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 第一章 一枝杏花在夜色里悄悄吐露芬芳的时分,月亮和星星便又如往常一样,在香气中不见了踪影。 只有风轻轻飘过紫禁城的碧瓦飞甍,又从那扇雕花窗棂的缝隙钻过,摇曳着烛台上的幽幽焰色,也摇曳着那个垂泪涟涟的女人的衣袂。 她,博尔济吉特氏苏媚儿,曾是大清国高高在上的皇后,然而此刻,她却以静妃的身份长跪于爱新觉罗?福临、她的夫君脚下,语含悲怆:皇上,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纵然臣妾有再大的不是,但念着往日的情分,您怎么着也不该这么对臣妾呀,皇上! 福临,这个曾意气风发的大清天子,此刻,他的眉宇间却寻不见一丝光彩,而只将目光停留于窗外的夜幕。良久,他微微叹息:起来吧,苏媚儿!事情赶至这般地步,也着实怨不得朕,只因你平日仗着有太后撑腰,所以整日飞扬跋扈、目空一切,甚至于将朕这个大清国的皇帝都不放在眼中,何曾有过半点一国之母的风范?朕对你,是真的失望了,你伤了朕的心啊…… 苏媚儿,跪着挪前几步,双手抓住福临的衣襟,哀求,哽咽:表哥……是的,臣妾是做错了好多事连累着表哥伤心了。您是一国之君,不该有臣妾这样一个不懂礼仪的女子为后,可事已至此,您就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好吗?臣妾定当痛改前非,断然不会再做作出令表哥寒心之事……就算是看在臣妾十四岁就入宫随了您,陪您一起看星星,为您讲草原的故事,一晃就是六年的份上,好吗?表哥…… 一句六年,让福临的心猛地疼了一下。是的,他怎能坦然处之?眼前这个女人,她不管做错了什么,毕竟她将六年的时光全都流逝在他的枕边,他的耳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生,能有多少个六年? 再看苏媚儿憔悴的脸庞,福临差一点想要收回皇命,让她再次回到皇后的宝座。然而,君王说出的话,一言九鼎,他不能。他俯身,为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那般柔情:表妹啊……来,朕扶你起来。这坤宁宫朕还给你留着,你也累了,就好生在这里歇着,朕有空的时候,也会常常来看望你! 苏媚儿的啜泣充满了落寞:不,皇上,臣妾不起来!既然皇上心意已决,就让臣妾以一个废后的身份恭送皇上吧。 正此时,一小太监匆匆赶来跪于门外禀报:皇上,大事不好,太后闻听您不顾她的劝阻执意废掉了皇后娘娘,一时气血攻心吐血昏倒,众太医正在抢救…… 闻得此言,福临心急万分,亦顾不得苏媚儿,忙随小太监火速赶往慈宁宫。 望着福临急速离去的身影,苏媚儿那一声绝望的呼唤打破了整个夜空的宁静:皇上…… 灯火通明。太后睡榻罗帐外,一班太医和宫女皆神情紧张,彼此耳语着对太后病情之关心与担忧。帐内,太后双眼紧闭,面色惨白地躺于绫罗锦缎之中,嘴角还依稀可见淡淡血痕。太医院院使纳兰禾正极其专注地为其把脉,她的贴身侍女苏嘛拉姑静候一旁,目光中全是焦虑。 福临疾步赶来,不等内侍太监崔公公通报,便一脚跨进门来:额娘!额娘…… 正窃窃私语的太医和宫女们忙跪倒行礼:参见皇上! 福临顾不得理会他们,径直穿过罗账,忘记控制语声高低:纳兰禾,太后怎么样了? 刚刚把完脉的纳兰禾躬身低语:回皇上!太后乃是一时急火攻心所致间歇性吐血昏厥,稍后微臣开个方子,按此方服药,再加以静心休养,过些日子便无大碍。 听罢此言,福临的心态才有所平静:既是如此,有劳纳兰大人了! 纳兰禾:皇上言重,这些都是微臣之本分! 福临转身对帐外众太医和宫女:都退下吧! 太医和宫女俱都起身离开,纳兰禾也退到帐外着手开药方。 风,吹得帐幔轻舞。福临跪在太后床榻前,轻轻拉起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颊,怜惜而悲伤:额娘!额娘……您醒醒呀!都是儿臣不孝,让额娘伤心了……快点醒过来呀,额娘,儿臣就在这里,您要打要骂怎么着都行…… 福临的样子,让苏嘛拉姑也心疼:皇上!您别这样,太后娘娘已经病倒了,您千万不可再因过度悲切而伤了身子,好吗? 福临眼眶湿润:苏嘛拉姑,朕在这里守着,你赶紧随纳兰大人去拿药,趁早煎了给太后服下。 苏嘛拉姑:皇上!那我去了,您可千万要保重…… 福临无力地摆摆手:去吧! 苏嘛拉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望着,一边走到帐外和纳兰禾一同出了慈宁宫。 跳跃的烛光映着突然间静得可怕的屋子,当福临再一次凝望额娘惨白的容颜时,泪,终是忍不住开始在眼眸中悄悄绽放,然后,一滴,一滴,滚落,凉凉的,热热的。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多了一些匆匆飘过的云朵! 此刻,美丽的准格尔草原却有皎洁的月光,有璀璨的星星,有沁人心脾的花儿的芬芳,有各种鸟儿好听的歌声。 海兰朵,恬静若水、丽质天成的海兰朵,会弹出悠扬的琴声的海兰朵,她正轻轻褪去五彩的裙衫,她正将自己一点点融入那清清的湖水。她闭上梦一样的眼睛,用手拢起一汪在月光下闪着雪花般光泽的湖水举过头顶,然后,让它从指间洒下,洒过乌黑的发,洒在她光滑如玉的肌肤,然后,她无声地、娇羞地微笑! 海兰朵,当明日的朝阳从草原升起,她就将穿起漂亮的嫁衣成为心爱的乌拉台哥哥的妻,今夜,在这童话一般的湖水里,她将和她十七年的少女时代做永远的告别。 当又一汪湖水从指间落落,海兰朵心语万千:乌拉台哥哥,此刻,你在做什么?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在甜蜜地憧憬和等待着我们明天的婚礼?乌拉台哥哥,有那么多女孩子都喜欢你,你会一辈子都只对我一个人好吗?你说过,你会和我一起慢慢变老,你能做得到吗? 乌拉台哥哥,我海兰朵初见你,你就已经烙在我的心里,此生绝不相忘。 我记得那是多年前一个下雨的黄昏,义父不在,我一个人蜷缩在毡房的角落,听得外面雷声轰鸣,莫名的恐惧让我不知所措,只剩傻傻哭泣。 你进毡房时,浑身湿透,你伸手递过热气腾腾的羊奶只说了一句话——我叫乌拉台,是台吉的儿子,趁热喝了羊奶,我不会害你。 我怯懦地望着你,心里在想,台吉大人的儿子,那该是多么尊贵的身份,怎么会跑进这间低矮的毡房,怎么会知道有我这么一个孤独无助的小女孩正在饥饿与无助中试图用眼泪为自己壮胆? 迎着我的目光,你说了第二句话——我知道你叫海兰朵,以后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长大后我要娶你做我的新娘! 你的眼中全是真诚,我不再戒备,接过羊奶一饮而尽,瞬间,暖流游走于每一根血管,我不善言辞,尤是再此前从不相识的你面前,更是语辞堵塞,努力间只说出两个字——谢谢! 你说你会唱草原的歌,你说你用歌声陪我一起等待义父归来。我还是蜷缩在角落,竟然忘记为你拿条毛巾擦去你脸颊的雨水,只是听你唱起好听的歌谣。 你的声音很纯净,纯净到让我忘记了外面的一切。 你的目光很像一片星空,闪烁着晶晶然的光芒。 雨停了,你拉过我的手说是去外面看彩虹,我不再有芥蒂,冲你微微笑,跟在你身后出了毡房,天空,那道彩虹的却很美。 你说,如果我们都有翅膀,就可以飞向天空,在彩虹的肩膀跳舞。 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听,只是在你给与的世界里放飞想象…… 乌拉台哥哥,那个黄昏以后,你就成了我心间最美的梦,这梦,明日就将成真…… 她的乌拉台哥哥,年少英武,是整个草原上的女孩子都偷偷藏在心底的梦,只可惜,他心间惟念一人——海兰朵。不知,明日看着他为她戴上美丽的花环向着遥远的昆仑神顶礼膜拜时,该会有多少女孩子躲在无人的角落独自哭泣。 这一刻,乌拉台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痴痴地望着天空,那里,群星闪烁,月色撩人。 心爱的海兰朵,此刻,你在做什么?你在一想到明天就要做我的新娘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吗?你已进入甜蜜的梦乡、穿着漂亮的嫁衣在花丛中起舞吗? 心爱的海兰朵,以前,你都喊我哥哥,明日,当我将你抱进贴着红红喜字的毡房成为你的新郎,你该喊我什么? 心爱的海兰朵,等我们结婚了,你会不会遵守当初的承诺,为我生下像我一样勇敢的儿子,如你一样聪慧的女儿? 夜莺的叫声传来,让乌拉台轻轻哼起深情的蒙古小调,让刚刚上岸还未拾起裙衫的海兰朵像更像一朵出水的芙蓉! 这个夜晚,时光的针指向大清顺治十四年。 这个夜晚,有人在泪光中绝望,有人在花香里沉醉! 第二章 天空蔚蓝,一朵朵洁白的云儿轻轻浮动,同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那青青的草、漂亮的格桑花,还有悠然自在的羊群勾勒成令人神往的画意。 一阵阵欢声笑语合着独具草原韵味的礼乐在缕缕春风里飘荡。 这是海兰朵和乌拉台的婚礼!他们的红妆艳得夺目! 乌拉台轻轻挽起海兰朵的手,在众人无拘无束的喝彩声里缓步走至一堆燃得正旺的炭火前,站定。 司仪官拖长了语调:新人面朝东方,祭拜昆仑神,愿神灵见证你们纯洁的爱情! 随着司仪官的话语,新郎新娘相视微微一笑,双双面朝东方,跪倒在扑腾着耀眼焰光的火堆旁,虔诚膜拜。 众人的喝彩声再一次如潮涌来。 博日格德,这片草原最优秀的部落首领,乌拉台一直视为榜样的阿爸,此刻,他和夫人一起,陪海兰朵养父丁宁坐在摆满了香喷喷的羊肉和青稞酒的桌案后,投向新人的目光中尽皆幸福。 司仪官一边示意新人走至父母跟前,一边再次拖长了声音:新人拜过长辈,感谢他们草原一样辽阔的养育之恩! 乌拉台和海兰朵应声拜倒,众人掌声经久不绝。 司仪官声音又起:新人对拜,愿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低头,对拜,彼此莞尔一笑,海兰朵秀丽的脸颊泛起娇羞的红晕。 漫天的花瓣将乌拉台和海兰朵包围,在场每一个人的笑颜都似乎在飞旋。 突然,一对清兵气势汹汹而至,迅速将整个婚礼现场合围。 欢闹的人们突然间鸦雀无声,都在以猜疑的神色望着这些不速之客。 一名御前统制装束的清兵头目翻身下马,从怀中拿出一道黄绢,盛气临人:台吉博日格德何在? 正诧异中的博日格德赶忙跪倒在地:下官博日格德见过大人! 清兵头目扬了扬手中的黄绢:今有圣旨在此,命本官爱新觉罗?那图全权负责准格尔草原诸项选秀事宜。听闻你部有一女子海兰朵,其品貌、才艺俱佳,故,已入备选之列,请台吉大人即刻唤她前来随本官进京面圣!若有违抗,则视为破坏满蒙和谐,诛连乡里! 听得那图之言,众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知台吉大人将如何应对。 乌拉台见势不妙,忙借着人群掩护,带海兰朵偷偷躲入蒙古包内,并叮嘱:海兰朵,你好好待在这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出来。 海兰朵甚是不安:乌拉台,你应付得了吗? 乌拉台轻轻拍拍海兰朵的肩安慰:没事,有我在,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说完,他迅速地钻出帐篷。 博日格德一时心急万分,但仍作镇定状:恳请那大人高抬贵手!只因海兰朵与犬子乌拉台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方才已经拜堂成亲,所以无缘沐浴皇恩了。若蒙大人成全,下官定当厚礼相赠,以示孝敬和谢意! 那图嘴角掠过一丝不屑:博日格德,本官也非有意拆散贵公子佳缘,只是本官几经周折,才好不容易为皇上觅得绝世佳人,岂能因贪图你的一份小礼而置圣意于不顾?休要再这般啰嗦,快将海兰朵叫过来! 博日格德面露难色,正欲再行恳求,却见乌拉台气冲冲地走至那图跟前,朗声:那大人,若是我乌拉台不肯呢? 那图恼羞成怒:大胆乌拉台,你敢抗旨不遵?来呀,给我就地正法!其余人等随后均有诛连! 几十名清兵迅速拔刀将乌拉台重重围住,想要杀他,而乌拉台和人群中他的部下也都横刀欲战。 恰逢此时,只见海兰朵从蒙古包内走出,艰难地冲开人群来至那图面前跪倒,声音甜美而焦急:大人息怒,只要能使乌拉台和众位乡邻免遭祸端,小女子海兰朵愿随大人进京! 见到海兰朵,那图也一时被其恬静而超凡的气质所怔住:你就是海兰朵?果然倾国倾城!等到进了京城呀,皇上一定至少会封你个皇贵妃当当的!好呀,本官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权且当刚才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那图的话还未说完,乌拉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冲海兰朵喊:海兰朵!你不能啊……我乌拉台即便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让他们将你带走! 那图呵斥:休得猖狂!若不是海兰朵姑娘深明大义,恐怕此刻你早已成了一团肉酱! 看着眼前的一幕,博日格德依然傻傻的跪在那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渗出,不知所措。其妻与海兰朵养父丁宁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子。 海兰朵也不理会乌拉台,而是无比从容地说给那图:求大人容我和亲人们告个别,随后便随大人一同出发! 那图:行啊,只不过速度要快点! 海兰朵起身穿过清兵让出的通道来至乌拉台身边,拉起他的手,在莹莹泪光里柔声:乌拉台!不要伤心了,天意弄人,都怪你我势单力薄,无力抗拒命运的安排……我若不随他们而去,你,阿爹阿妈,还有这些善良的乡邻们,都将逃不过厄运,你懂吗? 乌拉台因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写满了哀伤,他抽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海兰朵的秀发:不,海兰朵!我不管这些,我不让你离开,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你走了,我也不活了! 海兰朵:听话,好吗?你是草原的儿子,就该像雄鹰一去搏击长空,切不可因儿女情长而折断了飞翔的翅膀……你要记着,我不管走到哪里,都走不出对你的牵挂,你,乌拉台,会永恒地刻在我心灵的原野! 乌拉台声音颤栗:海兰朵…… 海兰朵抽出乌拉台别在腰间的小刀,簌的一声割下一缕自己的头发递给他:缕缕青丝,我之心意,就让它陪在你身边!有什么心事,就说给它,我会听到的……还有,要记得替我好好照顾阿爹阿妈,他们年纪慢慢大了…… 乌拉台泣不成声,将海兰朵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我会的,我会的!