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成家》 01.笔仙穿越 是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我翻过挣扎于狂风中的警戒线,确认四周无人后,来到锈迹斑斑的铁门旁,敲门三声。 “谁?”门内一声警惕。 “是我。” 未过多久,铁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开出一条门缝,昏黄的烛光掩不住房内人脸色苍白。 我灵巧穿过狭窄的缝隙,摘下黑色雨帽,随手将同样漆黑的雨衣扔进角落,掏出一张画满符文的黄纸,递上前去。 柳瑾妍向外张望一会,才将门关上。接过黄纸,第一句便是埋怨,“阿染,你怎么才来?” 我撇撇嘴,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吱啦”一声,惊得我心慌慌,却是面不改色,“你这臭丫头真是不讲道理,要到这张符纸我容易吗?晚来一些怎么了?” “可是……我一个人呆在这,很害怕。”她神色紧张,小跑几步,迅速坐下,与我两面相对。 要说害怕,其实不无道理。校规中清楚写到:严禁学生接近东南角的厕所。依我看来,这间厕所除了废弃许久,被当做杂物间,没有其它特别。直到上周发生一起命案,亲眼看见几个面容扭曲的同学被抬出,才知道这里闹鬼。 但是柳瑾妍感到害怕,就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外了,“瑾妍,你别逗我。提出来这玩笔仙的人是你……” 话未说完,对方立即捂住我的嘴,示意噤声。我清楚感受到嘴唇触到的冰凉,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恐慌。 柳瑾妍扫一眼四周,用颤抖的、快哭的语调说道:“阿染,我不骗你,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东西。” 听完此话,心中不胜惶恐,随着她的目光,开始小心观察四周。惨白的墙上人影恍惚,生怕多出些什么。我吞口唾沫,强打精神,问道:“那……我们还要玩吗?” 她犹豫一会,点头,将黄纸铺开,用蜡烛分别固定四角在桌面,掏出一枝笔来。 我立刻伸出手,与她虎口相对,夹着那支透着不祥的笔。不是我迫不及待地寻求刺激,而是想迅速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与我对视一眼,再次点头。 我会意后紧张开口,险些咬到舌头,“笔仙,笔仙,请快来。笔仙,笔仙……” 声音幽幽的,细微的回声在这空大的房间内更显诡异,似乎掺杂别的声音。像是啜泣,又像是诅咒。 我承认,我的双腿已经发软,要是真出现什么,连逃跑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了动静。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我的手缓缓移动,画出一道弧线。 “瑾妍,别闹。”我安慰着自己,看向好友。她的脸惨白如纸,显然比我更害怕, “阿染,不是你在动吗?” “不是。”我摇头,大脑有些空白。 笔下画出一个完美的圆,而画圈的不是我,也不是对面的好友。 我腾出一只手按在胸前,安抚自己。学着恐怖电影固有的桥段,缓缓问道:“笔仙,笔仙,请问,你在这里吗?” 线条拉长,又是一个标准的圆圈。 “笔仙,笔仙,你能出现吗?”说出口后,明显感觉到柳瑾妍的手颤了一下。 老实说,我都想抽自己一巴掌,这时候就应该请走笔仙,转身就走。怎么稀里糊涂问出这样的话。 笔顿在原处,我猜想,可能笔仙需要积攒力量。 果然,安静一会,不知哪钻入的风,忽然大作,扫起地面的灰尘,迷了双眼。待我恢复视觉后,视野中出现一个青衣女子,背对我们。 我险些窒息,大口大口抽气,指尖深深陷入手掌,疼得我冷汗不断。调整一会,我说了句人话,“笔仙,笔仙,请快走。” 柳瑾妍拼了命地点头,附和着:“请快走。” 谁知,青衣女子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扭动腰肢,背着我们跳起舞来。这女鬼倒是文艺,不仅跳舞,还自己哼着小曲伴奏。这声音……甚是耳熟。 我擦了把冷汗,莫名不那么惧怕。冷静地看她唱歌跳舞,心想也许完了就会走了。这么想来,真是个爱卖弄的女鬼。 正想着,青衣女子……啊,不,女鬼,转过身面向柳瑾妍。柳瑾妍怔了怔,双眼瞪得老大,惊恐地看看女鬼、又看看我。也许是这鬼长得忒吓人,吓得她猛地站起,触电似的松开我的手,后退几步,直直倒下。 “瑾妍!”我跟着站起,上前抱起她。她手脚冰凉,已经没了呼吸。我僵了僵,呼吸急促,看向那青衣女鬼,浑身僵硬。 她,她长的,竟同我一模一样! 女鬼踱步而来,俯身,抬手触摸我的脸,“阿让,别再幼稚了,阿让……” 我想躲开,却不能移动分毫,只能盯着她,满是惶恐。 阿让?是她情郎的名字吗? 来不及细想,眼前忽然模糊,在晕倒前只能看到她朱唇张合,至于说什么,便不知了。 02.莫要杀我 我醒来时,躺在一张木漆床上,入眼,白色纱帐,木质矮桌,几张长凳,镂空的窗,糊着薄薄的白纸,透进几缕阳光,甚是晃眼。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头痛欲裂,令我无法安心思考。摸索了一番,床上再没别人。柳瑾妍不在这里。她送我来的吗?可我分明记得她已经……难道昨晚都是梦? 我有些糊涂,正准备下床,听到门外有人对话,立即缩回被子里。竖起耳朵仔细听,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都过去半月,阿让还没醒来的迹象,安道全那老头子是不是老糊涂了?” 阿让?谁?那女鬼也说过这个名字。 我一惊,难道昨晚不是梦?瑾妍真的……心里难过一番,正打算接着听下去,对话已经结束。随后轻细的开门声,我立即闭上眼睛,又偷偷睁开一条缝隙。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身穿短褐的男子走来,黑发编在脑后。 这应该是宋朝的装束。 我更糊涂了。又把男人打量一番,腰间有件物什,透着寒气,明亮亮得晃眼。刀?我弹坐而起,双腿蹬两下,紧靠墙壁,大吼道:“莫要杀我!” 对方显然被我吓到,瞪大双眼,顿在原地。良久,又迈着步子,双手向我伸来。 “饶命啊!救命啊!要杀人了!”我向他踢腿,打实踢到几下,企图反抗。但这厮力气很大,单手擒住我的双脚,另一只手将我按在床上。 难不成他不仅要夺命,还要劫色?想罢,我豁出去,抽出他腰间的刀,对准自己的胸口。杀人我不敢,这种情况下,只能自裁了! 对方一惊,握住我的手,“阿染,你睡糊涂了?我是你大哥啊!” 大哥?我停住手上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阿染?你叫我?”我的确叫阿染,但我不记得有个哥哥。 男子小心抽去我手中的刀,为我盖上棉被,“不然叫谁?你的伤势未好,好生歇息才是。” 至此,我明白,我穿越了。不不,一定是梦,我还没睡醒。于是我翻个身,闭上眼睛。 对方好气又好笑,“阿染,你装睡做什么?” 我睁开眼睛,嘴角抽了抽,原来不是梦。 勉强接受穿越这个事实后,我告诉他我失忆了,不然没别的理由解释我对这里一无所知。 说起穿越,也没什么不好。按着从前看的小说的发展,再过不久,就该进宫当妃子,尔虞我诈、荣华富贵,最后统领后宫。 