连呼吸都仿佛可以被忘记一样。她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陆子成睁开眼睛看着她,低声说:“叶悦,挡住光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平日里的傲气弱了几分,嘴角挂着些许揶揄的笑意,目光却很柔和。 她愣了楞,片刻之间回头,残存的夕阳投射来的光影落入她的眼中,刚才她的手放在那里似乎真的恰好遮住了他的视线。 可是…… “你不是睡着了吗?” 陆子成的选择性失忆以及选择性沉默仿佛是随着感冒发烧一起来的病症,他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极了,这个世界好像初生一般,只有一个房间,一男一女,一丝丝光线,些许错过,些许不解。她的手依旧被陆子成按在手心里,因为发烧,他的手心有点烫。 叶悦没再追问,只是浅笑着抽出手,揉了揉眼睛说:“喝一点白米粥吧,多吃一点才能好的快啊。” 晚上回寝室,叶悦刚一进门,就看到刚从厕所出来的王曼。 “你什么朋友发烧了?”王曼站在洗漱池旁,挤了点洗手液,随口问到。 果然,李小乐说的没错,吴医生一看就是典型的“气管炎”,她的眼睛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就是……就是一个朋友。”叶悦打小就不会说谎,一说谎就心虚,一心虚嘴巴不受大脑控制。 “呦,什么朋友啊,这么隐晦啊。”程姗扶着床沿,伸头对正往里走的叶悦使了个眼色。 “说,是何方神圣能让咱们小叶这么上心?”李小乐从椅子上坐起来,一把搂住叶悦的脖子,作势要挠她。 叶悦躲不过,只好蹦了几个字:“陆……陆老师。” 两秒钟的安静,程姗、李小乐和王曼互相交换了一下“什么什么什么?等会等会!”的眼神,然后集体倒抽了口凉气。 “他生病了?住院了?也要你签字?”王曼自从上次陪叶悦去了一次急诊后就有些心理阴影,见谁生病都觉得要叫亲属签“生死合同”似的。 程姗扶着床边的栏杆,整个人都要翻出来似的,急吼吼的问:“究竟怎么回事儿啊?” 叶悦无奈,只好把前因后果简要的描述了一下。 “你去了冰山美人的家?”王曼摇着头说,“不容易,不容易啊。” 叶悦见三个室友都那么激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弯腰从王曼桌旁拿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点水喝。 “你别光顾着喝水啊,快说说你俩有啥进展没有。” 叶悦捧着滚热的被子,又想起了陆子成滚热的掌心,她垂下头,觉得心中有些酸涩,一些陈年的记忆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有人说,喜欢是卑微的。 可如果,你本来就是个卑微的人呢。 低着头,心也会疼呢。 第17章 你以为生活是怎样? 学期末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幸好多数老师都会在最后一节课用三四十分钟的精华时间给大家打一剂强心针,试图拯救台下学生“濒死”的知识储备和期末成绩。 “唉,下学期就看不到陆老师了。”王曼叹了口气,一边收书,一边对叶悦说。 “干嘛,你不是已经有吴医生了吗,人家哪里比陆子成差?”叶悦把中性笔塞进笔袋,抬手指了指被一大群学生围在讲台上的陆子成。 “大姐,我眼又没瞎。”王曼的语气有点夸张,“不过我们小吴长相比不上陆老师,可是还是比较会疼人的。”说着她就将吴医生送给她的保温杯抱在怀里,笑容甜到掉牙。 叶悦又看了眼讲台上的人,手微微握紧。 “走吧,我们走吧。” “不多看两眼?”王曼挤了挤眼,扶着叶悦的肩头问。 “多看两眼我又不会再高两分。”叶悦转过头,很坚决的说。 自从那天她从陆子成的家里回来,她就尽量避免和陆子成有正面接触,幸好陆子成也没有再给她发过邮件让她做一些细琐的工作。 不过还好,工资还是照领的。 考试周比圣旨还管用,平日里学校天天对学生喊“要好好学习,不要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又或者盥洗台旁钉着的那块深蓝色的“寝室须知”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严禁在寝室里饮酒、赌博……” 王曼有一次刷着牙,东瞅西瞅的竟然盯着这个学校一厢情愿整出来的“寝室须知”看了好久,吐掉嘴里的白沫子,她一边念给叶悦她们听,一边评论到:“看玩笑,人不风流枉少年。况且不给咱们在寝室里吃火锅、喝啤酒、斗地主,难不成叫我们去外面吃喝嫖赌?” “嫖谁啊?”程姗面部有些抽搐,伸手给正在叫唤的美剧按了个“暂停”,言语中充满了对王曼同志深深地鄙视。 但是,考试周的到来就像皇帝微服私访,他们这一群小县令若是没有好好招待好皇帝,展现出良好的政治素养,结局之惨,可想而知。 叶悦一个人猫在寝室一整天都没有出门,李小乐习惯去图书馆自习,王曼去了吴医生在医院的休息室看书,原本和她一样是“祖师爷型宅女”的程姗一大早就匆匆赶回家中,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叶悦看着厚厚的一堆书发愁,书到用时方恨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经管院的课程考试普遍有一些不文不理的特色,要算的多,要背的也不少。 傍晚的时候,叶悦从食堂提着饭回来,准备休息一会。刚进门就发现,王曼已经从吴医生那里回来了。 王曼见叶悦进门,随口问到:“今儿一天就你一个人?” “是啊,姗姗回家了,只留我孤家寡人一个。” 六点四十左右,叶悦从澡堂回来,习惯性的瞄了眼手机,才发现在她离开的这一会,程姗的妈妈居然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忙放下澡篮,立刻回了过去。 “阿姨,您好,我是叶悦,我刚才去洗澡了……” 她话还没说完,程姗的妈妈就打断了她,语气焦急的问:“小叶啊,程姗是不是还没有回寝室?” 叶悦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身看了看程姗的床铺,“嗯,她还没有回来。” 程妈妈听到这个答案抽了口气,语调里竟带了些哭腔,“小叶,你和她关系好,你帮阿姨打电话找找她。今天下午……她跑出去到现在都没回来,我们怎么打电话她都不接,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学校、亲戚家、她朋友家,她……”程妈妈有点语无伦次的说。 “阿姨,您别急。”叶悦这么说着,自己也着急起来,“我马上就给她打电话,您别急,我一有消息,立刻联系您好吗?” 挂了电话,王曼问她怎么回事,她一边套羽绒服,一边迅速的跟王曼说了下情况。王曼立刻给她男朋友打了电话。 “老吴,你开车过来,帮忙找人。” 叶悦知道王曼是好心,可就眼下看来,程姗也不过才“失踪”几个小时,这件事如果闹得谁都知道,程姗回来后也不大好收场。于是叶悦叮嘱了王曼几句,才背上她那个藏青蓝的书包,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下楼的时候,她给程姗去了两个电话,果然,这小妮子没有接。叶悦的头发还是湿的,冬风吹在湿漉漉的头皮上,很有些提神醒脑的功效。她顺手将羽绒服的帽子套在头上,站在宿舍楼前,又给程姗打了个电话。 还是没有人接。 她想了会,决定给程姗发条短信。 “姗姗,你舍得让你家叶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等你电话吗?”按了发送键,她还觉得没有把话说绝,“你要是不接我电话,我就在宿舍楼下站一夜。” 只有傻瓜威胁别人,才会拿自己做筹码,叶悦就是这种习惯用自己去威胁别人的笨蛋,不过万幸,程姗也并非娴熟的赌徒。 叶悦握着手机,从宿舍楼缓缓的往南门的方向走,她觉得程姗消化她这两条短信的内容兴许也要些时间呢。她用手拢了拢帽子,看见又几个男生从离她们宿舍不远的一间小卖部里买了几根烤肠,她有点冷,本能的想吃一点热东西。 等她咬下第一口烤肠的时候,她给程姗去了第四个电话。 这次,电话响了一会,还是被人接了起来。 “喂……”电话那头的姑娘声音里还夹杂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刚哭过。 叶悦没有问她怎么了,而是直接了当的问:“你在哪?”说完她又担心自己语气太冲,忙补充道:“我请你喝酒。” 程姗在电话那头愣了愣才说:“我在学校天桥边上的肯德基里。” 真是个好姑娘,离家出走竟然躲去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肯德基。叶悦笑了笑,又反过来觉得自己会这么想,要么是因为这姑娘傻的可爱,要么就是因为自己确实过久了无组织无纪律的生活。 她收线后,立刻给程妈妈回了电话,说自己已经联系上程姗了,让她不要担心。 “她在肯德基里复习呢。”叶悦香吧话题说的尽量轻松一些,果然,程妈妈听她这么一说,在电话那头长舒了口气。 “小叶,你帮帮阿姨劝劝她,她这会可能不想见到我们父母……”程妈妈话没说完,又哽咽在那里。 叶悦皱了皱眉,立刻说:“阿姨,您放心,有我在,程姗不会有事儿的,你如果还忙,就去忙您的吧,不用担心程姗。” 收线后,叶悦吐着舌头,三把两把的吃完烤肠,将竹签扔进沿路的垃圾桶里,在路上小跑起来。她从小就擅长长跑,倒不是因为她天赋异禀,单纯只是因为她是那种有些死脑筋的女孩,不论长跑比赛是几公里,一旦跑起来,好像就没有要停下来的道理。 她站在肯德基门口,扶着门把手喘粗气。