海兰朵,此去相见无期,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那图的一身催促让众人一惊:行了行了,这会儿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该启程了! 海兰朵从乌拉台怀中站开时已泪流满面,他面向那图:大人仁慈,请再容小女子同阿爹阿妈别过! 那图起身上马,再无言语。 乌拉台之母和海兰朵养父丁宁一同走过来扶起早已好似虚脱的博日格德时,海兰朵也赶了过来,俯身跪倒:阿爹、阿妈,海兰朵对不起你们……这些年来,多亏你们悉心呵护,海兰朵才得以快乐的成长与生活,本想常伴你们身旁,以尽孝道,却不想……却不想…… 海兰朵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乌拉台之母俯身搀起海兰朵,眼含泪花,颤抖的双手拂过她的脸:孩子,千万别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命,是命呐…… 博日格德也无限悲切:孩子,都怪我们没有本事,不能将你留下来……到了皇宫,可比不得在草原上,定要处处谨小慎微,否则,就会迎来一身祸端,记住了吗?孩子…… 海兰朵含泪点头,随后将目光移向养父丁宁:义父!您老含辛茹苦将女儿养育成人,可女儿却再也不能承欢膝下,为您老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女儿不孝啊!女儿走后,您老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天冷了多穿衣,记得夜里盖好被子……记得,记得女儿会一直想念您,为您祈祷…… 丁宁的眼里明明有泪水在打转,可他却强作欢颜,将海兰朵搂在怀里,沙哑着喉咙:孩子,你就安心的去吧!义父身子骨还算硬朗,再说,还有台吉大人和乌拉台照应,义父不会有事的…… 海兰朵将头深深地埋在义父的怀里:义父…… 丁宁轻轻推开海兰朵,为她拭去腮边泪,弯腰拿起地上的一把古琴:孩子,咱不哭,咱放坚强点,好不好……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这把你平时最爱的古琴,它会带走你的寂寞和忧伤! 海兰朵接过古琴:嗯! 此时,早已不耐烦的那图再次厉声:好了好了,别婆婆妈妈了,启程! 几个清兵跑过来凶神恶煞般将海兰朵强行拉开,随在了已经开始挪动马蹄的那图身后,整个清兵队伍缓缓起步。 乌拉台想要去追赶队伍,却突然间双腿一软,浑身没有了任何力量,于是,只能瘫痪般坐在原地,绝望地一身身喊着:海兰朵…… 风起,当海兰朵养父满目凄然地拉起伤感的马头琴曲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面向海兰朵离去的方向用蒙语唱起了哀婉的送别曲! 一次次在留恋中回头张望,海兰朵娇美而又孤单的身影在风里渐渐模糊,模糊…… 别了,爱人!别了,阿爹阿妈!别了,义父!别了,草原…… 如果注定这是劫数,我一弱女子,又能改变什么?惟愿来世,我还能投胎如今生,再无悲无怨,只留相守——与我爱的、爱我的每一个人,与这片美丽的草原! 第三章 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太后慢慢睁开毫无神采的眼睛,视线里,苏嘛拉姑的影子逐渐清晰。 见太后醒过来,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苏嘛拉姑低声:太后,您醒了,来,奴婢扶您起来,这就给您喂药。 说着,苏嘛拉姑吃力地扶太后坐了起来,在她后背放好了棉垫,使她靠得更舒服。 太后无力的挥手,满是疲惫:苏嘛拉姑,你就不用费心了,哀家说过了,生了福临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哀家痛心之极,不如早日归西,一了百了,还喝什么药呢…… 又是一阵咳嗽。 苏嘛拉姑心急:太后,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苏嘛拉姑还再怎么伺候您?这些年来,您对我就像亲人一般,我怎么舍得您呢?再说了,在废后这件事上,或许,或许皇上他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呐。 太后凄然一笑:呵!苦衷?他能有什么苦衷?他这是无知,是愚昧!他是不知道这大清的江山来得有多么不易,不知道要想守住它,使它固若金汤、繁荣昌盛,光靠他们这些满洲旗人是做不到的,因此,必须依靠他蒙古那些舅舅和表兄弟们。那皇后再怎么说,她也是科尔沁草原上卓里克图亲王的女儿,如今,他废了她,哀家那娘家的哥哥和子侄们能高兴吗?朝中那些蒙古族的官员们能心服吗?还有,皇后那孩子哀家了解她,她性格要强,是绝不甘受此大辱的,日后,她说不定将这个后宫搅合成什么样子呢……唉,福临,他糊涂呀…… 正说着,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随着通报声,福临进得门来,径直走到孝庄榻前。 苏嘛拉姑赶紧跪着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福临和善地:苏嘛拉姑,起来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苏嘛拉姑起身:谢皇上! 起身,苏嘛拉姑静静地守候一旁。 福临:额娘…… 未等福临说出下文,太后便不悦:不要叫我额娘!你是大清国高高在上的天子,哀家只不过一羸弱妇人,怎能承受得起?你,走吧…… 福临深感自责,忙跪倒在榻边:额娘息怒!都是儿臣不好,才惹得您患此大病。几日来,儿臣寝食难安,甚是挂牵,因此特来请安,求额娘不要赶儿臣走……儿臣不求额娘宽恕,惟愿额娘早日康复! 太后不再理会福临,而是招手唤苏嘛拉姑:苏嘛拉姑,来,扶哀家躺下,哀家累了,想要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 福临正要起身扶她,却见苏嘛拉姑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说:皇上,您的心意太后娘娘是知晓的,毕竟,您是她的亲生骨肉啊……这会儿太后娘娘该休息了,您就暂且请回吧! 福临心情的沉重都挂在了脸上,他缓缓起身,带着无奈:额娘,既然您还在生儿臣的气,那就好好歇着,儿臣改日再来看您……儿臣告退! 太后侧过头去,默不作声。 目光在太后身上稍作停留,福临默默退去。 门外,传来崔公公的声音:皇上起驾! 这时,太后才微微转过头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囊括了千言万语:唉…… 乾清宫。 福临一脸茫然坐在琴案前,手指拨动间,一曲《高山流水》静静流淌。 崔公公手执拂尘,屏住了呼吸候在一旁。 正此时,门外侍卫进来禀报:皇上!兵部呼和与阿木尔两位大人求见! 福临本就无心弹琴,这时听见禀报,便停住了拨动琴弦的手:让他们进来! 侍卫:嗻! 侍卫离去片刻后,博尔济吉特?呼和与博尔济吉特?阿木尔(两人俱是太后娘家兄长,曾随皇太极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一走进室内便俯身跪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福临忙走至二人跟前,躬身搀扶:二位舅父大人快快请起! 呼和与阿木尔却跪着不动,呼和:皇上!微臣二人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求,若皇上不肯允诺,我二人便一直跪着不起! 福临松开了想要搀扶他们的手,站直了身子,甚为迷惑: 不知二位舅父有何事需要朕效力,说来听听。 阿木尔有点怨色:皇上!皇后不管怎么说都是您的结发之妻,她是有很多缺点,但您怎么能说废掉就废掉呢?您也不想想,为了这大清国的江山,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有多少壮士埋骨荒野?就算是为了告慰这些亡灵,您也不能这么做呀…… 阿木尔话音刚落,呼和又忙接言:皇上!暂且不说夫妻之情,也不说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有多少人为了大清江山而献出了生命。单说我大清如今刚刚站稳脚跟,百废待兴,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您将如何励精图治,扬我国威和昌我国运。却不想,您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废掉了皇后,让满朝文武议论纷纷,颇有微词。您难道就甘愿只做一个整日困扰于儿女情长而置江山社稷大业于不顾的无为之君吗? 听着呼和与阿木尔的话,福临浅笑:二位舅父大人的衷心,朕感念至深!只是关于皇后一事,朕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旨的,今,已成定局,还请二位无需再要多言,免得劳心劳力! 呼和与阿木尔相互一望,跪得更低: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福临:二位还是早点回去吧,朕还另有要事! 呼和:皇上!您若是不允,我们二人就跪死在这里! 福临面呈温怒:你们这是在威胁朕吗?那好,你们就在这里跪着吧!崔公公,走,陪朕去散散心,这里的空气太过沉闷! 说罢,福临转身向门外走去,崔公公紧跟其后。 呼和与阿木尔齐声:皇上…… 他是天子,可天子也有人间悲欢。 每当入梦,福临都会想起皇后,想起她初入宫时,他常常带她在宫里跑来跑去,她就像是一只蝴蝶,虽然有点小任性,但任性得可爱。那时,他不曾想,时光飞过,他们竟然会步入这般田地。 他会常常叹息,他想去坤宁宫看看苏媚儿,然而,每当赶至中途,他便放弃。他不知,见了她,他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他给过她荣华富贵,给过她自己的心,可她,未能珍惜,又该怨谁? 如今为她,娘亲大病,舅父怨他,还有不知多少人在议论着他,他心有千千乱,他想到了御花园。 百花争艳,彩蝶起舞,翠鸟和鸣,御花园的春天别有神韵。 福临一边闲散地迈着步子,一边舒展着腰身:又是一年春色好呐!真想徜徉在这美好的景致里,永不归去…… 一直随在身后的崔公公微笑:是呀,时光飞逝,又一个春天来了。皇上这几日也真是让诸多烦心事折腾的够累了,这会儿,您就忘掉烦恼,好好安享这大好时光吧! 走至一小溪旁,福临驻足观望,清清的水中,一条条漂亮的小鱼在他的倒影上开心的嬉戏。 福临似乎无限感慨:多么自由自在的鱼儿呀,哪里像朕,虽贵为一国之主,却总是挥不掉那些纷纷扰扰…… 崔公公:皇上还是没有忘掉烦恼! 福临:好了,不想那么多了,随朕再往别处去瞧瞧吧! 二人还未起步,却听得有隐隐约约悲情的歌声传来。 福临:听听,这歌声来自何处? 崔公公竖起耳朵努力状:好像是在半山腰的林子里。 福临:走,去看看! 主仆二人沿着园中山间小径向着歌声处走去。 歌声越来越清晰,伴着琵琶的声音。 走到山腰距亭子十几米远的时候,只见得一红衣女子背对他们,斜坐于厅外一巨型岩石之上,怀中琵琶瑟瑟,合着她甜美而又悲切的歌声: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 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 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 楼高莫近危栏倚。 平芜尽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崔公公本要做声唤她,却被福临摆手制止,二人静静立于原地细细聆听。 直到歌声结束,福临才走到那女子身后,颇有感触:姑娘一曲天籁之音,却不知为何愁怨深深? 听到有人说话,那红衣女子一边轻拭泪水,一边转过身来,见是皇上,一脸惊慌,忙下得石块跪着低头行礼:奴婢月浓拜见皇上! 福临:月浓?好名字呀!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月浓微微抬头,只见得她虽满面悲伤,但却丝毫不减其国色天香的容姿。 福临温存地:起来吧,不用再跪着了! 月浓起身的同时,怯懦地:谢皇上! 福临:告诉朕,你在何处当值?为何在此独自悲歌? 月浓:回皇上,奴婢是礼乐坊的歌女,只因入宫三年以来,从未再见家中孤寡娘亲,前日无意间得知她已暴病身亡数月,所以感伤万分,特向礼乐司大人告假半天来此遥寄悲思,却不想扰了皇上游园雅兴,恳请皇上恕罪! 福临听罢,不由心生同情:事已至此,请月浓姑娘多有节哀!不如这样,朕现暂封你云贵人,今日,你就不用再回礼乐坊了,这就随朕回宫! 月浓闻听福临之语,恍若梦中,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福临:崔公公,下山! 回时的小径,仿佛一下子宽敞平坦许多,福临走在前面,脸上有了近日难得的轻松,月浓和崔公公紧随其后…… 第四章 黄昏,驿馆。 斜倚栏杆,面色憔悴的海兰朵目光痴呆地望着远方。那儿,一阵阵孤烟徐徐升起。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草原后,义父怎么样?乌拉台怎么样?他们,定然如自己一般悲伤。 若不是这该死的选秀,此刻,她已是乌拉台的妻,他们正享受着新婚的甜蜜…… 世间事,真是让人无奈! 一阵阵悲伤袭来,海兰朵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被击碎,那些往事,一一再现。 她想起自己刚有记忆,身边就只有一个亲人——养父丁宁。 他俊朗而又沉默,他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她的阿爸,让她叫他义父。那时,她追问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说,他们或许都已经去了天堂。他会写一首娟秀而有力的汉字,他会很多诗词歌赋,他还会用那把古琴弹出悠扬的曲子,这一切,他都让她学会。从那以后,她就成了这片草原上最美丽的传说。 她想起自从那次和乌拉台相识,自己生命的天空就无比灿烂。他给她唱歌,他给她去河中抓鱼,他教她骑马,可她不敢,只是以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在马上驰骋。他说,将来要让她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他说,纵然时光会老,纵然他会老,但他对她的心不会老。 