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疾奴家有药》 第001章 变身为奴 马车在黎明时急急而行,清泠的月光拢在官街上,街道两侧风灯摇曳忽明忽暗,仿佛有无限心事难以诉说。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青石地面的吱嘎声连成破碎紧促的音符,在嘈杂的脚步声中依旧明晰。 林紫苏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的风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又是坐马车,她这一生做过太多次马车。 出门,回家。 再出门,再回家。 然而那年出门,却再也没有回家。 家呢?家永远在身后。她要去的却总是在远方。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忘忧紧了紧怀里的包袱,警惕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有马儿的响鼻声,有车夫低声的呵斥。有人高声喊:“下车!” “姑娘,我们下车了。”身旁的檀心扶着一身华衣的丁锦云缓缓下车,又扭头提醒林紫苏:“忘忧,快跟上。” 林紫苏随后下车来,一抬头便看见厚重的宫门和高高的宫墙。一入宫门深似海。今日,自己便要跨进这一道天家之门了。 那些前尘往事呢? 忘忧,忘忧。忘却前尘,可无忧愁。 可这世上有几人能够真的忘却呢? 林紫苏转身看了一眼那辆来时的马车,那是宰辅丁大人家最奢华的马车,车轿顶子的飞檐上坠着华丽的流苏,这样的大马车承载着身份,承载着富贵,也承载着旁人不知道的辛酸和苦楚。 …… …… 天禧三年深秋,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几辆奢华的大马车整齐地停在暮云观门前,几个赶车的车夫穿戴整齐,侍立在马车旁边的仆从也都身穿绫罗,一看便知观内有富贵人家的女眷到了。 新任宰辅大相公丁巍的夫人张氏在慈航真人跟前上香叩拜,默默地念诵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跪在她身边的一个穿烟绿色素缎衣裙的仆妇弯腰把丁张氏扶起来,轻声说道:“夫人,慧慈道长煮了秋茶,刚打发小道姑来说,您拜了真人后,过去尝一尝。” “她的茶是极好的,我正口渴了。走吧,去歇歇。”丁张氏扶着仆妇的手,微笑着出了慈航真人大殿,从游廊绕过去,往慧慈道长的静室里去。 慧慈道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道姑,在暮云观静修数十年,为人虽然低调,但跟京城富贵人家的夫人们都是熟人。丁张氏自夫君丁巍进京为官那年就跟她认识,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六七年了。 进了静室,丁张氏和慧慈道长互相问候之后落座,慧慈道长指着茶桌上的点心,说道:“夫人尝尝这点心,是我们道观最新的样式。” 丁张氏看着白瓷盘上海棠花样淡红色的点心,笑道:“这一年来,你这里的吃食总是翻着新花样儿,害得我总是想上您这儿来。” 慧慈道长递给丁张氏一盏茶,慢慢的说道:“这都是我那小徒儿的手艺。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心灵手巧。我这次请夫人过来也正是想跟您说一说她的事儿。” 丁张氏接过茶盏来笑道:“您有话就请直说,咱们两个可不兴拐弯儿抹角的。” “忘忧,过来吧。”慧慈朝着身后喊了一声。 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穿着青布道袍的小女孩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甜甜一笑,说:“师傅,您有什么吩咐?” “去见过宰相夫人。”慧慈说道。 忘忧朝着丁张氏躬了躬身,朗声说道:“见过夫人,愿夫人福泽绵长。” 丁夫人打量着忘忧,这孩子身量消瘦的紧,一身青布道袍松松垮垮地撑不起来,一头乌发倒是极好,用桃木簪绾成一个独髻,眉目清秀,一看便是个美人坯子。遂笑道:“这孩子说话儿带着笑,真是讨人喜。看着倒像是大家子养出来的孩子。” 小丫头怯生生的低下了头,她叫林紫苏,是太医院医正林宥澄之女。只是哥哥千叮咛万嘱咐她的身世不能说,说出来就会没命的。 “她是被丢在这里的孩子,当时大病了一场,昏迷了两日多,醒来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我看她可怜,就把她收在观里养了三年多。近日我替她占卜过一卦,知她尘缘未了,不能在道观里过一辈子。如今丁大人升了宰辅,我想贵府中的事务肯定也多了,需要的人手自然也多起来。就请夫人把她带回去,算是赏她一口饭吃,给她一条生路吧。”慧慈说着,朝丁张氏微微欠身,算是托付。 “道长这话说的太客气了,这么好的孩子我想找还没地儿找去呢。”丁张氏说着,拉了小丫头的手,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小丫头看了看慧慈道长,忙跪下磕头,说:“多谢夫人收留。” 慧慈道长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纸文书,又说:“她忘却了自己的前尘,贫道便着人上报官府,按照走失人口给她办了一纸身契。今日就交给夫人了。” 丁张氏来暮云观还了个愿,回来的时候便赚了一个心灵手巧的小丫头。 忘忧被丁张氏的心腹陈妈妈安排跟一个叫春雨的丫鬟坐一辆车回城。一路上听春雨唠唠叨叨教规矩。 “咱们府中人口简单,你只需要记得内宅里的事情一切都是夫人说了算。咱们夫人是天底下最慈善的人,她有三个孩子,大公子澈哥儿,字伯宁,二公子澄哥儿,自仲安,还有三姑娘锦云。这三位小主子都是个顶个儿的出色,澄哥儿一路科考已经过了会试,去年新娶了朝奉大夫谢大人家的嫡长女为妻。澈哥儿在家学里也是常常得学究夸奖。夫人最喜欢的便是咱们三姑娘,她今年十四岁,出落得花朵儿一般,跟二公子一起在家学里读书,聪明伶俐,出口成章,那真是人见人爱。”春雨把丁锦云狠狠地夸了一番,最后又补充道:“还有一位四姑娘,闺名叫素云,是梅姨娘生的。这四姑娘跟咱们三姑娘是同一年出生的,只是生日比咱们三姑娘小半年。” 忘忧等着春雨说丁素云如何呢,却见她打了个哈气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一时间忘忧想问又不敢问,便也只好缩在马车角落里闭目养神。 ------题外话------ 这是一个崭新的坑~~~~ 每日必填,欢迎入坑! 第002章 只想当个好丫鬟 马车进了东京城,穿过繁华的大街停在丁府门口。有小厮殷勤地上来摆好了梯凳,管家娘子钱氏先下车来,伸出手臂伺候着主母夫人缓缓下车,然后恭敬地扶进一顶青呢子小轿里。四个十六七岁的小厮上前来抬着轿子进了大门。忘忧才跟着春雨毕恭毕敬的跟着轿子进去,一路踩着青石铺就的甬路穿过好几道门,拐了好几道弯儿,终于进了一道院门。 有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带着一群婆子丫鬟等在门口,看见丁夫人忙上前行礼问安。丁夫人身边的静妈妈等那妇人起身后,也欠了欠身,叫了一声:“少夫人。” 少夫人谢氏乃是丁夫人的长子之媳,她出身名门,在东京城里素有美名。如今嫁入丁家,虽然还没有开枝散叶,但已经手握丁家的管家大权了。她向朝静妈妈微笑颔首,便上前去替了静妈妈搀扶着丁夫人往里走。并含笑问:“母亲这次去上香,回来的比往常晚了些,儿媳还想着若您再不回来便打发人去迎一迎呢。” 丁夫人和蔼的笑着,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跟师傅一起喝了一盏茶,多闲话了几句。” 说话间大家走到前厅门口,一个开了脸的丫鬟紧走几步上前掀起青蓝色团花锦门帘,年轻妇人扶着丁夫人缓缓地进去。春雨等四个二等丫鬟在廊檐下站住脚步,忘忧也不敢多行半步,乖巧地排在末尾站住。 忘忧早就闻见一股莲香,遂悄悄地院子里摆着一溜儿六个大水缸,碧玉般的莲叶拖着粉紫淡红的睡莲,忍不住低声问:“春雨姐姐,都这个时节了,怎么还有莲花?” 春雨悄声说:“咱们夫人最喜欢莲花,这是大公子叫人精心培育的品种,花儿能开到九月底。” 忘忧一脸的艳羡,又小声问:“刚刚的少夫人是咱们大公子的娘子吗?” “嘘——那是静妈妈这样叫的,你我这样的需得称她一声‘大娘子’。大娘子出身名门,娘家父兄可都是知名大儒。且如今在家里料理家务,寻常小事都无需回老夫人直接就料理了。你对咱们谢大娘子务必要恭敬,小心伺候。自有你的好处。”春雨小声叮嘱道。 “多谢姐姐提点。”忘忧刚蹲了蹲身,话还没说完,便听见门帘一响,里面有个丫鬟喊道:“忘忧,夫人叫你呢。” 忘忧没反应过来,还愣愣的站在那里。春雨暗暗地戳了她一下,她才慌忙应了一声进门来。 转过一道十二扇紫檀雕花大屏风之后,方见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捧着一只建盏慢慢的品茶。忘忧紧走几步上前去,跪拜磕头:“给老夫人请安。” 丁夫人点了点头,说:“起来吧,去见过咱们大哥儿的娘子。” 忘忧起身,又给谢氏跪下去,磕了个头,说:“忘忧拜见大娘子,大娘子安。” “起来吧。”谢氏拿着帕子压了压唇角,低头打量着忘忧,笑道:“这丫头虽然小,但这模样儿倒是端正,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还是母亲福气好,运气也好。随便一点头便收一个伶俐孩子进来。” “我也是看她可怜见儿的。那道观也不是她一个小孩子常住的地方,又有慧慈道长的嘱托,便把她带回来了。前些天你不是说我院子里还空缺着两个三等丫头吗?补上她一个也就罢了。” “是,儿媳这就安排。”谢氏说着,便对身后的一个美婢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彩琴,你把这丫头带下去好生安置一下。” 彩琴忙上前来欠身应了一声,又对忘忧笑道:“你随我来吧。” 忘忧跟着秦姨转过大屏风之后隐约听着里面丁夫人吩咐了一句“叫人好生查一查她的来路”之类的话,不由得脚步一停。然而终究不敢露出什么异常来,忙又追着彩琴的脚步出去了。 彩琴带着忘忧至一处下人的房间,又叫一个管事婆子找了两身半新不旧的衣裳来,吩咐道:“这是夫人新收的三等丫头,叫忘忧,她的一切份例都按照府里的规矩来。你们先带她下去好好地洗个澡,梳了头换了衣裳,再来给夫人磕头。可别叫她身上带了半个虱子,否则……” 那婆子赶紧答应着:“姑娘放心,老奴们都晓得规矩。” 忘忧又被带到旁边的净室沐浴,又被一个婆子细细的篦过头发,从里到外都换了干净衣裳才被送了回来。 然而这次忘忧并没见着谢氏大娘子,也没见着丁夫人,只有一个穿着月白绫子裙外罩银红撒花坎肩的大丫鬟在屋里。婆子对那大丫鬟深施一礼,恭敬地说道:“翡翠姑娘,老奴按照琴儿姑娘的吩咐已经把这丫头收拾妥当,给您送过来了。” 翡翠是丁夫人房里的一等大丫鬟,静妈妈和陈妈妈有丈夫子女,夜里也回自家去。茶食衣饰等近身服侍的事情都是翡翠担着。听得婆子回了话,翡翠仔细的打量了忘忧两眼,笑道:“看上去倒是个伶俐的,夫人说你厨艺不错,便去小厨房伺候吧。”说着,又向外面唤了一声:“春雨,你送忘忧去小厨房,让陈嫂子多教教她规矩。” 廊檐下的春雨应了一声至门口,朝着忘忧招了招手。忘忧忙向翡翠行了一礼,方出门跟春雨去。 “你倒是合了翡翠姐姐的眼缘儿,也是你的造化。”春雨小声说道。 “多亏了姐姐在来的时候一路指点我。我才没坏了这府里的规矩,还要深谢姐姐。” “咱们都是在这里当差讨口饭吃的,无需这般客气。”春雨一路走一路指着一间间屋子说着各处的用处,很快便进了丁夫人自己的小厨房,把她交给小厨房的管事陈娘子。 忘忧以为如此这般自己就可以在宰相府安顿下来了,殊不知她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第003章 这个姨娘不简单 伺候完晚饭夜宵汤水之后,她又被留下洗刷碗筷,待把小厨房收拾利索回去睡觉的时候,却发现大通铺上挤挤挨挨一溜儿躺着十个女孩子,并没有她的位置,更没有她的被褥。 “姐姐们,姐姐们……”忘忧从这头儿叫到那头儿,那些丫鬟们只是裹着被子睡觉,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半晌,外面进来一个婆子,没好气的问:“夜深了,你不睡觉,这么来回的念叨什么呢?” 忘忧忙上前回道:“这位妈妈,我……我没地方睡觉。” 那婆子指了指一个柜子,说:“那里面有多余的被褥,你自去拿。不过奴才秧子,不拘哪里睡罢了!” 忘忧忙躬身道:“多谢大娘指点。” 那婆子一甩帘子出去,忘忧自去柜子里取了一床被褥来在地上打了地铺睡下。 如此,忘忧便算是在丁府住了下来,她知道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只要自己勤勤恳恳地做事,也不怕没有出头的一天,但这要等谢氏派人把自己的身世来路查明白了才行。 可是他们能查出来吗? 想起那天忽闻噩耗,得知全家被杀,只有自己跟兄长林逸隽以及奶娘的三个人因为来城青龙观观打醮为早逝的母亲祈福才躲过一场浩劫。 之后为了躲避灾难,兄长带着她和奶娘冒雨逃离青龙观,却被山雨冲下拉的泥石阻在山沟里,她的头被石头砸了一下晕厥过去,醒来便身在暮云观,却不见了奶娘和兄长。她为了自保,便假装忘却前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又靠着从小习得一点医术,在暮云观过下来。只是因为容貌生的太好,那慧慈道长是怕她越来越大,留在道观会招惹是非,才做了个顺水人情把她送给了丁夫人。 忘忧看着黑洞洞的屋顶,默默地感叹,这一年多了,她一直小心留意着所有的消息,但一直不知道那一场塌天大祸因何而至,也不知道兄长去了哪里。如今,谢氏若有本事能查出来,倒也不算是一桩坏事。 一夜未眠,四更时分便有人进来叫起床。这些丫鬟们纷纷掀了被子起身,各自急匆匆的梳洗穿衣,然后洗米煮粥,择菜烧火,各忙各的去了。忘忧把自己的被子整理了赛回橱柜里,也加入了忙碌的行列。 干起活儿来大家眼里便都有这个新来的小丫头了,每个人都叫她,放下这个还有那个,总有干不完的活儿。一口气儿忙过了早饭,直起腰来已经过了辰时。 一个穿着二等丫鬟衣裙的女孩儿端着一盆剩饭来,指着忘忧吩咐:“忘忧,你拿这剩下的米饭去给咱们煮点粥来。” “好。”忘忧接了剩饭去了锅灶跟前,看看案板上剩下的葱花儿肉末,便做了一锅葱香肉靡粥。 两刻钟后仆妇们开饭,这肉靡粥被抢了个精光,小厨房的管事钱娘子眼里泛着精光。 “忘忧,我听夫人身边的春雨姑娘说你是有些手艺的,以后便管着咱们这些人的饭食吧。”钱娘子吩咐道。忘忧忙答应着,钱娘子旁边的一个仆妇笑道:“你只管用心做事,咱们钱嫂子是不会亏待你的。” 忘忧忙蹲了一个万福,甜甜地笑道:“是,奴婢多谢钱娘子教导提携。” “好好做事,能在这里熬得住,自有你的好处。”钱娘子说着,又指了指那一大盆碗筷,让忘忧去洗。 此后,忘忧每日在小厨房里忙活各种杂事,从早到晚,也没空闲想许多。这日她正在守着一盅燕窝羹,春雨急匆匆的跑了来,笑道:“忘忧,夫人叫你呢!” “噢,好,好,我这就来。”忘忧把手里的扇子交给旁边一个丫鬟,拜托她帮忙看着火,便起身随春雨往上房去见丁夫人。 丁夫人屋里很是热闹,一个俏丽的小丫鬟拿着美人锤给丁夫人捶腿,翡翠在一旁给丁夫人撵松子穰,下手除了谢氏,还坐着一个姑娘和一个穿着翠绿锦缎衣裙的年轻妇人,看那姑娘的年纪和装扮应是府中的三姑娘,再看那个妇人的穿着打扮应是姨娘,只是姨娘缘何能在主母跟前坐着,倒是耐人寻味。 忘忧进门不敢妄自猜想犹疑,快步向前磕头请安:“奴婢请老夫人安,请大娘子安。” “起来吧。”丁夫人和蔼地抬了抬手。 “谢夫人。”忘忧缓缓起身,躬身侍立,等候吩咐。 “哟,母亲真会调理人儿,瞧这小丫头来了不过十几日的光景,便出落得这般俊俏了,倒像是变了个人。”谢氏笑道。 “女孩子家,还是穿红戴绿的好看,那一身乌沉沉的道袍倒是埋没了这俊俏模样儿。”丁夫人又笑着对忘忧说:“我记得那日在暮云观里,你做的点心味道极好。这几日没吃到,今日有些想了。” 忘忧忙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给夫人做。” “你且慢着。”丁夫人指着跟前的一个妇人说:“陈姨娘如今有了身孕,又害口。你厨艺不错,也给她做几样清甜的点心,不要油腻腻的坏了胃口。再每日里炖一盅安胎的补汤过去。” 陈姨娘忙起身说:“妾可不敢当夫人如此厚爱,真是折煞了。” 丁夫人笑得和善可亲,按了按手指示意陈娥坐下,说道:“你虽当不起,但你肚子里的孩子当得起。老爷五十岁得子,这可是大喜事儿!你一定得好好地养着,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陈娥低头笑道:“是,妾一定遵从主母的吩咐,好生养着身子。” 丁夫人摆摆手,说:“好了,我也累了,你们都各自回去歇着吧。” 忘忧跟着众人退出来,回了小厨房便开始忙活。没过多会儿翡翠亲自拿着一个锦盒过来寻忘忧,把小厨房的钱娘子给吓了一跳。赶紧把忘忧叫到跟前,赔笑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只管把老奴叫去就是,或者打发个孩子过来说一声也成的。何必亲自跑一趟?”说着,钱娘子亲自捧着一只青瓷茶盏送到翡翠面前。 第004章 撞破丑事 翡翠并不理会钱娘子的茶,只把手里的锦盒交给忘忧,说:“这是夫人昨儿刚收的血燕,极其难得。今儿特意叫我拿来给你,每日里只用半两对了紫米熬了粥分两碗,一碗给夫人送过来,一碗给陈姨娘送过去补身。” “是。谨遵夫人的吩咐。”忘忧忙双手接了锦盒,打开看一眼里面的燕窝,约么有七八两的样子。 翡翠又扭头看着钱娘子,笑道:“忘忧的手艺得夫人喜欢,才从道观里把她带回来的。她年纪小,钱嫂子要多照顾她些。毕竟在这个院子里,只有夫人高兴舒心,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些。” 钱娘子忙欠身答应着,又陪着笑脸送翡翠出去。 忘忧看人都走了,便自去舀水淘干净了紫米,又挑了两块燕窝泡发,再去翻找几样滋补的药材做配料。钱娘子送走了翡翠急匆匆的回来,见忘忧东西忙活,忙指着旁边两个闲聊的仆妇骂道:“没长眼睛的东西!就知道欺负小孩子!还不赶紧的过来帮忙?” 那两个仆妇赶紧过来给忘忧打下手。钱娘子也凑过来笑问:“你小小年纪怎的有这样的好手艺?竟得夫人如此喜爱。” 忘忧笑道:“钱娘子过奖了,夫人不过是可怜我是个无依无靠的人罢了。” 钱娘子笑道:“这话可不对!你既然进了咱们宰相府,又得夫人喜爱,有咱们夫人这样福寿双全的人做你的依靠,你还想要什么依靠?”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些人上下都换了嘴脸,应该是谢氏并没有查出什么来,他们觉得自己身家干净清白,才放心用的。 趁着炖燕窝粥的功夫,忘忧和面做了两样点心,一样藕粉桂花糕,一样凤梨酥。趁着点心刚出炉,又装了燕窝粥,分别送往上房和陈姨娘房中。自这日起,忘忧终于在大通铺上得了个睡觉的地方,也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新被褥。 不过七八日的光景,忘忧慢慢的熟悉了丁府内宅后院,晓得了谢氏大娘子,三姑娘丁锦云以及姨娘陈娥的住处。这日丁夫人房里来了客人,小厨房越发的忙碌。钱娘子找不出人手来给陈娥送点心和燕窝粥,便让忘忧自己去走一趟。忘忧知道陈娥现如今是宰相老爷心尖子上的人,自然是不能怠慢。遂按照时辰做好吃食后立刻装了食盒准备往陈娥的住处来。 “忘忧?”钱娘子急急火火的从里面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你这是要去给陈姨娘送燕窝吧?” “是呀,钱娘子可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吩咐,只是今儿实在人手不够,你去陈姨娘那边,顺道拐个弯儿把这个补汤给四姑娘送去吧。这是夫人早起亲自吩咐的,说咱们四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身子着实要紧,要好生养一养呢。” 忘忧想了想去四姑娘丁素云屋里的路,点了点头说:“行,娘子放心。我认识路,我给四姑娘送过去就是了。” 钱娘子点了点头便急匆匆回了灶上,忘忧一手拎着一个食盒,虽然走路有些吃力,但还是尽量快行,先往陈姨娘院里去。陈娥并不在房里,屋里只有一个小丫鬟在喂猫儿吃食,忘忧把吃食交给那小丫鬟,又拎着另一只食盒往丁素云的住处去。 丁素云是府中庶女,生母梅氏两年前病故,她当时大病一场,身体伤了元气一直没缓过来。丁夫人怜悯她单弱可怜,便拨了花园里一处轩馆给她独居养病,除了她自幼的乳母和陪伴的两个婢女之外又拨了两个婆子两个三等丫鬟服侍这,且连平日里晨昏定省也免了。 经由陈娥的院子往丁素云的居所去,途中要经过一片竹林。忘忧一路走来手臂都酸了,便把手中食盒放在竹林旁的石头上歇息片刻。然而她刚甩了甩手臂还没喘两口气,便听见竹林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喊声,那声音似十分痛苦,却又压抑不敢出声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 忘忧以为是有人害人,正要喊起来,却又听见一记欢快的笑声。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一声轻响,把忘忧吓了一跳,忍不住低呼出声。竹林里立刻没了动静,少倾,有人厉声喝问:“谁在那里?!” 忘忧刚要回话,背后却有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她惊惶回头,看见一个苍白消瘦的脸庞和警告的眼神。 “谁在那里?”林中的女子一边问一边走出来。 忘忧被身后之人拉着躲到了一旁的假山之后。 “汪汪!”一只雪白的哈巴狗儿摇着尾巴朝着竹林里走出来的陈娥叫了两声,然后欢快的朝她身上扑。 陈娥往后躲了两步,又抬脚踢开哈巴狗儿,没好气的骂道:“原来是你这小畜生在这里乱叫!去!走开!” 哈巴狗儿呜呜的叫着不肯走,陈娥又左右看了看,转身要进竹林的时候却看见地上有一块帕子,于是弯腰捡起来仔细看了看,塞进了袖子里。 假山石后面的忘忧紧紧地抱着食盒不敢吭声,直到陈娥缓步离去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被身边的人再次按住了嘴巴。果然,又有脚步声从竹林里传来,忘忧透过假山石子缝隙看过去,见一个青布衣衫的男子一边系着腰带一边离去,嘴里还哼着坊间小曲儿。等那男子没了踪影,忘忧的嘴巴才被放开。 “你,你是……”忘忧诧异的问着眼前瘦弱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淡然一笑,转身坐在石头上,揽过那只雪白的狗儿,说道:“我是丁素云。” “啊!原来是四姑娘!”忘忧忙行礼,“奴婢见过四姑娘。” 丁素云打量着忘忧以及她手里的食盒:“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忘忧是在夫人小厨房当差的,今日夫人房中有贵客,小厨房的姐姐们都忙着,所以让我来给四姑娘送补汤。”忘忧说着,把手里的食盒举了举,又笑着劝道:“四姑娘,深秋了,这石头上凉,你不宜久坐。” 第005章 躲不过去 丁素云把怀里的狗儿丢到地上,起身说道:“既然这样,你便送我回疏影阁吧。” “是。”忘忧应了一声,尾随在丁素云身后离了这片竹林。却不知道石子小路的另一侧,陈娥阴沉着脸看着她们俩个人离开,恨恨的咬碎了银牙。 丁素云并不是个热情的人,也并没有留忘忧,只让她把食盒放下,连一口茶都没赏。 忘忧心里装着陈娥和那个男子的事情自然也顾不得多想,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小厨房,一进门差点把钱娘子手里的一盅鸡汤给撞翻了。钱娘子看着忘忧的脸色纳闷地问:“哟,你这丫头是怎的了?怎么去了一趟花园子便失魂落魄的?” “啊,没……没什么。我,我就是有点胃疼。”忘忧吞吞吐吐地说。 钱娘子皱眉嗔道:“季然身上不舒服,那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赶紧的回去躺一会儿吧。” “是。”忘忧应了一声,便急急地躲回卧房里去了。 一个女子跟一个男子密会于竹林之中,即便忘忧年幼无知,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丑事。然而陈娥是宰相老爷心尖儿上的人,如今怀了身孕,连夫人都高看她一等,如今自己撞见了她的丑事,还怎么在这府里呆下去呢? 忘忧裹着被子躲在卧房里不敢出去,却不知道陈娥已经盘算好了如何收拾她。 晚饭时候,陈娥便说肚子不舒服,叫人去请郎中。既然要请郎中入后宅,必然要知会当家娘子谢氏,谢氏听闻陈娥肚子不舒服,不敢怠慢忙去回婆母丁张氏。那丁夫人听了之后一边叫人请了常在家里走动的医官张瑞宗来给陈娥诊脉,一边对谢氏说:“老爷五十岁得子实在不易,不如你陪我过去看看吧,别真出什么差错。” 谢氏笑了笑,起身说:“母亲今日招待贵客辛苦得很,若母亲信得过,就让儿媳替母亲走这一遭吧。” 丁夫人略作犹疑,方点头说道:“你这孩子极是孝顺,又处事稳重,我自然是放心的。你就去瞧瞧她吧。” 谢氏答应着出来却并不去陈娥的院子,只打发贴身的丫鬟彩琴去走了一趟。彩琴回来后悄悄地回谢氏:“陈姨娘并没什么事儿,不过是闹出些动静来惹老爷怜惜罢了。如今老爷在他的房里,她便什么都舒服了。” “我早就猜到是这样子。”谢氏冷笑一声,拿了铜筷子拨了拨香炉里的灰。 “那……大娘子如何回老太太的话呢?” “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我们何必替这些人遮掩?”谢氏说着,丢了铜筷子便起身,欲往上房去见婆母,刚出屋门便遇到了丁澄的奶娘江氏。因问:“这个时候,江妈妈怎么过来了?” 江妈妈来不及行礼便凑上前来,焦急地说:“大娘子,刚老爷发下话来,说陈姨娘是吃了小厨房送去的糕点才腹中疼痛的。老爷很生气,说叫人查一下是谁给陈姨娘做的糕点,说要重罚呢。” 谢氏闻言,皱眉说道:“给陈姨娘送糕点的是夫人从暮云观带回来的忘忧,那忘忧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才来十多天,只见过陈姨娘一面,能有什么恩怨?若把她带到老爷跟前,这事儿岂不是要怪到夫人身上?” “是呀,所以奴才赶紧的来请大娘子的示下,这事儿该怎么办呢?” 谢氏烦躁的转身在廊檐下踱步,柳眉紧皱,思量不语。江妈妈看了一眼彩琴,欲言又止。彩琴也是一脸的为难。她们都是在大家宅院长大的女子,如何不晓得这里面的弯弯绕?那陈姨娘无非是借着肚子里的孩子邀宠,可若是把忘忧那小丫头送到老爷面前,夫人的脸面往哪儿放呢?一个刚进府的小丫头怎么会如此大胆?除非有人指使。如此闹下去,这家里可还有安宁吗? 谢氏沉沉地叹了口气,吩咐到:“江妈妈,你去一趟小厨房,传我的话——忘忧偷懒耍滑,给我狠狠地打十板子。” “这……”江妈妈有些犹豫。 “快去!务必把这事儿嚷嚷出来,让老爷知道。”谢氏低声叮嘱道。 “是。”江妈妈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谢氏扶着彩琴的手,叹道:“走吧,夫人那里该传晚饭了。” 忘忧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打了十个板子,屁股红肿不堪,疼的睡不着觉,趴在床上苦不堪言。因为过来责打的是谢氏身边的江娘子,小厨房的人心中不服,却也不敢明着怎样。至三更时分,众人都已经睡下,春雨悄悄地过来看忘忧,还带了一瓶药膏。 “这个是夫人房里的常备药,二少爷自幼顽劣,没少被老爷责打,每次都是用这个药涂抹,不出三日管保就好了。”春雨说着,掀开忘忧身上的被子和衣裳,给她涂药。 忘忧伏在枕上朝春雨拱手抱拳,甜甜地说:“姐姐大恩,我此生不忘。” “我可不敢当你这般。这药膏是翡翠姐姐偷偷拿给我的。” “啊?”忘忧惊讶的转身,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疼的忍不住“哎哟”一声。 “好啦!翡翠姐姐说,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你送的糕点和补汤,四姑娘吃了说很好,还亲自来求夫人,说想每天都能吃到你做的东西,夫人已经答应了。” “那既然四姑娘吃了我做的糕点和补汤都没事,那陈姨娘她……” “好了,翡翠姑娘都让我给你送药膏来了,你还不知足吗?”春雨按了按忘忧的后背,让她趴好,继续给她涂药。 忘忧放了心,以为自己这一劫算是过去了。却没料到,她臀上的棒疮愈合之后去丁夫人院里谢恩,刚走到后廊上便听见屋里的陈娥向丁夫人求恩典,说她娘家的弟弟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想讨了夫人身边的忘忧姑娘回去做媳妇。 忘忧立刻就急了,刚想要闯进去分辨,却被翡翠一把拉住并捂住了嘴巴。忘忧焦急地腹诽,这宰相府的人真是有意思,怎么人人都捂人家的嘴巴,不叫人说话呢!四姑娘如此,翡翠也这样。 第006章 是你逼我的 “忘忧还不满十三岁,如何能嫁人?你的兄弟已经二十多岁了吧?这婚事也不能再等了。”丁夫人说着,看了一眼谢氏,问:“家中可有等着放出去婚配的婢女?” 谢氏忙起身回:“回母亲,六月里刚放出去几个,现下并没有该婚配的了。” “既然这样,你便去库房拿四匹绸缎出来,再从我的私账上批出二十两银子,给陈娥拿去为她弟弟到外面去聘个媳妇吧。”丁夫人不疾不徐的说道。 陈娥未能如愿,却得了这许多好处,一时也是高兴,忙跪下磕头:“夫人宽宏大恩,奴婢此生难忘。” 丁夫人和蔼地说:“你怀着老爷的骨肉,怎可行此大礼?你是这府里的家生奴才,比外头聘来的妾室要乖巧懂事些,我多疼你,也是应当的。” “谢夫人恩典。”陈娥喜滋滋的从屋里出来,迎头看见那个可恶的小丫头正抓着翡翠的手,猛然想起几日前竹林里的事情,心里一个激灵,脸色又沉了下来。 翡翠忙给陈娥见礼,忘忧也躲在翡翠身后蹲了个万福。待陈娥走后,翡翠纳闷地问忘忧:“你才来府中几日,如何跟陈姨娘结了梁子?” 忘忧看看左右无人,心里默默地念着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便凑到翡翠耳边把那日在竹林旁的所见所闻如实跟翡翠说了,只是隐去了丁素云忙自己躲过一劫的事儿,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她不想再平白无故扯丁素云进来。 翡翠大惊,忙拉着她的手质问:“你这话可都是真的?!” 忘忧委屈地说道:“姐姐明鉴,若不是真的,陈姨娘何苦要置我于死地?” “神天菩萨!这可还有天理么!”翡翠朝着门口狠狠地啐了一口,又叮嘱忘忧:“万不可把此事说出去,否则谁也保不住你的小命儿。”又拉了忘忧往自己的屋里去等着,一再叮嘱不许乱走动,然后急匆匆地去了上房。 忘忧以为找上翡翠便可以保住自己的平安了,却没想到翡翠出去之后没多久的功夫,丁夫人的陪房静妈妈就来了,身后该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静妈妈,你,你们……”忘忧心里惊慌一片,心想自己真实太傻了,这种丑事是世家的污点,为了他们的清誉着想,自然会想办法让自己封上嘴巴。而自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他们想要灭了口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了。 “忘忧,你在这里干嘛呢?”静妈妈一脸狐疑地问。 “啊,我……我是来跟翡翠姐姐说点事儿。” 静妈妈笑问:“什么事儿啊这么要紧,把夫人的糕点和补汤都忘了?” “这……”忘忧心想原来这些人不是来灭口的。 “好了,什么这也那的,快去小厨房当差吧。刚我从夫人那边过来,翡翠姑娘也正在夫人跟前当差呢,怕是没工夫搭理你了。夫人待你这么好,你要知恩图报啊!” “是,是……”忘忧赶紧的答应一声,对着静妈妈行了个礼便转身跑了。 静妈妈看着忘忧惊慌的背影,淡淡的笑了笑,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等着上房正厅里的招呼。 丁夫人房里很是安静,原本在跟前陪坐说笑的三姑娘锦云被丁夫人打发回去了,二少爷丁澈去了外祖父张景霖家吃酒。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谢氏也不敢像往日一样说笑。 门口有丫鬟回道:“夫人,陈姨娘来了。” 丁夫人沉默不语,谢氏看了一眼丁夫人的脸色,方说:“叫她进来吧。” 小丫鬟打起门帘,陈娥前脚刚回去不过须臾便又被传了来,且又刚亲眼看见忘忧跟翡翠嘀嘀咕咕,便知道大事即将不好,遂不敢放肆,扣着双手毕恭毕敬的走了进来,绕过屏风至丁夫人面前,蹲了个万福,含笑说道:“奴婢请夫人安好,不知夫人这会子把奴婢叫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听说你胎像不稳,我让澄哥儿娘子请了太医院的刘太医来给你诊一下脉象。” 陈娥心里一慌,忙拒绝道:“哎呀,这张太医可是妇科圣手,常在宫里伺候娘娘们的,奴婢身轻肉贱,哪敢劳烦人家呢。没得折了福气。” 丁夫人似乎懒得多说一个字,谢氏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也不单单是为了你才请了张太医,我这几天月信也不准,所以才下帖子请了他过来。” 陈娥忙又向谢氏行礼:“原来是这样,如此要好好地谢谢大娘子了。” “一家子人,不必这般客气。”谢氏笑了笑,指着下手的圆凳说:“姨娘坐下等吧,毕竟肚子里怀着孩子,也不能劳累了。” 陈娥心中忐忑,如坐针毡。 不多会儿果然张太医来了,谢氏笑道:“陈姨娘在这里坐地久了,她怀着孩子身子娇贵,请太医先给她诊脉吧。” 陈娥忙欠身说道:“这怎么敢呢?奴婢只是捎带的,自然是大娘子……” “不必多说,诊脉吧。”丁夫人打断了陈娥。 陈娥不敢再多说,只好伸出手去,用帕子搭在了手腕上。 张太医上前诊脉,片刻后又换另一只手,须臾之后,方微笑道:“这位小娘身孕已有四个月,胎像很稳,平时只需多加注意饮食,放松心情即可,女子孕育虽然辛苦,但也是人之自然,过分紧张倒是不好的。” “有劳张大人了。”谢氏起身说道,“我还有个四妹妹,身体也总是三灾八难的,今日既然有幸请了您老过来,说不得还得辛苦您一趟了。” “大娘子客气了,治病救人是我等本分。” “如此,就请大人跟我去一趟我四妹妹的居所吧。” 张太医跟丁夫人拱手告辞,随着谢氏出门去了。 屋里除了近身侍婢之外便只有丁夫人跟陈娥两个人。陈娥缓缓地站起身来不敢多说什么,丁夫人喝了一口茶,手中茶盏忽然掼到地上,厉声喝道:“给我绑了!” 静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人从屏风之后转出来,人还没走到陈娥跟前,陈娥便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喃喃地求饶:“夫人……夫人我,我怀着老爷的孩子呢,你不能……唔,唔……” 第007章 夜遇 “无耻贱人!还敢提老爷?四个月前老爷奉圣上旨意去了河西,一个月后才回来!你当咱们都是傻子吗?!”静妈妈拿帕子狠狠地塞住了陈娥的嘴。 丁夫人眼看着陈娥被五花大绑并堵了嘴,吩咐静妈妈:“你把她带下去亲自看管着,不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夫人放心。”静妈妈朝着那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二人拎着陈娥匆匆出去了。 丁夫人捂着胸口叹了口气,闭着眼睛不说话。她的另一个心腹婆子江氏季匆匆进门,至跟前耳语几句,然后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丁夫人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吩咐道:“好好看管那奸贼,不许他逃了,更不许自尽。” 江氏小声回道:“夫人放心,为了怕走漏了什么风声,我男人跟我儿子看着他呢。” 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又说:“你带人去这贱人的屋里查一查,她坐下这等脏事,屋子里肯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是,奴婢这就去。”陈妈妈应了一声,匆匆离去。 丁夫人回头看了一眼翡翠,没有说话。翡翠抿了抿唇,小声说:“夫人放心,忘忧那孩子年纪小,又是在道观里长大的,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根本不懂。”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怕是不好在我身边待着了。”似乎这件事情闹起来,人人都觉得痛快,最让人为难的反而是忘忧这个小丫头了。 “那夫人是想送她去庄子上?”翡翠狐疑地问。 “她这样的小孩子,到了庄子上若无人照看,只怕也没好日子过。我再想想吧——老爷快回来了,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出去透透气。”丁夫人说着,缓缓地下了坐榻,扶着丫鬟珍珠的手缓步出去。 丁府东北角一间简陋的小院子里,放了一些废弃不用的杂物。丁夫人带着珍缓缓地进了院门,珍珠转身把门关上从里面上了门闩。丁夫人在院子里站定,屋里立刻出来一个婆子搬着椅子放在她的身后,随后出来的是静妈妈。 “东西准备好了吗?”丁夫人问。 “回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静妈妈转身从另一个婆子手上拿过一只白瓷汤盅,送到丁夫人面前。 丁夫人拿开汤盅的盖子闻了闻汤的味道,皱了皱眉头又盖回去,淡淡的说:“灌下去吧。” “是。”静妈妈又朝着那婆子使了个眼色,二人先后进了屋里。 没多会儿功夫,里面传来陈娥的抗拒声,接着便被什么堵住,然后一盏茶的功夫没动静。 丁夫人安静的坐在院子里,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一刻钟的功夫后,屋里传来陈娥痛苦而压抑的呻吟声。丁夫人不动声色,珍珠却白了脸。 屋里的功夫渐渐的弱下去,静妈妈从屋里出来,低声回道:“夫人,妥了。” 丁夫人悠悠的睁开眼睛,起身说:“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先回了。”说着,她起身缓步出了院门。 当晚,忘忧便听小厨房的钱娘子说陈姨娘不小心小产,然后又伤心过度投缳自缢了。当时,她正在收拾厨具,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手里的碗便滑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钱娘子转身看见立刻骂人:“你这死丫头!怎么回事儿?!” “手……手滑了。”忘忧忙弯腰收拾碎片。 钱娘子生气的斥道:“这是夫人房里用的瓷器,一件抵你半个月的月钱呢!再给碎一个,你就喝西北风去吧!” “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小心,一定!” 钱娘子擦了擦手,皱眉说道:“行了!看你这么心神不定的,回去歇着吧。别一会儿再给我碎个什么,卖了你也赔不起。” “是。谢谢钱娘子。谢谢……”忘忧赶紧的行礼出去,回到卧房之后见其他人都在忙着洗漱,屋里乱糟糟的没个清净,便一个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晚秋的夜里有些冷,忘忧瑟缩着肩膀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着,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把旁边甬道上走过来的林素云吓了一跳。 “谁!谁在那里?”丁素云身边的丫鬟挑着灯笼照过来。 “我,是我……”忘忧忙回道。 丁素云扶着丫鬟的手臂疾步走近,看清楚是忘忧后,问:“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随便走走。”忘忧吞吞吐吐的说道。 丁素云看着忘忧瑟缩的样子,微微一笑,说:“对了,你做的点心味道极好,我最喜欢那一道玫瑰酥。如果明天有时间,再给我送两盒来疏影阁吧。” “好,好的。”忘忧看着丁素云,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觉得这个体弱多病的四姑娘或许是自己的一道护身符,于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丁素云忙往后退了两步,皱眉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求四姑娘……” “你别说了——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丁素云不等忘忧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你先回去吧。明日午饭后把点心给我送过来就好了。” “是,是。”忘忧赶紧的答应着。 丁素云上前两步,弯下腰按了按她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便缓缓地走了。 忘忧悄悄地回去时卧房里已经熄了灯烛。她还以为大家都睡了,自己悄悄地脱了衣裳刚躺到床上,身边的一个人就悄悄地推了她一把,小声问:“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想出去透透气,谁知道竟迷路了。咱们宰相府真是太大了,幸亏我遇到了上夜的嬷嬷给我指了路才绕了回来。” “你呀!才来没多久,路还没认清就敢到处乱跑,上夜的嬷嬷没把你关去柴房就不错了。” “姐姐,天色晚了,还是早些睡吧。让嬷嬷听见有该骂我们了。” “先别睡,先别睡……你知道吗?陈姨娘今晚不小心滑了一跤,小产了。” “滑了一跤?”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008章 未雨绸缪 “是呀,大家都这么说的。她本来只是个从庄子里挑上来的花房丫头,因为怀了老爷的孩子才成了姨娘,现而今自己不小心弄没了孩子,想不开便自缢身亡了。老爷知道这事儿之后很是生气,把负责园子花草的陈六打了个半死,丢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了。” “韩六?”忘忧忽然想起那个从竹林里走出来的男子。 “就是负责给园子里种树的一个人,据说他跟陈姨娘是远亲,还是陈姨娘说他家里遭了灾没活路了才来咱们府里求了这一宗种树的差事儿,可谁知道竟是他做事不小心,落了一些石子在陈姨娘平日里散步的路上,把她滑到了,狠狠地摔了一跤,把孩子给摔没了。” 听完这些话,忘忧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心想事情居然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呢?翡翠难道没跟夫人说?又或者……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她又吓出一身冷汗来。 “你怎么了?怎么还打哆嗦?” “姐姐,我可能贪玩着凉了,身上有些冷。” “哎呀,看你还敢乱跑不?等着,我去给你倒些热水……” 那丫鬟刚想起身,忽听门口的婆子呵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说话?!