恰巧有个母亲带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她忙让到一边,待母子离开,才顺势扶住半开的铝合金边框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快餐店里洋溢着炸鸡、汉堡、薯条和淡淡的清洗剂的味道,暖气开得很足,确实适合无路可去的人们。叶悦四周环顾了一圈,果然在一个靠窗的小角落里看见了程姗。 “姗姗。”叶悦有些激动的喊到。 程姗坐在背对着叶悦的那个座位上,没有回头。反倒是店里其他几个好奇的顾客抬眼抽了抽她。 “姗姗,怎么了?”她快步走到程姗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又坐到了那个双人桌的另外一把椅子上。 程姗的眼很肿,她单手撑着额角,那表情四字足以形容:生无可恋。她依旧没有说话,垂着眼眸,不看叶悦。 叶悦看着桌上的餐盘里摆着的包装完整的汉堡、薯条、鸡米花和可乐,叹了口气,不再继续问她,只说:“你是不是没吃饭?你先吃一点吧。”说着,她拿起汉堡递了过去。 “我不吃!”程姗抬手挡了一下,叶悦本来就没有拿紧,被她这么一撞,汉堡从叶悦的手里落在了桌子上,还没落稳,又顺着惯性冲下了桌子,恰好落在邻桌一个男孩的脚边。 叶悦和程姗都是一愣,程姗本来并没有想要对叶悦发脾气的心思,看着叶悦满脸歉意的从那个男生脚边将从包装纸里散落开来的汉堡一一捡起来的时候,她又觉得莫名其妙的心烦,拿起靠在椅背上上的书包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姗姗。”叶悦余光里看到程姗离开,担心小妮子乱跑,胡乱将散落的汉堡扔进餐盘里,赶紧提包追了出去。 “程姗!”叶悦眼看着她就要穿过人行横道,心中焦急,忍不住在她身后大喊了一声。 这个点,正是老头老太太饭后出来遛弯的时间,路上的人不少,她这一喊,惹得好几个路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过还好,程姗这次停了了下来。 “程姗。”叶悦跑过去一把拉住程姗的袖子,生怕她再走。叶悦本来是有些生气的,可是看到程姗的脸,她又觉得心疼。 “姗姗,你别哭啊。”她伸手替程姗擦眼泪,“姗姗,到底怎么了?” 程姗抹了把眼泪,眼眶又红了,“我妈……我妈在外面有人了,那个人的老婆今天找到我家里,揪着我妈的头发,要我妈给她下跪。” 叶悦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程姗看着叶悦的表情,苦笑了一下,继续说:“然后,我就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对那个女人说,她要是再在我们家闹,我就一刀捅死她,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说完,她将望向远方的神色收了回来,看着叶悦,眼泪还挂在下睫毛上,嘴角却扬起了笑容,有些讽刺:“叶悦,你说,我这算是狼狈为奸,还是助纣为虐?” 路上的行人不时地回头看看这连个神色怪异的女孩,一个哭着笑着,另一个眉头紧锁。 “她以为我不敢,骂完我以后,继续打我妈,然后我就真的要砍上去了,可是我爸把我拦住了。闹来闹去,我才是那个光着脚的,我砍了人又怎么样,死了都比我现在活着强……”说到最后,程姗忍不住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我没有家了,我再也没有家了……” 叶悦的手还留着刚替程姗擦去的泪水,冬风毫无缝隙的吹来,泪水化开,只留下快要结冻成冰的触感。 她吸了口气,也蹲了下去,“姗姗,没事儿的,会过去的……” “为什么生活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对我?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最可怜的那个人?可是,到底是为什么?”程姗抬起头,脸庞涨得通红,头发散乱着被混合着泪水的汗液粘在额头上,俨然似一个疯子。 叶悦看着眼前的女孩,好像看到了自己,可是她却没怎么哭过,眼泪全憋在心里,慢慢的风干、消失,只留下一片苦涩涩的盐碱地。 “姗姗。”她用手将程姗的碎发理好,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你以为生活是怎样的?” 程姗愣了一下,没想到叶悦会这么问她,她看着叶悦,眼神里尽是迷茫。 “程姗,我告诉你。”她的神色一凛,“你现在经历的就是生活,它根本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它从来就不完美,你以为呢?每天,我说的是每天,你看看,你看看周围,爱人间有背叛,亲人间有离别。” 她拉住程姗羽绒服的手微微收紧,一字一句坚定的似乎连寒风都吹不散。 “所以你要跑,向前跑,才能不回头。” 第18章 看着你躲在热气后痛哭 “爸……我和叶悦在一起,你别担心我了。嗯,我知道了,你……你把妈看好,不管你恨不恨她,至少我不想成没妈的孩子。” “啪”,程姗把手机盖合上,继续仔细的看货架上的各色酒品。 “姗姗,我的意思是带你下馆子,不是让你来超市买酒。”叶悦被程姗拉进了c大旁边的一家大型连锁超市里,推着手推车,跟在她身后。 “今天晚上,这一片儿的老头老太太,十个有六个都得认识我了,你瞧我现在丑的,我连这些这些玻璃酒瓶子都不敢瞧,再丢不起这个人了。总之,你说过要请我喝酒的。” 叶悦正低着头给王曼发短信,告诉她自己一会就带程姗回去,猛不丁被程姑娘这么一说,差点笑出声来。 “程姗,现在的你叫我见犹怜。去酒吧,保准一逮一个准。”叶悦接过她手里递来的一小瓶42度二锅头,随手扔进了手推车里。 “哎?你不拦我?”程姗皱眉。 “你要是把货架那头的人头马放进筐子里,我绝对拦。” 程姗也笑了,又挪了两步路,在放着啤酒的那几行货架上狂扫了七八罐各式各样的啤酒,有国产的,也有进口的,有黑啤,还有青啤。 二十分钟后,两个年轻女人各拎着一个乳白色的塑料袋,在寒风里沉默着走进c大。叶悦一直觉得操场是个很神奇的地方,有容乃大四字形容毫不夸张。操场边上顶多有一两盏强射灯,恰恰是这莹白色的灯光,造就了这块临时的乌托邦。老人们牵着孙子,年轻夫妻拉着小孩,小情侣还可以愉快的聊天,想减压的减压,想减肥的减肥。那光晕不至于太强,你甚至不太能看清楚周围人的身材和样貌,但浅浅的光下,你也不会害怕黑暗,自然也就没那么寂寞。 她俩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在梧桐树的掩映里,虽然身在暗处,却恰好能看见塑胶跑道和绿草坪里的欢腾景象。叶悦将刚泡好的方便面递给程姗,还好这里离学校的东南门不远,出门就是一家咖啡店,借点开水泡泡面并非难事。 程姗接过泡面,用叉子绕起一些面条,吸溜吸溜的吃进嘴中,然后又迫不及待的解开塑料袋,“啪”的一声打开一罐啤酒。 叶悦扒了扒塑料袋,想给自己也拿一罐,却被程姗拦住。 “老吴都说了,你这段时间要好好养胃,大冷天的,你在这里凑啥热闹呢。” “不是不是,我挺能喝的……” “唉,我说叶悦,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就不能顺着我吗?” 叶悦眼角有些抽搐,“好吧。” “方便面也别吃,垃圾食品。”程姗操着苦大仇深的语气,说完便又捧起面碗使劲儿吸了两口面条。 冬天其实是很静的,即使是在这样一个略显嘈杂的地方,假使你闭上眼,静静地坐在那里,你便会发现,冬日里的自然是很沉寂的,没有春日万物复苏的生机,没有夏日鸟虫合鸣的热烈,甚至没有秋季枯叶落下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因为我奶奶重男轻女,我妈在婆家受了不少窝囊气,我妈要强,嫌我爸没本事,她自己起早贪黑的上班、工作,现在好不容易熬成小老板了,不用再看婆家脸色了,她……我恨死她了。我永远都没办法将她看成我的妈妈了,叶悦,你懂我在说什么吗?你看着你妈妈被另一个女人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你知道我那个时候真恨不得自己可以立刻死掉。”程姗说完,仰头饮尽了罐子里的啤酒,将空罐子扔进塑料袋里,然后顺手又拿起一罐。 “我竟然成了辞旧迎新后的第一个笑话。”她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啤酒,咬牙切齿的说。 “姗姗,你妈妈肯定还是爱你的。”叶悦托着下巴,目光落在操场内几个笑闹的小孩身上。 程姗有些嘲讽的冷笑,须臾又喝了口手中啤酒,侧过脸问叶悦:“爱?父母是不是用爱做免罪金牌的?你说爱?谁不爱?你妈不爱你吗?这有什么好说的!”程姗越说越气,她高中时和一个男孩关系很好,可真的只是单纯的朋友,她母亲却觉得她早恋,于是一个电话打到班主任那里,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对他们俩冷嘲暗讽,后来那男生再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你妈妈那是爱你。”她爸爸那时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同叶悦现在说的一模一样。 叶悦叹了口气,她从来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你妈妈爱你吗?程姗觉得母亲对孩子的爱是本能,可她的道理在叶悦身上却好像无法适用。 “姗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即使她是你的母亲……”她没有说下去,家长里短的事情,向来非她所擅长。她能安安静静的听别人说写难过的事情,做个尽职尽责的“垃圾桶”,却不懂怎么开导别人。 “叶悦,你说的我明白,我只是想不通。”程姗一仰头又“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啤酒下去。 “想不明白什么?” “我一没偷二没抢,从小到大做过的最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喜欢吃炸鸡腿,老天爷为什么要惩罚我。” “谁说他在惩罚你了?”叶悦揉了揉下巴,将羽绒服又裹的紧了些,“苦痛都是礼物。”她一本正经地说。 “礼物?”程姗的头微微扬起,高声笑了出来,很假的笑声。 叶悦也笑了,没错,这些话听起来的虚假程度是不亚于那些伪心灵鸡汤,可好像又真的是真的。 程姗伸手进塑料袋,似乎想再拿一罐啤酒,叶悦这次抬手拦住了她。 “走吧,我冷死了,再继续在风口里坐着,明天肯定得生病。”说着,她将散落在石椅上的空罐子拾进袋中,又将塑料袋打了个结。 “我没喝够。”最后一个字音,程姗拖得老长,标准的酒鬼模样。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走吧。”叶悦起身,顺势将程姗也扶了起来。 叶悦把垃圾扔到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又将两个袋子的东西并到了一起塞进了背着的书包里,回寝室的路上,两个女孩都没有说话。 路过行政楼前空旷的小广场时,程姗突然停了下来,柔和的路灯灯光映在淡黄色的地砖上,仿佛一个自然而然的舞台。大幕掀开,万众期待。 “啊……啊……啊……啊……”叶悦被程姗突然来的几嗓子吓得向后退了几步,“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几乎是各色影视剧主题曲串烧了,前一句还在还珠格格,后一句就跑到汉武大帝那了。叶悦没有拦她,这丫头九成九是在借酒装疯。 只是,耍酒疯的人,谁不是心中还有些清醒的。 叶悦将肩上的书包扔到地上,跑到程姗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和她一起疯闹起来。决然不去看路过学生的目光,一首歌连这一首歌的唱,直到她们中有一个人忘词了为止。 “程姗!” 他们正在唱《情深深,雨蒙蒙》时,一个男生急匆匆的从暗处走来,叶悦和程姗对视了一眼,是林旭阳。 程姗像是断了电的随身听,呆呆的站在那里,头不由的低了下去。那一刹那,叶悦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孩又柔软了下来。叶悦瞥了眼她,径直朝林旭阳走去。她对林旭阳眨了眨眼,又皱眉道:“我把程姗交给你了,但是今天晚上熄灯前,你必须把程姗送回寝室。”她很严肃的叮嘱林旭阳,像个老妈子似的。 叶悦拎起书包转身离开,不过才走二十米远,身后便传来女孩痛哭的声音。她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书包带,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堵,她不善于安慰别人,也不善于倾诉,比如说现在的她想找个人说一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要告诉谁。 大概没人喜欢被一些事情逼到无路可走的感觉吧,她揉了揉鼻子,转身绕紧一条侧路,又一次走出了校门。 快九点了,饺子店还开着门,里面的食客却不多了。叶悦推门进去,依旧坐在自己常坐的座位上,笑眯眯的跟老板娘点了一盘牛肉饺子和一壶热酒。 “阿姨,我可饿坏了。”她说。 “怎么又要喝酒啊?”阿姨捧着小本子一边记,一边问。 “酒瘾上来了呗。”叶悦侧过脸从筷笼里抽了双筷子。 “得,阿姨今天请你喝半壶酒,是咱老家的酒厂里酿的,可香了。”老板娘笑着说。 “你去外面把拖把拿进来,刚才有一个客人把醋弄洒了。”这会人少,老板得了些空闲就坐在收银台里看电视,见叶悦点好餐,便走到妻子身边,接过她手里的小本子,一边吩咐妻子拖地,一边往厨房里走。 老板娘捂着嘴笑,“老板还挺会安排员工干活嘛。”说完对着叶悦抿了抿嘴,言语里尽是娇嗔。 老板娘是个爱干净的人,喜欢将拖把放在门口的一个由白色的塑料桶里,桶里装着一天要换好几次的清水。她推开玻璃门,冷风嗖嗖的灌进进衣服里,她本想赶紧拎着拖把回去,却看到一个小伙子站在店外的人行横道上,盯着自家招牌眉头紧锁。 “小伙子?你……”每天进出他们这间饺子铺的人不在少数,她能记住的,除了像叶悦这样的资深老客,还有便是一眼就能让人印象深刻的客人。 而这个男人,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见过的。 “你不进去?”她笑呵呵的问。 “噢……”男人犹豫了一下,朝她点点头,还是抬腿走进了店里。推门时,挂在玻璃门上的铃铛随着门的开阖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叶悦坐在面对着窗户和门的一张桌子旁,听见声响,下意识的抬起头。 她呆呆的看着推门进来的男人,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子成朝她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怎么……来这了?”她结结巴巴的挤出这句话。 陆子成走到叶悦对面,拉开椅子坐下,“项目组刚开完会,我还没来得及吃晚饭。”陆子成顿了顿,咽下了剩下的半句。 剩下的半句是:自己刚从行政楼出来就看到两个女孩在小广场那里载歌载舞,有点好奇,所以就跟来了。 叶悦点点头不再说话,只和陆子成相对坐着。饺子很快就被端上桌子,是叶悦的牛肉饺子,一块被端上来的一壶热酒。 叶悦不去看陆子成的脸,自顾自的倒了一壶酒,他也没有拦着她,只看着她在小酒盅里倒满酒,又一饮而尽。 他看得出,叶悦大概是心情不好。 酒有些烈,却是真的醇香。液体划过嗓子时,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就快要绷不住了,只好赶紧低下头,用筷子插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咽下去的时候喉咙被软糯的饺皮噎的生疼。 “小伙子,你的三鲜馅儿。”老板娘将另一盘饺子递了过来,忍不住看了看叶悦:原来小叶和这个小伙子认识啊。 “谢谢。”陆子成对老板娘微微点头,也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 叶悦一直低着头,机械的喝酒、吃饺子,一刻都不敢停。刚出锅的饺子冒出一阵阵热气,恰好将叶悦保护在水汽之后。陆子成也握着筷子,却只盯着白嫩的水饺,一口都没动。他眉头微微锁起,竟觉得手足无措,坐在他面前的的女孩在哭,眼泪顺着脸颊滑到碟子里,又或者直接从眼眶里整颗落下,然后消失不见,和着眼泪,她依旧在吃那盘饺子,一口一口,认真而专注。 他没有给她递纸巾,没有劝她不要再哭了,更没有安慰她,他只是低下头不去看她,任由她发泄所有的情绪,任由她痛哭流涕。 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崩溃。 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第19章 你有没有相过亲? 十点一刻,c大周围摆小摊子的大娘大叔纷纷出动,寒冷的冬夜里,昏黄的街灯下氤氲出一阵阵带着奇特香味的水汽。 陆子成肩上挎着叶悦的书包,刚才陆子成结完帐,顺手就拎起了叶悦扔在木桌上的书包。叶悦低着头,不过并非因为情绪低落,却是觉得有点难堪。她当着陆子成的面嚎啕大哭不说,就着眼泪吃饺子不说,一杯一杯的喝酒不说,陆子成付了钱也不说,可最后的最后,自己不仅吃掉了那盘牛肉饺子,还顺带解决了陆子成的三鲜馅。 其实也不能全怪她,大婶家的水饺虽然个头大,可数量不多,她才刚哭没一会,盘子就见了底。陆子成大概也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又默默地将自己装满饺子的磁碟推了过去。 天哪…… 引用他们财税法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同学,你这是大脑进水,小脑受潮啊。” “你不问我为什么哭?”叶悦觉得有必要替自己挣回一些颜面,于是率先打破了沉默。 陆子成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又将脸侧回去,鹅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淡淡的光晕下,他侧脸的轮廓显得分明。 “我刚才的确是想告诉你,我是不会给老同学挂科的。” “啊?”叶悦有点错愕,脚步不由的停了下来。 陆子成也不再往前走,停下来看着她说:“这门课这么难?总不至于一见到老师就哇哇大哭吧。” 叶悦看着陆子成一脸严肃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陆老师。”她故意把最后三个字咬的很重,毫不示弱的样子。 “叶悦,你平时很爱喝罐装饮料?”陆子成指了指他挎在肩上的书包。 “不喜欢啊。”她有点茫然的摇头。小时候,奶奶就吓她,说汽水喝多了,肚子可能会涨破,那时她是深信不疑的,终于有一天她觉得奶奶这说法有些搞笑时,却发现自己其实真的已经不喜欢喝这些甜饮料了。 “是啤酒。”