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记》 第一章 相逢此间恰少年 扬州旧称广陵,古来无数文人骚客挥毫泼墨,亦写不尽它的春风十里。唐代诗人徐凝有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人生乐事莫过于鲜衣怒马,身缠万贯,薄幸二十四桥风月,迷眼六朝金粉。扬州自隋炀帝开凿运河,受苏浙漕运之滋润。明清时期,又为天下大贾盐商聚集之地,殷富庶无双。 清康熙初年.扬州 今日正逢七月初七乞巧节,扬州瘦西湖畔华灯初上,处处笙歌,一派祥和升平之气。各大楼院张灯结彩,丝竹酒令,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楼院外,皓月当空,各式花灯挂满了大街小巷,五光十色,炫彩夺目。人潮在各式花灯面前驻足观赏,巧猜灯谜。孩童们则手持烟火棒,在街上追逐打闹,高声唱着七夕节盛行的《乞巧歌》:“天皇皇地皇皇,俺请七姐姐下天堂。不图你的针,不图你的线,光学你七十二样好手段。” “没想到这扬州的七夕是这样热闹,跟闹元宵似的,看来这趟我还真没白来。” 说这话的是一位年龄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他着了一身绀碧色锦衣,一双剑眉入鬓,相貌清俊,面容精致,此刻正随着人群漫步在街边,望着眼前的繁华景致,神采翩然。 他身后跟着三名身形健壮的成年男子,各个眼神锐利,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这少年的旁边还有一个长相委婉,举止似个姑娘家的小白脸,只听得他微躬着身子怯怯道:“主子,主子咱还是回去吧,这地儿离京城太远,要是有个刺客什么的伤着您,那奴才们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也难赎其罪啊。再说,咱们离宫这么些天儿,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怕是早已经知道了,您要再在此地耽搁,那奴才们可全得人头落地啊。” “你年纪不大可当真罗嗦的紧,”少年微微皱眉看向他,“我这次不是出来偷玩儿,是微服出巡,体恤民情,等我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说,以她们的深明大义自会理解,到时候又怎么要你们的小命啊?不过嘛,你这奴才要是再说三道四的话,那就别怪我要砍你脑袋了。” “是是是,奴才知道主子心里有数,奴才不说了不说了,您可别要奴才脑袋啊。”小白脸儿听罢忙伸手打自己嘴巴,边打边讨好着,“您瞧这扬州城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如此太平盛世,可都是主子和几位老皇爷治国有方啊,这…” 少年闻言立时打断他的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教训道:“嘘…你这奴才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你要是再给我说漏什么就呆在这儿别回去了。”小白脸惊恐之余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示意自己不会再乱讲话。 少年点头莞尔,继续朝前走去,却听得身后人群一阵沸腾,紧接着便有一位与他年纪相仿,清丽可人的小姑娘从人堆使劲往外挤。 而这小姑娘身后还有几人在追赶于她,但因为都是成年人,体型没有孩子来得小巧,被来往的人这么一夹击,还真难以快步向前,只能愤愤不平地朝着她大喊:“你个臭丫头片子别跑,到老子这儿来吃白食听百戏不给钱,被我抓到一定带你见官去!” 小姑娘一听这话便停下了步子,转头瞧见他们被人群挤着动弹不得,便一脸不屑地朝其吐了吐舌头,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回喊道:“哎哟我不要去见官啊,我好怕怕呀,我怕得都要尿裤子啦。” 随即白了他们一眼神气道:“哼,你们这几只大笨驴,姑奶奶我吃你们的食听你们的戏那是给你们面子,耗子都知道给猫让路呢,可你们呢,偏要反着来,喜欢像耗子孙似的追着猫奶奶跑。” 一听小姑娘这话,那几个追赶她之人自然是气得哇哇大叫,可她旁边的少年和随行的侍从不禁都笑了出来,只觉得这姑娘年纪虽小,但是说起话来却像个大人似的风趣。 小姑娘听见笑声回过头来,视线落到少年的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怪笑着心道:“这方圆几里的孩子我都认识,看他那贵气的打扮应该是外乡有钱人家的少爷吧?这小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今儿个让我碰见肯定是上天有心怜悯没人给我过生辰,所以才让我弄几两银子乐呵乐呵吧?” 想罢,见少年仍是站在原地一脸新奇地盯着自己,便主动上前搭讪,却不料他身后的侍从立刻挡在了跟前,只见少年微微示意,他们才退开一边去。这一举动让这小姑娘更加相信眼前的少年是个大户,登时热情起来,刚想再次主动挑话杆,却见身后那些人正挣脱出人群向她跑来。 现下小命自然是比那银子要重要了,二话不说,她便想开溜,却不料被少年给一把拽住袖子跑不动了,她涨红了小脸急得大叫:“喂喂这位小哥,我跟你素不相识,既没招你又没惹你,你怎么可以趁我之危啊!” 少年从容淡定,仍是一脸笑意,对身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冲上前去,只听“哎哟”几声就将那几个追赶之人给治得服服帖帖,引来了许多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之后赶忙是抱头鼠窜。 但临走之前还不望给自己挣回点儿面子:“今天算我们倒霉,下次你个小丫头就没那么幸运了,哼,我们走。”随即一行人便埋没在人海里无迹可寻了。 小姑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赶紧双手抱拳谢道:“这位小哥,虽说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也是在江湖上混的,可是他们以多欺少我一小女子还真不好对付。今儿个多亏有你,否则我这小命怕是不保了呀,你说我该怎么谢你啊?” “既是江湖中人自是不拘小节,你无需客气,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少年年摆摆手,不由面带疑惑地看向她,“不过,你一个孩子怎么会被那些大人追得满大街跑啊?刚才我听他们说什么吃白食听白戏……” 还未等少年把话说完,小姑娘不由分说便挽了他的胳膊往前走去,少年身后的侍从则一脸警觉地跟上来,视线不敢从两人身上移开半步。 “哎呀,我们不说这些了,今儿个可是我的生辰,可惜没人陪我过,唉,你要是有那么一点儿怜悯之心,就陪我四处逛逛吧。”小姑娘眸子放光显得格外诚恳,见少年点头即刻便展露了笑颜。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她一面饶有兴趣地看身旁的花灯,一面问道。 少年一愣,看了看旁边紧张不已的小白脸,慌神之色还未显露就已褪去,镇定地回道:“我叫艾轩。” 小姑娘琢磨道:“艾轩?虽说我写不来但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那你呢?” “我的名字可好记了,”小姑娘笑道,“姓莫,因为在农历七月初七出世的,所以我娘就管我叫小七。” “小七这名字的确好记,原来还跟你的生辰有关啊。可是,你家人为何不陪你过生辰?难道他们都不在你身边?”艾轩在一串灯谜下驻足。 莫小七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开,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自出生起就没了爹,娘每年在这七夕之日又忙着讨生活,所以我每年生辰都只能和七姐她老人家一起过。” 艾轩听出了她话里的凉意,又觉得自己和这小姑娘颇有缘分,便下了决心要好好陪她过生辰,回想自己庆生时那万人朝贺举国欢庆的场面,这要将身边的莫小七拉来比较,那“十分可怜”二字必定是得往她身上套了,再说她几乎年年的生辰都是如此冷清,就使得艾轩对她的同情之心更是有增无减。 于是面带安慰之色道:“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我陪你过生辰吧。” “真的吗?”莫小七大喜,忙追问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倘若反悔的话就是小乌龟。”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艾轩说着便将视线转向眼前挂着明球的彩灯上:“五句话,打成语一句。”继而扭头问向身后的小白脸,“顺子,你倒是说说这五句话的谜底是个什么成语啊?” 顺子一愣,眼珠转了转忙摇头赔笑道:“奴...咳咳,小的愚昧,哪能跟少爷您比啊,这灯谜对小的来说可是千难万难,可对您来说不就是小菜一碟嘛。” 莫小七神情怪异地瞧着顺子那讨好的模样,心中好奇不已:“这小白脸儿言行举止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拍起这小公子的马屁来也是毫不含糊,我就觉得不对劲,这要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嘛出门跟个小卒就使得了,哪会前后还有五六个人当保镖给前后护着呀?嘿嘿,看来这小子定是来头不小啊。” “嗯哼,这灯谜对我来说也是小菜那么一碟嘛。”莫小七清了清嗓子下巴一仰,见大家的目光都已经聚集到她身上,便继续道,“五句话打一成语,用脚指头这么一想就知道那成语是“一言五鼎”嘛。” 她这成语一出,就她一人还在旁边好不得意,其他人均是一愣,片刻的鸦雀无声之后就是一阵哄堂大笑。 “喂,你们笑什么呀?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这成语啊,不许笑,都不许笑!”莫小七急了,她本来学识就不多,认字也是吊儿郎当的,所以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那个...小七,”艾轩止笑正色道,“是一言九鼎,不是一言五鼎。” “哼,九鼎和五鼎又没多大区别,至于笑成这副德行嘛?”莫小七嘟嘴不悦道,“我瞧你们呀就是欺负我没读过书吧!” “我们可没那个意思。”艾轩忙解释予她,“其实,这谜底应该是三言两语才对啊,你看三言再加上这两语,不就是五句话了吗?” “哎呀,少爷真是聪明啊,小的们觉悟得真晚,这不就是三言两语这词儿嘛。” 顺子和其他侍从高声附和着,莫小七心下虽然对他多了几分佩服可表面上还是一脸不屑:“唉,看来是我考虑不周才让你占了便宜,以前元宵节的灯谜会上我是猜一百个对九十九个呀,今儿个败在你手上实属运气不佳。不猜了不猜了,我们去放河灯吧。” 第二章 灯火横江照良人 艾轩对放河灯来了兴致,跟着莫小七朝瘦西湖边走去。湖边围满了放灯之人,以少男少女居多,他们对着荷花盏双手合十予以心愿,然后满是期许地将灯盏轻放入水中,任它随波逐流,幽幽地迎着清风,将心愿送到织女手中。 莫小七带着艾轩买了荷花盏,然后一起捧着各自的灯盏蹲在湖边。 “这个…放河灯之前必须得很诚心地许个愿,记住,一定要诚心啊。”莫小七表现出经验老到的模样,“你们要是不诚心的话七姐可是收不到这些愿望的,自然也就别指望能实现咯。” “诶?你说这么多人许愿,要真各个都诚心的话。”艾轩望了一眼湖上成群结队的河灯玩笑道,“这么多愿望全部带给七姐,她若是都给你们实现,看来得花上好些功夫了。” 顺子等人听完又是一阵笑,莫小七板着脸瞪了艾轩一眼:“没想到你还爱管神仙的闲事。你说这七姐好歹也是个神仙吧,自然跟我们这些凡人不同,帮咱们实现心愿肯定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哼,你刚才诋毁七姐,七姐可都听到了,这次你这愿望许的再好怕是也难实现了。” 说罢还假意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闭上双眼对着荷花盏双手合十,艾轩见状便学起了她的样子,就连顺子等人也都模仿着莫小七的动作。莫小七虽然从小在瘦西湖畔长大,但往常因为没有闲钱也就没去买过那荷花盏,更没有放过河灯许过愿,只能年年站在湖边羡慕别人放灯。 今日是她头一回放河灯,所以很是郑重其事。只见她双手合十挺直了腰板,神情肃穆,嘴里神神叨叨地说了一堆。 “七姐呀七姐,说来也巧,今儿是您和牛郎哥哥相会的大好日子,也是我的生辰,我莫小七虽为女儿身但有男儿志,不奢望能有乘鸾女之命,却也不甘心就这么默默老死,所以还请您赐我个大好前程,当然,再赐个白马良人那就更好了。哎呀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咳咳。反正这事儿真得请您多多帮忙,多多帮忙啦。” 朝天拜了好几回,莫小七伸展四肢活动了一下筋骨,眼神不经意瞥见艾轩,此时艾轩也刚好祈完愿,正转头去看莫小七,两人的目光就这样重叠在一处,对视片刻,又匆忙分离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目光交错,让彼此都略觉尴尬,艾轩兀自定了定神,剑眉微挑,打趣道:“小七,你许的是什么愿啊,不会是小小年纪就想着以后的儿女情长了吧?” “你在胡说什么呀,我看你才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呢。你知不知道,这许愿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莫小七红着脸辩解了几句,忽然坏笑道,“嘿嘿,我看你才想让七姐多赐给你几个美貌的姑娘吧。” 顺子竭力忍笑故作不满地瞪了一眼莫小七,可那样子也的确是滑稽,刚想捂住嘴自控,就听见艾轩不以为然道:“怎么跟你说呢?我许的愿望可都跟江山社稷,百姓安居乐业有关的,你呀,是不会懂的。再者,你不跟我说,我也不会和你说的,你不要想来套我的话。”说着便摆了摆手。 “哼,不说拉倒,你以为我稀罕听吗?”莫小七自然不服他这一套,“你啊就吹吧你,这江山社稷啊百姓安定啊和你是八字撇不到一块儿,这都是皇帝老儿要操心的事儿,你这么点大就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要是给官府的人听见可早把你拎去判罪了呢。” “什么!皇帝老儿?”艾轩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小七,只听她还振振有词:“怎么啦,当今皇上难道不是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的老公公吗?我说你呀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忧心什么江山什么社稷,啧啧啧,在下真是服了您了。”莫小七说着便朝艾轩抱拳拱了拱,心里是一阵得意。 艾轩心想就是他父皇过世时也不过中年,自己如今正是位意气纷发的少年英主,可现下竟然被这小丫头说成老头子。忍住想要大笑的冲动,艾轩咧嘴露出如玉般细白的牙齿,眼波流转,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莫小七:“你真有趣,我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呢。” 确实,从小到大,跟在艾轩身边的皆是一群阿谀奉承之人,从不敢有人忤逆他的意愿,更不会有人像莫小七这样心直口快,无所顾忌。 莫小七望着眼前少年的笑颜出了神,不由自主地伸手捏住了他的脸,只觉得触感柔软细腻,很是舒服,一时竟没舍得放手。 “嗯?” 脸上突然传来了他人手指的余温,艾轩下意识地为之一振,但是旁边的侍从即刻便围过来挡在了艾轩的前面,皆是一本正经,目光如炬。 然而莫小七并未在意,仍是怔怔地凝视着艾轩,嘴角轻抿,眼角流光:“诶?你说你一个大男孩儿的脸蛋怎么比姑娘家的还要嫩啊?还有,你笑起来真好看,我还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儿笑起来有你这么好看呢?” 艾轩一愣,脸上的笑意渐浓,他叫开了挡在身前的侍从,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吗?其实…小七你笑起来也很是可人啊。” 说话间,一群孩童的嬉戏声由远及近,他们吃着街边的小食拿着纸风车,从众人的身边熙熙攘攘地小跑而过,正巧撞到了一旁毫无防备的艾轩。 由于重心不稳,艾轩根本来不及站定脚步,便倾斜着朝莫小七快速倒了过去,嘴唇正好落在莫小七白皙的侧脸上,虽然只是犹如蜻蜓点水般的轻啄,还未等艾轩回神,莫小七霎时先捂着脸叫了起来:“你你你这个小色鬼,胆子倒不小,竟然敢吃姑奶奶的豆腐!& “这…这绝对是意外,我当真没有半点儿冒犯你之意!” 艾轩也不禁红了脸,他虽说不是故意而为之,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况且莫小七还又是“吃豆腐”又是“色鬼”地叫喊着,而周围的侍从和顺子也都在偷笑,更是让他觉得尴尬。 而莫小七已然眯起眼睛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虽然她深知自己并未气急,之所以反应激烈,只是想掩盖心中一些莫名的情愫。然而这些情愫究竟是何物,她自己也道不清,好像是一阵阵微醺的暖风,又仿佛是一丝丝细微的涟漪,就这样在胸腔里刮着,在心上荡着。 旁边的侍从见莫小七这“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态势,自然是挡在了艾轩面前让她无缝可钻,只得干瞪眼。 “咳咳,这荷花盏咱还没放呢,小七,你要是不放的话,那我可自己放咯。”艾轩晃着手中的荷花盏借机转移了话头,他倒不是怕莫小七追究此事,而是心下思绪万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付。 莫小七撩起袖子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拿起一旁的荷花盏蹲下了身子:“七姐可还等着我的荷花盏呢,姑奶奶待会儿再教训你,这叫先许愿后发飙。” 于是便同艾轩一起双手捧起荷花盏,俯下身将它们轻放入水中,目送摇曳的光芒挥灯远行。夜空中,婵娟满映,铺陈的倒影随涟漪起伏,似一片片碎银散落,皱碧叠纹,煞是好看。 而这时,湖面突然起风,原本缓慢行进在水面的河灯都纷纷顺着此刻的水流速度往前冲去。莫小七的荷花盏原本是赶在艾轩的前头,现在随着风速的改变,竟和艾轩的并成一排,紧紧相依,且一直以这样的状态跟着水流向前方行进,直到再也看不见它们的光晕为止。 人群自是看见了这新奇的一幕,都凑近了指指点点,脸上顿显羡慕之情,还时不时地用目光搜寻这俩河灯的主人,心里猜测这要是对少男少女,那此番情景必定是预示七姐将赐给他们的美好姻缘的征兆。 “哟,少爷,这可真是件新鲜事儿了。您瞧现下风速不稳定,其他的灯不都是各走各路的嘛,可唯独你们俩的灯却挨在一块儿行了那么远的路。” 顺子有些惊喜地朝湖面极目远眺,这可把莫小七和艾轩给说得有些不自在,赶紧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异口同声道:“这有什么新鲜的?” 然后两人均是一愣,歪着脑袋悄悄去看对方,两道各怀心事的目光又再次交汇在一起。 莫小七望着艾轩那深不见底的眸子,只觉心中一紧,忙把目光移开,见他的侍从眼神也有异样,不等艾轩再说什么就自顾自起身,就着凉爽的夜风深呼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将自己心里的波澜平复下来。 