不想睡的话都出去挑水!” “嘘——”忘忧忙按下她,拉了被子紧紧地裹住自己不敢再出声。 第二天一早,忘忧觉得自己有些鼻塞,身上酸酸的懒得动弹。但是她还有比养病更重要的事情,遂不敢声张,只悄悄地给自己煮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喝下去,身上发了些汗方觉得舒服了些,便着手做今日的点心和补汤。 如今给陈姨娘的补汤自然是不用做了,但是多了四姑娘要的玫瑰酥。秋日的玫瑰别有一种清香,取最嫩的花瓣加黑糖腌制做馅儿,用上等面粉起酥,小火慢烤,制出来的玫瑰酥最是滋补养颜。忘忧做了平日里两倍的份儿,先给拿了一份交给春雨送到丁夫人的房中,再留下一点给钱娘子去讨好谢氏,其他的便都装了食盒自己拎着往疏影阁来找丁素云。 丁素云是个药罐子,一年到头吃的丸药汤药比吃的饭还多。忘忧一进疏影阁便闻到一股药味,出于本能的,她默默地念叨起一些药名。 “你来了?姑娘在里面等你呢。”丁素云的贴身丫鬟紫萼引着忘忧进了前厅,绕过一道苏绣白梅图的屏风,便见丁素云正坐床前的卧榻上看书。 忘忧悄悄地扫了一眼屋子的摆设,但见屋子里一水儿红木家私倒也雍容,然而摆件装饰却极其简单,丝毫不见华丽之饰。可见下人们私下议论四姑娘不得父亲嫡母的喜欢的话是真的。 “四姑娘,忘忧给您送玫瑰酥来了。”紫萼说完,便欠了欠身退了出去。 “坐吧。”丁素云抬起头,用手里的书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绣凳。 “谢四姑娘。”忘忧吧手里的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后端出一叠玫瑰酥放到丁素云手边的小案几上。 丁素云拿了一块玫瑰酥送到嘴边,只闻着香味却不吃,缓缓地说道:“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那件事你替我瞒了下来,让我免去了一场麻烦。” 忘忧自然明白丁素云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但却摇了摇头,说:“四姑娘这话说的奴婢不明白了,原本奴婢就不知道四姑娘什么事,又何来隐瞒之说?” 丁素云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看上去你也没几岁的样子,想不到心里却藏着这许多弯弯绕儿。” “四姑娘明鉴,实在是不小心卷入旋涡之中,心惊胆战,忘了许多事情。” “那你找我,想要说什么呢?”丁素云说着,轻轻地咬了一口玫瑰酥。 忘忧立刻离了座位跪在地上,说:“奴婢只想来四姑娘身边服侍。还请四姑娘给奴婢一条活路。” “这可真是奇了。你如此聪慧,怎么会看不清我在这府里的地位?你是夫人带回来的人,凭什么就以为我开口要你,夫人便会允了?” “我知道姑娘与世无争,只愿在这疏影阁里平安度日。可是姑娘终会长大,不能在这阁里呆一辈子。既然总要出去博一个前程,那么身子便是最要紧的。奴婢粗通医术,或许可以为您调理好这沉疴痼疾。另外,奴婢那日偶然听夫人提及,说您只比三姑娘小几个月,一来二去都大了,身子也是要紧。想来,夫人也已经在为您做打算了。奴婢是夫人带回府里来的,自然也把奴婢的身世来历查的清清楚楚。想来夫人也是放心奴婢过来伺候的。姑娘去求夫人,夫人未必不允。” “呵呵……”丁素云笑了,且连连点头,赞道:“你最后这句话,极妙。” 忘忧忙俯身磕头,毕恭毕敬地说道:“四姑娘明鉴,奴婢只想平安度日,绝不会做出背叛主子的事情。” 半晌,丁素云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那我也只好把你讨过来伺候了——毕竟这也是一举三得的事情。” 一举三得——一是忘忧可得平安,二是丁素云的沉疴旧疾可以调养,三是丁夫人也放心。 “谢四姑娘给奴婢一个活命的机会。”忘忧再次磕头。 “不必言谢。”丁素云又轻声笑道:“你如此聪慧,即便我坐视不理,夫人也未必舍得打发了你。你且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向夫人请安的时候我自会向她讨要你的。” 忘忧再次谢恩,然后拿着食盒恭敬的退出去,离开疏影阁回小厨房等候消息去了。 紫萼看忘忧离去之后,方担心的问丁素云:“四姑娘,这个丫头年纪虽小却心机深沉,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只怕终有一日成为祸害。” “你多虑了。”丁素云说着,缓缓地进了内室,转过那架雕花架子床后面,方伸手推开一个暗格。 暗格里是供奉的一个牌位,上面写着:母亲梅氏讳字暗香之灵位。 紫萼拈了三根香点燃,双手俸给丁素云,丁素云持香朝着灵位拜了拜,然后一根一根插入官窑白瓷香炉中。然后双手合在一起朝着灵位默默地祷告:“阿娘,那个害你的人如今已经糟了报应。你若泉下有知可以好好地问一问她了。” 第009章 升了二等丫头 第二日清晨,丁素云早早起身,认真装扮了一番带着紫萼往上房去给丁夫人请安。 丁夫人见她这般,很是诧异,笑道:“你今儿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可见是换个太医换个方子,竟是对症了。” “回母亲,那苦药汁子实在是难以入口,是前日母亲让小厨房送过来的点心让我开了胃口。所以今日特意来向母亲道谢。”丁素云说着,又向丁夫人深深一拜。 “不过是几块点心,哪里用得着这样?”丁夫人摆摆手,又笑道:“你既然喜欢,那每日让小厨房给你送过去就是了。” “多谢母亲关怀。”丁素云又深施一礼,然后转向翡翠,笑道:“昨日见姐姐帕子上的绣纹着实精致,今日还想请教姐姐,不知可否方便?” 翡翠忙笑道:“瞧姑娘说的,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丁夫人也温和的笑道:“你身子好些,也有精神学习女工了。翡翠别的倒还罢了,这一手刺绣的功夫在咱们府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吃过早饭之后你们就去讨论学习吧。” 忘忧向春雨打听到丁素云跟翡翠一起学习针线刺绣,便住了一晚黄芪红枣茶和一晚银耳雪梨羹送了过来。 “黄芪红枣茶是给四姑娘的,四姑娘血虚体弱,当饮此茶。翡翠姐姐这几日有些咳嗽,想必是秋燥引得肺热,这银耳雪梨羹是给翡翠姐姐的。”小丫鬟把茶分别敬上之后,又补了一句:“这是小厨房的忘忧说的。” “忘忧是谁?居然懂医理?”丁素云故作惊讶的问。 翡翠笑道:“她是前几天才来的三等丫头。之前跟暮云观的慧慈道长学了一些日子,养生之道必是懂的。” “说起来,果然是夫人福泽深厚,能得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服侍。若我的紫萼有这样的本事,想来我这身子也早就调养好了。” 丁素云说完把手里的针别在绣样上,又握住翡翠的手莞尔一笑,问:“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替我求求母亲,拨了这个小丫头来我这里伺候?” 翡翠错愕的笑道:“哟,瞧四姑娘说的,您是主子姑娘,想要什么跟夫人说就是了,何必我这样一个奴婢多嘴?” 丁素云低头笑了笑,方轻声说道:“姐姐这话说的对,也不对。我是家里的姑娘,有什么事情自然应该向母亲直言不讳。然而姐姐确是白天黑夜都服侍在母亲身侧的人,有些话你说比我说更方便。况且若是母亲心里不愿意,自然可对姐姐说。但若我去开口,母亲纵然不舍这个丫头也要舍了。如此,岂不是我的不孝?所以,这件事情还请姐姐费心。” 翡翠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家里人都说四姑娘有个七窍玲珑心,我之前还不信,如今才知道是真的。” 丁素云知道她这是答应了,遂起身微微一福,笑道:“我先谢过姐姐了。” 翡翠忙起身还礼:“哟,这可不敢当,若说不成,可不就白担了四姑娘的谢了?” 当晚,宰相大人在书房睡下,丁夫人打发人过去服侍之后也回了自己的卧房。翡翠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伺候丁夫人洗脚。 “这些事情让小丫头们做就是了。”丁夫人把双脚放进热汤中,舒服的靠在座椅上。 “小丫头们哪儿比得过奴婢呀。”翡翠拿了个坐垫过来坐在地上给丁夫人捏脚,又小声说:“今儿四姑娘来,跟奴婢说了件事儿。” “嗯。”丁夫人眯着眼睛等翡翠说下去。 “她想跟夫人讨了忘忧去疏影阁伺候。” “哦?”丁夫人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忘忧这丫头怎么会巴望上四丫头?” “倒不是忘忧巴望着四姑娘,是四姑娘不知听谁说忘忧略懂医术,所以才想要了她过去,估计是病得太久了,一心想着早日好起来罢。” 丁夫人沉吟了半晌,方问:“这件事,你怎么看?” “奴婢觉得,陈姨娘的事情出来之后,老爷的心里总是有个疙瘩,忘忧不宜在夫人这院子里来回走动了。倒不如把她打发到疏影阁去。若是夫人舍不得她的手艺,让她在疏影阁里做了点心给夫人送过来便是,这……也是四姑娘的孝心呢。” 丁夫人的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说:“也好。” 两日后,丁夫人寻了个由头把忘忧打发去了疏影阁,又把她升为二等丫头,跟丁素云身边的紫萼并肩。忘忧给丁夫人磕了头,便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往疏影阁来拜见新主。 丁素云却没有见她,只让紫萼带她去后面的两间小屋里安置。紫萼指了一张床给忘忧,又说:“你虽然领着二等丫鬟的月例,但咱们姑娘素来是个省事的,身边不需要太多的人伺候。你只管负责药茶点心就行了。你隔壁那间小屋是咱们平日里给姑娘煎药煮茶的地方,你去看看,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列了单子给李妈妈,她自会去为咱们四姑娘采买。” 忘忧纳闷地问:“姐姐,咱们姑娘用的东西都是自己采买吗?不是都有份例的吗?” 紫萼皱了皱眉头,似是忍着什么却不愿多说,只没好气地斥道:“你只管料理好姑娘的茶食,别的休要多问多管。可别忘了你是怎么到了咱们姑娘身边的。” “是,多谢姐姐教诲。”忘忧忙躬身答应着。 紫萼扫了她一记眼风便转身离去,留下忘忧一个人在房里。 忘忧找了铜盆和抹布来把这间算不上厨房的小茶房打扫了一遍,又检查了茶叶,药材,食材以及炭火等物登记造册,然后把需要采买的东西列了单子。忙完了这里之后她才回自己住的小屋,也照样打扫了一番,然后再梳洗干净换了衣裳,看看时辰,也该给丁素云煮晚茶了。 晚饭后,忘忧送了一盏玫瑰茶去丁素云的卧房,又从紫萼的手里要了太医给开的药方来斟酌了一番丁素云的病情,然后开始着手给丁素云配药膳汤。另外,她依旧不忘每日给丁夫人的上房送两份茶点过去。 第010章 旁听 几日后,翡翠带着春雨来疏影阁,给丁素云送了许多滋补的东西并一包散碎银子。紫萼收东西的时候很是惊讶,悄悄地拉着春雨问:“夫人这是何意?怎么平白无故添了这许多东西过来?” 春雨拍了拍紫萼的手悄声笑道:“夫人说四姑娘孝心可嘉,每日让人送点心过来,还是拿了自己的月钱出去采买食材补品,实在是受委屈了。所以,以后每月按照这个份例额外给四姑娘添了来。若不够,你就直接去跟翡翠姐姐说。” 忘忧忙拉着春雨的手说:“好,这可真是太好了。我的确还有许多东西要买,不过这不是重要的,我还想见见给四姑娘诊脉的太医,不知可方便否?” “这个么,需得跟陈妈妈说一声,这外客进出的事情都是她的差事。” “那……”忘忧晃了晃春雨的手。 春雨笑道:“其实何必费事?你跟四姑娘的奶娘说一声,等太医进来诊脉的时候旁听一下不就成了?” “果然,还是姐姐聪明。谢谢姐姐提点。”忘忧笑着拿了一包点心塞到春雨的手里。 其实,忘忧想知道丁素云的病症脉息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出生在名医世家,会说话时就背药名,五六岁时已经记了上百个药方在心里。只是如今家遭突变,她万不敢贸然行事,只能像一只小小的螃蟹一样伸着钳子一点一点的试探着,确定安全了才敢往前挪一步。 恰好第二天大公子丁澄亲自带着一个太医来给丁素云诊脉,在太医开药方的时候忘忧端着茶水送进去,刚好听见太医跟丁澈在说病情,便留心听着。待太医留下药方走了之后,她又悄悄地看了一遍药方。之后,思虑再三方去找丁素云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姑娘,奴婢听太医说,姑娘这病是胎里带来的,又加上后天失调,才至于气血不足,需要常年滋补。可是奴婢看他的药方,却觉得有些许不妥。奴婢以为,那人参虽然是好东西,可姑娘年纪还小,不能常年使用。阿胶自然是极好的补血圣品,然而也不能常年服用。姑娘这身子虽然弱,但奴婢看您面色,体内应有血瘀的症状,实在不能一味滋补。”忘忧说。 丁素云听完之后沉吟半晌,方叹道:“这位太医是夫人为我新换的,且听说他是太医院里的名家,宫里的娘娘们也多信赖他的医术。若你这番话说到夫人面前,且不说你狂妄无知,连我都会落一个不知好歹的罪名。” “姑娘这话甚是。”忘忧欠身说道。 紫萼皱眉说道:“可是,你曾经答应咱们姑娘,一定会把她的身子调养好的。如今既然敢站在姑娘面前说这番话,想必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是。奴婢在暮云观时看过一本医书,那书上说,郎中看病讲究一个‘望、闻、问、切’。想那太医医术再好,却总归是男子,于姑娘的一些隐私事情并不敢多问。于是他们开出来的药方总是失了几分准确。奴婢伺候姑娘这几天,倒是对姑娘的病有一些不同的小见解,刚又听了新来的太医开的药方,便细细斟酌后,以为把汤药里的老山参片换成参须,再把阿胶粥换成黑糖玫瑰粥,若用阿胶,则辅以桂枝汤,应该效果更佳。” 丁素云自幼生病,自己也读过一些医书,听忘忧说的这些话也觉得有些道理。况且参须替换老山参也只是降低了些药效而已,并不会出什么差错,至于桂枝汤则是温经散寒之汤药,闺中也常用。便点头说道:“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按照你的说法,先试一试再说吧。” “是,那奴婢这就去准备了。”忘忧福身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紫萼看她出了门,方低声问:“姑娘,这药方可不是小事儿,这小丫头说的话可信吗?” “我吃了这许多年的药,这病时好时坏,总不见大好。每日里去园子里走几步就觉得力不从心。宫里的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又何曾见效过?如今且信她一次罢了。” “姑娘放心,奴婢会小心盯着她的,绝不会给她半点做手脚的机会。” “你这话说的可笑,即便她心里只装着夫人,也不会害我的。” “姑娘,她可是个狠辣之人,咱们不可不防……” 丁素云按住了紫萼的手,以蚊蝇之声说的:“你是我阿娘留给我的人,心里只向着我。可是你也不必小心过了——她若想要我性命,又何必养我到这般年纪?我一个姑娘家,碍不着她什么事儿的。” 紫萼忙答应着:“姑娘说的是。” 上房院里,今晚的晚饭很是丰盛,无他,因为宰相大老爷丁巍在夫人房里用晚饭。 丁夫人给丈夫布菜盛汤,很是体贴周到。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丁巍的喜好已经成了丁夫人的习惯。每日里备着的饭菜总有几个是丈夫最喜欢的味道。 “老爷,喝点汤吧。”丁夫人亲手盛了一碗鸡丝笋汤送到丁巍面前。 丁巍接过汤碗,忽然说:“嗯,陈氏的事情你料理的很好,这几天辛苦了。” 丁夫人叹道:“也是她命苦,总没熬到好日子。也怪我粗心,没替老爷照顾好这个孩子。” “罢了,我这个年纪了,原本已经儿女不缺,既然跟这个孩子无缘,也只能认了。”丁巍说完,开始低头喝汤。 “要不,我去观里给这孩子做场法事吧,好叫他在托生个好人家。” “嗯,这样的事情,夫人做主就是了。”丁巍继续喝汤。 “我瞧着老爷自从升任宰辅以来着实辛苦,身边也要一个可心的人伺候。只可惜家里的这些女孩子们也没个像样的,不如花几个钱去外面买几个端庄的来……” 丁巍喝完了汤,放下碗,说道:“罢了,如今公务繁忙,也没这些心思了。” 第011章 那点小心思 丁夫人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又说:“下旬便是老爷五十整寿了,澄哥儿夫妇两个预备着给您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寿宴呢。” “孩子们都是孝顺的,只是如今国事艰难,夏日里糟了水灾,秋收寂寥。连宫里都在说节俭。我们也不能奢靡了。没得惹那些御史们参奏。” “既如此,那就咱们只请至亲过来,一家子关起门来热闹热闹罢。” 丁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夫人拿主意吧。” “是。时候不早了,老爷在何处歇息?” “今日乏得很,就在夫人房里歇下吧。” “好,那我让她们去预备老爷沐浴的东西。”丁夫人满意的笑了笑,起身亲自去安排。 到了丁巍寿辰这日,丁夫人只把自己娘家的侄子以及儿媳谢氏娘家的兄嫂请了来,再加上自己一家子儿女凑在一起,在花园子里摆了席面,又叫了两个小戏班子来为丁巍贺寿。 在这样的日子里,丁素云自然不能窝在闺阁里不出门,一早起来也装扮了,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带着自己做的一双千层底的云头鞋过来给父亲贺寿。 磕头的时候,丁巍不经意间瞥见丁素云的模样,一下子想起曾经最喜欢的梅姨娘来,于是对丁夫人说:“素儿一向体弱,今日看着脸色倒是好了些。” 丁夫人也觉得丁素云的脸色红润了不少,遂笑道:“前些日子,澄哥儿媳妇给她新换了一个太医,那药方也调了。如今看来这医患之间也是讲究缘法的。” “夫人有心了。”丁巍对这件事情很是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 丁夫人扫了丁素云身后的忘忧一眼,笑道:“这都是澄哥儿媳妇儿的功劳,是她荐的好太医。” 丁巍又对谢氏的兄嫂笑道:“我儿能得此佳妇,是我丁家满门的福气。” 谢氏的兄长谢长樊举杯,朗声笑道:“伯父说哪里话?上恤翁姑叔伯,下顾弟妹儿女,乃是做人媳妇的本分。今日伯父大寿,小侄先敬您一杯,祝您福泽万代!” 丁巍高兴地举杯,对谢长樊说道:“哈哈……好,那我就承你吉言了。” 这边第一杯酒刚下肚,管家钱大急匆匆的进来回道:“老爷,夫人,吴王世子来了!” 丁巍赶紧的放下酒杯起身相迎,身后丁澄,丁澈,谢长樊,张赟等人也赶紧的跟了出去。 众人都知道丁巍刚升任宰辅之职,正是得皇上看重的时候,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朝中权贵都对他另眼相看。吴王赵承渊能够悄然前来贺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吴王毕竟是吴王,先帝之子。即便吴王分封离京,他的儿子赵承渊也是皇室血脉,将来继承王位,一样贵不可言。丁巍一家人岂敢怠慢? 一家男女老幼恭恭敬敬的把赵承渊请进来,在首席落座。 赵承渊环视在座的男女,朗声笑道:“今日偶然经过老师的家,见家门紧闭,倒是有些惊讶。所以才来扣门,却想不到今日竟是老师的寿辰。老师也太低调了!”丁巍在任职宰辅之前,曾经在翰林院供职,给皇族子弟们讲过学。是以赵承渊称其为老师。 “世子此话,臣可不敢当。”丁巍忙躬身行礼。 赵承渊忙起身搀扶,笑道:“老师快坐,可不要因为我来了,大家都拘谨起来。我只是路过,过来讨一杯寿酒喝——却是连一样寿礼都没准备呢。” 待丁巍落座,赵承渊又举起酒杯,朗声说道:“老师,我借花献佛敬您一杯,祝您寿比南山。” “多谢王爷。”丁巍双手举杯躬身道谢。 赵承渊又挥了挥手,对侍立的众人笑道:“大家还是坐下一起吃酒听戏,向之前一样随意的好。不然,本王这就告辞离去了。” 丁巍拱手称是,然后朝着家眷们摆摆手。 早有人在男席女席之间架起了屏风,丁夫人带着女眷们不再说笑,只安静地坐着听戏。那边男席上比之前更加热闹起来。谢长樊和张赟以及丁巍的两个儿子都轮番上前向赵承渊敬酒。 丁素云一向不喜欢热闹,只一个人捏着酒杯起身去栏杆处赏月,紫萼回头看了看宴席上兴致正浓的众人,拉了忘忧一把,小声叮嘱:“我去给姑娘拿一件披风,你好生服侍着,不许偷懒。” 忘忧忙答应着,看紫萼走了之后,又小声劝丁素云:“四姑娘这水边湿气重,又寒凉,实在不宜久站。” “嗯。”丁素云应了一声转身欲回席上,却被丁锦云给拦住了。 “哟,四妹妹怎么见我过来便要走呀?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吗?”丁锦云唇角带着娇媚的笑,眼神里却都是挑衅和挑剔。 丁素云忙欠了欠身,说:“抱歉,我并没看见三姐姐过来。实在是在这里站的久了,腿有些酸,才想回去坐一坐的。” 丁锦云不满意的摇头,轻叹:“刚才父亲还说你气色比之前好多了。可是我一来,你就腿酸了。还说不是躲着我?” “三姐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丁素云只得又转身站回了原处。 丁锦云走到丁素云的对面,斜倚着栏杆看着首席上的赵承渊,眉目含情。 “三姐姐?”丁素云抬头看了丁锦云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便明白了丁锦云的意思——她不过是借着跟自己说话的功夫偷看赵承渊罢了。 丁锦云踏踏实实的欣赏了一会儿丰神俊朗的吴王世子,方小声问:“你说,世子爷怎么忽然来咱们家了?” “他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嘛。”丁素云淡淡地说。 “他说是路过,随便进来看看,你信吗?”丁锦云又问。 “他贵为世子,应该没有说谎的必要。”丁素云不想讨论这个问题,遂轻轻地摇了摇头。 丁锦云扁了扁嘴,低声冷笑道:“你在这儿装什么清高?你敢说你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 “呃?”丁素云没想到会被这样指责,遂无奈的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给姐姐添堵了。”说完,她转身便走。 “嗳,你——”丁锦云伸手要拦,却不小心趔趄了一下,整个人往后仰去。 第012章 被迁怒了 “三姑娘小心!”忘忧忙上前去拉住丁锦云的衣袖,只听“刺啦”一声,丁锦云虽然免于落水,但那她那件妃色卷云纹锦缎长襦却被扯破了,露出了里面鹅黄色的中衣。 图遭变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这边。丁张氏更是慌张的起身,低声叱问:“怎么回事?!” “你——”丁锦云自觉在众人面前出丑,直起身来便挥手给了忘忧一记耳光,并低声骂了一句:“贱婢!” 忘忧赶紧的跪在地上,低声认罪:“奴婢该死。” “好了!”谢氏已经走了过来,挡住首席上赵承渊的目光,低声斥责忘忧:“还不滚下去?跪在这里做什么?!” “是。”忘忧不敢多言,赶紧的从暗影里退了下去。 谢氏又蹙眉提醒丁锦云:“三妹妹,你先回去换衣裳吧。别失了礼数!” 在赵承渊面前失了体面的丁锦云是最生气的,然而此时她也知道不能多待,便咬了咬牙急急地离去。 丁巍不动声色地举起酒杯打圆场:“小女被老夫从小骄纵坏了,真是一点礼数也没有。还请世子不要介怀,来——再请干这一杯。” “老师说哪里话,这里又没有外人——倒是那个小丫头挺机灵的,若不是她及时出手拉了一把,那位穿红衫的妹妹怕是已经掉进湖里去了。”赵承渊说完,举杯把酒饮尽。 丁澄也举杯,陪着笑脸说道:“小女娃娃家就是喜欢胡闹,世子不必理会她们。” “伯安,既然你也说是小娃娃家,就不要惩罚她们了吧。”赵承渊说着,又向丁巍拱了拱手,“还请老师给我这个薄面。” “些许小事,还劳世子挂怀,实在是老臣的不是。”丁巍说着,扭头呵斥道:“还不过来向世子赔礼?” 丁锦云已经匆忙换了衣裳出来,听见丁巍这般说赶紧的上前行礼:“刚才是锦云莽撞,惊了世子。还请世子恕罪。” 赵承渊惊讶的笑问:“这是锦云妹妹吧?快快请起。” “谢世子。”丁锦云提着裙子笑吟吟的起身,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得意。 宴席上,依旧是谈笑风生。忘忧却躲在角落里绝望透顶,在这个府邸里,丁锦云的地位高于丁素云不知道多少倍,那真真是丁夫人心尖儿上的宝贝疙瘩。这回自己得罪了她,怕是在劫难逃。 “你在这里做什么?”紫萼怀里抱着一袭披风站在忘忧身后,不悦地质问,“我不是让你服侍好四姑娘吗?” “我……”忘忧想说又闯祸了,可又觉得这事儿也怪不到自己头上——难道眼看着丁锦云落水吗? “你什么你……”紫萼还要数落,却被身后之人打断。 丁素云站在紫萼身后,淡淡的说:“好了,我无事。让她先回去吧。” “姑娘……”紫萼皱眉噘嘴,心想旁人都三五个人服侍着,四姑娘身边只有两个人,如今还打发回去一个,岂不是在外客跟前落了寒酸? 丁素云一个眼神扫过去,紫萼立刻闭上了嘴巴。忘忧忙躬身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的回了疏影阁。 宴席上的喧嚣之声渐渐远去,隐没在这秋华似锦的园林里。忘忧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悠悠地叹了口气——这艰难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忘忧就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在院子里坐着,一直到丁素云带着紫萼回来都没缓过神来。 “你怎么坐在这里?”丁素云皱眉问。 “啊,没……姑娘回来了!”忘忧忙站起身来,“我,我去给姑娘端药茶。” “你不会有事。”丁素云说。 “真……的?”忘忧一脸的不可思议,心道我惹了三姑娘,怎么可能不会有事呢? 林素云淡然一笑,说道:“刚才那一幕虽然有些失礼,但由此,三姐姐得到了吴王世子的青眼相加,今晚她心情很好,自然不会怪罪于你。只是这几天你自己小心些,别再冲撞她,也就是了。” “是,多谢四姑娘。”忘忧喜出望外,朝着丁素云深施一礼。 丁素云扫了一眼忘忧缓步进门,跟在她身后的紫萼却皱眉道:“为了你,四姑娘备受嘲讽,你若有良心,以后便尽心伺候。” “是。”忘忧忙欠身答应着。 次日,忘忧去花园里摘桂花的时候恰好遇到了春雨,便拉着她问了一下昨夜的事情。春雨笑道:“吴王世子昨晚临走时留下了一幅墨宝,老爷高兴地不得了,想来你那点小事儿也没人会在意的。” “哦?不知是什么墨宝?”忘忧好奇地问。 “哎呀,我也不认字,好像是什么……人?”春雨无奈的笑着。 几日之后忘忧才知道赵承渊留下的墨宝是“唯仁”二字。也因为这两个字,宰辅大人以及夫人才不好意思跟自己这个小丫头过不去,而丁锦云既然得到了跟赵承渊说话的机会,自然会把那些不痛快抛诸脑后,没心思找忘忧的不痛快了。 十月底,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虽然不大,但薄薄的一层覆盖着亭台轩榭,亦别有一番情趣。 这些日子丁锦云在各处闺阁雅集的时候也足够出风头,头一日看着阴天,她便求了丁夫人说若明日下雪,一定要在家里开一个赏雪雅集。闺阁女儿家闲来无事,品茶,插花,作诗,打马球,捶丸等各种雅集比比皆是。反正近日家中清净无事丁夫人便允了。 丁素云居住的疏影阁原本就是赏梅的所在,丁锦云连问都不问便把雅集的地点放在了疏影阁。一早起来便打发人过来布置,把丁素云弄了个措手不及。 “真是太欺负人了!”紫萼狠狠地摔下门帘,气咻咻的把手里的鸡毛掸子丢进青瓷花瓶里。 丁素云一点也不生气,一边摆弄着那盆刚开始冒芽的水仙,一边叹道:“你与其在这里发脾气,倒不如先去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了。毕竟一会儿要来十几个人,若是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人家可是会笑话咱们不知礼数的。” 紫萼叹了口气,又嘲讽道:“三姑娘不管做什么事一向都撇下咱们,这次倒是大方,做雅集东道却不用自己的缀锦轩,居然舍得来咱们疏影阁,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呢。” 第013章 夹板气 “行了,哪儿那么多话呢。”丁素云无奈的转身,看见一只忙着收拾的忘忧,吩咐:“忘忧,你别在这里忙了,她们午后就到了,咱们总要多准备些茶点才行。” 忘忧扭头笑道:“姑娘放心,春雨姐姐来传话的时候说了,夫人已经让钱娘子打发两个人过来帮忙料理茶水的。点心果子以及熏香茶器之类的物品也都由三姑娘那边去准备,并不要咱们做什么。” “她自然瞧不上我这里的东西,只是不该……”这般欺辱于我。丁素云微微冷笑,再环顾自己光秃秃的屋子,心底升起一股恨意。 忘忧擦好了花架,起身笑道:“姑娘,今儿中午的汤是枸杞野鸡汤。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姑娘若是饿了,我先给您盛一碗来吧。” 这些日子忘忧把丁素云的胃口调理好了,一听说有吃的,她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微笑道:“好啊,正好有些饿了。再有桂花糖糕的话也拿一点来。” “有,有的。”忘忧笑着出去,没多会儿功夫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碟桂花糖糕和一盅鸡汤。 紫萼蹙眉叹道:“姑娘吃了这些,一会儿午饭还吃不吃了?” “离午饭还有半个时辰呢,这一盅汤也撑不了多久。”忘忧说着,把托盘放在桌上,捧着汤盅送到丁素云面前。 枸杞红枣炖的鸡汤,还加了一点花生米和无花果干儿,撇去了油腻,味道清甜可口。丁素云闻到香味便觉得饿,喝了口汤,又忍不住称赞:“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我瞧你没事儿便抱着一本《药经》看,怎么炖的汤里却丝毫没有药的苦味?” “并不是所有的药材都有药的苦味,姑娘汤里的枣便是甜的。而且,我给姑娘炖的汤也只是辅助平日的汤药而已,主要给姑娘调理身体的还是每日的汤剂。自然,汤药治病,五谷养生。姑娘平日里吃那苦药汤汁把脾胃损了不能好好吃饭,于身体也是没有益处的。”忘忧笑着说。 丁素云放下汤盅又捏了一块桂花糖糕咬了一口,笑道:“我明白,药为君,汤为臣。二者相辅相成,我这身子才日渐好了。” 紫萼正收拾香炉摆设等,听见这话忙扭头说道:“上次太医来诊脉,也说姑娘的身子好多了,然而下过一场雪之后天气越发冷起来,咱们可不能松懈大意了。” 说话间,丁锦云的奶娘李妈妈便带着人过来布置院子,从案几、榻席、坐垫到屏风、帐幔、香炉以及茶水、果子、点心等她们全都带了来,挤挤挨挨的摆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收拾摆放,完全没把丁素云放在眼里。 丁素云脸色十分难看,连紫萼也不敢在多说什么。忘忧服侍着丁素云吃过午饭,怕她气闷心里发堵,又小声劝道:“姑娘,外面景致极好,不如咱们披上厚厚的斗篷出去走走吧。” “你不是说吃过饭以后要静坐一刻钟吗?”丁素云反问。 紫萼拿了斗篷过来,劝道:“这里太吵,咱们也难以静心,倒不如出去走走。刚才我听一个婆子说傲霜斋的菊花还开着,如今覆了雪,想必更好看呢。” 丁素云点了点头,想着紫萼脾气暴躁容易起冲突,便吩咐忘忧:“你留下看着屋子,紫萼跟我出去走走。” “是。”忘忧心中默默叫了一声苦,这难对付的差事总是落在自己的头上。 送丁素云和紫萼出了门,忘忧招呼了两个仆妇过来把碗筷收拾下去。想着小茶房里还有丁素云的药茶在火上煮着,便要过去看看,却不料被李妈妈叫住。 “这是忘忧吧?快过来搭把手,把这个香炉摆到案上去。”李妈妈吩咐道。 忘忧忙答应着:“妈妈稍等,我去看一眼四姑娘的药茶,马上就来。” “这小蹄子真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敢驳?”李妈妈不悦地骂道。 “妈妈别生气,我片刻就回。实在是怕四姑娘的药茶煮沸了。”忘忧说着,朝李妈妈弯了弯腰便急匆匆的跑了。 “姐姐何必跟一个小孩子置气?”疏影阁当差的刘妈妈笑着凑过来,“要做什么事,我来。她一个小丫头知道什么轻重?” 李妈妈并不用帮忙,亲自把一只白玉瑞兽香炉拿出来摆在案上,一边斟酌着位置一边冷笑道:“如今这些小蹄子们是越发的狂了。早晚有一天惹了事儿,狠狠地打一顿才老实呢。” 忘忧很快回来帮忙,把一件一件珍贵的摆设按照李妈妈的要求摆放到位。没多会儿功夫丁锦云亲自过来查看,进门见丁素云不在,很是奇怪,问:“四妹妹呢?怎么不见人影儿?” 忘忧忙低头回到:“回三姑娘,四姑娘听说傲霜斋的菊花映着白雪开着,觉得有趣,去看看就回来。” “她倒是有闲情逸致!之前不管什么事儿都推脱身体不好,今儿我因为照顾她的身子才把雅集摆到这疏影阁来,她又跑出去躲清闲了。”丁锦云冷笑道。 忘忧又弯了弯腰,说:“四姑娘并不是有心躲清闲,实在是她脾胃弱,太医建议每天吃过饭后需要缓缓行走两刻钟,才有利于将养。” 丁锦云扁了扁嘴巴,哼道:“什么太医说?分明是你说吧。” 忘忧再低了低头没敢应声。 “你原本是我母亲房里的人吧?” “回三姑娘,忘忧是奴婢的名字。” “既然是我母亲的人,那应该是受过调教懂的规矩的。”丁锦云转身走到忘忧的面前。 忘忧的头低的不能再低,恭敬地说:“奴婢来府中时候尚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三姑娘海涵。” “海涵么,倒也容易。我听说你厨艺极好,现在就去给我准备几样精致的糕点。我要……玫瑰酥,桂花糖酥,菱粉糕,山药糕,樱桃煎……还有别的什么你拿手的,都给我做了来。今日不光有诸位王公侯伯家的千金来雅集,二哥哥还邀了几家要好的世家公子们来小聚。可不能马虎了。” 第014章 给公子们奉茶 忘忧闻言心中一惊,暗道这疏影阁是四姑娘的闺阁,怎能让世家公子们来此聚集?这成什么了? “怎么,你不愿意?”丁锦云好笑地问。 忘忧忙答应着:“啊,姑娘说哪里话,这都是奴婢的本分,怎么会不愿意呢。只是……不仅仅有各府的千金,还有公子们?这小小的院子如何坐得下呢?” 丁锦云立刻皱眉斥道:“瞎说什么呢?公子们自然是在外面的汇芳汀赏雪。” 忘忧暗暗地松了口气,忙答应着:“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糕点。” 门阀世家的女孩儿出门要么母亲带着,要么兄弟陪着,至少也要有个姐妹相伴。丁锦云这一场赏雪雅集把丁澈拉了来无非是帮她招待那些陪着姐姐妹妹出来雅集的公子们,并不是正经地公子雅集,是以来人并不多。 汇芳汀是疏影阁院门以外百余步的一处水上轩馆,整个建筑小小巧巧,中间可供十余人聚坐,由一道水上长廊延伸至湖中。丁府的这一池湖水下面通着温泉,冬天时并不结冰,水面上雾气缭绕,小小的汇芳汀宛若仙境亭台,也算得上是一个极其风雅的所在。 未时刚过,便有客陆续来了。丁夫人的小厨房早早地做好了各种点心果子打发人送了过来,连上房的两个二等丫鬟春雨和春燕也被丁锦云要了来帮忙。 丁素云再也没办法躲着,只能跟丁锦云一起招呼大家品茶,品香。丁锦云还叫人把箭和壶摆在廊下,有几个喜欢投壶的姑娘便聚在外面投壶做嬉,疏影阁从未有过这般热闹。而小茶房的忘忧也把这些日子腌制的各种鲜花酱拿出来,认真做了几样新鲜花样的点心,并用花草煮了汤茶让人送到各位姑娘的手中。 “咦?这样的茶还是头一次见到。”都尉指挥使之女沈从雲看着淡青色瓷器里粉色的花瓣,轻笑摇头。 忘忧忙上前回道:“回姑娘,这是玫瑰茶,玫瑰花蕾煮成的。” 沈从雲尝了一口茶,但觉齿颊留香,又笑道:“这恐怕是你家四姑娘的主意了?你家三姑娘豪爽耿直,是不会动这种小心思的。” “姑娘果然聪慧。”忘忧欠了欠身,又转身去给旁人奉茶。 “忘忧?”丁锦云因见忘忧跟沈从雲说话才走过来,还没走近就见二人散开,心中越发疑虑,遂皱眉喊了一句:“外面公子们的茶都送过去了吗?” 忘忧咧了咧嘴,反问:“公子们的茶……不是有人伺候吗?” 丁锦云微微蹙眉,低声呵斥:“这么多废话?” 忘忧再不敢多说什么,只躬身退了下去。回到小茶房的路上她心里千回百转,以当前的境况看来,丁家嫡庶两姐妹不和,自己便是那夹缝里的小草任人踩踏。紫萼是曾经伺候梅姨娘的人也是这府里的老人,自然知道如何自保,丁锦云不能直接抄丁素云撒泼,不管什么事儿都会冲自己来。 想要日子好过一些,就要想办法把丁素云在府中的位置推上去。这些日子忘忧一直在用心揣摩这府中主子们的心思,丁夫人素有贤名,是个菩萨一样的人,宰辅丁大人以贤达大儒自持,不过忘忧心想这个人或许是个大儒,但也是个政客,否则他怎么可能有今日的地位呢?所以,自己不但要调理好四姑娘的身体,还要让她崭露头角;不仅仅要让主母丁夫人看到她的出色,更要宰辅丁大人也看到她的价值。只有丁素云的地位稳住了,身为她贴身丫鬟的自己才有好日子过。 忘忧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从架子上拿下两个青瓷坛子,分别从里面取出干竹叶,松针,然后用银铫子装了今晨刚从菊花上收来的积雪,再加上竹叶松针,然后放在炭火上煮。片刻之后水开,水汽里自有一股清冽的香味,不同于各色花卉的香甜,而是专属于草木的清香。 “忘忧,你这是煮的什么?这淡淡的香味好特别。”春雨凑过来问。 忘忧收拾心情,甜甜一笑,说:“三姑娘让我给公子们煮的茶。姐姐可否能帮我一下?” 春雨笑道:“我来可不就是给你做帮手的吗?要做什么尽管说。” “麻烦你帮我拿着茶盏跟我去汇芳汀吧。”忘忧指了指摆放整齐码放在托盘里的青瓷海棠盏。 “小事一桩。”春雨端起托盘,想到也能去郎君们跟前走一遭,心里隐约有些兴奋。 二公子丁澈是东京城有名的风雅之人,除了读书习武不行,其他的事情样样拿手。今日他应丁锦云之邀在汇芳汀招待各家公子们自然也是得心应手的事情。 跟疏影阁那边的热闹相比,汇芳汀里倒是安静些,里面聚集了七八个公子们,其中有两个人在对弈旁又一人旁观,有三个人在对诗,还有一个人独子伏在栏杆之上,手持一根钓竿在垂钓。旁边有四五个美婢伺候茶水点心,还有两个乐师在琴箫合奏,小小的汇芳汀里风雅得紧。 忘忧挺了挺腰板,缓步走到正在观棋的丁澈身旁,躬身说道:“二公子,三姑娘让奴婢过来给公子们奉茶。” “哦?好。”丁澈回头看了一眼忘忧和春雨,摆摆手让她们自去奉茶。 春雨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忘忧把茶瓶里的茶分到茶盏里,然后跟春雨一起分别送到每个人的手中。 正在对诗的韩少初看着盏里琥珀色的清亮茶汤,又闻了闻茶香,蹙眉问:“这是什么茶?怎么跟我们平时的茶不一样?” “回公子,这茶叫‘岁寒三友’。”忘忧欠身笑道。 韩少初尝了一口茶,但茶水入口清冽,舌尖上留着一股淡雅的香味,非兰非桂,自有一种草木的甘醇,于是点头赞道:“岁寒三友?这名字倒是雅致。茶是你煮的?” 忘忧含笑答道:“是。茶是奴婢煮的,但名字确是我家姑娘取的。” “这茶的确有意思。”旁边的一个公子也饶有兴致的凑过来,笑问:“你倒是说活,这茶是怎么煮的?” 第015章 哥哥 “昨夜下雪,奴婢天不亮便起身去收了菊花上的雪,然后煮雪时加了几片霜后竹叶和松针。水开之后加茶,略煮即可。再加几朵去岁收的风干梅花,便成此茶。” “松竹梅加菊花上的雪烹煮的茶……啧啧!真是风雅之致,风雅之致呀!”韩少初咂舌赞叹着,又笑着取笑丁澈:“仲宁,你真不愧这东京城中第一风雅之人,连你家的一个小丫鬟这这般有趣!妙,妙极!” 此一言,周围几个人都被吸引过来,丁澈打量着忘忧,笑道:“想不到三妹妹身边也有这般伶俐的丫头,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忘忧忙蹲了个万福:“奴婢忘忧,是四姑娘的婢女。” 丁澈了然的点头:“原来你是四妹妹的人。怪不得之前我没见过。” 忘忧成功的把林素云推上来,方弯了弯腰,含笑道:“疏影阁的小茶房还准备了点心,奴婢这就去给公子们取来。” 春雨紧跟着忘忧回来,路上扯着她问:“你傻呀?怎么不在二公子面前多说几句话?若是二公子喜欢你把你要去伺候,你以后就飞上枝头了!可比跟着四姑娘强多少倍呢!” “好姐姐,今儿我有多少事要忙,哪儿来得及想这些?”忘忧挽着春雨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春雨惋惜地叹道:“你呀!真是个孩子,就一点也不知道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忘忧不愿多说,拉着春雨回小茶房把自己做的点心又拿了一些拜托她给汇芳汀送过去。熟料,春雨回来后拉了她悄声说:“二公子让你去汇芳汀呢。” “啊?”忘忧没反应过来。 春雨笑嘻嘻的推了她一把,低声笑道:“二公子的话你还敢违拗?还不快去?这里我帮你盯着。” “我……”忘忧想说这种时候二公子叫我去干什么? 然而春雨不等她多说便把人推了出来,催促道:“快去吧!放心,这里有我呢!” 忘忧只好擦了擦手,一个人出疏影阁往汇芳汀来。然而她刚转过一块玲珑石还没看见汇芳汀的屋角,便被一个陌生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谁?”忘忧皱眉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人却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半晌,她眼前灵光一现,指着来人长大了嘴巴,“哥哥”两个字哽在喉间却喊不出来。 “别出声。”林逸隽伸手捂住了忘忧的嘴巴,转身把她带到了玲珑石之后。 耳边有风声,风吹着细细的小雪落在肩上,落在头顶,落在耳边,周围是寂静的,也是喧嚣的。 忘忧的耳边像是有万千战马在奔腾,在嘶吼,在搏杀。她紧紧地攥着林逸隽胸前的衣服,恨不能把那墨色的棉缎捏成粉末。像是过了一万年那么久,那两个字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哥哥……” “小妹。”林逸隽张开手臂把妹妹搂进怀里。 忘忧把脸埋在林逸隽的胸口无声的哭泣,林逸隽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 忽然,有女子说话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林逸隽警惕的捏了忘忧一把。忘忧赶紧抬起头,抹干了脸上的泪痕。 说话声渐渐远去,忘忧仔细的听了听,猜想应是哪家的婢女往来于汇芳汀和疏影阁之间给自家郎君姑娘传递消息,便缓缓地松了一口气,低声问:“哥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何妈妈呢?你们为何把我丢在暮云观就走了?你可知道这三年多我……” “嘘——”林逸隽用食指按住了忘忧的嘴巴,小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忍不住来见你是挂念你的安好。原本见到你也不想相认,可终究没忍住。我现在跟着虎贲将军刘琮的公子刘少奢在军中效命,今日也是随他一同前来的。你知道我安好也可放心了。” 刘琮乃是刘皇后的兄长。可谓皇亲国戚,贵不可言。自己的兄长居然成了刘琮之子刘少奢的人,这让忘忧心里更加的不安。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会跟了他?是他救了你吗?” “这些事情一言难尽,以后再说。你在这里再切忍耐些时日,我会找机会把你带走的。”林逸隽说着,又抬手把忘忧眼角的泪痕抹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苦笑道:“乖,我是听见丁澈叫人来传你才有机会来寻你说两句话,现在你要整理好仪容去汇芳汀当差。千万记得藏好自己的身世,不要随便让他们知道你懂医术。” “好,好……”忘忧连连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小梳子来抿了抿发髻,再整理衣领衣袖,收拾好内心的情绪,方往汇芳汀去。 这一天一直忙到亥时才算是消停,忘忧又累又困,且因为心中装着兄长的事情又心绪不宁便不敢往丁素云面前去,只把丁素云晚上的补汤送到紫萼手里便回房去了。 