她,海兰朵,并未做错什么,可为何最亲最爱的人却都要和她在悲伤中相望不想见…… 她,海兰朵,并不渴望成为皇的女人,草原才是她的家,才是她一世的归宿,可如今,她却要去遥远的京城,去到那处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深宫里凋零自己的一生,她,不甘心。但即便不甘心,又能如何? 当一只苍鹰飞过头顶的天际时,一位遮掩不住聪慧与美丽的妙龄女子轻轻来至海兰朵身旁:姐姐为何独自惆怅? 玉儿,是海兰朵在这个驿馆偶然相遇的女孩——苏媚儿的贴身侍女。 海兰朵依然望着远方,失落:玉儿妹妹,你说,这世间既有了相逢,又何必再有别离呢? 玉儿:姐姐可是想念草原了? 海兰朵叹息:是呀,是想念草原了!那儿有美丽的格桑花,有洁白的羊群,更有我难以割舍的亲人们…… 受海兰朵情绪的感染,玉儿也变得怅然:其实,姐姐,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就连那些比我们要强大许多的君王们都无法改变,而我们,只不过一些弱小女子,又能如何呢?所以,既然命运不可掌控,我们就只得努力地去适应它,否则,就会过得很艰辛,很痛苦! 海兰朵静静地听着,玉儿略一停顿:就拿我玉儿来说,自小也曾在令人神往的科尔沁大草原快乐地成长,可是,八岁那年,阿爹阿妈却都先后意外身亡,只留下了孤零零的我,多亏卓里克图亲王府的苏媚儿格格收留了我,我才得以有了活着的希望。后来,格格进宫当了皇后,我也就跟着进宫伺候她了……如今想来,我还不是如一叶浮萍般飘来飘去,可有什么办法?所以,我也就慢慢地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轻易去想那些伤心的事情…… 海兰朵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侧身拉起玉儿的手:玉儿妹妹,听你如此一说,我这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能够在这荒凉之地遇见你,姐姐我打心眼儿里高兴! 玉儿:姐姐,若不是这次代格格回科尔沁草原探亲,还不能在这驿馆里遇着姐姐呢!说来也怪,与姐姐相识只不过一两日的光景,可玉儿却总觉得我们很久以前就是好姐妹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等姐姐日后进了宫,可一定要记着来坤宁宫找玉儿呀! 海兰朵如遇亲人:玉儿,有你这样的妹妹,真好!姐姐我到了宫里,一定会去找妹妹的! 风说来就来,驿馆门前沙尘飞扬。 玉儿挽着海兰朵的胳膊:起风了,姐姐,咱们回屋吧,免得着凉,明天还要赶路呢! 海兰朵不再搭话,和玉儿相伴向屋内走去。 远远的天际,那轮落日变得昏黄而模糊…… 这一刻,苏媚儿正坐在太后的榻沿上,一滴滴泪珠轻轻滚落。 苏嘛拉姑于一旁摆弄着苏媚儿刚刚送来的一束鲜花。 太后紧紧握着静妃的手,气色依然很差:孩子呀,不要哭了,啊!姑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姑姑也帮不了你了。你表哥不再是当年那个听话懂事的毛头小子了,他长大了,成了尊贵的皇上了,姑姑的话他听不进去了…… 几声咳嗽过后,太后继续: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媚儿,你就认了吧,不要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了,啊? 苏媚儿委屈地:姑姑!我与表哥同床共枕那么些日子,想不到他竟是全然不顾夫妻情分,如此绝情!出了这样的事,您让我还有何颜面在这宫里晃来晃去,我都不想活了…… 太后:傻孩子,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要想得通,这普天之下有那么多的女人,可皇后的位子只有一个呀,难道她们就都不活了吗? 苏媚儿抽噎:姑姑!其实,媚儿也并非执意留恋那皇后的位子,只是作为一个妻子,被丈夫这样对待,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我这个妻子一无是处呀……姑姑,媚儿也自知确有不到之处,但难道就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吗? 太后安慰:媚儿呀,你想得多了,是你表哥他负了你,他会后悔的。听姑姑的话,好好的过每一天,好吗?!…… 苏媚儿:姑姑! 太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伤心归伤心,可是媚儿呀,你可以怨你表哥,但千万不能仇恨他呐!先不说你们毕竟夫妻一场,就单凭你们的身上都流着我们博尔济吉特氏的血液,你都不能对他有半点的恨意,不是吗? 苏媚儿:姑姑请放心,媚儿并非那心胸狭窄之人,断然不会做出对不起表哥的事! 太后有一点欣慰:难得媚儿如此通情达理,姑姑在这儿代福临向你致谢了! 苏媚儿:姑姑见外了!姑姑安心养病,媚儿突感不适,这就回去了,您多保重! 太后松开苏媚儿的手:如此,你就暂且回吧,等姑姑身子好些了,就来坤宁宫看你。 苏媚儿:是,姑姑! 站起身子,苏媚儿替太后盖好了被子,然后,转身离去。 只是这一刻,那张来时还悲情满满的眼睛里,却在不经意间刻上了深深的冷酷,或者也叫做——恨! 这一刻,缕缕水气从撒满了玫瑰花瓣的浴桶中袅袅升起,浴桶中的女人微闭双眸,两片樱唇散发着无限诱惑,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如雪的肌肤,如云般的秀发一直飘在了桶沿之外。 这个美丽的女人有一个如她容颜一样美丽的称谓——香妃。 丫鬟如烟站于她身后,不时向桶内添一点热水。 如烟调皮地:娘娘,您可真美呀!都说那西施美,依如烟看来,她怎能及娘娘之万一?如烟若是一男儿之身,定要体验一回“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滋味! 香妃睁开绣满媚色的眼睛,嗔怪如烟:就你贫嘴,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如烟撒娇:娘娘,如烟这辈子不会嫁人了,因为我要一直陪娘娘走到下辈子,然后化作一美男子娶了娘娘呀! 香妃从桶中举起一汪水向如烟泼去,如烟笑得如同孩子般躲开。 香妃和如烟正在嬉闹,一宫女跨进门来立于围着浴桶的屏风外:香妃娘娘万福!皇上让奴婢传话,说是今晚不来娘娘这里了,让娘娘自行歇息! 说完,宫女转身离去。 香妃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怎么?皇上不来了…… 如烟也收住了刚才调皮之态,嘴里嘟囔着:娘娘这都准备了大半天了,皇上也真是的,说不来就不来,岂不辜负了娘娘一番苦心…… 香妃靠在了浴桶上,平静而失望:如烟,不要抱怨皇上,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后宫有那么多的绝色佳丽,他不可能将心思都搁在我这儿的……来,帮我穿衣! 如烟:可是娘娘,您还没洗完呢…… 香妃:不洗了,来,穿衣…… 如烟不再说话,满脸沮丧地开始帮香妃擦着身上的水珠。 一丝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了香妃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这一刻,天色尚未完全进入夜幕,然而,福临的寝宫,却早已燃起了红红的烛。 摇曳多姿的烛光为静静躺在福临身侧的云贵人月浓平添了更多美艳。 因为有了这个女人,福临忘记了很多——忘记了废后一事带给他的烦恼,忘记了在这个宫中,还有很多寂寞的粉黛期盼着他的临幸。 这个女人,才和他欢娱三日,就已勾走了他的魂魄! 月浓无限柔情:皇上!奴婢这可是在做梦? 福临侧过头去望着月浓,稍有用力地捏了一下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疼吗? 月浓:疼! 福临:那还是梦吗? 月浓:不是! 福临摆弄着月浓的头发:是的,这不是梦,而是梦的开始。月浓,你以后再也不是那孤苦伶仃的小鸟了,朕这儿,就是你温暖的巢穴! 月浓伸手攀住福临的脖子,含情脉脉:皇上!奴婢不知何时修来的福气,能得皇上如此眷顾,奴婢感念深深! 福临:不要再一口一个奴婢奴婢的,你如今是朕的女人,是云贵人了,无需再这般自卑,记住了? 月浓:或许是在礼乐坊待久了,受惯了歧视,所以习惯了,月浓会慢慢改过来的。 福临打着打着呵欠:夜已深了,睡吧! 月浓将头靠得离福临更近些。 所有的烛光渐次灭去,整个屋子归于一片静寂! 第五章 一轮红日悬于头顶,这是海兰朵离开草原的第十日。再有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京城。 一条官道蜿蜒向前,道旁,是一望无际的原野,麦苗青青,杨柳依依。 海兰朵脸色苍白,和准格尔草原上其余入选的女孩们跌跌撞撞的挪着脚步,护送她们的清兵不时吆喝着:快点,快点! 快到城门时,突然,海兰朵眼前一黑,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人群中有人喊:不好了,海兰朵昏倒了! 队子前方的那图下马赶来,伸出两根手指在海兰朵鼻子下面试了试,态度冷漠:大呼小叫什么呀?这不还有一口气呢吗?来呀,拿水来! 一个清兵将水壶递给那图,只见他拔开壶盖,将水壶高高举起,壶中的水便一股脑儿全都倒在了海兰朵脸上。 海兰朵咳嗽着睁开了眼睛,迷茫的看着周围的人们——这是在哪儿?刚才我不是回到草原了吗? 我看到乌拉台哥哥策马向我而来,还是那般英武,我听到义父为我拉起悠扬的马头琴,还是那般让我心绪飞扬……可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乌拉台哥哥呢?义父呢? 还未等海兰朵完全清醒过来,那图以让人生厌的声腔向她大喊:海兰朵,眼看着就入城了,你挺能挑时间呀,偏偏在这个时候装病,难道是想让总管选秀的董鄂大人说我那图怠慢了未来的娘娘贵妃们,治我个玩忽职守的罪吗? 海兰朵被他一喊,才回过神来,声音微弱:那大人多虑了,您一路上也并未为难过我们,何来……何来怠慢之罪呢? 那图冷笑:海兰朵,想不到你人长得好看,心胸也够宽阔呀…… 那图还未说完,一匹快马如飞而至,到那图跟前时,马上之人也不下马,只是对那图言到:那大人,董鄂大人有令,让您将所有准格尔草原所选之人都带到他的府上暂行休整,等其余各路人马都到齐时,再一起将她们送入宫内! 说完,传令之人调转方向又策马而去。 那图手指在那些蒙古女孩们面前晃动着:你们给我听好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带着美好的梦想来到这里的,待会入了城,到了董鄂大人的府上,都给我好好表现!否则,董鄂大人就会说我那图没有眼光,就会不高兴,他一旦不高兴,你们就都没有机会入宫,入不了宫,你们怎么享受荣华富贵?入不了宫,你们当妃子、当皇后的梦就只能是水中捞月,记住了吗? 女孩中间有人懦懦地说:记住了…… 那图指着海兰朵,以命令的语气对距她最近的两个女孩:你们两个,扶她起来,出发! 在那两个女孩的搀扶下,海兰朵随着队子艰难地前行,脸上,依然见不到半丝血色。 此刻,京城,皇宫。 阳光钻过窗子,熟睡中的香妃妩媚动人的脸庞因为有了它的青睐而更加勾人心魄。 福临已有多日未曾前来看望她,她也已有多日不曾前去见他。 身在这幽深的宫墙之中,她深知女人对于可以主宰一切的君王而言,只不过是兴起时的一点依偎,随时都可以被他遗忘,即便你再有天姿国色,即便他曾在你的枕边有过万誓千盟,你,终究还会成为弃子。 既晓得如此,何须让自己再去做无谓的奢望? 既晓得如此,何不昏昏睡去,任它天昏地暗,也好过清醒地守候绝望。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每一个午后,香妃都让自己睡上整整三四个小时。 跟着主人,如烟也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去打发无聊的时光。 这会儿,厅内那张圆桌上,如烟也趴着睡的正香。 一只云雀扑楞着翅膀飞过窗前时,香妃入梦—— 一望无际的桃花林中,片片美丽的花瓣纷纷扬扬。 阵阵欢笑声里,一对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女手牵手跑在前面,身后,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边跑边喊:父皇,母后……等等稚儿! 青年男女一边继续在林间穿梭,一边回头向小女孩招手:稚儿!快呀!快跑! 小女孩正追赶着,不料脚下一滑猛地摔倒在地,等她再次爬起来时,眼前的一幕让她傻傻地僵在那里,惊恐的眼睛里泪水似乎都要凝固—— 只见她唤作母后的女人满身鲜血倒在了前面不远处,一片片花瓣缓缓落下,撒在了她的身上。 青年男子一边扑向倒下的女人身旁,一边悲怆的喊着:红豆,红豆…… 这时,林间突然从天而降的一群手执长剑的清兵将他团团围住。 一名首领模样的男人一声冷笑,向着青年男子逼近,站定:朱由菘!国之将亡,想不到你却还有心思在这世外桃源里追逐嬉戏,不愧为大明王朝的弘光帝,到底是心胸宽广,令本将军钦佩之极! 朱由菘出奇的镇定: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不知你们将给我朱由菘怎么样一个死法? 清军首领又一声冷笑:好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来呀,送大明的皇帝上路! 一清军闻声手托一条黄绫走到朱由菘身前。 朱由菘慢慢接过黄绫缓缓搭在项间,目中闪过悲光:掠水燕翎寒自转,堕泥花片湿相逢!想不到我大明几百年的江山社稷,今日,却就这样断送在我朱由菘的手里了…… 一丝苦笑过后,朱由菘闭上了眼睛:将军,动手吧! 清军首领点头示意,那名清军双手抓过黄绫两端,正要行刑,却听见稚儿嘶声揭底的哭喊:不要杀我父皇!不要杀我父皇! 听见女儿的喊声,朱由菘忙睁眼朝她大喊:稚儿快跑!稚儿快跑! 清军首领:去杀了她,她是明朝的公主! 几名清兵挥刀向稚儿扑去! 正在这时,却见得一白衣女子如天外飞仙般飘至稚儿面前,抱起她又一跃而起,向桃林外飞去。 稚儿还在哭喊着父皇的时候,朱由菘已静静的倒下,花瓣还在飞扬,他的身旁,是隐约在花瓣间的妻子的脸…… 一脸汗珠,香妃一边喊着父皇和母后一边猛地坐了起来。 如烟被喊声惊醒,忙跑到她的床边: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香妃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如烟,刚才做了个噩梦,我看到了我爹娘都倒在了血泊里…… 如烟一边用锦帕为香妃擦着汗,一边安慰:娘娘别怕,有如烟在呢! 