艾轩也相继起身,刚想着该如何开口,却瞥见一旁莫小七面露邪恶之色:“现在该是我发彪的时候了。” 他瞬时便明白过来,脚已经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今日我便要替自己报那一吻之仇!” 莫小七顷刻便追了上来,艾轩也不再多言,赶忙拔腿就跑。莫小七紧追不舍,一边追逐一边大喊:“你别跑,叫你还敢吃我豆腐!” 两个孩子就这样在人群里互相追赶着,顺子带上侍从紧随其后,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少爷您跑慢点儿,小七姑娘你就别追了,哎哟,可累死我了。” 说着便吃不住累停下步子直喘气,刚想硬着性子再追上去时,却抬头望见沉寂的夜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流光,紧接着“嘭”的一声,这片刻的宁静被清脆响亮的烟火声给打破,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原本嬉戏追逐在人海中的莫小七和艾轩,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疲惫的脚步。 第三章 汉留初逢见盛名 夜空中放起了缤纷的烟火,大花套着小花从天际倾泻而下,绚烂的流光将夜空都染成了五彩,一个接着一个,霓虹遍染,瑰丽浓重。 众人抬头观赏欢呼,仿佛能看见在这绚丽的云彩间,仙鹊扑闪着白翅架在银汉迢迢之间架起了一座的鹊桥,演绎绝世之恋的牛郎织女相会在这满载眷恋,相思与等待的鹊桥之上,诉说着痴痴念念的儿女情长,悲欢惆怅。 艾轩和莫小七慢慢向人群靠拢在一起,抬头仰望,只觉繁华迷眼,美不胜收,却不料莫小七忽然抓起他的手撩起袖子,朝着他的手臂重重咬了下去。艾轩对莫小七的这一举动自是毫无预料,不由疼得咬牙切齿,心中却毫无愠色。 莫小七放下他的手得意道:“好了,你亲了我,我咬了你,咱们现在算是扯平了。” 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顺子一行已经赶到,于是艾轩赶紧撩下袖子将手藏在身后装得若无其事,莫小七却发现他正偷偷地给自己使眼色,好像在说:“你这丫头也太狠了,下手这么重,可疼死我了。” 莫小七扑哧一笑,摸了摸肚子感叹道:“唉,这烟火表演年年都有,七姐和牛郎也年年相会,我走了那么长时间我肚子饿坏了。喂,我若饿死你可得偿命啊!” 一听她这话,艾轩庆幸莫小七不再追究之前的事,便从夜空中收回了视线。见主子不再观赏,顺子等人也只得回过神来。 他小步上前凑到艾轩耳边轻声道:“少爷,天色不早了,要是找不着歇脚的地方就坏了,这小姑娘对这带都挺熟悉的,不如就让她带路去给您找个地儿休息吧。” 艾轩觉顺子说得有理,便点点头看向莫小七:“小七,我从京城来,在扬州没固定的住所,你带我找个地方落脚吧,顺便…我再请你用晚膳。” 莫小七听罢登时两眼放光,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道:“原来这贵气的小少爷从京城来啊,乖乖隆地咚,京城可是个好地方,我瞧他他多半是大官儿家的公子。” 想罢当即就应声道:“这事儿好说,我带你们去还月楼吧,这可是扬州最好的院子,就在前面,再走两步就到了,我家就住那,我也正好回家。” 艾轩奇道:“什么,扬州最大的院子是你家?” 莫小七正在艾轩前面带路,听他这么一问,心下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得扭头随声敷衍道:“这个嘛,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还月楼乃扬州四大名院之一,取自宋代诗人王安石《泊船瓜洲》诗句“明月何时照我还”之意。内设有酒楼客栈妓院乐坊,可谓是应有尽有。只要交够了银子,无论你是平民还是达官显贵,都能上这儿来图上一乐子。莫小七的娘亲正是靠在这还月楼的乐坊内鼓琴唱曲卖艺为生,自然也就将她的亲眷带在身边一同居住。 几人走着便来到了张灯结彩的还月楼跟前,顺子环顾四周,笑嘻嘻地对艾轩道:“少爷,没想到扬州还有这么一处精致的大院,简直可以跟京城的九霄楼媲美了。”其实艾轩对京城的地段也是不加熟悉,如今当着莫小七的面他也不好多说,只能糊涂地点头。 “这还月楼可是咱扬州数一数二的大院子,想必放在京城就是不能数三嘛好歹也能属个四了,”莫小七边拉着艾轩往里走边得意地向他夸赞道,“走吧走吧,进去瞧瞧你们便可弄清它到底可以数几了!” 然而刚跨进门槛,就听见一个尖锐妩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哟,莫小七,你今儿个怎么现在才回来,不会是又在外边儿疯玩闯祸了吧?” 说这话的是妓院的老鸨杜嫣然。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姿态妖娆地挡在门前,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脂粉味。 莫小七并非瞧不起风尘女子,像艳压群芳,巾帼不让须眉的秦淮八艳,就一直为她所敬仰。然而不是所有风尘女子都可以像她们这般能诗会画,深陷花街柳巷却不沾染世俗的妖媚污秽之气,处于国家动荡之时能够临危不惧,坚守民族气节。 杜嫣然自是不能与这八位名妓相提并论,虽有几分姿色,却从来只喜与金钱权贵打交道,对无权无财之人尖酸刻薄,对大官富贾就点头哈腰,卖相讨好,又经常无理取闹无端生事,所以莫小七一向对她厌恶有加,避之不及,却不料此番碰个正着。 “我的嫣然大婶诶,”莫小七瞪了她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你放着你的窑子不管跑到门来管我,你是我娘还是我姨啊?” 杜嫣然翻着白眼轻哼一声,指着莫小七尖声讽刺道:“哼,你可别那么嚣张,你娘只不过是个艺妓而已,名气再怎么大都是艺妓,你嘛,就是艺妓养的野丫头。” “我娘向来卖艺不卖身,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她?”莫小七见杜嫣然当着艾轩等人的面将自己和娘亲贬的一文不值,顿时怒火攻心。 艾轩诧异于莫小七的身世,更从她明澈的双眼里看到了愤恨,对眼前这个穿着妖冶放荡的女子不禁也产生了一种厌恶之情,就在莫小七心中的怒火要爆发之际,杜嫣然转而来到艾轩跟前面露笑颜客气道:“哎哟,这位小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啊,今儿光临咱们还月楼是不是要来……” 还没等杜嫣然说完,压抑住心中怒气的莫小七便毫不客气地接了话:“你以为人家是来你这院子嫖姑娘的啊!真是不正紧,你以为是男的到这儿来都是做嫖客的啊?” “你这丫头,你…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杜嫣然瞪了莫小七一眼,见旁边有贵气的客人在所以就没敢发作,只得闷着气。其实她知道自己若是再为难莫小七,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艾轩向顺子示意,就见顺子得意地踱到杜嫣然面前,然后从袖口掏出一沓银票在她眼前晃了晃,别说看得杜嫣然两眼发光神魂颠倒了,那就是莫小七也差点被这么多银票给吓傻了。 就在杜嫣然回神要伸手去拿顺子手里的银票时,他啪的一声收回,大声问道:“我们家少爷今晚要在此休息,这银票些可够不够我们进去啊?” 杜嫣然弯着身子忙点头讨好道:“够...够,当然够了。哟,这位爷,你们家少爷要是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莫小七接过顺子手里的银票拍拍杜嫣然的脸继续神气道:“嫣然婶婶,这位公子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你知道吗?他家里的银票多的用不完,有时候都嫌太多都拿去糊墙了,这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我看咱们还月楼这么多墙还不够他们糊的呢。”她做出糊墙的动作给杜嫣然看,艾轩等人听的出她在夸大其辞,在一旁忍笑。 杜嫣然一听莫小七这话更是眼睛放光,忙脸色一变,从袖中拿出一些碎银放到莫小七手上赔笑道:“小七啊,今儿个是你生辰,你就拿着这些碎银去买跟糖葫芦吃吧,也就当,也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好了。” 莫小七知道杜嫣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所以对她这三百六十度的态度大转变也是见怪不怪了,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理念,她毫不客气地将碎银收好神气道:“那就多谢你了,改明儿要是再让我碰见个大户,我就再介绍给你。” 杜嫣然听罢更是一脸的欢喜,赶紧恭敬地把他们送进了二楼的头号厢房。 “几位爷,你们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喊,我随叫随到。” 看着杜嫣然那风骚的笑颜,莫小七只觉全身起鸡皮疙瘩,刚搓了搓手臂,忽闻“嘭”得一声巨响,只见对面厢房飞出一个瘦骨嶙峋的青年男子,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持刀紧随其后,一道落在了人流往来的大厅之中。眼见必有一场刀光剑影的拼搏,周遭人事立时退避三舍,唯恐受累。 “凌云双刀,你们又有什么资格骂我洪门贪生怕死?”瘦男子眼神犀利,拔剑相向道,“当年你们凌云教教主岑风携青鸾剑远遁,给江湖留下那么一个烂摊子,说好听了是避世归隐,说白了就是怕武林中人夺了他手中的稀世宝剑,吓得落荒而逃罢了。” 被称作凌云双刀的两名大汉听罢不由得怒目圆睁,大吼道:“你个瘦猴子瞎说什么!咱们岑教主之所以携剑归隐,是不想江湖中人再因此剑争得头破血流,乃牺牲小我的凛然大义,若他持青鸾剑出世,便是武林至尊,就连你们洪门,也得对我凌云教俯首称臣!” “我呸,我洪门乃江湖名门正派,尊的是江湖道义,又会岂向你们这种专搞旁门左道的邪教低头!” 话音刚落,瘦男子挺剑直劈,岂料突然伸来一只手捏住了他的手腕,看似力道极轻却使他无法动弹。男子愤怒地抬眼看去,竟被惊得浑身一颤,刚想开口却欲言又止,神情十分复杂。 这手的主人是一个体格雄健,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只见他嘴角含笑,面色平静道:“既然你尊的是江湖道义,那在这风月之地大打出手,伤及无辜,怕是不妥吧?” “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凌云双刀的其中一人不屑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若是不想被爷爷的大刀伤到,就给我滚远一点。” 艾轩此刻正站在二楼向下而望,皱眉道:“这两人好生嚣张,究竟是什么来历?” “凌云双刀我也早有耳闻,这兄弟二人是凌云教的飞度使,在江湖上也算号人物,”艾轩身边的一个面容俊朗的侍从思索着继续道,“传说中华山派的至宝,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鸾剑就是被他们前任教主岑风携带私逃,从此再无音讯,但是关于这把剑出世的传闻,至今还是源源不断。” 艾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高瑞,你知道的很多啊。” 高瑞忙颔首谦虚道:“少爷过奖了,江湖风云骤变,我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一旁的莫小七无所事事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瞟了一眼楼下争锋相对的三人,心中诧异道:“那把青什么剑的真有如此厉害吗?顶多也只能削铁如泥吧,哼,反正若是被我得到,别的用处没有,多卖些银子倒也使得。” “年轻人,说话还是稳妥些好呀。” 莫小七正暗自想着,那浓眉大眼的男子已笑吟吟地走上前去,眼中却是寒气森森。 凌云双刀显然感到来者不善,扎开马步挥刀即砍,眼见刀锋登时便要刺入那男子肩头,只见他翻掌向上,双手托于二人臂下,只一轻拍,仿佛有股戾气从衣袖间跳窜而入,让两人即刻便松手落刀,苦叫一声捂住臂膀,眼中惊惧不已。 “如此深厚的内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高瑞怔怔地望着楼下所发生的一切,连身旁的艾轩和莫小七也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顺子更是双手捂脸,嘴角抽搐,目光呆滞地定格在了一个表情上,那便是吃惊。 “得罪了。”男子抱拳朝神情凝重的凌云双刀致了个礼,转身欲走。那瘦男子见状也默不作声地紧跟而上,却听凌云双刀相互搀扶而起,追问道:“阁下是哪门哪派的高手,还望能报个名号,让我兄弟二人输个明白。” “洪涛遣汉将,留名此门中。”男子语毕,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第四章 小楼对月知世故 “洪涛遣汉将,留名此门中。” 外头诸事皆了,艾轩已回到厢房之中,此时正站在窗台前细想着那男子离去前所留下的话。 “那是洪门中人。”高瑞走到艾轩身边解释道,“洪门源于汉留,当年始祖殷洪盛投奔台湾郑氏,便成了郑成功所部。如今以陈近南为首,实力日益壮大,门下人才济济,不容小觑。” 随即瞟了一眼身后正在自顾自喝茶的莫小七低声道:“也是咱们一心腹大患。”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艾轩神情凝重地叹了口气,一抬眼突然迎上了莫小七怪异的眼神,不禁把他吓了一跳,立时转换了脸色摇头道:“哪有什么悄悄话,不过是随便说了几句。” “真的?” 见莫小七一脸要追根究底的姿态,艾轩忙转过身来打发顺子:“顺子,我瞧你们走了一天肚子也空了,你带其他人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少爷,我们全都出去了,那您一人在这,怕是有些不妥当吧。”顺子面露难色道,“您瞧刚才那些江湖人士舞刀弄剑的多吓人呐,这要是再闹上一波,伤到了您,那可是了不得的呀!” 艾轩望着顺子夸张的神情忍笑道:“方才事出突然,如今早已息事宁人,你就别担心了。再说还有小七在呢,她对这儿熟的很,你们都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高瑞心知艾轩之意,便主动退了出去,顺子见状也只得和其它两名侍从应声而出,脚刚迈出门槛还不忘转头叮嘱一句:“少爷,您要有什么事儿就喊一声,我们随叫随到。”复又看向莫小七:“小七姑娘,还望你照顾一下咱们少爷。” 莫小七看他那忠心耿耿的样子便爽快地应声道:“放心吧,我可是学过功夫的,保证你们家少爷啊不少一根头发。”她说着还挥舞了几下拳头。 见莫小七这样说,顺子等人也就放宽了心,全退了出去。 “艾轩,我看他们那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恐怕你来头不小吧?” 见闲杂人等已经遣散,莫小七也再无顾虑,心里打着小算盘,笑嘻嘻地凑近艾轩。 “我哪有什么来头啊,我们家族不过是京城富甲一方的丝绸商,这次我一人出远门来到扬州,家人自然不放心,便挑了几个侍从跟着我。” 艾轩生怕莫小七对自己的身份起疑心,所以在来还月楼的路上便在心底把这些话都给过了一遍,这样要是谁问起来也好应付着说说。 莫小七显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是毕竟还是孩子,见艾轩一脸诚恳的样子也就打消了怀疑。 回过神来见艾轩在窗前站着,也走到他旁边。还月楼的厢房是傍水而建,夏风习习,夜色微凉,推开雕花木窗,脚下便是潺潺流水。 “这仲夏夜的风还真是凉爽。”艾轩双眸微闭,深吸了一口气。 “我小时候常听扬州的大人们说起,”莫小七抬头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空继续道,“在晴朗的夏秋之夜,一道银河横贯南北,在河的东西两岸各有一颗星星隔河相望,那就是牵牛星和织女星。” 艾轩默然半晌,突然有感而发地念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喜欢这句,是什么意思啊?” 艾轩嘴边的笑容渐收,他望向天阶那轮皎洁的明月,似是触景生情一般,缓缓开口道:“这也是我母亲最喜欢的一句话。意思是说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爱,又何必一定要朝夕相伴度此生。” “可是我觉得,两个人相爱的人若是要分隔两地不能在一起,那该多痛苦啊。” 莫小七嘟着嘴也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耳边传来艾轩的声音:“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大人的情感世界很复杂,我们尚且年幼,许多事情都未能明白。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逝去的亲人,都会化作星星在天上庇佑着我们。” 莫小七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扭头去看艾轩,月光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出柔美却不失刚毅的轮廓,让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表情。莫小七突然觉得艾轩周身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孤独又神秘,看不穿亦琢磨不透,这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气质。 “笃笃。”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只听得外面的人喊道:“客官,您要的饭菜我给您端来了,开开门吧。” 莫小七一惊,忙小步上前。刚打开门,就闻到一阵菜香扑鼻而来,而送菜的正是还月楼里端茶送水的侍应刘二斤。 利索地接过放满菜的托盘,莫小七看他正瞪大眼睛朝屋里看,便倾着身子挡在他面前训道:“刘二斤,你这眼神溜达来溜达去贼兮兮的想干嘛啊?” 见莫小七这样问话,刘二斤忙从屋内收回视线无辜摇头道:“没有没有,我这人别的优点没啥,就是特善良,那些什么跟贼搭上边的事儿跟我定是毫不相干。” “不过小七,听说你今儿个钓上了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刘二斤不怀好意地朝她挤了挤眼,“嘿嘿,你这小丫头年纪不大,艳福可不浅呐。” “你们这些人呐,别听风就是雨的瞎歪歪,”莫小七翻着白眼训斥道,“钓你个大头鬼。” 紧接着还未等刘二斤回话,便猛得关上房门,将托盘端到了桌上,艾轩则上前帮她把饭菜一盘盘摆上。两人在街市上逛了那么久那五脏庙早已空空如也,顷刻便将刚才片刻的伤感抛诸脑后,见一时有这么些美味佳肴摆在面前,就连平时出惯山珍海味的艾轩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二人面对面坐下,莫小七便装出很有学问的模样指着桌上的菜色介绍道:“这些美味都是扬州当地的特色菜系,像京城还吃不着这么地道的呢。你瞧中间这三道菜可是我们扬州的十大名菜之一,这个叫豆苗山鸡片,那个呢是蟹粉狮子头,另外这个便是生肉藕夹了。