丁素云有些纳闷,问及紫萼,紫萼想了想忘忧憔悴的样子,摇头说那丫头毕竟年纪还小,累了这一日怕是多一步也不想走了,且让她去睡罢了。 因为一盏“岁寒三友”茶,忘忧成功的把丁素云这个人推到了世家公子们的面前。虽然这种茶并不能代替主流上的台面,但这份灵巧的心思却让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子姑娘们默默的欣赏或者妒忌。以至于后面再有谁家做东道办什么诗会雅集,总会有丁素云的一份请帖单独奉上。 这日,疏影阁的梅花一夜之间开了数十朵。星星落落的绿萼白梅在遒劲的枝头绽放,盈盈如雪,翩跹如蝶。隔窗看去,如枯墨撒纸上,白玉碎心间。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忽然,院门“吱嘎”一声响,春雨一路小跑进了疏影阁的院门,打断了丁素云赏梅的心情。 “四姑娘,夫人叫您过去嘉熙居一趟。”春雨笑吟吟地蹲了个万福。 第016章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丁素云颇有些意外地问:“叫我?你可知是什么事?” 春雨笑道:“舅老爷家谢大娘子来了,还有表公子也来了。三姑娘也在夫人房里呢,夫人说请了四姑娘过去一起用午饭。” “好,你略等一下,我换了衣裳再去拜见舅母。”丁素云说着,朝紫萼使了个眼色,转身进了内室。 春雨扭头朝忘忧笑,忘忧给她使了个眼色,便转身往小茶房走去,春雨赶紧的转身追上。 “忘忧,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春雨进了小茶房便自动找吃的。 忘忧拿了一碟杏仁酥给她,笑着打趣:“刚吃了早饭还没有一个时辰,你又饿了?小心吃成个大胖子,可再难讨得二公子喜欢了。” 春雨一边吃一边叹息:“唉!二公子身边那么多人,谁知道猴年马月他才能看得见我?先吃了再说吧。” “你倒是实在。”忘忧又倒了一盏茶给春雨,笑问:“话说起来,这二公子还没成婚,也不知道将来的大娘子脾气好坏,能不能容人。倒是谢大娘子看着是个和蔼的,你怎么不想着往大公子呢?” 春雨扁了扁嘴巴,凑近了忘忧小声说:“说你傻吧,你还不服。你只看到谢大娘子是个和善人,怎么不看看彩琴和碧箫这么两个绝色的美人都没着落呢?我是多不识趣才想往那屋里挤呢。” 忘忧笑道:“你既然这么明白,为何不愿意嫁个有情郎君做正头夫妻,却总想着往公子们的跟前挤。” “嗳!傻妹妹,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么?”春雨捏着吃了一半的杏仁酥没了胃口。 “什么话?”忘忧纳闷的问。 春雨叹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啊!我就是因为爹娘穷地没饭吃才被卖到这府里来的,难道还要嫁出去,将来也卖儿卖女吗?” “姐姐,对不住!都是我不好。”忘忧握住春雨的手低声道歉,“我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春雨倒是释然地拍了拍忘忧的手背:“走啦!那么多事儿等着呢,哪有时间在这儿回忆过往呢。” 丁素云很快换了一身藕紫色七成新的衣裙出来,发髻没有重新梳,但却加了一只碧玉梅花簪和一朵银花钿。唇间点了胭脂,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紫萼喊了一声“忘忧”,吩咐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好生服侍着姑娘去见夫人。” 忘忧忙答应着,接了紫萼手里的浅紫色灰鼠斗篷给丁素云系上,方搀扶着她的手臂出了房门。 走在另一边的春雨笑道:“咱们四姑娘这容貌遗传了梅姨娘,真是倾城之色。” 春雨是见过梅姨娘的,再者,她又是丁夫人身边的人,所以她这般说,丁素云自然不会生气。 忘忧却不好多说,只默默地端详丁素云的模样,自认为是比丁锦云好看了许多。 民间都说‘侄女随姑外甥照舅’,这话倒是不假,丁锦云生的容长脸,浓眉大眼的的确有三分丁巍的样子。但幸好她的唇和下巴像丁夫人,否则若是生了丁巍那般的厚唇,怕是不好寻婆家了。相反,丁素云却是天生一个美人坯子,生生压了丁锦云一筹。 这也是丁锦云平日不喜欢她的主要原因——带个庶妹出门本来就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却偏偏她往那儿站,众人的目光便都看过去,个个儿都夸奖她生得好,岂不更叫人生气? 至丁夫人居住的嘉熙居,春雨在廊檐下站定并不进门,忘忧跟着丁素云进屋去拜丁夫人。 今日丁夫人这里十分热闹,座上宾不但有丁夫人娘家的弟妹,还有侄女张俞颖。这张家夫人也是谢家女儿,跟丁夫人的儿媳谢氏是姑侄,张家,谢家和丁家是亲上加亲的姻亲,所以比寻常亲戚走动的跟家频繁。 丁素云进门后挨个儿行礼:“素云见过舅母,给舅母请安。请母亲安。大嫂好。三姐姐好。” 丁夫人点了点头,说:“起身吧。” 张夫人谢氏则朝着丁素云伸手,示意她到近前,拉了她的手,咂舌笑得:“哎呦,你家四姑娘出落的越发好了。这气色可不是小时候那病怏怏的样子,可见真是府上的风水养人。” 丁夫人笑道:“还不是亏了弟妹给大哥儿娘子荐过来的太医给的好方子,四丫头的身子才慢慢的调理好了。说起这事儿来还要多谢你。” “咱们两家乃是世交,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张夫人笑着按了按丁素云的手,又说:“前几日我家俞颖去宁国公府做客,可听了好些他们夸你的话儿呢。都说你心灵手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丁素云闻言诧然,纳闷的问:“这是何缘故?我……” 张俞颖笑着插嘴:“还不是你那‘岁寒三友’?他们都说雅致的很呢!” 丁锦云撇了撇嘴巴,酸溜溜地说:“四妹妹就是小心思多。随便想个什么事儿就能博得一片赞扬。我觉得吧,四妹妹模样长得好看就是赚便宜哈!只是你务必要记住一个道理——以色侍人是不能长久的。” 丁素云低头扫了一眼忘忧,把心里的不快压下去,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三姐姐那次做东道呢。” “你知道就好。”丁锦云翻了个白眼,又颐指气使地说:“你风头出够了就给我收着点。” “姐姐的话,妹妹记下了。”丁素云低头答应着。 张俞颖笑道:“哎呀,这有什么?雅集诗会,插花品茶,投壶马球,哪件事不都是要出风头的?只一味的守拙藏锋,谦卑收敛,反而显得虚伪,不是我等世家的做派了。” 丁素云忙笑道:“表姐说的是。” 丁锦云斜了张俞颖一眼,不悦的哼道:“你们两个倒成了亲生的了?” 张俞颖笑着点了一下丁锦云的额头:“你呀,还是这么小孩子气。对了,我听说四表妹身边有一个小丫头很是伶俐,那花草茶就是她煮的。怎么不见?” “表姐是说忘忧吧?”丁锦云看了看周围,满不在乎的说:“那不过是我母亲从暮云观里带回来的一个小丫头而已,就是会做几种花样儿点心,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017章 逛街去 丁素云低声附和道:“三姐说的是呢。” 不过是个婢女而已,丁锦云没放在心上,张俞颖更没当回事儿。丁素云听着她们两个把话题岔开,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现而今她还真是有点离不开,也舍不得忘忧了。 张夫人谢氏来丁家乃是下邀贴二来,张赟的父亲张岭寒已放了外任,下个月张家举家上任要往扬州去了。张赟原本是可以留守在京的,不料圣上又派了一份去宜都州的差事。 京官外放,几年后政绩卓然回来便可高升,这对张家来说是极好的机会,又何况父子二人同时外放,可是头一份的光彩。因此,即便不方便大宴宾客,至少几家至亲都要聚在一起庆祝一下的。 另外,张夫人以为女儿正在韩家的女学读书,虽然女儿家不像男子要读书科举,但张俞颖素有才名,也不想让她荒废了。于是跟丈夫商议后,想着把她托付给张家。一来在自己的亲姑母身边住几年,二来借一借宰相府的名头,将来或可寻得高门,况且又有自己娘家的侄女照应着并没什么不放心的。只等丈夫外放期满后回京,正好也是议亲成婚的年纪了。 天公作美,张家宴请这日暖阳融融,是个极适合出门的日子。一早起来丁素云起身正准备梳妆,丁夫人便打发人送了一套簇新的衣裙过来,还有相配的几样簪环钗钏。 看着娇嫩的湖绿色衣裙,丁素云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 紫萼却是喜欢的,忙劝道:“姑娘,这衣服的刺绣真是精致,而且绣的也是姑娘喜欢的梅花儿。” “是很好看,今日就穿它吧。”丁素云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紫萼比丁素云大几岁,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自然知晓她的喜好,又说:“这只手钏太华丽了,倒是跟这衣服不配。还是姑娘手上的玉镯好看。” 那玉镯是梅姨娘的遗物,丁素云一直带着它片刻也未曾摘下。丁素云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镯,不想多收,催促道:“好了,快些梳洗,不要误了出门的时辰。” 忘忧端着一盏茶进来,低声劝道:“姑娘,先喝了这红枣茶。” 丁素云接过茶盏,看了看茶盅里的红枣,问:“太医的汤药已经停了,你这药茶什么时候停啊?” “姑娘的汤药虽然停了,但这红枣茶本就是女子常用的,并不算是药茶。” “好。”丁素云喝了盏里的茶,拿了帕子压了压唇角,诚恳地说:“谢谢你,这些的日子你辛苦了。” 忘忧愣了一下,忙躬身道:“奴婢不敢当,侍奉姑娘是奴婢的本分。”说完,她端着空盏退了出去。 “姑娘,这丫头倒也算是安分守己的。”紫萼一边给丁素云梳头,一边小声说:“她为姑娘调理身子两个月,竟有这样好的成效,可见也是有几分真本事。只是……我怕她在咱们这里留不长久。” “这话怎么说?”丁素云不解地问。 “这孩子年纪虽然小,但心机深重。在咱们院子里这么久了我都看不透她的心思。如今她在这府里站稳了脚跟,肯定会想办法离了咱们往上爬呢。” 丁素云伸手沾了一点胭脂涂在唇上,端详着看着菱花镜丽的自己,淡淡地说:“或许是你想多了呢,她能有什么心机?” 紫萼哼道:“她若没心机,怎么会找上姑娘您?凭她,若想拿二等丫鬟的月例,且得熬几年呢。” 丁素云轻声冷笑:“她若有心计,一开始该去找三姐姐,或者二哥哥。熬一个二等丫鬟有什么前程?” 紫萼又挑了两枚珠花在丁素云的发髻间比了比,问:“那,今儿出门,带着她吗?” 丁素云指了指紫萼手里的一朵珠花,说:“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她留在家里照应着吧。” 忘忧听说自己不用跟着去张家,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原本她以为张家的宴席上肯定要请刘少奢,或许自己还能再见到兄长。 “昨天刘妈妈说小茶房里缺东西,给姑娘用的东西决不能马虎,我也信不过旁人。你今儿刚好有空,便出去采买一下。”紫萼说着,递过来一个精致的钱袋。 紫萼捏了捏钱袋,里面几块碎银子约么有二两多,便点头说:“好,我一定会在姑娘回来之前买回来。” 早饭后丁素云带着紫萼走了,忘忧自己收拾了一番,跟刘妈妈说了一声便揣着钱出了花园子。 刘妈妈一早就跟出门的人说过,马厩车棚里自然有给丫鬟们出门用的马车并上了年纪的车夫。忘忧带着一个叫茉莉的小丫头坐车从宰相府后门出,绕过两条清净的街道在一个繁华的接口停了下来。 忘忧带着茉莉下车,跟车夫说:“常叔,我跟茉莉去买东西,您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很快就回来的。” “我就在那家茶摊上喝茶,你们要回的时候只管叫我。”车夫老常把马车靠边,拴好马,径自去喝茶听书去了。 “走。”忘忧带着茉莉往人群里扎,一路走一路看,然后在一家药材铺的门口停住了脚步。这原本是林家的产业,药铺门匾上的“妙手回春”四个字像是有一定的魔力,吸引着忘忧的目光不能移开。小时候她无数次跟着兄长出入这道门,跟这里面的先生伙计们说笑玩闹,每次,她背过一个药方,这里的坐堂郎中卢先生都会买一串糖葫芦给她。时隔三年她再回这里,已经物是人非。 茉莉看看药铺,再看看忘忧,终于忍不住问:“姐姐,我们在这家药铺买东西吗?” “我们……”忘忧只觉得自己的双腿有千斤重,站在门口拔不动脚。 “哎呀,走吧,先进去看看再说。”茉莉看忘忧不走,便拉了她的手一脚进门去。 里面的伙计立刻笑呵呵的迎上来招呼:“哟,二位姑娘,是看病还是抓药呀?” “我们买东西。”茉莉拉着忘忧到了柜台跟前,推了推她,“姐姐,我们买什么?” 第018章 兄妹密聚 忘忧压着心里的悲痛慌乱,低头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张纸,说:“我要二两金银花,半斤枸杞,半斤麦冬……” 坐堂的郎中听了这话,忙起身过来询问:“姑娘,还少见你这样抓药的,这是哪家郎中的药方?” 忘忧勉强笑了笑,说:“这不是药方,我只是买了这些东西回去煮茶喝的。” “煮茶?小姑娘,这都是药,可不能随便拿来煮茶。若是吃出毛病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茉莉小丫头拍着柜台质问:“你这人真是奇怪,买你家东西还这么啰里啰嗦的?你只管赚钱罢了,唠叨这么多有什么用?” 一个穿着灰色绸衫的男子从一道门帘后面走出来,看着茉莉笑道:“你这小丫头说话可真是冲嗳!你们是谁家的?” 茉莉挺了挺胸脯,说道:“咱们是宰相府的。” “我说呢!原来是宰相府的人。”那人笑着转身对伙计说:“小五儿,给她们拿药材。” 伙计答应了一声,按照忘忧说的依样称了,各自包好。 掌柜的打量着忘忧和茉莉,笑问:“往常都是府中的刘二先生负责抓药,怎么今儿换了两位姐儿来?” “你说的人便是我的爹爹。”茉莉翻了个白眼说道。 “怪不得,怪不得。”掌柜的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忘忧看了一会儿伙计抓药,又缓缓地转身,目光从屋子里一寸一寸的移动着,心里默默地叹道,这新东家可真是省事儿,连墙上的字画都没换,把这铺子盘下来立刻就营业了。 一个身材高挑消瘦的少年从里间出来,跟忘忧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笑,转身对送出来的掌柜的说:“今儿先这样,公子让我去买些书回去,我先去翠墨斋了。你的事情,我自会放在心上。” “沐小爷慢走。”掌柜的拱手相送。 那人又看了忘忧一眼,方缓步出门去。茉莉捂着嘴巴小声笑道:“嘿!好俊的少年郎!” 本朝民风淳朴,百姓们虽受圣人教化,但却并不迂腐,也尚未有“灭人欲”之说。故而掌柜的并不见怪,“这位沐霖小爷可是刘公子的人,二位姐儿许是认识的。” 茉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认识不认识,我不认识……忘忧姐姐,你认识吗?” 忘忧笑了笑,说:“你都不认识,我更不认识了。” 说话间伙计已经包好了药材,忘忧交给茉莉几包,剩下的自己拎着,说道:“走吧。” 茉莉朝掌柜的笑了笑,拎着药材追着忘忧出了门,左右看了看又问:“姐姐,接下来我们再去买什么?” “你想买什么?”忘忧问。 茉莉指着一间铺子说:“那家香妃笑脂粉铺子里的胭脂是最好用的,我想去买一些。” 忘忧见那家脂粉铺子斜对面便是翠墨斋,遂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块银角子递给茉莉:“你去买了胭脂,就到那家面馆里等我,我去买两本书便去找你。” 茉莉捏着银子,满足地说:“姐姐,你真有钱。”茉莉是靠着她娘刘妈妈在丁素云的院子里当差,一个月也就混五百钱,忘忧是跟紫萼并肩的二等丫头,月例一两银子一吊钱,几乎是茉莉的四倍,跟她比起来也算是有钱人。 忘忧笑着把手里的药包一并地给她,说:“拿好东西,别只顾着买脂粉。” “姐姐放心!”茉莉一把接过东西,欢快地往胭脂铺子走去。 忘忧在街上稳了稳心神,环顾左右不见任何异常之人,方进了翠墨斋。 翠墨斋是一家书馆,里面有各种古往今来的书籍售卖,其中不乏珍本。忘忧的目光在一排排书架上扫过,却无心书籍,只一心找人。忽然,书架之后闪出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正是刚刚药铺掌柜说的“沐霖小爷”。 “哥哥!”忘忧惊喜的上前。 “跟我来。”沐霖带着她走向书馆的一角,随手推开一扇小门,闪身入内。 忘忧紧跟进去,见沐霖关上房门方扑上来抱着兄长的手臂,欣喜地说:“想不到出门采买竟能在药铺里遇到兄长,好巧!” 沐霖拉着忘忧往里走了几步在榻席上坐下,方问:“的确是巧,你不是在丁家四姑娘身边服侍吗?怎么会出来采买?” “他们都去张家吃酒去了,我留在府中闲来无事,便寻了个借口出来逛逛。说起来,我也有三年没出来逛了,咱们家的药铺……” “小妹,有些事情也是该让你知道了。”沐霖按了按忘忧的手背沉沉地叹了口气。 “三年前,家里突遭变故。父母被身份不明之人于半夜暗杀,那些人杀了人又放火,把我们的家变为灰烬。林家上下五十多口死于非命,这桩案子至今是悬案。那晚,因你随我在道观中为祖母祝祷安灵才侥幸捡了条性命。可是仇家在暗处,我不敢声张,又怕他们会斩草除根,只能把你送到暮云观。而我,也只能先辗转去了渝州,何妈妈是渝州人,尚有亲族在那里。我便在她的帮助下伪造了一个身份,化名沐霖,跟着赶考的学子们来京之后投身在刘少奢门下……” 听到这些忘忧已经泪流满面,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来。沐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只是抬手把忘忧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又是沉沉的叹了口气。 “小妹别难过,其实我回来之后去暮云观看过你,只是怕你见了我会忍不住悲伤,引起旁人的怀疑,所以才没去跟你相认。如今家仇未报,依旧不是我们抱头痛哭的时候,你还得忍耐些时日。” 忘忧忙抬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哽咽道:“哥哥放心,我一定能忍得住。” 沐霖又劝道:“报仇的事情你无需操心,你只需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忘忧心里不这么想,身为林家女,家仇自然也有她的一份儿,然而此时她不会顶撞兄长,只乖巧的点头答应。 沐霖从怀里取出一个帕子,一层层打开之后拿出一个傫丝银镯送到忘忧的面前。 “明月?!”忘忧惊讶地接过手镯。 沐霖说:“这是祖母之物,原本就是要传给你的,后来家破,我从废墟里找到了这个。你收着吧。” 第019章 被狗扑了 “医心无尘,如明月皎皎。医者,只救人,不害人。”祖母的话在忘忧的耳边回响,她紧紧地捏着银镯,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银镯上。 名匠傫丝工艺里藏着三枚银针,针灸在医家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的祖母就是凭着一手针灸绝活留有美名。镯子上原本有三颗珍珠,不仅仅是装饰也便于取针,现在珍珠没有了,只有一粒小小的银珠。 沐霖看出忘忧的疑惑,低声解释道:“珍珠太显眼了,我怕有人能认出来。所以把它摘了去,把珠托做成了小银珠。银针对你来说尚不能医病,无非是让你留在身边做个念想。” 忘忧自然知道兄长的良苦用心,忙保证道:“哥哥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 “好,最后一件事,这个书斋是我的,这里的伙计阿默是可以信得过的人。你若是有紧急的事情可以传信给他,他若帮不了你,一定会来找我。”沐霖说着,又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手指大小的白玉印章。 忘忧接了印章贴身藏好,方抿了抿唇,委屈地说:“哥哥,我是不是该走了?” “是啊,带上这两本书吧。”沐霖从身后的一个架子上拿了两本全新的书递过来。 忘忧接过来看时,见封面上的四个字:《黄帝内经》,便点头笑道:“还是哥哥想得周全。” 从书斋出来之后,忘忧又去旁边的一家杂货铺平复了一下情绪,方往面馆去找茉莉。两个人要了两碗面,都进了茉莉的肚子之后,忘忧给了钱,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 茉莉很是兴奋,一路上左顾右盼。忘忧则满怀心事,对什么都不想多看一眼。以至于两个人跟一条狗差点撞上都没察觉。 “汪汪!”一条威风凛凛的大黄狗朝着二人大叫。 “啊——”茉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只黄狗看见茉莉倒地,立刻扑了上来。忘忧根本来不及多想,手腕上银镯子里的银针便取了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刺了过去。 好巧不巧,银针刺入了狗的眼睛。 “嗷——嗷嗷——”黄狗吃痛,从茉莉的身上跳过去钻入了人群之中。 “啊——”茉莉吓得魂飞天外,抱着脑袋动也不敢动。 “阿金!阿金——”一个穿着绸衫的少年挤开人群跑过来,看着抱成一团的两个女孩儿,焦急地问:“你们把我的阿金怎么了?!” “哟,阿金是谁?”人群里有人问。 “就是刚才那只恶狗嘛!” “呸!我还当是谁家孩子呢。” “茉莉,茉莉……起来。”忘忧稳了稳心神自己先爬起来,然后拉着茉莉起身。 狗的主人看没人理他,便一路跑去找狗。 茉莉缓过神来,一边捡东西一边骂:“这什么人呐?纵狗伤人,连问一声都不问!狗是畜生不懂事儿,人也不懂事吗?” “算了,何必多说。先把东西捡起来吧。”忘忧把银针上的污渍偷偷擦掉,把针藏进手镯里。 “姐姐就是这样,什么样的亏都能吃。”茉莉一边埋怨着,一边弯腰捡东西。 然而有时候委屈未必能够求全,狗主人很快牵着瞎了一只眼的狗回来,朝着人群呼喝:“谁伤了我的阿金!谁?给我站出来!” 茉莉再也忍不住,把手中的东西一丢,指着那人嚷回去:“你凶什么凶?我的手都被你的狗抓伤了!” “你的手?你的手比得上阿金的眼睛吗?你这样的小贱人的十条命也抵不上我的阿金!”那人说着,冲上来就要打人。 忘忧一把拉开茉莉挺身向前,冷声喊了一句:“这位公子不要冲动!” “你又是谁?给我闪开!” 忘忧冷冷一笑,大声质问:“不管我是谁,你的狗伤了我们,你就应该先道歉!堂堂天子脚下,难道人被狗欺负了连还手都不能?” “嘿!这倒是个伶牙俐齿的!来人——” “沈熹年!”人群外有人高喊了一声,打断了这纨绔的话。 “谁?!”纨绔公子沈熹年朝着人群外瞪眼,“谁喊本公子?” 围观百姓自动闪开一条路,一位修长玉立的蓝衣公子走到了忘忧的身边,朗声说:“我。” 纨绔沈立刻换了一副脸,朝赵承渊拱手道:“哟,这不是小王爷吗?失敬失敬。” 身为吴王独子,赵承渊很小的时候就被称为笑“小王爷”,这位纨绔少年是宫中沈贵妃的侄子,跟赵承渊一起过两年读书,这样叫他自是寻常。 赵承渊笑了笑并没理会沈熹年,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从,随从便对围观的百姓们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虽然百姓们一听说来者身份尊贵要有好戏看了,但也惧于权势,各自散开,只有一些实在好奇的远远地躲在旁边看热闹。 沈熹年也并不十分惧怕赵承渊,依旧笑呵呵地问:“小王爷,今儿怎么这么闲,有空来这大街上找乐子?” “有事路过。”赵承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忘忧,接着说:“这是宰辅丁大人家的婢女,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怪不得!”沈熹年恍然笑了笑,看着忘忧说:“这么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也只有丁大相公家里能教的出来。” 赵承渊则扭头看着发丝凌乱的忘忧,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忘忧赶紧的躬身行礼,应道:“多谢小王爷关心,奴婢没事。” “呜呜……我的手流血了!”茉莉委屈的用帕子捂着手背向赵承渊告状。 赵承渊吩咐身旁的一个少年仆从:“阿宽,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小王爷还真是怜香惜玉啊!”沈熹年笑着嘲讽了一句,也叫过自己的仆从:“还不带阿金去处理伤口?” 再次被拿去跟狗相提并论的茉莉大为恼火,瞪着沈熹年咬牙道:“你……” 忘忧忙按住她,低声劝道:“先去处理伤口。” 茉莉抿了抿唇跟阿宽进了旁边的药铺,沈熹年的那只大黄狗也被牵走。赵承渊才对沈熹年和颜悦色地说:“熹年,不管怎么说,你纵狗伤人也是不对。你便给这小丫头道个歉吧。” 第020章 有人撑腰 “我道歉?凭什么?”沈熹年生气的嚷道:“我一时不慎没牵住它罢了!怎么能是纵狗伤人呢!再者,那小丫头只是被抓破了一层皮儿罢了,我的阿金可是瞎了一只眼!算起来……” 忘忧心里的怒气怎么也压不住,上前一步质问道:“沈公子,纵然我们奴婢的命再不值钱,也不能一次次地被你拿去跟狗比。今日之事这街上过往的行人都看在眼里,你就不怕御史言官们弹劾你沈家仗势欺人?” 沈熹年仰天一笑,嘲讽道:“嗬!真不愧是丁大相公家的奴才,瞧这说话的语气都跟丁大人很像呢。” “熹年!”赵承渊的脸上闪出怒色,“你也曾在太学读了两年书,好歹也在丁大人座下听过讲学,怎么能这般说话?” “哈!是,是是……是我放肆无礼了。”沈熹年知道再说下去自己也赚不了便宜,便朝着赵承渊一拱手,说了声“告辞”便扬长而去。 忘忧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再看向赵承渊,心里无限感激,忙深施一礼,真诚地道谢:“多谢世子爷。” “无需客气。”赵承渊含笑抬手,示意忘忧免礼。 忘忧悄悄地瞄了一眼被赵承渊的随从捡起来的大包小包,刚想说话,赵承渊却率先开了口:“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姑娘手受伤了,这些东西我叫人给你们送回府中去吧。” “多谢世子爷关怀,我们的马车就在街口那边。” “好。”赵承渊点了点头,转身吩咐随从:“那就送到车上去吧。” 随从应了一声往街口走去。忘忧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叫什么名字?”赵承渊忽然问。 忘忧完全没想到身份尊贵的赵承渊会问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抬头看了赵承渊一下,才察觉自己这样很失礼,忙低头说:“奴婢叫忘忧。” 赵承渊轻笑点头:“忘忧,这名字极好。” “多谢世子。”忘忧再次行礼,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药铺,说:“我过去看看。失陪了。” 赵承渊微微勾了勾唇角,点了一下头。 “多谢。”忘忧再次道谢之后匆匆离去。 索性茉莉手背上的伤口不浅,流了不少血。整只手缠得跟个粽子一样,把忘忧吓了一跳。 “没事。”茉莉对忘忧眨了眨眼睛。 两个人从药铺出来时赵承渊已经走了,忘忧不敢再耽搁,拉着她回了马车上。 回去的路上,忘忧担心地问茉莉:“怎么办?我们得罪了沈家的公子,夫人肯定会责罚我们的。” “我们丁家怕他们沈家吗?”茉莉捧着受伤的手,噘嘴反问。 “咱们家大人是宰辅,自然可以跟沈家这样的皇亲国戚抗衡一下。但我们只是奴婢,而那个沈公子则是宫中沈德妃的侄子呢!”沈家自然会为自己的儿子出头,可丁家会为两个家奴去得罪人吗? “……怕什么?难道他们还能上门来找茬?”茉莉也明白了忘忧没说出来的意思,但她从小由爹娘宠爱着长大,她的爹爹是丁府的老家奴,管着一些采买的事情,她的娘亲是丁锦云院子里的管事嬷嬷,所以她即便是在丁府为奴婢,也没受过什么磋磨,是以体会不到忘忧心中的绝望。 茉莉看忘忧垂头丧气的样子,推了她一把,笑道:“好啦!刚才那吴王世子不还为我们撑腰了嘛!有他这个证人在,你还怕什么?” 忘忧点了点头,心想但愿如此。 至晚间,丁夫人带着儿子女儿赴宴回来已经二更天了,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问便各自歇下。忘忧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便拉了茉莉悄声叮嘱让她没事儿往前面走一走,探听一下是否有沈家的人找上门。茉莉受伤,她母亲自然也极其关心此事,也早就分了一半心神去丁夫人和谢氏那边。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都没事,那件事情像是没发生一样,除了忘忧和茉莉两个人之外再没有任何人提及。 连刘妈妈都以为皇亲国戚地沈家根本不会为了一条狗来宰相府找麻烦,毕竟老爷大人们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谁会在意一条狗是不是瞎了。 半月后张家合家上任,张俞颖被张夫人接了家里来,原本想让她跟丁锦云一起住,熟料丁锦云受了风寒,谢氏便亲自来疏影阁跟丁素云说了一声,把张俞颖安排到这边来住了。 张俞颖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并一个乳母过来,丁夫人觉得人少不够用,又打发了春雨过来给她使唤。小小的疏影阁顿时热闹起来。 张俞颖跟丁素云一起住,她的贴身丫鬟自然跟紫萼一起睡在两位姑娘卧房的外间。春雨不过是充数儿的,便抱了自己的铺盖来找忘忧,笑道:“我是不愿意跟旁人住的,只跟你挤一挤吧。” 忘忧笑道:“你不嫌我这里寒酸,尽管住。我倒是乐得有个人作伴儿呢。” 春雨把自己的铺盖放到床上,又去收拾自己的包袱,并笑道:“我可是要长住的,你不许嫌烦。” “瞧姐姐这话说的,之前跟十几个人睡一间屋子还觉得挺热闹,来这里后边只有我一个人住着,晚上睡不着觉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我巴不得姐姐一直陪着我呢。”忘忧端着一盏茶走过来递到春雨的手里,自己去帮她收拾衣服。 春雨喝了一口茶,叹道:“说起来,这张姑娘也只能往四姑娘这里来住。咱们三姑娘的屋里住着七八个婢女婆子们,哪儿还能塞进去人呢。” “这表姑娘要在咱们府里住两三年呢,夫人和大娘子为何不给让人给她单独收拾出一处院子来住着?岂不是更方便。” “自然是要收拾的,只是如今天寒地冻的,那些泥瓦匠也不好干活儿。听静妈妈说,还是挤过了这个冬天再说呢!再说了,她住在这里,你们也跟着沾光儿不是?” 忘忧心想这挤挤挨挨的有什么好沾光的?可转念一想,张俞颖住到这里来,丁夫人和谢氏的心思自然也要往这边分一些。旁人不说,家里的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了这里,说起来也的确是好事儿。 第021章 恩惠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天气越发冷起来。忘忧再也没有出府的机会,每日夜里她都偷偷地数一数跟兄长分开的日子,不觉间已经进了十一月。又是下雪天,淅淅沥沥的小雪如盐粒子一样簌簌地下着,跟北风一起打到人的脸上,冰冷的疼。忘忧把几个烤好的毛芋头放在一个小竹筐子里,又拿了几个生的放回小风炉的边上,用个去了盆底的铜盆扣住,又灌了半壶水放在上面烧着。 春雨急匆匆的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叹道:“今儿可是真冷!” 忘忧把热腾腾的芋头送到她面前,问:“早起刘妈妈便把把我们的羊羔皮坎肩儿送来了,你怎么不穿?” “我那不是想着你才来,总共也没得几件衣裳,便把我那件也留给你吧。”春雨剥了一个芋头咬了一口,高兴地说:“嗯,好吃!” 忘忧心里感激,摸了摸春雨消瘦的肩,摇头道:“我不要。给了我,你怎么办?” “自从我来这府里年年都得衣裳,去年的两件皮袄子都没穿两回呢。”春雨笑着把芋头吃完,又问:“有茶吗?我今儿被大娘子叫去跑了半日的腿,可累死了。” “慢点喝,小心烫啊。”忘忧倒了一盏枸杞雪梨汤递了过去。 春雨高兴地接了盏,高兴地说:“这个好,我喜欢!” 窗外传来紫萼呵斥小丫头的声音,忘忧按了按春雨的肩膀说:“你慢慢喝,我给四姑娘和表姑娘送些过去。” 今日谢氏找了京城最有名的裁缝来量身做衣裳,刚好有人给丁夫人送了一箱皮货,丁夫人便叫裁缝顺便给家里的三位姑娘量身,要各自做一件皮袄子给她们。忘忧端着托盘进来的时候,两个人正在挑料子。 张俞颖一看见忘忧便叫她:“你快来看看,这个红狐狸皮子配什么样的面料好看呢?” 忘忧一边把枸杞梨汤端给张俞颖一边笑道:“表姑娘取笑了,奴婢可不懂这些呢。” 张俞颖笑道:“他们的条条框框太多了,就是不懂的说的才可信。你只说你的想法,选什么自然还是我自己说了算的。” 丁素云也从旁边笑道:“问你,你就说吧。她已经挑花了眼了。” 忘忧转身仔细地看过那些绸缎又看了一眼那几张火红的狐狸皮毛,想了又想,才伸手指着一匹正红的锦缎说:“我觉得这个极好。” “什么?”张俞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丁素云也错愕的问:“你用红色配红色?” “是不好看吗?”忘忧心里想起自己之前在家里的时候也有一件红狐风毛的斗篷,祖母就是用了正红的锦缎来配红狐,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团火,除夕之夜穿出来特别喜庆。 “除了这个呢?”张俞颖又不甘心地问。 “除了这个?”忘忧又扫了一眼桌上的十几匹锦缎,又指着一匹月白色的云纹锦缎说:“这个好像也不错。” 张俞颖笑看了丁素云一眼,说:“这个倒也罢了,素色的衣裳配火红的风毛,倒也是出挑的。” 丁素云摇了摇头,说:“这个配色倒也没毛病,只是若再赏雪的时候穿这个衣裳,可就没什么出彩的了。” 等在旁边的裁缝娘子忙笑道:“四姑娘说的极是,不过我们可用红色丝线绣折枝花卉,呼应一下这红狐风毛。这素与艳结合在一起,会让人更加俏丽的。” 忘忧忍不住插嘴道:“也不一定要绣什么花儿,我到时觉得绣一片红红的枫叶更有韵味。” “妙极!”张俞颖拍手笑道。 裁缝旁边的绣娘笑道:“哟,咱们做了这许多年的衣裳了,可还是头一次说往衣服上绣红枫的呢。” 忘忧笑道:“正是因为没人这样绣过才有意思,不然人人都穿一样的衣裳有什么趣儿呢。” 丁素云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紫萼说:“这丫头平日里闷声不响的只知道躲在那小茶房里煮她的药茶,今儿怎么这么多话起来?” 紫萼笑道:“许是今儿一早得了新衣裳,心里高兴吧?” “我不管,这忘忧今儿是解了我的难题了,我要要好好地赏你。”张俞颖说着,抬手把腕子上的一个金钏摘下来递给忘忧,“拿去吧。” 忘忧忙躬身道:“多谢表姑娘,这太贵重了,奴婢可不敢收。” 张俞颖一把拉过忘忧的手,将金钏套在她的手腕上,笑道:“你只管收着罢了!你既得了新衣裳,赶明儿跟着咱们一起赏雪,也该有个像样儿的首饰才对。再说,我也谢谢你每日里炖的这汤水糕点的,总有新花样儿。” “这……”忘忧看着那个金光闪闪的钏子压着自己那只银镯,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丁素云把手里的盏放下,又用帕子压了压唇角,方缓缓地笑道:“既然是表姐赏的,你就带着罢了。别拂了她的一番心意。” “是。”忘忧忙躬身一礼:“奴婢谢表姑娘赏赐。” “这枸杞梨汤很好喝,等会儿给三姐姐也送一些。”丁素云又说。 “是,奴婢这就去。”忘忧赶紧答应着退了出去。 晚饭时候,张俞颖去丁夫人那里用饭,丁素云借口不舒服不想吃饭,没有跟着一起去。紫萼端了一碗粟米粥和两样小咸菜进来放下之后,便把门口的茉莉打发出去守着。 丁素云看了一眼紫萼阴沉的脸,淡淡地问:“你又怎么了?” 紫萼生气地说:“我就说忘忧这丫头是个不安分的吧?今儿那一出,姑娘可看出来了?这丫头眼看着要爬到姑娘的头上去了。这会儿巴结上了表姑娘,今夜怕是睡觉都要笑醒了!” 丁素云轻笑道:“不过一个金钏子罢了,瞧你这小气的样儿!昨儿你不刚得了一个?” 紫萼扁了扁嘴巴,没敢反驳丁素云的话。丁素云又摇头说道:“她要博一个贤良的名声,自然要出处施舍恩惠的。你只管得你的好处去,我不多说什么也就罢了,你又何必来嚼舌根子?” 紫萼小声咕哝道:“姑娘也知道表姑娘是在收揽人心?她还真是不知道收敛,哪有半点做客亲戚家的样子。” 第022章 单独聊聊 天气寒冷,又下了一天的雪,春雨早早地便搂着汤婆子钻进了被子里,忘忧往炭盆里多加了几块碳,然后盖好罩子,又去洗了手才回到床前准备睡觉。 春雨看着忘忧光溜溜的手腕,纳闷地问:“你那手钏呢?怎么摘了?” 忘忧笑了笑,说:“我每天要做很多事啊!带那么贵重的东西万一弄坏了多可惜。” “那么好看的钏子你不带才可惜呢!”春雨伸手替忘忧拉了拉被子,又说:“咱们表姑娘人真好。” “嗯?”忘忧飞快的钻进被窝里,等着春雨后面的话。 “夫人刚指派我过来那日,她便给了我一对玛瑙坠子呢!” “给你一对耳坠子就好了?你是冲着她赏你东西才这样说?” “哪有?原本我还以为她是觉得我是夫人的人才对我好,如今看来她对你也极好。可见她为人多和善。” 忘忧默默地笑了笑,没再多说。 春雨又戳了戳忘忧,小声说:“嗳,我听说夫人有意聘表姑娘进家门,给咱们二公子。你觉得怎么样?” “傻姐姐,这事儿还轮得到咱们说怎么样?”忘忧裹紧了被子准备睡觉。 “就咱们俩说说嘛!反正也没别人。” 忘忧认真的想了想,说:“表姑娘能嫁给咱们二公子也算是亲上加亲,夫人和谢大娘子都会很高兴。” “夫人高兴是自然的,但谢大娘子……嗳!” “谢大娘子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你看表姑娘这么会做人,将来若是进了家门,那谢大娘子……” 忘忧瞬间明白了春雨的意思,不等她说完便伸手怕了拍她,说:“好啦,这些事情哪儿轮得到咱们操心。” “你自然不用操心了,你是四姑娘的贴身丫鬟,不管四姑娘将来嫁给谁,你都会跟着过去的。” “如今三姑娘还没着落呢,你又替四姑娘操心了。明天的赏雪宴还有的忙呢,赶紧的睡了。”忘忧转过身去背对着春雨,不想再多说。 春雨是个直肠子,没有察觉忘忧的异样,自己裹紧了被子打了个哈欠渐渐睡去。忘忧却睁着眼睛看着窗子透进来的冥蓝色一点睡意都没有。 她一点都不关心张俞颖是不是会嫁给丁家二公子,更不关心丁素云将来会嫁给谁,虽然她身在丁府,但对丁府里的所有事情都不愿意关心,她只想早日从这里脱身跟自己的兄长在一起。 第二日一早起来雪尚未停,天气依旧阴沉着,又零星雪花随风飘舞着。丁夫人邀请了几家恭候伯爵家的夫人携子女来赏雪,帖子发出去了六份,却来了几十人。不仅刘皇后的娘家侄子刘少奢陪着母亲妹妹一并来了,沈德妃的侄子沈熹年也陪同母亲一起来了。忘忧听说之后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刘少奢来了,兄长十有八九也来了,忧的是沈熹年说不定会为了他的那只来找自己算账。 一早起来忘忧去丁素云身边服侍的时候,紫萼说今天人多,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让忘忧跟着一起去宴席上伺候。既然领着贴身丫鬟的月例,忘忧便没有理由拒绝,只好回屋换了体面衣裳,重新梳了头陪着丁素云和张俞颖一起往丁夫人的房里去。 此时,沈家夫人已经带着一对儿女早早地到了。丁素云和张俞颖上前见礼之后,再跟沈熹年姐弟见礼。 张俞颖拉了沈熹月的手对丁素云说:“四妹妹,这位便是我一直跟你说起的沈家姐姐。” 丁素云向沈熹月微微一福,礼貌的叫了一声:“沈大姑娘好。” 沈熹月还礼后拉了丁素云的手笑道:“何必这么客气?虽然今日初见,但我却早就听说你的才名,也算是神交已久。我痴长你两岁,我们姐妹相称岂不更好?” 丁素云点头应道:“是,都听姐姐的。” 忘忧跟着紫萼站在丁素云的身后向沈熹月行过礼之后便默默地退到丁素云的椅子后面,转身的时候一下看见坐在沈夫人下手的沈熹年,赶紧把头低下去,只希望那个纨绔公子没看见自己。 其实丁素云一进来的时候,沈熹年就看见了忘忧。一看到她,沈熹年的起就不打一处来,爱犬被戳瞎也就算了,关键是那天回家后边被他父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且把他关在书房十日不许出门。像他沈大公子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今日总算是有机会把这笔账算一下了。 沈熹年缓缓地起身,慢慢的踱步到丁素云跟前,满脸堆笑地躬身一礼:“见过丁四姑娘。” 丁素云错愕的起身福身还礼:“沈公子好。” 沈熹年再一拱手,说:“我有件小事儿要麻烦一下四姑娘。” 丁素云惊讶的笑了笑,猜不透沈熹年这般莽撞为哪般,只得问:“不知道沈公子有什么事?请但说无妨。” 沈熹年抬手一指忘忧,说:“你的这位婢女,可否借我说几句话?” 这样的要求有点无厘头,丁素云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但当着一屋子的人她也不好多问,更不好拒绝。 倒是沈熹月猜到了其中原委,蹙眉低声呵斥道:“阿年,不许胡闹!” 沈熹年无辜的耸了耸肩,甜甜地笑道:“姐姐,这是在丁大人府上,我哪儿敢胡闹?” “沈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这丫头罢。”丁素云一边说一边回头朝忘忧使了个眼色。 忘忧的脸都白了,但还是欠身应了一声走到沈熹年面前来。 沈熹年一甩头,说:“走,我们出去说。” 忘忧再向丁素云投去求救的眼神,丁素云朝门口抬了抬下巴。忘忧只得跟着沈熹年的身后出门去。丁素云又看了一眼紫萼,紫萼低了低头,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 沈熹年出了门沿着游廊一直走,走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沈熹年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忘忧一步一蹭的跟过来,好笑地问:“哟,今儿怎么怂了?” 忘忧心里很是鄙视沈熹年的仗势欺人,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道歉:“那天的事情是奴婢的错。奴婢向公子道歉,希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跟奴婢一个小丫头计较。” 第023章 针尖对麦芒 沈熹年打量着忘忧说:“好说好说!本来我也没想为难你。” 忘忧生怕他后悔,赶紧的福身说道:“多谢沈公子,那奴婢先告退了。” “谢就不必了,但你也不能告退。”沈熹年摆摆手说。 忘忧心想我还是太天真了,他专门把我叫出来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呢。 沈熹年扬了扬下巴,说:“你告诉我,你是用什么东西把阿金的眼睛戳破的?你说明白了我就放过你。” 忘忧心里一紧,下意识的往后收了收手。 原本沈熹年只是带着一个疑问,然而看见忘忧的动作之后他顿时起了疑心,上前一把抓住忘忧的左手。 “啊——你干嘛?”忘忧挣扎着往后撤。 “别动。”沈熹年捏着忘忧的手臂,打量着她的手以及手腕上的傫丝银镯,缓缓地眯起了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忘忧趁机猛然挣脱了他的钳制并往后退了几步,生气的说:“沈公子,请你自重!” “哈!自重?你不过是这府里的一个婢女,我一句话就能把你带走,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两个字?” “你……”忘忧心中暴怒,但也知道沈熹年说的是实话,一时不知怎么反驳,更不该再触怒这个纨绔公子。 