但是男子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崩溃了。 “我是宋江,你的大哥。你是我的妹妹,萧染。但是行走江湖,扮男子要方便些,除我之外,没人知道你是女子。现如今,你是圣手书生,被唤做‘萧让’。” 原来“阿让”也是我。 说起宋江,乃是北宋时期梁山起义的领军人物,前期风光无限,后期投靠朝廷,起义败北。跟着他的好汉们死的死逃的逃。我暗暗骂声娘,上天对我忒不公,女扮男装就算了,还做了短命的梁山好汉。 接下来几个时辰,在大哥滔滔不绝的描述下,我才知道,我们二人自小父母双亡浪迹天涯,之前在战场上不慎中箭落马,被一个叫做“落尘”的人救了回来。随后,养伤几日,大哥才允许我下床。在此期间,未曾见过其他的人。我也渐渐想通,决定现在这里生活一段时日,找到柳瑾妍后,再一同回去。 这一天,阳光无比温和,我推开房门,阖上双目,嗅了嗅清新的空气,闻到少许梨花香,忍不住露出笑意。 睁开眼时,大哥就站在面前,一脸古怪地盯着我。 我摸摸发热的面颊,轻咳一声,正打算说什么化解尴尬,没想到对方先开口:“虽然我衣冠楚楚,妹妹又没了记忆,但也不能思慕哥哥。这有违伦理。” 我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踹了他一脚,循着梨花香走到中庭。 庭中,一男子正张弓搭箭,一头墨发随意散在腰间,刀刻的眉眼透着冷峻,在梨花雨中,甚是好看。 不知为何,见到他,心头一阵燥热。我张口,想打个招呼,看到大哥正走来,又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话。记得从前看书时,书中写到这个时代的梁山好汉中,有位擅弓箭的美男子花荣,向来便是他了。可我谎称失忆,不应该记得。 花荣松开捏弦的修长手指,箭嗖的飞出,串着几片花瓣,钉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好一个百步穿梨花。”大哥拍手叫好,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 花荣点头,却是面无表情,目光落向我。 大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我,笑道:“阿让的伤势已无大碍,可以随意走动了。”说完揽着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为他斟了一杯茶,又冲我招手,示意我坐下。 03.独门武功 我跑过去。花荣投来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我要是女子,倒也好说,可如今我是男儿身。不妥,不妥。“兄台,你一直盯着在下作甚?”我斟酌一番,凑他近些,压低嗓音,“莫非……你有断袖之癖?” 话音刚落,大哥一口茶喷出,抬手打在我头上,“哪学的污秽之言?” 我略委屈,善解人意道:“我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甚少,他思慕我也是合情合理的。” 大哥抬手又是一下,“这厚脸皮又是同谁学的?” 我更委屈了,指指他,“你。” “……”大哥勾起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踩住我的脚暗暗用力,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倒吸一口凉气,酸着鼻子问:“大哥,我真是你的亲妹……兄弟吗?” “当然。”他品一口茶,若无其事地转向断袖兄,“约许你是忘了,这位是至交花落尘,你的救命恩人。现唤作‘花荣’。” 花落尘?这么娘的名字,让我更确信他是个断袖,还是个哑巴断袖,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瞧见断袖兄悠悠放下茶杯,举手投足间,倒像个公子哥,“阿让……似乎同之前不太一样。” 我怔怔,一方面惊讶他不是哑巴,另一方面他察觉到我不是原来的萧染。 他转转手中的茶杯,看我许久,又悠悠提起,抵在唇边补上一句,“也许是失忆的缘故,可能我多虑了。” 我稍稍松口气,举起茶杯,正欲饮下,大哥插道:“也许是失心疯。” 我一时没忍住,不慎捏碎茶杯,冲他勾起嘴角。 大哥见状,心虚打开折扇,随意扇动几下,看向别处,“伤好了,自然不能懒惰,功夫还是要勤加练习。落尘,同之前一样,你来教导阿让。” 断袖教导我?我悲鸣一番,幽怨瞪着断袖,见他细皮嫩肉的,越看越像个断袖,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于是我不甘地指他,向大哥表露我的真实想法,“他长得这么娘,你确定他没有看上我,借机非礼?” 大哥扶额,转身背对我,约许是装作不认识。 我正欲罗列一些更有道理的话来,只觉身子一轻原来是被断袖兄拎起,转到偏院。 咳,说实话,我有些紧张,毕竟与断袖独处,而我现在是男子,天晓得他一时兴起会做出什么。常言道:狂吠的狗儿不咬人,而那些沉默的需加小心才是。 断袖兄松开手,一双墨如深渊的眸子与我对视。 “咳,断袖……啊,不,落尘君?”我本就紧张,再加上对他极为不熟悉,一时想不出怎样称呼他最为妥帖。 半晌,他清冷开口,“落尘。” 啊,从前的萧染是这样称呼他的?我点头,“落尘有何赐教?” 他不言,递来一个包裹。 我打开,其中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其中一些末梢串线,整齐排列在布袋中。“你不会是要教导在下女红吧?”我晃晃手中的布袋,以一种及其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他。 虽说断袖兄乍一看不那么像习武之人,却也不失刚硬。难不成……这些都是假象?私下里,他喜欢研究女儿家的小玩意?变态啊…… 想到这,我吞了口唾沫,后退两步。 “你自小习的暗器。”他淡淡看我一眼,冰冷的面孔未透露一丝嫌弃。我猜想,他连嫌弃我都觉得有损自己的智商。 我干干笑了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着实过于丰富,以后这样不堪入目的情节,还是少脑补较好。 “这要怎么用?”我凑过去,表现出一脸的讨好。 断袖兄取出其中一根,只是一瞬,我还未来及看清他手上的动作,只觉耳边微风浮动,银针已钉在树桩上。 好功夫。看不出他年纪轻轻,内力却不浅薄。 我慢吞吞拔出一根银针,指尖捻捻,确认它刚劲坚韧,用力甩出。不出两米,银针落地。 我略尴尬,上前捡起,用力甩出,两米落地。再捡起,再甩出,再落地。反复十次亦是如此。这可是我的独门武器,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这个主子。 我恼怒地将布袋扔在地上,狠狠踩两脚,一股脑坐下,“我不练了!” 断袖兄倒无不悦,捡起布袋掸去灰尘,冲我招手。 我自然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但觉得大哥让他教我,总归是有道理的。遂上前去。 断袖兄又重复方才的动作,不过频率放慢许多,这下我能看清他发出暗器的动作。于是学着他的样子,重新尝试。这次不是两米落地,多了一道在树桩弹开的弧线。 尽管如此,仍是不太愉悦。坐在地上,便不愿再起来。功夫我可能是最差的,但是耍赖的本事谁都比不过我。这点我很自信。 