还有旁边这道冷菜,这是那双簧咸鸭蛋,那绿油油的玩意儿嘛叫冬冬青。最后还有一样主食,便是香喷喷的干菜包子。”说着还拿鼻子凑上前去嗅了嗅。 “不错不错,看这菜式是挺诱人的,我倒要看看这扬州的名菜是货真价实呢还是浪得虚名。” 艾轩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离他最近的豆苗山鸡片放入口中咀嚼,刚咽下肚便点头称赞道,“不愧是扬州的十大名菜之一,比那燕窝鱼翅可入味多了。” 莫小七得意道:“那还用说。” 接着便迫不及待地起筷,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边塞得满嘴都是还没来得及下咽,一边还不忘拼命往自己碗里夹菜,也不管对面那艾轩的吃相有多么温文尔雅,她只知道吃饱是小饿死是大,哪怕今儿个撑死做成个饱死鬼,倒也是种福气。 艾轩原本吃得津津有味,可望见莫小七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免担心道:“小七你还是慢点儿吃吧,这菜不够我们再点就是了,你可小心别噎着自己啊。” 莫小七吃得太多现下不能开口说话,伸手提来茶壶摆起个茶杯给自己斟了杯水喝下这才说道:“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会噎着自己?笑话,我就是吃完这一桌子连嗝都不会打一个呢。” “嗝…嗝…”话音刚落,莫小七便不停地打起了嗝,她拍着胸脯却不见这症状有所好转反而恶化得连话都说不流利了,“怎…怎么…嗝…会…嗝…这样…嗝…” 艾轩忍俊不禁,却没有在意她已打嗝打得上气不接下气,而是慢慢地起身拿过莫小七身边的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斟满茶,然后再往莫小七的茶杯斟了茶。 莫小七见状忙拿起茶杯想要一饮而尽,却被艾轩伸手拦下,不禁有些莫名,不满道:“你…嗝…不让我喝茶…嗝…在这里…嗝…捣鼓什么…嗝…” 艾轩不予回答,而是自顾自坐下,举起茶杯对她道:“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们年纪还小不能喝酒,那现下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吧。喝完茶,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 莫小七听见艾轩要给自己送礼,一分心便忘记了打嗝的事情,只是很乐意地举杯起身和他碰杯,然后一口饮尽,兴奋地追问道:“我要礼物,快说,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呀,哎呀你快说呀!” 愣了一会儿,她这才发现自己已不再打嗝,说话也流利了许。 “看来这方法果然管用,”艾轩在一旁笑道,“你全心地去想生辰礼物,便忘记了自己的难处。嗯…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莫小七平复了一下气息几乎是脱口而出:“最需要的是什么?那还用说,自然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啦。” 艾轩嗔道:“啧啧…我说你也太现实了吧,小孩子家家的张口闭口就是银子。” “哎哟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小孩子也是要吃要穿要住的呀。你们这些有钱人啊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懂得体恤民间小老百姓的疾苦。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方才也瞧见那个杜嫣然了吧,看见那大把的银票就乖的跟孙子似的,你若是身无分文,如今哪能在这等厢房里享受?” 莫小七的不以为然的一套话却把艾轩给说的哑口无言,即便幼年顽抗天花和他双亲都驾鹤西去的打击让他精神历经磨练,可是从物质上来讲他自小便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更别提为生计而担忧,为穷苦而发愁了。 所以只能如是应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可这钱财即便有这许多好处,却也不是万能之物啊。” “我呀就最烦别人跟我讲这些劳什子的歪理,”艾轩此话一出,原本一直泰然处之的莫小七坐不住了,自是二话不说便将筷子往桌上一放,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我从小便没了爹,全靠我娘一人将我拉扯大,你也知道,靠卖艺为生的职业不光彩。可我就不明白了,卖艺也是靠自己的汗水和辛苦赚钱,没偷没抢的怎么就不光彩了?你说这世道凭什么让男女之间的差别有这么大?虽然钱财不是万能之物,但至少能然我买下这还月楼,让我娘以后都过好日子。再也不用靠卖艺来养活我,弯腰在地上捡尊严。” 莫小七此刻只觉心里有一处地方正隐隐作痛,她知道艾轩刚才只是无心之说,可是她即便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说出这么一些让自己也不知所措的话。 第五章 匠心会友劳解赠 艾轩默默地注视着莫小七,只觉得这番话不是什么狂妄胡言的厥词,而是极为有理的。古往今来,又有多少女子能不畏世俗异目冷眼,不惧人间风云骤变,在历史的巨浪中激流勇进,步履绝尘,拂袖一片属于自己的碧海蓝天? 他理解莫小七此刻的心境,也深知她从小到大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于是走到她面前,很认真地说了一声:“我明白。” 莫小七低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见艾轩一脸的内疚,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态度有失偏颇,忙不以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呦干嘛那么自责啊,我娘老说我奇奇怪怪的,所以方才那些话你听过就得了,不用在意。” “不,你说的很对,”艾轩神情严肃,正色道,“我能理解你,也能理解你娘,她是位伟大的母亲。” 莫小七闻言眸子里星芒闪烁,很是惊喜:“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嗯,当然是真的。” 双方相视而笑,艾轩不禁由衷地欣赏起这个小姑娘,不仅是因为她率真坦诚,不屈不挠的个性,更是因为她表现出的那种敢于和命运和世俗抗争的果敢和勇气。 思索间,他便解下系在腰间的荷包递给莫小七:“这个荷包是我祖母在我八岁生辰的时候送我的,虽然不比珍珠玉石,可是我却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听说这上面的寒梅是用十二种不同的针法再配以六种不同的绣线所绣,前人赞誉梅花\'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所以这荷包不配别人,唯独配你。” 莫小七不知道前人对于梅花的溢美,只是很郑重地接过荷包,拿得近了,还能闻到里面散发出的淡雅香韵。 “这是你祖母送给你的礼物,我若收下这多不好意思啊。”莫小七表面上一副恭谦的模样,心中却早已想把这个礼物收为己有,她新奇地看着手上的桃形荷包,亦对上面繁复精致的刺绣手艺赞叹不已。 整只荷包绣工踩线匀整,针法细密有致,绣出的那束寒梅虽含笑冰雪,却难掩一身清艳傲骨,孤高绝俗之气。最后再以玛瑙收尾配上荼白的穗子,栩栩如生,尽态极妍。 “你无需客气,我祖母向来是最通情达理最慈祥的老人,她若是知道我将此物赠予了与其所相配之人,定然也会十分欢喜的。” “那真是多谢你啦,你有位这么慈爱的祖母还真是幸福。”莫小七乐不可支道,“我向七姐保证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收到过的最满意的生辰礼物。” 艾轩在一旁偷笑,刚欲接话,忽听门外一阵响动,紧接着一个身才圆润面相敦厚的少年破门而入,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冲着莫小七大喊:“老大老大你没事吧!我…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你要是不见了,我以后可就没饭吃了呀!” 见艾轩在一旁无言以对地望着这个手舞足蹈的少年,莫小七清了清嗓子,双手环肩装出一副领袖姿态,语气慷慨:“你老大我是谁?我可是天下无敌,瘦西湖畔横扫千军,乐善好给的女侠呀,这武林中是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听好了,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没饭吃,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饿瘦,记住了吗?” “不是乐善好给,是乐善好施。“ 艾轩忍笑提醒了一句,立刻遭来了莫小七的白眼:“灭我威风也不用这时候吧?我瞧你肚子里的坏水可比墨水要多多了。” “老大你真好!”少年神采飞扬,高兴得直拍手。继而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将目光转移到了旁边的艾轩身上,细细打量一番之后忙不迭地问道:“老大老大,这位俊俏的小公子是谁啊?” 莫小七嘿嘿笑了两声,把他拉到艾轩跟前:“他叫林路恒,你可以叫他恒恒,他是我娘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随我从小一起浪迹江湖,是多年的好兄弟。” 然后得意地向林路恒介绍起艾轩:“这位小少爷叫艾轩,是从京城来的,是我刚交的新朋友。” “哇,京城啊,我也好想去…”林路恒不由得两眼放光,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艾轩笑道:“京城之于扬州并非遥不可及,你以后若是想去随时都可以。” 莫小七看了一眼仍在自我陶醉的林路恒,凑到艾轩耳边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恒恒他爹娘在他出生没多久就去了京城经商,结果一去不回,所以他一直很想去京城找他爹娘。” “原来是这样。”艾轩不由得面露同情之色,联想到自己已经父母双亡的身世,心底深处竟也有些伤感。 “放心吧恒恒,”莫小七搭着林路恒的肩膀安慰道,“以后老大一定带你去京城吃大餐看美女,你无需羡慕艾轩,以后可得轮到艾轩羡慕咱们了。”说着朝艾轩挤了挤眼,就见他朝自己作了个鬼脸。 莫小七吐吐舌头,瞧见林路恒对桌上那剩余的菜肴馋涎欲滴的模样,便转移了话题:“这些饭菜都还是干净的,你若是饿了想吃就吃吧,不用客气,反正是这位小公子请客。” “艾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林路恒一脸欣喜地看着艾轩,“我老大看人的眼光真是太.太准了。”语毕便抓起碗筷,开始埋头大快朵颐。 “这荷包我就收起来咯,多谢你啦。”莫小七麻利地将荷包掖好,见林路恒满嘴的油,歪歪嘴想说什么也愣是给咽了回去。 “少爷您没事儿吧少爷!” 人未到声先闻,只见顺子像方才的林路恒一般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房间,将艾轩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见他毫发无损而且心情大好,这才拍着胸口喘气道:“哎哟可吓死我了,少爷您可别怪小的鲁莽,方才小的们见您的房门大开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 艾轩正色道:“放心吧我好的很,你们不用担心。” 顺子这才宽了心,转身对一旁的莫小七笑嘻嘻道:“小七姑娘,看来我家少爷跟着你果然是..”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了一旁满嘴流油的林路恒,登时让他的笑僵在了嘴边,翘起兰花指尖声道:“这小胖子是谁?谁谁谁让他进来的?” 莫小七瞪了顺子一眼,拉起吃的正香的林路恒反问道:“他他他是我的好朋友,你有意见吗?” “老大,他…他好像一个人哦。”林路恒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顺子。 艾轩和顺子也不禁很好奇,忙问:“是谁?” 林路恒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哦我知道了,他很像西街那个卖猪大肠的阿麦嫂。” “什么!卖猪大肠...的阿麦...嫂!”顺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路恒,指着自己矫情地愤怒道,“你说我是卖猪大肠的也就算了!可是你这死胖子竟然敢说我是女的!笑话…” 被人无意间揭了伤疤,顺子尖声大叫,正想继续发作,看到一旁的艾轩在忍笑,这才意识到自己话有多余,于是只好闭嘴作罢,脸上的表情却很苦。 “老大,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林路恒害怕地躲在莫小七身后嚅嗫道,“他怎么忽然那么生气?” 莫小七见顺子和其他几个随从没有再要离开的意思,被几双眼睛盯着浑身不自在,便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这位大嫂激动了而已,时间不早了,咱们撤吧。” 她无视还在一旁嘀咕的顺子,对艾轩挤眉弄眼道:“我先和恒恒回去啦,你也早点歇着吧,明天我带你去玩儿好玩的。”艾轩偷笑着点点头朝莫小七挥手道了一句不送,就见她快速地溜出了厢房反手带上了门。 因此处是住宿休息之所,一路都甚为清静,两人怕引来像杜嫣然那样的不速之客,也没敢大声说话,只得乖乖地各自回房去了。莫小七是女儿家,所以同她的娘亲共住一间厢房,而林路恒则和玉琼院的杂役刘二斤睡另一间房。 行至房门口,待莫小七刚打开房门,林路恒忽然在她背后轻声细语地喊了声:“老大。” 莫小七头也不回地随声应道:“干嘛?” 只见他有些扭捏地把藏在身后的手放到莫小七面前慢慢张开,一个酷似他长相,肚皮圆润的小泥人映入了眼帘。 “老大,这个泥人是我帮水街东门那个捏泥人的刘老伯卖了一天的泥人,他教我做的。我本来想捏个和老大一样的,可我怕把老大给捏丑了,所...所以就照自己的模样做了一个。刘老伯说我的大头和圆肚子捏的最像......” 林路恒抿了抿嘴,面带羞涩地继续道:“那个…我现在没银子给老大买生辰礼物,等我去了京城赚了钱就一定送一份大礼给你。反正老大,以后你看到这个泥人就会想到我,只要你一直藏在身上,就像…就像我永远陪在你身边你一样。”他说着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莫小七郑重地接过林路恒手里的泥人,眼睛不由得湿润了,将它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凝视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抿了抿嘴开口道:“恒恒,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你要知道,我只是个喜欢胡闹的疯丫头而已,平时还老是喜欢欺负你,我…我哪有这么好。” 自莫小七出生起,记忆中便有了林路恒这个年长她两岁的哥哥。然而虽说是哥哥,他却反而将莫小七视为“老大”,对她的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当其他同龄人都嘲笑她是个没爹的疯丫头,不喜与她亲近时,只有林路恒自始至终跟在她屁股后面替她遮风挡雨。他的憨厚老实在莫小七看来皆是难能可贵的真诚,在莫小七心里,其实早已把林路恒当作了不可获缺的家人。 “一句话嘛,因为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大,你还答应带我去京城吃大餐看美人的。” 莫小七擦了擦眼角即将渗出的眼泪,坚定道:“对!咱们还要一起去挖了张献忠老贼埋下的大宝藏呢!到那时,我们可就三辈子都不愁吃穿啦!” “对对对,老大一定言出必行。”林路恒很是欢喜,柔声道,“那...老大我去睡咯。” 见莫小七点头,他便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心满意足的林路恒哼着歌来到自己的房前推门而入,瞧见刘二斤早已经横在床上睡得鼾声阵阵,口水直流,见状也爬到旁边的床上倒头睡去,不一会儿便响起了鼾声。 第六章 故国有梦尝饮恨 隔壁房间里,莫小七一脸满足地躺在床上拨弄着方才林路恒赠予他的泥人,咧着嘴自言自语道:“没想到恒恒如此有心,原来那天一整日不见人是瞒着偷偷给我捏泥人去了,我记得当时我还骂了他一顿,现在想来真是罪过。” 将泥人放在一边,她又拿起艾轩赠予她的荷包细细端详起来:“也不知道哪位手艺人给绣的这荷包竟然这么上眼,瞧这架势应该也花了大手笔了,加上下面那串玛瑙,我若是拿到当铺去当了估摸着也能拿到不少银子吧。”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真要将此物给送到当铺去,一直金钱至上的莫小七却有些舍不得了。 正在暗自琢磨之时,忽闻一阵开门声,她猛得从床上坐起来将荷包塞进自己的怀里,她的娘亲陆采薇已经端着一个托盘慢悠悠地进来了。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神色平和,也没有去看莫小七,只是淡淡地问道:“这一整天都不见你人,去哪儿了?” “没,没去哪儿,只是随便转转而已。”莫小七从床上下来,踩着绣花鞋坐到桌边应和道,“扬州城那么大,还有好些地方我没去过呢,今儿个正好闹灯会,我就去走了走。” “小七,你一定在怨娘亲每年都没有好好陪你过生辰是吗?”陆采薇在莫小七身边坐下,语带歉意。 莫小七拿过桌上的糕点不以为然道:“没事儿,这一来二去我都已经习惯了,您别放在心上,要怪就怪自己偏偏赶在这一天出生。”本来已经劝慰自己不要再因为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情而跟娘亲赌气,可是说着说着,她心里的埋怨又开始作祟了。 “娘知道你心里有气,陆采薇柔声道,“可是娘也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今天听嫣然说…” 莫小七一听到杜嫣然的名字,就想起了那副令她憎恶的嘴脸,于是赶紧插嘴道:“哎呀娘,您别听那个杜嫣然乱说,我瞧着她就是看我们家不顺眼,所以才张口闭口地找我们的茬!哼,等我哪天发了大财,我就买下还月楼让她给咱们洗脚。” “你这孩子,心胸应该宽大点,这点你就不及路恒了。你毕竟还是大姑娘家,就应该有个姑娘的样子,整天这么大大咧咧的娘可不喜欢。” 陆采薇说笑着就招来莫小七满不在乎的口气:“大大咧咧又怎么样,我可不喜欢大家闺秀那些病恹恹,轻声细语的模样,看得我都心里发颤,啧啧啧,这人要是变成那副样子可怎么活呀?” 说完还夸张地摇了摇头,当真是千万个不愿意,心里则想象着自己笑得灿若桃花,身着林罗绸缎,撑着油纸伞在大街上漫步,那细腰一扭一扭的,再加上那长裙拖到地上遮住了双脚,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女小鬼在飘来飘去似的,这风一吹,估计八成就能将其带走。 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莫小七定了定魂儿再去看自己的娘亲,却发现她秀眉微蹙,神色无奈:“那你倒是说说哪有女儿家常在外面闯祸被大人追着跑的?” 