正在此时,有个轻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哟,这不是熹年吗?” 忘忧忙转身看时,刚好对上沐霖冷冽的目光。她的兄长跟在以为华服公子身侧缓缓走来,面若冰霜却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于是她心中一松,低头退了两步。 沈熹年看见来人立刻不高兴了,皱眉问:“刘二,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管闲事儿了?” “我不喜欢管闲事儿。但你沈熹年的闲事我还是很愿意管一管的。”大内宫中刘皇后跟沈德妃是冤家对头,直接导致刘家跟手握兵权的沈家不和,从而刘少奢一向都看沈熹年不顺眼,平日只要见面总少不了冷嘲热讽,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沈熹年扬了扬脸,极为生气地问:“刘少奢你吃饱了撑的?” 刘少奢的眼神瞟了一下忘忧,冷笑道:“我看你才是吃饱了撑的呢!你没事拉着人家一个小侍女干什么?你们沈家缺侍女吗?要不要我给你送十个过去?” 沈熹年原本心里有气,见着刘少奢护着忘忧更来气,忽然伸手把忘忧从沐霖的身后拉出来,说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跟你们两个没关系,识相的滚一边去!” “你跟一个小丫头有什么事?哦……我知道了,是你那条狗的事儿吧?”刘少奢不但不走,且听着胸口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搭在忘忧的肩上,说:“今儿她的事情我管定了!” “你真是狗拿耗子啊!”沈熹年骂道。 刘少奢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沈熹年你还真是嚣张得可以啊!你在大街上放肆也就罢了,到了丁大人府上还敢拉着人家的婢女如此放肆,真是叫人瞠目啊!” “几位!怎么在这里聊起来了?”丁澈堆着笑脸走过来站在刘少奢和沈熹年之间,先看了一眼沈熹年抓着忘忧的手,又看看刘少奢搭在忘忧肩上的手,叹道:“忘忧,四妹妹找你有事,你怎么躲在这里来了?” “是,我……”忘忧再往后躲了,这回沈熹年松开了手,刘少奢的手也从忘忧的肩上拿走。忘忧趁机逃开两步,对着几个人欠了欠身,急匆匆离去。 丁澈朝着刘沈二人一拱手,问:“熹年,少奢,是不是我们家的婢女惹二位不高兴了?” 刘少奢瞪了一眼沈熹年,没说话。沈熹年一甩袖子哼了一声,竟转身走了。 “少奢,究竟怎么回事儿?”丁澈纳闷地问。 “外面都传开了,你竟然不知道?”刘少奢幸灾乐祸地把沈熹年在街上纵狗伤人回家被他爹关了十天的事情说给丁澄听。 丁澈叹道:“沈公子被沈大人罚的事情我略有耳闻,却没想到其中缘由。怪不得……嗳!说不得等会儿我敬他几杯酒赔罪了。” 刘少奢好笑地拍拍丁澄的肩膀,问:“仲宁,我没听错吧?不过就是一只狗的事儿,你还去道歉?” 丁澈无奈的摇了摇头,说:“若是这事儿搁在别家身上,我自然也要劝他几句的。只是因为我家的下人才这样,我也只好表示一下歉意了。若是旁人倒也罢了,直接送去沈家但凭处置也没什么,但忘忧是我母亲从暮云观带回来的人,看在慧慈道长的面子上也得保她周全。” 虽然这种话听起来就是托词,但刘少奢只是针对沈熹年,却懒得跟丁澈计较什么。沐霖看了刘少奢一眼,向丁澄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丁二公子至纯至孝,真是令人佩服。” “不敢当。”丁澈拱手还礼,又笑道:“沐公子,上次你说我家的黄芪酒好,今日我特意让人多备了几坛,一会儿定要喝个尽兴啊!” 刘少奢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直接抢话应道:“好!今儿咱们喝个尽兴!” 沐霖只是笑了笑,又问:“今日贵府雅集,不知道二公子可否透露一下有什么好彩头?” 丁澈笑道:“自然有许多好东西,只是你一向对那些金银珠玉不感兴趣,今儿怎么倒是问起这话来?” “难道只有金银珠玉?就没有点有趣的东西?比如古书典籍什么的。” “古书典籍自然也有,但那都是家父的心头之宝,我们可不敢拿出来给大家当彩头啊!” 三人说话间进了正堂,刘少奢和沐霖上前去给丁夫人见礼,坐在丁夫人身边的刘夫人数落着自己的儿子:“真是越大越不懂规矩,进了门不来拜见,倒先跑出去说说笑笑。” 丁夫人忙笑道:“他们年轻人见了面自然有自己的话说,没得来我们这老婆子跟前拘束着做什么?园子里已经预备好了,二哥儿,你带着几位哥儿先过去品茶。” “是。”丁澈拱手应了一声,又跟在座的几位夫人说了一声“失陪”便引着众人出正厅。 第024章 彩头 谢氏刚好进门,见丁澈同几位公子一起出来便提醒了丁澄一句:“三妹妹和四妹妹引着各府的姑娘们去了梅园,你们公子哥儿们还是在汇芳汀安坐。” 丁澈纳闷地问:“今儿不是男女同席吗?否则一会儿作诗可不好评判。” 谢氏笑道:“正席自然是在春熙堂,但汇芳汀不是离梅园进么。你们先去赏雪赏梅花儿,回头一起去桂云堂吃酒作诗,岂不是好?” “大嫂真是周全,我们先去赏梅了。”丁澈朝谢氏拱了拱手,招呼着众人说笑着离去。 汇芳汀的四周早就装上了槅扇抵挡寒气,正中间一只大大的兽头铜鼎冒着丝丝缕缕地白烟,四周则摆了一圈儿榻席,每张小几上都用小胶泥风炉暖着茶,还有各种花样的点心果品。汇芳汀是一个八角水阁,张俞颖的主意,叫人把每个角落都设了一张精致的雕花小高几,几上白瓷梅瓶里供着姿态各异的梅花儿。梅香被暖气一烘,越发浓烈。 刘少奢忍不住赞叹:“真是好梅花儿!好所在!到底是贵府上的心思雅致,这赏梅都与众不同。” 丁澈笑道:“这是我表妹的心思。” “你表妹?是……” 丁澈解释道:“我舅舅一家放了外任,我母亲舍不得表妹跟着奔波,便把她留在了身边。” 刘奢一拍手笑道:“哦!原来是张家的姑娘,我知道她素来是有才名的。” “谁在说我?”伴着一声询问,张俞颖带着几个婢女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刘奢看轻来人后笑上眉梢,忙拱手施礼:“张姑娘。” “刘公子。”张俞颖礼貌的还礼,然后朝丁澈嫣然笑道:“表哥,我叫人刚煮好的茶,特意给大家送来了。” “有劳表妹。”丁澈说着,抬手对刘少奢说:“少奢兄,沐兄,请坐。” 刘少奢和沐霖刚入座,便听见外有人问了一声:“可有我的茶?” 闻言,丁澈忙迎出去,连刘少奢和沐霖也站起身来。 “仲宁,我可是来晚了?”赵承渊面含春风,缓步而来。 丁澈忙躬身行礼:“不知小王爷来,未曾远迎,失礼了。” 赵承渊忙伸手搀扶了一下丁澈,朗声笑道:“仲宁别客气,我原本来找你大哥说点事儿,却不料今日贵府有雅集,伯安留我吃酒,我便厚着脸皮留下来了。伯安跟老师还有事情商议,我便来找你们说些闲话。” “小王爷是贵客,今日能留下来,自是让舍下蓬荜生辉。”丁澈忙转身抬手往里让,“小王爷请里面做。” 待众人落座后,张俞颖方上前行礼:“见过小王爷。” 赵承渊微笑颔首,对丁澈说:“这位姑娘未曾见过,想来应该是张姑娘吧?” “正是我表妹。”丁澈笑道。 张俞颖扫了一眼身后的丫鬟们,几个丫鬟分别上前为赵承渊刘少奢等四人奉上热茶。然后并不多做逗留,礼貌的退了出去。 众人喝了半盏茶的功夫,沈熹年跟都尉指挥使韩家的公子韩枫一同来了,因赵承渊在座,沈熹年也没再挑衅刘少奢,大家见礼后落座闲聊。 刘奢心中有事,放下茶盏说:“这瓶中梅花虽然好,但我终究抑制不住踏雪寻梅的念头,仲宁,你跟小王爷略坐坐,待我去亲自折一枝梅花来。” 丁府举办雅集,自然各处都是收拾好了的,于是丁澈笑道:“少奢兄请随意。” 沐霖心里记挂着妹妹,默默地起身相随。他原本就是依附刘家的人,跟着去也没有谁觉得异样。 忘忧从前院回来,被丁素云盘问了几句,她实话实说,把那日街上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讲给丁素云听。旁边有茉莉作证,丁素云听了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沈家权势滔天,家里父兄也不会为了你跟他们家交恶。罢了,你今儿只在疏影阁里待着吧,别往宴席上去了。省的那沈家姐弟俩又寻机挑衅。”丁素云是息事宁人的想法,忘忧也不指望丁家的家主会为了自己跟沈家杠上,忙躬身答应,拉了茉莉自去准备一些茶食。 作为一个有心之人,刘少奢很快就跟张俞颖在梅花林中偶遇,沐霖自然识趣地躲开,沿着僻静的地方往疏影阁来,希望能够看见忘忧。然而他在外面徘徊了许久都没见着忘忧,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身穿绛红色坎肩儿的丫鬟正蹙眉看着自己。 “这位姑娘有礼了,我……好像是迷了路。”沐霖拱手说。 “这位公子客气,宴席马上开始了,公子应该去春熙堂了。奴婢春雨愿意给您带路。” “沐霖多谢春雨姑娘相助。”沐霖再次拱手施礼。 春雨忙福了一福,娇羞笑道:“公子客气了,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公子请跟我来。” 沐霖随着春雨往春熙堂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跟她说话,听说她跟忘忧住在一起,心中暗喜,便拐着弯儿的问了一些忘忧的事情。知道妹妹处境不算为难,也放心不少。 春雨在春熙堂当了半日的差事,过了未时才瞅了个空闲回疏影阁,忘忧知道她早就饿了,不等她说便递上一盘山药糕。春雨一边吃一边兴奋地说:“今儿真是热闹,吴王世子的诗拔了头筹,但他却把彩头送给了沈家大姑娘。我看,这沈家大姑娘的好事不远了。咱们夫人为了给咱们二哥儿选大娘子才办了这场雅集,却没想到先成全了沈家姑娘的姻缘,忘忧你说,这便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吴王世子把彩头给了沈大姑娘?”忘忧颇感意外,心想那赵承渊几次三番的主动上门来,还以为他中意的是丁锦云或者丁素云呢。没想到却选了沈家。然而再转念一想,沈家手握兵权,宫中又有沈德妃,自然比丁家门楣更高一些。他并非池中之物,要跟沈家结盟也是有道理的。 “此事虽然还没定下来,但看沈家夫人那脸上的笑容,想来也八九不离十了。”春雨吃下两块糕点又喝了半盏茶,方继续拉着忘忧说起另一件高兴地事:“我今儿也得了一个好东西呢!” 第025章 沈公子的疑心 忘忧好笑地问:“你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春雨抬手给忘忧看自己手上的一只白玉镯,笑道:“看!好看不?” “嗯,真好看。”忘忧笑着称赞。 “这是沐公子给我的。”春雨笑道。 忘忧的心一颤,忙问:“沐公子?哪个沐公子?” “就是跟刘家公子一道来的一位公子,他叫沐霖,说起来算是刘少奢的客卿,据说医术极好,颇受刘大人的看重。让他跟刘公子一道读书,以子侄之礼相待,从未低看过一眼。”春雨一脸自豪地说道。 忘忧从这话里得知兄长的确过得还好,心中甚是欣慰,再看春雨那兴奋的眼神,忍不住笑着打趣道:“他再好,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你这么高兴,莫不是瞧上人家了?” 春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眼神闪叹道:“我们这种身份的人,看不看得上谁又怎么样?反正自己也做不了主。” 忘忧握住她的手,低声劝道:“姐姐不必叹息,你这么好,将来一定会嫁一个如意郎君的。” 春雨也立刻抛开了烦恼,笑道:“好啦,我得赶紧的去当差了!等晚上回来再跟你说。” 忘忧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想若是哥哥喜欢,找这样一个嫂子也不错。家世身份这种东西都是谋求算计来的,若要余生相伴,还是要有一颗赤诚之心才好。 正出神时,屋门被人大力推开,茉莉急匆匆的进来,说:“忘忧姐姐,表姑娘叫你呢。” 忘忧纳闷地问:“表姑娘叫我?何事啊?” 茉莉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画眉姐姐让我来找你的。” 画眉是张俞颖带来的贴身侍婢,既然是她说张俞颖找自己,那自然没假了。忘忧看了看炉子里的火,又叮嘱茉莉好生盯着砂锅里的汤,自己洗了洗手披上斗篷往春熙堂去。 此时宴席已经结束,有些人已经告辞离去。沈家夫人却因女儿得了吴王世子的青睐而心中高兴,便同丁夫人一起喝茶聊天不肯走。忘忧尚未到春熙堂便远远地看见沈熹年手里拿着一只梅花儿在逗仙鹤,便想着绕个弯躲开他。却不料被一个不认识的紫衣少年叫住。 “嗳,你——”那人指着忘忧喊着,“过来一下。” 忘忧心里默念了一声怎么这么倒霉,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躬身问:“公子唤奴婢何事?” “你去给咱们端两盏热茶来。”紫衣少年说完又拍了拍沈熹年,说,“这丫头倒是长得好清秀的模样,我倒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沈惜年回头看了忘忧一眼,立刻丢了手里的梅花儿笑着走了过来,问:“哟,躲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来了?” 忘忧暗暗地吸了一口气,无奈的问:“沈公子,您堂堂一位公子哥儿怎么好意思总揪着我一个小婢女不放?您究竟想怎么样呢?” 沈熹年但笑不语,走到忘忧面前,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臂,然后撩开她的衣袖之后微微一愣,此时忘忧的手腕上不见了那只傫丝银镯。 “你干什么?!”忘忧用力的推开沈熹年,愤怒的瞪着他。 旁边的紫衣少年也被沈熹年的所作所为吓到了,忙拉了他一把,小声问:“熹年,你……这是怎么了?” “你的镯子呢?”沈熹年盯着忘忧问。 忘忧最怕的就是有人对自己的镯子起疑心,沈熹年这样问无异于踩到了她的痛点。她没好气的斥道:“关你什么事?!” 她像一只炸毛的猫儿,沈熹年心中疑虑更深,又问:“上午的时候你明明带了一只傫丝银镯,若无蹊跷,你为何忽然摘下来了?” “沈公子,你真是好无聊!”忘忧狠狠地剜了沈熹年一眼,转身离去。 紫衣少年看着忘忧匆匆而去的背影,好笑地戳了戳沈熹年,问:“熹年,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小丫头了?” 沈熹年给了少年一记白眼,很难得没有辩驳。 “嘿……不会被我猜中了心事吧?这也没什么难的,你喜欢她,直接向丁大人开口要就是了。” “韩枫,知不知道你很吵,很烦人?”沈熹年推开好友,一脸的不高兴。 “我吵?我烦人?你……” 沈熹年不愿多说什么,拔脚走了。紫衣少年指着他的背影,一跺脚追了上去。 忘忧进了春熙堂寻着张俞颖走过去,张俞颖看见她来立刻笑着招手,又拉着沈熹月笑道:“沈姐姐,就是这个丫头。” 忘忧一看沈熹月,心里不由得一紧,暗想这沈家是没完了吗? 沈熹月笑着拉了忘忧的手,悄声说:“俞颖妹妹说你极善于养生汤水,还懂些医术。我这些日子夜里睡不安稳,睡着了总是出冷汗。找了郎中来诊脉,只说我是胎里弱的缘故,只需静养即可,也不给开方子。你有没有合适的食疗汤药方子?” 忘忧原本就担心银镯泄露了自己的身世,此时更不愿意显露医术,只为难地笑道:“都是表姑娘抬举我,我一个小丫头哪儿懂得这些。姑娘若身上不舒服还是要请郎中来诊脉,我师傅曾告诫过我,不管是什么汤药都不能胡乱吃的。” “你师傅是谁?”沈熹月纳闷的问。 忘忧欠身说道:“回沈大姑娘,我师傅就是暮云观里的慧慈道长。你若是觉得自己的病有蹊跷,倒不如去暮云观上一炷香,或者吃几天素斋,师傅讲经,或许能静心凝神,让您无忧无梦。” 沈熹月是将门虎女自然不相信这样的话,但也不好当面说别的什么,只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的缘法。” 忘忧再次福身行礼,说:“若沈大姑娘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先退下了。” 沈熹月含笑点头:“好,你忙你的去吧。” 忘忧低眉顺眼地出来,一路悄悄地寻找沐霖的身影。沐霖早就看见了忘忧,只等她从后门出去之后便跟刘少奢打了声招呼默默地跟了出来。 第026章 谁喜谁忧 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到玲珑石假山之后方住了脚步。忘忧不等沐霖询问,便焦急地说:“哥哥,那个沈熹年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沐霖按了按忘忧的肩膀以示安慰,低声说道:“我看出来了。不过你也不必因此而乱了心神,要学会处事不乱。今日若不是你先慌了,他也未必会起疑心。” 忘忧无奈的叹道:“他以前见过祖母的这只‘明月’,虽然只是一次,但看他今日的模样,我想他已经想起了什么。” 沐霖皱眉问:“他何时见过?” “原本是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今日若不是沈熹年,我再想不起这件事来——那年我跟祖母一道回临阳祭祖,途中在汾水的客栈落脚时恰好遇到沈家老太太也就是沈熹年的祖母。当时他们家的马被惊了,沈家祖母在马车里碰到了头,当场昏迷。祖母情急之下取了明月里的银针救她,当时,沈熹年就在旁边。他还问为什么把银针藏在镯子里。祖母跟他说女子出门最是麻烦,银针藏在镯子里才方便携带。” 沐霖从心里算了一下时间,皱眉道:“这是四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时你只有九岁,沈熹年也不过十一二岁,小孩子家一时好奇问问罢了,不一定就记在心里了。” “可是……” “好了,这事儿交给我。”沐霖捏了捏忘忧的肩膀,劝道:“一会儿回去不要心神不宁的,让人发现你不对劲儿,更要盘问了。” 忘忧点点头,低声应道:“噢,我知道。” 沐霖又叮嘱道:“回去后把这些事情放下,跟之前一样过你的日子就可以。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我。” “嗯。”忘忧想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问:“哥,你喜欢春雨姐姐吗?” “春雨?”沐霖似乎根本不记得这个人。 “就是你送了一只白玉镯的那个姑娘。” “哦,无所谓喜不喜欢,今日在梅林里遇到她,知道她跟你住在一起,从她的嘴里知道了一些你的境况。送她镯子……是因为今天对诗赢了这样东西,你知道我拿着这个无人可送,便顺手送她了。” 忘忧无奈的叹道:“我的哥哥呀!你随手一送,可把人家的芳心给抓走了。” 沐霖轻声笑着点了点忘忧的鼻子,催促道:“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事情少操心。快去吧。” 忘忧回疏影阁的一路上脚步都是轻快的,仿佛天大的事情只要有兄长撑着,她都可以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当日忙了一天,大家各自散去之后,丁素云推说身上乏透了,晚饭也没吃便躺去床上。张俞颖倒是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从丁夫人那里回来之后也不肯休息,拉着画眉和紫萼在外间说话儿。 忘忧和春雨见紫萼和画眉都没睡,她们两个自然也不敢去睡,忙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春雨拉了忘忧悄悄地去小茶房说话。 “我看见三姑娘都哭了。”春雨小声说。 “哭?为什么?”忘忧不解地问。 春雨凑近了忘忧耳边小声说:“她一心想要嫁给吴王世子,然而吴王世子却挑中了沈家大姑娘。你说她哭不哭?” 忘忧轻声笑道:“这倒是。不过这京城权贵云集,也不仅仅是吴王世子一个。再说,咱们家老爷和夫人自然会为她安排更好的姻缘。” “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春雨低头看见手腕上的白玉镯,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忘忧的目光也落在那只镯子上,笑道:“你叹什么呢?难道得了一只镯子还不知足?” 春雨摸索着手腕上的玉镯感慨道:“这你就说错了,今日我是很知足了!” 忘忧忍不住笑着打趣:“一只镯子就知足了?那若是沐公子娶了你,你得高兴成什么样儿?” “傻妹妹,你这是做梦呢!我们是什么人?身契攥在夫人的手里呢,生死都不由自己,还敢妄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再说了,沐公子虽然不是京城权贵之子,但看他的天资也绝非寻常之人,来日功成名就,有多少高门贵女等着嫁个他。我这样的人也只配躲在角落里偷偷地想想他罢了。” 忘忧听她这样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忙劝道:“姐姐也别这么说,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夫人开了慈恩,放了你的身契,准你回家……” 春雨自嘲地笑道:“回什么家,我爹娘原本是带着我们逃难到了京城,把我卖了之后便带着弟弟就走了,现而今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呢。” “这便越发的伤感了。”忘忧捏了捏荷包里的银镯,抬头看了看窗外,见主屋的烛火已经熄灭,便起身说:“好了,姑娘们都睡了,咱们也别在这里熬着了。” 两个人起身收拾了回房去,却是各怀心事辗转难眠。 第二日一早起来丁素云便说身上不舒服,紫萼忙去回了谢氏请了郎中来诊脉,说是受了些许风寒,需要静养。丁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张俞颖,跟谢氏商议着要把张俞颖挪出来。谢氏说原本就打算把云桂轩收拾出来给颖妹妹住的,原是怕冷才让她跟四妹妹挤一挤,既然这样倒不如直接让颖妹妹搬去云桂轩。 丁夫人想了想觉得也好,省的过些日子又折腾,便吩咐人把云桂轩仔细打扫一番,让张俞颖带着画眉住进去,哟另外拨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过去跑腿使唤。春雨原本是丁夫人派去伺候张俞颖的,自然要跟着搬去云桂轩。收拾东西的时候她万般不舍,拉着忘忧说闲暇无事一定要去云桂轩找她,云云。 张俞颖一走,疏影阁一下子清净下来。丁素云的病其实无大碍,不过是因为赵承渊选了沈熹月她心里不痛快,且厌烦张俞颖在自己这里八面玲珑才想了这个法子,让丁夫人和谢氏把她挪了出去。 忘忧想明白这件事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她不由得暗暗佩服丁素云的心机,想着自己是应该好好地跟这位四姑娘学学了。 第027章 暮云观收雪 日子一进腊月便有些年的滋味了。 谢氏料理家事一向妥当,这时候已经把姑娘们的新衣裳订制好了,裁缝绣娘拿着初制成的新衣来给丁素云试穿,再次确认细节之处。紫萼也开了箱子,把丁素云去年的两套冬衣并一件灰鼠风毛的蜜色斗篷拿出来给忘忧。 “这是咱们姑娘去年的衣裳,也没穿过几次。今年咱们姑娘身量长了不少,这些衣服已经不合身了。你身量小些,便拿去穿吧。”紫萼把衣服给忘忧看过,又拿了一个包袱皮包上。 “多谢姑娘赏赐。”忘忧接了衣服给丁素云道谢。 丁素云无奈地叹道:“说起来惭愧——本是我要多谢你这些日子费心调理我的身子。只是我乃庶出,这些年来也没攒下多少体己,不能给你更好的了。” 忘忧忙躬身说:“姑娘这话奴婢可不敢当,奴婢能得周全,全靠姑娘相护。姑娘的恩情奴婢终生难报。” 丁素云了笑,说:“我知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放在心里就好,也不必挂在嘴上。你且去准备一下,明日是我姨娘的冥寿,你和紫萼都随我去暮云观上香吧。”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忘忧答应着退了出去。 丁素云去暮云观的事情早就回禀了丁夫人,丁夫人让谢氏为她安排了马车仆妇随从,丁素云天一亮便来上房请了安,听丁夫人叮嘱了几句便带着紫萼和忘忧二人乘车出府门往暮云观去。 连着两日的大雪之后,都城内外皆银装素裹,出城之后冷风越发的厉害,然而风景也更好。忘忧趴在马车的车窗上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原野,数日来在丁府的压抑感被冷风吹得干干净净,心里很是痛快。 同乘一车的陈妈妈因为自己闺女茉莉的缘故对忘忧也算是格外看顾,遂把她拉回来,斥道:“这么冷的天儿,你还趴在那里吹冷风,仔细着了风寒!” “哪儿就那么娇贵了呢。”忘忧嘴上这般说,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瞧瞧!还嘴硬。”陈妈妈把窗帘子压好,又把怀里的手炉塞给忘忧,“拿着。等到了观里,赶紧的弄一碗姜汤去去寒气才好呢。” “妈妈说的是,等到了观里我即刻去煮姜汤。暮云观我熟的。”忘忧笑道。 暮云观,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忘忧掰着手指算算时间不过才离开了三个月,再次回到这里,看着那些熟悉的屋舍凭栏,还有苍翠的后山,遒劲的松柏,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丁素云自然要先去大殿拜真人,然后再去后面的神堂里给梅姨娘的牌位上香。 忘忧跟着在大殿里拜了拜,出来后便被陈妈妈一把拉住。“忘忧。姑娘休息的屋子我们昨儿已经打发人过来安排了,你现在过去看看可有什么不妥的赶紧收拾,别等姑娘过来时要什么没什么。”陈妈妈叮嘱道。 “好咧!妈妈放心,我这就去。”忘忧答应了一声带着茉莉先走一步去查看丁素云休息的屋子。 今年是梅姨娘三十五岁冥寿,她原本是秀才之女,十六岁时被丁夫人买进来给丁巍做妾,因父死没钱葬才卖身,自幼读书有些才情,所以被丁夫人挑中送到丁巍身边,丁巍一直很喜欢她,二十一岁时生了丁素云。三十岁时又怀胎,却没能生下孩子,死的时候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一尸两命,说起来也是惨的很。 丁素云跟丁夫人说夜里梦见自己的生母过得很苦,便发愿要给她做三天的法事。这种不过是费点银子的事情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早早叫人来暮云观打过招呼。 慧慈道长叫人专门收拾了一个雅静的小院子给她住。忘忧和茉莉带着两个婆子过去查看一番后,见各色都是齐全的,屋子里一早就拢了炭盆,还燃着檀香。忘忧把丁素云随身的包袱打开,拿出她平日喝茶用的茶具摆在几上,又去烧水。 直至日暮时分丁素云才回来,忘忧见她面有悲伤,一身疲惫,便把自己煮了一个下午的红豆甜汤送上来,劝道:“姑娘,天气寒冷,喝一点红豆汤暖暖身吧。” 丁素云接了汤盏,说:“我这里有紫萼就行了,你们都各自去歇着吧。” 忘忧随着陈妈妈一起退出了内室,陈妈妈朝着忘忧茉莉摆摆手悄声说:“行啦,你们小孩子们都去睡吧,今儿晚上我在外间守着。” 茉莉高兴地拉着忘忧去了厢房,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挤着睡下。一夜安眠,第二天刚蒙蒙亮忘忧便悄声起床去给丁素云准备早饭。忙忙活活地转了一个早晨,等到有空喘口气儿的时候已经将近巳时了。 “姐姐,我听说这暮云观的景致极美,你带我去转转吧。”茉莉拉着忘忧说。 忘忧想了想,说:“这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看的景儿,我带你去后面收些干净的雪带回去煮茶喝倒是不错。” “好。”茉莉忙去找了一个青瓷坛子来抱在怀里,跟着忘忧起出门往暮云观后山上走去。 毕竟是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忘忧带着茉莉走了一段山路进了一片松林。 “你站在这里往下看——”忘忧指着一块青石说。 茉莉抓着忘忧的手小心翼翼的爬到那块青石上去,顿时觉得眼前一片豁朗,整个暮云观尽收眼底,层层叠叠的屋舍顺着山坡排下去,披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很是壮观。 “姐姐,太美了!”茉莉高兴地挥着手。 忘忧忙提醒她:“你小心点,这石上的雪滑,在把你摔下来。” 茉莉兴奋地挥着手喊着:“没事的,没事的!你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 “那我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忘忧拿了坛子和小刷子去收松枝上的积雪。 很多人在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很容易忽视身边的事情,忘忧就是这样的人。她踮着脚尖寻找最赶紧的松枝积雪,把它们一撮儿一撮儿的收进怀中的青瓷坛子里,完全没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她一不小心踩到了人家的脚——“啊!”忘忧吓了一个哆嗦,怀里的青瓷坛子撒了手。 第028章 莫问来处 “小心。”一个清瘦的白衣少年伸手接住了忘忧怀里的青瓷坛。 “呃……实在抱歉,我没看到您……”忘忧赶紧的往后退了几步,悄悄地扫了一眼这个俊俏如瓷娃娃一样的少年郎,他一身玉白色的衣袍跟身后的雪景融合在一起,怪不得自己没察觉他的靠近。 “没事。”少年把手里的青瓷坛递给忘忧,“你收雪时为了烹茶吗?” 许是眼前这个身量跟自己不差上下的少年郎太过俊美,让忘忧放开了心底的戒备。她挑了挑眉梢,嫣然一笑,说:“小公子说的没错。原来你也是个风雅之人。” 少年没有接忘忧的话,而是轻轻一笑,抬手指着身后的一片松林:“我觉得那边的雪更好,更干净。” 忘忧顺着少年的目光看过去,点头说:“小公子说的没错,不过……” 少年没等忘忧说完便拉了她的手,说:“走吧,我帮你呀。” 有人帮忙自然是好事,忘忧跟那少年一起爬上一片高坡,那里的松枝被积雪压弯低垂着,一颗颗的雪球摇摇欲坠。忘忧举着怀里的青瓷坛子对准了雪球,对少年说:“快,来帮忙呀。” “来了。”少年用一根松枝把雪球推进坛子里,笑道:“我说的不错吧。” “有人帮忙总是比一个人好。”忘忧看了少年一眼,又问:“我叫忘忧,不知这位小公子怎么称呼?” “我排行老六,家里人都叫我六郎。” “六郎?”忘忧笑了笑,说:“可我不是你的家里人,不敢这样称呼你呀。” 少年犹豫了一下,方说:“那你就叫我阿益吧。” “阿益……公子?”忘忧猜着这个少年郎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纠结称呼,只笑问:“这大雪天里,怎么你一个人在这观里玩儿?” 少年挑了挑眉梢,笑道:“他们自然不会让我一个人跑出来玩儿。但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愿?” “这么说,你是偷跑出来的?” 少年不满的哼了一声,说:“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我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何须偷跑?” 忘忧不由得再次打量身边的少年,但见他白衣无纹,却自带一股天生的清傲,让人生出凛凛不可犯的感觉。遂默默地嗟叹,这孩子家世肯定极好,自己这样的人一定惹不起。感觉到被审视,少年忍不住回头,不悦地问:“你为何这样盯着我?” “我是在想,你这么一个俊俏的少年,怕不是雪化的小神仙吧?”忘忧笑道。 “哼……”少年不屑地扁了扁嘴,伸手把忘忧手里的青瓷坛拿走,独自去收雪。 忘忧没敢再多说,赶紧的上前帮忙。没多会儿功夫一只小小的青瓷坛子便收满了,抱在怀里沉甸甸,也冰凉凉的。忘忧拽过自己的斗篷托在手里,说:“给我,我这样托着手不会冷。” 少年也没拒绝,把瓷坛子放到忘忧的怀里,自己低头呵气暖手。 忘忧看着少年被冻得通红的手,忙福身道谢:“今儿多谢你帮忙。” “就嘴上说这么一句?”少年反问。 “那要不……我请你喝杯热茶?” “也好,我就尝尝你的茶。” “小公子请。”忘忧指了指下山的台阶。 二人往下走,刚好跟寻上来的茉莉走了个对过儿,茉莉见忘忧与一个少年同行,惊讶的问:“姐姐这是从哪儿捡了这样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忘忧忙责备道:“茉莉,不许无礼。还不见过阿益公子?” “阿益公子?”茉莉心想没听说哪家的公子哥儿叫这个名字呀。 “茉莉?这名字不适合你。”少年说着,从茉莉面前悠然走过。 “嗳?”茉莉忙追上去,问:“那什么名字适合我?” “阿呆。”少年淡淡的说。 “阿呆?”茉莉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再次追上去,嚷道:“你骂我?!” 忘忧忙打圆场:“好了,你们都小心走路!路滑,看摔倒了磕着!” “他居然骂我!”茉莉生气地拉着忘忧嚷着。 “好了。”忘忧拉了茉莉一把,悄声说:“你看他气度不凡,绝非寻常人家的公子,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吧。” 茉莉撅了撅嘴巴,没有再闹下去。 回到住处,忘忧请少年进自己跟茉莉居住的厢房,少年站在院子里看了看正屋,蹙眉问:“你们是谁家女眷?” “我们是……”茉莉刚想要说,便被忘忧一把拉到身后。 “公子不愿透露自己的姓氏,又何必问我们呢?”忘忧笑道。 “也是。”少年点了点头,跟着忘忧进了厢房。然后很自然地在主位上落座。 茉莉想要说什么被忘忧拦住支了出去,忘忧把碳炉上的水壶拿下来,用里面的热水烫茶具,另装了一些新采来的雪进去烧上。等水开的时候,她拿了一些早晨做的糕点送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看着花样精致的糕点,挑了挑眉稍没动手。 忘忧笑了笑,把自己的帕子递上去。少年接了帕子擦了手,方笑眯眯的拿了一块山药糕。尝了一口后,他满意的点头:“嗯,味道清甜不腻,手艺不错。你做的?” “多谢小公子夸赞。”忘忧笑着点头。 少年蹙眉道:“你把那个‘小’字给我抹了去!” 忘忧笑道:“你还没我长得高,肯定年纪也不大,我叫你‘小公子’也没错呀。” “你几岁了?”少年不甘的问。 “我马上就十三岁了。” “我已经十三岁了——我比你大!” “说假话可不是好孩子。” “我说了!我不是孩子了!”少年气急,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往桌上一拍,生气的站了起来。 “哎呀呀,好大的火气!”忘忧开了一个白瓷茶罐,取出一颗小龙团。 “大理国进贡的茶?”少年蹙眉问。 “哟,小公子认识这茶?” 少年不答反问:“此为贡品,非寻常人家能有。你是谁家的女眷?” 忘忧看壶中水已经煮沸,一边做茶一边轻笑叹道:“小公子莫再问了——你不告诉我你是谁家的公子,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我们是谁家的女眷。” 少年又是挑了挑眉梢,一撩袍角坐下去,说:“如此倒也公平。” 第029章 一块手帕的情谊 这个叫阿益的少年郎吃了三块糕点,喝了两盏茶之后依旧没有告辞的意思。忘忧看看身后的沙漏觉得该给丁素云做午饭了,便问这少年:“小公子,我要忙了,你自己在这里吃点心好吗?” “你这是什么待客之礼?”少年不满地问。 忘忧无奈的解释道:“我是做人家奴婢的,总不能不顾主人家的事情只知道陪着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小哥儿在这里闲聊吧?这岂不是有失了做奴婢的本分了?” “言之有理。”少年点了点头。 “所以,小公子请自便,奴家去忙了。” 忘忧又递了一盏茶到少年手里,方起身离去。却不料她前脚出门,那少年后脚就跟了过来。忘忧无奈,但已经没时间管他了,只好先忙自己的。 “你这是煮粥吗?”少年看着忘忧用勺子搅拌着砂锅里的白粥,皱了皱眉,“这就是普通的白米粥啊?你家主子就吃这个?” 忘忧只得给他解释:“我家主子在这里为仙逝的长辈跪经祈福呢,自然要斋戒食素。” 不料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倒是巧。” “嗯?什么巧?”忘忧心想该不会你也在这里为你的亲人跪经做法事呢吧? “没什么,赶紧的做你的饭吧。”少年一甩袖子,抬脚便走。 “这就走了?”忘忧心想我也没说什么,怎么这小孩儿就生气了呢? 少年朝身后摆了摆手,只管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嗳——你等等!”忘忧忙拿了自己的手帕把剩下的糕点一并包起来,跑过去送到他面前,说:“这个你拿去吧,算是我谢谢你今儿帮我的忙。” 少年看了看那个淡蓝色的手帕又看看忘忧的脸,默默地收了东西,抬脚走了。忘忧也顾不上多想,赶紧的去忙自己的事情。 忙碌起来,忘忧根本顾不上想太多,然而一闲下来便想起那个白衣少年。心里猜测着他是谁家的孩子,一个人跑出来半天的光景也没有人寻找,可见虽然出身高贵,也是一个孤苦的人。 丁素云原本是打算在暮云观住三日即回,却没料到第二日半夜又开始下雪,大雪飘飘扬扬直到第二天仍然没有停的迹象。慧慈道长打发人过来说下山的道路上积雪太厚,怕是走起来不安全,劝丁素云在观中多住两日,等雪停之后再走。 丁素云本就是个沉稳的性子,既然雪大路滑不宜下山,她便寻了一些书躲在屋里打发时间。忘忧除了每天闲暇之时便到处转转,天寒地冻也没什么可采集的,唯有松枝上的雪还算难得。 午后,雪由大变小,但依旧未停。忘忧在屋里闷了半日实在难受,听得丁素云午睡未起,她便披了斗篷出门,想着透透气也好。 她出了院门一路拾级而上,往那日带着茉莉看风景的大石块走去。 连着两日的大雪,后院都来不及清扫,台阶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忘忧走的很慢很小心,所以当她看见石雕栏柱头上的一只鸟时,心里怦然跳了一下,立刻停下了脚步。愣了半晌,忘忧才明白这只身披积雪的鸟儿为何不怕人来——因为它已经被冻成了冰坨。 几乎是一瞬之间,忘忧眼泪溃然而落。等她感觉到那股巨大的悲痛时,她早已经泪流满面。 生命是如此脆弱。 一场雪,一场雨,一场风,一场火…… 她终于明白小时候祖母常说的一句话:人一辈子最大的幸福就是躺在自家的床上无疾而终。 然而,她的祖父,祖母以及父亲一生行医救人无数,自己却都死于非命。抱屈含冤,至今不能昭雪。 “你怎么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把忘忧吓了一跳。 “没怎么。”忘忧胡乱抹了两把脸,回头看清来人后反而淡定了,“又是你。” 白衣少年默默地阿益递过来一块白色的绢帕。 “谢谢。”忘忧接了帕子低头擦泪。 少年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只被冻成冰坨的小鸟身上,轻生一笑:“你可别说是为了这只鸟儿哭成这样。”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嘲讽道:“你猜对了,我就是觉得这只小鸟太可怜了。” 少年鄙夷的哼道:“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儿?” 忘忧扁了扁嘴,把手帕塞回少年的手里,淡淡地说:“既然你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就不要在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问人家不想说的话。懂吗?” “好好好,懂了,懂了。”少年阿益看了看皱巴巴的手帕,又塞回忘忧的手里:“送你了。” 忘忧接过手帕看了看,干脆直接拿来擤了一把鼻涕。少年一脸嫌弃地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这个样子回去肯定会被骂吧?还是先去我那里洗把脸再回吧。” “多谢。不用了。”忘忧心里想着在暮云观想找个洗脸的地方还是不难的。 少年缓步走回来拦住忘忧的路,不悦地问:“怎么,瞧不起我?我都没嫌弃你,愿意去你那儿喝茶聊天,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 忘忧忙说:“不,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那就走吧。”少年说完,转身继续往山上走。 忘忧只得跟上少年的脚步,一路爬到暮云观最高处的一所院落。这所院落忘忧从没有来过,还以为是观里的禁地,想不到却也给香客住。 黑漆木门被推开,进门之间白雪皑皑压着几间精致的屋舍,青砖灰瓦,卧松奇石,倒也十分的雅致。一路踩着积雪进了正屋,只见一个中年妇人跪坐在榻上擦拭着案几。 少年进门后径自去主位上坐下,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吩咐仆妇:“嬷嬷,给她弄一盆热热的洗脸水来。” 仆妇欠身应了一声,又朝忘忧点了点头,默默地出去打水。 忘忧打量着屋内简洁而精致的陈设堪称暮云观中之最,遂忍不住问:“你既然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住得这么偏僻?” “偏僻?你不觉得这里很清静吗?”少年轻笑反问。 忘忧纳闷地问:“可是你作为一个小孩子,不是应该喜欢热闹的吗?” 少年脸色突变,生气地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小孩子!” 第030章 惹不起的人 仆妇端着洗脸盆进来,默默地走到忘忧跟前把脸盆放下,温和地说:“姑娘,请净面吧。” 忘忧忙欠身道谢:“谢谢嬷嬷。” “姑娘客气了!我家小主子一向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今日他能带姑娘回来,这就没把您当成外人。老奴……” 少年不悦地打断了仆妇的话:“宋嬷嬷,今儿怎么那么多话?” “是,老奴去端茶来。”仆妇欠身出去了。 仆妇准备的洗脸水温度刚好,棉布手巾也很软,忘忧洗了脸后舒服了许多,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一抬头看见端坐在主位上那位小男孩儿绷着脸一副高傲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们当主子的都爱这样对下人颐指气使吗?” “那你呢?”少年眨着眼睛反问。 “什么?”忘忧没明白这小孩儿的意思。 “你身为一个奴婢都敢这样质问我,还好意思说我颐指气使?” “我……”忘忧没想到这个原本很乖巧的小孩儿忽然变了个人,但被这样一个孩子噎一句她也有些气恼,遂冷笑道:“我就算是奴婢,也不是你的奴婢。” 少年低头看着盏里的茶,淡淡地说:“没错。你不是我的奴婢,所以我看你哭把你带回来安慰。而宋嬷嬷是我的人,我怎么对她也不用你来多嘴吧?” 忘忧愣了一下,忙站起身来深深一礼,歉然地说:“对不起,是我造次了。” 少年挑了挑眉梢没有说话。 “多谢公子好意,我出来的时候太久了,该回了。”忘忧再次深施一礼,“告辞了。” “你……这就走了?”少年颇为意外地问。 “既为奴仆,则身不由己。还望公子体谅。”忘忧再次福身,然后转身出门。 “嗳?姑娘这就走了?”宋嬷嬷端着两样点心进来,刚好跟忘忧走了个对过。 忘忧欠身说:“多谢嬷嬷。我该回去了。” “姑娘不尝尝我做的点心吗?我还想向您讨教一二呢,我家小主子前几天带回来的点心是您做的吧?他十分喜欢……” 少年再次打断了宋嬷嬷的话:“嬷嬷,人家还有事,让她走吧。” “呃,好,好的。”宋嬷嬷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转身跟了出来,拉着忘忧说:“姑娘,我送您。” 