04.街头看戏 我以为这样断袖兄会拂袖而去,亦或是过于愤怒出口成章。谁想,他跟着我坐下,看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也好,这样正合我意。我望着天,开始乱想。 来到这里一段时日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如何回去。之所以能够到这里来,大约是因那个青衣女鬼。不知瑾妍有没有跟着过来,如果她同我一起来到宋朝,则极有可能会是梁山的三女侠之一。只要找到她,再来一次笔仙,召唤出青衣女鬼,应该能够回去。可如果她没有过来呢?我记得那晚她已经死了,又或者我也因惊吓过度死了?然后借尸还魂,变成萧让? 想到这,我已经无法推断下去,越发坐不出。可断袖兄还端正坐着。 我耐着性子又坐一会,也许是一盏茶的功夫,也许是一片梨花落地的时间,我终于忍不住,站起。 “阿让你休息够了?” “恩。”既然都站起了,我实在无法厚着脸皮再坐下,只得硬着头皮上。 他这样不易悲喜的性子,很轻易抚平我的毛躁。我终于明白,大哥是派他克制我。可我又怎能这样轻易被克制? 我象征性又练两下,便说要上街吃饭。如果断袖拒绝,我也想好了理由,大抵是:民以食为天,如若不吃饭,则没力气,没力气,则练不好功夫,练不好功夫都怪你不让我吃饭。所以。吃了饭有了力气,才能练好功夫!至于吃完饭不练功的借口,吃饭时再想。 我暗暗夸赞自己聪明,等待他的反应,顺带深深呼吸,准备滔滔不绝高谈阔论一番。谁知断袖点头答应下来,只是要求要跟随。憋得我一时胸闷,准备好的话未能说出口。 想来,并无不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有个跟班,也是极好的。 觅食的这一路上,在断袖的目光下,吃了十个包子,两串糖葫芦,一只烧鸭,不知名的果子又吃了不少。正准备买烧饼时,断袖兄忍不住说话了,“阿让,我记得你从前并不是这般贪食。” “是吗?”我咬一口烧饼,边嚼边说,“可能是失忆了,对陌生的事物充满畏惧,只有吃能安慰我了。你不知道,吃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 话未说完,断袖兄后退两步,借此躲开乱飞的唾沫星子还有渣滓。我笑笑,离他近两步,接着说道:“吃,是一件异常幸福的事情,它能让你觉得活着从此有了意义……” 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我说得愈发高兴,难得他脸上会有表情。看来是个有洁癖的人。正欲罗列些更有道理的话来,不巧被身后的嘈杂打断。我包好半块烧饼,小心收起,挤进密集的人群,原来是官爷在轻薄戴纱幔的女子。 断袖兄跟过来,看到这幕,兴许觉得无趣,望着天,不知又在想什么。 我随手捞起摊边的果子,边吃边看戏。 高瘦官爷握着纱幔女子的纤纤玉手,企图拉她近一些,撅起厚厚的嘴唇。那女子一味后退,空着的另一只手按在腰间,不挣扎也不呼救。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哪有轻薄于人的样子?遂扔下果核,上前撩开纱幔,挑起女子白皙小巧的下巴,冲官爷嚷道:“看见没?应该这么轻薄。” 吵杂声戛然而止。估计官爷被忽然出现的我吓蒙了,像被定住穴位似的定着,连脸上的果渣都忘了擦。 我挠挠头,松开女子。她一双狐眼透过纱幔,勾勾盯着我。我咳一声,转身问官爷,“你可晓得了?” 官爷这才反应过来,抽出刀就要挥来,“大胆!敢这么对本大爷说话!” 我愣愣,只不过是教他怎么调戏姑娘,就要打要杀的。等我想起避开的时候,已来不及了。好在大刀距我一寸时,被一颗石子弹开。 官爷回头怒气冲冲地质问是谁干的,又一颗石子打中脑门。他吃痛后退几步,恼羞成怒地正要开口,膝盖遭到暗算,跪在我的面前。 我瞄到断袖手上一连串动作,心知他帮了我,暗自欢喜,踩着官爷的肩,趾高气昂道:“本大爷就是这么说话,姑娘要这样调戏,知道了吗?” 周围哄笑一片,官爷话都不敢说,连连点头。 我抬起头时,那女子已离开,顿时觉得无趣,掏出剩的半个烧饼,跟在断袖身后。 断袖看起来文弱,但是关键时还是挺靠谱的。我抹了抹嘴角,用油腻的手拍他的肩膀,表达谢意,“断袖,方才谢过了。” “言重。” “不过你救了我,我也不会断袖和你在一块的。” 断袖没说话,只是很嫌弃地挪开我的手。 其实我觉得没什么,衣服脏了洗洗不就好了。过一会,觉得闷得慌,忍不住找话说,“断袖,你觉得刚刚那女子长得如何?” “并非等闲之辈。” “诶?我看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娘子。” 他看向我,稍稍皱起眉头,“寻常?她腰间藏了一把软剑,你没发现?” 我怔怔,背后一凉,实在庆幸那女子没因我的不敬之举动怒,不然断袖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两面夹击中救下我。 回去后,我又找“撑着了,不能动”为借口,不习武功。断袖兄也没说什么,放任我偷懒。这一点,我挺喜欢,认为他是一个好脾气的断袖。 过了几日,大哥外出办事。干脆连借口都懒得找,心情好就练练功夫,心情不好就吃吃美味。这导致一连过了几日,只学会轻功。唔,暗器倒是熟络一些,只是不太能击中目标。 又过几日,断袖说是要接客,大哥也还没回来,偌大的庭院只剩我一个。 我闲着无聊,身上又没银两,只好跑到大哥的房间,期许着有意外的收获至少要有吃的。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大哥回来了。我飞上屋梁,小心藏起来。还好我耳朵尖,不然让大哥发现我在他的房间,不知又要说出什么话来。 05.一见倾心 门开了,不料进来的是三个戴纱幔的女子。其中一个进门便摘下纱幔,一头长发简单盘在脑后,在桌旁坐下,看上去似是愤怒,“这宋江到底卖什么关子,在客栈候了三日未见其人。现派花荣带我们来这,又不见其人。” 另一个冷冷清清的,靠着窗口坐下。看来和断袖一样,是个不爱说话的。 还有一个笑了一声,调侃道:“依我看,顾大嫂你这是急着见男人吧。” 这声音和体型甚是熟悉,难道是柳瑾妍? “你!”被唤作顾大嫂的是个火爆性子,抄起大刀怒瞪对方,“二娘,你要是乱说,不管三娘如何阻拦,我的刀子可不认人了。” 想到柳瑾妍可能身在三人之中,我已是按耐不住,顾不得其他,跳下房梁,拱手做个揖,三人的身份我一心知肚明,不紧不慢道,“三位娘子真是好兴致。” “宋江先生?”顾大嫂收起大刀,语气柔和不少,连称呼都改了。 我含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下见过顾大嫂,孙二娘,扈三娘。”目光落在调侃顾大嫂的女子身上,如果她是柳瑾妍,应该有所反应。对方显然顿了下。 “宋江先生。”一声清冷,我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子。梁山三位女豪杰中,唯有扈三娘是个大家闺秀,这气场,恐怕就是这位了。“这乱世动荡不堪,不知先生能否收留我三人,除去宋狗。” “这……”我挠头,不知该如何回她,毕竟我不是大哥。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一句轻呵:“阿让,休得胡闹。” 我回头看看大哥,眼泪差点落下。 大哥少有的严肃,走来,“三位娘子见谅,舍弟萧让不识大体闹了笑话” 我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在下萧让,还未来及和各位解释,多有得罪。” 