她补充道。 “啤酒?”那个“酒”字陆子成说的格外重,似乎真的是被惊到了。 “呃,不是……是啤酒……但我还没喝……是我买的……但……不是我喝的……我可能也不会喝……”酒精的作用下,叶悦磕磕巴巴的解释着,最后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只好默默地盯着前面一个卖烤鱿鱼的小摊子不再解释。 陆子成脸上的无奈大概都快溢出来了,叶悦握了握拳,暗骂自己老实的蠢。 正当她沉浸在对自己智商几万次的鄙视以及嘲讽中时,却听陆子成说:“所以你准备把这一书包的啤酒扔进垃圾桶?” 叶悦赶紧点头,“对对对,我主要是觉得不花钱我累。” …… 陆子成忍不住笑了出来,像是被叶悦这话逗乐了。叶悦愣了一下,她很少见他笑,尤其是这样没什么戒备的笑容,更是少见。以前,她总觉得陆子成的笑容充满了礼貌和矜持,几乎是用另一种形式宣告“生人勿近”。但此时此刻,似乎并不是这样。 “不如扔给我?”他笑着说,声音一如往常的有些微微的沙哑,但咬字清晰,很好听。 “啊?”叶悦望着他,半晌又点头。“那当然没问题啊。” 总比再把这几罐就带回去,给程姗喝了强。 当然,如果程姗那个死丫头没有从货架上拿那一瓶二锅头,这个夜晚的句号会画的更圆。 “叶悦,你平时还喝几口……”借着路灯,陆子成举着扁扁的酒瓶,语气里尽是调侃,“四十二度的二锅头?” 考试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每门课之间只有一两天的复习时间,实在是有些紧张。304寝室的四位大家闺秀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加入了熬夜复习的大军中。 “我……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要有考试呢?人类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吗?”半夜一点,四张床上整齐划一的亮着莹白色的应急夜灯,王曼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 “人类生下来就是要互相残害的,你懂什么。”程姗咬着笔杆子苦大仇深的说。 “这章怎么这么难看啊?蒋老头的课为什么这么难背啊?”李小乐也嘟囔到。 “是啊。”叶悦理了理被子,把小桌板往外挪了一些,然后仰面躺了下去,“背啊,背啊,背啊啊啊啊。”叶悦有气无力的将语调无限拖长。 “就不能跟人冰山学学,咱们重视重视应用成不成?”程姗继续吐槽。 内部□□大会结束,该背的还是要背。 时间是绝对的消耗品,哪怕是你觉得时间难熬,度日如年的时刻,也最终会飞奔而去。这碗鸡汤,用在考试周这件事上,同理。 “哎哎哎,同学们and姐妹们,我要宣布一件事情。”王曼将摞在桌子上的一堆复习材料扔进大纸箱子里,然后站在自己的椅子上,有点像大洋彼岸的自由女神。 “你要结婚了?”程姗坐在床上,摘掉耳机,撇着嘴说。 “和你结啊……” “来啊,来啊,老公抱抱你啊。”程姗嬉皮笑脸的放下电脑,将半个身子凑了出去。 “变态,你给我走开!”王曼满脸嫌弃的说。 李小乐和叶悦站在水槽边上洗衣服,看着两个人斗嘴都笑成了一团。 “你俩生孩子的那一天别忘了请我们吃饭啊。”叶悦将身子微微向后仰,笑着对王曼说。 “正好吴医生和林旭阳也可以凑成一对。”李小乐插嘴,“你们这都算黄金比例了,没听人工科女孩说吗,c大男女比例3比一,一对情侣一对基。” “哈哈哈哈哈……”304寝室四位英雄好汉爆发出了热烈而持久的笑声。 “说正事儿,”王曼打断她们的笑声,正色道:“老吴后天晚上请你们吃饭,就咱新开的那家做羊肉锅的馆子里。” “老吴请吃饭,这算什么正事啊?” “那个……那个……他可能还会带上几个事业有成的年轻男医生,一起来吃饭。” “你不是要给她俩介绍对象吧。”程姗用手笼着嘴,低声问到。 王曼立刻点头。 “我不要,我不要。”叶悦甩了甩手上的水,向后迈了一步,第一时间表明了态度。 “那可不成……”王曼背过身子,又对叶悦挤了挤眼,“我和程姗都去,你俩为什么不去?” 这下叶悦有些迷惑了,这丫头究竟是要给自己介绍对象呢,还是带程姗去散散心的?那晚程姗回来以后,王曼和李小乐倒是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她不像以前那样隔三差五喜欢往家跑了,连男朋友都见的少,只是一天到晚窝在寝室里看各种各样的美国大片。 “就是就是,陆子成那页也该翻篇了,他下学期好像就要回美国了。”程姗合上电脑,一本正经的说。 “回美国?”叶悦愣了愣。 “是啊,我也是听我男朋友说的,他不是在另外一个老师手下当助手吗,他说陆子成在c大的工作已经超额完成了,那你说他下学期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终究是两条平行线。 “你呀,要把标准放低一点,都按陆子成那个标准找对象,全中国得有多少剩男剩女啊。” “行,去。”叶悦一边拧衣服,一边咬牙切齿的说。 周六是老吴请吃饭的日子,天空十分阴沉,确实适合吃羊肉火锅。吴医生肩负着王曼同志下发的指示,领了三个年轻的小伙子来作陪,其中一个年轻男医生话特别多,是活跃气氛的一把好手,关键是人也很风趣幽默。 “小叶,你多吃一点温补的东西,有利于冬天暖胃。”坐在叶悦身边的男医生话倒是少,带着金丝边框的眼镜,人长得白白嫩嫩的十分敦实,一看就是平时保养得当。 “谢谢。”叶悦笑着点头。 这三个男医生都是从c大医学院毕业的,同叶悦他们也算有话聊。 “你们这算是命好,咱们医学院还不在c大本部这里,每次c大开个什么校运会我们还得集体坐校车从a市的那头坐到这头,来回路上就得花一两个小时。” “这么惨啊。”李小乐吃了口碗里的土豆片,抬头接了句。 “这不算最惨的,“段子手”医生接着说,“我有一个师弟,来c大本部参加了一次校运会,就跟主持校运会的那个小美女看对眼了,于是同是c大学生,每次约个会还得跋山涉水。” 颇有点鹊桥相会的意思。 吃晚饭出来,天上竟然飘起了雨夹雪,还好老吴开了车来。 “哎哎哎,老吴,你车上有几把伞?”王曼拍了拍男友的肩膀问。 “我开车先送……”吴医生没说完的话硬生生的被王曼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下雪天走路,多有意境。”程姗赶紧在一旁搭腔。 还好吴医生车上备了三把伞,叶悦和“金丝眼镜”医生用一把,李小乐和“沉默寡言”医生用一把,程姗和王曼用一把。老吴又去饭店旁边的便利超市买了一把新伞。 “所以说幽默风趣的男同志都是单身汉吗?”段子手满脸愁苦的看着和他同撑一把伞的吴医生说。 叶悦走在这个敦实的男医生身边,觉得有点尴尬。他是这三个男医生中最胖的,所以同叶悦挤在一把伞下,让人觉得有些局促。刚开始,男医生有些不好意思同叶悦挤在一起,后来因为他撑着伞的缘故,那把红伞一点一点向他自己的那个方向偏过去,叶悦低头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是伸手把羽绒服的帽子掀到头上。 “小叶,不好意思啊。”男医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又将伞整个偏到了叶悦这边,动作十分夸张,倒是吓了叶悦一跳。 “没事没事,我的羽绒服防水,倒是你穿着这种棉袄容易被雨打湿,你撑到自己那边吧。”说着她就伸手将伞又重新推回了男医生那边。“金丝眼镜”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叶悦,觉得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就不再推辞了。 叶悦将帽子拢了拢,把手重新塞进了口袋。 一行人两两并排,一路说说笑笑走进了c大。c大是不禁止机动车进出的,所以人行道在机动车道两侧。进出学校的机动车都开着近光灯,行驶的很慢。 “对了,那天我从你们学校中间穿过去的时候,在最高的那栋楼下面看见了一辆雅马哈3770呢。”“沉默寡言”男医生突然说。 “真的?!”“段子手”很激动的回头道。 “那是什么?”程姗和王曼走在最前面,听到“段子手”如此惊讶,也回头问。 叶悦抬头看了看再一次想自己偏来的伞和同时挤过来的男医生,忍不住朝伞外走了一步。 “就是摩托车,特别帅的那种,红黑相间的。”“段子手”抢答到。 “等于慢性自杀。”“金丝眼镜”男医生高声说。 叶悦瞪了他一眼,莫名的有些不愉快。 “老李,我说你别说人家慢性自杀,你恐怕连慢性的资格都没有,还没跨上去就再见了。”“段子手”为了维护自己在姑娘们心中的伟岸形象,忍不住打趣到。 c大一进门是一条很长的直道,直道尽头是三叉路口,他们一行人快要走到路口时,一辆从他们身后开来的银色轿车的车窗突然徐徐降下。 “叶悦。” 一行人都停住了脚步。 “陆老师!”程姗眼神最好,反应也快,赶紧对着车里的人说到。 “你们回寝室?”陆子成问。 “是啊。”王曼答。 “那我送你们吧。”明明是很热心肠的话,到了陆子成嘴里就变得有点不咸不淡的。 “噢,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走回去就行了。”程姗又说。 “你们两个人打一把伞,够吗?”陆子成双眉微微蹙起,语气很不和善,脸微微侧向叶悦和那位男医生的方向。 “叶子,你怎么衣服都湿了?”王曼最先走到叶悦身边,“金丝眼镜”医生因为体型的原因,走的很慢,所以他俩落在了队伍的最末端。王曼又仰头看了看那把悬在空中的伞,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叶子,你让陆老师带你一程吧。”王曼说着狠狠的瞪了眼镜男一眼,“我们那都是1乘1,用一把伞就够了,你和他这是1乘2,必须得用两把伞。”