忘忧忙笑道:“多谢嬷嬷,我叫忘忧。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忘忧?这名字真好。你是哪家的姑娘?” “嬷嬷,我不是姑娘,我只是主子姑娘身边的丫鬟罢了。” “不过,我瞧你这形式做派可不像个丫鬟呢。” “那是因为我从小是这暮云观里长大的。因我本是红尘中人,师傅说我尘缘未了,才把我送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去做婢女。” “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不过小时候吃点苦也不怕什么,我瞧你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将来必定天随人愿。” “多谢嬷嬷。”忘忧再次欠身行礼,“嬷嬷请留步吧。” 忘忧在小院门口跟宋嬷嬷告辞,一步步下山回自己的住所去了。 宋嬷嬷看着忘忧的背影,朝着身后侧了侧脸,须臾之后便有一个男子无声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去查一查,这几天在这道观里住着的女眷都是谁家的。”宋嬷嬷低声吩咐道。 那人欠身应了一声,便消失在松林雪地之中。 忘忧回去的时候丁素云已经醒了,她先到跟前去点了个卯,晚上又借着给慧慈道长送点心的名头悄悄地向慧慈道长身边的一个老道姑打听暮云观最高处那所小院里住的香客。老道姑摸了摸忘忧的后脑勺,笑道:“忘忧啊,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有些事情你也不必知道得太多。那所小院里住的人,你不问也罢。” 忘忧顿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暮云观的慧慈道长来头不小,据说曾经在大内的先太后身边待过,是太后的替身在暮云观修行的。连她身边的人都这样说,那个小院里住的人十有八九是皇家宗世子弟了。想到这一层后忘忧不敢再往下想,忙把手里的食盒交给老道姑便告辞回去了。 与此同时,宋嬷嬷的面前也站着一个人。 “查清楚了,她是丁大人的庶女丁素云身边的婢女。几个月前被丁夫人从这里带回去的。” “原来是宰辅大相公家的婢女……我说呢,她这形式做派就不是小门小户的孩子。你再去仔细查查她的底细,看她接近殿下究竟有什么目的。” “是……但这事怕是要费些时间。” “费些时间也无妨,但事情必须给我查得清楚明白,不许有一丝的错漏。” “是。您放心。” 雪停之后,暮云观立刻安排人清扫下山的道路。又一日的光景,天气放晴,丁素云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们乘车回府。临走时又向观里捐了十六两银子算作香火费。 春节临近,各家年礼来往,丁巍因为荣升宰辅的缘故,丁夫人今年比往年更加忙碌。年还没到,她先上火了,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请郎中。 当日忘忧便从春雨那里得到了消息,赶紧做了菊花饼和杏仁粥送到丁素云的面前。 丁素云一看食盒里的糕点就明白了忘忧的意思,称赞道:“忘忧真是心思缜密,手脚又麻利。以后我可离不得你了。” “姑娘是忘忧的主子,忘忧自然要替姑娘多打算的。” “好了,我现在去上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忘忧摇摇头说:“奴婢给姑娘炖的银耳羹还差点火候,得去守着。还是劳烦紫萼姐姐跟姑娘去吧。” 丁素云点了点头,又皱眉问:“忘忧,你是不是藏着什么心事?” “啊?没有啊。”忘忧低下了头。 “那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把自己藏起来呢?总是把自己关在那个小茶房里,可不像是之前的你呀。” “之前奴婢有些莽撞,险些惹出麻烦来。若奴婢再不懂事些,迟早会害了姑娘的。” “这话说得我有些不明白了。” “奴婢这点微末医术原本是在暮云观的师傅们教的养生之道,可不知为何,表姑娘竟以为我懂医术,还向沈家大姑娘推荐我,说让我给她开什么方子。这事儿若是连累了姑娘,奴婢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丁素云满意的点头,说:“好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耿耿于怀。我先去上房看看母亲,你忙你的去吧。” 第031章 花灯街上遇兄长 丁素云每日给丁夫人送滋阴润肺的汤品和清淡的点心过去,加上郎中开的汤药仔细调养,丁夫人的嗓子好歹在过年之前恢复如初。年后各家拜年吃酒往来频繁,即便有谢氏帮衬着,丁夫人也少不了许多应酬。丁锦云自幼娇生惯养,做事不如丁素云妥当,丁夫人便叫丁素云每日去上房半日,帮忙料理家里的琐事。 忘忧每日都躲在疏影阁里,从不跟随丁素云往前面去,是以着实过了一阵安稳日子。 转眼便是上元节,这是青年男女们最喜欢的日子。在这天晚上,整个京城的街道上都挂满各种各样的灯笼,猜灯谜,对诗连句,耍龙灯,踩高跷,竞豪奢。 丁锦云是肯定出去玩儿的,往年丁素云都是借口身体不好躲在自己的屋里不出门。今年却也不想躲也不能躲了,午饭后便开始选衣服首饰,晚饭前就开始装扮起来。 紫萼挑了自己喜欢的衣服出来,看一眼给丁素云盛汤的忘忧,说:“忘忧,你今晚也跟我们一起去吧。街上人多,多一个人手也能照顾好姑娘。” “好,我知道了。”忘忧答应着。 紫萼又叮嘱:“你也去换一件像样的衣服,出门在外可不许给咱们姑娘丢脸。” 忘忧应道:“知道了姐姐,我一会儿就去换。” 紫萼比丁素云都高兴,一再催促:“快点啊!别耽误了咱们姑娘出门。” 忘忧回房找出自己最喜欢的那套碧玉色袄裙来穿上,又看看那件葱绿色的斗篷,觉得颜色太单调,灯光下看起来也太显眼,于是又开了自己的柜子把年前丁夫人身边的翡翠给她的一件绛紫色银线斗纹的斗篷拿出来披上。 丁素云见她披了这件,便笑道:“这件斗篷是外边的人孝敬母亲的,她嫌弃外头的人针线粗,从没上身。翡翠找出来给了你,我原本还说这颜色太老气,如今看你穿着,倒也还算合适。” “好啦,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去前面跟二位姑娘汇合吧。”紫萼催促道。 丁素云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头上的珠翠,又牵了牵身上大红锦缎斗篷,方满意地说:“走吧。” 相府出动了五辆马车,前面三辆是丁锦云,丁素云和张俞颖三个人带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乘坐。后面两辆是忘忧和其他几个丫鬟挤在一起。外头有丁澈策马带头,家丁们前后簇拥着,一路浩浩荡荡出了府门往最繁华的大街走去。 大街上早就热闹起来,没多久马车就走不动了。丁锦云不耐烦,率先下车去。随后张俞颖和丁素云也下了车。大家都弃车步行,随着人流一路赏灯,猜灯谜,说说笑笑,指指点点,一路看着各种好玩儿的东西。 春雨一路上拉着忘忧不撒手。两个人买了糖葫芦,糖人等各种吃的,手里满满的吃不跌。 “啊——你看那个灯!那个孔雀样式的灯多好看!”春雨指着一个八角宫灯高兴地喊着。 “好看也不能买了!我们已经拿不了了。”忘忧举了举双手。 “哎呀怎么办呀!我就是想要这个灯!”春雨说着,转身向摊主喊:“这个多少钱,我买了!” “二十文!”摊主高兴地把灯解下来递给春雨。 春雨既没有手接灯,更没有办法拿钱,一时急得不得了。此时,她身后忽然有人伸出手递过去一串铜钱,并接了那只宫灯。春雨立刻急了:“嘿——你这人凑什么热闹啊?这灯是我要买的……” “没错,这灯是你的,我只是帮你拿一下而已。”沐霖微微低头,唇角挂着令人迷眩的微笑。 “啊——是你!”春雨惊喜的长大了嘴巴。 忘忧的惊喜不亚于春雨,只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悄悄地站在春雨身后直勾勾的看着沐霖。 “好巧啊,春雨姑娘。”沐霖跟春雨打招呼,却用眼神扫了一下忘忧,示意她稳住。 春雨高兴到语无伦次,跳着脚说:“沐公子……你,你……你居然记得我!” “上次在宰相府我迷路了,多亏了你帮我。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呢。”沐霖说着,又朝着春雨身后的忘忧挑了挑下巴,笑问:“这位姑娘跟你一起的?” 春雨侧身用肩膀把忘忧拱到前面来,高兴地说:“是呀,她叫忘忧,是我最好的妹妹。” 沐霖礼貌的跟忘忧打招呼:“幸会。” 忘忧两手都拿着东西也不好行礼,只弯了弯腰,说:“沐公子,幸会。” 前面有人喊春雨:“你们两个怎么了?赶紧的跟上啊!别走散了!” 春雨忙回头答应着:“就来了!走散了就去马车那儿汇合啊!” 沐霖笑着指了指前面,说:“走吧,在你们两个把手中的东西吃完之前,我可以暂时充当一下你们的随从,帮你们拎着这些东西。” “啊……这样不好吧?”春雨顿时高兴得不知道身在何处。 忘忧却已经笑嘻嘻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沐霖,包括那支吃了两颗的冰糖葫芦。 “这个?”沐霖挑了挑眉,笑看忘忧。 “太酸了,我不想吃了。”忘忧笑着眨了眨眼睛。 沐霖依旧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管把那串糖葫芦拿在手里。安静的走在两个女孩儿的身后。 春雨再也不是之前咋咋呼呼的样子,忽然间变成了淑女,举手投足都端庄文静。忘忧眼睛里的笑却更深更甜,仿佛是这条街上最幸福的孩子。 然而这世上总是有人会煞风景,所以才有一个词叫美中不足。灯光流转中,忘忧脸上甜蜜的微笑忽然被一个迎面而来的人打断——沈熹年。 “哟,这算不算是冤家路窄呢?”沈熹年拦住忘忧,笑眯眯地问。 “沈……沈公子?”忘忧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沈公子,好巧啊。”沐霖上前一步挡在忘忧的面前。 “沐霖?你一个人?”沈熹年下意识的环顾左右,疑惑地问:“刘少奢呢?” 第032章 争艳 沐霖微笑着摇摇头,说:“我又不是少奢的影子,怎么可能我在他就要在?” “这话说的有意思。”沈熹年笑着点了点头,又上前一步伸手勾上沐霖的脖子,刚想要说什么,却看见沐霖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立刻笑得前仰后合,“你还吃这个?这不是小孩子吃的东西吗?” “是吗?”沐霖举起手里的糖葫芦,张嘴咬了半颗,一边吃一边说:“可我就是喜欢吃这个。不行吗?” 沈熹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沐霖吃掉一颗山楂,方哈哈笑起来:“呵!行,怎么不行?哈哈……沐霖,你真是有趣!” 沐霖看了忘忧一眼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示意她先走,然后反手勾住沈熹年的脖子,笑道:“沈公子,这些小玩意儿没什么意思,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 沈熹年立刻来了兴致,高兴地应道:“好啊!我这一个人也无聊呢,你愿意陪我喝酒,那是再好不过了。” 忘忧赶紧接过沐霖手里的东西拉着春雨赶紧的溜了。跑出好几步之后,她猛地回头,对上沐霖暖暖的目光,忍不住挥了挥手,然后像一只仓皇的小兔子一样消失在人海中。 春雨回头看不见沈熹年的影子了,方问:“嗳?你跟沈公子到底有什么过节啊?他怎么总是针对你?” “嗨!那天我一不小心弄瞎了他的狗眼。” “什……什么?你说沈公子的狗眼?!” “嗨!不是,不是!是他的狗的眼,被我弄瞎了。”忘忧一边一边把当日跟茉莉一起出门采买的事情说给春雨听。 “怎么之前没跟我说?”春雨埋怨道。 “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快走吧,赶紧的去找四姑娘他们,不然回去紫萼姐姐又要骂我贪玩儿了。”忘忧说着,拉着春雨加快了脚步。 丁家姐妹围在花灯下猜灯谜,忘忧和春雨很快就找了过来。张俞颖手里正拿着一个灯牌沉思,木牌上写着一个“草”字。谜底是打一个字。 丁锦云在旁边看着,皱眉问:“这算什么谜?用一个字猜一个字,太刁钻了些。” 张俞颖沉思片刻后眉目舒展,看似已经有了答案却不说,只问旁边的丁澈:“二哥哥,你说呢?” 丁澈对猜谜没什么兴趣,只笑着摇摇头。 “我猜,这肯定是个‘萤’字。”张俞颖笑道。 “颖?这跟你的名字有什么关系?”丁锦云纳闷地问。 张俞颖笑了,还没来得及说便被丁澈抢了先:“《礼记·月令》中说,季夏之月,腐草为萤。” “啊!”丁锦云做恍然大悟状,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礼记·月令》里都写了些什么。 丁素云拈着一块灯牌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对灯谜摊主说:“我猜,这个谜底是扇子。” “姑娘猜对喽!”摊主高兴地竖起大拇指,“姑娘已经猜对五个,这儿的小玩意儿随你挑一个。” 丁素云扭头看见忘忧,便说:“忘忧,你来挑吧。” “啊?我?”忘忧惊喜地问。 丁素云笑道:“挑你喜欢的就好。” “谢谢四姑娘!”忘忧早就瞄准了一个彩陶兔子,于是毫不犹豫的伸手抓过来。 “咦?这不是小王爷吗?”丁澈惊讶的声音把丁家姐妹以及丫鬟们的目光都牵了过来。 丁锦云的眼神立刻热切起来,丁素云也不动声色的往前走了两步。 赵承渊想丁澈点了点头,又扫了丁家姐妹一眼,微笑道:“仲宁,带着妹妹们在这里猜灯谜呢?” “小王爷怎么一个人?沈家大姑娘怎么没跟小王爷同行?可是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呀!”丁澈笑呵呵地同赵承渊开玩笑。 “你就是喜欢开玩笑。”赵承渊笑得如沐春风,不见丝毫尴尬。 张俞颖站到丁澄身侧,笑吟吟地说道:“听说小王爷跟沈家姐姐已经订了姻缘,这上元佳节二人同游乃是佳话呀。” 赵承渊微笑道:“她身体不适,抵不过这春寒料峭。” “怪不得呢!”丁澄笑呵呵的身手挽住赵承渊,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我们同行吧,人多才热闹呢。” 赵承渊颔首道:“好啊。我们往那边去,我刚听说那边有舞龙灯的杂耍。” “走走走,去看去看!”丁澄招呼着妹妹们往赵承渊指的方向走去。 丁锦云故意落在丁素云身后,扁了扁嘴巴拉着张俞颖不情愿地说:“那沈熹月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德行了多少善,居然有这么好的姻缘。” 张俞颖悄声笑道:“你的好姻缘在后面呢,急什么?” 丁素云不声不响地跟在张俞颖和丁锦云身后,只有紫萼知道她心情并不好。后面的忘忧和春雨等几个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欢乐里。 忘忧转身看一个布老虎的时候,被人悄悄地拉了一把。她还以为是意外,没怎么在意。却不料那人见她没反应,又推了她一下。 “你这人怎么……”忘忧回头质问时看清面前的人,顿时愣住了——面前这个一身墨衣的少年可不是暮云观里的阿益么? 少年阿益一把拉了忘忧的手腕,低声说:“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可……唔!”忘忧刚想说话嘴巴便被人捂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春雨毫无察觉地她的不妥跟着丁家人挤进了人群之中。 “走吧。”少年阿益拉着忘忧往不同的方向走。 “你干嘛?!我跟他们走散了!我怎么回去啊?!”忘忧焦急的甩开少年的手。 “放心,我会在他们回去之前送你跟他们汇合的。”少年皱着眉头,再次抓住忘忧的手腕,用力拖着她走,“快点!别磨蹭!” “你要带我去哪儿啊?”忘忧手里的东西都挤掉了,却挣不开少年的手。 少年不说话,只拉着她挤开人群进了一个僻静的巷子,然后敲开一个看上去很寻常的宅门,进了院子。院子四面游廊上都挂着灯,照着一株两丈高的老白梅开得正好。 “这是哪儿?”忘忧心里慌得很,她原本猜测这少年身份贵重不凡,却没想到他竟把自己带到了这么一个地方,如此看来,他的身份又值得推敲了。 第033章 谢谢你 一个年迈的老人提着一个灯笼上前来引路:“公子,这边。” 忘忧听这老人说话的声音很奇怪,若不看他的长相,还以为是个嬷嬷呢。少年不等她多想又拉了她的手,说:“走,跟我上去。” “啊?上哪儿?” “上楼。”阿益一手夺过老人手里的灯笼一手拉着忘忧,急匆匆的上楼去。 两个人一口气爬到最高的五层,少年又拉着她从游廊绕到另一边。 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抬头是明月星空,低头是人海灯河。喧哗笑闹以及锣鼓鞭炮声尽在脚底,夜风带着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冷冽又热切,让人兴奋地像要飞起来。 “哇——”忘忧兴奋地攥着少年的手欢呼,“站在这里,感觉拥有了这世上的一切!” 少年看着忘忧高兴地样子,得意的笑了。 忘忧好奇的问:“这是什么地方?居然可以看见大半个皇城!” 少年扁了扁嘴巴,反问:“问这么多干什么?难道你还想每天都来?” “哦,没有。”忘忧赶紧的摇头。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能看风景的时候就安心看风景好了。”少年走到栏杆跟前,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忘忧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嘭”的一声。然后眼前骤然一亮,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 “哇——太美了!”忘忧惊喜的欢呼。 少年侧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暖暖的微笑。 那一支烟花似乎是一个信号,后面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的燃起来,各大家族像是参加一个比赛一样,争先恐后的点起了烟花。整个京城的夜空上百朵烟花灿烂绽放,全城的百姓都在欢呼。站在高处的忘忧高兴地忘乎所以,跳着,喊着,转着圈儿尖叫着,像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而这个自称阿益的少年则对烟花和喧哗毫无兴致,只靠在栏杆上抱着双臂看着忘忧,眼神里喊着浅浅的暖意。 “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烟花……嗳?”忘忧忽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少年勾了勾唇角,“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以后还是别哭了,多笑笑。” 忘忧想起之前在暮云观的时候自己哭被他撞见的事情,忍不住无奈地皱起了眉头。 “啧!这样子真难看。”少年摇了摇头,伸手按在她的眉心。 “呃……”忘忧被额上的冰凉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少年挑了挑下巴,傲气地说:“都说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愁眉苦脸的。” “小小年纪学什么大人装深沉。”忘忧翻了个白眼转身伏在栏杆上往下看,刚好有一支舞狮子的杂耍经过,街上传来一阵阵的喝彩声。 “我说了,我比你大!”少年追过去扯了扯忘忧的衣袖。 忘忧心疼地躲开:“嗳——我这是新衣服!你别给我扯坏了!” 少年不悦地瞪眼:“你这人……不就是一件衣服吗?” “像我这样为奴为婢的人,一年的月例银子都买不了这样的一件衣服呢!” 少年先皱起眉头想要说什么,又释然地摇了摇头:“……算了,看在你陪我看灯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阿益,谢谢你。”忘忧真诚地道谢,今晚她是真的很高兴。 许多年之后忘忧才明白,这是她今生今世最开心的一个晚上,而身边这个小小少年也从这一天开始跟她羁绊了终生。 “谢谢你。”忘忧玩的累了,转身看见身边孤身独立的少年,真诚地说:“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晚上了。” “开心就好。”少年朝着暗影里咳嗽了一声,立刻有人出现在他面前。少年又看了一眼忘忧,方吩咐:“送她去跟丁澈汇合吧。” “是。”那人拱手应了一声,又对忘忧说:“姑娘,请随我来。” “谢谢你,再见。”忘忧对少年行了个礼,又挥挥手,才跟着那人离去。 黑衣人带着忘忧穿过一条僻静的巷子,出去后刚好是丁府的几辆马车靠着街边停着。忘忧忙上去跟车夫老常打招呼,在转身时,送她过来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人影。 “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老常纳闷的问。 忘忧故作焦急地说:“我跟她们走散了,我一个人不敢瞎走,就先来这里等她们。” “行吧行吧,你先去车里等吧,我估摸着公子姑娘们也快回来了。”老常说着,把上车的梯凳放好。 “谢谢常叔。”忘忧赶紧的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果然没过了多久丁澄和丁家姐妹浩浩荡荡地回来了。忘忧听见动静赶紧的下车去打招呼。丁锦云一看见她就没好气的斥责:“你怎么回事儿?不好好的跟着,乱跑什么?” 忘忧赶紧低头认罪:“我一不留神被人挤偏了,人太多了,我大声的喊也没人听见。我找了半条街见不到二公子和姑娘们,就先回来这里等。奴婢该死,让二公子和姑娘操心了。” 丁素云上前一步,说:“好了,大正月里什么死呀活的,也不知道忌讳!没事就好,上车吧。” “是。”忘忧虽然答应着却不敢动。 丁锦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丁澄拦住”张俞颖拉了丁锦云率先上车,又回头叮嘱丁素云:“四妹妹,快上车吧。你身子弱,别站在那里吹冷风了。” 丁素云扶着紫萼的手上马车,然后转头叫忘忧:“忘忧,你跟我一辆车。” 紫萼看了忘忧一眼,率先上车,忘忧只好随后跟上。 上车坐定后,忘忧忙向丁素云请罪:“姑娘,今晚是我贪玩误事,还请姑娘责罚。” “人多拥挤,这也怪不得你。你没走丢就是万幸了。”丁素云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发现你走丢的时候,大家都很着急。所以你也别怪三姐责怪你。” “我知道,是我的错……” 丁素云轻笑一声打断了忘忧的话:“好了!不要把这人世间的错都揽到你身上。被挤散了是你身不由己而已。” 虽然丁素云的语气很不好,但忘忧立刻笑了,并欠身说:“谢谢姑娘。” “嗯。”丁素云没再多说什么,只侧身靠在紫萼的身上闭目养神。 第034章 沈家的马球会 回家后已经将近三更天,大家都累极了,各自回屋睡下。 第二天是十六,年已经过去,朝堂上开了早朝,丁巍每日开始忙于公务,丁夫人和谢氏张罗着收拾东西,各处比过年的时候还忙乱。十六的晚上月上中天,依旧是大大的圆月,清凉的月光笼罩着宰相府,各处烛火摇曳,灯前窗下,大家或者怀念往西,或者操心着各自的未来。 各处安置之后,春雨悄悄地跑来找忘忧,问她昨晚走丢的事情。忘忧只跟她说是被人挤散了,并没提及阿益的事情。春雨问她有没有看见那满天的烟花,忘忧说看是看见了,但当时心里着急也没心思看。春雨拍了拍她的手说真可惜,不过明年还可以再看,倒也无所谓。 过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二月的第一场春雨后,柳枝抽了嫩芽,杏花打了花苞,京城里的青年男女换下厚重的冬装,开始了一拨又一拨的春游。 吴王世子赵承渊跟沈熹月的婚事成为京城贵眷们之间的热门话题。吴王虽然在封地,世子赵承渊作为沈德妃的外甥和皇上侄子的双重身份留在京城跟太子一起读书,算起来是极其贵重之人,能嫁给他,可谓是上上好的姻缘。沈家一个武将之家能跟皇族宗室联姻也算是稳固了自己的家族地位。因此,开春的第一场马球会便被沈家独占了风头。 请帖送到丁府,谢氏便当着丁夫人的面说给丁家两位姑娘和张俞颖,丁锦云如今看沈家处处不顺眼,坚决不去,丁素云便有些迟疑。张俞颖到底是客居,不好太出头。 谢氏捏着帖子笑道:“原本一场马球会,去不去的倒也不打紧。可是沈家正经下了帖子,若各府都去,就咱们家都不去,倒像是不给他们家脸面似的。原本咱们家下帖子请的时候,人家多少都会捧场的。” 丁夫人便说:“三丫头身上不舒服不愿意出门,就四丫头去吧。颖儿跟四丫头做个伴儿,一起去吧。另外,大郎忙,没有时间去,就你跟二哥儿带着两个妹妹去吧。” 丁素云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张俞颖也借着喝茶的时候舒心的笑了。 谢氏笑道:“那既然这样,儿媳就准备一下。” 丁夫人点了点头,又叮嘱丁素云和张俞颖:“你们两个也好好准备一下。” 丁素云和张俞颖二人忙起身答应,然后告辞回各自的居所。 紫萼非常高兴,回来就打开衣柜给丁素云挑衣裳。丁素云懒懒的靠在美人榻上,嘲讽地笑道:“你那么高兴干什么?我又不会打马球。” “谁在乎那马球?姑娘这么多年都被压制在这疏影阁里,今日终于有机会走出去了。更何况三姑娘不去,咱们就有许多机会。姑娘一定要好好地装扮起来,说不定这好姻缘就到了呢。”紫萼说着,挑了一件桃红色的衣裙,自顾笑道:“这件好看,姑娘肤白,穿这个颜色越发显得人比花娇。” 丁素云无声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紫萼这样积极地准备自然是对的,可她忘了张俞颖的马球打得极好。之前丁锦云在,她怕抢了风头还能收敛一些,这回丁锦云不去,她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忘忧送汤进来,见紫萼正在摆弄衣服,好奇地问:“这是又有什么雅集吗?” “不是雅集,是马球会。”紫萼把手里的两套衣服拎起来给忘忧看:“沈家夫人举办了马球会,下帖子请了咱们姑娘,忘忧,你觉得这套桃红色的好看还是湖水蓝色的好看?” 忘忧笑道:“桃红色的吧。咱们姑娘天生丽质,很该穿一些鲜艳的颜色才好。再说,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姑娘出去走走对身子有好处。” “姑娘,我没说错吧?忘忧也这么说。” 丁素云笑道:“随你们吧。说起来倒是难为你们了,我这些年一直病着出不了门,也连累你们没机会出去玩儿,等到了那天都跟我一起出去撒散心也好。” “谢谢姑娘!”紫萼笑道。 “姑娘,我……”忘忧心里十分不愿意遇到沈熹年,便想要拒绝。 丁素云知道忘忧的心事,笑道:“你不就是担心沈熹年吗?难道你这辈子都不见他?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再说,他身为东道主,且是一个公子哥儿,还能把你一个小丫头怎么样?” 忘忧抿了抿唇,不敢再辩驳。紫萼从旁边说:“好了!姑娘让你去你就去。出门在外,我一个人总是照顾不过来,你也要学会为我分忧啊。” “好,那我也准备一下。”忘忧无奈的点了点头。 到了马球会那日,忘忧也换了新衣裳,带着茉莉跟丁素云的奶娘陈妈妈坐一辆车,跟在丁素云的马车之后一起往城郊去了。 因为沈熹月的姻缘,京城九成的官眷都给了沈家这个面子,但凡没有要紧事儿的都带着儿子女儿来凑个热闹。所以马球场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甚是热闹。 一进场地,谢氏便被她的一个手帕交给拉去说话。沈熹月亲自把丁素云和张俞颖迎进去,送到早就安排好的座位上,又吩咐家人奉上果品茶点。 丁素云挽着沈熹月的手笑道:“姐姐你去忙吧,我们这儿有丫头们照顾就行了。” “是呀,咱们都是极熟识的闺友了,那些客套能免就免了吧。”张俞颖也说。 沈熹月笑着对张俞颖说:“素云妹妹不会打马球,但你的马球,我是知道的。一会儿下场,可不许谦虚了。” “好呀,若我拿了彩头,你可不许小气呀。”张俞颖笑道。 沈熹月笑着拍了一下她的手,说:“好,你尽管来拿。我绝不会小气。” 两个人都笑起来,沈熹月被她的丫鬟叫走,张俞颖才转身坐回来品茶。 忘忧和茉莉两个人各自站在丁素云身后。忘忧眼观鼻鼻观心,心里默念着不要遇见沈熹年,不要遇见沈熹年。 然而沈熹年偏偏就走过来了,他走过来的时候一直盯着忘忧,然而忘忧低着头浑然不觉。 “熹年,一会儿下场吗?”丁澈主动向沈熹年喊了一声。 “仲宁兄,有兴致跟我打一场吗?”沈熹年大声回了一句,眼睛的余光很满意的扫到忘忧看自己,遂对她笑了一下。 忘忧吓得赶紧低下头去,暗暗盘算着寻个什么借口离开一下。 第035章 却是旧时相识 沈熹年这次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而是约上丁澈一起下场打马球去了。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还是得找个什么理由躲一躲才好,谁知道这家伙一会儿会不会抽风。 沈熹年和丁澈二人下场对打,张俞颖兴奋地换了衣服跟丁澈组队,另有几个公子各自组队,一场马球打得酣畅淋漓,场上一阵阵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忘忧踮起脚看看那边香炉里的香还有半寸,便悄声同紫萼说:“姐姐,我去更衣。” 紫萼点了点头说:“去吧,好生记着路,可别乱跑乱撞的。” “知道了。”忘忧答应着,悄悄地从众人身后走过,往场外走去。 忘忧找到给女眷们更衣的帐篷,进去再出来后便循着没人的地方走,她想着磨磨蹭蹭等下一场马球赛开始的时候再回丁素云身边去,如此,沈熹年即便不下场打球,也该去干别的去了。只要不跟他碰见,就不会有麻烦。却没料到沈熹年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嗳?这不是熟人嘛!”沈熹年笑眯眯地看着忘忧,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 “沈……沈公子好。”忘忧知道躲不掉了,只好上前行礼。 沈熹年却没向之前那样上前来为难只是微笑着打量忘忧。忘忧被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终于忍不住了要说话时,他却忽然伸手抓住了忘忧的左手,笑道:“果然。” “沈公子,请自重。”忘忧用力地扭手腕想要挣脱沈熹年的钳制。 沈熹年手上用力把忘忧拉到跟前,以仅仅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你的胆子还是那么小,紫苏妹妹。” 忘忧如遭雷击,盯着沈熹年近在咫尺的脸,忘了呼吸。 沈熹年看着忘忧的样子,无奈一笑,放开了她的手却按住了她的头,叹道:“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 “你,你……”忘忧猛然往后退了两步,依旧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听见的那个称呼。 沈熹年看着戒备的忘忧,满脸真诚地说:“上元节那晚,逸隽都跟我说了。你家对我家有几次的救命之恩,我再没良心也不能害你。放心吧。” 听见兄长的名字从沈熹年的嘴里说出来,忘忧才把那颗心放回肚子里,叹道:“你是不是早就怀疑了?” 沈熹年低声说:“林祖母的那只银镯……我印象太深了。虽然你们把上面的珍珠剔除了去,它依旧是特别的。我当时没立刻想起来,后来父亲罚我跪祠堂的时候,我看见祖母的牌位立刻想起几年前的往事,那年林祖母救了我祖母一命,我还专门要了那只银镯认真摆弄过。” 忘忧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经过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话。 沈熹年却有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遂伸手拉了她,小声说:“走,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忘忧担心地摇头,着急地说:“这不好……我若长时间不回去,她们……” 沈熹年满不在乎地说:“无妨,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从帷幔的一个缺口溜出去,穿过一片灌木丛至一条小溪旁才住了脚。四下无人,唯有嫩草新枝环绕。沈熹年面对忘忧站定,后退一步,深施一礼。 “嗳,这是做什么?”忘忧慌张地说,“这可不敢当。” 沈熹年微笑道:“之前是我冒失,还望紫苏妹妹看在你我两家的交情上,莫怪愚兄莽撞无礼。” 忘忧还了一礼,叹道:“沈公子这话我可不敢当。算起来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那时都是小孩子,如今都长大了。时过境迁,你认不出我也是常理,我怎么会怪你呢。” “好啦!我最讨厌这样端着了。现在道歉也道完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说会儿话。”沈熹年笑着在草地上坐下来,又拍拍身边,说:“紫苏妹妹,坐啊。” 林家未灭时,紫苏曾几次跟着祖母去沈家,沈熹年比她大两岁,最是调皮捣蛋的。每回忘忧去了,都被他拉着一起去玩儿,沈家花园子里的珍禽没少被两个人祸害。如今他这跟往日一般无二的语气和神态,让忘忧心里一暖。 “你在丁家过得还好吗?听说丁家的那个四姑娘是老实人,她有没有苛待你?”沈熹年关切地问。 想想丁素云平日的习性,忘忧笑道:“你既然都说她是个老实人了,又怎么会苛待我呢。” “你真是长大了!”沈熹年看着天空叹了口气。 忘忧笑着看了沈熹年一眼,说:“你还是原来的样子,这几年吃的饭都长个子了。” 沈熹年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忘忧的言外之意,伸手推了忘忧一把,笑骂道:“你这小丫头!居然学会骂人了?” 忘忧也没躲,任凭沈熹年推了自己一把,顺势躺在草地上,枕着双手眯起眼睛来看天上的白云。 “你刚说祖母的牌位?沈祖母是什么时候……”忘忧问。 沈熹年喃喃地说:“林家出事,祖母闻噩耗,宿疾突发,不到半个月就去世了。” “……怎么会这样?”忘忧的喉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心里酸的难受,眼泪顺着眼角滑入发间。 “是啊!怎么会这样……”沈熹年长叹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两个人各自陷入往事之中,都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忘忧有些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沈熹年忽然说:“你哥哥不方便出面照顾你,我会常去丁府走动的。如果你不想在丁府待着,我也有办法把你接到我家来。” “不,我暂时不想离开。”忘忧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沈熹年扭头看着忘忧,“宰相府的水深的很,你孤身一人在那里,逸隽也不放心。” “现如今我不过是庶出姑娘身边的一个婢女,丁家上上下下上百口的人,没几个人会想要多看我一眼。所以我在这里也没什么麻烦。若是你冒然把我要去了沈家,只怕反而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无缘无故的,你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沈公子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小婢女煞费苦心?对不对?” “这话也有道理。那你就现在丁巍家待着吧。”沈熹年点了点头。 忘忧坐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叶,说:“好了,我该回去了。” 第036章 长兄如母 忘忧回到丁素云身边的时候,张俞颖正兴高采烈地跟丁素云解说正在进行的一场马球赛。张俞颖连胜两场,心情大好,整个人神采飞扬,像是自带光芒。 紫萼见忘忧回来,忍不住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回来的时候遇到了沈熹年。”忘忧无奈的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为了躲开他,我在一个角落里蹲了好一会儿。” 紫萼失笑摇头,叹道:“真真想不明白,那沈家哥儿怎么就跟你卯上了。” “他……看我软弱可欺?”忘忧故作一脸疑惑。 “或许吧。”紫萼笑了笑,又说:“你在这儿守着姑娘,我回咱们马车上拿点东西。” “好,姐姐放心去吧。”忘忧答应道。 紫萼又不放心地问:“一会儿那个沈公子若是过来……” 忘忧笑道:“没事,有二公子和姑娘在,他不会为难我的。” 紫萼想想也是,便没在再多说什么,跟丁素云耳语了两句匆匆离去。 沈熹年并没有过来,来的却是刘少奢。京城里各大家族都知道沈刘两家不和,连丁素云都以为沈家办的马球会,刘家不会有人来捧场,是以看见刘少奢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惊讶。丁澈按下心中的惊讶忙起身打招呼:“少奢兄,有些日子没见着了。快来这边坐!” 忘忧悄悄地瞄沐霖,沐霖也偷偷地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忘忧赶紧避开视线,心想若是春雨跟着来就好了。有她在,也能跟哥哥多搭讪两句。 刘少奢跟丁澈说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瞄着张俞颖,大家都没察觉什么,倒是忘忧站在丁素云身后,总想着多看沐霖两眼,发现了这个蹊跷。刘少奢夸张俞颖的马球打得好,又手自己刚输了两场,真是扫兴,问张俞颖愿不愿意组个队,帮他赢一把。 张俞颖被吹捧得心花怒放,没看丁澈的神色便一口答应了。忘忧偷偷地瞄了一眼丁澈,果然见二公子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愉快。 忘忧忍不住从心里腹诽张俞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边跟丁澈勾连着,还跟刘少奢眉来眼去。冷不防沐霖走到她面前,唤了一声:“你是忘忧吧?” “呃……啊?”忘忧吓了一跳,心想我的亲哥啊,你忽然跑过来跟我说话时什么意思啊? 沐霖又笑了笑,问:“那个……春雨姑娘怎么没有来?” 忘忧从惊慌中回神,磕磕巴巴地说:“啊!那个……她有事,没跟我们一起来。你……找她有事吗?” 沐霖温和地笑道:“上次在上元节见到她,她说想要一个福山的泥娃娃,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就买了十来个。” “所以呢?”忘忧心想春雨什么时候说喜欢泥娃娃了? 沐霖笑道:“所以,我想麻烦忘忧姑娘帮忙给她带回去。” “这个……”忘忧赶紧的看丁素云。 丁素云早就听见了沐霖的话,看忘忧不敢擅自做主,便笑道:“又不是送给你的,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若真的是她要的,你先给她带回去就是了。” 沐霖朝着丁素云欠了欠身,笑道:“多谢四姑娘成全,那我等会儿把东西送到你们的马车上去。” “沐公子客气了。”丁素云淡淡地笑了笑,转头回去自顾喝茶。 沈熹月带着两个婢女过来找丁素云聊天,忘忧看她精致的妆容下难掩的憔悴,心想这个沈大姑娘自幼体弱,将来嫁给赵承渊那样的皇族权贵,也不知道这把瘦弱的身子该怎么应付那样的日子。 “忘忧?”丁素云看忘忧一直看沈熹月,便想着支开她,“刚才沐公子不是说托你带东西给春雨吗?不如你们现在去把东西放到车上去,免得走的时候又忙乱。” “啊,是。”忘忧忙答应着,又看沐霖。 “还是丁姑娘想的周到。”沐霖忙起身,跟刘少奢说了一声,随着忘忧离开。 行至没人处,忘忧凑近沐霖身边,小声说:“沈熹年今天找我了。你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他早就起了疑心,与其让他跟没头苍蝇一样去调查,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免得他帮了倒忙——再说,你跟他从小一起玩儿,他能认出你是早晚的事儿。” “哥哥说的是。”忘忧连连点头。 “你刚才总是盯着沈熹月做什么?”沐霖又问。 “我是觉得她的脸色很不好。年前丁府邀请她来赏雪雅集的时候,她的脸色还没这么差呢。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怎么她婚事定下来之后,人反而更憔悴了呢?” “我就怕你这样。”沐霖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怎么了?”忘忧纳闷的问。 “你看人先看人家脸色,三句话离不开医术。这样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忘忧赶紧的答应着,又犹豫地说:“可是,沈家姐姐的身体真的有问题呀。他们家跟我们家……” “打住。”沐霖转身挡在忘忧的面前,皱眉说:“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可是沈家跟我们家是世交,应该不会害我们啊。” 背叛你的人永远只有朋友,敌人是没有机会背叛的。在幕后黑手没有查清楚之前,所有的人都不能真正的信任。 沐霖看着面前的妹妹,这些话在舌尖滚了一遍,终究是不忍心说出来,她才十三岁,不应该承受这么多沉重的,晦暗的东西。所以他只是叹了口气,捏捏她的肩,说:“以沈家现在的地位,什么样的好郎中请不到?太医院的院正大人都要看宫里德妃娘娘的脸色过活。沈熹月的病还用得着你操心吗?” 忘忧点点头:“说的也是。” 沐霖语重心长的点着忘忧的鼻子叮嘱:“现在我们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我再跟你啰嗦一句——不许随便暴露你的医术。记住了吗?” 忘忧用力的点头,举手保证:“记住了!哥哥你放心吧。” “嗳!我真是不放心你——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办法把你从丁府带出来吧。” 忘忧推了推兄长,笑道:“哎呀!你比老妈子还啰嗦。” “长兄如母。我也是很无奈啊!”沐霖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外走。 第037章 借人 回去的路上,丁素云问忘忧沐霖跟春雨的事情,忘忧把沐霖在梅园迷路是春雨给他带路的事情以及后来在上元节看灯的街上又偶遇,一起逛灯饰想买土陶娃娃却被沈熹年打断的事情跟丁素云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丁素云听完之后笑道:“想不到春雨竟有这样的造化。” 忘忧假装好奇地问:“姑娘,你说沐公子会向夫人去求娶春雨姐姐?” “你别傻了。”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 “啊?”忘忧纳闷地看着丁素云,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紫萼笑道:“那沐霖公子虽然出身不高,但他得刘家的赏识,据说已经进了军中供职。