大哥摆摆手,示意我出去,又让孙二娘与顾大嫂随意找个空房歇息。留扈三娘单独谈话。 不偷听内容,我也知道结果在书中,这三位女子的戏份还有不少,于是偷偷跟着孙二娘上二楼。确认她的真实身份,对我而言更重要。 “二娘。”终于,在她回房前,我叫住她。 对方顿住,转过身来,纱幔下,脸的轮廓模糊不清。 “你可认得瑾妍?” “瑾妍?倒是个好名字。”孙二娘撩起纱幔,一对狐眼含笑,“圣手书生,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我抽抽嘴角,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还会遇见那个被我调戏的女子。 孙二娘身子一横,挡住我的去路,“不知二娘是否说过,公子长得好似我的一位故人?” “是吗?” 我侧身,正打算钻过孙二娘与墙之间的空隙。未想,孙二娘一双手如蛇般缠着我的脖子而来。 “我对公子一见倾心,若是公子对我也是这般,二娘便生死相许,不知意下如何?” “如何?”我慌忙推开她,一紧张就语无伦次,“这样……额,不妥,毕竟我是女,额,我对你……” “你对我?” “在下对二娘并无意思。” “胡说,你之前救我,刚才还盯着我一直的看,不是喜欢?” 我一时想不起来如何解释,总不能说是找到朋友穿越时空回到未来,只好拱手作揖,翻过栏杆,跃下,“孙二娘,小生告辞。” 兴许是太过紧张,竟是直直坠下。 我暗暗骂声娘,觉得老天对我甚是不公,来到这里的第一朵桃花是个女人,和我一样是个女人!半晌,灰头土脸爬起,这才看见断袖兄手捧包裹,站在面前。 我扶额,觉得没脸见人,内心呼天抢地悲鸣一番,咬牙切齿胡诌起来,“我只是试试这个高度会不会摔死,省的半夜梦游死了都不知。” “……”他没接话。估摸着是不信。 我有些恼羞成怒,匆匆找台阶下,“看来不会。” 他望我半天,似乎想起什么,探手入包裹。我以为他不会接我的蠢话,谁知,他开了口,却是句毫不相干的,“往后远离那女人。” “谁?孙二娘?为何?” “她对你动心了。” “你吃醋了?”我怔怔,速速后退,“果然是个断袖。” 他无言。掏出个果子,扔来。 我自顾啃上一口,甘甜可口,又啃一口。吃着吃着,想起往常看的书中总有这样的桥段:什么不从,什么霸王硬上弓,用些药啊什么的。冷不丁一个机灵,吓得我扔掉果子,“忽然对我这么好,你没下催情药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眉角似乎跳了下,“你说呢。” 毫无波澜的三个字让我斟酌许久,既然他与大哥还有过去的我是至交,应该是个正人君子,额,正直的断袖。想罢,盯着地上的果子,舔舔唇角,厚颜无耻问:“还有吗?” 他摇头。 我又扶额,这次觉得头疼。浪费食物,纯属罪过。 “这镇上有家饭馆不错。”大概他看不下去我痛心疾首的模样,好言提醒。 我懂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让我大可不必那么悲伤,天涯何处无美食,何必单恋一颗果子?不管他同意与否,我抓过他就走,“我吃,你掏银两。” 断袖意料之中的无异议,同我上街。我想他应该是不会拒绝。这要是万一哪天遇到敌人,敌军叫他放下武器投降,他是不是也会乖乖照做?不会……吧? 想到这,我不免担心起来,转头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觉得……唔……挺受看。 正出神,断袖也向我看来,四目对上,不免有些尴尬。我慌忙指着他另一侧的小楼,解释,“额,我是看那里,额,就是那里,似乎有好吃的。” 06.温润如玉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偌大的招牌赫然写着“桃花歌”。他怔住。我也懵了。 方才只顾着辩解,未来及看清招牌,竟是这样一个地方。我挠头,结巴着,“你、你不知道,姑娘多的地方……东西也好吃。” “哦?是吗?”他清冷的三字带着几分戏谑。 “当然。”我硬着头皮点头,事已至此,也只好打肿脸充胖子。遂在他的目光下,鼓足勇气走进去。我也是个女的,有什么好怕的?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只是没见过花姑娘。 刚踏进房门,老鸨摇着绢扇谄媚而来,嘴角一颗黑痣甚是晃眼,“两位公子一看就知道器宇不凡,来我这桃花歌,是看中哪个姑娘?” “姑娘倒是没看中。”我揉揉鼻子,这里过盛的香气让它很是难受,“不如这样,把你这最好吃的都拿上来如何?” 老鸨虽是面露狐疑,却还是照做了。 我和断袖随意找个角落坐下,边吃边看台上的姑娘舞步翩翩。看了很久,才发觉断袖的思绪完全不在这里,闲来无聊,正好逗逗他,“断袖,阿不,落尘,你觉得那姑娘的舞姿如何?” 他淡淡看一眼,“不错。” “人长得如何?” “恩。” 他反应冷淡。我琢磨一下,觉得自己的话并无不妥,一定是问错了问题,想罢,换了个话题,“你觉得在座的公子可否有中意的?” 断袖淡淡瞟来一眼,没接话。 我觉得这问题是问对了。边吃边装作无意张望,果不然找到他目光凝视的人。断袖的口味倒是不错,看上的男子一身黑衣,袖口金丝绣菊,低调不失奢华。同我们一样点了满桌饭菜,却没一个姑娘作陪。看来是个不近女色的,只是不知长相如何。 这时老鸨俯身他耳旁低语,也不知说了什么,他向我们看来,神色诧异。 断袖随即收回目光,装作在看台上姑娘。 我咳一声,吃糕点。对方冲我微微一笑后,继续饮酒看姑娘。 我悄悄指指他,对断袖道:“眼光不错,生得白净,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就是年纪大了些。” 断袖举起青瓷酒杯,小酌,“他是当朝宰相,蔡京。” 说到蔡京,此人在这个时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朝的宰相,权倾一时,又勾结外贼,是个实打实的奸臣。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学富五车,写的一手好字,不得不称为才华横溢。 我听完他的话,惊得筷子离手,落地一声清脆的铿锵,“他,他是蔡京?” 断袖放下酒杯,转了转,点头。 我又看向蔡京,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有无看错。在我印象中,奸臣永远是一个大白胖子,狭长的凤眼透露狡黠。今日长了见识,原来还有相貌堂堂的奸臣。 我沉沉一叹,换双筷子夹住鸡腿,满是忧虑道,“断袖,你……唉,看上谁不好,非看上蔡京,他可身在敌营。” 断袖顿顿,抬手打落我的鸡腿。 若是往常,我定是火冒三丈要他赔上十个,可今日不一样,我戳了他的痛处,有错。我无奈地摇头,挺同情他,夹起另一个鸡腿,吃起来。 台上的姑娘跳完一支舞,老鸨领她在众客中领赏。就在这一盏茶的时间,蔡京消失得无影无踪。 断袖也有所发觉,拉起我,“跟上去,趁机抹杀。” 我舔舔手上的油渍,慢吞吞站起,觉得他的想法太偏激,得不到就要亲手摧毁,这是什么心态。于是试探,“你真要这么做?” 他啧一声,拉着我就要走。 偏不凑巧,老鸨领着姑娘来到这桌掏赏钱,挡住去路。 这应该是上天给他一个不后悔的机会,阻挠他杀自己的心上人,我便这个机会悄悄帮他一把,“对,姑娘舞跳得不错,应该给赏钱。”转向他伸手,“钱袋。” 他不为所动,我只好硬抢。取出其中一部分,放在姑娘手中。 跳舞的姑娘勾勾盯住我许久,忽而热泪盈眶,拽住我的衣袖,“啊啊啊啊啊啊”的。 