香妃慢慢恢复平静,望着如烟,叹息:如烟,我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如烟停住了正在为香妃擦汗的手,坐在了床沿上:娘娘!您讲吧,如烟听着! 香妃:当年,清军攻破扬州的时候,明朝弘光皇帝和皇后都惨遭毒手,而他们年龄尚小的女儿朱稚儿在眼看也要遇害的时候却被一位白莲教的舵主所救。后来,那位舵主便一边教朱稚儿习文练舞,一边告诉她,长大了一定要杀掉清朝的皇帝为她的父母报仇。再后来,恰逢清宫选秀,已长大成人的朱稚儿便在那位舵主的安排下肩负复仇的使命进了宫,并且成了皇妃。起初,她时刻谨记使命,千方百计寻找着杀掉皇帝的机会。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不是因为没有机会,而是因为,在一段时间的相处里,她逐渐发现这个皇帝并不如舵主所说那般罪该万死,相反,他体察民情,整饬吏治,深得百姓拥戴。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 如烟正听得入神,却见香妃吞吞吐吐,急忙催促:更重要的是怎么了,娘娘您快说呀,急死如烟了…… 香妃继续:更重要的是,朱稚儿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皇帝,看得到他,她就高兴,看不到他,她就失望悲伤……如烟,你说,朱稚儿是不是太没出息了?竟然能爱上了一个灭她父皇江山江上、夺她父皇母后性命的仇人…… 如烟若有所思:其实,娘娘,要如烟说,我觉得那位公主也并不是做错了,因为,杀她父皇母后的又不是那位皇帝,况且,那皇帝能够体察民情、整饬吏治,也的确是一个好皇帝呀!不过,如烟觉得,那个公主她心里面也肯定一直挺痛苦的,您想啊,一边是杀父之恨,一边又是对那位深得拥戴的皇帝的爱,她心里能好受吗? 香妃怅然:是呀,那位公主是挺受煎熬的!因为……,因为那个公主就是我! 如烟睁大了眼睛,吃惊地:啊?那个公主就是娘娘您啊?怪不得如烟发现您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娘娘,您告知如烟这些,怎么就不怕如烟去告诉皇上呢? 香妃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如烟的头发:你不会!因为你是如烟,更因为,我们虽然没有共同的血脉,但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我们,早已是亲人了…… 如烟眼眶有一点湿润:娘娘!如烟自幼父母双忘,自被卖到这宫里来,还是头一回有人把我当亲人看……您放心,您的秘密如烟一辈子都烂在心里,我誓死追随娘娘,娘娘做什么,如烟就做什么…… 香妃将如烟紧紧地搂在怀里:如烟,我的好妹妹! 第六章 虽得云贵人相伴,福临享尽云雨之欢,但太后的病一直不见好转,让他终是不能安分。思来想去,他觉得集文武大臣集体之智慧,定能找出破解之法,于是,决定次日上朝时专议此事。 一夜光景,转眼即逝。 是日早朝,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静候福临上殿。 忽听得值殿官高呼:皇上上朝! 随着值殿官的声音,福临从殿侧走了出来,坐定。 文武百官同时跪倒,声音洪亮: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福临伸出双手示意:众位爱卿,平身! 文武百官起身的同时:谢皇上! 等百官站定,福临:众位爱卿!近日以来,太后凤体欠安,虽有纳兰禾等用心医治,但依然收效甚微,朕颇为挂牵,不知众位有何良策以解朕忧啊? 百官面面相觑,殿内片刻静默。 少时,老臣索尼出列,朗声:皇上!太后之疾,追根朔源在于皇上废后一事,因此,非药物可以彻底治愈。以老臣拙见,泱泱大清不可一日无后,不如尽早另立皇后,方可使太后早日康复! 福临站起稍稍前行几小步:索大人言之有理!只是关于另立新后一事,不知索大人可有恰当人选? 索尼正欲作答,却见重臣遏必隆出列:皇上!要说新后人选,臣以为佟妃知书达理,又出身显赫,更为皇上生下了一位聪慧过人的玄烨阿哥,实乃最为合适不过了…… 遏必隆言还未尽,汉臣范文程又出列:皇上,佟妃虽是知书达理,又出身名门,但她自生下三阿哥之后,便一直体弱多病,整日依赖中药理疗,怎能委以皇后重任? 遏必隆望着范文程,不服:范大人如此诋毁佟妃,莫非是更出色人选不成?不妨说来听听? 范文程也不理会遏必隆,继续面向福临:皇上!臣觉得香妃姿容冠绝,气质高贵,又多才多艺,更是心胸宽阔,若立她为后,必是我大清之福啊! 一旁一直插不上话的索尼又言:范大人,香妃确是不俗,只可惜我大清先皇留有遗旨,凡后继之君,必以满族或蒙古族女子为后,若是立了汉人香妃为后,岂不是让皇上有悖祖上规制吗?再说,太后那一关,也是万万过不了的! 范文程还要争辩,内大臣董鄂硕前行一步,抱拳:皇上!众位大人如此争执到明日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臣以为,前些日子,皇上让臣总管三年一度的选秀事宜,今,各处入选女子俱已临近京城,不日即可入宫,不如等她们进了宫,皇上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能堪我大清皇后重任的人选。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一直沉默的福临环视殿内,以君王独有的威严语气:众位爱卿忠心可鉴,朕深感欣慰!董鄂大人之言,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法,因此,关于新后一事,朕决定,等所选秀女进宫以后再行商议!众位爱卿可有它事上奏? 百官俱都无言。 福临:那好,既然大家再无奏言,那就退朝吧! 福临转身离去,值殿官扯长嗓子:退朝! 百官彼此寒暄着渐次退去。 就在文武百官于大殿之上激烈争论新后人选时,坤宁宫内,苏媚儿正一副茫然之态坐于桌旁。 才不过十几日光景,怎么一切都变了? 她从高高在上的皇后变成了小小的静妃,她往日的荣耀如今都不复存在,她的眼圈发青,她的头发蓬乱…… 她不敢再去回想曾今,可她又该如何去面对未来?她不知道,她只能这般迷茫地傻坐着…… 玉儿也绝没有想到,她代替主人回了一趟科尔沁草原回来时,主人的身份会有如此落差。她劝过她想开些,她为她流过泪,她知道,她也有很多缺点,她很凶,她很自负,但不管怎么说,她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她将她带到了皇宫,她给了她栖身之所。她不愿意看到她变成眼前的模样,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今日,玉儿已在一旁静静待了多时,实在不忍时,她弄来一碗银耳汤。 玉儿:娘娘!您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玉儿为您做了这碗银耳汤,您这就喝了吧! 苏媚儿突然一把将玉儿手中的汤碗打翻在地,愤怒:喝什么破汤?管用吗? 玉儿惊慌,忙俯身清理一地的碎片。 苏媚儿依然情绪激动:爱新觉罗?福临!我苏媚儿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竟然这样对我……你说我飞扬拨扈、目空一切,你说我不把你这个大清国的皇帝放在眼里,这统统都是借口,都是借口……我恨你!我恨你…… 一股浓浓恨意在苏媚儿眼中迅速蔓延,而泪,也悄然欲滴。 收拾完地上的东西,玉儿又怯怯地:娘娘!您不要这样子,好吗?皇上这么对您,他已经伤了您的心了,您若是再这样自己折磨自己,还成吗?您不但不能倒下,相反,您还应该更加乐观的活着,活给皇上看,活给那些想看您笑话的贵人和妃子们看……您觉着呢?娘娘! 听着玉儿的话,苏媚儿恨意慢慢减弱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温存,她望着玉儿:玉儿呀,刚才那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你是不知道,就你代我回科尔沁草原探亲这短短的十几日,我就从一个万人仰慕的皇后变成了一个人人嘲讽的静妃,我这心里憋屈啊…… 玉儿也很难过:娘娘,您的苦玉儿都看在眼里,玉儿心里也不是滋味呀!可是娘娘,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这样了, 您就想开点,啊!您还年轻,还有美丽的容颜,有科尔沁草原上的亲人,有玉儿……所以,您并不是一无所有了,您照样可以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吗? 苏媚儿静静地听玉儿说完,突然,她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玉儿,去,帮我备餐,我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倒下! 玉儿忙高兴的应着:哎! 看着玉儿消失在珠帘背后的身影,苏媚儿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有血丝渗了出来…… 早朝之上大臣们就选后一事的激烈争执,倒是让福临有了些许的欣慰,因为他从中看到了臣子们对大清国的忠诚,更憧憬到了在为期不远的将来,一个更加国富民强的大清国即将屹立于世界东方。 趁着心情不错,他突然有了欣赏丝竹歌舞的雅兴,于是移驾北海公园。 清清的湖面不见一点波澜,一只只水鸟斜着身子飞快地掠过,留下美丽的倒影。 丝竹之声悠悠传来,在那艘装饰艳彩、规模宏大的画舫之上,福临惬意的摇着折扇坐在船舱一端的龙椅之上,视线从未离开过眼前正与众歌女一同翩然起舞的月浓。 每到兴奋之处,福临都会亲不自禁拍手叫赞! 一曲舞罢,众位歌女都退至两旁,月浓脸上泛着娇羞的红晕来到福临身边,柔声:皇上,月浓舞技浅薄,让皇上见笑了! 福临微笑:月浓过谦了,你一曲《霓裳羽衣舞》让朕大开眼界,神清气爽呀!来,坐到朕身边来,陪朕说说话! 月浓缓缓落座,身子轻轻倚着福临:月浓见皇上为诸多事务心力交瘁,所以约了礼乐坊的姐妹特意为皇上编排了这曲舞,以期能够遣散皇上心中烦闷,如果皇上喜欢,月浓和姐妹们会经常舞给皇上的。 福临感慨:月浓啊,你才到朕身边这短短十多日,却让朕感受到了仿佛数十年的温暖。朕,谢谢你!等过些日子,朕一定加封与你! 月浓眼中闪过一点神往,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将身子靠得更紧:皇上!月浓只不过一个穷苦出身的薄命女子,能得皇上倍加呵护,已感激不尽,还怎敢再贪图加封?月浓只求能够一直陪在皇上身边,疼着皇上,护着皇上……就心满意足了! 福临望着远方:不,月浓!朕所言都是心里话……你不知道,朕虽是一国之君,拥有万里河山,又有万千子民,更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但朕其实是可怜的!朕自幼丧父,虽然还有额娘在,朕也知道她其实是非常爱朕的,但她却无时无刻不在用绝对的威严安排着朕的每一步……她让朕才几岁的孩子时就登上皇帝之位,肩负起治理一个泱泱大清帝国的重任,她让一个刁蛮任性的苏媚儿做了朕的皇后……朕内心深处有那么多的无奈与痛苦,可是却没有几个人能够体会,朕孤独啊……是你,月浓,懂得体贴朕,关心朕,所以,朕一定要重重的谢你,报答你! 月浓叹息:皇上!以前总以为君王是没有任何烦恼的,想不到您却也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悲哀……不过这下好了,有月浓在您身边,月浓会懂你,会给你你所失去的一切! 皇上收回目光,良久的看着月浓:月浓,你真好! 月浓再无言语,只看得见她的几缕发丝在微风里柔柔的拂过福临的脸颊。 第七章 海兰朵慢慢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床上。 床边,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正望着自己。 她试图想要坐起身,却被那女孩制止:姐姐,您好好躺着别动!我家大人吩咐过,您身子骨极度虚弱,不可乱动,我这就给您端药来! 海兰朵无力的环顾室内:姑娘!请问,这是哪儿呀? 女孩:姐姐,这是总管本次选秀事宜的董鄂硕大人的府邸。昨日,您被那图将军送来时,刚一进门就昏倒了,我家大人已经请大夫给您诊过脉了,大夫说您这是因为心情郁结,再加之长途颠簸所致,让您在按时服药的同时,也抛开杂念好生歇着!我叫采薇,是我家大人特意安排服侍您的,有什么事儿,您只管吩咐! 海兰朵嘴唇干裂,声音微弱:原来如此。采薇,给你和你家大人添麻烦了,请代我向他致谢! 采薇:姐姐,您不用见外,我家大人心眼儿可好着呢,您就安安心心的在这儿调养,不要有任何顾虑! 海兰朵:那,大人呢? 采薇:大人进宫了,他找皇上有事商议……姐姐,您先躺着,我给您端药去。 海兰朵微微点头,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采薇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姐姐,药好了,您趁热喝吧。 海兰朵伸手去接药碗,却感觉浑身无力。采薇见她如此,便开始喂她。 刚刚喝完药,董鄂硕就揭开帷帐走了进来。 此番进宫,他向福临请示已全部入京的秀女该如何安置,福临让他全权负责,先行筛选,再做禀报。他回府途中,一直都在盘算着下一步的行动。 端着药碗正要出去的采薇边走边指着他对海兰朵说:姐姐,我家大人回来了! 董鄂硕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亲切地:姑娘,你醒了! 海兰朵努力地撑着胳膊,想要坐起来,却不想一阵猛烈的咳嗽让她又一次躺下。 董鄂硕一边扶她躺好,一边说:姑娘需要好好休息,莫要乱动…… 停止了咳嗽的海兰朵望着这位慈眉善目的长者,很是感激:多谢大人,小女子让大人费心了! 董鄂硕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姑娘不必客气!我也曾有过一个女儿,只是在她两岁那年因战乱之故而失散,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我四处寻访,却并未有半点音讯……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也该有你这么大了……也不知何故,自昨日见到姑娘,我这心里就总觉得特别亲近……因此,姑娘千万不要有所顾虑,好好在这府上养病,我就权当是失散多年的女儿回来了,一定好好照顾姑娘…… 海兰朵默然听着董鄂硕讲起自己的女儿,深为他的不幸惋惜。 