他那么年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怎么可能娶春雨这样一个婢女做正室夫人?” 虽然忘忧从没想过春雨出身低贱配不上自己的兄长,但听了紫萼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反驳,于是眨着眼睛问:“那……姑娘怎么说春雨姐姐有造化?” 紫萼看了一眼丁素云的神色,方小声说:“我猜,那沐霖公子大概会聘了春雨去做妾吧。而且,以春雨和沐公子两个人的身份而言,即便是给沐公子做妾,也算得上是贵妾。将来的日子是错不了的。” “妾?”忘忧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兄长会纳妾,林家的男人好像没有人纳妾,祖父没有,父亲也没有。难道兄长会纳妾? 紫萼看着忘忧出神,忍不住推了她一把,问:“忘忧,你发生么呆呢?” 忘忧回神,低头说:“啊,没。我是觉得,春雨姐姐给人家做妾……有些不值得。” 紫萼扁嘴一笑,摇头说道:“嗬!你还挺有志气的。” 忘忧赶紧的傻笑一下,没在多说。 回到府中稍作安顿,忘忧就带着陶瓷娃娃去找春雨,把沐霖送的十二个娃娃任由她挑。春雨非常高兴,她挑了六个,把剩下的六个留给了忘忧。 忘忧看着盒子里一排娃娃,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姐姐,如果沐公子来向夫人讨你,你愿意给他做妾吗?” 春雨愣了一下,抓住忘忧问:“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是……沐公子?” 忘忧忙摇了摇头,说:“不是,他并没说什么。可是他这么公开送你东西,一定会引起旁人的关注的,回来的路上,四姑娘跟我说你是个有造化的。还说,沐霖公子若是向老爷和夫人开口,他们一定会把你送给他做妾的。” “论理,若是夫人做主把我送给谁,我是没办法拒绝的。但是,我想沐霖公子不会为难我。我——不想给他做妾。” 忘忧心中一松,同时也有些失落,轻笑道:“也对,沐公子出身寒微,给他做妾,将来的日子可比不上在这宰相府里风光。” 春雨立刻拍了忘忧一巴掌,骂道:“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忘忧问。 春雨犹豫了半晌,方低声说:“沐公子极好,其实,别说做妾,就算是给他作婢女,我也是愿意的。只是……他不是一个自甘平庸的人,他将来一定会娶一位极好的夫人。我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只能给他增添许多麻烦。” 他很好,我喜欢他。但是他有远大的前程,我不想做他的累赘。 忘忧听明白了春雨的话,忍不住伸手把她抱住,沉沉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你叹什么气?”春雨笑问。 忘忧有气无力的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好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 “喜欢一个人却不能跟他在一起,难道不可惜吗?” 春雨笑道:“小傻瓜,喜欢谁就一定要给他在一起吗?我喜欢天上的星星,难道还要上天去摘?” “也不是这个意思了。”忘忧心想我哥哥又不是遥远的星星,他是触手可及的呀。 “你呀,小脑袋里想的事情太多了,我们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已经很好了,哪里还敢想别的。好啦!你今儿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春雨说着,又起身去拿了一个包袱给忘忧:“这是今儿翡翠姐姐给我的衣裳,你春天的衣裳少,先拿起穿吧。” 忘忧忙说:“我的衣裳够穿了,翡翠姐姐给你的,你就留着自己穿吧。” “给你你就拿去!再说,我今年胖了许多,这衣裳穿着有些紧呢。”春雨把包袱塞进忘忧的怀里,又把装陶娃娃的盒子放在包袱上,催促道:“好了,快回去吧,早些歇着。” 忘忧拿着东西回疏影阁的时候,丁素云已经睡下了。她回了自己房中,把衣裳和陶娃娃都收好,然后把祖母那只“明月”银镯拿出来,用帕子仔细的擦了几遍,缓缓地戴在左腕上。 张俞颖在沈家的马球会上大出风头,丁夫人听说后有些许的不痛快,原本她看中了张俞颖性子柔顺和善,处事又玲珑剔透,想留下她做自己的小儿媳妇的,怎么可能让她太出风头。便把后面几家送来的帖子都婉拒了。 不过女孩儿们不出门,公子们却也有自己的集会。丁澈又是个喜欢玩的,这种时候自然不肯闷在家里。 这日他去某位大人家里雅集,回来后换了衣裳便匆匆往疏影阁来,倒是把丁素云给弄得糊涂了,家里两个嫡出的哥哥从没把她看在眼里,这忽如其来的热情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由头呢? 丁素云请丁澈入座,又吩咐紫萼上茶点。方问:“二哥哥今日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 “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看看你。”丁澈看着端着茶盘进来的忘忧,笑问:“这就是母亲从暮云观带回来的那个叫忘忧的小丫头吧?” 丁素云扫了一眼忘忧,笑道:“可不就是她么。” 丁澈笑道:“早就听说这丫头手厨艺极好,连煮茶都别有心思。我过两日请几位好友在家中小聚,不知能不能跟四妹妹借个帮手去?” “二哥哥房里什么能人巧手没有?怎么看得上这个毛丫头?”丁素云掩藏着心里的不快,笑问。 丁澈笑道:“实在是上年前咱们家赏雪宴上,四妹妹的‘岁寒三友’茶做的极妙,我那几个好友颇为惦记。尤其是沈公子,今儿还专门托我来讨要烹煮的方子呢。” 第038章 打断 丁素云无奈的叹了口气,笑道:“我看,那沈公子瞧上的不是什么茶,而是忘忧这个人吧?” “四妹妹这话怎么说?”丁澈纳闷地问。 丁素云冷笑道:“这个沈公子几次三番的纠缠忘忧,我不想让父亲烦心,索性忍了。如今倒好,又翻出这样的新花样儿来了。” 丁澈从没见过丁素云生气,所以也没当真,只是不在乎的笑道:“四妹妹这话说的就有些偏颇了。沈公子并无恶意,如果你这边缺人手,我打发两个人过来就是了。” 话已至此,丁素云再也没办法拒绝了,只抬头看着忘忧。 “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小心伺候,绝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忘忧也不敢得罪丁澈,而且沈熹年已经不再是威胁,他这么着急见自己或许是有什么事儿呢。 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说:“无妨,既然二哥哥点名叫你,肯定会护着你的。” “四妹妹放心,忘忧那日过来只管煮茶,旁的都不会劳烦她。”丁澈再三保证着,放下茶盏起身告辞。 到了这日,丁澈果然一大早就打发了两个婢女过来给丁素云使唤,丁素云无奈的看了紫萼一眼,紫萼便让忘忧跟那两个婢女一起去丁澄居住的萧云居,并让她带了一句话给丁澈。 “回二公子,四姑娘说二公子这边有贵客,正缺人手的时候,还是请两位姐姐回来帮忙的好。”忘忧把原话带到。 “也好。”丁澈说着,扭头吩咐自己身边一个俏丽的大丫鬟:“红袖,你带忘忧去茶房,看她需要什么,都给她预备齐全了。” 红袖甜甜一笑,上前拉了忘忧的手说:“忘忧妹妹,你跟我来吧。” “是,姐姐。”忘忧向丁澈欠身告辞,跟着红袖去预备茶水。 韩少初,沈熹年以及其他几位年轻的公子们陆续到了,萧云居的两个一等丫鬟红袖翠墨二人带着十几个小丫鬟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点心果子,香茶美酒,各色各处都打点的齐全周到。忘忧只管躲在茶房里煮茶,旁的事儿一概不问。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进来,说:“忘忧姐姐,沈公子身边的小厮找你呢,说是要什么煮茶的方子。” 忘忧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那丫鬟,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拿给他就行。” 小丫鬟摇头道:“他说找你,你就去呗。你这里我帮你看着就是了。万一再有什么话儿,我还要来回的跑腿儿。” “也好。”忘忧略收拾了一下自己方出门来。 游廊下一个十几岁的青衣小厮正等在那里,见了忘忧忙招手:“嗨!你是忘忧吧?” 忘忧走到他面前,点头说:“我是。你是……” “我是阿平,你跟我来!”小厮拉了忘忧的衣袖便往侧门的方向走。 “去哪儿?!”忘忧一把挣脱了他的手。 “我家公子——就是沈公子,在那边等着你呢。” “让他来这里见我。”忘忧转身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 小厮急得跺脚:“这……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方呀!” 忘忧轻笑一声反问:“人来人往的才好说话。难不成你们公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这里是丁府,可不是你们沈家。” 小厮正不知该如何劝说好时,沈熹年从侧门之后闪身出来,叹道:“我就知道你这脾气。” 忘忧起身行了个礼,淡淡地说:“不知道沈公子找奴婢有什么吩咐?” 沈熹年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默默地退到一旁,帮两个人看着侧门方向。 忘忧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你抽什么风呢?这样明目张胆地找我,就不怕他们起疑心吗?” “这有什么疑心?就算咱们俩之前的旧怨过去了,我一个公子哥儿瞧上丁府的一个丫头,也没什么稀奇的吧?反正我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看见美人儿一向拔不动腿的。” 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我前几天去顺天府,看见……”沈熹年刚说了个开头,忽然有人从背后喊了一声:“熹年?你在做什么?” 忘忧吓了一跳,抬头看清来人后忙低下了头。 “小王爷什么时候喜欢从背后吓唬人了?”沈熹年不悦的说道。 赵承渊缓步而至,微笑着朝忘忧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忘忧赶紧的福身见礼:“奴婢给世子请安。” “不必多礼。”赵承渊抬了抬手,又对沈惜年说:“仲宁也给我下了帖子,我自然要来的。只是今儿太子身体不适,我在宫里陪了他一会儿才回来。” “你只是陪读,又不是太医。”沈熹年不满的咕哝着。 “熹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赵承渊还没娶沈熹月进门,便已经适应了“姐夫”的角色,时刻不忘提点沈熹年。 “知道了。”沈熹年偷偷地瞥了忘忧一眼。 赵承渊又责备道:“你今日上门是客,怎么还欺负人家小丫头?” “你还没娶我姐进门呢,就开始管东管西的了。”沈熹年不服地反驳了一句。 赵承渊没理会沈惜年,只问忘忧:“若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叫忘忧是吧?” “世子记得不错,奴婢是叫忘忧。” 赵承渊笑了笑,说:“这里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忘忧朝二人行了一个万福礼,默默地退了下去。 沈惜年看着忘忧的背影,不满的问:“小王爷是在宫里受什么气了吗?回来就找咱们的晦气。” 赵承渊不悦地说:“你这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就算没有你姐姐跟我的这层关系,我母亲也是你的堂姑母。我这个做表兄的还说不得你了?” “行行行,你说的有道理,你都对。”沈熹年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进屋找其他人了。 赵承渊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头看见忘忧端着托盘出来,便等着她走近。 忘忧原本是想着给赵承渊奉茶去的,却不料他还站在廊下,因问:“世子为何还不进去?” 赵承渊不答反问:“他没为难你吧?” “您是说沈公子吗?”忘忧笑了笑,摇头说:“沈公子只是想问这‘岁寒三友’茶是如何烹煮的。” “那就好。”赵承渊释然地笑了。 第039章 一点内幕 忘忧听沈熹年说了个话头儿,心里就沉不住气了。他说去顺天府看见了什么——他看见什么了才如此费心机找自己?肯定是跟林家冤案有关的事情吧!忘忧越想心里越是着急。然而着急也没用,旁边一直有人跟她在一起,她也不能就这么白眉赤眼的说去见沈公子。 宴席按时开始,七八个富贵公子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觥筹交错。忘忧找了几次机会进去送茶送汤,但都没办法跟沈熹年单独说话。当她第三次从里面出来时,忍不住转身靠在廊柱上叹气。 “忘忧。”沈熹年身边的小厮悄悄地靠在廊柱的另一边,小声说,“我家公子说宴席结束之后,往后院的玉兰树下等着你。” 忘忧忙点头答应:“啊,好好。” 有了这句话,忘忧才算是把心放回肚子里。熬到宴席结束,已经是午后申时了,忘忧看赵承渊起身告辞,便悄悄地溜到后院去等沈熹年,果然没多久,沈熹年一路左顾右盼地走了过来。 忘忧立刻迎上去,追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熹年伏在忘忧的耳边小声说:“前几天我去顺天府的存档处,看到了林家悬案的存档袋,我想趁他们不注意翻一下,却没想到袋子里是空的。后来我把存档处的差官拉出来灌醉了,才打听到是丁大人要走了这桩案件的存档。不知道他是想彻查此事,还是另有目的,总之你在这里一定要小心。” 这是忘忧第一次听到跟自家惨案有关的话,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沈熹年看着她呆呆地样子,叹道:“看你这个样子我都后悔跟你说这些了。我原本是想找逸隽说的,可是他这几日跟刘少奢一起去了西营,要过些日子才回来,我这一着急就没忍住。” “不,谢谢你。”忘忧忙说,“真的谢谢你,谢谢。” “你别这样,我也一直盼着这件事能早日水落石出。这案子一直悬着,你跟逸隽连个家都没有。” 忘忧把胸口里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哽咽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沈熹年用衣袖擦去忘忧脸上的泪痕,小声劝道:“你也别想太多,我在外面方便些,我会帮你。” “谢谢你。”忘忧往后退了一步,对沈惜年深施一礼。 沈熹年忙伸手拉住她,皱眉说:“你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何须这么见外?” 忘忧默默地点了点头,自从家遭了事儿多少人躲都躲不及。林家祖孙几代人救人无数,现而今又有谁还记得他们?沈熹年能这样,她心里是真的感激。 躲在后院门口的小厮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有人来,忙低声喊:“公子!快走,有人来啦!” 沈熹年伸手把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抬手往旁边花草里一扔,然后朝身后大声喝道:“我告诉你们,本公子的玉佩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今儿若是找不到,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小厮赶紧的答应了一声,弯腰去仔细地找,忘忧也立刻明白了沈熹年的意思,加入了寻找的行列。 谢氏的心腹丫鬟彩琴带着两个小丫头袅袅婷婷的走过来,看见转悠着找东西的三个人,纳闷地问:“你们在找什么?” 沈熹年的小厮朝彩琴躬身行了一礼,焦急地说:“这位姐姐,我家公子的玉佩找不到了。那是我家老夫人留给公子的,公子异常珍惜,从不离身……” 彩琴立刻吩咐身后的两个小丫头:“你们快帮着找找。” 两个小丫鬟加入了寻找的行列,最终忘忧在草丛里把玉佩捡了回来,递给了沈熹年。沈熹年接过玉佩假模假样地仔细检查过,没发现什么不妥才感激地朝忘忧拱了拱手:“多谢,多谢!” “沈公子客气了。”忘忧忙福身还礼,并告退离去。 恰好丁澈也送客回来寻找沈熹年,看见彩琴在,问明缘故后拉着沈熹年回正厅去了。 忘忧回到疏影阁之后,便借口身上不舒服躲进了屋里。 丁素云以为她又被沈熹年纠缠受了什么委屈,便让紫萼打发人悄悄地去打听一下,又吩咐刘妈妈给她送些吃食汤水过去,若身上还不舒服就让她明日只管歇着,不必上来当值了。 忘忧心里一直思量着该如何接近丁巍,想办法探听林家血案的事情,辗转一夜未眠,凌晨时候才睡着,刚一迷糊便回到了小时候,祖母慈祥的笑容就在眼前,她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几十种草药,忘忧一样一样的辨认,并述说每一样草药的药性,她说一样,祖母便夸她一句,祖孙两个在春日的花荫下度过美好的时光。忽然一记晴天霹雳,祖母唇角溢血缓缓地倒在她的面前,随后一阵剑风从头顶刮过,海棠花繁盛的花瓣纷纷而落,染了祖母的血,刺痛了她的双眼。 “啊——”忘忧忽的一下坐起来,大口的喘息着。 “姐姐?”门外有人唤了一声,随后房门被推开,茉莉关切地走到近前,惊讶的问:“你怎么了?瞧这一头的汗。” 忘忧抚了抚胸口,回道:“我没事,就是刚做了个噩梦。” 茉莉到了一盏温水递给忘忧,纳闷地问:“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梦见一只很凶恶的狗朝我扑过来……哎,不想了,吓死了。”忘忧掩饰着心里的伤痛,低头喝了一口水。 “你呀!是被沈熹年那个恶少给吓着了吧?他昨天又纠缠你了?” “没有,昨天我帮他找到了丢失的玉佩,他还跟我道谢来着。人家是世家公子,怎么可能揪着我一个婢女不放呢。” 茉莉扁了扁嘴巴,哼道:“没有最好!他再来纠缠,你就去找彩琴姐姐,彩琴姐姐若是肯帮你说话儿,大公子肯定会出面把这事儿给了结的。” 第040章 悦己者容 忘忧心中忽然一亮,抬头问:“彩琴姐姐?” 茉莉神秘一笑,凑近了忘忧耳边,小声说:“是啊,你不知道吗?谢大娘子怀了身孕,有意把彩琴姐姐给了大公子做通房。这事儿已经回过夫人了,夫人还夸她懂事,识大体呢。” “通房?这……”忘忧忍不住咧了咧嘴。 “你这是什么表情?”茉莉好笑地反问:“你该不会是吃醋吧?难道你也……” “哎呀,你闭嘴吧。”忘忧伸手捂住了茉莉的嘴巴,把手里的茶盏递给她,“这个时辰,姑娘该起身了吧?你赶紧的去伺候吧,我这就来。” “你不用着急,姑娘说了,你若是不舒服就歇一天也使得。” 忘忧笑道:“姑娘体恤我,我更应该全力报答,不能这么不知好歹。” “那好,我先去了。”茉莉端着茶盏出去了。 忘忧推开身上的被子起身下床,先去洗脸,然后坐在梳妆镜前梳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身边所有的人都说自己是个美人儿坯子,小时候祖母这样说过,现在连丁夫人和谢大娘子都这么说。美好的容貌真的能给自己带来好运吗? “忘忧?忘忧??”春雨一边喊着一边推门进来,见忘忧只穿着中衣坐在梳妆镜前,忙拿了一件夹袄给她披上,并责备道:“你不是不舒服吗?怎么起身梳洗都不多加一件衣服?” “我没事,就是昨天太累了。”忘忧拉了拉衣襟,笑问:“你怎么来了?” “我跟表姑娘过来的,后儿是三姑娘的生日,她跟四姑娘商量要怎么庆祝。我听紫萼姐姐说你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你。” “后日是三姑娘的生日了!”忘忧恍然叹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给忘了呢。” “是不是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样的寿礼?我替你想好了!”春雨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串络子放在梳妆台上,“我原本想把绣好的帕子分你一块呢,可又觉得你那针线活儿实在拿不出手,这帕子一送上去,三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你亲手做的,显得心意不诚。这个络子倒是无所谓,你用心点也能打的出来,三姑娘不会疑心的。” 忘忧一头扎进春雨的怀里,笑道:“谢谢姐姐!” “好啦!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还学会撒娇了。我来给你梳头吧!”春雨拿起梳子,梳理着忘忧的长发,又羡慕地说:“你的头发真好,跟黑缎子似的。” “我回头给你配一点梳头油,你每天用它梳头,不出半年,头发也能养起来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春雨把发髻梳好,又挑了两支小巧的银花细钗别在发髻间,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人,叹道:“嗯,真好看。” “好看有用吗?”忘忧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再好看也只是个二等侍婢而已。 “怎么没用?至少比难看的好啊!叫人看着就舒服。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女为什么容来着?” 忘忧轻笑道:“女为悦己者容。” “对,就是这句。” 忘忧瞬间想到了在暮云观里遇到的那个少年,又想起上元节那夜绚烂的烟花,继而又默默地叹了口气,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自己如今这个状况哪里还敢奢望什么悦己者? 春雨看着忘忧出神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推了她一把:“想谁呢?” “呃,没,我无亲无故的没人可想。”忘忧低头说。 春雨伸手搂住忘忧,叹道:“哎呀,好了!我本是跟你开个玩笑的,却又惹你伤心了。谁说你无亲无故?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咱们两个是彼此的亲人了!” “那姐姐以后可要多疼我。”忘忧伏在春雨的怀里撒娇。 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十五岁生日很是重要,因为过了十五岁便是及笄之年,表示女孩儿已经长大,可以议亲了。 丁锦云作为丁巍夫妇的掌上明珠,她的十五岁生日张罗的十分隆重。不但邀请了平日与她交好的高门贵女们,还有各家的夫人以及公子哥儿们也基本都到了。 春深似海的时节,丁府后花园的上百株牡丹竞相开放,姹紫嫣红,方香满园。丁锦云的生日宴席便设在这牡丹从中。 丁素云和张俞颖一早起来便来缀锦轩给丁锦云道贺并送上贺礼,紫萼,画眉,忘忧等人也都各自送上自己的心意,丁锦云非常高兴,吩咐她的贴身丫鬟檀儿给紫萼等人每人一把南洋珍珠算是赏赐。 紫萼带着几个丫鬟赶紧的磕头谢恩。忘忧看着掌心里十来颗莹润的珍珠,心想这回算是稳稳地赚到了——春雨打的那一根络子怕是连这样的一颗珍珠都抵不上呢。 翠墨走过来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笑道:“你这傻丫头一看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别看了!赶紧的收起来,姑娘们要去园子里了。” “啊,好,好的。”忘忧忙把珍珠装进自己随身的香囊里,随着紫萼等人一起往牡丹园去。 不到巳时,宾客们便都来了,男男女女三五成群,或赏花闲聊,或品茶闲话,还有人拿了点心去湖边喂鱼。丁素云陪着韩家姑娘韩秋婳聊天,忘忧则被韩秋婳的兄长韩枫给叫住了。 “嗳?我记得你。”韩枫笑道。 “韩公子好。”忘忧忙福身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韩枫笑问。 忘忧笑着撇开了视线,叹道:“韩公子刚才还说记得我,转眼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韩枫笑道:“我记得上次熹年拉着你不放手,但我问你的名字,他怎么都不肯说。好像我要跟他抢人似的,忒小气了!” “说谁小气呢?”沈熹年摇着腰佩笑眯眯地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搭在韩枫的肩上,看着忘忧:“几天不见,学会背后说人家坏话了?” “熹年,你误会了。这位小姐姐并没有说你的坏话。” “我听见了,说我坏话的人是你。”沈熹年说着,用力在韩枫的肩上拍了一掌。 第041章 一眼凝望 韩枫冷不妨被沈熹年这一掌拍了个趔趄,他忍不住皱眉喝道:“沈熹年!你……” “你没这么弱吧?好歹也是武将世家,不要在小姐姐面前装可怜了。”沈熹年揽过韩枫的肩膀,给忘忧使了个眼色。 忘忧忙欠了欠身,说:“二位公子请少坐一会儿,奴婢去给二位端茶去。” “去吧,去吧。”沈熹年说完,拉着韩枫去公子们的席上落座。 忘忧端着茶盘回来,还没走到宴席上,便听见不远处有人谦恭的说:“殿下这边走,您小心脚下。昨儿刚下过雨,这青石路可有些滑。” 一个清冷的笑声之后,是略带稚气的声音:“丁大人,你可真啰嗦。” 忘忧赶紧的站住脚布躲到一棵玉兰花树旁低下头去,心想这声音好熟悉,是在哪儿听到过呢? “殿下今日忽然驾临臣的家里,臣心中又高兴又忐忑。” 忘忧又一愣,心想这是家主的声音啊,是什么人让他这般谦恭?她忍不住微微抬头,却只看见一角淡蓝色的锦袍面前一晃而过。再抬头时,只看见丁巍和一个消瘦的背影。 “高兴倒也罢了,忐忑什么?” “殿下身负社稷之重,老臣唯恐有什么不周到,可要成为天下之罪人了。” “丁大人乃肱股之臣,这话却是言重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隔着身后一大群随从,忘忧再也看不见那个背影。然而她心里莫名的慌乱,总觉得那个少年的声音很熟悉。 “忘忧?忘忧?!”春雨急匆匆的跑过来叫住了忘忧,兴奋地说:“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呢?快去那边伺候吧,太子殿下都来了!” “太子殿下?!”忘忧心想原来刚才在此经过,让家主一路赔小心的人是太子殿下? 春雨看忘忧发呆,忙催促道:“哎呦,别傻了!快,快把茶送上去。”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难地说:“这茶有些凉了,我去重新准备。” “快点啊!”春雨不放心的叮嘱。 “知道了。”忘忧急匆匆往回走。 太子赵祯会在丁锦云生日这天来丁巍府上,是刘皇后特意安排的。赵祯虽然尚未成年,但已经受封为太子,且皇上身体渐衰,用不了多久他将会继承皇位。虽然皇帝未成年将由太后垂帘听政,但赵祯并非刘皇后亲生,所以刘皇后笃定未来的皇后人选还是要攥在她自己手里比较稳妥。宰相嫡女丁锦云,便是刘皇后手中皇后的人选之一。 赵祯的到来让丁府的这一场宴席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且刘皇后如此明显的态度,让原本有人想要为自家儿子向丁府求亲的人也都默默地打消了念头。 然而赵祯的心思却不在这一场宴席之上,确切的说他并不在乎前前后后所有的人,包括丁家的两个女儿,甚至丁巍本人也没能让他真正的关注。自从落座之后他就懒懒的靠在椅子上,不吃也不喝,连丁锦云亲自上前敬茶他都没撩一下眼皮儿,场面有些尴尬。 赵祯在椅子上坐了不过一刻钟,脸上便露出几分不耐烦,遂把手里把玩的腰佩放开,起身说道:“我书房还有功课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丁巍赶紧起身,带着妻子儿子以及有诰命的夫人们一起相送。忘忧一直躲在已从丁香花中,只想看看那个少年是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人,然而他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不给她留一丝空隙。 赵祯在走过丁香花从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脚步,丁巍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什么不妥。赵祯却回头看了一眼那从白丁香,抿了抿唇角。 “殿下?”丁巍试探着叫了一声。 “丁大人府里的丁香养的不错。”赵祯淡淡的笑了笑,旋即又走了。 丁巍忙说:“殿下如果喜欢,臣叫人把这白丁香移植到东宫的花坛里去。” “这倒是不必了,我听说百姓坊间有一句话说,人挪活,树挪死。好好地一株花,若是给弄死了就不是我的罪过。”赵祯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棵白丁香,方大步离去。 “太子殿下一片仁心,臣受教了。”丁巍也不敢再啰嗦,紧紧地跟着赵祯,一路把他送出府门眼看着他上了马车,等太子依仗离去许久,丁巍才缓缓转身,跟丁夫人小声说了两句话便回了自己的书房。 宾客还在,丁夫人让谢氏先回宴席照顾众人,自己则借口更衣,给静妈妈使了个眼色,先回嘉熙居。 一进门,丁夫人来不及落座便问静妈妈:“刚才那个躲在丁香后面的人是谁?” 静妈妈无奈地回道:“太子殿下一离开老奴就过去查看了,是忘忧那个小丫头。她之前被沈家公子和韩家小公子纠缠,借口去倒茶才从宴席上离开,之后听说来了贵客也不敢凑上前去,是因为听见太子殿下走过来了才惊慌之下躲起来的。” “好好地,躲什么?!”丁夫人没好气地问。 “老奴也问了,她说是害怕。夫人也别生气,她年纪小,从没见过什么大阵仗,沈家和韩家的两位小公子已经把她吓得不敢露面了,听说太子殿下来了,还得吓掉了魂儿?” 丁夫人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自从来到咱们府中,一直不肯拔尖儿出头。躲在四丫头的疏影阁里,跟避猫鼠儿一样。太子殿下不可能认识她。” “她的来历还没有查清楚,一切都是未定之数。”丁夫人叹道。 “咱们查了这许久都没什么线索,可见这小丫头若非真的大有来头,便真的是个寻常人家的丢弃在道观的孩子。而且,以老奴所见,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今日太子殿下的举动也太奇怪了些。” 静妈妈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说:“太子殿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或许只是觉得丁香树后躲着个人,有些与众不同罢了。夫人若是觉得不放心,不如直接把忘忧交给东宫,只说这孩子不懂礼数冲撞了殿下,请殿下发落就是了。” 丁夫人西想了想,说:“这件事情还是要跟老爷商量。且不必急于一时。” 第042章 太子殿下 赵祯走后,忘忧调整好自己的心绪赶紧的去宴席上帮忙,因为太子殿下来过的缘故,各家夫人对丁家更是极尽逢迎。不但谢氏,丁锦云被众人围着说笑,连张俞颖和丁素云也被各家姑娘围了起来。沈熹年终于瞅了个机会把忘忧拉到没人的地方。 “你刚才怎么回事儿?躲到哪儿去了老半天不露面。”沈熹年不满地问。 “没躲,我是听说太子殿下来了,怕失了礼仪,不敢往前凑。” “也是,太子殿下一向冷漠,多数人都不喜欢在他面前晃悠。” 忘忧忽然想起一事,拉了沈熹年小声问:“对了,你可知道太子殿下排行第几?” “他是李宸妃所出,但从小在贤王府中养大,族中排行第六,贤王府的人都称他一声六郎。” “那你可知道他的乳名?” “之前他叫‘承益’,后来册封太子时,皇后娘娘给他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忘忧缓缓地点了点头,心道怪不得他自称阿益,又说排行老六。原来是他?竟然是他! 沈熹年自顾说道:“皇后娘娘对他给予厚望,每日读书识字,从不让他跟朝中大臣私下往来。今日他忽然来这里,一定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忘忧环顾一下周围的动向,方小声问:“不过,今日是三姑娘的生辰宴,她让太子殿下在这个时候来丁府,一定是对三姑娘有意思吧?” “皇上久病不愈,太子年幼,皇后执掌大半的朝政。剩下的政务便都落在你家主君的头上,丁锦云乃宰相嫡女,跟东宫太子也算是天作之合了。”沈熹年点头说。 “可是,三姑娘个性张扬,又比太子还大两岁,这……合适吗?” 沈熹年失笑道:“你呀,真是天真!这样的姻缘,考量的是政治利益,什么年龄相貌脾性,从来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之内。” 听了这些话,忘忧心里似乎被扎了一下,隐隐的疼。 沈熹年看着沉默的忘忧,纳闷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忘忧慌张地摇摇头,说:“没事,你赶紧的回去吧,让旁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又欺负我呢。” “你怎么忽然就不开心了?”沈熹年看着她的神色觉得越发的不对劲儿。 “我忙的团团转,累都累死了,哪儿还能开心?”忘忧说完也不等沈熹年说什么,自己先一步走了。 沈熹年看着忘忧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自语道:“为什么一提到丁锦云就忽然不开心了呢?莫不是这个三姑娘平日里横行霸道,欺负我们家小紫苏了吧?” 热闹的一天至夜幕时分到了尾声,各家的夫人,公子哥儿以及姑娘们都散了去,花园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丁锦云心里高兴,跑到上房去跟丁夫人腻歪,又旁敲侧击地问自己的及笄礼怎么办。谢氏从旁边笑道:“再过几个月便是四妹妹的十五岁生日了,不如到那一天,给两位妹妹一起办及笄礼,咱们也讨一个双喜临门的彩头,母亲觉得可好?” “啊,还要等那么久?”丁锦云有些不乐意。 “及笄礼不是小事,你四妹妹今年也及笄,你们姐妹两个一起办自然是最好的。” 丁锦云还想说什么,丁夫人已经跟谢氏说旁的事情。丁素云见状起身告退。丁夫人搂着丁锦云,微笑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对了,叫忘忧留一下,我有些话要问她。” 尽管丁素云心生疑虑,但也不敢多问,只看了一眼忘忧,带着紫萼默默地出去了。 丁夫人拍拍怀里的丁锦云说:“我身上乏透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母亲……”丁锦云腻在丁夫人的怀里不肯走。 丁夫人把她从怀里推开,耐心的哄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天色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 忘忧一直站在旁边,虽然低着头,但却切实感受着丁夫人对女儿的宠爱,一时间又想起惨死的家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丁锦云离去之后,谢氏也起身告退。一时间屋里除了翡翠之外,便只有丁夫人和忘忧两个人。 “忘忧啊,你来了也有些日子了。在四丫头那里服侍了这些日子,觉得如何?”丁夫人和蔼地问。 忘忧忙福了一福,恭敬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四姑娘心怀仁慈,对奴婢们都是极好的。奴婢能有这样的容身之所,心中很是感激。” 丁夫人笑了笑,又问:“慧慈道长把你托付给我的时候说你大病一场,忘了前尘旧事。不知道你在我们府中这些日子,可有想起些什么?” “多谢夫人关怀。”忘忧抬手指了指脑门,失落地说:“或许是当日烧得太厉害,这儿损伤了。奴婢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丁夫人沉吟道:“这小小年纪的,也不是个事儿。赶明儿我请个太医来给你瞧瞧吧。若能让你早日恢复记忆,也是我的一番功德。” “这……家里琐事繁忙,夫人每日操劳已经够辛苦了,奴婢这点小事儿哪敢劳烦夫人……”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也没什么劳烦的。”丁夫人说完,打了个哈欠。 忘忧赶紧欠身说:“夫人劳累了一天了,也该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嗯,你去吧。”丁夫人说着,缓缓地靠在背后的枕上。 忘忧轻手轻脚地退出屋门,缓缓地松了口气才回疏影阁去。 丁夫人听着忘忧的脚步声消失在屋门口,便缓缓地坐直了身子。静妈妈悄然从屏风之后凑过来,小声说:“夫人,这小丫头的话不可信。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过是淋雨害了一场风寒,就把之前的事儿都忘了?这分明是有意隐瞒。” 静妈妈轻声谭东:“若是林太医还在,或许能治好她的病。只可惜……” “这话不错,那林宥丞可是太医院里治疗伤寒的圣手。” “只可惜,他们一家忽然失火,全家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静妈妈站到丁夫人身后去给她捏着肩膀。 丁夫人轻声叹道:“我听说,那天夜里他们家的一双儿女可能不在家。极有可能幸免于难,只是现在那两个孩子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他们躲去了哪里。” 第043章 太子犯病了 静妈妈轻声叹道:“夫人心怀仁慈,自然这样想。可奴才却觉得那两个孩子十有八九也没了。顺天府的案件卷宗里说,林家人的尸体虽然被烧焦,但仵作验尸发现了明显的伤痕。他们是先被人杀了之后又纵火掩盖了痕迹。那些人既然要灭门,就会想尽办法找到这两个孩子,不会留活口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这两个孩子依旧没有踪迹,我猜,十有八九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丁夫人摇了摇头,说:“事情总有意外,你不觉得咱们家这个忘忧,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从出现在暮云观的时间来看,都跟林家的那个小姑娘很像么?” “算算时间,倒是对的上的。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她就是林家的那孩子。” “我听说沈家的哥儿几次三番的纠缠忘忧,之前说是因为忘忧伤了沈家哥儿养的一只狗……”丁夫人忽然笑了笑,反问:“这样的借口你信吗?细想想,沈家跟林家可是世交。” “夫人的意思是……?”静妈妈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到丁夫人面前。 丁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吩咐:“你按照我这个思路去查一查吧。从沈家哥儿身上入手,或许能查到些什么。今儿太子殿下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这个小丫头不简单呐!” “是,夫人放心。奴才会用心去查的。天色不早了,您该安置了。”静妈妈扶着丁夫人起身,缓缓地进了卧房。 这个夜里,谈及忘忧身世的不仅仅是丁夫人,还有东宫里的赵祯。 赵祯从宰相府回来之后便坐在书案之前,手里拿着一本《庄子》看了半天都没翻一页。眼看着一弯明月渐渐西斜,夜风拂过窗前的轻纱,抚在脸上沁凉如水,赵祯低头看着手中淡蓝色的丝帕,轻轻地叹了口气。 宋嬷嬷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低声劝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今天我看见她了。”赵祯的指尖轻轻地拈过丝帕,丝绸柔软的感觉让他的神情很是柔和。 “老奴猜到了,那个躲在白丁香后面的姑娘就是她。” 赵祯没理会宋嬷嬷递过来的安神汤,只管把玩着手里的丝帕,懒懒地问:“你查的怎么样了?” “老奴发现沈家的小公子对这个忘忧姑娘有些特别。先前两个人因为一条狗发生了冲突,沈熹年被父亲罚跪祠堂,两个人算是结怨了。可最近,两个人倒像是和好了。这倒是有些发人深思。” 赵祯面无表情的看了宋嬷嬷一眼,问:“冰释前嫌自然就和好了,这有什么值得深思的?” “以沈熹年的傲气来看,连丁府的两位姑娘都不放在眼里,如何会对一个丫鬟另眼相看?” 赵祯的手指停了一下,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宋嬷嬷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又继续说下去:“老奴知道,沈家跟以前太医院院正林家是世交。这个忘忧出现在暮云观的时间刚好是林家遭灭门半月之后。而当时,林家的一儿一女并不在家,应该是幸免于难的。” “林家乃是医家,能得罪什么人?居然惨遭灭门?” 宋嬷嬷低低地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殿下细想想,医家掌人生死,是最容易得罪人的。或者是医了不该医的人,或者没医好该医治的人,总之,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被人灭门也没什么稀奇的了。” 赵祯面若寒霜,低头盯着手里的帕子,手指紧紧地捏着,手指因为用力儿骨节泛白。 宋嬷嬷看着赵祯的神色,默默地叹了口气,又劝:“殿下,这事儿尚未有定论,您且不必放在心上。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你先下去吧。”赵祯摆摆手。 “殿下……” “出去!”赵祯忽然发怒,抬手把那碗安神汤扫在地上。 “奴婢该死。还请殿下保重身体!”宋嬷嬷忙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见赵祯没再多说什么,方把地上的汤擦干净并收拾了碎瓷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一夜,赵祯无眠。 跟赵祯一样无眠的人还有忘忧。 第二天身上便有些懒懒的,不想动,话也懒得多说。 谢氏果然请了太医来,先给丁夫人诊过脉,又把忘忧叫过去,说反正太医来了,顺便诊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病根儿,助她想起往事。 忘忧没办法拒绝,只好乖乖地去丁夫人房里让太医给诊脉。这位张太医在太医院供职十几年,于伤寒之症也颇有心得,他跟林宥澄也算是至交,两个人常在一起商量脉案,但幸亏忘忧是女孩儿,自幼跟在祖母身边在闺帏之中混迹,跟这位张太医不熟。 诊脉之后,张太医思虑了好半晌的功夫,又问了一些平日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问了好些之后,给出的结论是,失忆的事情古有先例,其中有人会恢复,也有人一辈子也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更有一些人会落下间歇性失忆的毛病,这些都有可能。