哦,是个哑巴。 我拨开她的手,揣测过她的意思,笑道:“我给的是有点多,你谢我也是应该。” 姑娘摇头,看上去很是焦虑,又“啊啊啊啊啊”的。老鸨见状,派人将她拉下去,赔笑说道:“这妮子脑子同常人不一样,吓到公子了。” 我摆手,表示没事。只是稍许不安。再跟着断袖冲出桃花歌,街上人来人往,寻不见那一身黑袍。 断袖有些失望,回去的路上面色冷如冰霜。 “断袖……”我想好言安慰,他看我的眼神让我心头一凛。这是唯一一次,他表现出对这二字的厌恶,于是我乖乖闭嘴。 大约是我的错觉,这一路上,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断袖也不时四处查探,似乎没发现什么。 回到宅子,大哥把我叫到中庭,说是要验收近日练习的成果。我谎称吃多腹痛,逃过一劫。 可想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是大哥一时兴起,半夜揪起我……依他的性子,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一想,我有些颓然,徘徊在断袖门外许久,不敢敲门。 今夜无风无月,点点繁星下树影婆娑,景致倒不错。我坐在石阶上,捉摸着如何向断袖开口。依我这随性惯了的性子,挑半夜求他教导,或许他会以为我吃错了药……况且方才还惹他生气了。 “阿让?”身后一句清冷。 我回头,断袖身着一身玄色衣裳,实在受看。 “你在这做甚?” 我挠挠头,结巴着,“额,今晚兴致好,想、想求你教我一些功夫。” 果不其然,他听完后怔了怔,显然是不胜惶恐。 我揣测他的神情,揣测半响,也测不出他是如何想的,只好悻悻添道:“落尘,你若是不愿意……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并非如此,阿让要是想学,也无妨,只是天色已晚……” 07.一笑奈何 “不晚不晚。”我连忙摆手,跟他去后院。 梨花开得旺盛,零星的花瓣簌簌而下。断袖扔一把剑来,“尽你所能,刺中我。” 我掂掂这玄铁,犹豫道:“这可是真剑诶。” “少废话。” 我分析一下,觉得他这三字包含的意思应该是:你现在的本事,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更别说刺中我。我轻蔑笑笑,持剑向他刺去,“落尘,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怎想,他未挪半步,挥剑轻挑,便改了我的方向。我反身一扫,又被轻松挡住。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已筋疲力尽,却连断袖的衣袋都没摸到。越想越觉不悦,扔下剑,便躺在地上。 “阿让?” “别叫我。”我赌气翻个身,不看他。 沉默一会,身后一声铿锵,他也扔下剑,就地坐下。“剑耍的不错。动作渐渐熟络了,也许过不多久,功力就能恢复。” 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便得寸进尺起来,“你若是让我刺上一剑,我约许能重振信心,以后练功说不定事半功倍。” 身后迟迟没有回复,我以为又得罪了落尘,起身向他道歉。不想他的嘴角正噙着浅浅的笑意。 他笑了……断袖笑了……他竟然会笑!我惊了片刻,顿时遭受五雷轰顶,惊得说不出话来。 断袖抿起嘴角,终是忍不住大笑,“阿让,失忆之后,你越发活泼起来。” “是吗?”我实在不清楚笑点是什么,指指自己,问:“那我以前是怎样的?”也许是个勤奋上进的好姑娘。 “恩……”他恢复那张冷峻的脸,沉思,“不喜说话,练功以外的时间都不知在想什么。” “哦。”和我想的相差甚远,但我清楚知道一点,过去的萧让一定一定很喜欢花落尘,因为这副身体记住了那种感觉,每每见到他,都会有些触动。 “阿让?” “恩。”我回过神,笑道:“以前的我是这样吗?那太无趣了,还是现在这副模样较好。” 他没再说话,抬起头望着天上点点繁星,又一副迷茫的神情。 今夜的花落尘同往常的花落尘不太一样,我没想过,他也可以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来。 我撑起下巴,他刀削般的侧脸在花雨中忽隐忽现,让我的意识模糊起来。 这一晚,我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梦里自己在黑暗中跑了很久,一路能见到的是冰冷的坟。事后想起来,可能是恐怖故事看多了,才会有这样的构想。 睁开眼时,不过鸡鸣三声。半睡半醒中,入眼是一张冷峻的脸还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这一幕,惊得我弹坐而起,摸了摸衣服,还好还好。 断袖被我扰醒,睡眼朦胧的。 想他趴在床边睡得应该不算安稳,我稍稍内疚,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再睡会吧。” 他看我一眼,转身打开门,不巧大哥正兴致勃勃端着棋盘,“啊,正巧。许久未见,陪我杀一局。” 我心虚地钻进被褥,向墙边靠靠,尽量与床融为一体。不想动静大了些,引起大哥的疑心。 “床上躺的是……” 我没敢吱声。要是大哥知道我在断袖房里睡了一晚,是会杀了我,还是杀了断袖? “没谁。”断袖回道。 “怎么可能没谁,我分明看见那被子动了。”大哥的脚步声逐渐近了,中途还有什么落地的声音,应该是棋子。 “也许是附近的野猫。”断袖解释道。 我趁机“喵”几声,想证明断袖的话。没想,大哥疑心太重,还是掀开被子查看了。 “大哥……”我知道此时装死是没用的,大方坐起,挠挠乱发,冲他微笑,“早上好。” 大哥手中的棋盘哗啦落下,棋子洒了一地。他也冲我笑笑,皮笑肉不笑,笑得比我的梦还惊悚几分,“好大一只野猫。”说完,搂住断袖的肩,阴阳怪气道,“落尘,许久不见,我们好生谈谈。” 谈人生谈理想吗?我抽抽嘴角,回房吃早茶,睡个回笼觉。醒来之后,已是日上三竿。跑到断袖房里想要道谢,正撞见大哥与断袖下棋。 大哥瞅瞅我,搁下一子,没了清晨的戾气,“阿让要来下棋吗?” 说话间,断袖落下一子。大哥惨叫,捻起两枚棋子,嚷道:“方才不算,我正与阿让说话,没注意。” 我觉得有这样的大哥实属家门不幸,又加上认为下棋无趣,委婉拒绝后,到别处溜达。 话说回来,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仍有许多地方未曾去过。大哥说要等吴用先生,迟迟不上梁山,便在街市上购置一座宅子。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周边美食甚多,我不反对,断袖也没异议。 听闻昨日除去三个女侠,还有其他英雄住进来。闲暇时四处转转,也许能遇上有趣的人。 走到后院,梨花依然开得旺盛。树下坐着一位壮士,把玩石块正出神。 我走上前,作个揖,“在下萧让。” 壮士瞟来一眼,示意我噤声,从腰间抽出刻刀,就着石块削刻起来。 我实在闲着无聊,就地坐下,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断袖不在身边,没人陪食便懒得出门,待在宅子里越发懒散。从前的萧让会怎么做?练功,又或是发呆?说起发呆,断袖似乎也有这个癖好…… 胡思乱想一会,壮士将刻好的石块扔来。我惊叹一声,石块上的脸栩栩如生,同我一模一样。 壮士将刻刀丢掷一边,这才介绍起自己,“我叫……额,在下金大坚,见过萧让……额,先生。