董鄂硕言还未尽,突然,他的目光久久的定格在海兰朵不知何时滑落在被子外面的一块翠绿的玉佩上面。 顺着董鄂硕的视线,海兰朵伸手摸索着拿起了那块玉佩:大人可是对它颇有兴致? 董鄂硕语含急切:姑娘,这玉佩可否让我细观一番? 海兰朵将玉佩递至他手中:大人请! 董鄂硕接过玉佩,翻来覆去观看数遍:敢问姑娘,这玉佩从何而来? 海兰朵一声叹息:说来话长!小女子也是自幼与爹娘意外失散,义父说,这块玉佩就是当年爹娘与我失散前亲手带在我身上的……只可惜,我那时年龄尚小,已不记得爹娘的样子,而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听义父再说起过他们的半点消息。于是,爹和娘,就只能是藏在我心底的一个梦了…… 董鄂硕听着,忽然情绪激动:姑娘,那你义父呢?他还好吗?他的腿遇着天冷还疼吗? 海兰朵对董鄂硕的举动颇为不解:大人,您怎么……您怎么会知道义父的腿遇着天冷就会疼呢? 董鄂硕突然跪倒在床前,紧紧地抓住海兰朵的手,喜极而泣:孩子呀!爹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你就是我失散的女儿董鄂琪啊……这块玉佩就是当年你娘亲手为你带上的,它上面还有爹亲自用满文刻上去的长命百岁四个字呢……你义父丁宁的腿是老病根了,当年,是爹一直为他从四处寻觅各种名贵药材的…… 讶异中的海兰朵脑海里,一个已尘封于心底、几乎快要遗忘的场景浮现而出—— 在那条两岸芳草鲜美的小河旁,她和义父相对而坐。 义父语重心长:孩子,你现在慢慢长大了,有些事情义父也该告诉你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叫我义父而不是阿爸,为什么我们生活在草原,而我却怎么有一个汉人的名字,并且对汉族文化艺术情有独钟吗?其实,当你还很小的时候,我们都生活在满洲。你爹是皇太极得力干将,你娘是中原最富文化气息的将门千金。因一次偶然,她和你爹一见钟情,后来她远嫁满洲的时候,本也书香门第出身的义父因遭奸人暗算而落魄荒野欲寻短见时,被恰好路过的你娘相救,在她一番开导之下,为报恩,义父也就随她到了满洲……再后来,你爹因随同皇太极统一满洲各部而得罪了不少人,于是,那些人就在一个漆黑的夜里杀入了你家。在混战中,我抱着才两岁的你逃了出来,从此,就和你爹,你娘,还有长你三岁的哥哥失散了…… 她缄默,只是听着。 义父停顿片刻,又在内疚的神态中说起:这一散,就是十多年啊!都怪义父无用,这十多年来虽然一直在托人打探他们的消息,但至今一无所获呀……好在,孩子,你身上还有你娘留给你的这块独一无二的玉佩,等将来有一天啊,你万一有机会去了满洲,或者是中原,说不定就可以通过它找到他们…… 记忆远去,当思绪又回到眼前时,海兰朵眼中早已泪雨纷飞,她望着眼前老泪纵横的鄂硕,哽咽着:爹!你真的是爹吗……女儿也找您找得好苦啊,爹…… 董鄂硕也语声悲切:是,我是爹,我是爹!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海兰朵伸手擦着他的眼泪:爹!我娘和我哥哥呢? 董鄂硕的手在颤抖:孩子呀,你娘,你娘她因找不到你而悲伤至极,已经去了……你哥哥,他现在是朝廷的抚远大将军,此时正忙于军务…… 海兰朵看起来更加虚弱:爹!那我娘她,她埋在哪里?女儿要去看她! 鄂硕:她,埋在城外的海坨山脚下了,那儿风水好……等你好些了,爹就带你去看她! 海兰朵:不,爹,女儿此刻就要去看娘! 董鄂硕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孩子,你还病着…… 海兰朵打断父亲:爹,你可知女儿想娘亲都快要想疯了,女儿只要一息尚存,今日就一定要去她老人家坟前祭奠,恳求爹即便是抬着女儿走,也要成全女儿! 见女儿如此执着,董鄂硕被她一片孝心打动,答应用轿子抬着她去普陀山。 轿子一路颠簸,海兰朵已全然不顾身体难以支撑,她只盼快些到达母亲坟前。 几个时辰之后,普陀山终于到了…… 一张张纸钱在昏暗的天幕中随风散落,坟头的荒草也和着风儿的节拍律动。 坟茔不远处,一条弯弯的小河流过,水面看不见一只鸟儿的飞翔。 海兰朵一身孝装,神色憔悴地跪在坟前,莹莹泪光迷离了眼前墓碑上的字迹:爱妻柳氏雪儿之墓! 董鄂硕一脸悲情,无声地站在女儿一侧。 几番哽咽,海兰朵才终于说出话来:娘!您还好吗?女儿看您来了……您不知道,在草原的那些日子里,女儿有多么想念您……虽然,女儿离开您时并不记得您的样子,但女儿的梦里,您每次出现时都是那么美丽、温柔。您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您有一头乌黑亮泽的秀发,您用甜甜的声音唤着女儿的名字,依偎在您的怀里,您用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给女儿讲动听的故事……可是,娘,每次梦醒时分,当女儿知道这仅仅是一个梦时,失望和泪水总是会将女儿包围……娘,您怎么连女儿再看您一眼的机会都不给,就那么永远地走了呢…… 董鄂硕也眼睛红红的:她娘,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女儿她回来了,她来看你了……如今,你再也不必有遗憾了,女儿长大了,她像你一样漂亮,也像你一样聪慧娴淑,你就安心的歇着吧……这海陀山风景秀丽,又安静清幽,你不会再受那些尘世间纷纷扰扰的牵绊了…… 听着父亲的话语,海兰朵烧着纸钱,泪如泉涌:娘,娘…… 风忽然强劲,天空乌云滚滚翻腾。 董鄂硕躬身搀着海兰朵的胳膊:孩子,不哭了!你娘,他终归是见到你了,可以瞑目了……咱们回吧,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你还病着呢! 海兰朵再一次向着墓碑磕了三个沉甸甸的头,起身,又险些跌倒:娘,女儿回了……在那边您孤身一人,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女儿以后会常来看您的…… 董鄂硕:走吧,孩子! 最后一次凝望娘的“家”良久,海兰朵才终于转身,挪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去。 乌云密布的天空,斜斜的飘起了雨,濛濛的雾霭,模糊了一切…… 第八章 准格尔草原,月如钩。 乌拉台将孤单的背影投在身后的小山丘,不时举起手中的羊皮酒囊向口中猛灌。 海兰朵的离开,撕裂了他的心扉,此段时日,每个夜晚他都是这般度过。 海兰朵,你还好吗? 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可是听不到回答。 丁宁轻轻走过来蹲在了他身后,怜惜地:不要再喝了,孩子,你已经醉了,这儿风大,咱们回帐篷吧! 乌拉台神情恍惚,又灌下一口酒:不,义父,我没醉,我没醉……让我喝,喝了就不会再有烦恼和悲伤…… 丁宁:孩子呀,别这样!义父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义父也何尝不是?只是海兰朵已经走了,你即便喝再多的酒也无济于事啊……回吧! 乌拉台眼中泪光点点:义父,我乌拉台身为堂堂七尺男儿,居然,居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海兰朵被带走,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窝囊,窝囊啊…… 丁宁沉默。 迎着似水月华,格桑朵走了过来。 格桑朵,乌拉台的干妹妹。和所有喜欢乌拉台的姑娘一样,不知何时起,她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全部,然而,她从未对他说起,因为她知道,他此生之爱全都给了海兰朵,所以,她只是偷偷地,将他供奉在心底。他快乐,她就快乐,他伤心,她也便伤心。 丁宁:格桑朵,你来得正好,好好劝劝他吧! 格桑朵蹲在乌拉台面前,心疼地:乌拉台大哥!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幸,我知道海兰朵姐姐的离开深深地刺痛了你,可你光是这样有用吗?你该默默为她祈祷,你该振作起来,更坚强地活下去,这样,姐姐才会走得安心!来,把酒囊给我,我们回去,好吗? 乌拉台:格桑朵,我的痛苦,你是不会懂的,你是不会懂的…… 言犹未尽,他突然很疲惫地合上了眼睛,睡去。 格桑朵一只手拿过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酒囊,一只手将他的左臂搭在了自己肩上:来,丁老爹,咱们扶他回去! 丁宁:哎! 说着,他忙将乌拉台右臂也搭上自己肩膀。 二人颇为费力地将乌拉台扶起,向着蒙古包挪一步,再挪一步。 夜色,迷离…… 同样的月,也悬于董鄂府的上空。 海兰朵辗转反侧,总是难以入眠,于是吃力地披衣下床。 蜡烛燃起,屋子里有了光,可她的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她双手扶着桌子挪到墙角下,墙角,有她那把古琴。 琴声响起,声声凄凉! 乌拉台的音容笑貌就在这琴音里将她的心缠绕。 乌拉台哥哥,我们就这样分开了吗? 乌拉台哥哥,我们就这样一辈子都不可再相见了吗? 乌拉台哥哥,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说给你听,可为何话到嘴边就都变成了眼泪…… 一滴泪珠滚落,被琴弦切成两半。 窗外,起风了…… 次日,阳光安好! 一用过早餐,海兰朵就着起一身崭新的紫衣,让采薇扶着自己来到了后院花厅中晒太阳。 虽是昨夜一宿未眠,但今日心境好于昨日良多,因为父亲昨夜闻她琴声而来,与她长谈快到天亮,深被她对乌拉台的一片痴情打动,所以决定设法不让她进宫而成全她和乌拉台。 父亲此举,海兰朵欣喜万分、倍感释怀,病情自是好转。 正当海兰朵靠在花厅柱子上安享阳光,哥哥董鄂青手执一杆银枪凌空而至。 董鄂青:琪儿,看你今日气色不错,为兄也高兴,给你舞一套枪法如何? 海兰朵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好啊,能一睹抚远大将军的风采,妹妹实感欣慰! 董鄂青浅笑:那为兄就献丑了。 说着,董鄂青银枪一挥,开始舞起,凌厉枪锋惊得花丛中鸟儿扑棱着翅膀胡乱鸣叫。 海兰朵和采薇不时拍手叫好。 董鄂青舞得正尽兴,看到有人从前院沿着青石板小径走来,忙放下银迎了上去,抱拳行礼:王爷驾到,末将寒舍蓬荜生辉呀! 来人一袭白衣,气质不凡,乃福临十一弟襄亲王博穆博果儿。 只见襄亲王笑道:大将军,你我之间谁跟谁呀,不必拘礼! 董鄂青指着一旁摆着茶具的石桌:来,王爷这边落座! 二人坐定,董鄂青一边低头倒茶,一边问:不知王爷屈驾前来,可有事情需末将效力? 听不见回答,董鄂青抬头,看到襄亲王正望着花厅中和采薇低声说话的妹妹发呆。 董鄂青有意识抬高了声音:王爷请用茶! 襄亲王回过神来,颇为不好意思:丽质天成,芙蓉出水,想不到大将军府中竟有如此佳人,敢问那位紫衣姑娘是大将军的什么人呀? 董鄂青:王爷过奖!她是末将失散多年的妹妹董鄂琪,不过,她更喜欢我们叫她海兰朵。 襄亲王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海兰朵的方向:看她一脸疲倦,莫非病了? 董鄂青微叹:王爷有所不知,臣妹自幼因故流落准格尔草原,十多年来杳无音讯,却不想,前些日子在那图将军带回的秀女中得以重逢时,她已大病不起,多亏了这几日静心调养,才稍有起色。 襄亲王轻轻品了一口茶,语气中带怜悯:一个姑娘家,受此磨难,不易啊! 董鄂青为襄亲王杯中又添了添茶:王爷!先不说她了,我们谈正事…… 襄亲王淡淡一笑:呦,这差点还真将正事给忘了。近来各地烽烟四起,平了一处,又是一处,皇上甚为忧虑,特下口谕,让我和将军仔细商议,尽早拿出一份应对方案来,所以,拜托将军多费心了! 董鄂青:王爷放心,末将一定殚尽竭虑,早日制定一份确有成效的方案,以解君忧! 襄亲王起身:如此甚好,那我就先行回府,静候将军佳音了! 董鄂青起身抱拳:王爷慢走! 襄亲王一边前行,一边又回过头来望着海兰朵,深情中尽乃依依不舍…… 数日后,御书房。 福临双眼微闭,静坐于书案之后,似神情安然,却又好像沉思着什么。 崔公公轻声推门进来,小心翼翼躬身:皇上!索尼大人求见。 福临依然合着眼,以温和的语气:宣! 崔公公:嗻! 崔公公刚退下,门外传来他的声音:索大人,皇上在等您呢。 语音落下,索尼走了进来,躬身:皇上! 福临睁开了眼,指着书案对面的位子,以和蔼的语气:索大人请坐! 索尼:多谢皇上! 等索尼坐定,福临:索大人前来,不知何事? 索尼:皇上!关于另立新后一事,皇上前些日子决定从此次所选秀女之中遴取人选,现,各处秀女俱已入宫,且已由皇上亲自考核,不知其中可有能堪我大清皇后重任者?这朝中大臣们私下可都议论纷纷,臣看着也着急,所以才扰了皇上清净,特来获悉详情! 福临无奈地摇头:索大人一心为大清,朕深表谢意!只是大人有所不知啊,朕方才也正为此事焦虑,那些秀女中固然也有才色品貌俱佳者,但她们大都乃汉族女子,于我大清立后之规制相悖甚远,而那些满、蒙女子,又皆是资质平平,令朕甚为失望啊! 索尼:若是这般情形,那的确不可为之。不过,臣昨日去探望太后,她倒有一合适人选,只是她怕说出来,您若不肯,会伤了她的颜面啊! 福临:大人不妨说来听听,只要又不是科尔沁草原上太后娘家的哪位格格就好! 索尼:皇上呀,这还巧了,太后提议的人选还正好就是科尔沁草原上她娘家的一位名叫乌云娜的格格……亲上加亲,这是好事呀,不知皇上怎么就对太后娘家的格格这么反感呢? 福临起身在书案后踱着步,苦笑:索大人呐,您是亲眼看着朕和皇后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此种尴尬境地的,一个苏媚儿,就已经让朕苦不堪言了,如今,又要立一个科尔沁的格格为后,朕这皇帝还怎么当呀?所以,在此次选秀前,朕才特意下旨董鄂硕,让他不要去科尔沁草原选秀,朕是怕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呀! 索尼诚恳开导:皇上!皇后是皇后,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听太后说,这位叫乌云娜的格格既单纯美丽,又善良体贴,绝不会再如皇后一般令皇上不高兴了,您不妨考虑考虑? 福临:关于此事,稍后再议,只是朕近日因各地战事不断,所以疏懒了前去给太后请安,不知她老人家病情如何? 索尼轻叹:以臣看来,这太后的病还是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究其原因呀,还是得归咎于皇后一事啊……所以,皇上,您已经和太后有了矛盾了,若再不抓紧立一个太后满意的新后,恐怕,这梁子会越结越深,太后的身体也康复艰难呀…… 福临如负重荷:索大人,您先请回,立后一事,容朕再好好的想一想。 索尼起身告退:那,皇上,您好好筹划筹划,臣告退了! 