对于这样的症状,药石之力抵不过运气,所以张太医并没有开药方,只留下一句话:保持轻松愉悦的心情会有助于恢复记忆。 这样的说法是忘忧心里期待的,听了这些,她那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也放了回去。 忙完了一天,忘忧给自己弄了一桶温热的水,水里撒上芍药花瓣儿,在沁人的花香中安安心心的泡到昏昏欲睡才被茉莉叫出来。 第二日一切都恢复如初,忘忧便把心思放在丁素云的饮食和如何进入丁巍外书房寻找线索的事情上。 赵祯却是连着几天无法安睡,即便睡着了也被噩梦惊醒,不过两三日的功夫整个人又瘦了一圈儿。太医煎了汤药送过来,赵祯喝不过两口就吐出来,宋嬷嬷无奈之下只好奏请皇后,皇后准许贤王妃进宫探视。 贤王妃作为赵祯的养母看到这般情形也很是心疼,悄声责问宋嬷嬷:“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病了?” 宋嬷嬷欲言又止,低头叹了口气。 贤王妃皱眉斥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难道还有什么事比太子的身体更重要的吗?” 第044章 相邀 宋嬷嬷一再犹豫,眼看着贤王妃要发火了,才赶紧的跪下,说:“老奴觉得殿下是心病,他……他……” “心病?他有什么心病?”贤王妃疑惑地问。 宋嬷嬷小心翼翼地说:“去年在暮云观住着的时候,殿下遇到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手艺不错,殿下喜欢上了她做的点心……” “他才多大?就有这样的心思了?!”贤王妃不等宋嬷嬷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宋嬷嬷硬着头皮劝道:“娘娘息怒,殿下对那个小丫头许不是男女之情,只是……殿下自幼体弱,现如今又每日苦读,虽然有吴王世子伴读,但两个人究竟算不上贴心的朋友。殿下的心里很是孤独。” “孤独?”贤王妃愣了一下,又冷笑摇头,“他这一生,最应该接纳的便是这孤独。天选之子,万人之巅,注定了一生孤独。” “可殿下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才十三岁……” 贤王妃摆摆手,叹道:“其他都是次要的,他的身体最是要紧。你说的那个小丫头是谁家的姑娘?” “她不是世家女孩儿,只是宰相丁巍大人家的婢女——不过说婢女也不对,她是暮云观的慧慈道长收养的一个孩子,慧慈道长觉得这孩子模样生的太好留在道观不妥,才让丁夫人带回去了。所以丁夫人手里只有户部的籍契,并没有这孩子的卖身契。” 贤王妃听说还关系到慧慈道长,忍不住皱眉道:“怎么这么多弯弯绕呢!” “所以,还请娘娘想个办法。若是能让殿下见一见这个小丫头,或许会好些。” 贤王妃烦躁的问:“见一见?见了之后呢?难道要这么隔三差五的安排他们密会?” “这……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可这事儿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宋嬷嬷依然是欲言又止。 但贤王妃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后不是赵祯的生母,为了控制他,肯定会使用一些手段。而最好用的办法就是拿捏他心里看重的人。旁人或许不好拿捏,但像忘忧这样的小丫头对皇后来说无异于蜉蝣蝼蚁。贤王乃皇上胞弟,一心匡扶天下社稷,贤王妃心里自然明白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 “我去回皇后,接太子回贤王府养病。你赶紧的收拾一下,过会儿我来接你们。”贤王妃说完,便起身离去。 两日后,贤王妃送了一张请帖到丁府,邀请丁夫人携儿媳以及两个女儿来贤王府赏花。虽然贤王膝下两子都已经婚配,但贤王不可得罪,贤王妃的邀请更不能马虎。这日凌晨时天气阴沉,早饭时开始飘雨,细雨微风,天气清爽,一改前两日的燥热,让人心情也好起来。 刚巳时,丁夫人便带着锦云,素云以及张俞颖三个人如约而至。贤王妃在小花厅待客,进门后丁夫人才知道今日贤王妃邀请的人除了皇室宗亲姻亲之外,只有自己个官眷。再想想之前太子与丁锦云生辰之日驾临丁府的情景,丁夫人心里忍不住欢欣雀跃。 大家互相见礼之后,贤王妃请众人落座奉茶,忘忧跟紫萼一起站在丁素云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一丝逾矩的举动。半盏茶后,贤王妃笑道:“春深似海,咱们闷在这屋子里也是无趣,我让人把宴席设在后花园,咱们一起吃酒赏花,岂不热闹?” 众人自然都说极好,于是一众人等起身转去王府花园,忘忧跟在丁素云身后,走到半路的时候冷不防有人在旁边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忙回头看时,刚好对上宋嬷嬷的目光。忘忧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跟我来。”宋嬷嬷拉住了忘忧。 紫萼头一次来王府,心里难免紧张,只想着自己别犯错,竟没发现忘忧被人带走。等她发现的时候,忘忧已经被宋嬷嬷带去了赵祯的卧房。 这是赵祯在贤王府的屋子。他刚生下来就被送到这里,这两年才被接回宫中。他离开后贤王妃一直让这里保留着原样,连曾经在这里当差服侍的人都没散。忘忧看着屋内奢华精致的摆设,慌张地问:“嬷嬷,你这是做什么?这是哪里?” 宋嬷嬷无奈地笑道:“这是我们小公子的卧房,他病了好几日了,一直不肯吃药。老奴斗胆请姑娘过来帮忙劝劝,或许他愿意听姑娘的话呢。” “他病了?”忘忧担心地问。 宋嬷嬷轻轻点了一下头,叹道:“自从上次去了宰相府,回来的夜里便着了风寒,吃不好睡不着。” 忘忧看了看窗外的细雨,低声说:“之前就觉得他身体很弱,这几日天气反复,晴雨无常,最容易着了风寒。” “姑娘,您去劝劝殿下吧。无论如何,他得先吃药啊!” “我……”忘忧心想,我凭什么去劝他?他又怎么会听我的? 宋嬷嬷似是读懂了忘忧的心思,小声解释道:“我们殿下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也不愿意主动跟人说话。那日在暮云观他肯带姑娘回来,老奴就觉得他没把您当外人。” 忘忧心想来都来了,拒绝也是没用的吧?再想想那个苍白消瘦的孩子,她的心里又是一软,遂低头说:“我试试吧。” 宋嬷嬷高兴地欠身,并抬手说:“多谢姑娘,您这边请。” 忘忧随着宋嬷嬷进了内间,又转过一道七扇紫檀雕花大屏风,方至榻前。宋嬷嬷轻手轻脚地踩着脚踏把烟绿色的帐幔撩起来,赵祯苍白的面容便露在忘忧面前。看着他憔悴的病容,忘忧忍不住上前去,低声叹道:“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 赵祯看见忘忧,有些愣神,呆呆地不说话。 “他早晨可曾进过水米?”忘忧忍不住握住赵祯的手,指尖按在他的脉搏上。 宋嬷嬷摇摇头说:“只是喝了点米汤罢了。” 忘忧又伸手拭了拭赵祯的额头,低声说:“还是要吃点东西才行。五谷养生,汤药治病。若不食五谷,汤药反而会坏了脾胃。不如先进一点米糊吧。” 第045章 香囊 自有丫鬟端了一碗米糊过来,宋嬷嬷帮忙把赵祯搬起来拿了两个枕头填在他背后。赵祯坐起来之后才恍然明白自己眼前的人是切实的,不是梦境。遂狐疑地问:“你怎么来了?” “贤王妃设宴,邀请我家夫人和姑娘们来赏花,我身为侍婢跟着过来服侍主子的。”忘忧一边说一边深施一礼,谦恭地说:“奴婢忘忧,见过太子殿下。” 赵祯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哑声喝道:“起来!” 忘忧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忙应了一声站起身来。 赵祯扫了忘忧一眼,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宋嬷嬷把装着米汤的青瓷碗递给忘忧,又轻轻地按了按她的手腕,默默地打发走了所有的侍婢,自己也轻着脚步退到屏风之外。 忘忧看看左右无人,也少了几分拘束,上前去劝道:“还是吃点东西吧。” “不吃。”赵祯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不吃东西,就只能躺在床上。外面繁花似锦的大好风景,你就要错过了。” 赵祯冷冷的哼了一声,又说了两个字:“难吃。” 忘忧看着坏脾气的小孩儿那张消瘦憔悴的脸,无奈地问:“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知道。” “这可是为难人了。”忘忧叹道。 “哼。”赵祯扭脸往里。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给你做的,就随便给你弄点别的。”忘忧说完,起身出去了。 片刻后,忘忧端着一碗藕粉桂花蜜羹回来,坐在床边,问:“太子殿下,来闻闻香不香。” 这碗羹只放了一点点的桂花蜜,桂花的香味夹杂着藕粉的清香,随着热气在空中飘散开来,暖暖的,让人心情愉悦。赵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看见忘忧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没有拒绝。 “来吧,阿益小公子,你现在病着,脾胃虚弱,只能先吃点这个。”忘忧用银匙舀了一点羹送到赵祯的唇边。 这样的称呼让赵祯愣了一下,紧皱的眉头展开并缓缓地张开了嘴巴。 忘忧耐着性子喂赵祯吃了半碗藕粉羹,又拿了茶给他漱口。赵祯方懒懒地问:“你在这里耽搁这么久,你家主母发现了怎么办?” 忘忧笑了笑,说:“还能怎么办?是宋嬷嬷把我叫过来的,我想她自然已经安排好了。” “你一向都这么相信旁人吗?”赵祯皱眉问。 忘忧好笑地反问:“我信不信,又能怎么样?这里是贤王府,我能说不吗?” 赵祯藏在被子里的手缓缓地攥成了拳头,扬声喊道:“来人!” 宋嬷嬷忙应声进来,躬身问:“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送她去吧。”赵祯说着,缓缓地转身向里。 宋嬷嬷犹豫的看了一眼忘忧,又委婉地问:“殿下喜欢忘忧姑娘做的羹,那老奴再劳烦姑娘多做一点吧。” “送她走!”赵祯这一声用力过猛,吼完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忘忧伸手给赵祯盖好被子,柔声劝道:“好啦!你现在这副样子连一阵风都禁不住,又顾得上谁呢?还是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再说吧。” 赵祯哼了一声,赌气不再说话。 忘忧朝宋嬷嬷眨了眨眼睛,宋嬷嬷笑了笑,悄悄地退了出去。忘忧不经意间碰到了自己的香囊,香囊里装的都是安神的花草,若放在枕边,倒是可以助人好眠。于是她轻轻地解下来,放在赵祯的头顶。 赵祯身体虚弱,吃了点羹便又昏昏欲睡,等他一觉醒来,早就不见了忘忧的身影。 忘忧是等赵祯睡熟之后离开的,她先去帮宋嬷嬷配了一盅辽参鸽子汤炖在炉上,又做了两笼虾蓉蒸饺并一些好克化的山药糕。之后又跟宋嬷嬷一起吃了午饭,才回到丁夫人的身边。 丁夫人那里,早有人去回了话,只说是贤王妃身边的宋嬷嬷遇到了忘忧,两人之前曾在暮云观相识,所以特意请了过去帮忙做些糕点。这样的说辞,丁夫人也没办法怀疑什么,毕竟暮云观里住着先太后的替身慧慈道长,贤王妃身边的人常来常往并不稀奇。忘忧在暮云观生活了三年,跟贤王妃身边的嬷嬷认识也无可厚非。 回去的路上,丁素云问忘忧:“你跟贤王妃身边的嬷嬷相熟?这事儿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忘忧委屈地解释道:“姑娘明鉴,所谓的相熟,不过是两面之缘罢了。今日若非在王府中偶遇,奴婢已经忘了这个人。想不到她倒是记得奴婢的手艺,硬拉了我去小厨房帮了半日的闲。” 丁素云也觉得贤王府这般作为太欺负人了,遂不想再谈论此事,摆摆手说:“罢了,贤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是帮半日的闲忙,你也别觉得委屈了。” “姑娘说的是,奴婢并没觉得委屈,只是没能服侍好姑娘,心里愧疚。” “有紫萼在我身边呢。再说,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坏事。”丁素云笑了笑,侧身靠在车壁上不愿再多说。 赵祯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枕边,却只是摸到一只香囊。把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淡淡的香味让人心情安宁,像那个笑起来如蜜糖一样的小丫头。 “咳咳……”赵祯觉得喉间微痒,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殿下醒了?”宋嬷嬷立刻转过屏风进来,一边撩起帐幔一边笑道:“殿下这一觉睡得真是安稳。” “嗯,水。”赵祯又咳嗽了两声。 宋嬷嬷忙端了一盏半温不热的开水,一边扶起赵祯一边唠叨着:“忘忧姑娘走的时候说了,殿下失眠多梦不宜饮茶,还是要多喝些白开水才行。” 赵祯没吭声,只接过碗来咕咚咕咚喝了半碗白开水,又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三刻了。殿下可是饿了?忘忧姑娘给公子做了蒸饺和点心,奴才给您端过来吧?” 赵祯没吭声,只是点了一下头。 宋嬷嬷高兴地朝外面吩咐了一声,外头的丫鬟很快便端了一盘蒸饺,一盘山药糕和一晚鸽子汤来。赵祯靠在榻上吃了一个蒸饺和半块山药糕,正喝鸽子汤的时候,贤王妃过来了。 第046章 不一样的端午节礼 贤王妃进来后也不顾跪了一地的奴仆们,只管快步走到赵祯的榻前,借着灯光仔细看过他的脸色,方满意地点头:“嗯,瞧着这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赵祯忙欠身说:“辛苦阿娘照顾孩儿了。” 贤王妃在榻旁落座,叹道:“你既然叫我一声‘阿娘’,便不该这么客气。我虽没有十月怀胎生下你,可你一生下来就被送来我的怀里,我把你养这么大也是不容易,你若还有些小心,就不该任性赌气糟蹋自己的身体!” 赵祯默默地地低下了头。跪在地上的宋嬷嬷抬头看了看,陪着笑脸劝道:“王妃也别生气了,殿下今日好了许多,刚才还吃了一个蒸饺,半块山药糕呢。这一碗鸽子汤也喝了大半碗了。这样看来,用不了几天也就好起来了。” 贤王妃抬了抬手,说:“你们都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谢王妃。”宋嬷嬷缓缓地站了起来,又朝着身后摆摆手。后头几个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 贤王妃又爱怜地看着赵祯,柔声说:“既然病了就好好地养着,那些读书习剑的事情都且丢开手。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自有办法给你弄了来。” 赵祯低头沉默了片刻,方摇了摇头,落寞的说:“阿娘,还是不要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了。” 贤王妃轻笑摇头:“你现在才说这话?未免有些晚了。” “也是。”赵祯嘲讽的笑了笑。今日丁夫人带着女儿们应邀来贤王府,忘忧却被贤王妃身边的宋嬷嬷单独叫去做什么糕点,傻瓜都能猜得出来这其中必有蹊跷。他们不敢多嘴无非是惧于皇家权势罢了,今日忘忧离开王府,恐怕再难有安宁了。 赵祯仰头望着帐子顶,轻声说:“既然这样,那就找个理由把她要过来吧。” 贤王妃沉声说道:“以殿下的身份,忽然开口去要一个使唤丫头,这叫旁人怎么想?爱之适足以害之,那不是殿下想要的结果吧?” 赵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淡淡地说:“知道了。” 知道了?贤王妃审视着赵祯的脸,有些猜不透他心里的意思。若说他不看重那个丫头,可那丫头一来,他这病就好了一半儿,可见心中是真的在乎她。那又为何这般轻易就放了手?难道真的是他小孩儿心性? “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赵祯闭上了眼睛。 “也好,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贤王妃给宋嬷嬷使了个眼色,起身离去。 当日回到府里,忘忧并没有被丁夫人留下问话,只有丁锦云拉着她盘问了一番,回疏影阁后也没有人对贤王府的事情多提半句。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眨眼便进了五月。初三这日,贤王府便有赏赐送到了丁府。赏赐一共分三份,丁锦云,丁素云和张俞颖每人一人。只是让丁锦云愤愤不平的是,丁素云的那一份多出了一对赤金手钏并一对翡翠耳坠子。 “凭什么?莫不是那送东西来的人糊涂了?”丁锦云生气地问谢氏。 谢氏无奈地笑道:“贤王府的人都是办事办老了的,怎么可能弄错?一共三份每一份都贴着笺子写着名字的,妹妹若是不信可自己去看。” 丁锦云看着自己那一份盒子上贴着的大红笺子,心里气愤却又找不到借口,便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张俞颖看看旁边的丁素云,陪着笑脸对谢氏说:“姐姐别生气,三妹妹就是这么个直肠子。” 谢氏心里不喜张俞颖心思玲珑,收买府里的下人,平时不好怎样,今日倒也不再端着,只冷笑着把手里的一张大红帖子递过去,冷笑道:“我也犯不着生气,这是贤王府的礼单,你们可看仔细了,我不过是替你们收了东西而已,可并没有昧下一丝一毫。” “姐姐这话说的,倒是让妹妹汗颜了。”张俞颖感觉谢氏把火撒到自己头上了,也不愿多待,款款起身告辞。 谢氏看着她也出去,也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对丁素云说:“四妹妹冰雪聪明,想必明白为何贤王妃独独对你青眼有加。” 丁素云轻笑道:“哪里是对我青眼有加?不过是因为忘忧的缘故吧。那日去贤王府赴宴,王妃身边的宋嬷嬷拉了忘忧去帮了半日的忙。我想堂堂贤王府自然不会白用别家的人,即便当时没怎么样,之后也会找个理由表示一下的。” 谢氏笑道:“果然还是四妹妹明白。” “嫂子过奖了,其实这世上的事情都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谁又能平白比谁高一等呢。”丁素云说着,站起身来向谢氏告辞:“嫂子这里许多事情忙,我就不打扰了。” 谢氏起身相送,并叮嘱道:“母亲说明儿叫我带着二位妹妹去贤王府道谢,我瞧着三妹妹那样子怕是又要身上不舒服。你回去准备一下,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好,嫂子放心。”丁素云微微笑了笑,带着紫萼回疏影阁去。 路上,紫萼担心地问:“姑娘,那个忘忧……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轻声叹道:“何必这么说?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的麻烦还少吗?” “姑娘说的也是。”紫萼赞同的点了点头。 丁素云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说:“在这个家里,能跟咱们一条心的人不多。至少自从她来了疏影阁,我们的境况一天比一天好。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应该孤立她。” “那明天去贤王府也要带着她吗?”紫萼又问。 丁素云翻了紫萼一记白眼,反问:“这还用问吗?难道多出来的那对金钏子和耳坠子还不能让咱们想明白?你还想让贤王妃单独给她写一个帖子?” “姑娘说的是,那我得给她找一身体面衣裳,别叫王府的人瞧不起咱们。” “你呀!总是刀子嘴,豆腐心。”丁素云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第047章 送上门 忘忧看见那一对儿赤金手钏儿和翡翠耳坠的时候,心里很是忐忑,默默地想着该如何向丁素云解释。丁素云却什么都没问,只叮嘱她:“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跟我一起去贤王府答谢王妃的厚爱。” “啊?姑娘是说……”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丁素云温婉的笑了:“得了王妃的礼,难道不应该去道一声谢吗?” “这是王妃给姑娘的端午礼……” “咱们做主仆的时间也不短了,我不是那种能言善辩的人,你也不是傻瓜。现如今你我是一条藤上的,所以其他的都不重要,你我荣辱与共才是最要紧的。” “姑娘的教诲,奴婢记住了。” 丁素云看着低眉顺眼的忘忧,总觉得她虽然站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从没看透过这个小丫头,于是轻声说:“这半年多,多亏了你用心帮我调理身体,我心里是感激你的。我也希望,你我能够坦诚相对。” “是。”忘忧低头答应着。 丁素云看了忘忧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多问,只挑了挑下巴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要午睡了。” 忘忧应了一声,又向紫萼点了点头方退出去。 茉莉早就听了消息,兴冲冲的跑过来看忘忧新得的手钏和耳坠,羡慕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地说:“姐姐你真厉害!瞧这手钏十足十的赤金,还有这坠子的成色——我看比三姑娘的那一对儿都好许多呢!这样好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 忘忧把东西从茉莉的手里拿回来,用帕子包好放到首饰盒里,语重心长的说:“好了!王府里出来的东西,自然都是一等一的好,不然怎么配得上王妃的身份呢?你还在这里只管说,可知道咱们姑娘因为这些,被三姑娘抢白了好一顿呢。你出去了可别再说了!” 茉莉连忙答应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忘忧把盒子送进一个柜子里,又拿了一串红玉珠串递给茉莉,说:“过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了,这个送给你当贺礼。” 茉莉惊喜地接过珠串,很是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是咱们姑娘的东西,我记得前些日子姑娘才赏了你,你都没戴过就送给我了?这……这么贵重的手珠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忘忧轻笑道:“这个颜色不适合我,你带着更好看。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茉莉得了这串红玉珠便把忘忧的金钏儿和玉坠子丢到脑后了,毕竟那些东西再好也不属于她,这串红玉珠才是她的惊喜。忘忧看着茉莉高兴地出去,默默地叹道,这孩子太喜欢打听事儿了,以后还是要防着她些。 晚上临睡时,紫萼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裙给忘忧并叮嘱她第二天去贤王府一定要好好地装扮一下。忘忧无奈的点头答应,第二天一早起来用心的梳了头,并薄施粉黛,换上了紫萼送过来的那套粉绿色衣裙。 丁锦云果然推脱身体不舒服,连早饭也没来上房用。丁夫人便让谢氏只带着丁素云往贤王府去走一趟。 至贤王府邸,姑嫂二人被请至小花厅奉茶,半盏茶的功夫之后贤王妃才扶着侍女的手从后门过来,身后跟着大病初愈的太子赵祯。 谢氏忙拉了丁素云一把,二人起身离坐,大礼参拜。忘忧跟在紫萼身后一起跪在地上,伏着身子不敢抬头。 “起来吧。”贤王妃落座后,抬了抬手。 谢氏跟丁素云齐声谢恩,然后缓缓起身。忘忧跟在紫萼彩琴之后起身,不经意的一瞥,对上了赵祯清冷的目光,忙低下头去。 “坐吧。”贤王妃又指了指座位。 谢氏跟丁素云谢坐后,方缓缓落座。彼此寒暄了几句,谢氏看着丁素云,问:“这是你们家四姑娘吧?生得好整齐的模样。这京城里的名门贵女里可算是拔了头筹的。” 丁素云忙起身说:“王妃谬赞了。素云蒲柳之姿,实不敢当。” “你坐着说话吧,这儿也没外人,不用动不动就站起来。” 丁素云再次福身道谢,然后扶着紫萼的手缓缓地坐回去。 贤王妃看了紫萼和忘忧一眼,又问:“那日,被我身边的宋嬷嬷请了去做糕点的就是四姑娘身边的人吧?今儿可跟着来了?” 丁素云回头说:“忘忧,还不见过王妃娘娘和太子殿下?” 忘忧忙上前来行大礼参拜:“奴婢忘忧拜见王妃娘娘,太子殿下。愿王妃娘娘芳容永驻,愿太子殿下平安顺遂。” 贤王妃微微一笑,说:“宋嬷嬷说的没错,果然是个聪明灵透的孩子。起来吧。” “谢王妃。”忘忧缓缓站起了身。 “抬起头来。”贤王妃又说。 忘忧缓缓地抬起头,却依旧把视线放在低处,不看贤王妃和赵祯的脸。 贤王妃看清忘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这孩子模样长得也好——原来长得俊俏的女孩子都进了你们家。” 谢氏陪笑道:“王妃说笑了,我们家也就这个丫头长得俊俏些。其他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了。” 贤王妃笑起来,连赵祯的眼睛里都有一点笑意。气氛一瞬间缓和,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贤王妃看了一眼赵祯,又笑道:“那日你帮忙做的点心我很喜欢,就想着哪天再见到你一定要让你好好地教教她们呢。” 忘忧忙应道:“奴婢感激王妃错爱,一定竭尽全力。” “那我们就不跟你客气了。”贤王妃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宋嬷嬷。 宋嬷嬷上前来拉了忘忧的手,笑道:“忘忧姑娘,劳烦您跟奴才走一趟吧,我们按照您上次说的办法做,却怎么也做不出一样的味道。” 忘忧小声说:“其实也没什么的,无非是火候罢了。我再细细的说给嬷嬷就是了。” 贤王妃对谢氏笑道:“今儿更好没什么杂事,你们便留下来用了中饭再走吧。” 谢氏忙起身说:“王妃爱惜留饭,原本不应该推辞。只是眼看便是五月节了,只怕王妃还有许多事忙。来日方长,且等王妃忙过这几日,我们再来叨扰吧。” 丁素云也起身说:“至于忘忧么,若是王妃不嫌弃她粗笨,就让她留下来打下手吧。” 第048章 赌气中…… 贤王妃听了丁素云的话,不由得笑道:“那就多谢丁姑娘了。等过了端午节,我便完璧归赵。” 谢氏忙笑道:“这丫头能在王府里学学规矩也是她的福气。只是她年纪小,若做了什么错事,还请王妃不要生气。” “你放心,我还不至于跟个孩子生气。”贤王妃说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一个宫女,吩咐道:“替我送送谢大娘子和丁姑娘。” 忘忧跟宋嬷嬷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谢氏和丁素云留在了贤王府,直到午饭时她被送到赵祯的面前,她才知道谢氏和丁素云已经离去。一时间她心里觉得悲哀,先是被慧慈道长送给丁夫人,现在又被丁家送到了王府,送来送去,这些人自始至终都没问过自己的意思,好像自己只是个物件儿。 “她们回去了,怎么没叫我?”忘忧纳闷地问。 赵祯勾了勾唇角,轻笑道:“你被她们留在这里了。” “什么?”忘忧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看她紧张的样子,赵祯唇角的笑意忽然敛去,不悦地问:“怎么,跟着我,不比跟着那个丁家的四姑娘强?” “可是……”跟着你我就没机会查我家的仇人了。 忘忧默默地吞了口唾沫,没敢多说。 “可是什么?”赵祯皱眉追问。 忘忧摇了摇头:“没什么,反正伺候谁都是伺候。” “那你怎么一脸的不情愿?”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身为太子殿下,肯定比我家四姑娘难伺候啊!我这不是担心嘛。” “你……”赵祯气结,伸手指了指忘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忘忧把手里的汤碗递上去,劝道:“好了,太子殿下快吃饭吧,这汤冷了就不好喝了。” “不好喝就不喝了。”赵祯把手里的筷子丢回桌上,往后一趟,靠在枕上看屋顶。 “唉!”忘忧无奈地叹了口气,端着汤盅起身要出去。 “你去哪儿?”赵祯生气地问。 “回太子殿下,奴婢去把汤炖到火上温着,殿下什么时候想喝了,奴婢再给您端上来。” 她越是恭顺,赵祯就越生气,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还是拍着桌子嚷着:“奴婢,奴什么婢?你又不是我的奴婢!” “呃?”忘忧完全搞不懂这家伙怎么忽然就暴怒了,于是她慌张地朝外面喊了一声:“宋妈妈?宋妈妈?!”、 “嗳!来了!”宋嬷嬷应声而入,满脸堆笑地问:“哟,这是怎么了?” “太子殿下他……”忘忧看了一眼赵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说什么,端着汤盅先出去了。 宋嬷嬷走到赵祯近前,小声劝道:“殿下,人家小姑娘本来心里就怕着呢,您怎么还发火?把人吓跑了可没有人做这样可口的饭菜了。” 赵祯哼道:“看到她这种奴颜婢膝的样子就来气!” 宋嬷嬷耐心地劝道:“您要体谅人家呀!这里可是贤王府又不是暮云观,她一个没有依靠的小姑娘,哪里敢行差半步?” “嗯。”赵祯闷闷地应了一声。 宋嬷嬷知道他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问:“那殿下是等会儿在吃饭还是现在吃?” “等会儿再吃,我出去走走。”赵祯说着,扶着宋嬷嬷的手臂起身,缓步出了屋门。 忘忧躲在游廊下等着宋嬷嬷的招呼,却没料到赵祯忽然出现在身后,他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把她吓了一跳。 “胆子这么小?”赵祯斜了忘忧一眼,一脸的傲娇。 忘忧想反驳,但又想着人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于是无奈的叹道:“没办法,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办法跟您比胆子大了。” 赵祯听她没有自称奴婢,也没称呼自己为太子殿下,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一伸手拉住她,说:“走,陪我去逛逛。” 忘忧抬头看看天空,皱眉劝道:“这热辣辣的大日头,有什么好逛的呢?小心中了暑气。” “出一身汗正好去去风寒。”赵祯不由分说拉着她朝王府的后花园走去。 早有人打着遮阳伞跟上来,赵祯一把抢了伞,吩咐道:“都不许跟着。” 太子殿下不许人跟着,众人都不敢违拗,但一个个却都是一脸的担心,这五月的毒日头晒坏了太子殿下谁吃罪得起呢!幸好王妃身边的婢女灵儿拎着一个食盒过来,见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问起缘由。宋嬷嬷闻声而来,笑问:“灵姑娘是给咱们殿下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皇后娘娘刚打发人送了荔枝来给太子尝尝鲜。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嫌屋里闷,去花园子里透气了。我正要送些果子过去呢,不如姑娘把这个也交给我吧。” “也好,王妃那边还忙着呢,我就先回了。”灵儿把食盒交给一个婢女,对宋嬷嬷欠了欠身便回了。 接了荔枝的婢女委屈地说:“嬷嬷,殿下不许我们跟着……” “你只要不出现在殿下面前就成了?跟我走吧。”宋嬷嬷带着婢女一路往花园子里来,熟门熟路地寻到了赵祯和忘忧二人。 贤王府的花园很大,但赵祯喜欢的地方不多。夏日里,他就喜欢在一从梧桐树下的碧梧书斋乘凉。 碧梧书斋的布置清雅不见一丝奢华,原木色建筑陪着竹编家私,极浅的粉绿色纱帘帐幔,连坐垫靠枕也都是石青色。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各种杂书珍本应有尽有。赵祯一进门就把里面当值的人都撵了出去,清凉的书斋里只有他跟忘忧两个人。 忘忧很容易就从书架上翻到了一本医书,然后靠着书柜坐在地上慢慢的翻看。赵祯原本是想把她叫到这里来聊天的,却不料她自己去看书了,一时有些气闷,一个人靠在窗前的坐榻上不说话。 然而忘忧完全没关注到赵祯的情绪,只顾看书看得入迷。 赵祯自己闷了一会儿,觉得口渴,便起身找水喝。青瓷茶瓶里的水是凉的,他一时气恼也没顾上,倒了一杯就要喝,刚好被进来的宋嬷嬷看到。“殿下!不要喝冷水呀!”宋嬷嬷快步上前,拿走了赵祯手里的茶盏。 第049章 共餐 “你……” 赵祯皱眉看着宋嬷嬷,一句狠话还没说出来,宋嬷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劝道:“殿下的身体刚好些,万万不可喝冷水啊!” 忘忧急慌慌的跑过来,歉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 “你闭嘴。”赵祯扫了忘忧一记冷眼,又淡淡地对宋嬷嬷说:“你也起来吧。” “谢殿下。”宋嬷嬷起身,又把手里的食盒向赵祯举了举,“这是皇后娘娘叫人送来的荔枝,用冰镇着八百里加急送进京的,稀罕着呢。” 忘忧纳闷地问:“可是,嬷嬷不是刚说他不能喝冷水吗?这冰镇的荔枝岂不是比冷水还凉?” “傻丫头,什么冰走上千里的路还不化了?快来,你也尝尝。”宋嬷嬷把食盒放在桌上并打开盖子,指着里面一盘新鲜的荔枝说:“看看,刚好熟透了。快来!” 忘忧高兴地拿了一个荔枝,拨开壳想要吃的时候抬头看见赵祯正看着自己,于是忙递过去:“太子殿下,你先吃。” 赵祯咳嗽了一声,撇开视线说:“我不喜欢这个,你吃吧。” “啊?你……”不喜欢的话宋嬷嬷会这么兴冲冲的给送过来?忘忧纳闷地看向宋嬷嬷。 “没事的,这东西性热,忘忧姑娘你也不能一次吃太多。”宋嬷嬷又招招手,让门口的婢女把另外准备的樱桃和枇杷也送进来,又给忘忧使了个眼色,让她劝着赵祯吃一点。 忘忧点点头,宋嬷嬷笑着按了按她的肩膀,默默地退了出去。 俗话说吃人嘴短,忘忧吃了几颗荔枝后,看见一只默默的赵祯,端着樱桃凑了过去。 “这樱桃挺甜的,太子殿下要不要尝尝?” 赵祯看看忘忧手里的白瓷盘子,再抬头看看她圆圆的脸,点了点头。 “喏。”忘忧把盘子放在他面前的炕桌上。 赵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看着忘忧转身离开,才反应过来:“你就放这儿了?” 忘忧完全没有想明白赵祯话里的意思,转身笑道:“当然,因为樱桃都给你吃啊,我有荔枝呢。” “可是……”之前都是她们服侍我吃的。赵祯默默地把嘴边的话咽下去,自己捏了一颗樱桃放进了嘴里。 樱桃是精挑细选的,自然甜的很。赵祯一口气吃了七八个,觉得嘴里甜的厉害,方又想喝水。 “来人!”他朝门外喊了一声。 廊下的婢女应声而入,赵祯抬抬手说:“倒茶来。” 忘忧忙拦住那婢女说:“不行,不能喝茶。” “啊?”婢女不知所措的看着忘忧,不解地问:“为什么?” “太子殿下睡眠不好,不能再喝茶了。还是先喝点温开水吧。”忘忧说着,动手倒了一盏温开水给赵祯,又说:“这个时候花园里的合欢花已经开了,叫她们去摘一些好的来,煎水喝是安神的良药。” 赵祯摆摆手示意婢女下去,又问:“你懂医术?” “之前跟着师傅学了一点养生之道罢了,刚才从那本书上也看到了这个方子。”忘忧说着,转身去拿了那本医书过来给赵祯看。 赵祯放下茶盏接了书一看,果然如她所说。但又皱眉说:“合欢花煮水是什么味道?味道不好的话,我可不喝。” “您放心,我会调好花蜜,做成一道美味可口的甜汤的。” 赵祯轻笑道:“也对,我听说丁家那个庶女病了四五年,药石无效,太医换了好几茬都没有效果,自从有了你在身边服侍,半年的功夫就全好了。” “哪有那么神奇?我不过是晓得我们姑娘的喜好,做一些她喜欢吃的茶食罢了。人食五谷以养生,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是养生之本。否则,多少珍贵的药材都是没用的。” “有道理。”赵祯点点头。 “所以,太子殿下,咱们可以吃饭了吗?” “不要叫我太子。”赵祯不悦地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立刻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哟,这我可不敢,我还得留着脑袋吃饭呢。” “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要你你忘掉我的身份。” “啊?忘掉你的身份?” “我们彼此称呼对方的名字就好。” 忘忧再次摇头,咧嘴说道:“这……我可不敢。” “所以你敢违抗我的话?” “呃,不敢。” “那就好。”赵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人传饭。然后再缓缓地回来,优雅地落座。 忘忧微微低着头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这个一身素白衣裳在自己面前晃了一圈儿的少年真像一只高傲的猫儿,嗯,一只纯白的猫儿。于是,她忍不住要笑了。 “嗯?”赵祯不经意地抬头,刚好看见忘忧唇角的浅笑。 “啊?”忘忧傻傻地看过来,一脸的茫然。 四个丫鬟各自拎着饭盒鱼贯而入,精致的菜肴一道一道摆上桌。赵祯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说:“坐下,吃饭。” 忘忧吓了一跳,悄悄地扫了一眼跪在两侧准备伺候赵祯进餐的两个美人儿,为难地说:“呃,这个……不合规矩吧?” “都出去。”赵祯扫了一眼左右之人。 两个美人儿忙躬了躬身,默默地推之门外。 “好了,有些话我不想说两遍。”赵祯说着,自己拿起了筷子。 忘忧一看他那脸色就知道这家伙又要不高兴了,所以不敢逆着他,忙上前去在他一侧端正的坐好。 赵祯用筷子指了指一道清蒸鱼说:“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忘忧尝了一口鱼,点头说:“天气炎热的时候可以多食一些鱼虾,但鱼虾性凉,以阿益公子的身体,切不可贪食。” 赵祯点了一下头接纳了忘忧的建议,又指着青瓷汤碗说:“还有这个莲子羹我也挺喜欢,皇宫里的那些人都做不出这个味道,你也尝尝。” 忘忧轻笑道:“那我得好好学一下了,这莲子羹原本也是我拿手的一道羹。但我家四姑娘一直不喜欢,若我能偷师一招,也不枉来这王府一趟。” 赵祯飞了个白眼过来,哼道:“你来这里就为了偷师回去讨好你家四姑娘吗?” 第050章 午睡 忘忧笑了笑,给赵祯剥了一只虾子,方轻叹道:“自然啊!四姑娘是我的正头主子嘛,只有她待我好了,我的日子才更好过。” 赵祯把筷子放下,蹙眉说道:“据我所知,你只是慧慈道长托付到他们家的。你并不在奴籍,不算是丁巍家的奴仆。” 忘忧苦笑道:“那又怎样?我在这世上无依无靠,离了丁家,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甚至比不得那些有家人的奴仆,还能盼着被放出去或者被家人赎回去,换一个平头百姓的自由身。” “要不……”赵祯想说要不你就跟着我吧,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好,皇宫那个地方他自己都不喜欢,想来忘忧也一定不喜欢。何必又多一个人入牢笼呢。 “啊?”忘忧看赵祯欲言又止的样子,疑惑地盯着他看。 “没什么,吃饭吧。”赵祯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莲子羹。 赵祯胃口并不好,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倒是忘忧把各道菜都尝了两口,一不小心吃撑了,便靠在榻上揉肚子,一动也不想动。 “瞧你这没出息的傻样儿,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赵祯心情大好,抬手在忘忧的脑门上弹了一指头。 “啊!疼啊!”忘忧捂着脑门抱怨。 赵祯起身说:“出去走走,这样窝着怕是要积食了。” 忘忧完全不想出去走,赖在榻上懒懒地说:“外面好大的太阳,出去怕要中了暑气了!” “难道我不怕中了暑气?你只管跟我走就是了。”赵祯说着,走到忘忧近前并伸出了手,大有她不起来就把她硬拖出去的气势。 忘忧哪敢劳驾太子殿下?赶紧地爬起来,说:“走吧走吧,不就是散个步嘛,我还不至于那么娇弱。” 二人从转过屏风从后门出去,一阵凉风拂面而来,梧桐树宽大的叶子沙沙作响,空气里夹杂着些许新荷的清香,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舒服地眯起眼睛叹了口气:“原来这高高的梧桐树下竟是如此的清凉,怪不得你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走走。” 赵祯也不说话,只从游廊走下去,踩着石子路在树荫下缓缓地走着。 忘忧一开始跟在他身边,但走了一圈儿就没了耐心,脚步渐渐地快起来,时而又去探究那些种在廊下的花花草草。赵祯走了两三圈就累了,转身去廊下坐着歇息,倚着廊柱看着忘忧转来转去,不知不觉困意袭来,他就那么靠着柱子睡着了。 宋嬷嬷不敢惊动他,忙去拿了一条毯子来要给他裹上。 忘忧劝道:“他这样坐在这里睡也不舒服啊,不如叫他起来进屋里睡吧。” 宋嬷嬷赶紧摇头,并悄声说:“这可不行!殿下睡着了最烦被叫醒,一旦叫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可是……”忘忧想说这样睡不但会着凉,只怕他醒了之后脖子也会落枕。但话未出口,赵祯已经醒了。 “嘀嘀咕咕的做什么呢?”赵祯一脸烦躁地睁开眼睛。 “老奴该死,吵了殿下安眠了。”宋嬷嬷赶紧的认错。 “安什么眠?你们在这里叽叽喳喳我哪里能安眠?”赵祯说着起身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瞪了忘忧一眼,不悦地问:“还愣着干什么?” “哦,来了。”忘忧忙跟了进去。 赵祯进屋后直奔床榻,自顾躺上去后往转身,留出外面半张床。忘忧忙拿了一床薄被给他搭在身上,刚想要起身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陪我。”赵祯闭着眼睛咕哝道。 “好。”忘忧说完这个字之后就想抽自己一巴掌,鬼迷心窍了么这是?怎么什么事儿都答应。 赵祯显然是有些信不过她,手指紧紧地扣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忘忧只得在床边坐下来,半靠在他的身边闭目养神。宋嬷嬷把屋里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并把卧房的帐幔放下来方轻手轻脚的离去。 忘忧居然也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梦,梦见秋天的时候祖母带着自己去郊外的庄子里住着,早晨天一亮祖孙俩就去采药,祖母教给她辨认每一种药草,仔细讲解它们的药效,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兄长踩着一路阳光跑来喊她们两个回去吃早饭,忘忧跟往常一样把自己的草篓子挎到兄长的肩上,然后一身轻快的跳着,跑着。 