王曼故意将“2”说的很重。足以见得王曼同志开起嘴炮有多么的了不得。 “叶悦。”陆子成坐在车里叹了口气,“我车后还有一把伞。” “不不不,叶悦她必须上车。”程姗将叶悦推到车门旁边,对王曼使了个眼色。 “曼曼,咱们走吧,雨越下越大了。” 第20章 有时,你是我的依靠 “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发生?发生什么?” “陆美人没有拉拉你的小手,亲亲你的小嘴?” “……” “叶叶,你不要听程姗大色魔乱说,我们的意思是,陆美人没有把你生吞活剥了?” …… “滚!” “叶子,真的没有?” “李小乐,平日你不是正人君子模样装的挺好的嘛。” “我也好奇嘛。” “唉。”叶悦看着围在她身边的三个女孩,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他就板着个脸,把我送到寝室门口,连声再见都没说。” 那晚的所有故事,就此戛然而止。 事实,也确实如此。 随着寒假的到来,同学们一个个拖着大旅行箱离开了宿舍楼。往年这个时候,寝室里十有八九只有叶悦一个人了,今年,还多了个程姗。叶悦每次看到她窝在床上看电影,都忍不住想劝她早点回家,一直在寝室里拖着也不是办法,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或许,程姗也有自己的打算呢。 果然,一月中旬,程珊的爸爸来学校把程姗连人带行李一起打包带回了家,叶悦当时正在食堂给自己和程姗打盒饭,回来的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 “叶子,你还没打饭吧?” “什么?怎么了?” “我爸……逼我跟他一起回家。”程姗顿了一下,挑了个非常生动的动词。 “噢……没有没有你走吧,我还没打饭呢。”叶悦笑着安慰她。 于是,寝室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叶悦看着一天比一天空的宿舍楼,倒不觉得有什么,她每年都会跟宿管阿姨申请要求放假留校,只是到了过年那几天,宿舍楼被封了,她只好再去学校附近租个临时房,凑合凑合也就开学了。 周五,程姗邀她去自己家玩,她刚收好书包,手机便响了。来电号码显示的是她母亲,她愣了一下,翻开了手机盖。 “喂,妈。” “是叶悦吧?”叶妈妈像是没听到女儿的声音,自顾自的问到。 “嗯,是我,妈,怎么了?”叶悦一边说,一边背起书包。 “叶悦,我现在在省立医院,你弟弟今天下午突然肚子疼的要命,他们班同学把他送到省里医院,医生说是肾结石,还要住院挂水,你李叔叔他出差去了,我现在身上的钱不够……”她母亲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终究还是没有说下去。 其实她母亲也是可怜人,叶悦小的时候,父母一天到晚不是为钱,就是为了别的缘故争吵、厮打。她妈妈总说,当时如果不是怀了她,娘家也回不去了,她是决然不会留在叶家这个破落户里的。可是后来,她还是走了,头都不回的奔向了她的大好前程。可这世上的事情,哪一件是能单靠想象去做的,她跟了现在的丈夫,然后便孤身一人来了a城,在这里她几乎举目无亲,活的也并没有轻松很多。到头来,不过是逢年过节回老家时,成了亲戚口中的“城里人”罢了。 “你别急,我这就来。”叶悦一只手按着电话,原本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那里。挂了电话后,她从抽屉里取了一千块钱,又将□□一并装进了口袋里。她父亲有一段时间为了快速发家致富,沉迷于赌博,叶母自那之后,就养成了不在家放很多现金的习惯。 叶悦一路小跑到离宿舍楼最近的c大南门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很快便赶到了省立医院的住院楼。 住院大厅里人头攒动,叶悦有些焦急,手不禁握住了书包带子,踮起脚四处张望。 “叶悦!”突然,有人在背后喊她。她急忙转身,只见李希朋几乎整个人都“挂”在母亲身上,蜷缩着对叶悦招了招手。 “妈,你怎么不让他坐一会啊?这不都是座位吗?”叶悦看着弟弟的脸色一阵惨白,忍不住责怪母亲。 “他说他坐着肚子那里更疼,还不如站起来走走。”母亲匆匆的看了她一眼,又侧脸去看儿子。 “妈,你等一会,我这就给他去办入院手续。” 希朋手背上插着吊针,倒在惨白色的病床上,疼痛似乎并没有被缓解,甚至还吐了几次,叶母劝他喝点水,他虚弱的摇头直说:“喝下去憋着更难受。” 年轻的男医生进来看过李希朋两趟,只是简简单单的说:“肾结石从肾脏掉落到输尿管,造成输尿管的尿液阻塞,先挂一瓶水止疼消炎扩张输尿管。他这石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看b超,是个扁形石头,待会他好一点再蹦一蹦,石头换个位置更好自然排出。” “如果他自己排不出来呢?” “那就得做个体外碎石了。” 希朋从小便是母亲在掌心里捧大的,自然受不了这样的罪,嘴里不停地哼哼,吵着嚷着挂完这瓶水就要做体外碎石,一时间她母亲也没了主意。叶悦想找个能拿主意的专业人士提些意见,于是走出病房给老吴打了电话,接连打了三个,他一个都没接。 叶悦回头看了看病房,又瞅了瞅忙碌的医生和护士。这病在他们眼里,自然算不上什么,可在母亲眼里,这事便是顶了天的大。她在医院的长廊上来来回回的走,估摸着这瓶水挂完,希朋的疼痛感便能好一些,可若是这孩子不愿意照着医生的嘱咐先尝试着自然排石,母亲一定会同意提前体外碎石这个备选项的。 正当她凝神思考的时候,握在手心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震动起来。 “喂。”叶悦愣了一下,收回了心绪。 “叶子,你怎么还没来啊,这都快四点半了好吗,说好的早点来陪我玩呢?”程姗在电话那头气势汹汹的问。 “啊?”叶悦这才想起来自己和程姗有约,“姗姗,我弟弟生病了,我刚来医院给他送钱,今天可能不能去你那里了。” “生病?他怎么了?” “我正烦这事儿呢,体外碎石对身体有没有害啊?”叶悦没头没尾的问。 “肾结石?” “嗯。” “你问医生啊。” “我问了,可是人家现在也很忙,说的就很简单,我弟弟刚才疼的要死要活的,现在闹着说吊完这瓶水,就要去做体外碎石,我一个外行,肯定拦不住他啊。我妈要是一同意,人家医生干嘛费心费力的再跟你陈清利弊啊,这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那你找老吴啊。”程姗忙说。 叶悦对着走廊的那堵白墙摇了摇头,“打了三个电话,老吴都没接,可能正在手术室忙吧。” “那你给陆子成打电话啊。”程姗想了想又说。 “这可是现成的后门,比什么老吴靠谱多了,你去找他,绝对药到病除。” “这样,不好吧……”叶悦有点犹豫。 “唉,那是你亲弟唉,冰山哪怕找不到什么靠谱的医生,让你弟现在的主治医生多费点心也是可以的吧。” 叶悦挂了电话,起身又回了病房,叶母捧着一个纸杯,申请微微舒缓了些,“悦悦,待会你把医生喊来。” “喊来……做什么?”叶悦皱了皱眉头。 “就听他的,”叶母对李希朋努了努嘴,“做体外碎石吧,孩子太疼了,要是石头小一点,再排出来也方便啊。” “可是做这个对身体肯定有伤害的,不如让他先自己试试看,如果能自然排出不是最好吗?” “可是,那样他还得疼一阵子啊。”叶母有些犹豫。 “但是也不会那么疼了……” 叶悦话没说完就被李希朋打断了,“叶悦,你是想让我疼死是吧,你是不是看着我疼你特开心啊?”因为刚才的剧痛,他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 叶悦皱了皱眉头,没有跟他争辩,转身走出了病房。 “喂,陆老师。”叶悦举着手机,慢慢的像长廊尽头走去。 “是我,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而有力让人安心。 叶悦吸了口气,把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陆子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了,你把你弟弟的名字和他的病房以及床号用短信发给我。” 他说的简单而明确,叶悦忙说“谢谢。”他却问:“你也在医院吗?” “嗯,我在医院。” 果然,一刻钟多以后,刚才的男医生跟着另外一问年纪稍长的医生走进来,问:“李希朋,是李希朋吧?” 叶母立刻站起来应到:“是,他是我儿子,医生,怎么了?” 叶悦原本以为陆子成不会这么快就能联系上这个科室的一声,所以挂了电话,就提包出去给母亲和弟弟买晚饭了,等她回来,却发现刚才一直瘫软在床上的弟弟,这回却已经站在地上,不停地蹦蹦跳跳了。 “姐,你回来啦。”希朋对叶悦招了招手。 叶悦点点头,又问母亲,“刚才有医生来?” “是啊。”母亲脸上焦急的神色微微褪去,“两个医生都劝我们,先试着自然排石,实在不行再考虑体外碎石。” “噢,那就好,那就好……”叶悦喃喃的说。 晚上,叶母忙着给李希朋倒水、陪他走路,也没吃什么东西。叶悦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母亲扶累了,就换她来扶着。李希朋期间倒是去了不少趟厕所,可惜都是“无功而返”。 大于八点左右的时候,李希朋又开始觉得腹部有些疼痛了,兴许是害怕他再疼的虚脱,李希朋又一次吵着要做体外碎石时,叶悦没有再拦着他了。 碎石室在一楼,门口还有一排绿色的塑料长椅,几个在等待碎石的病人稀稀拉拉的坐在那里,李希朋靠在母亲怀里,看得出这一天是把他折腾坏了。 “下一个。” 李希朋跟着护士小姐走进碎石室,叶母却没有跟进去。 “你不进去?”