不想先生年纪轻轻,已名声显赫!在下佩服!” “过奖过奖。”我见这人五大三粗的,操着一口文绉绉的话,实在别扭,“先生不必拘礼,称我为‘阿让’便好。” 金大坚大笑一声,“洒家就是喜欢你这样爽快的人!以后叫我大坚就行!他爷爷的,‘先生’来‘先生’去的,实在不痛快!” 敢情刚刚都是装的,这才是这厮的性子。我抽抽嘴角,将石块收起,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遂道:“大坚兄弟,在下有事相求。” “兄弟你同我有什么求不求的,有事直说。” “能将你的手艺传授一些给我吗?” 金大坚没多问,爽快答应下来,约明日午时在后庭相见。 我是这么盘算的:既然要谢断袖,就该有所表示。可对断袖,我一无所知,摸不透他喜欢什么。难不成把蔡京绑了,送他房里?这事我可办不出来。想来想去,觉得送他一块自己雕的玉佩,是个不错的主意。 距明日晌午还有一段时间,足够上街挑一块不错的玉料。 我在选白玉还是碧玉这个问题上犹豫许久后,才晓得最大的难题是我没银子。思前想后,决定上大哥那诓钱。这对我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要晓得我大哥这人,一向狗嘴吐不出象牙。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在他身边晃悠的。但现在,的确是万不得已了…… 悄悄溜到大哥的房门前,窥探一阵子,可惜太模糊没看见什么。我想了想,沾沾口水,纸糊的镂空雕花窗上抠出个洞,又向内窥去。这偷偷摸摸的感觉,几分像采花大盗,惹得自己忍不住缩着头窃笑。 08.诓钱送礼 “你在作甚?”大哥的声音不适时宜从身后传来。我一时面红耳赤,不免心虚,“来、来找大哥你的。” 大哥瞅瞅我,取出折扇摇开,摇两下,似乎想到什么,神神叨叨遮住半张脸附我耳边道:“阿妹,这个时辰,你是要偷看大哥洗澡吗?” “你!”我羞得说不出话来。大哥见我这样,摇摇折扇,对自己的见解又胸有成竹几分,“可惜可惜,今日忽生树下煮茶的心思,阿妹来的实着不凑巧。” 我给了他一脚,扯下腰间的钱袋,气冲冲地就要走。 大哥收起折扇挡在我面前,勾起钱袋,指尖转转,“站住,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吃吃喝喝,闲暇时逛逛窑子,体验人生。”我伸手去夺,觉得送礼断袖这事,要瞒大哥一瞒。依大哥这乱七八糟的性子,我与断袖本没什么,他不按常理推断一下,可能就有什么了。 大哥眼疾手快收起钱包,纸扇抵在我额头,眯起狭长的眼,“逛窑子?你何时有的癖好?”顿了顿,约许觉得女儿家逛窑子似乎没什么,“要不这样,阿妹要是能摸得到我,这钱袋就是你的了。” 我暗暗思忖:动手肯定不会从大哥那捞到半点好处,别说摸钱袋,三下五除二的,大约是要被大哥扔进河里摸鱼了。 又想想,忽生一个妙计,讪讪笑道:“大哥,方才庭中偶遇大坚兄弟,向他讨教了雕刻技巧,想做些东西给您老人家。可阿妹身无分文,思前想后,认为告诉大哥便没了惊喜,现在……着实瞒不住了……” 说着,抬眸偷瞄一眼站在前方的人,大哥背着手乐滋滋地摇扇,想必正偷乐。我舔舔唇,接着恭维,“阿妹又认为大哥一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聪慧过人,自知瞒不住大哥。还认为大哥如此优秀,待人也不会太刻薄,所以银子……” “咳。”大哥清清嗓子,但听“啪”一声清脆,钱袋落在脚下。钱袋主人收起折扇,一本正经道:“方才你说了什么,我一句没听见。” 我欣喜万分,弯腰拾起钱袋,大哥悠然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对了,阿妹再做一把扇子送来,扇面一幅山河图,再配些诗词。” 我捏捏手,忍了忍他的厚颜无耻,刚要拒绝,便听大哥悠悠道:“我记得上好的玉料不需这么多银子……阿妹,这钱……”遂点头。 后来上街买玉,想起诓钱时的情景,觉得大哥的脸皮未免厚了些,下回要找个更好的法子对付他。 翌日午时,如约与大坚兄后庭相见。后庭有山有湖,湖中小亭别有一番风趣。学累了,还能观景偷得半日闲。 约许我不是学刻玉的料,急得大坚兄嚷了半日的“他奶奶的,你……”“你爷爷的……”,诸如此类,每每听到,心头总会抖上一抖。依他的暴脾气,气急败坏时,会不会揍我一顿?惊恐中,学到傍晚,勉强做到切玉的手不会再抖。 晚上吃饭时,断袖塞给我两袋烧饼,问我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我塞了满嘴的鸡蛋,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大哥坐在对面,欣欣然眯起一双狭长的眼,明媚地向我暗送“我懂”地讯息,吓得我抖了抖,险些噎到。 如此过了七日。其间断袖挑饭点,送来不少吃的。大哥每日来我房溜达,如他所说,只是关怀、顺带问我何时完工。小金,额,也就是大坚兄依然每日骂了数百次的“你爷爷”。 话说小金这人,虽是长得粗犷了些,脾气也粗犷了些,但粗中带细,我一双伤痕累累的手,都经他的处理。第六日时,新伤叠旧伤的,纤纤手指裹成了包子,当晚回去便拆了,觉得影响发挥。第七日后,拼尽全力刻出一块带梨花暗纹的玉雕做了腰间的配饰,又挑一块稍次些的玉刻了龙,做成剑穗。 我这人一向知恩图报,例如我这些天吃苦耐劳,是为了感谢断袖救我一命,教我武功。当然,也要报答小金。于是知恩图报的我挖出大哥藏在梨花树下的两坛好酒给小金,作为这些日子急得他大骂“你爷爷”的谢礼。 迫近黄昏,我闲着伏案画扇子。本来是为画扇题字这事急得团团乱转,幸得幼时习得几年书法,与过去萧让的字迹不差分毫,又学过几年国画,一幅山水手到擒来。 说是伏案,不过是装装样子,为了断袖路过门前方便客气地说,“哟,落尘,好巧,我这有东西要给你。” 接近饭点,断袖抱着油纸包路过门前,我同之前预想的一样,搁下毛笔,冲他招手,出口却是,“落尘,站、站住!” 咳,有些紧张,咬到舌头了…… 断袖止住脚步,愣愣看着我。 我挠头,面红耳赤走向他,将腰佩塞到他手中,“近、近日闲来无事,随手给、给你做的,我觉得这玉纯白无暇,挺配你。” 断袖怔怔,举起刻着梨花的玉端详好一会。 我见他没表情,不知是喜欢或者不喜欢,便自说自话来,“你别看它模样不佳,却花了我不少心思。你也别误会,送你这个不代表我要断袖了,只是谢你之前救我一命,以及不辞辛苦教导我,呃,还有领我上街,呃……这些日子里送吃的。” “……阿让,你方才说是随手做的。” “哦?是、是吗?”我稍作思索,才发觉说了自相矛盾的话,“这、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 断袖的嘴角难得挂着浅浅的笑意,又将腰佩重新塞回我手里,道:“既是你一番心意,不妨为我挂上。” 我想想,觉得并无不妥,便在他腰间一系。唔,的确适合他。抬头时,他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阿让,你的手……” “哦,动刀难免会受伤嘛。啊,落尘……”我缩回伤痕累累的手,背在身后,佯装无意转移话题,“你帮我看看这图,画得可好?” 断袖移到矮桌旁,认真看了会,道:“阿让这画虽气势磅薄,却乏了韵味,我给你改改。”待我点头后,断袖提起沾墨的笔。我并未在意他改了何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他认真的模样实在受看。