莫小七两手拖着腮帮子支吾道:“那是他们吃饱了没事儿干。” 看着女儿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陆采薇叹了口气:“你真是一点也不像我。” “嘿嘿…娘你不知道了吧,”莫小七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枣泥糕笑道,“我这叫自己像自己,萝卜白菜自成一体。”说着把手上剩下的糕点丢进了嘴里。 陆采薇失笑道:“傻丫头,你呀该说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才是。” “我才不要呢,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没爹疼没娘爱的多可怜啊,哪能吃上这么香糯的枣泥糕呀。”莫小七抿嘴笑着,突然面露沮丧之色,“不过…我长这么大又何曾被爹疼爱过。” 陆采薇听着莫小七的话,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她想试图掩饰些什么,可是一切都已经让对面的莫小七尽收眼底。 “行了,吃完就早点睡吧,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也累了。”陆采薇对莫小七的话不予理会,神色淡漠地起身嘱咐了一句,原以为女儿会息事宁人,却没想到身后的莫小七追问道,“娘,为什么我每次提起爹你都这么避讳?” 陆采薇整个人为之一振,却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她闭上眼睛平复下情绪,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回道:“是你想多了,我没有,早点睡吧。”语气亦如刚才那般淡漠。 从莫小七记事起,她的记忆里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只是大概知道他在自己刚出生没多久便离开了人世,至于是何原因,每当问起,陆采薇从不愿意多说半句,也不愿意别人提及。 印象中,娘亲很少发自内心地笑过,她可以画上红妆怀抱古琴,在每一首不同的曲子中演绎不同的人生悲喜,然而回归于现实中,却对一切都看的那样云淡风轻。在她心里就好像留着一道无法抚平的伤疤,即使结了痂,撕开还是会痛。然而这痛从何来?随着莫小七慢慢长大,她逐渐意识到陆采薇绝口不提的伤痛似乎不仅仅只是一个妻子的丧夫之痛那么简单。可是,陆采薇不肯说,她也便无从得知。 从小到大,她曾无数次羡慕那些有父亲疼爱的孩子。他们可以坐在父亲的肩头越过人群看尽街上各种新奇的热闹,可以牵着父亲的手到小吃摊前买自己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在外面受了欺负也自会有父亲替他们出头。而每当自己被同龄人嘲笑是个没爹的孩子时,她只能忍着眼泪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与他们“决斗”,疯得像个没人管束的野丫头。渐渐的,连年纪稍长于她的男孩都不敢轻易地去招惹她了。 然而,莫小七并不想这样,她不想过早地学会和懂得一些事情,比如,如何保护自己。 夜越来越深,莫小七即便再有什么难以释怀之事也不会将它们带入睡梦中,现下睡得正香,陆采薇却因为莫小七刚才的那番话而独坐在床沿夜不能寐,那些原本已经被记忆所封尘的往事此刻在她的心中来回缭绕,挥之不去。 1644年四月,闯王李自成率军攻破北京,崇祯帝于煤山自缢,明政权彻底倾覆。满城风雨,皇宫内外一片混乱残败,军队肆意地放火掠杀,哭喊声厮杀声夹杂着呼呼的风声,听得让人心凉如水。 “莫翌,你难道真的要去救长平公主吗?在你心里…还是忘不了她….” 当时的陆采薇正值青春年少,又是名门之后,原本应该过着蹴罢秋千乐游园,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无忧生活。可惜她生于风雨飘摇的乱世,明政权大厦将倾,外面兵荒马乱,又何来一隅安乐之土? 她哭着奔出将军府的大门,上前紧紧地拽住了眼前这个奋不顾身要去搭救其他女子的男人,他所谓的丈夫。 莫翌眉目疏朗,长身玉立,他无奈地望着双眸含泪的陆采薇本想就此停下脚步,可想到皇宫内那有个孤寂绝望的身影,已然铁了心。 “不是你想的那样,长平公主她有恩于我们,如今她有难,我不可以袖手旁观。” “你果然永远都忘不了她,”陆采薇恨得咬牙切齿,仰头凝视着莫翌,厉声质问道,“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会负你。”莫翌蹲下身双手扣住了陆采薇的肩膀,字句坚毅,“我一定回来找你,你等我。” 他说着便起身欲走,却听见身后那个悲凉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永远都忘记不了她,你心里爱的始终是她,你要是再敢往前走出一步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陆采薇流着泪,拔出簪子对准自己的脖颈,企图做最后的挣扎。她深知莫翌此去凶险异常,极有可能身陷险境断送性命。作为女人,她无法忍受就这样被丈夫无情的离弃,陆采薇自私地宁愿被怨恨一辈子,也不愿意因为现在一时的妥协而抱憾终生。 如她所料,莫翌原本义无反顾的脚步停驻了,他深知陆采薇个性刚烈,不忍眼睁睁地看她伤害自己。艰难地转过身,他凝望着陆采薇秀雅绝俗的容颜,此刻已极尽苍白扭曲。 莫翌走近一步,眼眸中不禁泪光闪烁,语带哀求:“采薇你别这样,公主有恩于我们,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答应你,只要救出她,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相信我好不好?求——你——了——” “真是好笑,为了那个女人,你竟然这样低三下四地求我?” 陆采薇只觉自己的心像被人用刀剜了无数道口子,她浑身颤抖着将发簪顶在脖颈上,白皙的肌肤上渗出了夺目的血迹,可她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一双因为泪水和嫉妒而殷红的双眼死死地瞪着莫翌。 想到长平公主孤身一人在皇宫里无依无靠,亲眼见证大明的辉煌走到尽头,或许只有一丈白绫一杯毒酒才能让她脱离苦海,莫翌只觉心如刀绞。他握紧了剑柄,双眸微闭,脸上那种因面临着艰难抉择而极度痛苦的煎熬,在片刻之后忽然呈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定。 “对不起,等我回来。”还未等陆采薇有所反应,莫翌决绝的身影已经模糊在她的泪眼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在她的耳边回响。 “由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啊,哈哈哈......” 手中的发簪怦然落地,陆采薇绝望地大笑起来。悲凉噬骨的笑声散落在风中,听得让人不寒而栗,笑着笑着,她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也不知哭了多久,直至哭声渐消,她神情恍惚地瘫坐在地上,任由眼泪从脸颊流下,滴落在伤口上,与鲜红的血水掺杂在一起…… “呵…你说你一定会回来,结果再也没有回来。”重回现实,陆采薇自嘲地笑了笑,清幽的月光映衬着她美如当年的容颜,细看之下,却又多了几分沧桑。 第七章 昼起同游赏乐事 清晨,氤氲渐散,黄鹂高歌,扬州城的喧嚣忙碌周而复始。瘦西湖畔的百姓们日出而作,此时昼市刚起,各个店铺摊位都陆续开门迎客,还月楼自是也不例外。 莫小七特地起了个大早,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一面吃着一面往楼下踱步,准备去找艾轩出外游玩。 刚走到楼梯拐角处,便碰到了杂役刘二斤端着茶水往楼上走,一见到莫小七就笑嘻嘻地嗔道:“小七,今天起得真是格外早啊,不会是要出去跟昨天那位小公子约会吧?” 莫小七早已经习惯了刘二斤的油腔滑调,于是便附和道:“是啊是啊,想跟我套近乎的公子少爷能围着瘦西湖排一圈儿呢,啧啧,你说你也真是的,长这么大了怎么就没一个姑娘正眼瞧你呢?” 听了这话,刘二斤的脸色顿改,不乐意道:“哟小七,你这话也太伤人了吧。喜欢我的姑娘可多着呢,知道我为什么没瞧上人家吗?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你才是我的梦中情人啊,我对你情真意切可是你从来不正眼瞧我,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你知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莫小七不自觉地嘴角抽搐,但她也清楚刘二斤喜浮夸少根筋的个性,不予理会才是上策,于是话锋一转,“诶?恒恒呢,他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和你去买早饭?” 刘二斤咽下了话头疑惑道:“你这一说我也奇怪了,今儿个一早起来就没看见他,平时他睡起觉来可是打都打不醒的呀。” 莫小七郁闷地望了一眼楼下,发现来往的宾客已经络绎不绝,她的耳边传来刘二斤的问话:“小七,听恒恒说,你昨日结识的那个富家小公子是京城来的?” “是啊是啊,莫小七随声应和道,“原来这事儿你也晓得。” 随即突然一个踉跄冲着刘二斤大喊:“啊我知道了,我知道恒恒去哪儿了,多谢你提醒啊,我走啦。”说着便转身往西楼的上等厢房跑去,显而易见,那里是艾轩的房间,而依照莫小七看来,林路恒极有可能就在那里。 然而还未走到艾轩房门口,莫小七远远地就看见林路恒像一只肥肉横生的巨型壁虎趴在艾轩的房门上左顾右盼,而守在门外的两个护卫却对他如此怪异的行为无动于衷,依旧神情严肃,只是时不时地斜眼瞄他,显然也十分不解。但由于林路恒只是个孩子,并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因此也就由着他去了。 “这小子在干什么?”莫小七嘀咕着来到林路恒的身后,刚想拍他肩膀吓他个屁滚尿流,门却忽然被打开了,原本守在门外的两个护卫训练有素地侧过身来低头喊道:“少爷。” 艾轩显然昨晚休息的不错,精神大好,一踏出房门便看到莫小七和林路恒,不禁有些惊喜:“小七,恒恒,你们两个真早呀,可是来了很久了?” 莫小七在林路恒身后和他招了招手,刚想说点什么,前面的林路恒傻笑着接了话:“艾公子你早呀,我…我要去买早饭正巧路过。” 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环顾四周,在看到身后对他一脸嫌弃的莫小七后大惊道:“老...老大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莫小七心下觉得好笑,便揪过他的一只耳朵玩笑般地教训道:“你真的只是碰巧经过吗?买早饭需要走西厢房绕这么一大圈子吗?你刚才趴在人家艾轩房门上看了那么久到底在看什么?” “我我我…我只是想看看艾公子在不在房中。”林路恒咬着指甲委屈不已,“一过来就看见门口这两位站岗的哥哥手里都有刀,我怕我若是太明目张胆他们会打我。” 莫小七无奈地叹了口气冲他叫道:“笨蛋!你刚才那样人家才会想要打你呢!去去去给我快买早饭去!” 打发了一脸不情愿的林路恒,莫小七这才松了口气,艾轩在一旁笑道:“真羡慕你和恒恒,从小到大,能一直有一个不离不弃的朋友陪伴左右实在难能可贵。” 古往今来,历代君王多的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即使艾轩尚未成年,登基时日尚短,但是自幼便长在紫禁城中的他也深有体会。 莫小七没想到艾轩会有这番感慨,不解道:“难道艾轩你没有这样的朋友吗?” “我.....”艾轩正思索着要如何作答,就见顺子捧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走了过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哟,小七姑娘,这么早就来了啊。” 然后殷勤地把早饭递到艾轩面前:“少爷快点吃个烧饼吧,刚出炉的呢,可香了。” 艾轩点点头,招呼莫小七道:“小七你也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莫小七也不顾烫嘴,接过热气腾腾的烧饼咬了一大口,玩笑道,“我倒是很是想念东街阿麦嫂的猪大肠,甜香可口,肥嫩适中。”说着还朝顺子挤了挤眼。 顺子自是听出了莫小七话中的端倪,不屑道:“哼…等我们家少爷回了京城,吃的那都是山珍海味,又怎么会稀罕街边那些不干不净的市井杂食。” “山珍海味又如何,你若是喜欢吃那以后全赏给你吃吧。”艾轩的语气不温不火,却让顺子脸色一变,忙低头一副谦卑的模样,全然没了刚才的理直气壮,“小…小的不敢,是小的话多,少爷您罚我吧。” 莫小七虽知道顺子和艾轩是主仆关系,可是总觉得他们之间和她平素瞧见的大户人家主仆之间的行事礼节略有不同,又说不上究竟何处不同,刚想再琢磨一阵子,就听艾轩道:“小七你别理会顺子,他嘴巴向来都坏,却都是无心之说。” “哎呀没事没事,我莫小七像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嘛?“随后故意高声道,“不过咱们扬州虽不在天子脚下,可也算是繁华富饶应有尽有,虽说这天下银子一般香,天下茅厕一般臭,但我瞧啊就是咱们扬州的茅厕那也比京城的香。” 艾轩虽然年纪与莫小七相当,可心性与其相比却成熟不少。他知道莫小七毕竟年纪尚小,难免孩子气,即使是在言语上也想要胜过他人,不禁失笑道:“小七,昨日仓促还未玩的尽兴,既然扬州有如此多的好处,难得时候还早,你就带我去四处逛逛吧。” 莫小七双手叉腰神气道:“带你出去自然是没问题,不是我吹嘘,不说这瘦西湖,整个扬州城都没有我莫小七不认识的地儿呢。只不过…”她瞄了一眼顺子嘟嘴不满道:“你那些个随从一路跟着,倒是让我伤脑筋的很,总觉得自己跟做贼似的。” 顺子听罢莫小七的话自是又不安分了,紧张地冲过来一通反驳:“这可不行,我们如果不跟着少爷出门,倘若我们家少爷出点什么事儿谁担当得起啊?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 “哎呀天上那只一闪而过的是什么?好像是仙灵鸟呀。” 正在顺子喋喋不休之际,莫小七突然面露惊异之色指着窗外大喊起来。此举自是引来了众人好奇的目光,尤其是顺子,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望向窗外的天空,却不知此时他身后的莫小七已经一把抓住了艾轩的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拽着他冲下了楼,头也不回地往大门飞奔而去。 等到顺子发现自家主子不见踪影时,两人早已经出了还月楼的大门,气喘吁吁地在热闹的街边停下了脚步。 见艾轩笑逐颜开的样子,莫小七一脸得瑟地笑道:“艾轩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谢我呀,若不是我方才灵机一动替你甩了那烦人的猪大嫂,你哪能像现在这般悠闲?”说着便把手臂搁在了艾轩的肩上,看样子倒像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哥们儿,却见艾轩饶有兴致地望着对面做糖人的小摊位,压根就没听她在说话。 “你你你可别告诉我你长这么大连糖人都没见过。”莫小七诧异地看了对面的糖人摊位一眼有些难以置信。 艾轩收回目光有点别扭地点了点头道:“原来那个叫糖人啊,我说怎么这么好看,晶莹剔透的。” “哇,艾轩你真的不是从天上下来的嘛?但凡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哪个不是吃糖人吃到牙齿烂一排的啊?”说着还张嘴指了指里面几个蛀牙给他看,“看吧,都是吃糖人和糖葫芦吃出来的。” 艾轩自幼生活在深宫,在此之前从未踏出过宫门又岂会见过这些市井小食,可是如今面对莫小七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得附和道:“你呀小心还没到七老八十牙齿就掉光了。对了,方才你不是让我感谢你吗?请你吃糖人如何?” 他说着便往对面走去,莫小七追上去嚷嚷道:“别指望请吃糖人就能打发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吹糖人的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他坐在木制的小矮凳上,面前放着一张摆着制作糖人工具的桌子,旁边是加热用的炉具和画着花虫鸟兽的转盘。 艾轩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显然从未见过这些事物,这更让莫小七心中疑惑不解:“哎哟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这艾轩虽说是富家子弟,家教严格,可也不至于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吧,竟然连糖人都没瞧见过。” “想吃就别光顾着看啦,瞧瞧这回能转到什么。”莫小七麻利地撩起衣袖拨动转盘,指针转了两圈后停在了紧挨着“龙”的“鸾鸟”图案上,她喜道,“虽然没有转到龙,不过这鸾鸟也不错。艾轩你也来试试呗。” 艾轩早已跃跃欲试,他上前学着莫小七的样子轻轻拨动了转盘,转盘上的指针从“鸾鸟”起始正好转动了一圈,落在了“龙”的图案上。 “哟,一龙一凤倒也是新奇的很呐。”老者一面笑着,一面用勺子舀出一勺融化的蔗糖置于大理石面上。 莫小七闻言想起了昨日放河灯时发生的那一幕,心中不禁生出了些许奇怪的情愫,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正在专心观看老者画糖人的艾轩,这种感觉便更加明显了。 接过制作精巧的糖人,艾轩对着细细端详良久才肯咬上第一口:“嗯…入口温润,甜而不腻,果然好吃。” 而旁边的莫小七早已吃掉了大半个鸾鸟,舔了舔附着在嘴巴旁边的糖粒,咂巴着嘴笑道:“艾轩你的运气当真好,第一次吃糖人就吃到了龙,托你的福我也难得吃到了鸾鸟,虽然现在它的头已经在我肚子里了。” 第八章 临危出手为护花 七月的扬州城,朱门黛瓦,风帘翠幕,烟波画船,水榭楼阁亭亭而立。二人惬意地漫步在瘦西湖畔,看辛勤劳作的船家们不紧不慢地摇着船撸哼起小调,撑下竹篙,穿过岸上的拱形石桥,载着船客和货物驶去远方。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艾轩不禁被眼前这幅悠闲恬静的景致所陶醉,双眸微闭,借着拂面而来的清风深吸一口气,低浅吟唱起了前人的诗句。 莫小七见状也吸了口气,思索着说道:“这关于“二十四桥”的传说啊可谓是众说纷纭,如今立于瘦西湖上的桥是不少,可有没有二十四座我就不知道了。只记得小时候听扬州的老人说,这“二十四桥”传说是隋炀帝时,因有二十四个美人于桥上吹箫鸣乐,故此得名,究竟是真是假,如今也不得而知了。” 见艾轩在一旁听的饶有兴趣,又接着道:“我瞧你对瘦西湖挺有兴趣,这样吧,我带你去找条船游湖怎么样啊?” 艾轩闻言喜道:“这当然好啦,我正有此意。” 说着,二人便跳下台阶快步踱到了岸边。 “两位可是要坐船?”二人刚在一条崭新的乌篷船面前停下脚步,一位身着粗布长衫,身材壮硕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就从船篷里走了出来。 “是啊我们想去湖上走走。诶?这位大哥您是新来的吧,有点儿面生啊。”