索尼的身影,消失在门框里,而福临,却依然愁眉紧锁…… 第九章 对于宫里的女人来说,失落或者是开心了,御花园都绝对是最好的去处,因为那儿既可以分担她的痛苦,也可以分享她的欢乐。 香妃已好久未曾来此。 一阵阵清脆的鸟鸣声中,她和如烟闲庭信步。 香妃:如烟呀,这在屋子里闷得太久了,还真不知外面的世界竟是如此姹紫嫣红,令人着迷,怪不得你非要带我来这里。 如烟:娘娘,如烟见您近日来总是闷闷不乐的,怕您再待在屋子里会憋出病来,所以特意带您来这御花园逛逛,好让您心中的苦闷有所排遣,您可一定不要辜负了这大好春光啊! 香妃坐在了一大块石头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说的也是,我这心里啊,的确是挺纠结的……一边肩负着复仇使命,一边却又不可自拔的喜欢上了皇上,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如烟也随地而坐,有点沮丧:还真难为娘娘了!只可惜,娘娘对皇上的这份心思,他是不懂呀……要不,他怎么这十多日了也不来看看娘娘,害得娘娘只有独守空房! 香妃绝艳的眉间隐约着几许凄婉:如烟,你不懂,这就是一个后宫女人的悲哀!那些君王需要你时,你就是块玉,他爱不释手,一旦他结了新欢,你就成了一块被遗忘的瓦片……听说,他前几日封了一个礼乐坊颇富才气和姿容的歌女做贵人,并且整日和她在一起……因此啊,如我一样的那些妃子们被忽视也就不足为怪了…… 如烟默默听着。 香妃抬头望着天空:不过,也无所谓!谁让我偏偏爱上的就是一个王呢?而王,是不会一辈子只爱一个女人的…… 如烟也抬头望着有片片白云飘过的天空,轻轻摇头,自言自语:听不懂…… 不经意间的一个回眸,如烟看到了月浓也在园中。 她示意香妃:娘娘快看,那边不是皇上新欢云贵人吗? 香妃侧目望去,看到衣着华美的月浓正站在不远处的河边闭着眼沐浴阳光。 她略微打量于她,朝如烟:倒是姿容不俗……如烟,我们回去。 如烟:怎么刚刚才来,就要回去呀? 香妃已起步,如烟随其后,眼中颇为不解。 月浓神色欣然,蜻蜓和蝴蝶在她头顶飞来飞去,不时,她一弯浅笑。 身后不远处,侍女凤儿静静地候着。 当一丝微风掠过面颊时,她眼前幻显出令自己恍若梦里的一幕—— 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她高高的坐在雕满了凤凰的宝座之上。 殿下,文武百官跪拜,齐声高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春风得意,向殿下百官挥手:众位爱卿平身! 百官:谢皇后! …… 还真是赶巧儿,苏媚儿也于这时和玉儿从一旁漫步而至。 凤儿尚未来得及提醒主人,苏媚儿已贴近云贵人身侧,朝她阴阳怪气的道:吆!我说这是谁呀?在这憧憬着什么好事呢? 正入忘我之境的月浓被吓了一大跳,睁眼一看是苏媚儿,忙转身谦卑地行礼:不知静妃娘娘驾到,月浓有失远迎,恳请娘娘责罚! 苏媚儿斜着眼睛上下打量月浓一通后,语气依然让人浑身不自在:原来你就是皇上的新欢云贵人呀,果然是美人胎子,怪不得皇上这些日子将后宫的那些妃子们忘得一干二净,这是有仙女相伴啊…… 月浓经此一番奚落,一时面露尴尬,傻傻地呆在那里。 苏媚儿嘲讽:只是,我说仙女妹妹啊,你既然将皇上的魂都勾走了,怎么这会儿一个人在这享受美景,怎不见你那皇上哥哥陪你呀? 月浓一时无语,眼眶中闪烁着盈盈泪光,不知所措。 多亏一直站在静妃身后的玉儿偷偷示意凤儿,让她赶紧找借口带主人离开。 凤儿胆怯地绕过苏媚儿,对月浓:娘娘,时辰不早了,您该用膳了! 月浓会意,忙向静妃行李:静妃娘娘,月浓告退! 苏媚儿还欲再说什么,却见月浓已和凤儿匆匆离去,于是,她一阵得意的笑。 玉儿:娘娘!您将那云贵人也弄得够呛的! 苏媚儿语中带恨:更好看的还在后头呢!不光是她,我要让福临喜欢的每一个女人都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哼哼! 玉儿默然! 夜至,乾清宫。 月浓依偎在刚与平叛有功的襄亲王痛饮而归、醉意浓浓的福临怀中,哭得委屈。 福临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安慰:月浓,不可再哭。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受,可是你叫朕怎么办呢?不管怎么说,那苏媚儿都曾经是朕的皇后,是朕的结发妻子。如今,她沦落到了这一步,心里肯定不舒服,也肯定在怨着朕,所以,她找个方式好好发泄发泄也未尝不可,至少,能让朕减轻一点对她的愧疚吧……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好吗?就权当是为了朕…… 月浓依然泪流:那好!月浓就权当是为了皇上,所以不再想这件事了。只是皇上,若是月浓以后也不小心惹皇上不高兴了,您也会不会原谅月浓呢? 福临柔声:月浓啊,你不会惹朕不高兴的,即便是,朕也绝不会怪罪于你的…… 月浓轻拭泪眼:有皇上这句话,月浓就算是死也都心满意足了! 门外传来崔公公的声音:皇上!香妃娘娘差人给您送了礼物过来。 福临:先放着吧,朕明日再看! 崔公公:皇上!香妃娘娘请您务必今夜就看,说是等到了明日就不新鲜了! 福临松开了月浓:那好!呈进来吧! 崔公公:嗻! 门开,崔公公躬身,手中拖着一个锦盒递至福临手中,然后退下。 轻轻打开,福临看到锦盒中是一枚水汪汪的红豆,再无它物。 一枚红豆,让福临瞬间满面悲意。 他喃喃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劝君多采拮,此物最相思!香妃这是想念朕了……看来,朕该是去看看她了……崔公公,备御撵,朕要去看望香妃…… 未等崔公公应声,月浓忙上前拽着福临的手:皇上,天都这么晚了,明日再去吧。 福临推开月浓:不!朕就要此刻去……你是朕的云贵人,可她,可她也是朕的香妃啊……崔公公,备御撵! 望着福临离开的背影,月浓的神情在闪烁的烛光里显得那般落寞。 自从在御花园见到月浓,香妃虽是表面平静,实则内心顿生莫名伤感,一回到寝苑,便吩咐如烟不要打扰自己,独自倒在床上似睡又醒,整整一个下午的光阴,就如此度过。 很多往事,在这个下午钻进记忆的深处。 她在想,初进宫,她是怀揣多么巨大的仇恨,她告诉自己,她活着,就是为了看到与她不共戴天的福临死。 为此,她当窗理云鬓,她对镜贴花黄,只为博得福临一笑,只要他笑了,她就有机会。 福临确实笑了,当她如轻云一样出现在他的目光里,他便对整个天下宣布,此生得遇此女,大幸! 而福临不知,此女,在初见他时,心中曾暗藏多少杀机。 都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是的,时间确实可以让很多东西都偏离最初的轨迹,包括爱、包括恨。 朝霞、暮光,数年时光走过,她本有机会可以杀死他,可她未曾那样做,不是她忘记了国仇家恨,而是因为不知不觉间,那个她本该恨的人,却一步步走进了她的心里,以她无法抗拒的姿态。 他曾对她倾尽温存,让她不知何去何从…… 她一边恨着,又一边爱着,然而如今,这爱,这恨,都陷入茫茫然。 苏媚儿被废,她不幸灾乐祸,她只是想让自己暂且稀里糊涂地、心无杂念地好好爱他一回,也被他再无纷扰地爱一回,却谁知,一个云贵人的出现,一切,都坠入深谷。今日见她,她伤,她痛。 又一个夜来的时候,她突然特别特别想念他,她吩咐如烟不惜一切代价弄来那枚最新鲜的红豆给他送去,她知道,他会懂…… 红豆送出,她梳洗、更衣,等! 他,终于来了! 没有特别的激动,当福临跨进屋内的那一刻,香妃只是平静地行礼:皇上!您来了。 福临依然酒意未散,上前轻揽香妃入怀,还如往日温柔:是,朕来了! 香妃:皇上,您喝酒了?! 福临:是,喝了!襄亲王,朕的十一弟,他帮朕平息了战乱,他回来了,朕为他接风洗尘…… 香妃欲搀福临:皇上,您先躺着,臣妾这就为您沏碗热茶解解酒气! 福临并未挪步,眼中有了微微湿润,细细端详香妃:不用,看着你,朕的酒气自会散……香妃,这么多天冷落了你,你,该不会怨朕吧? 香妃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闪过:皇上!您这不是来了吗?何谈冷落呀…… 福临松开拥着香妃的手,径自坐在了背后的凳子上:朕知道,你从心里是怨着朕的,可你就是不说……因为,你是真正在乎朕、尊重朕的…… 香妃声音依然平静如水:皇上!咱不说这些了,好吗?臣妾惟愿皇上过得开心就好。 福临:你的心意,朕是懂得的,可朕负了你啊……罢了,不说这个了!香妃啊,朕有日子没听到你的箫声了,能否再为朕吹上一曲? 香妃眼中也有点点泪的影子:皇上若是想听,臣妾这就吹给皇上。 转身,她从一旁的墙壁上取下那只此前常常为福临而奏的玉箫,撩起衣襟轻轻擦去上面的微尘。 箫声起,悠扬,悲伤! 当香妃的一滴泪终于冲出了眼眶寂寞地滑落时,福临,却已不知何时睡去…… 第十章 数日静养,海兰朵身体好了许多,行动自如,脸色润泽,又因董鄂硕周璇,她也不用进宫参加选秀,更觉神清气爽,不禁想抚琴一曲。 昨夜下了一场雨,门前的几盆红莲今晨看来更是娇艳欲滴。 海兰朵将琴案置于莲旁,纤纤玉指交错间,琴声回荡。只是,今日的琴音,如珠落玉盘,如行云流水,再不见悲伤。 清凉而温暖的风儿轻轻吹过,她衣袂轻舞、发丝飘逸,宛若仙子在尘。 自从与乌拉台分别,她便难得如此心静如水。 再过几日,她便可以回草原,再也不和心上人分开,这喜悦,让流动的音符也觉着轻快。 听见清脆的掌声,襄亲王出现,依然白衣,依然玉树临风。 那次找董鄂青商谈军国大事,偶遇海兰朵,她清雅脱俗之气,成了襄亲王心头挥之不去的思恋,但听得她是此次所选之秀女,他那份牵绊就俱都化作剪不断理还乱的煎熬。 他自幼丧父,幸得皇兄福临不仅仅给了他同胞情,更给了他父亲一样的拳拳至爱,他别无所长,但天生身怀出众军事才华,为皇兄,他将太多的年华都放逐边关。 他说,此生要穷其所学,永葆皇兄千秋江山,绝不背弃。 他说,属于皇兄的一切,他绝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然而,当遇见这个令他心潮难平的女孩,他却再也无法安守对皇兄的誓言。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脑海中放飞她千遍万遍! 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这是为皇兄所选的女人,他不可有此念想,有此念想,就是对他不忠不诚,可是越想要将她忘记,却越是念得真切…… 正当他进退两难之时,却无意间得知因董鄂硕之力,海兰朵并未入宫。于是幸喜不已,连忙出了王府前来睹她芳容。一进董鄂府,见海兰朵抚琴之状如若画中,他不由鼓掌相赞。 见是襄亲王前来,海兰朵忙停下手指,起身行礼:王爷大驾光临,小女有失远迎! 襄亲王忙道:姑娘不必拘礼,倒是我不请自来,扰了姑娘神来之韵,还请姑娘见谅! 海兰朵:王爷可是找家兄商议军情? 襄亲王:此番烦扰,并非军情,只因那日于花厅之中一睹姑娘仙姿,便是朝暮念念不忘,故而前来向姑娘一表丹心…… 襄亲王语中之意,海兰朵自是听得明白,她忙用招呼他落座掩饰窘迫神色:王爷,您看光顾着言语了,倒是忘记了请王爷入座。 襄亲王于琴案旁采薇刚刚摆好的藤椅之上落座,刚想发话,却见董鄂青走了过来。 董鄂青:末将见过王爷! 看董鄂青和王爷寒暄,海兰朵趁机行礼道:王爷,您同家兄所言定是国家大事,小女在此多有不便,先行告退! 未等襄亲王发言,海兰朵已抱琴进了厅堂。 襄亲王心存憾意,只是碍于有董鄂青在,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调整情绪和他聊了起来。 一番闲谈之后,襄亲王的话题还是忍不住回到了海兰朵身上。 襄亲王:大将军,我有一事相求,期大将军能够成全! 董鄂青忙抱拳:王爷只管吩咐,能为王爷效力,乃末将之福分。 襄亲王抿了一口茶:相必我的心思,大将军也该是知晓一二的,所以我就开门见山,恳请大将军能将令妹许配于我,我当一生呵护! 董鄂青为难地致歉:家妹能得王爷垂爱,末将受宠若惊,只是,只是王爷有所不知,家妹虽未进宫,但却已与准格尔草原部落首领之子乌拉台早有婚约,再过几日便要赶回草原完婚,因而还需请求王爷恕罪! 襄亲王的眉宇间失望重重,但随即恢复平静:既是令妹已有婚约,我虽因无缘与她相守一世而颇感失落,但只要她过得幸福就好…… 董鄂青:多谢王爷隆恩! 襄亲王突然间再也坐不住,起身告辞:大将军,我突感不适,这就回府了。 董鄂青:恭送王爷! 当一个男人因为女人而心情不好的时候,酒,是最能懂他的东西。 一回王府,襄亲王便将自己关在屋内痛饮,一杯接一杯,最后索性直接端起坛子喝了起来。 海兰朵,我是大清国的襄亲王,我可以平复叛乱,可我却平复不了念你的心……你知道吗?当听说你就要回草原和另外一个男人成婚,我心之痛,何止刀绞…… 海兰朵,虽只见你不过两次,言语不过十句,可我博穆博果尔却觉着是已相识万年,可这万年的相识,又有何用,你还不是要离去,让我痛苦,让我难过…… 只是襄亲王不知,他此举却是急坏了母亲娜木钟的侍女红叶,此时,她已在门外不知多少次徘徊。 红叶,秀美清婉,自小便跟了娜木钟,今已七年。这七年光阴,她过得幸福而又酸涩。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的少主人博穆博果尔,当她怯懦地奉茶于屋内的他,他在她的视线里将背影转过时,那张脸、那双眼,都让这个刚刚进王府的小侍女的心那么卑怯却幸福地荡漾千回:世间竟有这样的俊逸的美…… 从此以后,她便烙印在她稚嫩的世界里。 她常常站在王府门前那么久,不是依依不舍看他出门,就是切切祈盼他归来。他归来,她就开心,他外出,他就失落。 她一颗少女的心,全被他偷走。 然而她自知身份卑微,太多的奢念不该有,太多的美好不敢求,她只能在心底,将那自卑的爱恋一次次细数。 她也暗自发誓,此生绝不嫁人,就这样一辈子都守在王府,为他端茶倒水,为他欢喜为他忧愁,如此一生,她便足以! 这份心,让七年时光都曾过往,如今,她念他越浓,思他越深。 今日,见他在屋内独自醉饮,她心疼他,本想进去劝他,可她又没有那样做,因为她知道,他肯定是遇着了不顺心的事,既是如此,倒不如让他好好醉一回,醉一回,就会忘记很多烦恼,醉一回,她就可以为他打扫屋子,为他洗衣…… 一声轻轻咳嗽声响于身后,红叶转身,看到了娜木钟。 娜木钟,年过四十,却依然风韵犹存,只是自从丈夫龙体升天,她的脸上,总是多少有些落寞的影子,好在,她还有儿子博穆博果尔,他,是她全部的爱,是她所有的希望。 她受尽寂寞,终是将他抚养成人,她教他如何做人,她教他如何协助福临一统天下。而博穆博果尔,也的确做到了,她欣慰,开怀,总觉可以告慰先皇在天之灵。 她没有别的念想,只想儿子平安、有为,只想自己健康、清静就好。然而,这几日,她却发现他总是心思重重,今日刚从寺庙烧香回来,见红叶在他门前来回踱步,她不觉生疑,忙过来查看, 她还未开口,红叶忙担心地说:娘娘!您回来了,王爷今个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已经在屋内喝闷酒好多个时辰了,怪急人的,可红叶又不敢进去,怕他生气.,您快进屋去看看吧! 