叶悦有些惊讶。 叶母抬起手将散乱的头发重新绑好,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又说:“悦悦,今天谢谢你了。” 叶悦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悦悦,妈妈对不起你……” 叶悦突然有些烦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那……我先走了,我晚上去买饭的时候,又取了两千块钱,你先拿着用,我先回去了。”说完,将用信封装好的钱塞给母亲,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几乎是狂奔出去的。 她不理会母亲在身后的喊声,是因为她真的无法忍受和母亲拉来拉去的样子,那感觉有些说不上来,又仿佛是在提醒她:你哪有什么母亲,只是陌生人罢了。 “啊!”她刚跑出来,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胳膊,吓了她一跳。 “叶悦,你怎么了?”陆子成见叶悦脸色不太好,皱着眉问。 “你来这里做什么?”叶悦反问。 “我今天下午在跟一个同事交接工作,刚才送他去酒店,回来的路上恰好路过这里。”他答的干脆利落。 “谢谢你了。”叶悦觉得很累,刚才累,现在更累,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再说。她想往前走,却被陆子成拦住:“我送你?” “我……”叶悦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想走走,在医院坐了一天了。” “那也可以我送你。”陆子成眼睛在夜晚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黝黑而亮,让人不敢直视。 “那也好。”她又笑了。 省立医院到c大的路上要经过一座石桥,桥下是是围着a市的环城湖建成的一座公园。说是石桥,其实依旧与马路相连,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人行横道宽阔了一些。一些老头老太太趴在桥栏上闲聊,还有许多小摊贩推着三轮车沿街叫卖。 叶悦站在桥头,看着眼前一番欢腾的景象,突然觉得一些尘封了很久的记忆被不自觉的再一次唤醒,她闭上眼,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手却忍不住的发抖。 “叶悦,怎么了?”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这么问她。 “我们从桥下绕过去好吗?我……想走一条安静一点的路。”她微微一笑,又倏尔低下头去,像是害怕被陆子成看出什么破绽。 桥下,湖水在月色中波光粼粼,不时有来往散步的路人互相攀谈的声音,甚至还有老人在湖边脸太极拳,桥下与桥上,一暗一明。 “叶悦。”陆子成突然拉住她的袖子。 叶悦也停了下来,笑着问:“怎么了?” 陆子成映着月光,仔细的看叶悦,她在笑,那笑容里都是悲戚,她自己却不知道。叶悦有些茫然,笑容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一点一点掩去。 “陆子成,我没事,我真的没……”她说到最后,忍不住还是有些哽咽。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拦进怀里,像十年前一样,将这个惊慌失措的女孩抱在怀中,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一样,用手轻抚她的长发,一点一点。 “叶悦……”他轻轻唤她,“哭吧,谁告诉你哭了就不是坚强了?” 叶悦紧紧的他的衣服,像是在较劲似的。男人结实的胸膛抵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尽是他身上轻轻浅浅的像泡泡糖一样的味道。记忆,哪里都是记忆,最后她还是输了,溃不成军。 “为什么这么对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压着声音,哽咽着说。陆子成的眉头一点点皱紧,半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就在这一刹那,他像是反应迟钝的人突然醒悟过来似的,脑海里只盘旋出一个结论:他喜欢她。 因为喜欢她,他才会绕大半个城跑去医院;因为喜欢她,他才会犹豫要不要继续留在这个城市。很简单的,因为他心甘情愿守在她身边,只是因为她是她。 与别人,任何人,毫无关系。 第21章 珍惜每一个阴天 叶悦迷迷糊糊的睁眼,又昏昏沉沉的睡去,两次。房间里很暗,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她体内的生物钟告诉她,真的,真的不早了。 她揉了揉眼,坐在床上,蓝灰色的床单和被子,淡淡的木头香味,相当遮光的床帘,一切都是陌生。 昨晚,她走到学校才发现自己把手机和钥匙都落在了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因为是假期的缘故,宿管阿姨锁楼的时间提前了许多,如果这会打车再去医院把钥匙拿回来,宿舍楼九成九已经被锁了,更何况那个时候的她真的不太想见到妈妈。 所以,就没有什么所以了。 他们走回陆子成家时,时间已经不早了。叶悦的大书包里装着一些换洗衣服,本来是为了去程姗家小住几日用的,现在依旧派上了用场。陆子成让她先去洗澡,然后自己便拉着在一旁不停蹦跶的饺子出去遛弯了。 叶悦从浴室里出来时,房间里的所有灯都亮着,却是空无一人。她裹着大羽绒服,用毛巾擦了擦还有些微湿的头发,走进了卧室。正当她对着床上仅有的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发愁时,客厅突然响起了清脆的电话铃声。叶悦惊了一下,穿着拖鞋跑到客厅。电话摆在沙发前的黑色实木茶几上,她蹲下来凝神看来电显示上的号码,看上去有些眼熟,可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拿起听筒。 电话铃声很快停了下来,叶悦喘了口气,顺势坐在了米色的地垫上,又开始想如果自己用了陆子成仅有的被子和枕头,那他怎么办之类的问题。 “叮铃铃。” 她皱了皱眉,扶着茶几微微欠起上身看来电显示,依旧是那串号码。 “……5477。”对到最后四位号码时,叶悦下意识的将电话拿了起来。 她举起听筒,没有说话。她隐约记得陆子成手机号码的后四位似乎就是“5477”,可万一不是呢?大半夜的,岂不是毁了他的“名节”。 “叶悦。”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淡淡的声音。 “噢,是我。”叶悦松了口气。 “刚才实验室那边临时有点事儿,我可能很晚才回来,你先睡吧,睡卧室。”他很平静的说。 “可是,那你回来,你怎么办?”叶悦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紧。 男人在电话那头沉思了一下,说:“我在实验室有休息的地方。” “啊?”叶悦愣了一下。 “你睡吧,我待会把饺子送回来,你先睡觉。”电话那头的语气几乎是不容分辨。 挂了电话,叶悦关上了客厅里的顶灯,只留了几盏射灯。室内因为开了暖气的缘故,温暖而干燥,十分舒适。她慢悠悠的走进卧室,床上依旧是蓝灰色的床单和羽绒被。她“啪”的一声把灯关上,又转身轻轻合上门,叹了口气,将背靠在门上,很久都没有动。 一片漆黑中,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许久都没有动弹。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有什么地方破开了一条缝,不不不,应该说是不知何时深埋在里面的种子早就努力顶开了一些空隙,得以生长,所以就疯狂生长。 瞬间,她又生出些沮丧,她不知道陆子成总这样帮她,究竟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可怜她、同情她?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旧相识?还是因为他也喜欢她? 喜欢,是冷静吗?是克制吗? 她抬起自己的手,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盯着自己的掌纹。大概不是吧。 一夜安眠。 叶悦坐在床上,将飘远的心思收了回来,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再次倒在床上,抱着温暖的被子挣扎了一会。 “滴答、滴答”,床边的机械小钟勤勤恳恳的向前跑着,她睁开眼,脸恰好对着床头的小钟,倏尔她眼睛睁的老大,倒吸了口凉气。 “十……十一点半?” 她像被人扎了一下似的,鲤鱼打挺般坐起来,迅速穿好衣服,又拍了拍脸,心里默默祈祷陆子成还没有回来之类的事情,小心翼翼的转动了门把手,她探出头去,卧室连着一个小走廊,正对着客厅。陆子成听到声响,下意识的抬头,正好看到了叶悦满脸的窘迫。 “看来昨晚睡得不错?”陆子成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铅笔。 叶悦点点头,傻笑着说:“呃……还可以。” “中午想吃什么?”叶悦洗漱完毕再次走进客厅里时,陆子成问她。 “……随便。”其实她想说的是:我已经睡的不知道什么叫饿了。