莫小七自幼在瘦西湖畔长大,在这岸上做船生意的船家即使不是全都熟络也几乎都打过照面,而眼前之人她却从未见过,于是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男子一愣,忙客气地接话道:“哦我姓赵,草字戴千,刚从山西来扬州谋生,小姑娘你不认得我也是自然之事。” 艾轩推了推一旁的莫小七在她耳旁轻声道:“小七你还真是厉害,看来这扬州城都没你不认得的人了。” 莫小七得意道:“你过奖啦,我们行走江湖之人不认识点儿人怎么行。” “既然二位要坐船,那就请上船吧,我虽是初到此地,但从前也是靠跑船为生的船夫,姑娘大可放心。” “好说好说。”莫小七说着便跳上了船,艾轩亦紧随其后踏上了船板。 赵戴千解开系在岸边的麻绳,撑下竹篙,见两个孩子都站稳后,便摇着撸,哼起乡音驶着小船徐徐划向远方。 清风徐来,河岸两处绿柳青葱,脚下碧波荡漾,莫小七站在船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眼角瞥见一位正在孩子堆里捣鼓臭豆腐的老伯,坏笑道:“钱老伯,你怎么又卖起臭豆腐了呀?你欠我娘的三钱银子什么时候还呐?”那老伯慈眉善目地笑着,嘴里说了些什么,但是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谁也没听清楚。 尔后她又对着一位和一群妇女谈笑风生的大婶叫道:“花大婶,您以后别听得风就是雨跑去和我娘说三道四,背后暗箭伤人可不算是英雄好汉啊!” 这话惹得她身旁的妇女都咯咯笑了起来,花大婶白了莫小七一眼回喊道:“老娘十八代老祖宗可没出过一个英雄好汉,就数你个小丫头话多,我等会儿就去你娘那儿告状去!” 莫小七淘气地朝她吐吐舌头,仍是不厌其烦地和她所熟识之人频繁地打着招呼,艾轩心中羡慕之余,也不禁有些失落。 即使他是权倾天下的一国之君,肩负的是江山社稷,心怀的应当是家国百姓,可说到底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像莫小七这种随性自由,洒脱不羁的过活方式,是他一生都望尘莫及的。 “小姑娘,看你对周围的人事如此熟识,一定从小就生在这瘦西湖畔吧?这位小公子可是你的朋友?看着气度不凡,倒不像是本地人呀。” 自古像船家马车夫这种负责运输载客的职业,总是常年奔走在外,加之又经常靠与人谈天闲聊来获取和交换信息,因此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也积累了深厚的阅历,练就了一身慧眼识人的本领。 莫小七拨弄着额前被风吹起的刘海笑道:“赵大哥你好眼力,我可是打小就喝着瘦西湖的水长大的。至于这位小公子呢的确不是本地人,他叫艾轩,是从京城来扬州游玩的,我们昨天才刚认识呢。” “原来如此,我方才也只是随便一猜。那昨日这七夕的花灯会你一定带他去看过了吧?” “是啊,真没想到扬州的七夕节这么热闹,昨日有幸遇上小七,不仅逛了灯会,还同她一起在这湖里放了河灯,看了烟火,此刻还能在此游览扬州城的美景,真是不枉此行了。”艾轩双手合十置于身后,站在在船头极目远眺,说起这话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 赵戴千拿过放在搁在船篷上的斗笠,扣在头上接口道:“就是,我也是头一回在扬州过七夕,这可比起我们在山西闹元宵时候都来得热闹。虽说艾公子你是从京城来,想必也见惯了繁华热闹的大场面,不过天下之大,气象万千,这大江南北的好风光绵延几千万里,岂是我们走走就能看完的?” 莫小七插嘴道:“这个是不是叫那什么…江山如画。” 艾轩一怔,眼眸深邃:“想不到赵大哥心中也有如此气节。” 赵戴千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忙摆摆手笑道:“什么气节呀,艾公子过奖了,赵某不过一介草民,干的也是最底层的体力活,只是常年走南闯北见多了各地的风土人情,湖光山色,这才有有此感悟。” “小七,喂,莫小七!”艾轩刚想再说些什么,突然一个少年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不禁打乱了他的思绪。 他扭过头向后看去,原来这声音的主人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体形削瘦的少年。他的右面脸颊上方有一道类似于被利器划破的伤痕,虽然伤口的面积不大,却很是显眼。 此刻,这少年正面露挑衅之色,双手环肩站在另一条船上,一副唯我独尊的高傲姿态。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高矮不一的孩童,均是面色不善,粗看倒也不乏有些气势。 “三步黑,你这家伙想干嘛?”莫小七不悦地瞥了少年一眼,不耐烦道:“我可忙得很,没功夫应酬你。” “小七,他是你朋友?”艾轩显然看出了对面少年的不善之色,心中很是疑惑。 “嗯,他是……”莫小七心道:“介绍这三步黑呢,说朋友那是他一厢情愿。若着当着他的面说不认识的话,那似乎也有点儿不近人情。”所以话到嘴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喂小七,这小子是谁啊?我怎么从未见过?”三步黑的船已经和莫小七的船离得很近,他凑上前不屑地瞟了艾轩一眼,这让莫小七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更想早点打发他离开。 于是随口敷衍道:“哦,他是我新交的朋友,我说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回见啊。” 莫小七心里清楚,艾轩只是个过客,他不会在扬州多做停留,终究要回到京城,他们相处的时间很有限,所以她很珍惜和艾轩在一起的时光。 可是三步黑显然不知道莫小七的心思,对她如此刻意的打发也不予理睬,大声道:“不行,你不能走,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和我坐船游湖,这小子你才刚认识就对他如此热情,我不服!”三步黑说着便一个箭步跳到了他们的船头,站定之后一把拉住了莫小七的胳膊,使她动弹不得。 “谁要和你坐船游湖啊,你服不服关我什么事儿啊?你这个臭乌龟,今儿个发的什么疯啊。”随着三步黑手劲的加大,莫小七吃痛骂了几声,想要挣脱却不够力气。 艾轩蹙眉,上前伸手搭住了三步黑的手臂:“你放开小七,你没看见她被你捏疼了吗?”他的声音虽不是很大,却颇具震慑力。 三步黑一愣,不由得更加气愤,怒道:“小子,都是因为你小七才不理我的,你识相的就给我走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说着猛地推了艾轩一把,原以为他会失足向后仰倒摔入湖中,却不料自己被他一个反手给甩到了船尾,艾轩更是顺势将莫小七一把给扯了回来。 因为二人剧烈的动作,整条船开始不自主地晃动,然而赵戴千仍是镇定如故地在一边观战,嘴里还自言自语道:“看来有好戏可看了。” 见船上有两个少年在打架,水阁两旁的人群顿时都沸腾了起来,纷纷凑在一起饶有兴致地看着热闹,就连原本在妓院外揽客的姑娘们也忍不住停下手头的事,跑上来挥动着手里的手绢,为两位少年加油喝彩。 被艾轩甩到船尾的三步黑狼狈地从船板上爬了起来,怒不可遏地快步上前伸手就朝艾轩出了一拳,艾轩立时双手交叉呈十字挡回了他的拳头,转身一个飞腿便朝三步黑扫了过去。三步黑也算得是眼疾手快,登时一跃便躲开了,双脚刚着地便抬腿猛得朝艾轩的下颚踢了过去。 艾轩闷哼一声,眼见三步黑的腿顷刻就要踢中自己的下颚,千钧一发之际,他飞快地侧身躲避,而三步黑虽然脚上踏了空,手上却早已勾拳挥向艾轩。艾轩峨眉淡扫,镇定如初,猛一伸腿朝他绊去,双手从他的肩窝穿过,后腰使劲一顶,用力将他甩出。三步黑一时来不及挣脱,想要着力时,已经整个人被摔在船板上,疼得他咬牙切齿。 “这位小公子还真是厉害。” “就是,这三步黑虽说是这一带的孩子王,可没想到三两下就被制服了。” 艾轩熟练矫健的身手自然是得到了围观群众的赞赏,但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喘口气,却不料三步黑涨红了脸,大叫着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左腿向后拖拽。 “艾轩小心啊!”莫小七抓住了一旁赵戴千的胳膊才勉强站稳身子,她揉着被弄疼的手臂怒道:“三步黑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而旁边的赵戴千镇定依旧,他拍了拍莫小七的肩意味深长地笑道:“放心吧,他不是艾公子的对手。” “你到底放不放手?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三步黑如此纠缠不休是艾轩始料未及的,他很是不解自己今天明明与三步黑是第一次见面,之前既无仇也无怨,他为何一开始就恶语相向,一言不合还欲动手打人,显然是来者不善,更像是冲着自己而来。 “老子是不会放手的,”三步黑涨红了脸怒不可遏,将手环抱得更紧了,“我三步黑在水街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 艾轩挑眉道:“你倒是挺有志气。” 话音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艾轩勾起右脚翻身从他的背上跃过,一个利落的抬腿便踢开了三步黑紧抱不放的左手,他吃痛叫了一声,不由得将右手也松开了。 “老大你没事吧?”见三步黑败下阵来,还败得如此狼狈不堪,之前跟在他身后一起坐船而来的几个孩童都面露同情之色,然而均是不敢上前,生怕自己也像三步黑那样被艾轩教训得鼻青脸肿。 第九章 轻舟煮水论兴亡 “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既是胜负已定,赵戴千上前扶起了趴在船板上难以动弹的三步黑,笑道:“艾公子你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当真是难得,看这招式,倒是有些像满人的布库功啊。” 艾轩闻言,心中不禁有些许诧异,脸上却还是从容依旧:“赵大哥还真是见多识广,家中族人崇尚武艺,因而我幼年曾随家中的长辈习过一段时日,学艺未精,方才一时情急才施展了几招,还伤了小七的朋友,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布库”即“摔跤”,且通常只盛行于满人之中,赵戴千即使常年走南闯北见识广博,但是若非熟识这种功夫,是不会从寥寥数招中便看出端倪的。 赵戴千看出了艾轩心中的疑虑,目光犹疑,似是在猜忌些什么,刚欲开口,不料一旁的三步黑突然甩开了他的手,一瘸一拐地朝艾轩走去。 “三步黑你还想干什么?”莫小七怕他再生事端,也深知三步黑冲动行事不顾后果的个性,赶紧一个箭步横在了艾轩面前。 “今日一战是我输了。” “你你你说什么?”莫小七显是不相信此话竟是从三步黑口中说出的,就连跟着三步黑一同过来的几个孩子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盯着艾轩一字一句继续道:“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但你记住,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将雪耻。” 艾轩看着三步黑认真严肃的神情,心中对他的印象增色不少,抱拳笑道:“那后会有期了。” “我们走。”三步黑看了一眼身旁依旧诧异的莫小七,抿了抿嘴欲言又止,随即就被同他一道前来的孩童们给扶上了另一条船。 “三步黑是被打傻了嘛,怎么连说起话来都不像平素的他了。”莫小七嘴上嘟囔着,心下却更是不解,回想起方才三步黑临走时看着自己的眼神,似是掺杂了许多复杂的情愫,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却又一句话也形容不上来。 “小七姑娘,这位叫三步黑的小兄弟也算是颇有志气,不过艾公子应是当仁不让的护花小英雄,你有这样的朋友还真是有幸啊。” 莫小七被赵戴千一席话说得不禁红了脸,羞道:“赵大哥,什...什么护花啊,明明是方才那三步黑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找麻烦,艾轩才动手跟他打起来的。” 虽然嘴上如是说,但回想起刚才艾轩帮她教训三步黑时那无所畏惧的英勇,欣喜之余,她只觉得心头有一股暖流涌进了胸腔,温热了心田。 毕竟,这是她头一次尝到被人保护的感觉。 “都给我找仔细点,不准遗漏任何一个地方,那厮身上有伤,定是跑不远的。” 突然,数十个官兵持刀拿枪来势汹汹,熙熙攘攘地在水阁和瘦西湖沿街四处搜寻扫荡,惊扰了岸上的百姓,也打断了莫小七女儿家心底的那些思绪万千。 “那么多官兵,可是出了何事?”艾轩原本坐在船头临风赏乐,现下也为岸上的动静所动,起身欲一探究竟。 赵戴千眯起眼睛望了岸上一眼:“这官兵抓人我们还是离得远些好啊。” 莫小七不以为然道:“定又是哪个倒霉鬼得罪了清廷才会有这番追捕的阵势。这扬州其他的热闹或许还新鲜,可此等热闹我都已经看腻了。上回就为了抓几个盐枭头头,这些官兵围着整个扬州城搜了一天一夜。” 艾轩蹙眉,若有所思道:“也不知他们今日要抓的人犯了何罪。” “这年头啊,总有那么些人喊着什么反清复明的,清廷自是将这些人当作乱党,欲除之而后快。这不,抓了一波又一波的,可是好像怎么都抓不完似的。” 赵戴千闻言心头一惊,握着竹篙的手微微颤动,他抬手压低扣在头上的斗笠以掩饰脸上的惊诧之色,压低声音道:“小七姑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可不能乱说啊,这要是被哪个有心之徒听见了,你可就麻烦了。” 莫小七毕竟年少,再加上性子直,说话之前也不会多加思虑,现下被赵戴千一提醒,才知道方才说错了话,忙伸手捂住了嘴。 “做人须得向前看,过去种种已经成为历史,任谁也无法让历史回头。”艾轩望着远处隐隐绰绰映在天际的群山,一字一句说的掷地有声。 赵戴千猛然抬头,盯着艾轩的注视背影良久,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不同于常人,举手投足及言辞之间皆透着一股不凡之气,绝非出生于寻常人家。 莫小七点头道:“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历史能不能回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满汉之争由来已久,天下归心未有期啊。”赵戴千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眼睛的余光扫过艾轩,只见他脸上全然没有了笑意,面色凝重。 自清军入主中原起,立国之初借以武力夺天下,多有杀伐,致使汉人死难不计其数。加之朝廷又行民族隔离之策,满人得势,高官爵位皆被其如数尽占,汉人便已然如同丧家之犬,鲜有立足之地。因而这其中的民族矛盾由来已久,非朝夕可解,亦成为了当朝统治者的一块心病。 “赵大哥说笑了,这满汉本就是一家,又何来“相争”一说?况且…难道前朝的统治就做到天下归心了吗?倘若真是如此,为何最终那朱皇帝会失了江山?” “这……” 赵戴千没有料到艾轩会有此番言辞,竟一时语塞,可心中对他身份的猜忌却愈发强烈。 他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缓缓道:“话是没错,可艾公子你没有经历过当年改朝换代时那段杀伐无由人心惶惶的日子,自是很难体会其中的辛酸无奈。我的祖父祖母就死于清兵的屠刀之下......突然又有所顾忌,欲言又止:“唉,也罢,这段历史是不该对你们这些小孩子说的,不过也正因为你们都是小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心眼,我才敢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要知道,这些话若是被官府听到,可都是杀头诛九族之罪。” 莫小七很是愤愤不平,可也怕自己大祸临头,只得低声抱怨道:“这皇帝老儿是杀人狂吗?怎么说几句话都要拿人家脑袋?这天下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想说什么他也堵不住啊。” “刑罚降罪自是堵不住悠悠众口,艾轩目光锐利,神情肃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人心所向才能保一朝江山稳固,我们这些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想必当今圣上也能明白吧。” 艾轩这番话看似是在对他人说,实则更是在对自己说。的确,他何曾不明白,用严酷的刑罚惩治手无寸铁的百姓虽可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但终会惹得民怨沸腾,激化满汉之间的矛盾,绝非长久之计。 他心中所期许的太平盛世,其实还很遥远。 “哎呀,我们又不是皇帝老儿,这天下归他管,咱们又何必替他操这份心?还不如安分守己,想想怎样才能让自己吃得饱穿得暖,多赚点银子好乘凉。”莫小七歪着头拖着腮帮子,若有所思地说着。 赵戴千从艾轩身上收回视线,忙接口笑道:“哈哈哈,还是小七姑娘说得对啊,柴米油盐才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该操心的事情,脚踏实地,安分守己便好。”继而看向艾轩:“可艾公子小小年纪就能心怀家国天下,有如此远见实属不易,他日必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大哥过誉了。”又对莫小七玩笑道,“你呀,一口一个皇帝老儿,当今圣上就算不老也得被你叫了老了。” 莫小七摇摇头,很是理直气壮:“艾轩这你就别和我争了,我敢打包票,这当今圣上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敢情你以为皇帝谁都能当啊,没点儿年纪不长点儿花白胡子能管得住天下嘛。”语毕还学做老者捋了捋胡须。 艾轩忍着想笑的冲动没好气地瞧着莫小七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自顾自蹲下身来,伸手舀了一捧湖水放在手心中细细观察。 “你知道这瘦西湖的水是什么味儿的嘛?”莫小七见状也蹲下来舀了一捧水。 艾轩捧着水放在鼻尖嗅了嗅,奇道:“这水还有味道,难不成你喝过啊?” “哎呀这还用喝嘛?”莫小七拨弄着水花解释道,“这扬州盐业兴盛,那些个盐枭运盐皆是从这湖上而来,都不知有多少盐被倾倒入湖中,所以这湖水嘛,自然就是咸的啦。” “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呢。”艾轩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着手中缓缓从指缝间漏下的水继续道,“不过这湖水虽常年积盐,倒也清澈的很。” “嘿嘿,我再给你变个戏法如何?”莫小七说着便故作神秘地双手捧水微侧着身子,将手对准了日照光线最强之处,脸上渐渐显出了得意的表情,“快看!” 艾轩好奇地探过头去,只见莫小七的手心中赫然浮现着一道流动的霓虹,随着水纹的韵律变幻出明艳的五彩,缤纷秀丽。 “真好看......”艾轩惊喜地注视着莫小七的手心,也学着她方才的动作缓缓将手移至了聚光处,过不多时,又一道霓虹从艾轩的手心升起,铺陈浸染,映在他不断上扬的嘴角。 莫小七看着艾轩那一脸沉浸的表情,心中暗暗疑惑道:“真是奇了怪了,这些小把戏咱们水街哪个小孩不知道啊,没想到如今竟让艾轩看花了眼,他到底是如何长大的?” 她想着便兀自摇了摇头,眼珠一转,突然坏笑道:“艾轩,送你一样东西如何。”见艾轩抬头看向她,莫小七立时便舀起一捧水朝着他直直地泼了过去,“哈哈,扬州名产瘦西湖湖水,买一赠十,恕不退换!” “你......”