娜木钟略微一愣,焦急样:这孩子,这几日我就见一直他魂不守舍,该不会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吧……红叶,赶紧开门! 红叶拍门:王爷,娘娘看您来了,您开一下门! 襄亲王并未支声。 娜木钟一急,也上前拍门:孩子,开门啊,我是额娘…… 襄亲王醉语:不要打扰我,我喝……喝…… 见襄亲王不开门,娜木钟更加着急,这时,却听到吱呀一声,门却开了,襄亲王醉意明显:额娘,您,您来了…… 娜木钟忙进门将他揽在怀中,甚为心疼:孩子,告诉额娘,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了,额娘帮你! 襄亲王嘴里吹着酒气:额娘!孩儿没……没事,就是想……想喝酒了……您不必担心! 娜木钟抚摸着已完全靠在自己怀里的襄亲王:你肯定有心事,否则,你怎么会这样?你就不要瞒着额娘了,啊?有天大的事,额娘都能帮你顶着,好吗? 襄亲王似乎有点儿清醒:额娘!孩儿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候在一旁的红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她忙借着收拾桌上杂乱的酒具来掩饰。 娜木钟微笑带困惑:如此说来,我儿有了心上人了,这是好事啊,你却怎么反倒这样折磨自己? 襄亲王愁眉紧锁:她叫海兰朵……是抚远大将军失散多年的妹妹,孩儿对她一见倾心,可是……可是她却马上就要和别人成婚了……您说,孩儿该怎么办? 娜木钟略有叹息:是这样啊?的确不好说,不过,孩子呀,你先不着急,凡事都是有变数的,咱只要好好想办法,就一定会有希望的! 襄亲王离开娜木钟怀抱,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喃喃地:还能有什么办法……她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娜木钟爱怜地拍拍襄亲王的肩:孩子!办法肯定会有的,只是,你可不能再这样子折磨自己了,啊?如果你的身体垮了,即便是办法有了,那也不顶用了,你说呢? 襄亲王依然痛苦懵懂状,再不言语。 娜木钟:来,孩子,额娘扶着你躺到床上去,你先歇着,额娘亲手给你做好吃的! 娜木钟想要扶起襄亲王,可他却是死沉,她朝红叶:红叶,快来帮忙。 红叶已收拾完桌子,正心绪烦乱,听得娜木钟唤她帮忙,赶紧上前去扶襄亲王。 当握着襄亲王因酒意而更加温暖的手,红叶的心跳又一次加速。 王爷,要是一辈子都能这样握着你的手,那该多好…… 第十一章 夜,月,风! 海兰朵静坐妆台前,细细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看到一张虽依然有着憔悴,但却难以掩饰秀雅端庄的脸,还有那双似水清澈的眼。 镜子映着她的容颜,也映着她的思绪万千。 她渴望时光走得匆匆一些,再匆匆一些,以最可能快的速度穿越这漫长的夜色,将自己带到那个她焦灼期盼着的新的明天。 明天,她就要回草原,见她念之切切的心上人乌拉台,然后,补上欠他的婚礼,执他之手,和他一起走完那个叫做人生的旅途。 无论发生什么,她和他都再也不要分开! 无论他是否会改变,她都始终如一! 她说,自己这一辈子绝不会再爱上别的任何一个男人,不管他是穷是富! 想着这令她兴奋不已的一切,海兰朵不觉轻轻地笑出声来,也全然没有了点滴睡意,于是便想独自去园中的荷塘边走走。 正在这时,听得一阵阵忧伤的笛音从窗外似乎不远处飘来。 她独自喃喃:夜色已深,是谁还不休不眠,吹起这令人伤感的曲子?相必这吹笛之人,心中定有颇多惆怅,不如前去看看。 如此想,海兰朵披上了风衣,推门寻着笛音的方向而去。 笛音愈来愈清晰,是从董鄂府的大门外传来。 海兰朵不去打扰门禁子,径直打开门拴出得府外。 清凉的月色下,她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面对自己,唇间笛音流淌。 用不着细观,海兰朵辨得出此人正是曾有两面之缘的襄亲王博穆博果儿。 见海兰朵走来,襄亲王停止了笛子,冲她微微笑,正欲言语,海兰朵先他而狐疑地发话:王爷? 襄亲王抱拳:扰了姑娘清静,多有歉意! 海兰朵忙回礼:王爷言重,只是小女不解,王爷为何深夜独自一人在此奏笛? 风儿让襄亲王的衣袂轻轻飘动,发丝也跟着轻轻飞扬,只见他言语中多有失落:对于姑娘之心,前日我已向姑娘吐露,怎奈姑娘却是有了婚约之人,故而令我心存憾意,寝食难安,又闻听姑娘明日便将回到草原和心爱之人完婚,难以言表之痛楚将我反复折磨,却又鼓不起勇气当面为姑娘饯行,因此只好在这夜深时分对着姑娘的屋子吹起曲子,算是送别,亦算是祝福…… 海兰朵静静听着,襄亲王的话让她内心温暖却又伤痛。 她想说,襄亲王,您贵为大清国独一无二的王爷,您要风得风,您要雨得雨,有那么多富家千金垂青于您,您何苦要将如此挚爱放逐于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兰朵呢? 她想说,襄亲王,不管怎么说,我海兰朵都感谢您对我的错爱,只是这爱,我担负不起,只因我的生命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乌拉台先于您而占据了我的心、我的灵魂、我的今生来世,所以,我只能在感激里说声对不起! 她想说,襄亲王,忘记我们的相遇,忘记我一个草原来的小女子吧,您一定会找到一个可以让您值得用一生去呵护的女孩为妻的。您是大清国的王爷,您还有着更重要的使命,若是看到您因为我还海兰朵而整日困扰在情感的漩涡中,我会一生愧疚! 她想说很多很多,说给这位才相见不过几面、但却将一颗火热的心完全交给自己的专情男人,只是好多好多话,都变成了莫名的心痛,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王爷,小女只不过一凡夫俗子,却劳王爷这般眷顾,实在汗颜,也深感荣欣,只是王爷,您不该这样,不值得,您的身边,该是有着一个强于小女千倍万倍的女孩陪伴才对…… 襄亲王:自从得遇姑娘,我便觉得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为之倾情的女孩了,既是无缘和姑娘执手相伴,我自会将姑娘珍藏在灵魂的最深处,一世供养,绝不相忘,惟愿姑娘回到草原之后过得安好,我便也心安! 海兰朵眼眶一热,几乎有泪水夺眶而出,但她强忍着: 王爷对小女一片痴心,小女亦当永世难忘,您也要答应小女,一定要好好的,好吗? 襄亲王点头:会的! 风还在吹,海兰朵额前的流海微微荡漾:王爷,很晚了,风也更凉了,您赶紧回府吧! 襄亲王淡淡笑意里几多不舍:还是姑娘先请,好让我望着姑娘的背影一点点消失,我便回府。 海兰朵正要发话,襄亲王阻止她:不要再说什么,就让我看着姑娘的背影! 海兰朵不再做声,抱拳致意,转身,消失在门框里。 襄亲王无声站立,神情平静、哀伤:心爱的女孩,若不是你已有了心上人,你会爱上我、做我的妻吗? 他抬头望天,天空,浮云流动,月色惨淡,像是他此刻的心境。 傻傻地站了很久,襄亲王才终于起步沿着空旷的长街向着王府的方向而去。 脚步,时而轻得连自己都感觉不到,仿佛整个人是飘在空中,时而又重得举步维艰,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就背负在肩上,令他喘息都异常艰难。 他一次次在潜意识里问自己:博穆博果儿,你可以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些达官贵人世家有着倾城之色的千金小姐们的万般柔情和献媚,可是为何,你却就是走不出一个海兰朵为你画在情感世界的那个圈?可是为何,在你的天空里,就那么固执地将一个海兰朵看得比别的任何女孩都好过千倍万倍…… 你,到底爱她的什么?是她的琴音吗?是她的姿容吗?是她的气质吗? 你告诉自己,爱她,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爱她,她的一切一切就又都是理由…… 你说,这就是爱情! 也曾有这样一个声音一次次于心扉处回响:博穆博果尔,如若你真的这一辈子就认定了海兰朵,你完全没有必要这般伤心,这般煎熬,你是泱泱大清国皇帝的胞弟,你是战功赫赫的大清国的王爷,你尽可以以权势强行将她弄到自己的身边,想怎样就怎样,她会绝对的服从,你何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每当这样的想法刚刚从心底滋生,他便随即都会轻蔑地嘲讽自己:博穆博果儿,你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你难道不知,爱情是很神圣的东西?你难道不知,权势可以让你得到一个女孩子的人容易,可要得到她的心,又岂是单单一个所谓的权势就能做到吗? 悠长的街道那家尚未打烊的酒家的幌子在风中来回摇摆,店小二斜坐在门槛上打着盹儿、抱有一丝侥幸地期盼着会突然有顾客上门来。这时,或许是一个梦惊醒了他,又或许是襄亲王一步步向着他走来的心灵感应,他睁开了惺忪的眼,忙起身朝这位身着华服的客人赔笑打招呼:这位爷,里边请! 襄亲王也不做声,一脚跨进店内,落座。 店小二:爷,您来点什么? 襄亲王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金元宝哐当一声置于桌上:酒,最好的酒! 灯光虽是有些暗淡,但金元宝的光芒丝毫不受影响,只见店小二的神情惊愕、窃喜,声音也掺杂颤抖:爷……爷您稍候,小的这就给您上本店最好的酒,管保爷喝得尽兴! 襄亲王静默,店小二跑步到柜台后抱来酒坛:爷,您先慢用,小的再为您切一盘上好的酱牛肉去。 店小二向内室走去,襄亲王也不将酒倒入碗内,只是双手端起坛子仰头就喝,唇间不经意间喊出了三个字:海兰朵…… 是的,他喊的是海兰朵的名字! 因为他忘不掉她,因为她明日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留不住他,连她的人都留不住,更何况她的心? 他能做什么?谁能懂他的哀痛? 何以解忧?唯有这晶莹剔透、浓烈刺激的液体…… 既是如此,就暂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只管让这液体大口大口的进入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神经麻木,让自己的思绪模糊,忘了伤,忘了痛,忘了这份没有任何结果的执念! 或许,明日,他睁开眼,依然会想念那个绝世而独立的女孩,依然会心有千千结,但至少,今夜,他无需再让自己于无望的爱慕里撕心裂肺地伤害自己! 酒入口,滚烫、灼热,如同将心在烈日下炙烤,然而此时此刻,他已全然顾不得。 自从年少到如今,在佳丽万千的宫里,有着绝美姿容的女子每天都是他目光里来来往往的存在,他,博穆博果儿,从来都是心若止水,情感的湖面未曾泛起过半点的涟漪,可如今,一个命运的红颜劫,却将他深深枷锁于无法自拔的世界,伤他的人,痛他的心…… 窗外有风,小店内的烛光微微摇摆,没有人知道,它是否正在以特有的方式安慰着木桌前这个为情所困的男人,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否正在叹息里一次次想要找到那个叫做元稹的诗人所留下的那两句关于爱情的诗句的诠释。 那两句关于爱情的诗句如是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十二章 一声声清脆的雀鸣里,东方的天际线上一片灿烂的红,这是一个美丽的早晨。 还未等天色完全放亮的时候,海兰朵就早已起床安顿一切。这会儿,她已在房间内来来回回踱着步子打发走了三个时辰。 人还未动,她的心却已飞过万水千山,飞到了不知多少次闯进她梦里的准格尔。 她太想念那儿的山,她太想念那儿的水,她,更想念那儿的人! 心爱的乌拉台哥哥,今日,我便出发,朝着你的方向而来,你是否也如我一般高兴? 我知道,这段时日,你该是要忍受多少撕心裂肺的疼痛,等我归来,我定要好好抚平你的伤口,我每分每秒都守在你的身旁,我为你倾尽我的爱、我的情、我的一生一世,我要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你,等我!!! 在董鄂府的最后一顿早餐,大家都吃的并不开心,因为要离别! 餐后,海兰朵一声声啜泣中和父兄一一作别,正要跨上轿子出发,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转眼间一匹快马已至轿前。 马上之人快速下马,朝董鄂硕行礼:董鄂大人,小人乃襄亲王府的人,有要事告知大人。 董鄂硕一脸迷茫:何事这般匆忙? 来人:大人,昨夜王爷不知因何故独自在外狂饮,今晨被发现时已经不省人事,太医试了诸法依然昏昏沉沉,嘴里只管念着令千金海兰朵的名字,德妃娘娘万分着急,特令小人前来请小姐前去王府见小王爷一面,免得他出什么意外,恳请大人允诺! 董鄂硕一脸严肃:怎么会出这等事?那好,你先回王府禀报,我和小姐随后即刻赶到。 来人:多谢大人,小的这就回去禀报,大人务必快些赶来! 董鄂硕点头:嗯! 来人上马飞速离去。 董鄂硕忙对已获悉情况的海兰朵:孩子,情况你也都听到了,咱们赶紧去王府吧,小王爷是大清国的栋梁之才,可千万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海兰朵面露难色:可是爹,我就要启程了呀? 董鄂硕:孩子,爹知道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草原了,可是襄亲王我们绝对不能袖手旁观,你就随爹去见见他,不会耽搁多少时间的。 海兰朵略一思忖,点头:那好吧,爹,咱们这就去王府。 董鄂硕本打算让海兰朵乘轿子,但她嫌那样太慢,于是便也在父亲担忧的目光里用此前在草原练就的、尚很生疏的马术骑一匹随从的马同父亲一道向王府赶去。 襄亲王府,巍峨气派! 只是此刻,它的少主人却脸色惨白的躺在床上,令守在跟前的德妃娜木钟眉宇间尽是焦灼之色,泪光中一遍遍抚摸着他的手,言辞充满了一个母亲对儿子最为真挚的关切: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你别吓着额娘,好吗?额娘已经派人去找海兰朵小姐了,她一会儿就到,你不要让额娘担心,好吗? 和娜木钟一样担心和不安的,还有红叶。 她虽然看似静静地守在一侧,实则内心早已似火烧,然而,她什么都不能为她的少主人去做,因为,她只是她,而并非那个她虽然不曾得见其人,但却早已透过少主人的目光在脑海中将她的样子才想过千遍万遍的、也对她悄悄羡慕而又暗自嫉妒着的女子海兰朵。 这一刻,她能做的,只能是默默为他祈祷:王爷,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你若是有什么不测,红叶的世界,便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红叶,便会生不如死。