“对了,还要去医院那钥匙和手机呢。”她说着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陆子成又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根木杆铅笔,神色有些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 上车以后,叶悦突然想起什么,问:“你什么时候从医院把车拿回来的?” 陆子成微微一愣,很快便答:“今天上午,我从学校走过去的拿的车。” 一路绿灯,陆子成很快就把车开进了省立医院,陆子成停好车,解开安全带,叶悦却已经把车门推开了,笑着回头说:“你不用下车了……我很快就回来。” 陆子成点点头,也露出一些笑容,像是在宽慰她一般。 这也算是他们的某种默契吧。 叶悦乘电梯很快便找到了希朋昨天住的病房,却呆在了门口。那间病房原本是满满当当住着三个病人的,如今却只剩下了两个,靠出口的这张病床已经被护士收拾一新,整洁、雪白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叶悦下意识的“咦”了一声,转身急匆匆的走到医生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叶悦很沮丧的站在走廊上,却听见有人叫她。 “叶悦?” 她下意识地抬头,“医生,您好!”她如得救了一般,立刻迎了上去。 男医生带她走进办公室,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用透明胶带缠了好几层的淡蓝色塑胶袋递给她,“你弟弟已经出院了,你妈妈临走前把这个袋子交给我,让我务必转交你。” 叶悦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男医生继续说:“原本我是坚决不能收的,你们病患家属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解决,可是考虑到你和主任是熟人,如果找不到你,你妈妈说交给主任也可以,我就收下了。” 是啊,叶悦从男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耳边一直回响着医生的话,自己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自己来解决呢? 叶悦站在电梯前,耐心的撕开那一层层裹着的胶布,电梯门开了又合上,她依旧那么站着。这袋子里装着的原先是些牙膏之类的日用品,是叶悦为了去程姗家特意准备的,后来李希朋住院,她就把这个留给了母亲和弟弟。 “啪。”最后一条胶带被叶悦撕开,电梯门又一次缓缓拉开,叶悦低着头走进去,在暗淡的电梯厢里仔细翻看着包里的东西。牙膏、新牙刷、手机、钥匙,还有夹层里的四千块钱。 叶悦捏着袋子的手一点一点缩紧,这一瞬间,她真的觉得绝望。她母亲从不喜欢欠别人什么,所以她叶悦给了她多少东西,她一定要全数还给她,哪怕是一根牙膏,一把牙刷,哪怕是她昨天只是陪了他们一天,也还有一千块钱的劳务费呢。 她妈妈无法面对她,宁愿冒着丢了这一袋子东西的风险也不能够见到她。因为她这一生,可能都要亏欠叶悦了。 叶悦又在住院楼一楼走了两圈,心情平静些后才回到车上。陆子成见她上车,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为什么手上多了个袋子,只是说:“叶悦,饿了吗?” 叶悦盯着车窗外略显灰暗的天空,点了点头,“好像还真有点饿呢。”她顿了顿又说:“吃火锅吧,我们去吃火锅。”她突然回头笑着说。 陆子成一愣,继而也笑了,“好。” 好像人心情抑郁的时候,就该吃些温暖的东西,这是人世间的灵药。 叶悦一口口吃,面前摆了三个不同口味的油碟。他们要的是鸳鸯锅,叶悦承包了辣锅,陆子成自然是吃白汤的。他们吃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客人,离他们不远的一桌,是七八个年轻人在聚餐。 “我跟你们说啊,启元那个前女友那个奇葩的劲儿,我真受不了。”一个男孩大大咧咧的说。 “哪里奇葩了,你说说。”同桌的一个女孩笑嘻嘻的问。 “大概就是:你做什么必须要告诉我,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你一个常年单身的人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另一个男孩说。 “切,你们这些人甘愿做奴隶,祖国不得完蛋啊。”那个男孩扯着嗓门喊,明显是喝多了。 叶悦咽下最后一口千层饼,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忍不住想笑。 “吃完了?”陆子成说着给她倒了杯水。 “嗯。”叶悦点点头,招手喊来了服务生,“买单。”她说的豪爽。 “小姐,你们的单这位先生已经结过了。”服务生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微微躬身说。 “谢谢。”陆子成对她很礼貌的点了点头,女孩微微一愣,脸上染上了些红晕。 “不是说好我买单的吗?”叶悦有些不高兴,女人不高兴都是靠花钱来解决问题的,难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坐在对面的这个人竟然不明白? “晚上你再请?”陆子成看着女孩气鼓鼓的脸有些无奈的说。 叶悦坐在副驾驶上,她不知道陆子成要带她去哪,不过她也不太想花功夫去想这个问题,这个时刻,她相信陆子成,百分之百的信任。 陆子成伸手点开车载广播,是个音乐电台,正在放一首非常劲爆的舞曲,他皱了皱眉,大拇指按在方向盘上调声音的按键上。 叶悦看着显示屏上的音量迅速变小直到静音,在红灯时,陆子成又轻轻扭动声音旋钮,“1、2、3、4。”转到“4”时,他眉头一皱,手指又反向拧回去了一格。 叶悦看着他做这一系列动作,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将音量又调回“4”的位置。绿灯恰好在此时取代了红灯,陆子成瞅了眼显示频,嘴唇微微抿紧,大拇指轻按了一下方向盘上调音量的键。音量再一次回到了“2”的位置。 这下叶悦彻底好奇了,她在下一个红灯时,伸手将音量又调成了“1”。 “叶悦。”陆子成扶了扶额头,将音量旋钮转回到“3”的位置,“能不能让音量保持成质数,2、3、7、11都行。” 叶悦笑了,他说这话时,幼稚的像个小男孩。 他看着她,也笑了,双眼皮的尾巴微微翘起,顺带露出了一排白牙,真好看。 所以,很多人爱阴天,昏沉的天空终于把这个世界一点点缩小,灰暗的天气却莫名其妙的给人很多安全感。就像这个世界不会日日都有阳光,坚强和乐观背后躲着的人,是我们。 第22章 你知不知道我多感谢你的依恋 “你好,我是苏茗。” “苏茗姐,我叫叶悦。” 眼前的女人,挺拔而干练,穿着黑色的长筒靴和一件宽大的咖啡色毛衣站在一个胖胖的外国人身边,看上去神采奕奕。 “我先生说,你们已经见过了?”苏茗笑着拍了拍叶悦的肩膀。 “啊?”叶悦愣了愣,侧过脸看陆子成。她在学校上大学英语时确实接触过几个外教,但她天生对外国人的长相不大敏感,苏茗突然这么一提,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新长征路上。”陆子成也侧过脸,微微低头说。 叶悦立刻恍然大悟,继而便笑了起来,“你好,好久不见。”她刻意将语速放慢了几倍,咬着字音说。 “老九,你先跟子成去办正事,我带着叶小姐转一转。” 待陆子成他们离开,叶悦好奇的问苏茗:“为什么叫他老九?” 苏茗听她这么问,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仰头笑了起来,垂在两颊边的大耳环也随着笑声轻轻晃动。“他的英文名叫andrewjohnson,”苏茗指了指丈夫的背影,继续说:“开始我叫他安安,后来我把他的名字写给我爸看,我爸非得叫他老九,所以没办法,我们就都叫他老九咯。” 两个女人一边走路,一边闲聊。苏茗领着她穿过狭长的画廊下了楼梯,这间画廊装修简洁,用色也不复杂,搭配着暖黄色的射灯,温和又安宁。 “楼下是我们的画室,有时候我和老九没事儿干,喜欢下楼玩玩。”苏茗说着,透过玻璃制成的楼梯扶手指了指下面。 “我真羡慕会画画的人啊。”叶悦感叹到。 苏茗揽着叶悦,笑眯眯的说:“你知道陆子成的妈妈吗?” 叶悦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说:“我不知道。”他很少提自己的家人,自己自然无从得知关于他母亲的事情, 苏茗站定,笑着说:“他妈妈可是一流画家哦。” “一流画家?”叶悦睁大了眼睛,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怎么?很诧异?”苏茗问。 叶悦有些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陆……子成,”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他很聪明,也很……”她咬着嘴唇,半天没想出来形容词,“总之,我没想到他妈妈原来是个画家。” 苏茗被眼前这个直来直去的小女孩逗乐了,拉着她继续往下走,“子成的妈妈和我们有过约定,每年都会给画廊一些她的作品,由我们代卖。一直以来,都是陆子成替她母亲和我们完成这些事情的。”苏茗叹了口气,“刚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彼此不熟悉的原因,子成才总是那么礼貌,后来……直到现在,我才越来越觉得,他是真的冷静、克制,倒和他的年龄不大相符。” 