艾轩被莫小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吃了一惊,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好啊你竟敢泼我,看招!” 他假意气急,舀了满满一捧水泼回了莫小七,心中却很是享受。毕竟从小到大,根本从未有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和他玩乐打闹,而眼前的莫小七,正给了他这份求之不得的念想。 “哼,来啊来啊,我才不怕你呢!”莫小七虽早有准备侧身躲避,可身上也着实被湖水溅到了不少,她显然不甚服气,撩起袖子大叫道:“让你看看我的飞水无影掌!” “什么飞水无影掌,看我逝水无痕凌云手!” “名字起的这么好听有何用,试试啊!” …… 船上欢声笑语一片,赵戴千也不由得受其感染,一时忘记了往事的沉重,嘴角含笑。此时晌午刚过,二人嬉戏间,船已绕至水阁一周,自几十座石桥下穿行而过,如今复又行至岸边。 赵戴千收起竹篙取出麻绳,将船身拴紧固定,朗声笑道:“小七姑娘,艾公子,今日能与二位相识,实乃赵某之幸,咱们后会有期了。” “赵大哥客气了,”莫小七随意抬手拭了拭被淋湿的头发,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乐道,“今儿个还真是尽兴。” “是很尽兴,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啦。”艾轩掸去衣服上的水,迎着清风长出一口气,也惬意地舒展着筋骨。 三人再又说笑了几句,莫小七和艾轩便告别赵戴千踏上水阁朝还月楼漫步而去。赵戴千立在岸上冷眼目送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神色迷离,半晌方才离开。 第十章 玉碎履薄弦委地 出了水阁一转角便是还月楼,还月楼的东侧是乐坊,取古代汉族音律“宫商角徴羽”之意名曰“宫羽坊”。 此时坊内音韵悠扬动人,莫小七熟门熟路地带着艾轩溜进大门,倚着门帘伸长脖子朝正厅望了一眼,发现两边的席位已经座无虚席,气氛却并不喧嚣嘈杂。因踏足此地的多是世家子弟,即使不乏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之徒,可为了面子,在人前也得有所收敛,免得在这烟花之地惹出事端,沦为他人笑柄。 而现下坐于琴台上弹唱的,正是她的娘亲陆采薇。身为宫羽坊的红牌,且先不说她的乐技在瘦西湖畔一枝独秀,吹拉弹唱无不擅长,其姿色也足够让那些世家子弟垂涎三尺。虽不再是玲珑剔透的纤纤少女,却依旧能从眉眼间映照出少时肤如凝脂,笑若嫣然的绝色花容,只是如今眉心被揉进了岁月辗转磨人的倦怠,沉淀出了几分沧桑稳重,更是别有韵味。 “这所奏之曲可是汉代古曲《凤求凰》?”艾轩也探头进来侧耳倾听,细细品道:“嗯…深挚缠绵,热烈奔放,虽清新明快却又不失旖旎绵邈,看得出所奏之人的技艺也是娴熟高绝的。” 莫小七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虽为我娘所生,可对这曲调音律却是一窍不通,不过你方才说的那些词应是夸她弹的好的,这我倒听出来了。” “什么…你娘?”艾轩显得很惊讶,“你是说如今坐于琴台上抚琴而奏的女子是你的娘亲?”随即将远近不一的母女两人端详了片刻,这才点头道:“嗯...细看之下确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阿姨生的年轻貌美,倒真不像已经有了你这么大的女儿,况且你们母女俩的气质也甚是不同,你若不说,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看不出来。” 因陆采薇自小便是大家闺秀,习得琴棋书画又知书达理,即使后来被丈夫离弃,经历了风云飘摇的乱世,短短几年尝尽世间离合悲欢,受尽苦楚伶俜,却也不曾磨灭她与生俱来的温婉贤淑的高雅之气。而莫小七虽然是她所出,可尚未出世便没了父亲,又自幼长在这鱼龙混杂的市井之地,难免受其熏染。加之生活艰辛,小小年纪就因身世备受轻蔑冷眼,也就更早懂得了人情世故,世间冷暖,故而练就了与其他女儿家相比截然不同的个性。 “我估摸着嘛我也就是貌美随我娘,”莫小七故作认真地琢磨道,“要说其他地方嘛还真没哪里像她的。” 艾轩嗔道:“你这么夸自己不害臊啊。”可心下也愈发觉得莫小七生的玲珑剔透,清秀可人。从她身上,仿佛能看见陆采薇少女时代的影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渐渐的,竟觉得两颊发热,连心律都加快了。 “哟,看来本大爷今天是来晚了。”见身旁传来了他人的声响,艾轩忙从莫小七身上移开目光,还未缓过神,只见一个肥头大耳,浑身珠光宝气的青年男子于门前站定,身后还跟着四名武人打扮的随从。他不屑地望了一眼“宫羽坊”的招牌,尔后面带嚣张之色,全然不顾厅内众宾客正在品鉴风雅,晃悠着就踏进了大门朝正厅走去。 “这是何人?我从未见过,看着好生厌恶,感觉来者不善啊。”莫小七看着他因为肥硕而踩歩不稳的宽厚背影,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会不会是迟来的宾客?”艾轩也很疑惑,“可是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也太不知礼了。” 然而那男子没行几步,就被乐坊内的一个侍应给半道拦了下来,委身语气恭敬道:“这位爷,您来晚了,这里边儿已经演上了,诸位宾客都已落座不得空位,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男子显然没料到会被人中途拦截,不情愿地停下脚步,轻蔑地瞟了他一眼,质问道:“那照你的意思…是让我回去咯?” “还请这位爷见谅,别坏了咱们这儿的规矩,得罪之处望您海涵。” “是啊,还真不能坏了规矩。”男子故作遗憾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欲走,刚抬脚迈出步子,忽而面露凶恶之色,直接回过身来一脚硬生生揣在了那侍应腹部,由于始料未及毫无防备,那侍应被踢出甚远,撞在一旁摆设的花瓶上,花瓶落地摔得粉碎,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也随之摔在地上手捂腹部痛苦不堪。 此举动静之大,使得厅内乐声戛然而止,众宾客受到惊扰,纷纷起身欲一探究竟。 莫小七和艾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一股愤怒之情溢上心头。 “我呸,这个死胖子怎么可以随便出手打人?” 莫小七说着便欲冲上去,艾轩见状忙伸手将她拉住,正色道:“先别冲动,你一个孩子怎么会是那几个个大人的对手?况且那人如此嚣张,想必是有些来头,我们须静观其变,小心行事。” 只见那男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裤脚上的灰尘,缓缓踱到受伤的侍应面前冷笑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竟然敢和我讲规矩,你订规矩的时候经过爷爷我同意了么,你信不信我即刻让人拆了你这乐坊。” “你是何人?光天化日竟如此放肆,在这里口出狂言,谁给你的胆子?” 此时厅外已三三两两站了一些宾客,皆面有愠色,其中一个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看不过这男子气焰如此嚣张,便直接站了出来。 男子狞笑着却故意不回答,他身后的随从见状便气势汹汹地接话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当朝一品大员,先皇逾封“清廷第一勇士”的鳌拜鳌少保的亲侄子塞本德少爷。” “什么…鳌拜…”此言一出,全场唏嘘不已,尤其是和莫小七呆在门口的艾轩听闻这个名讳,更是难掩惊之色。 此时人群中有人接口道:“鳌拜又如何,这普天之下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我叔叔就是王法。”塞本德趾高气昂地瞟了众人一眼,盛气凌人,“连当今圣上都得给我叔叔面子不敢得罪于他,你们算个什么玩意儿敢在这里指手画脚?” 人群闻言又是一阵议论,方才与他搭话的几个世家子弟虽气愤不已,可此刻却也敢怒而不敢言,毕竟被“鳌拜”这名头给压着,不得不有所顾忌。 “这个混账当真大胆!”艾轩眸子里燃烧着一团怒火,抬手重重地锤在了一旁的门橼上,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鳌拜…” 莫小七从未见过一向睿智沉着的艾轩如此模样,一时也不知是何缘故,只得好言安慰道:“艾轩你你你没事吧?我知道鳌拜,当年“扬州十日”就是他领着清兵带头杀的汉人,没想到这老东西还那么能耐,听说现在更是权倾朝野,连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那死胖子如今不过是狗仗人势,若鳌拜那厮哪天一命呜呼了,他到时候恐怕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就在莫小七说话间,那塞本德已经朝内厅正中央的琴台走去,而陆采薇早已停止鼓琴,此刻正站在琴台边上冷眼观之,现下见塞本德有意冲自己而来,便转身欲走,却不料那只肥手已经搭上了她的香肩。 “想必这位就是采薇姑娘吧?”塞本德色迷迷地笑道,“本少爷前日初到扬州之时,便听说还月楼的宫羽坊有一位曲艺卓绝,清丽脱俗的大美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 说着还欲将那肥手伸向陆采薇的脸蛋,幸得被她及时躲开,强笑道:“这位公子言过其实了,我早已嫁做人妇,女儿都十岁有余,如今已是人老珠黄的年岁,只能靠这点技艺糊口度日而已,又怎能承受得起这些溢美之词?” “嫁做人妇又如何?采薇姑娘太谦虚了。”塞本德皮笑肉不笑,不紧不慢地讽刺道,“况且在这烟花之地糊口度日,恐怕早就人尽可夫了吧?” 此时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插嘴道:“你胡说什么?采薇姑娘可是素来卖艺不卖身的。” “哈哈哈什么卖艺不卖身,这种话也只有你们这种楞头会信,倘若是正紧人家的女子,又何必来这种烟花之地卖艺,现在和我说守身如玉,岂非笑话?我瞧你那十岁有余的女儿,也不知道是跟哪个男人所生的野种吧?” “我去你大爷的,你这个面目可憎的死肥猪,说话如此歹毒小心嘴上生疮教你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莫小七本想听艾轩一言准备静观其变,可如今见到自己的娘亲被塞本德在人前这般羞辱,着实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猛然甩开艾轩的手,无所顾忌地冲了上来,惹得众人都吃了一惊。 “哪儿来的野丫头,竟然敢辱骂塞本德少爷?” 还未等塞本德开口,他身后的随从就已上前面露凶光,却不料莫小七毫不畏惧地接了话:“哪儿来的看门狗,在这风雅之地狂吠不止,你主人是喂饲料长大的吗?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管教你们?” 莫小七的一番话引得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偷笑,却着实惹火了塞本德。他松开了纠缠陆采薇的手,扭头瞪向莫小七恶狠狠道:“呵,死丫头,你胆子倒不小啊,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人,你是得罪不起的吗?” 接着便对一旁的随从使了个眼色,莫小七心下暗道不妙,可此时也不能半路开溜而置自己的娘亲于不顾,正在紧张地思索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已经毫不留情地将她使劲向后拽了过去。 “放开我!你们这几只臭王八想干什么?放开我!” “小七!”艾轩此刻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得冲进了人群,却见陆采薇已经先他一步冲上前去:“你放开我女儿,她还是个孩子!” 塞本德瞥了一眼正在拼命挣扎的莫小七,盯着满目忧心的陆采薇奸笑道:“原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是你女儿。” 继而面露遗憾之色故作为难道:“我嘛...的确是不想为难一个孩子,只是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敢这样骂我,你既身为她的娘亲,是不是该补偿点儿什么?” 陆采薇冷冷地闷哼了一声,此刻已然心知肚明,今日塞本德之所以来乐坊闹事,分明就是有意针对自己。像他这种仗势欺人,横行霸道的豺狼虎豹,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再纠缠下去恐还会连累更多无辜之人。而如今莫小七又落入了他手中,自己此番已是劫数难逃。 “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借以平复心中激愤的情绪,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只要你放开我女儿,我什么都依你。” “这不就对了嘛,还是采薇姑娘识时务。”塞本德早已料到陆采薇会乖乖就范,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乐得脸上的肥肉都堆砌在一起,好不得意。 “娘你别听他的!” 莫小七愤恨不已,死命地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开架在她脖子上的手,可一个小孩子的力气终究没有一个成年男子来的大,即使她伸腿胡乱蹬了几脚,却也无甚作用,此刻只得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你他姥姥的死肥猪,回个头都能吓死河边一头牛,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副尊容,竟然还敢打我娘的主意!你要是敢碰我娘我就跟你拼了!” 第十一章 千钧一掷倒乾坤 “采薇姑娘,你还真是养了个厉害的女儿啊。”塞本德将手搭在陆采薇的肩上,一脸沉醉地用他那塌陷丑陋的鼻子嗅着陆采薇身上的脂粉味。 而周围的宾客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竟无人敢做出头鸟替之解围。 “小七…” 艾轩浑身颤抖地攥着拳头,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和对策,却又都一一否定,可他已经无法再沉着冷静下去。原来没有了天子之威,没有了众人敢于豁出性命的庇护,在突如其来的遭遇面前,自己竟是这般无能为力。 “王——八——蛋!” 莫小七见此情景不由得怒火中烧,张嘴狠狠地咬向了架在她脖子上的手。抓着她的侍从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吃痛将手松了开去。还未缓过神来,就见莫小七已经整个人猛地撞向了塞本德,饶是塞本德肥硕敦实,也不禁朝后退了一两步,若不是即时抬手扶住了身后的琴台,只怕会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在场的众人都被莫小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陆采薇看到自己稚气未脱的女儿脸上写满了与她年纪毫不相称的仇恨,只觉得心如刀绞。 “死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塞本德气得咬牙切齿,凶狠地上前掐住了莫小七的脖子,“你要知道,本大爷掐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放开小七,你这个禽兽!”陆采薇愤恨地上前紧紧拽住了塞本德的衣袖,却被他一脚撂开,摔在了一旁。 “住手!光天化日竟敢草菅人命,你当真以为没人能治的了你吗?” 艾轩冲上来扶起双眸倾泪的陆采薇,毫不畏惧地看着塞本德继续道:“我告诉你,不止你,就连鳌拜,也可获罪诛之。”说到最后四字时,艾轩语气陡然加重,眼若寒潭,就连目中无人,骄横放纵的塞本德,也不由得为之一怔。 “还有你们这些人,自始至终都只会做一个看客,竟这般纵容一个狗仗人势的奸邪小人滥杀无辜,”艾轩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的宾客高声道,“如此贪生怕死,若今日真的闹出人命,你们全都是杀人凶手!” 此番犀利言辞竟出自一个尚在年幼的少年之口,在场之人无不觉震惊,然而震惊之余,那些围观至今的宾客皆面有愧色,羞赧地低下了头。 塞本德犹疑地打量着正气凛然的艾轩,见他正面迎上了自己的目光,忙不自然地努了努嘴借以掩饰方才的尴尬,冷哼一声不屑道:“哟,好大的口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本大爷今儿个就让你看看,到底谁能治得了谁。” 话音刚落,他突然凶狠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莫小七便立时憋红了脸,只觉呼吸困难,头脑晕眩,连挣扎的频率都开始逐渐减弱。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混蛋手上,我莫小七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是去了阎罗殿阎王也不敢收我!”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嗡嗡声,她隐约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却愈发听不真切,呼出的声音和气息都被一一堵在喉咙里,撕扯翻搅着无比压抑的痛楚。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咫尺之间晃动,她能感觉到一股执着的力量正在不顾一切地牵制着她涣散的意识,想把她从寒冷漆黑的死亡边沿给扯回来。 “艾轩…”她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影,却怎么也抓不住,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变成剪影重叠在了一起,就在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即将堕入无底深渊之时,忽然,束缚在她脖颈上那股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劲消失了,身体一轻,跌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少爷!” 只见之前还暴戾恣睢的塞本德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痛苦地张大嘴巴,额上青筋暴起,眼球突出,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这把直入自己心脏的利器,再次抬头,眼中已是血丝密布。