待我回过神来,断袖已搁下笔,正望着我。 我略尴尬,慌忙清嗓音,“咳,改、改得不错。” 断袖点头,给我一只油纸包裹,说是附近新开的一家糕点店。说完,便去找大哥了。 我觉得断袖这人实在义气,总给我带各种好吃的。至于他是否真的喜欢男的,一直是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不过现在觉得,如果回不去,嫁给断袖是个不错的选择。 忽生这个想法,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毕竟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总归是要回去的。 持笔题两行小字,拾掇拾掇笔墨,待墨迹干后,合起折扇收在袖中,想着挑饭点给大哥送上。又忽然想起大哥这人,略挑剔……不,十分挑剔,我这样双手奉上,他可能觉得我忒随意。想来想去,找了只好看的锦盒,郑重其事地将扇子与剑穗一同装进去。 吃饭间,大哥往我碗里多夹几块肉,顾及断袖在一旁,讨好地叫我一声“阿让”,再问道:“前几日同你说的玉,何时送来?” 09.夜袭之人 我光顾着吃肉,没闲心搭理他,含糊“恩”一声。 大哥兴许没听清楚,惆怅地敲两下碗,哀叹,“我这几日认真地想了想,行走江湖的,身上没银两不太好,想着给阿让一些银子备着。可现在想了想,看是没必要了……” 一听这话,我立即吐出满嘴的肉,小心取出锦盒,恭敬奉上,“大哥哪里的话,阿妹……”碍于断袖,连忙改口,“阿让认为自己做的剑穗难登大雅之堂,正欲私下赠与大哥……” 大哥欣然打开锦盒,摇开折扇,欢喜得像个孩子,“恩,这图,气势非凡。恩,这字,也写的不错。”又取出剑穗,攥在手心,“这蛇雕得像模像样的。” 我呛着了,咳几声,暗自委屈,却不好意思说自己雕的是龙。“大哥方才说的银两……” “自然是要给的。” 断袖颇有兴趣走到大哥旁边,看了好一会我赠的折扇,眉头忽的皱起,“我记得阿让的字,从前不是这般劲道。” 我顿了顿,生怕他看出端倪,忐忑道:“劲道点,才配得上大哥的器宇轩昂。” “哦?是吗?”大哥盯着字也看了好一会,满面春光,正偷乐着,目光被断袖腰间的配饰吸引过去,千回百转地“咦”一声,“落尘,你腰间的这块玉,的确石块好玉,做工不怎样。”说着扬起剑穗,“我这块才是绝顶好玉。” 我又呛着了,咳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依旧没好意思告诉他断袖那块也是我做的,“大哥,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多做些给你。” “有这番心意就好,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今日是我生辰。” 我鹜地看向他,说实话,我的确不知,今天恰巧送了一份礼物来,好巧不巧的,就赶上了。事实虽然如此,我不好戳破,免得他伤心,便打个哈哈,诓了他,“落尘告诉我、我的。” “恩。”断袖坦然应道。 大哥望着剑穗正出神,晃神许久,终喃喃道:“阿让自受伤之后,性情变化诸多,从前不会同我亲近,更不会为我庆生。” “哦?”我的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身份拆穿。万一被逐了出去,孤苦一人又身无分文,饿死在这里,该怎么回去?我抖了抖,扯根鸡腿,凉凉道:“唔,可能是我从前以为大哥不太好相处。再怎么说,我们兄……弟无父无母,大哥一手带大我,不好相处你也是我大哥。” 大哥与断袖对视一眼,沉沉叹道:“阿让你没了记忆,可能都忘了。说来惭愧,自懂事来,都是落尘照顾的你。” 我将这话反复分析数遍,确认不是我听错后,宛若晴天忽降霹雳,惊得手中鸡腿落地,“你、你说断袖,啊,不,落尘将我一手带大?那他怎会不知我是女……” “咳。”大哥打断我的话,正色,“话是这么说,你也不必感恩戴德。落尘他也不过教你习武,为你做饭。你自小嘴刁得很,我为你做的兽禽鱼蛋,你向来不吃。” “现在不刁了,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夹起红烧肉,一口吞下。说出这番话后,明显察觉到断袖眼中忽生钦佩之色。我皱皱眉,寻思着难不成大哥做的饭菜不比寻常? 大哥笑得春风得意,要我稍等片刻,独自哼着小曲离开。不过须臾,厨房所在的方向忽生巨响,想来是有物什爆炸。 我放下手中竹筷,正欲出门看个究竟,大哥已灰头土脸走进来,欣欣然放下三只陶瓷盘。我怔了怔,吞口唾沫,指着其中一盘焦炭问:“大哥,这是……” 大哥表现出对自己厨艺很满意地神情,兴致勃勃同我介绍,“红烧鱼。落尘面前那盘是清蒸肉,还有一盘是炒蛋。” 我抖得厉害,实在看不出三盘焦炭同鱼、肉、蛋的关联,这才明白断袖为何要钦佩我。我甚至怀疑大哥对我赠的礼十分不满意,做这三盘菜,是为了毒害我。 我向断袖投去求助的目光。断袖斟茶的手顿了顿,悠悠提起茶盅,漫不经心看向别处。显然是不愿出手相助。于是我在心里强暴了八百遍他祖宗,盘算着如何在不伤大哥心的情况下,拒绝吃这些黑暗料理。 可当对上大哥满是期待的目光后,我败下阵来。咬咬牙,夹起一块焦炭,囫囵吞下,表现出一副乐享其中的模样,“这清蒸肉……入口即化。比起落尘做的,不知要好吃多少。” 大哥满面笑意随着我的话僵在嘴角,半响,咬牙切齿说:“你方才吃的是红烧鱼!”说完,心情抑郁地走出去,哀嚎着挖出梨树下一坛不知什么年月的酒,边喝边感慨人生理想。还好没发现被我偷走两坛。 我只得默默站一旁,吹凉风,陪他一同唏嘘了。 入夜,晚风微凉。兴许是大哥做菜的手艺,与他人一般不比寻常,闹得我腹痛难忍,半夜来中庭散步消食。 梨树上星星点点的白色褪去不少,梨花落在地上,像是碎了一地的月光。我刚来的那会,满树花开,不觉间,春去夏来,我在这个朝代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是柳瑾妍,你为何还不出现? 花瓣随风而舞,忽隐忽现的视野中,一瘦长黑影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衣袂飘飘。这个时辰,那里怎么会有人?我揉揉双目,再看过去时,屋檐上仅剩半轮冷白的残月。 晓风拂起。我拢了拢领口,准备回房。转身的一瞬,瞥见断袖一身玄色衣裳,眉目清冷,站在花雨的另一边,手端一只陶瓷碗。 “我去你房间,没人。”他递来飘着药香的肉粥。 我双手捧住,揣摩他无故献殷勤的原因后,说,“是不是担心大哥做的饭菜伤胃,特地为我做了药膳?接着你没在房里找到我,四处寻找之后,在这里撞见我?”见断袖点头,我又哀叹,“唉,落尘,即使你对我这么上心,我也不好帮你把蔡京绑来。” 断袖眉头微蹙,眼眸中忽生一丝冷峻,抽出袖中短剑,便直奔我而来。 我一惊,连连后退几步,心中暗自叫苦:即便是我戳了他的痛处,他也不应该刀剑相向,对付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啊。我们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即便我不是真正的萧让,但有这副皮囊在,他怎么也要顾念兄弟之情。况且,在我印象中,断袖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正想着,脚下踉跄几步,险些向后栽去。幸得断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我,拥入怀中。