苏茗一边说,一边不经意的打量女孩的反应,只见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喃喃道:“有时我也这么觉得”。 苏茗见状,低头微微抿嘴一笑,接过了叶悦手里抱着的黑色羽绒服说:“我们到了。” 地下一层是个十分明亮的大工作室,不像楼上那样整洁,房间里摆着几张宽大到可以在上面跳芭蕾舞的木桌,桌子上堆满了颜料、纸张、小画板和几个插着鲜花的陶土罐子。暖黄色的灯射在墙壁镶嵌的青砖上,十分有格调。 “你知道我要带你来做什么吗?” “不是……参观?” 苏茗伸出了一根手指,在叶悦面前晃了晃,说:“你愿不愿意也画一幅画?” “我?”她指了指自己,确认无误后忙说:“不不不,别说画画了,我连个圆都画不好。” 苏茗笑笑,又问:“那你会扔沙包吗?” 叶悦“啊”了一声,茫然的点头。 “那你就会画画咯。”苏茗指了指十米开外一块不小的白色画布,又指了指桌上一个放着许多彩球的纸箱,“扔,把这一箱球扔完,这白画布就是画了!”苏茗的眼里露出了一些兴奋的神色。 叶悦穿上白色的塑料雨衣,又戴上了苏茗递给她的护目镜,看着手里那个晃晃悠悠的绿色彩球,有些犹豫。 “叶悦,试试看。”苏茗走到房间另一端打开音响,是一盘混录的碟,却很对叶悦的胃口,她咬了咬牙,使劲儿将手中的彩球扔了出去。“啪”的一声,彩球在画布上绽开,十分纯粹的颜色,十分即兴的表演,确实很美。 苏茗也换上了衣服和眼镜,站在叶悦身侧,在一片欢腾的乐声中扯着嗓子喊:“介意我和你一起玩吗?” “来啊!” 所以,总的来说,这也不是一间常年安静的画廊。 “耶!”叶悦和苏茗扔完纸箱里的最后两个球后,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叶悦,看,这块五颜六色的画布是不是很美?” 画布上各种各样恣意展开的颜色,溅开的墨点,或独领风骚,或相互掩映,毫不刻意。 “真的很美啊。”叶悦由衷的说。 她们俩正兴高采烈的说着,陆子成和老九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哇哦,叶,看来你的力气很大啊。”老九趴在楼梯的玻璃扶手上,盯着画布说。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夫人我力气大?”苏茗叉着腰有些不服气的样子,脸上尽是顽皮。 “我都陪你玩了几十遍了,我什么都知道。”老九操着不太普通的普通话说,然后快步下楼,将音乐声音调小了一些。 陆子成摸了摸下巴,也凝神看画,倒让叶悦有些紧张。 “叶悦,这画就留给老九他们,好吗?”陆子成问她。 她赶忙点头,用了人家的颜料、画布、场地和时间,自然不能还要要求带走这幅画了。 “我送给……”苏茗话刚出口,便被丈夫的眼神止住。 待夫妻二人送走了陆子成和叶悦,苏茗才一把拉住丈夫说:“你别告诉我,陆子成要买叶小姐的那幅游戏作品?” 老九点了点头,弯下腰抱起了一直在他脚边蹭来蹭去的花猫。 “你刚才都和子成说了些什么?” “合同就按以前……” “我是说,那些和叶小姐有关的内容,谁让你跟我说什么合同了。”苏茗用手戳了下丈夫。 “我说,这几年我们总觉得他不太快乐,但叶小姐在酒吧唱歌的那次,还有今天他带叶小姐来画廊,我觉得他很不同。” “就这样?” 老九点了点头,又蹲下来,将怀里四仰八叉的猫咪重新放到地上,“baby,你要给他打电话?”老九刚起身便看到妻子拿着手机正在拨号。 苏茗皱眉,示意他噤声。 “子成,你没用免提吧?”苏茗直截了当的问。 “蓝牙耳机。”陆子成答的干脆。 “你听好了,装聋作哑忽视自己的感受是得不到幸福的。” 叶悦坐在副驾驶上,侧过头看窗外,依旧是阴沉沉的天气,因为业已傍晚的缘故,天色更显得灰暗,陆子成坐在她身侧,正在接电话。她觉得有点累,心里背着那么多包袱的时候,她觉得辛苦,可突然把那么多情绪都随着那些彩球发泄出去后,身体和心灵却又变的疲惫,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大考结束后的一片茫然。 过了一个红灯,陆子成似乎已经挂了电话,叶悦撑起身子看他,笑嘻嘻的问:“今晚我请客,想吃什么?” 陆子成没有侧过脸看她,似乎在很仔细的看路,又仿佛在想什么心事,“初中门口常做八宝饭的那家店还在吗?”须臾,他才说。 “b中?八宝饭?” 陆子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一直想去吃。” 热气腾腾的八宝饭和冬天也是绝配,搭配老板娘自治的橘子冻,一切都美好的不能再美好了。 陆子成却只吃了两口就不再吃了。 “陆老师,你减肥啊?”叶悦含着饭,口齿不清的说。 “战前准备。”陆子成顿了顿,挑眉说。 甜枣、香豆和糯米的气味相互纠缠,烟云缭绕,女人在雾气那头被男人的一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十年。 吃完饭出门,叶悦仰着头呼了口气,热气奔腾而出,可见的。因为这一片都以小饭店居多,路上又没有画停车线,陆子成只好把车停到了三岔路口另一边的b中旁边。他们并排站在斑马线前,天气很冷,路上的行人不多。叶悦看着黑夜里的b中,围墙上依旧长着一些常青的植被,好像他们永远不会变老似的。突然…… “雪?下雪了?”叶悦仰起头,不知在对谁说。 陆子成伸出手,脸上是淡淡的笑:“是,好像是雪。”斑马线尽头的信号灯上红色小人在这一刻变成了绿色,叶悦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只顾着看手上落下的小冰晶。陆子成看了看眼前,又看了看身侧的女孩,只静静地站在她身边,没有去打搅她。 “元旦后的第一场雪,应该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了。”叶悦像个孩子似的,伸出手不断地确认着。 “叶悦。”陆子成突然喊她。 “啊?”叶悦回身,脸上还凝固着些许孩子气的神色,“怎么了?” 面前的女孩两颊被冻的红彤彤的,路灯下,一双眼睛却晶莹又灵动,陆子成有些无奈,指了指她的肩膀,“书包拉链。” 叶悦下意识的回身,倏尔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陆子成向她走近了一步,伸手扶住她的书包,替她将拉链重新拉好。 “这个红灯原来这么长啊。”叶悦一只手拉着书包带,另一只手理了理大围巾,依旧背对着陆子成,自然没看见他哭笑不得的表情。 上车后,陆子成将暖气开的很足,一刹那,他们之间又变的很安静。叶悦突然间发觉,连这安静都要变的奢侈起来。她的手轻轻捏住书包,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行道树飞奔而过,五彩的霓虹灯,零星的行人和雪片。 “陆老师……明年就得轮到那个外国老师来叫我们了吧?” 陆子成眉头微皱,下意识的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噢,我们都挺好奇的,外国老师……恐怕就不点名了。”说完她干笑了几声,算是在为自己的不知所云解围了。 叶悦盯着车窗,须臾才等到答案。 “嗯,我……”陆子成犹豫了一下,叶悦却立刻打断他的声音,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陆老师,你就在这里停吧,正好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叶悦敲了敲窗户,离c大不远有一家大型超市,因为比学校里小超市的蔬果便宜一些的原因,叶悦平时常和李小乐去那买东西。 陆子成没有说话,却依叶悦所言将车停在了路边。叶悦对他笑了笑说了声“再见”,半晌又顿了顿,补了句:“谢谢。”然后便推门下了车。 这么多“谢谢”。 “叶悦。”她刚走两步,便听到陆子成在身后喊她,声音很急,“叶悦。”他又喊。 叶悦停在那里,没有回头,鼻子却有些酸涩,他知不知道习惯依赖上一个人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他知不知道如果他走了,她又是一个人。 “陆子成,你不要过来。”她紧紧拉着书包带,大声说。 陆子成愣在那里,果然不再往前走。 “陆子成,你就看着我走吧,好不好?”她有些哽咽。 “为什么?” 他问她,那语气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却有些质问的意味,她愣了愣,不知该怎么答。 “我要独立,我要一个人走路,我不要总是依靠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很久,叶悦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这句话。 陆子成轻轻地叹了口气,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拥入了怀中。 “你不知道,我多感谢这些依恋。”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轻轻地说。 再回想这个夜晚,叶悦能记起的不太多了,一切都太美好,莫名其妙鼓起的勇气,莫名其妙消失的记忆,他身上淡淡的木香,还有轻柔的喃语。 以及那首,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诗句。 “窗外正风雪,拥炉开酒缸。何如钓船雨,篷底睡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