他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指指着琴台下的众人,艰难地从胸腔里憋出几个字:“是…是谁…”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间气血上涌,他猛得一个抽搐,登时便呕出了一口鲜血,厚重的身体晃了几下,直直地朝后倒了下去,挣扎片刻后便再无动静。徒留他那双怨毒的红眼心有不甘地注视着某处,乍看之下,顿觉狰狞可怖。 莫小七此刻已经恢复了意识,揉着酸痛的脖子咳了几声,眼睛瞥见身旁死状瘆人的尸体,吓得一个踉跄,忽觉身体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双手给扶住,一扭头,才发现身后的艾轩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你......”回想起方才生死之间那个近在咫尺奋不顾身救她于水火的身影,莫小七心下千头万绪,刚思忖着如何开口,宾客中已是骚动不断。 “杀杀…杀人了…杀人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大家都心惊胆颤地在自己周围搜寻着可疑人物,有的人则害怕受到牵连欲夺门而出,毕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投出匕首将人杀害,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都不许走!”塞本德的四个随从朝着众人拔出大刀,合上大门,挡在门口高声喝道,“塞本德少爷不明不白惨死,今日若不能缉拿到凶手,鳌大人追究起来,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陪葬!” 宫羽坊虽就在还月楼东侧,可因为是品鉴风雅的之所,来往的宾客又向来是如数指定,少有闲杂人等会在次进出,消息的流通比起他处自然略逊一筹,所以此时大门一闭,就等于隔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你们有什么资格如此行事?” “究竟是何人所为,敢做敢当,莫要连累了其他无辜之人。” “就是......” 众人均已开始沉不住气,都有了尽早离去的打算,可碍于这几名随从手中都握有兵器,若是执意为之,唯恐惹怒他们招致祸患,毕竟塞本德身后有强大的靠山,纵使他们现在杀几个人,日后追问起来,也自然不会有人敢追究。 “我既为民除害,你们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正当场面近乎失控,人人自危之时,一个镇定从容的声音盖过了周遭的嘈杂,使得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声音的主人是个高大英武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长衫,相貌堂堂,风姿飒爽,方才因混迹于人群之中,加之场面混乱,所以不经意为人所察觉,如今再看,确实有别于普通人。 “就是你杀了塞本德少爷?”其中一个随从听闻此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上前凶狠地拔刀相向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简直自寻死路。” “哦,是嘛?”男子嘴角轻挑,“塞本德根本是死有余辜,尔等助纣为虐,自寻死路的人,恐怕是你们吧?” “你这狂妄之徒竟敢口出狂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着,四名随从同时持刀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恶言威胁道:“识相的就给我束手就擒,爷爷一高兴或许还可留你一条全尸,不过嘛...只怕鳌大人若知道是你杀了塞本德少爷,必定会将你五马分尸也在所不惜。” “你们当真是啰嗦得紧啊,”虽然刀光寒气逼人,可男子眼中却毫无惧色,他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忧虑的艾轩笑道,“少拿鳌拜来压我,多行不义必自毙,想收拾他的人大有人在,你们还是劝他自求多福吧。” “该自求多福的是你,受死吧!” 一时之间,厅内兵刃之声大作,四人杀机杀心甚重,也不管会否殃及池鱼,挥刀便砍。男子手中虽无兵器,然武艺娴熟,三两下便占得了上风,四人败下阵来,愤怒之余,复又一哄而上。 人群当下更是惶恐不已,性命堪忧,见门口已无威胁,皆想趁此时机逃离这是非之地,却听得“哎哟”一声,四个随从已是不敌,此刻就有两个被踢出甚远,撞在门上叫苦连天,另外两个也已经受伤倒地,全然没有了之前叫嚣的气势。 “此地可不宜久留,我劝诸位还是别看热闹,速速离去吧。” 众人还杵在门口对方才的打斗心有余悸,男子却已经悠然自如地走向大门,余光瞥见之前被他摔在门边的一个随从正颤颤巍巍地伸手,企图重新拾起掉落在不远处的刀刃,便利落地抬脚踢向了他的手肘,那随从吃痛惨叫了一声,再不敢动弹。 “他说的对,”艾轩瞟了一眼塞本德横倒在琴台旁的尸体,“塞本德这一死只怕后患无穷,咱们快走吧,免得受到不必要的连累。” 话虽如此,可艾轩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虽然塞本德不是莫小七所杀,却是因她而被杀,鳌拜行事又素来喜赶尽杀绝,到时官府追查起来,极有可能会碍于鳌拜的权威而滥用私刑甚至是滥杀无辜,除去杀死塞本德的那名男子外,若想要有所牵连,莫小七和陆采薇可谓是首当其冲。他即便此刻能护这母女二人周全,可过不多时他就得启程回京,京城之于扬州有千里之遥,山高皇帝远,到时候纵使他有心袒护,只怕莫小七也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呜呼哀哉。 “没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死胖子真是个麻烦精,死了还能惹出这般多的麻烦,咳咳…”莫小七嫌弃地歪了歪嘴,此刻除了喉咙仍有不适,已经恢复了元气,“不过...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杀了塞本德还如此镇定,他难道真的不怕被那鳌拜五马分尸嘛?” 这时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喊道:“英雄留步,多谢这位英雄仗义相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什么英雄,不过是路见不平,”男子唇边掠过一抹浅笑,“至于姓名就免了罢。” 第十二章 经年此去恨别离 “他到底是何人?”艾轩思忖之间,人已散尽,繁华的街市上看似亦如往昔般祥和升平,却隐隐涌动着一股暗流,而那名男子也早已匿于人海中无迹可寻。 “我还没好好谢谢他救了我一命呢,他身手如此厉害,应该不会轻易被抓到吧。”莫小七噘嘴望着流动的人潮,心中不禁对这个素不相识却敢于拔刀相助的神秘男子好奇不已。 “今日之事,只怕连还月楼都有所波及。”陆采薇叹了口气看向莫小七和艾轩,“想必缉拿凶犯的官兵即刻会到,你们两个还是先不要回去为好,等到这波风头闹过去,他们应当也就不会再去为难两个孩子了。” 莫小七知道陆采薇是担心自己与艾轩会受到连累,想要独自承担罪责,忙摇头不乐意道:“我不走,我们都走了那娘你怎么办呀,那些官兵抓人根本不分青红皂白!” “咳咳……”她情绪一激动,闷嘴咳了几声,继续道,“虽然我是没什么能力保护你,可我莫小七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就和他们同归一尽,古有刘沉香劈山救母,今就有我莫小七杀敌救母!” 听完莫小七的这番话,陆采薇原本凝重的神情舒展了不少,她温柔地抬手抚了抚莫小七的头欣慰地笑着,眼中泪光闪烁:“我这一生颠沛流离,却不曾想过上天夺走我很多东西,却赐了一个好女儿给我。” “娘......”莫小七不自觉地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也会心地笑了。 艾轩在一旁看着这幅母女情深的场景,心中万般羡慕之余,却更添伤痛,幼年在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终究是他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正在艾轩暗自伤怀之时,忽觉背后一阵异动,猛一回头,才发现原来是顺子和他的侍从,正欲开口,却见平素油嘴滑舌的顺子此刻却一脸严肃地向他示意借一步说话,艾轩心知有事发生,亦不想打扰莫小七母女二人,来不及多想便跟了过去。 几人来到街边一条幽僻无人的小巷,察看一番确定暂时没有他人之后,只见其中一个侍从神色肃然,上前压低声音鞠身抱拳朝艾轩道:“恕奴才无礼,请皇上即刻起驾回宫。” 艾轩皱眉道:“高瑞,到底发生了何事?” “奴才方才接到京中密报,索大人三日前因病重不治...薨逝于家中。” “什么?你是说索尼他.....”艾轩虽然震惊,但更觉惋惜。 索尼作为首辅大臣,既是大清的开国功臣,又是三朝元老,一生忠心报国,于江山社稷都是功不可没,他如今溘然长逝,朝堂之上的格局恐又会出现新的变数。 高瑞继续道:“正因如此,鳌拜擅权自重,借机生事,在诸大臣面前斥责皇上擅自出宫游乐不理朝政,实属无知孩提的任性之举,欲违背索大人临终前让皇上亲政之意。眼下朝局动荡,太皇太后口谕,请皇上尽快回宫主持大局。” “又是鳌拜.....”艾轩联想到之前赛本德之事,愤然不已,可沉默半晌,脸上却已无愠色,缓缓开口道,“他说得对,我此番出宫的确思虑不周太过草率,待我回宫后自会向皇祖母和太后请罪。不过...托鳌拜的福,我真倒也学到了不少。” 高瑞听出艾轩话里有话,担心道:“皇上,奴才方才瞧见从那乐坊出来的宾客神色皆有异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鳌拜的侄子赛本德杀人不成反被杀害,就死在那乐坊之中。”艾轩说起此事语气漠然,可一想到莫小七又心中忧虑,“我现在只担心小七和她母亲会受到连累。” “竟有此事…”高瑞和顺子等人面面相觑,皆觉惊讶不已,委身请罪道,“请皇上恕奴才们失职之罪。” 艾轩摆手道:“罢了,是我有意躲着你们不让你们跟来,只怪那塞本德太嚣张跋扈,才会有此下场,与他人无由。” “此处不是说话之地,”高瑞环顾四周正色道,“扬州知府承太皇太后口谕,已在城外备好兵马护送皇上回宫,如今正在府中候着。” “扬州知府...如此便可护小七周全了。” 艾轩若有所思地说着,心中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楚。纵使天下皆被他收入囊中,可无论是江南的桃红柳绿,还是塞北的大漠斜阳,自己的归宿终是那万丈高墙中的方寸之隅。他和莫小七不过是萍水相逢,再会之日遥遥无期,即便有过惊鸿一瞥,也终将没入殊途。 可他也不曾想到,这场离别,竟会来得这般快。 “艾轩,原来你在这儿啊,害我一通好找...诶?你们也在啊。” 正当艾轩在为不辞而别踌躇不定,于心不忍时,身后竟传来了莫下七的声音。他心中一咯噔,忙收敛起眼角的惆怅,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过了身:“小七,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娘呢?” “放心吧我送她回还月楼了,恒恒正陪着她呢,我见你半天没跟上来,就出来看看,没想到在这么个没人的地方找到你了。” “这样啊…我…” 艾轩望着莫小七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他实在不忍看莫小七难过。像这样不顾尊卑,不拘身份的纯粹友情,只怕在他的生命中,都仅此一段。或许只有不辞而别,才能让自己留下最好的念想,即便他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他就是希望能让莫小七惦记他一辈子,无论这种惦记是想念,还是恨。 “小七,对不起。”他心中默然。 此时一旁的顺子看出了艾轩眼中的复杂的情绪,插嘴道:“少爷,小的们要不先回避一下?” “不用了。” 艾轩把心一狠,语气坚决,竭力压抑着失落的情绪,抬眼看着莫小七,硬是挤出了一个笑颜,“小七,不瞒你说我肚子有些饿了,你也饿了吧?我方才隐隐闻到一股桂花的香气,料想是这街上有人卖桂花糕,甚是想吃,你对这带比顺子熟悉,可否去买点回来给我解解馋?” 莫小七虽觉面前的艾轩有些许奇怪,可也没往深处去想,只猜测他许是当着他那些侍从的面儿一时饿急了略觉尴尬,于是二话不说便应道:“这有何不可?要说这桂花糕嘛当属西街那家“富兰斋”最好吃啦,你们回还月楼等我吧,我现在就去,被你一说,我也馋得流口水了。”说着还舔了舔舌头。 艾轩示意一旁的顺子将银子递给她,仍是强笑:“这事儿果然还是应该麻烦你,若是差顺子去,一定买不到这么地道的。” “麻烦什么,跟我还客气,我很快就回来。”莫小七笑嘻嘻地接过银子揣在怀里,迈着大步朝前走去。 “小七!” 眼见莫小七即将淡出自己的视线,想到往后恐再无相见的可能,艾轩只觉心一时间被人掏空了一般,双唇紧抿,来不及多想便脱口而出叫住了她。 “怎么啦?” 莫小七回过身来疑惑不解地望着艾轩,因为距离尚远,她看不清艾轩脸上的落寞与不舍,可纵使她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此刻却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这种感觉太过飘渺,她一时间也猜不出个一二。 “没事,”艾轩朝她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放心吧,”莫小七朝他做了一个包在我身上的手势,一路小跑,顷刻间便隐没在人海之中了。 想到肩上所担的家国社稷之责,艾轩艰难地转过身,闭上双眸重重地沉下一口气,淡然道:“我们走吧。” “主子,那小七姑娘她…” “快走!” 艾轩好不容易抑制住心中的情感决心就此离去,顺子的一句试探的话又让他陷入了不忍抉择的边缘,他恨极了自己拖泥带水停滞不前,也恨极了这无法回旋的别离,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情绪上涌,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是是是,奴才该死,快走快走。” 顺子被艾轩这突如其来的愤怒给吓得差点不轻,忙跟在他身后暗暗为自己的不识时务打了一个嘴巴子,不敢再多言一句。 莫小七此时已到了富兰斋跟前,进得铺子中,她吞了吞口水,馋涎欲滴地看着台子上赏心悦目的各式糕点,原本还想再欣赏片刻,可一想到艾轩还在饿着肚子等她,便收敛了性子,指着桂花糕高声喊道:“掌柜的,一份打包一份即食。” 就这样,莫小七右手摊着一捧桂花糕,左手一扔一个丢进嘴巴里,踱着步子往回走。腋下还夹着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这是一会儿预备给艾轩品尝的。 毕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虽然之前遭遇了生死劫难差点给丢了性命,可如今风波暂过,又有这等美食在手,那些纷乱之事早已被她抛诸脑后。 “果然是富兰斋的桂花糕,味香不腻,细软滋润,吞咽酥滑。”莫小七一面津津有味地吃着,一面自言自语地夸赞起来,“艾轩还真是好口福,他若是回了京城,定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 “回京城……” 莫小七随口说着,心头忽然一紧,脑中闪过艾轩方才古怪的言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现在想来,似乎压抑了太多不可言明的复杂情愫。霎时间,心底一种不祥的预感侵袭而来,让她只觉口中香甜的桂花糕都索然无味了。 “不会的,一定是我想多了。”莫小七虽然嘴上这样劝慰自己,可手上却早已将吃了一半的桂花糕胡乱用牛皮纸扎好,快步朝还月楼的方向走去。 “艾轩——”她飞奔进还月楼的厢房,昨日的欢声笑语还依稀回响在耳畔,如今却已是人去楼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无数张陌生或熟悉的面孔与自己擦肩而过,街头巷尾,水阁亭台,她苦苦寻觅多时,却始终没有看到那张她想看到的脸。 “他一定是有什么难处才不说一声就走了吧......” 像是被人当头浇下了整桶冰冷的雪水,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裹挟着恨意从头顶蔓延至脚心,莫小七只觉心仿佛被人硬生生用针扯出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雪水顺着血管灌进了那道口子里,没有深入骨髓的痛,却比痛更难受。 “我呸,我管你有什么难处呢,艾轩你这个大笨蛋——!” 第十三章 情谊常恐事无欺 “押押押,再开一局买定离手咯。” “这一开局就是霉庄,现在不押更待何时?” 骰子落碗发出悦耳清脆的叮铃声,乌烟瘴气的赌场之中,只见五六个人围在一张圆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碗中滚动的骰子,见掷出的是个“牛头”,眸子里的光便登时暗了下去。几局下来,手中的筹码已经所剩无几,各个都垂头丧气,哀痛不已,除了大小通吃,稳赚不赔的莫小七。 “老大太好了,我们又赢了!” “那是各位承让啦。” 莫小七笑得乐不可支,给一旁的林路恒使了个眼色,忙伸手将桌上的几摊筹码揽到自己的跟前,心中不甚得意:“得亏这几个二愣子皆是新手,才没发现我这招偷梁换柱之计,现在只要把原来那副骰子给换回来,我就可以拿着这些银子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了。” 林路恒心领神会,拿起一旁的茶壶沏了杯热茶欲端给莫小七:“老大你渴了吧,喝口水吧。” 然而话音刚落,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似的,身子不自觉地向前一倾,茶杯从手中挣脱,“嘭”地一声倒在赌桌上,茶水随之飞溅出来,流了大半个桌子。 几人受惊,纷纷起身甩去身上被溅到的茶渍,将视线移到了林路恒身上,责骂道:“你这笨小子白长了一身膘,怎么连个茶杯都端不住。” 林路恒见状赶紧拿袖子拭了拭桌子上的水,赔笑道:“各位不…不好意思啊,我这就去拿块布擦干净。” “罢了,看来上天也知道我今日运道欠佳,让我回去重整山河明日再来,下回你个小丫头就没那么好运了,走了走了。” “哎呀刘大叔您怎么这就走了啊,这小子经常走路不看路,笨手笨脚的,我都训过他好几回了。”莫小七虽然嘴里不耐烦地絮絮叨叨,可手上却早已将怀中的一副骰子抓在手中,准备来一招偷龙转凤,趁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林路恒身上时,顺势把台面上这副骰子给换下来。 这莫小七还算头脑清醒,懂得适可而止,见占了大半的赢面儿也就有所收敛准备收手走人。之所以要换下这副骰子,自是因为它被做了手脚,若是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摊在明面儿上,保不准会被眼尖之人拆穿惹出诸多麻烦。 也幸得她在还月楼瞎晃悠时,一个老赌徒喝醉了口无遮拦,连同身上的这副骰子都落在了酒桌上,正好被莫小七一个顺手牵羊。她虽不像那些赌徒般终日混迹于赌场,但偶尔也会呆在赌桌旁边凑他人赌局的热闹,这一来二去日子久了,即使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了猪跑,自是对这赌桌上的规矩手法了然于心。 “你这小丫头在干什么?”