我只觉身后微风浮动,一声铿锵响在耳畔。 10.夜袭之人 我哆嗦着向后瞄去,来者一身黑色斗篷,黑布蒙面,以一把碧色玉箫为器,与断袖的短剑相持在半空。我无法判断那人的年纪、相貌,只能从形体看出是个男性。 他唯一暴露在外的睿智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收回玉箫的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揣入怀中,洒出白色粉末。 断袖大叫不好,将我拥得更紧,速速后退。我一阵眩晕,还未明白状况,便与断袖双双落地。临近迷离,昏暗的视野中,是断袖贴身的玄色衣裳,以及冷冷梨花雨。 我醒来时,眼前一片血阳,很难辨别此时是黎明或是黄昏。狂风卷着黄沙,穿梭在漫漫沙丘如泣如诉,密集的沙尘中,不见前后,偌大空间仅剩我一人甚是恐怖。起身掸尽衣角的尘沙,拢起领口蹒跚前行。 穿越到这里日子过得忒舒坦,平日荒废武功,没想到今日遇到一个武功高强的怪人吃了亏。从前从书中看过十大酷刑,也都是见血的。这黑衣人害人手法倒是更奇怪,直接扔进大漠,活活饿死。我忽然想念大哥做的焦炭肉,虽说味道不尽人意,至少还能充饥。 踏着黄沙,学着小金骂了无数遍“他爷爷的”后,隐约望见砂砾中穿梭一个黑影,根据高度推算,接近的不是野兽。我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向那人影奔去。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呃……四海之内皆兄弟!“喂,你有吃的吗?”我耐着饥肠辘辘,问道。 对面没有回音。那道身影越发熟悉起来,也越发清晰。不过须臾,他全然出现在我面前。来者长发如墨,衬得刀削般的面孔更加苍白,剑眉如画,黑眸深邃好似深渊。我从没像今日这么期待见到他。 “断……不,落尘!你平时不是挺厉害吗?怎么也被抓了?真是虎落平阳被……”我话没说完,他径直擦过,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我知道我这人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他这样的态度着实令我不悦。“喂!好你个……”断袖两字还没说出口,我注意到他背上残缺的身躯,乱发中隐约出现的似笑非笑,大惊失色,“大哥!” 断袖一言不发,背着大哥一步一顿走向那轮血色残阳。每走一步,深深浅浅的足迹都混着未干涸的血。他也受伤了?我挡住他的去路,他从前温顺的长发随风而起,随黄沙一同曼舞。就着血阳残光,我才看清他的脸上长短不一的伤痕,有几根已深入骨,血液混着皮肉流下。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即使是看着,也恍惚感受到刻骨的疼。“你们……你们是怎么了?那黑衣人太歹毒了,等我再撞见他,一定千刀万剐,扔下油锅炸得外酥里嫩,养一只叫小黑的狗喂它……”“咕噜……”说到炸,我更饿了…… 断袖回头看了看,漫天黄沙顷刻消失在眼前,在他来的方向尸横遍野,焦木在战火中形态狰狞。 我后退几步,瘫软在地。这、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我们还没上梁山,怎么会全灭?一定是梦……是梦……我抱着这个猜测,摸了摸断袖,手穿进他体内,果然是梦。 想来这个梦中,他是看不见我的,我连蹦带跳站在他面前,象征地挑起他下巴,幸灾乐祸道:“断袖,你给本大爷听着,从今以后,你就是大爷我的身下受!”说完,想象断袖眉角微颤的样子,不禁好笑。 我在自己的笑声中醒来,此时置身在阴湿的山洞内,洞中点着篝火,架着两串烤鱼,想必是那黑衣人心存善念,怕我饿死。由此推来,他应该不是要取我的性命。 我对自己的聪慧极其赞许,捞起一根树枝,咬下一块鱼肉。 “你这人,真是没礼貌。主人还没吃,你倒是不客气。” 我循声才发现洞口坐着黑衣人,面罩已经拿下。容貌虽不算好看,那双睿智的眼睛倒是能紧紧扣住别人的目光。年纪嘛……大约同断袖喜欢的宰相蔡京差不多。 “礼貌呢……向来都是在我大哥面前装装,江湖儿女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规矩?”我抽出一根鱼刺,挑挑牙缝的肉,散漫道,“说吧,你劫我来此,是想要我圣手书生的字,还是画?” “谁要你的破字。”黑衣人皱起眉,手握玉箫,随意指来,“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我看看自己,立即拢起领口向后退去。“你、你不会也是个断袖吧?”我承认我这个人潇洒了些,成名也早,思慕我的人多是应该的,招来男人的话,实属不该啊。 “也?我对你一个小丫头没兴趣。想那花荣,在江湖上也是浪得虚名,连你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我一惊,是男是女这事儿只有我大哥知道,想他不会和外人提起。这黑衣人也许只是诈我一诈。“什么小姑娘?” 黑衣人掏出怀中一块布,就光泽来看,是块上好的丝绸。本以为他是要用这个讨好我,心中尽是不满。在我看来,随便一样吃的都比这个值钱。怎想,他手一转,颇为爱惜地擦拭随身的玉箫。“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不把你的底细摸清了,我也不算是一只老狐狸。” 我对他是不是狐狸这事没什么兴趣,他这么爱惜这支玉箫,肯定有故事的,“你这箫,是你心上人送的吧?” “小小年纪也知心上人?”他呵呵一笑,“这是我未过门的妻送的。她擅奏琴,琴箫合奏,也是相得益彰。但她过世了。” 黑衣人语气淡淡,听不出他的黯然销魂,极像是在说路边的一只阿猫阿狗,死了也漠不关心。 真是怪人。 “你要我做什么?” 黑衣人怡然一笑,缓缓道:“你且听我说一个故事。十几年前,一才子与他的爱妻诞下一女,二人生活幸福美满。这男子的专情实属难得,与女子结合两年,未曾娶妾。可惜天公不作美,在他女儿满月那天,仇家找上门来。妻子惨死刀下,女儿在混乱中去向不明,他一人逃脱魔爪,惶惶不可终日。后来,他进京做高官,灭了仇家满门,也变得毒辣贪婪起来。” 我吃完第二条鱼,舔净手指,含糊道:“这人……怪可怜。” “这可怜人便是当朝宰相,蔡京。” 蔡京……这名字,总让我忽生情愫。书中说,萧让,也就是我,最后没能死在战火中,主要归功于蔡京的收留。算起来,是我日后的救命恩人。 黑衣人见我没表看法,接着说道:“早年,我有幸见过他那位夫人。你与她长得颇为相似。还请小姑娘混入太师府,成为蔡京的亲信,府中自是有人接应。” “不不不。”我听罢立即摇头,“你都说了他心狠手辣,我哪还敢……” 没等我说完,黑衣人悠然道:“我听说他府上数不尽的美食佳肴,也许……” 于是我在第二日赶到蔡京家门口“卖身葬父”。从黑衣人那得知,蔡京会在今日清晨出府访客。我趁着天还没亮,在他府邸蹲点,一大早做这么丧气的事,堂堂一国宰相十有八九是要把我打发走。 许久后,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鸡鸣三声后,府中抬出一华丽的娇子停在门口。蔡京随后出府,一席黑袍绣满金菊,举手投足间,依旧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温文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