王爷,求求你,一定要好好的! 当又一滴滴汗水渗出额头,襄亲王再次微弱地喊道:海兰朵,海兰朵,不要走,不要走啊,你走了,我会死的,不要走…… 娜木钟一边为儿子擦着汗珠,一边轻轻拍着他肩膀:孩子,海兰朵即刻就到,即刻就到! 她又朝红叶:红叶,快去外面看看,海兰朵到了没有? 红叶连忙应声:我这就去! 说着,转身向屋外跑去,跨过门槛时,险些被绊倒。 红叶刚刚出得院子,便看到董鄂硕和海兰朵急匆匆沿着花园旁的青石小路赶来。 这就是少主人日夜思念的那个女人吗? 红叶细细望着愈来愈近的海兰朵,似乎要将她的全部都装进眼眶里,再去分析为何王爷会那么痴迷地爱上她。 转眼海兰朵与父亲已到红叶身前。 董鄂硕,红叶自然是认得,她忙躬身行礼:董鄂大人,您可算是来了,快快随奴婢来! 董鄂硕微微颔首示意。 红叶在前,海兰朵和父亲紧随身后,往襄亲王寝室而去。 看到董鄂硕和女儿赶来,娜木钟起身相迎:董鄂大人,可算是将你们父女给盼来了! 董鄂硕回礼:德妃娘娘,微臣来迟,还请见谅! 娜木钟不再客气,目光稍稍在海兰朵身上打量一番,朝她招手:来来来,孩子,赶紧到床前来,让小王爷见见你,他对你念念不忘,只有你能医好他了…… 海兰朵也不多礼,应了一声,便走到床前半蹲着。 她看到往日相见时豪气云天的襄亲王此刻脸色难看、眼圈暗黑,形容极是憔悴,不觉心生一股莫名的伤感与担忧。 襄亲王,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海兰朵吗?我海兰朵在您的心里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襄亲王,我不会爱上你,但我不可以无视你因我而沦落到了这样的田地,我来看你了,你一定要醒过来,一定! 不管怎么说,在这遥远的京畿之地,都是你,将最无私的爱给了我,尽管这爱,我无法接受,但我还是感念你的! 或许这世间,真的有所谓心灵感应吧,当海兰朵正在暗自思量间,襄亲王虽然依然未睁开眼,但却伸手一把抓紧了她的手,声音虚弱到了极限:海兰朵,是你来看我了,对不对?海兰朵,你不要回草原了,好吗?你若是走了,我会死的,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 娜木钟忙对海兰朵:孩子,赶紧告诉他,你不回草原了,你就在这儿陪着他…… 襄亲王昏迷之中的呓语,让海兰朵心间颇不是滋味,然而,要她不回草原,这是万万不可的,她盼着这一天,盼得不知有多苦,机会终于来了,她怎么可以不珍惜?因此,当娜木钟让她告诉他,她不会离开京城,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继而将回首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董鄂硕。 董鄂硕自然知道,这是女儿在求自己说话,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怎能告诉女儿让她拒绝德妃娘娘的请求呢?稍加思索,他朝海兰朵:孩子,先按着娘娘的吩咐去做,别的暂且不管,啊? 娜木钟望着海兰朵的眼神中也满含期待。 海兰朵微微点头,朝襄亲王一遍又一遍轻唤:王爷,您快醒醒啊,我答应您,暂时不回草原,您听到了吗…… 本以为听到海兰朵的声音,襄亲王的病情会好许多,然而令众人失望的是,他依然昏迷不醒。 娜木钟着急,董鄂硕着急! 海兰朵着急,红叶着急! 娜木钟将脸贴在儿子的脸上,泪珠儿一颗颗滚落在他的脸颊,又从他的脸颊滑落在枕上:孩子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海兰朵小姐不是已经来了吗?可你怎么还是不醒,难道你要吓坏额娘不成?孩子…… 董鄂硕豪斯突然想起什么,对娜木钟:娘娘,微臣突然想起,您是否已派人将王爷的情况告知皇上? 娜木钟抹着眼泪:倒是想要派人禀告皇上的,但你也知道,为了废后一事,皇上这段时日亦是心境欠佳,怎好再去为他添堵?董鄂大人啊,你素来聪慧,可有别的法子帮着小王爷醒过了呀? 闻此言,红叶也忙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董鄂硕:是呀,董鄂大人,求求您赶紧帮着娘娘想想法子吧! 董鄂硕神情甚是为难:娘娘啊,这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唉,微臣一时也真不知,不知如何是好啊…… 娜木钟又一次掉下眼泪,独自言语: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儿啊…… 已起身站于一旁的海兰朵一直静默着,目光傻傻地停留在襄亲王的脸上。 她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举国独尊的男人,为了她,竟然到了生命垂危的境地。 她,并非倾国倾城,亦并非富甲天下,她,只不过一个平凡的小女子,何德何能让他遭此劫难? 都说爱情可以成就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如此看来,此言并不是没有道理。 是的,襄亲王,深深爱着海兰朵的襄亲王,他本想用他的爱情去成就一生一世的幸福,然而此刻,他却因为那份根本就看不到希望的爱情而在一步步毁灭着自己! 所有关于和这个女孩的爱的浪漫憧憬,都在他的心扉间如秋花凋零,刺得他遍体鳞伤,痛得他肝肠寸断…… 不,即便我不爱这个男人,但我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醒过来,此刻,我别的什么都不再去想,我只要他醒过来,我给不了他爱情,但我不能看着他就这么一直昏迷下去,那样,我会难过! 如此想着,海兰朵突然若有所悟,对娜木钟言:娘娘,小女有一法,或可一试。 娜木钟忙催着:什么法子?小姐快讲! 海兰朵:琴声…… 片刻,缠绵的琴声起,拨动着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弦。 海兰朵静坐琴案旁,手指在动,心在祈祷:痴心的男人,你可听得到我的琴声?你可知道,你必须醒过来…… 第十三章 女人如若失势,势必想要找一种发泄的方式。 那些曾经的辉煌就在自己不可思议的惊讶中如秋花飘零,苏媚儿在万般苦痛中终于有过一次嘲弄皇上新欢云贵人的机会,那一刻,她感觉气血上涌,感觉自己内心所有的压抑都片刻间得到了释放。为此,她曾暗自庆幸好几日,只是这份庆幸只维系了短短三日光景,便消失得无有踪影。 当又一个百无聊赖的昼夜单调交替,那些无处安放的寂寞让她心中那团其实从未熄灭过的愤怒的火焰再度熊熊燃烧。 月浓,该死的女人,你只不过一个礼乐坊的小歌女,何配夺走本该只有我苏媚儿才有的宠爱? 福临,无情的男人,你与我苏媚儿数载同枕共眠,却怎可就如此轻易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给了别人? 你们不该这般对我,我誓言要你们以最惨痛的代价为我补偿! 是的,苏媚儿无论如何都无法找到心理的平衡,于是,每当整个后宫都闪烁起忽暗忽明的灯光,她便双手撑着下巴坐靠在坤宁宫的门框上,望着前方,恨着那个抛弃了自己的男人,恨着他所宠幸的每一个在她看来都视为仇敌的女人。 今夜,又能看得到此番情景。 玉儿一直在主人的身后,劝她,开导她,只是每一次都徒劳无功。 玉儿第七次开口:娘娘,回屋吧,您已经差不多整整呆坐了好几个时辰了…… 苏媚儿依然沉默,玉儿无策,只好在为她披上披风后再次垂手无声守护。 树叶哗啦啦响起,苏媚儿忽然说道:玉儿,陪我去看看香妃。 玉儿略有诧异:娘娘不是素来都和香妃娘娘未有走动吗,怎么这会儿要去看她? 苏媚儿一边在玉儿搀扶下起身,一边应声:因为这个女人也从皇上的世界里陨落了,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玉儿:哦! 沿着那条青石铺就的小路,再过一片百花齐放的园子,香妃的寝宫便在眼下。 从雕刻着花纹的窗格子中看见苏媚儿和玉儿前来,正在屋内收拾着东西的如烟尽管颇感意外,但还是赶紧出得门来向苏媚儿行礼:奴婢见过娘娘! 苏媚儿难得温存,微微含笑:如烟无需多礼,这夜晚一来呀,我就闷得发慌,所以特此前来看望你家主人,和她絮叨絮叨,快去通报一声。 如烟面呈难色:娘娘,您这可真是赶巧儿了,方才皇上来娘娘这儿了,此刻他们怕是已经睡着了…… 都说女人的脸就是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停留在苏媚儿脸上的笑意瞬间幻化成无可名状的悲哀:什么?你说什么?皇上来香妃这儿了,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和那个叫月浓的小妖精夜夜缠绵吗? 如烟:娘娘,皇上真是来这儿了,大概是他想念娘娘了。 一声叹息,苏媚儿朝玉儿:既是如此,玉儿,咱们回吧,不可扰了人家的良宵! 玉儿应声,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主人离开。 如烟:娘娘慢走! 或许是为了安慰苏媚儿不快的心境吧,刚才还惨淡的月光突然间清澈如水,为这夜色添了些许温馨。 苏媚儿心中,万千思绪汇流成海。 香妃,你终究是比本宫有福气,本来还想着和你一起对付那个小妖精,可是本宫错了! 苏媚儿呀苏媚儿,这偌大的皇宫,从此以后就只剩下可怜的你和身边这个对你忠心耿耿的小丫鬟玉儿了,但你,绝不能就此服输,你必须战斗,必须! 经过一间传出孩子哭声的屋子时,苏媚儿停步。 这间屋子的主人叫佟妃,此刻,他可爱的孩子玄烨之所以啼哭不停,是因为他懵懂稚嫩的眼眶里,又一次看到了母亲因为病痛而渗出额头的汗水,还有她展开唇边的手帕时盛开在它上面的红红的血花。 佟妃,知书达理,聪慧娴熟,只是自从生下三阿哥之后,她原本清丽的容颜早已被久治不愈的重疾刻满了惨白的憔悴。 玄烨,福临的三阿哥,他有着明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然而此刻,这星星一样的眼睛里却全是泪水。 额娘,您这是怎么了?您的额头为何会汗珠滚滚?您的手帕上为何会全是鲜血? 额娘,此前曾是那么爱您的父皇,他此刻不是最应该守在您的身边吗?可是孩儿为何看不到他的影子? 额娘,孩儿好想为您擦擦汗水,孩儿好想给您端一杯暖暖的水,孩儿好想给您说说安慰的话,可是额娘,孩儿做不到呀,只因孩儿,才仅仅不到一岁,还没有学会为额娘做这一切…… 父皇,您在哪里? 屋内烛光闪着鬼魅的焰色,像是福临对儿子的回答:儿子,不要哭,父皇在另一个女人的怀里…… 没有通报,苏媚儿径直推门走进屋子,看到了一个丫鬟正在轻轻为躺在床上的佟妃擦着汗珠。 或许是哭累了,玄烨慢慢扑闪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 看见苏媚儿,佟妃示意丫鬟退下,极为疲惫地朝她打招呼:姐姐,您怎么来了,快坐…… 眼前一幕,让平时骄纵惯了的苏媚儿竟然也不免心生同情,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时,她还在皇后的宝座之上,几乎所有的嫔妃对她都是面前奉承,但背地里却不知以怎样恶毒的话语诅咒,所以,她看似风光,却并没有朋友。 唯独这个女人,她对她既不面前刻意奉承,也不背后诋毁,反而多次委婉劝她应该注意身为一国之母的风范,以德服众。 如今,连苏媚儿自己都奇怪,当时听惯了逢迎之辞的她,居然不但没有生她的气,却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时不时以一句“忠言逆耳利于行”去为自己对这个大胆的女人的宽恕而寻找开脱的理由。 如今,正是因为当初没有听这个女人的话,她才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她才知道,其实这个女人或许就是上苍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可惜,她辜负了上苍。 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当她听到了玄烨的哭声,才会不自禁停下脚步,才会想要看一眼这个已经病了好久,已经虽为皇上产下了龙种,但却依然被渐渐遗忘了的女人,所以,她坐到了她的床前,拉住了她的手,如同心疼自己的姐妹一样去心疼着她:妹妹这是又病得厉害了,唉,可怜你我姐妹一场,如今却竟然都落得如此光景,皇上可真是下得去这手…… 佟妃言语微弱:姐姐,人的命,天注定,尤是我们身为宫里的女人,终究是拧不过命的…… 咳嗽让佟妃的话还未说完,额头便又渗出汗珠来,苏媚儿忙着拍拍她的肩,极是关切:妹妹这病也真是怪了去了,怎么这么久了也就没个好的迹象呢?让姐姐我好生牵挂。 小玄烨咿咿呀呀,不知是否是想替母亲对这个曾是父皇的皇后的女人言说一声谢谢。 苏媚儿伸手想去抱抱玄烨,可他却一下子爬到了床深处,将头依偎在母亲怀里,乖乖躺着不做声。 苏媚儿鼻子突然一酸,竟然差一点掉下然泪来:妹妹呀,你瞧这三阿哥,多可怜呐,额娘病成了这个样子,可父皇却又不闻不问…… 佟妃:姐姐,这孩子也的确可怜,但其实,皇上还是挺疼爱他的…… 苏媚儿插话:疼爱?有这样的疼爱法吗?但凡他要真是心里面有你们娘俩儿,这会儿就不该搂着另外一个女人卿卿我我……所以呀,妹妹,你我姐妹同是命苦之人,以后可一定要拧成一股绳,好好去对付那些夺走了我们姐妹幸福的坏女人们…… 佟妃黯然:姐姐,您心里是怎么想的,妹妹我自是明白,您放心,过去我拿您当姐姐,这以后我还是拿您当姐姐,这既然是姐姐,您就听妹妹一句话,不要再为自己徒添烦恼了,眼下您固然不是皇后了,但您得想得开呀,做一个皇妃岂不是正好可以省去管理后宫的劳顿吗? 苏媚儿目光还是温柔,但她却咬牙一字一字道:妹妹,人负我,我必负人! 佟妃:姐姐…… 苏媚儿起身叮嘱:好了妹妹,你赶紧歇着,待明个儿姐姐我寻得灵丹妙药来,一定帮着妹妹将这病给治好了,姐姐这就回了…… 佟妃想要努力起身相送,但挣扎了数次,却依然未能坐得起来,于是只能挥手:劳姐姐今夜奔波这一趟,妹妹感激不尽,姐姐慢走! 苏媚儿:躺着吧…… 苏媚儿离去,整个屋子又回归静默,小玄烨已经入睡,嘴角浅笑,可是梦见额娘带着他在万花从中捉蝴蝶吗? 跳跃的烛光映红了佟妃的脸颊,她一手将孩子搂着,一手为他轻轻盖好被子,然后,在一滴不知何时偷偷溜出眼眸的泪珠儿中想着已经好些时日不见的夫君。 皇上,你在哪里? 皇上,臣妾的病又严重了许多,如果臣妾走了,你是否会为臣妾伤心落泪? 皇上,咱们的儿子再有几日便满周岁,你可曾想过要为他摆上一桌庆贺的酒席? 皇上,夜好黑,臣妾好怕,好渴望你的一个拥抱,你知道吗? 窗幔轻轻摆动了几下,月光钻过窗子,在夜风中对她说:皇上喝酒了,皇上在一个为他送去了一颗红豆的女人床上睡着了,等她醒了,或许就会回到你和你们的儿子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