正当莫小七熟门熟路地将那副做了手脚的骰子揣入怀中时,突然被人用力抓住了右手,她心下一惊,暗道不妙,颤颤巍巍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正怒目圆睁地瞪着她,朗声道:“我就说你这初出茅庐的小丫头不对劲,来的这几回皆占赢面,连个么六都不曾看你掷出过,你既运气这般好还来赌场干嘛,去考科举都能及第了。” 莫小七认出此人是这间赌坊的老手,登时便笑不出来了,毕竟做的是亏心事,心中愈发忐忑不安:“这下糟了,早知道之前就故意输掉几局了,如今被这孙子盯上了,别说把桌上这些银子捎上了,就连想脱身恐怕都难了。” “这位大哥哪儿的话啊,这赌桌上的输赢本就没有定数,赢了这几回后边儿保不准就把一家老小都赔进去了。就说水街东面的阿三吧,去年牵着条狗进来赌,最后输惨了被狗给牵了出来,您又何必较真呢?”莫小七僵硬着嘴角无力地辩解了一番,脚步已经不自觉地朝门口挪了挪。 “哼,你这丫头片子还想唬我,这骰子分明就有问题,”这大汉说着便一把抢过莫小七手中的骰子颠了颠分量,“果然如我所料被灌了水银,你胆子倒挺大,小小年纪就敢在此行骗,谁教你的?” “我说我怎么连输了五局,原来是这骰子有鬼。” “我呸,我一个而立之年的成人竟着了这小丫头的道。” 赌桌上那几个输于莫小七之人一听此话,皆愤怒不已,欲群起而攻之。 “瞎嚷嚷什么,输不起啊,这些银子姑奶奶我不要了,还你们便是!” 话音刚落,莫小七当即一抬腿狠狠踩在了那大汉的脚掌上,那大汉虽然身材壮硕,却是外强中干,被莫小七这一脚踩得哇哇大叫,瞬时松开了手。莫小七趁势便两手抓起桌上的元宝票根便朝着半空洒了过去,就着众人被碎银迷了眼时,大吼一声:“吃我一记万试万灵蒙汗药,恒恒快捂鼻子,跑!” 莫小七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用牛皮纸折成三角状的纸包,利落地揭开折角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药粉,只见她捏住鼻子对着纸张上的粉末用力一吹,接着便率先朝大门飞奔而去。 药粉即刻便在空气中四散开来,其他人虽知此物是迷药,纷纷捂住鼻息向后退避,可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始料未及,还未有所准备就已被蹭了一脸的药粉末子,立时便觉头晕目眩,摇晃着身子几乎就欲倒地。 “老大你先走!” 林路恒虽然行动笨拙,但也算得皮糙肉厚,这敦实的屁股往人身上一坐,能把人压的吐出胆汁来,此刻正在与其他几个未受到药力侵蚀的人纠缠,见莫小七已经逃出生天,便猛得一使力,一连几个泰山压顶,当即就把那几人给坐懵了,直直地翻着白眼。 “老大我….我实在跑不动了…” 溜出赌场愣是马不停蹄地跑了大半条街,见身后已经没有了追赶之人,莫小七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转身见林路恒已经面色铁青近乎休克,忙上前扶住了他。 “唉,果然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今日我可是把之前的赌注都放了进去,原想着赢他一大笔凑齐路费就功成身退,却没想到竟然栽了个大跟头。”莫小七说着便夸张地捶胸顿足起来。 林路恒咽了口气面露难色道:“老大,你真的要去京城吗?这艾公子离开扬州也已有数月,你…你还惦记着他啊?” “谁惦记他了啊,你胡说什么呢?我去京城可是为了闯一番事业,以后好能带你去吃大餐看美人。”莫小七心虚地瞪了林路恒一眼,故作不屑道,“像他这种连声再见都不说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家伙,他就是求我见他我都不见。” 林路恒在一旁偷笑,显是不相信莫小七的话,当即便被她拍了一下脑袋教训道:“笑什么笑,小心以后我在京城发达了,装作不认识你。” 莫小七说着,忽觉得手心黏答答的,摊开一看竟然是血迹,立时便把她吓了一跳,抬眼看见林路恒的额头有鲜血淌下,他却毫不自知,不由得颤声道:“你…的...头…不疼吗?” “我的头?”林路恒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脑袋,眼见满手的鲜血,当即便四肢僵硬,脸色苍白,连嘴角的笑容也异常瘆人:“哦,估计是刚才在堵坊和他们打起来的时候,被人用碗砸了一下头顶,呵呵呵…” 语毕,他便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从小到大,林路恒但凡看到带血的东西都会呼吸紧促甚至晕厥,莫小七见他头上的伤口不深也就放宽了心,拿手绢胡乱止了止血,便用身上仅剩的碎银买了几根糖葫芦收买了街上贪吃的小孩,一行人连拖带拽把林路恒送回了还月楼。 送走了林路恒,莫小七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街上瞎晃,但因心有余悸,她不敢在品流复杂的赌坊附近走动,而是挑了条相对安静的小路游荡。今日好不容易赢了一大笔钱,到最后却白白付诸东流,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愤慨地自言自语道:“哼,原本还想着多赢点钱凑齐路费去京城找艾轩算账的,如今身上穷得连颗子儿都不剩,别说去京城了,就是去趟城西都费劲。” 正当莫小七兀自喋喋不休抱怨之际,忽闻不远处马蹄声大作,一听便知是官府的追兵,她平素虽喜欢凑热闹,却也害怕官兵这追捕的阵势,便赶紧闪进了街边的一条巷子里。 “把这里都给我包起来,一家一户地搜仔细了,他身上有伤,定是跑不远的!” 顺着这条巷子穿出去便是水阁,岂料水阁之上也皆是官兵,莫小七认出那耀武扬威,身着官服带头骑马之人正是扬州的地方总督丘千志,心中不禁啧啧称奇:“哎哟,究竟是什么样的逃犯要惊动这样的大官儿亲自出马?还真想看看那逃犯长的什么样。” “都给我闪开,闪一边去!” 正当莫小七思索间,忽然后背被人猛得一推,一下撞在了水阁的围廊上,若不是她及时伸手扶住了围廊,恐怕要跌进脚下的湖水之中。 “这些个挨千刀的官兵,这么大条道还不够你们走嘛,推什么推。”莫小七怕惹祸上身,只得揉着背愤愤地低声骂了几句。扭头瞥见湖上有船经过,料想自己又早已和这附近的船家混得熟识,便双腿一蹬跃过了围廊,朝着离她最近的船只跳了过去。 由于此处水道蜿蜒狭窄,再加上莫小七体型轻巧,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三两下就踩上了船板。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莫小七扭着蛮腰得意地朝岸上的官兵吐了吐舌头,接着头也不回地喊道,“这位船家我借您的船避个风头,一会儿就撤,您别介意啊。” 然而这话说出去半晌却没人应声,她不由得转过了身子。只见这划船之人身材高大,肩披一身蓑衣,且有意将斗笠拉得极低借以掩饰自己的容貌,此刻正默默地埋头划着船,似乎对官兵抓人之事毫无兴趣,对莫小七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诶我说这位船家,”莫小七抬头望了望天,“今儿个又不下雨你何故穿着一身蓑衣啊?” 原以为那船家仍是不会答话,却不料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声传来:“既然不会下雨,那自是用来遮风的。” 莫小七听这声音只觉熟悉,可无奈又看不到他的长相,只得一边打量他一边暗暗琢磨道:“这船家还真是古怪,大热天儿的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似的连双眼睛都不肯露出来,总不见得是在遮丑吧?哼,这其中多半有鬼,待我一会儿抓住时机,瞧一瞧他的庐山真面目。” “船家,你知道那些官兵抓的是谁吗?我听说…抓的是什么杀人越狱的逃犯,想必一定是个凶残可怖的大恶人,你说是吧?” 莫小七嘴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假意好奇地望着正在岸上扫荡的官兵,欲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尔后一个委身便从船篷里钻出站到了船头,脚上缓缓挪着小碎步,刚想趁其不备一跃而起摘下他的斗笠,然而双脚还未离地,却忽觉脖子一酸,继而整个人顿感浑身无力,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第十四章 江湖路远局更新 “姑娘醒醒,姑娘?喂,小丫头快醒一醒......” 恍惚间,莫小七隐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她动了动眼皮试着张开双眼,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入了眼帘,待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后,那人影便已然清晰了。 “是是是...是你!”莫小七看到眼前之人不由得惊呼出声,登时清醒了许多,两手一撑地便从船板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你不是那天在宫羽坊从那死...那塞本德手中救下我的大侠吗?” “诶等等!这是哪儿啊?” 莫小七才刚刚苏醒,却抑制不住地连连惊叫。她此刻虽仍在船上,可四周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水阁楼院,耳边亦没有了官兵气势汹汹追捕逃犯的嘈杂纷扰,目力所及之处皆是茫茫一片烟波浩渺的广袤湖水。朔风凛凛,偶有倦鸟倾巢点水匆匆掠过,携着朝晖展翅消失在碧天尽头,徒留那哀怨摄人的悲鸣之声响彻长空。 “这是瘦西湖的下游,再走一会儿便出扬州了。”男子起身将身上的蓑衣脱去,赫然露出了手臂上像是被血染红的一块阴影,淡然道,“待上了岸,我自会嘱托其他船家送你回去。” “所...所以方才是你打晕了我?”莫小七揉了揉微疼的脑袋仔细地回想着晕厥之前的片段,不由得害怕道,“你你你打晕我又把我拐带至此究竟有何企图?你可别指望我以身相许报答你。”莫小七说着还煞有其事似的双手交叉围在了胸前。 男子原本正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处,闻言不禁失笑道:“你这小丫头的想象力倒是丰富,不过拜你所赐,我可差点就成为那些清兵的众矢之的了。” “含血喷人可不算英雄好汉,那些清兵抓的是凶神恶煞的逃犯,与你何干啊?” 莫小七不以为然地说着,心中忽然一个咯噔,抬眼又迎上男子一副想要兴师问罪的表情,只觉浑身一阵哆嗦,连嘴角的笑容都僵硬了。 “不…不会吧...他们大张旗鼓要抓的人…原来是你啊…” 得知眼前之人竟是官府通缉追捕的要犯,即便他曾搭救过自己,莫小七心中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然而转念一想,忽又面露愧疚之色,“难怪你要穿那一身蓑衣,原来是为了遮住身上的伤口啊。是不是......因为你杀了塞本得,所以那鳌拜要将你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男子冷哼一声不屑道:“他若是敢和我单打独斗,我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哎呀,我知道你也就是说说气话,这鳌拜可是人称“清廷第一勇士”,官儿大权儿大,武功定是深不可测,哪有这么容易对付?” “没试过又怎知不行?”男子抬脚拾起剑重重地握在了手中,“待我去京城会过他,一切自有分晓。” “你要去京城?!”莫小七不由得两眼放光,见男子点头,更是一脸的喜出望外,“那我可得跟你一起去,倘若你真的打赢了鳌拜,我也好替你做个见证啊!” “你?”男子诧异地瞥了莫小七一眼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扬州距京城尚有千里之遥,官府又到处在派人追杀我,况且你之前还差点坏了我的事,带上你岂非自找麻烦?” “哎呀怎么会呢,”莫小七故作激动得一拍大腿,“对了我叫莫小七,还未请教你这位恩人的尊姓大名呢。” “沐云泽。” “哎哟原来是沐大哥啊,”莫小七装作同他十分熟识的样子,套近乎道,“你看你之前救了我,如今我们又在此共患难,这不就是缘分嘛?这次上京你若带着我,我准保能顺风顺水,化险为一,打得那鳌拜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沐云泽挑眉道:“是化险为夷吧?你还真是口才过人。不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带你去的。” 莫小七本想继续不依不饶,可她也看得出沐云泽显然对她那些花言巧语不为所动,眼珠一转,心中便已有了另一番对策。 “哦我知道了,你不肯带我去京城,定是因为你打不过鳌拜。” “你说什么?”沐云泽毕竟年轻气盛,对所行之事皆是胸有成竹,可如今却被莫小七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他自然不服气,皱眉道,“我会打不过他?” 莫小七见这招激将法有用,便继续添油加醋地说道:“难道不是吗?你虽然武功也算了得,可与那鳌拜相比估计还得被甩好几条街呢。你是怕倘若带上我,万一打输了跪地求饶,一口一个鳌爷爷地叫,被我看见那该多难堪啊。” “你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沐云泽果然上钩,面有愠色地看着她,认真道,“我们沐家子孙自世祖黔宁王沐英开始,世代镇守云南,忠肝义胆,一心效命前朝。那鳌拜不过是关外来的一介粗野武夫,踩着汉人的尸体上位意图染指中原,如今一朝得势便作威作福,目中无人,若非清廷皇帝无能,他又怎敢如此造次?” “黔国公沐英我知道,我在扬州听说书的人讲过,说他是一代忠良,是个大英雄。”莫小七吃惊之余更是欣喜不已,“原来沐大哥你是沐英的后人啊,真是失敬失敬,难怪那天这么多人在场却只有你敢出手仗义相救,这英雄的品格果然是一脉相承。” 说着她便恭敬地学做江湖之人双手抱拳拱了拱,心中窃喜道:“没想到沐大哥的身份竟如此特殊,听说前朝的时候,云南沐王府扬名天下,他既然是沐家的子孙,那不就是个小王爷?嘿嘿,如今我结识了沐家小王爷,尔后再去京城会一会那鳌拜,也算行走了一番江湖,到时候找着艾轩再跟他炫耀起来,还不得把他给羡慕死。” 想罢,莫小七见沐云泽的眼中有动摇之色,便欲采取博取同情的招数,好来个推波助澜。 于是她前一秒还喜笑颜开,后一秒就已是苦脸愁眉,转过身将口水涂在两颊上哽咽道:“唉,想必沐大哥你那天瞧见了,我和我娘亲就因为无权无势,竟被那狂妄自大的塞本德欺负成那样,我还差点把命都给丢了.......” 莫小七说着还故意拿袖口拭了把眼泪,继续哭丧着脸道:“虽然那塞胖子是死了,可我每每想到此事就气愤不已,只觉不服!你和我一样深受此事牵连,和鳌拜亦有不共戴天之仇,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又怎么忍心在此刻弃我于不顾,倘若真是如此,我…我即刻就从这船上跳下去,反正这命是你救的,我现在还给你….” 莫小七说着便一脚踩上船沿,张开双臂,作出要跳湖轻生的动作,嘴里带着哭腔嚷嚷道:“别拦我,让我去死吧,让我去吧……” 原以为沐云泽无论如何也会被其打动上前劝阻,甚至浮夸地想象着他会一把将自己揽入怀中,双眸含情难掩宠溺,柔情似水地对她说:“傻丫头,别做傻事,我答应你。” 岂料沐云泽早已识破了莫小七这些行骗唬人的小把戏,站在一旁无言以对地看着她因无人帮衬而气势渐消的独角戏,最后伸手捂鼻咳了一声,借以掩饰即将要笑出声的尴尬。 “行了,别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船马上就要靠岸了,”沐云泽双手还肩,对着湖面极目远眺,无奈道,“上岸之后可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你最好跟紧些,丢了我可不管。” “啊?”莫小七原本已有些垂头丧气,可一听沐云泽这话,立时便把踩在船沿上的脚给收了回来,乐得手舞足蹈,“哎呀沐大哥你要带我去京城啦!太好啦,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呀,恭喜老爷,贺喜夫人!” 两人说话间已是日头西照,迫近黄昏,天尽头炽焰烧云,残阳如血,偶有几处星星点点的渔火忽明忽灭。寂寥苍茫的天地间,孤帆远影浸染着赤色的晚霞,如同那红尘中的一盏灯花,似乎顷刻便要没入混沌之中。 而此时,扬州城内的官兵搜寻甚久却依旧寻获不到沐云泽的踪迹,官府已勒令严守城门加强巡逻,形势依旧戒严。 扬州城外的一片树林内,有五匹快马正停在溪流边饮水,这五匹的马的主人各个身材精壮,年纪相当,双目炯炯有神。虽皆着青一色的粗布短打,却难掩其不凡气度,一看便是常年习武练功之人。 几人围着火堆席地而坐,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秀,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傲气,他取出酒囊啜饮了几口,开口道:“听说近日扬州城内不甚太平啊。” “好像是在抓一个杀人越狱的重犯。”接口之人皮肤黝黑,长相内敛,竟就是先前于瘦西湖畔摆渡时与莫小七相识的船家赵戴千。 他此时正坐于男子对面,若有所思道:“据说那人杀了鳌拜的侄子,复又被清廷的走狗抓住关进了天牢,却不曾想他竟是假意被抓,实则是为了进天牢救人,倒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主儿。” 中年男子问:“敢与权倾朝野的鳌拜作对……可知此人姓甚名谁?” 另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子拾起地上的树枝丢进火堆中,此人便是当初在还月楼轻而易举大败凌云双刀的洪门高手。 只听他缓缓道:“就是那个当年从“咒水之难”中险象环生捡回一条性命的,云南沐家的二公子,沐云泽。” “是他?”中年男子嘴边含笑,“据我所知,此人年纪虽轻然武功了得,为人刚正却桀骜不驯。这几年他在江南一带广交朋友,劫富济贫,拦截清廷的囚车,救下不少前朝忠义之士,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当年的咒水之难,连沐天波都命丧于此,没想到他的这个小儿子竟能活着回来,想来此人必定不简单。” 其他人闻言皆点头赞同,那浓眉大眼的男子又道:“如今的云南沐家由大公子沐天鸿主事,那沐云泽虽为二公子,却对他大哥所行之事不闻不问,一心欲行走江湖做个游侠。江湖传言这兄弟俩之间嫌隙已久,倘若咱们能将其收回已用,定能如虎添翼。” 中年男子颔首道:“不错,只不过他年纪尚轻,难免年少气盛,行事冲动,想必再历练个十年八载,磨一磨他的棱角,到时必会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说起年轻人,倒是让我想到了数月前,我曾于瘦西湖摆渡时所遇到的一位少年。”赵戴千思索着继续道,“那少年自京城而来,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却气质不俗,志存高远,对天下兴亡和为君之道见解深刻,还习得一身布库功夫。依我看,他许是清廷哪个高官家的公子,抑或是皇亲国戚。” “哦?那少年可有说自己的名字?” “好像是叫…叫艾轩。” “艾轩…艾轩…艾…轩….”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在嘴里反复品读这二字,眯起双眼注视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光,思虑良久,方缓缓开口念出了一个名字,“爱新觉罗.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