梦境里,秋日的原野如青绿山水画一样美丽,目之所及,天高地阔,叶翡山翠;五彩颜色参差交叠,如锦如绣,如画如卷。而她的心情比这美景还要美丽十倍百倍。 “咳咳咳……”耳边一阵咳嗽把忘忧从梦中扯回来,她迷迷糊糊一睁眼看见赵祯那张被放大的脸,忘忧吓得一个哆嗦,瞬间清醒。 赵祯欠身后退了尺许,收起一脸的玩笑之色,一脸正经地问:“你梦见什么了笑得那么开心?” 忘忧的脸立刻皱成了包子:“你知道我梦到开心的事情还吵醒我?就不能让我多梦一会儿吗?” 赵祯挑了挑眉梢,理直气壮地说:“我怕你笑着笑着会哭,所以才把你吵醒的。如此,你这个梦一直都是美梦,不会变成噩梦。” “那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咯?”忘忧飞了个白眼。 赵祯还要说什么,便听见外面宋嬷嬷说:“殿下醒了?吴王世子来探望殿下,已经在前面做了半个时辰了。” 忘忧一个激灵翻下床,一脸的狼狈。 赵祯皱眉说:“既然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何妨再等一会儿?” “殿下这一觉睡竟然睡了一个多时辰。”宋嬷嬷说着话转过屏风进来帮赵祯换衣服,顺便看了一眼发丝散乱的忘忧,朝外面喊了一声:“宝珠儿,进来帮忘忧姑娘梳头。” 忘忧吓了一跳,立刻摆手拒绝:“啊?不用了,不用麻烦,我自己就可以了。” “没事的,你初来乍到都不熟悉,她们闲着也是闲着,大家互相帮忙嘛。”宋嬷嬷说着,朝宝珠使了个眼色,宝珠便拉着忘忧出去了。 “殿下,老奴中午的时候放风给沈家,说忘忧姑娘现而今在贤王府,听说那沈家少爷当场就跳脚了。” 第051章 醉翁之意不在探病 “他?哼!”赵祯冷冷一笑,对沈熹年这个纨绔子弟他一向不愿多评价一个字。 “由此,老奴觉得之前的猜测越发像是真的了。” 赵祯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低声问:“你是说林家?” 宋嬷嬷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赵祯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屏风后一声轻响。宋嬷嬷立刻问:“谁在外面?” “呃,我。”忘忧应了一声,从屏风后走过来,笑道:“我的簪子掉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 赵祯捏了捏袖子里,没有说话。宋嬷嬷忙笑道:“去榻上找一找,许是掉在哪里了。” 忘忧赶紧的去榻前,掀开薄被拿开枕头找了一遍,并没任何东西。如此倒像是她故意过来偷听了,一时觉得很是尴尬。赵祯忽然轻生一笑,把一直小巧的梅花银簪从袖子里拿出来,问:“是这个吗?” “是。”忘忧赶紧的点头。 “这个簪子我挺喜欢的。”赵祯说着,把簪子又放回袖子里,并对宋嬷嬷说:“去找些簪子给她挑吧。” “可是……” 忘忧想说这是我的东西,你捡到了理应还我,然而话没说出口就被赵祯抬手打断:“没有可是,掉在我枕边的东西就是我的。你没有簪子,我可以送你,十根八根,多少都可以。” 我就是这么霸道不讲理,反正你也没有办法忤逆我——这是忘忧对赵祯这番话的解读,于是她点了点头,心说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自己也只有认命了。 “多谢太子殿下。”忘忧其实想说不必了,我也不缺那一根簪子。但转念一想凭什么?他拿我的东西那么理直气壮,凭什么我就赔上小心还赔上东西?于是,宋嬷嬷拿了一盒十二支发簪送到忘忧面前时,忘忧坦然挑了一支比自己那根银簪更精致更沉的。宋嬷嬷也是极大方,又挑了一支玉簪一支镶珍珠的金簪给她。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忘忧不好意思的退却。 宋嬷嬷笑道:“姑娘别见外,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你只管收下就好。这些东西都不在记档,你拿回去或自用,或送人,或做其他用途都是可以的。” “这个不好吧?”忘忧犹豫着。 “姑娘若是不收,太子殿下可要生气的。” “那好吧。”大不了晚上我给他做点可口的饭菜做回报吧。忘忧接过簪子后默默地想。 赵承渊来探望赵祯的病情却不料一向少眠的赵祯却午睡未醒,然而他此番来心里藏着事,未弄明白之前也不想就这样离去,便耐心在前厅里等他醒来。赵承渊比赵祯大几岁,也算是自幼看着这个堂弟长大,之前赵祯未被封为太子的时候,两个人身份相同,私下也很是亲厚。 如今赵承渊听说赵祯身体不适出宫养病,自然要来探望,并顺便替他排解排解。然而,赵承渊一看赵祯的脸色神态,顿时有些怀疑——真的病了吗?还是跟皇后又闹了什么别扭找借口回贤王府闲散两日? “四哥,你来了。”赵祯对起身想要行礼的赵承渊按了按手,示意不必多礼,“请坐。” 赵承渊笑道:“今日进宫请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安,方听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出宫养病了,所以赶着过来探望一下。不过我看太子脸色还好,应是这贤王府的膳食水土养人?一回到这里,病就好了大半了吧?” “其他也没什么,就是回来后能睡个安稳觉。”赵祯说的轻描淡写,内心却是无比的满足,尤其是想起那个丫头睡梦中的傻笑,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赵承渊看着赵祯,微笑道:“看得出来,太子殿下今日的心情不错。” “我不如四哥勤学上进,没有那些课业压在头上,心情自然好些。”赵祯抬头看见忘忧端着茶盏进来,唇角又微微的勾了勾,说:“听说四哥等了我许久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后日护城河上赛龙舟,皇后娘娘的意思还是太子殿下去露个面,哪怕就是略坐一坐也好。” 赵祯接过忘忧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茶,方说:“这又不是什么朝政大事,谁去都一样吧!这样的天气,我一见太阳就头疼,还是请四哥代劳吧。” 赵承渊看见忘忧并不意外,因为在来贤王府之前他刚好跟沈熹年在一起,已经听说了此事。当然,沈熹年因他在身边故意表现得幸灾乐祸,还说沈家惹不起丁家,可贤王府可不怕他丁巍。 “这位不是忘忧姑娘吗?”赵承渊在忘忧给自己上茶的时候问。 忘忧礼貌的笑着向赵承渊福身行礼:“吴王世子好。” “你怎么在这里?”赵承渊微笑着问。 忘忧回头看了一眼赵祯,不知道该怎么说。 “四哥,你喜欢她?”赵祯轻笑着问。 赵承渊略显尴尬,笑问:“呃,太子殿下怎么这么问?” 赵祯扫了一眼忘忧,淡淡地说:“不过似乎好奇罢了。如果不是喜欢……那就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她欠你银子?” 赵承渊看出赵祯不高兴了,忙笑道:“太子殿下想多了,我只是跟她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是丁大人家的人,想不到在这里见到她而已。” “是我想多了,还是四哥你想得多?你这正房大娘子还没娶进门呢,就惦记着旁人了?也不怕德妃娘娘生气?”赵祯眼神冷冷的扫过忘忧。忘忧抱着托盘默默地退了出去。 赵祯怎么看赵承渊跟忘忧之间都有点什么事儿,绝不是认识那么简单,心里越发不高兴。他自幼被贤王妃宠爱着长大,在皇宫里生活的憋闷,在贤王府却是随心所欲的,因此,此时此刻他对着赵承渊连装都懒得装一下,满脸都写着:本太子不高兴,本太子很生气。 赵承渊一开始不想多说,但终究是架不住那冷冷的眼神,主动解释道:“之前又一次在街上遇到那个小姑娘被人欺负,就忍不住帮她解了个围。她跟我说过是丁大人府中的婢女,却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 “一面之缘?那四哥的记性真好。”赵祯唇角依旧带着淡淡的嘲讽,眼神里的冷意丝毫不减。 第052章 追问,信与不信 赵承渊笑了笑,叹道:“因为那件事情牵扯到沈熹年,所以我记住了忘忧。六弟,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听到这话,赵祯眼神里的冷意才收敛了去,但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本来就是个孩子。” 赵承渊感觉到赵祯的不欢迎,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宋嬷嬷亲自把他送出去,回来便低声问赵祯:“难为他今儿也等了半个时辰,怎么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呢?” “许是婚期将近,府中有许多事情要忙吧。”赵祯一本正经的胡诌。 “也是。”宋嬷嬷自然听见两个人因为忘忧而起了不愉快,也不好多问,忙转了话题,问:“殿下晚饭想吃点什么?” “忘忧呢?”赵祯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去厨房了,说是给殿下做安神汤呢。” 一听说安神汤赵祯就皱起了眉头:“谁要喝什么汤?她又不是郎中药婆,没事煎汤熬药的做什么?” “殿下放心,忘忧姑娘说了,她会手把手教会厨娘们,以后殿下都能吃到想吃的糕点。” 赵祯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宋嬷嬷是赵祯的乳母,从小哄着他长大,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看他如此别扭,宋嬷嬷不由得轻笑一声,说:“殿下放心,丁家的人巴不得忘忧姑娘一直留在咱们这里呢。” 赵祯勾了勾唇角,眼神一闪,又问:“之前你的话没说完呢,林家怎样?” 宋嬷嬷自然知道赵祯最关心的便是忘忧的身世,于是跪坐下来低声说:“那沈家跟林家是世交,所以沈熹年对忘忧姑娘的态度很是值得探究。他明明很关心她,却总是装出一副找茬的样子。老奴打听到在沈家的马球会上,沈熹年跟忘忧一起躲在没人的地方说了许久的话。” 赵祯皱了皱眉头,打断了宋嬷嬷的话:“既然是躲在没人的地方,你又是如何打听出来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方悄声说:“沈家有我们王府的人。” 赵祯冷笑沉吟道:“找个借口把沈熹年给我找来,就明天吧。” “这个容易。此时此刻他应该巴不得来我们府中呢。” “沈熹年……就这么担心她?”赵祯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有一种自家的宝贝被旁人盯上了的感觉。 “林家老太太跟沈家老太太私交甚笃,林家的小姑娘自幼丧母,是祖母养大的。沈熹年也是沈家老太太养大的。若是忘忧真的是林家的孩子,那他们两个就是……”宋嬷嬷看着赵祯的脸色,把后面的四个字及时按在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青梅竹马?”赵祯挑了挑眉梢,一脸的冷笑。 宋嬷嬷忙小声说:“所以,如果忘忧真的是林家的姑娘,那沈熹年是藏不住的。” “哼,沈熹年那个蠢货的确是个藏不住事儿的。”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问:“殿下,咱们查清忘忧姑娘的身世之后,要怎么办?” 赵祯愣了一下,半晌方叹了口气,反问道:“嬷嬷,我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殿下,若是留她在身边做宫女倒是未尝不可……” “不。”赵祯不等宋嬷嬷说完立刻否决,“算了!这话当我没说。” 太子年幼,天子缠绵病榻,整个后宫以及大半朝政都掌握在皇后的手中,皇后治宫甚严,进宫做宫女并不比在丁巍家里做婢女好多少。宋嬷嬷心里自然也明白,于是低声劝道:“殿下心怀仁慈,可就是苦了自己。” “年前在暮云观给母妃做法事的时候,我在雪天里遇到她,她看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哭得肝肠寸断。我就想,她的心里也一定藏着许多许多的苦。那些苦楚不能对人言,也不能让人看出来,她才会一个人对着一只死去的鸟儿伤心。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人比我更可怜,然而我除了能给她一块帕子擦眼泪之外,竟什么都做不了!真是窝囊!”赵祯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恨不得把那只青瓷茶盏捏成粉末。 宋嬷嬷忙把那只茶盏从赵祯的手里拿出来,倒了半盏茶又递给他,小声劝道:“殿下不必焦虑,以后的日子里咱们想护她周全还是有法子的。” 赵祯把盏里的茶喝完,又沉声说道:“嬷嬷,我怕……” 宋嬷嬷纳闷地问:“殿下怕什么?” 怕自己不仅没有能力护她周全,甚至会连累她得安全。赵祯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也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晚饭是不知名的野菜鸡蛋馅儿的小蒸包配荷叶粥,还有两个小酱菜调味。赵祯看着如此简单的晚膳,忍不住问:“你是偷懒,还是黔驴技穷了?” “晚膳宜清淡简单,且过饱不利睡眠。”忘忧夹了一个蒸饺送到赵祯面前,笑道:“至于是不是黔驴技穷,请先尝尝味道再做评价。” “这不就是包子吗?而且这样子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的。”赵祯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咬了一口,然后脸上的表情渐渐地缓和了许多。 忘忧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 “差强人意。”赵祯说着,把剩下得半个包子都塞进嘴里。 差强人意还吃得这么香?忘忧偷偷地翻了赵祯一个白眼,又给他盛了半碗荷叶粥,说:“这是采新鲜的嫩荷叶配着陈皮蒸了水再煮的粥。清热去火的。慢点喝,小心烫啊。” 赵祯接过粥来尝了一小口,点头说:“之前他们也常做荷叶粥,却没有这样的味道。” “这是我独门秘籍,轻易不外传的。”忘忧得意地斜了赵祯一眼,又说:“不过,你今儿给了我那两支好看的簪子,我便把这独门秘籍传授给你的厨娘吧。” 赵祯失笑道:“原来你还是个财迷。”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以自己的手艺获得赏赐,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也对。”赵祯点了点头,又对宋嬷嬷说:“我看也不必给什么首饰了,直接拿金银交子给她岂不更方便?” 宋嬷嬷含笑不语,忘忧却摆摆手说:“不必了,两支簪子足够了,我可不敢太贪心。” “算你有良心。”赵祯说着,又拿了一个包子送到嘴里。 忘忧笑道:“我若是不图你点什么,你用我也不放心呐。” “食不言,寝不语。没人教过你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心情愉悦最重要。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塞一肚子饭,难道会舒服吗?”忘忧小声反驳道。 赵祯笑着盯了忘忧一会儿,到嘴边的话终究没说。 忘忧见好就收,也没敢再多废话。 晚饭后,忘忧又陪着赵祯往花园子里去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回来后宋嬷嬷便端了一壶安神茶上来。 “又喝这个?”赵祯忍不住皱眉。 宋嬷嬷柔声劝道:“这个是忘忧姑娘煮的安神茶,选含苞待放的合欢花蕾和酸枣仁粉煎煮的,兑了一点槐花蜜。老奴先尝过了,味道清甜可口,殿下一定喜欢的。” 赵祯尝了一口,果然点了点头,把剩下的半碗都喝了。忘忧从旁边看着,心里忍不住感慨,记得祖母说过心情压抑的人喜欢吃甜食,也不知道这位太子殿下究竟为何事所累,居然如此喜欢吃甜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沈熹年接到了来自贤王世子的请柬,贤王世子赵承泓在请柬上说新得了一张铁弓,邀请诸武将世家的公子们一同去鉴赏。沈熹年正发愁没办法去贤王府见忘忧呢,收到这个帖子想也没想就换了衣裳急匆匆来赴约。到了贤王府之后沈熹年才知道,原来赵承泓只邀请了自己跟韩枫两个人。 “怎么回事儿?咱们是不是来早了?”沈熹年看着韩枫一脸的莫名其妙。 “不晓得,管他呢!”韩枫心心念念在那一张铁弓上,只拉着贤王府的管家问:“世子呢?他把我们叫来怎么又不见人?” 管家欠身小的:“韩公子,世子跟太子都在后花园的小靶场呢,说二位来了就请过去。” “好,走!咱们去看看。”韩枫兴冲冲的拉着沈熹年去找赵承泓和赵祯。 赵氏以文治天下,几代天子都重文轻武。然而君子六艺,骑射乃是其中之二,自然也不能荒废。贤王府的后花园里就有一个靶场,贤王的两个儿子平时便常在此处联系骑射,即便赵祯自幼体弱,也练过骑射。 沈熹年和韩枫二人一路穿过大半个后花园至靶场,远远便看见赵承泓手里拿着一把漆黑的铁弓,正搭箭瞄准,旁边站着贤王次子赵承泫,而后面一顶大大的遮阳伞下,坐着一身白衣的太子赵祯。 沈熹年和韩枫并肩上前见礼,齐声道:“见过太子殿下,世子,二公子。” “熹年,少初,你们来了?”赵承泓笑着把手里的铁弓递到韩枫面前,“这是我新得的。少初,我知道你一向臂力过人,来,试试。” 韩枫喜滋滋地接过铁弓,用力的掂了掂,赞道:“好弓!怕是要两百斤的臂力才能拉开吧。” 赵承泫笑着问赵承泓:“大哥,我怎么说来着?” “还是韩公子识货。”赵承泓点了点头,又招呼沈熹年:“熹年,瞧你跑得这一头汗,先坐下喝口茶。” “谢世子。”沈熹年朝赵承泓拱了拱手,转身便看见了站在赵祯身后的忘忧,不由得目光一滞。 赵祯的冷眼立刻甩过来,伴着凉凉的询问:“沈公子,怎么了?”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沈熹年笑眯眯地看着忘忧。 赵祯冷笑道:“早就听闻沈公子花名在外,没想到还色胆包天,连我的人都觊觎呢?” 沈熹年一下就不淡定了,连忘忧给他使眼色都没看见:“呃?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位姑娘好像是丁大人府里的人吧?” 赵祯轻声一笑,反问沈熹年:“丁大人府里的人又怎么样?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沈熹年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过激了,于是他转身落座,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茶膜,方平静地说:“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好奇而已。” “你的好奇心还真是重啊!”赵祯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忘忧,又问:“你认识他吗?” 忘忧知道此时撒谎是不明智的,便点点头说:“认识。之前在大街上,我不小心弄瞎了沈公子的狗眼。” “噗——”沈熹年刚喝道嘴里的茶立刻喷了出来。 “怎么了?”赵承泓转身来关切地问:“是茶太烫吗?” “不是……”沈熹年咳嗽了几声平复了气息,方指着忘忧说:“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沈公子的狗眼’?” 忘忧忍着笑,躬身道歉:“呃,对不起,是奴婢嘴拙,是沈公子养的一只狗的狗眼。” “好了。”赵祯抬了抬手,对忘忧说:“你下去吧,让人送些果子过来。” “是。”忘忧欠身应了一声,又偷偷地瞪了沈熹年一眼,方抽身离去。 韩枫连射三箭,三箭皆中红心,博得一阵喝彩声。赵承泓兄弟二人连声夸赞韩枫不愧为将门虎子,果然威武。沈熹年也过去凑热闹,唯有赵祯坐在那里四平八稳的喝茶,把其他四个人都当做透明。 赵承泓看见一个婢女端着一大盘水果过来,忙招呼大家:“来,少初,熹年,先坐下喝口茶,吃点果子。等会儿咱们再比过。” “多谢世子。”韩少初跟着众人一起来遮阳伞下,先向赵祯见礼,然后随着众人一起坐下。 沈熹年一看送果子来的人不是忘忧,心思又活泛起来。跟大家一起吃了几个琵琶之后,忽然捂着肚子说:“哎呀,我来的时候喝了一盏冷茶,这会儿肚子着实难受。失陪,失陪了!” 赵承泓忙叫了管家过来给沈熹年引路,赵祯依旧是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沈熹年跟着管家离开,片刻后,赵祯起身说:“大哥,三哥,太热了,我回去洗把脸再来。” 赵承泓忙说:“你身体刚恢复,回去休息吧。别再中了暑气,母妃又该担心了。” “嗯,那我就失陪了。”赵祯对韩枫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韩枫看着赵祯消瘦的背影,低声叹道:“我听说太子殿下回王府是养病来的,不要紧吧?” 赵承泓笑道:“没事,他就是不怎么适应东宫的环境,总是睡不好。回来养了这几天显见得是好多了。来,少初尝尝这茶,是大理国刚贡上来的小龙团儿。” “好,尝尝好茶。”韩枫端起茶盏来品茶,跟赵承泓兄弟二人聊一些骑射的技巧。 却说沈熹年一个人躲开了贤王府的仆从之后,一路循着僻静的地方走。贤王府他也是常来的,太子赵祯的住所也曾去过。所以他很顺利就找到了带着小丫鬟采摘合欢花的忘忧。沈熹年还没想清楚怎么把忘忧叫到一边去说悄悄话,便被一个小丫鬟发现了。 “咦?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小丫鬟指着沈熹年问。 忘忧自然知道沈熹年忽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于是上前行了个礼,问:“这不是沈公子吗?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是迷路了吧。” 沈熹年呵呵笑道:“可不是迷路了嘛!这王府的花园子跟迷宫一样,还得劳烦你把我送回去吧。” 忘忧叮嘱了小丫鬟两句方走到沈熹年跟前,低声说:“我看你不是迷路了,是迷了心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来闹腾。” “我不是不放心你嘛!”沈熹年小声辩解着。 忘忧低声斥道:“我好好地,用不着你担心。你赶紧的走——该干嘛干嘛去!” “你们两个很熟?”身后一声清冷的询问,把忘忧吓得一个哆嗦。 “太子,躲在人家身后吓唬人有意思吗?”沈熹年抬手把忘忧拉到身后,挺着胸脯迎上赵祯的目光。 “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吧。沈家小公子身娇肉贵的,若是在这里中暑了,沈家老太太可要心疼死了。”赵祯说完,转身往回走。 忘忧在赵祯出现的那一刻就觉得要坏事儿,此时除了狠狠地瞪沈熹年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沈熹年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回了忘忧一个玩世不恭的鬼脸后跟着赵祯进了梧桐树荫下的花厅之中。 赵祯落座之后,抬头看着沈熹年和忘忧二人,又朝门口的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送了茶水果子进来之后,便把所有的婢女都带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说说吧。”赵祯伸手拿了一个枇杷,捏在掌心里不轻不重的揉着。忘忧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忽然有一个想法,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枇杷,任凭赵祯搓圆了揉扁了,剥皮去核,自己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沈熹年一扬下巴,傲气的说:“说什么?我就是出来方便,迷了路走到这里来了。原本想让忘忧送我回去呢,你就出来了。” “林紫苏,你说吧。”赵祯饶有兴致地看着忘忧。 “什……什么?”忘忧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一颗心狂跳,手心里都是汗。 沈熹年心里也是大惊,但他到底是个骄傲惯了的人,一梗脖子反问赵祯:“太子殿下说什么呢?林紫苏是谁?” 赵祯原本也没有十分的把我,不过是想诈他们一下,如今看忘忧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于是冷笑道:“沈熹年,你该不会连你们沈家的世交太医院林家丢失的女儿都不认识吧?林紫苏,就是前太医院正林宥澄之女,也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你——太子殿下,你莫要乱讲话!” 赵祯的目光从沈熹年的身上回到忘忧身上,只看她苍白的脸色,他就猜到了所有,一时心软,轻叹道:“忘忧,以我们两个人的交情,难道还你一句真话都不能吗?” 忘忧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交情不交情的,她深吸一口气跪在地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请太子殿下恕罪,之前的事情我的确是想不起来了。” “嗯,我就当你想不起来吧。”赵祯不忍逼问忘忧,便转向沈熹年:“那么熹年,你呢?你也得了失忆症,把之前的事情都忘了吗?” 沈熹年心想反正也藏不住了,不如豁出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于是上前两步一掌按在赵祯面前的桌子上,质问道:“是又怎么样?四年前她家被人灭门了,案子交给了顺天府,仇人到现在也没找到。她又因为一场大病忘了从前的事儿,先被暮云观收留,后又被送进了丁府。我虽然认出了她,但林家的冤案没有查清之前,她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所以只好委曲求全留在丁家做婢女。好了——事情就是这样,如今你都知道了,那么你想怎么样?” 赵祯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他缓缓地起身走到忘忧面前,弯下腰,把手伸到她的面前,柔声说:“起来。” 忘忧抬头看着赵祯,眼神中都是戒备。 “起来吧,地上凉。”赵祯的手又往前伸了伸。 忘忧犹豫了一下方抓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坐吧。”赵祯把忘忧送到榻前,扶着她坐好,又拿了个靠枕塞到她身后。 沈熹年担心的跟过来,追问:“你什么意思?” “来人!”赵祯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宋嬷嬷应声而入。赵祯指了指沈熹年说:“送他去大哥那里吧。” 宋嬷嬷上前对沈熹年说:“沈公子,请随老奴走吧。” 沈熹年红着眼睛喊道:“我不走!赵守益,你要把她怎么样?!” 赵祯皱眉瞪了沈熹年一眼,沉声说:“我要想把她怎么样,你能拦得住吗?” “你……”沈熹年攥拳扬了扬手。 “沈熹年!”忘忧忽然喝道:“你先出去!” “沈公子放心,太子殿下不会伤害忘忧姑娘的。”宋嬷嬷说着,伸手拉了沈熹年就往外走。 沈熹年被拽出屋门才反应过来他虽然年少但是自幼练武身体强壮,今日竟被一个婆子拎着走,于是皱眉问宋嬷嬷:“你怎么有这么大力气?” 宋嬷嬷笑了笑,继续安慰沈熹年:“沈公子,太子殿下也很关心忘忧姑娘,所以只要你把这件事情藏好,就不会有人对她不利。” “你说什么?他?为什么?”沈熹年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有为什么,沈公子即便不相信老奴也该相信咱们王爷。” 贤王乃当今天子胞弟,之所以封号为“贤”不仅仅是因为他才华横溢,更因为他品性高洁,德高望重。若非他自幼尊敬兄长,如今登临九五之位的当是这位王爷。当今天子继承皇位时,先皇曾赐给贤王一根打龙鞭,持此鞭者,上可打天子宗亲,下可打文武群臣。然而即便手持这样的特权,贤王夫妇也从未有过逾矩的言行,真正当得起一个“贤”字。想到这些,沈熹年也不得不点头:“那倒也是。” 屋内,只剩下赵祯跟忘忧两个人。炎热的五月,这间屋里的空气似乎凝结成冰。 忘忧蜷缩起双腿靠在榻上,下巴低着膝盖,一言不发。赵祯倒了半盏茶送到她的面前,轻声说:“别怕,我没有恶意。” “谢谢。”忘忧接过茶盏握在手中,并没有喝的意思。 赵祯挨着她坐下来,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声说:“我承认刚才我是在诈你们。但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我只是想弄明白你的身世。” 忘忧往里躲了躲,没有说话。她知道赵祯或许不会害自己,但太医院跟皇宫紧密相连,若说林家得罪了什么人,那么这个人十有八九跟皇宫大内脱不了干系,而赵祯身为太子则是大内争斗的核心,所以她怎么可能对他不存警惕? 看到她如此戒备,赵祯低声叹了口,说:“看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相信了。不如这样,我以亡母的名义发个誓,若我有心害你,必遭天谴。” 赵祯的亡母是李氏宸妃,她原本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妃子,但是生赵祯的时候难产而亡。天子伤心欲绝,又听术士说新生的小皇子命犯孤煞,刑克父母。便把赵祯送至贤王府,由贤王夫妇抚养。宸妃死后半年的时间沈德妃的儿子被封为太子,然四年前太子因一场风寒而夭折。去年,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刘皇后以江山社稷为由才把赵祯接回皇宫,并在贤王和丁巍的帮助下,立赵祯为太子。 “你……你怎么能发这样的誓?!”忘忧大为震惊,瞪着赵祯说不出话来。 赵祯捏着忘忧的肩膀,温和地问:“你现在放心了?可以跟我好好说话了吗?” 忘忧苦笑着反问:“说什么呢?刚才沈熹年不是都说了吗。” 赵祯伸手抹去忘忧腮边的泪珠,低声问:“你并没有失忆,那些痛苦你都记得,所以去年在暮云观的雪地里你才会对着一只冻死的鸟儿哭得那么伤心,对不对?” 忘忧透过眼泪看着面前模糊的脸,依旧是不答反问:“太子殿下把这些事情揭到明面上来,究竟是想怎么样呢?” “太子殿下?”赵祯冷笑一声放开忘忧,反手枕在脑后看着屋顶,缓缓地问:“忘忧,你信命吗?” 忘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干脆沉默不语。赵祯也不等她回答,自顾说下去:“有的人一出生就抓了一把金汤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有的人一出生就命与仇谋,会吃饭的时候就学会了算计。从某些事来讲,你其实比我强许多。” “你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而我只是宰相府里一个二等丫鬟。你的母妃虽然去世了,但你的父皇尚且健在,还有贤王和王妃对你视如己出……你金尊玉贵,前呼后拥;而我……”忘忧话说到一半儿,不由得叹了口气。 赵祯接了她的话,问:“你还有一个兄长,对吧?” 忘忧立刻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赵祯:“你怎么知道?” “我既然能查到你是林宥澄的女儿,自然也能查到当初你们家遭难的时候,你跟你哥哥都不在家。所以,林家活下来的绝不只是你一个。另外,你要相信我,只要我想知道,我肯定能查到你哥哥现在在哪里。但我想听你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却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不公平。”赵祯一脸委屈地看着忘忧。 “你跟我说公平?太医院院正一家在这赫赫皇城之中惨遭灭门,四年来悬案未破,敢问太子殿下,公平在哪里?现在你用一个人尽皆知的故事来戳我的痛处,却还抱怨不公平,真是可笑。” 赵祯长这么大都没被这样抢白过,然而他却没办法生气。 “忘忧,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想要帮你!可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多谢太子殿下。”忘忧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羸弱少年能帮自己什么,也不敢有这样的指望。于是伸手推开赵祯,绕过他下了榻,然后对赵祯福身一礼,平静的说:“请太子殿下恕罪,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先告退了。” “嗳,你……”赵祯想要拦住,忘忧却已经转身出去了。 宋嬷嬷把沈熹年送到赵承泓那里后再回来,进门看见赵祯一个人靠在榻上发呆,便上前来悄声问:“殿下,都问清楚了吗?” 赵祯嘲讽一笑:“她根本信不过我,什么都不肯说。” 宋嬷嬷劝道:“她还是个小孩子,家里遭了那样的事情,搁在大人身上都未必熬得住,殿下突然这么盘问,可不得把她吓坏了?您还得缓一缓,这事儿得慢慢的问。” “我都对他掏心掏肺,她却只是不肯信我……我第一次想要全心全意地对一个人,然而她却……算了,爱怎样就怎样吧!”赵祯从未这样对一个人敞开心扉过,却在忘忧这儿碰了钉子,一时也是委屈地不得了。说完便躺在榻上并转向内侧,给了宋嬷嬷一个消瘦的背影。 宋嬷嬷知道劝也没用,轻轻地叹了口气起身出去了。 午饭的时候,忘忧没有来赵祯跟前。赵祯完全没有胃口,只喝了两口汤又去睡了。贤王妃听说后忙打发赵承泓过来探视,宋嬷嬷只说太子殿下犯困,先让他睡一会儿,睡醒了再吃也是一样。 赵承泓出了门,想想还是不放心,又问宋嬷嬷:“是不是沈熹年冲撞了太子,惹太子生气了?” 宋嬷嬷忙陪着笑脸解释:“没有的事儿!世子别担心了,太子殿下就是上午跟大家聊得太开心,这会儿有些疲倦才说要歇一歇,他难得睡个安稳觉,奴婢们也不敢惊扰,且等他睡醒了,奴婢们一定此后他好好用饭。” 送走了赵承泓,宋嬷嬷回头看看低垂的湘妃竹帘,转身去了厢房。 忘忧一个人靠在床榻的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宋嬷嬷掀帘子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对上她惊恐的眼神,宋嬷嬷的心里也是一阵发酸——宋嬷嬷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凄惨景象没见过?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的她此时心里竟也有些酸涩。 “宋嬷嬷,我……”忘忧想起自己的处境,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你这孩子……嗳!也真是可怜。” “嬷嬷请坐。”忘忧又往里让了让,尽量把自己缩得更小。 宋嬷嬷在她身边坐下来,低声劝道:“你也不必怕成这样。咱们太子殿下今年也不过十三岁,除去太子这一层身份,说句大不敬的话,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今日这事儿他是心急了些,但这也无非是因为‘关心则乱’的缘故。他是真心想帮你,想让你开心,才会这样做的。” 忘忧殷切地看着宋嬷嬷,说:“谢谢嬷嬷来开导我,也请您待我向太子殿下请罪。我……我不想再在这里了,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太子,请他放我回去吧?” “回去?”宋嬷嬷纳闷地问:“回丁府?” “嗯。”忘忧点点头,心想虽然丁府也有诸多是非,但却比这贤王府安逸多了。 宋嬷嬷为难地说:“我去求情倒是没问题。可你也知道咱们殿下的脾气——今儿中午他又没吃饭,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赌气呢。我得等他的气消了才敢上前说话呀。” 忘忧立刻明白了宋嬷嬷的意思,一边下榻一边说:“嬷嬷放心,我这就去厨房。” “哎呀!你去厨房做什么?”宋嬷嬷一把拉住了忘忧,叹道:“所有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管送进去就行了。” 忘忧心想已经这个时辰了,再去做也的确是来不及了,便点头应道:“也好。” “嗳,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宋嬷嬷朝门外招呼一声,叫了两个婢女进来,吩咐:“快帮忘忧姑娘梳洗一下,再拿一套衣裳来换上。你们两个赶紧地去把给殿下准备的汤点端上来。” 两个婢女分头行动,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帮着忘忧从头到脚收拾妥当。忘忧拎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进了赵祯的屋子,转过屏风看见那个面向里睡着的人,心里涌起一股歉意。想想他指着亡母起誓说的那番话,足见他待自己的真诚,可自己只顾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对他的友好一味地躲避。 想明白了这些,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往里走。赵祯根本没睡着,一有人进来他就听见了,听见脚步声到了近前,他忽的一下转过身来,烦躁的斥道:“都说了别来烦我……呃?怎么是你?” 忘忧抿了抿唇,默默地转身把食盒放到桌子上。赵祯看着她打开食盒,把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摆好,方赌气说:“说了没胃口。” “一日三餐,按时按量,这是养生的基本。”忘忧走到榻前,伸手拉了赵祯的手臂,叹道:“你不吃饭,旁人知道你是赌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手艺不佳呢。这若是传到王妃的耳朵里,还以为费尽心思找来的人是废物呢。” “那不正好吗?你被丁府丢回暮云观,做你的小道姑去。”赵祯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却任由忘忧把自己拉起来又按在饭桌旁边。 “暮云观景致虽好,但我可不想天天吃素。”忘忧给赵祯盛了一碗排骨汤,说:“这个排骨是我早饭后就炖上的,你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赵祯扁了扁嘴巴,哼道:“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既然你不想吃素,就坐下来陪我一起。” 忘忧想说尊卑有别,但一看赵祯冷冷的眼神她就把这话咽下去,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赵祯加了一块多肉的排骨放到一个空碗里并送到忘忧面前,说:“吃吧。” 反正屋里只有两个人,忘忧也没什么顾虑,接了碗,拿了筷子夹着肉骨头开始啃。赵祯看她这样,脸上的冰霜顿时消融,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并点头说:“味道还不错。” “这个酥饼也不错,虽然是咸味的但放了些芝麻酱,很香。”忘忧又拿起一个小面饼递给赵祯。 “我吃一半儿。”赵祯说。 “好。”忘忧把酥饼掰开,一半给赵祯,另一半自己咬了一口。 赵祯唇角微勾,接了面饼也咬了一口。 “那个……”赵祯想要说什么,却被忘忧制止。 “食不言。不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要好好吃饭。”忘忧说。 “嗯。”赵祯点了下头,又夹了几根碧绿的青菜丢进忘忧的碗里。 里面两个人安静的吃东西,门口的宋嬷嬷听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朝着廊下的几个丫鬟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因为吃的少,忘忧也没拖着赵祯去饭后散步,直接劝他去午睡。赵祯看着忘忧欲言又止,忘忧犹豫了一下,说:“我得去厨房看看,你晚上想吃什么?明天是端午节,你想吃什么馅儿的粽子,我准备一下。” “随便。”赵祯又恢复了冷脸,自去榻上躺着。 忘忧知道这是生气了,便没有离去,而是在床榻跟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 赵祯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便忽然转过身来,一看见忘忧整个人蜷缩在床下,不由得愣了一下,又伸手扯了她一把,没好气地说:“你若是生病了,谁给我包粽子呢。” 忘忧看着他一脸赌气的样子,无奈的叹道:“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瞧你这样子那点儿像个大人了?” “你……”赵祯气结,瞪着忘忧片刻后又绷不住,自己先笑了。 忘忧扁着嘴巴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赵祯瞪圆了眼睛问。 忘忧叹道:“宋嬷嬷说你十三岁了,可我觉得你只有三岁而已。” “胡说什么?你才三岁呢!” “也只有三岁的小孩子才像你这样,时好时坏,喜怒无常。” “你敢这样说我?!”赵祯倾身向前,逼近了忘忧的脸,近距离地瞪着她。 “我不敢。”忘忧往后躲,差点从榻上翻下去。 “笨蛋!”赵祯拉了她一把,又往里躲了躲。 忘忧借机下了榻,劝道:“眼看就要申时了,你也别睡了。起来看看书写写字,不然晚上又睡不着了。” 赵祯本来就没有睡意,但听说看书写字就懒得动。忘忧也不再多说,而是把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进食盒里,拎着出门去了。 贤王妃听说赵祯没好好用午饭,午睡之后亲自过来探望,又见赵祯面色还好,便劝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总是拿自己的身体耍小性子。不管有什么事情不开心,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嗯,阿娘的教导儿子记住了。”赵祯懂事的点点头。 贤王妃又说:“上午皇后宫中差人来问你的病怎么样了,若好些,明日的龙舟赛还是太子亲临更好。王爷怕你受不了这暑热的天气,便推荐了吴王世子替你去。” “我倒是想出去走走,只是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贤王妃点头说:“那就微服出去透透气也好。细细的体察一下风俗民情,对你的将来也有助益。” 赵祯略带试探地说:“阿娘,其实我更想去城外走走,看看今年的庄稼长势如何。” “这就有些胡闹了!你身体尚未大好,跑到外面去做什么?若有个闪失,让我如何向陛下和皇后娘娘交代?”贤王妃皱眉拒绝。 赵祯拉着贤王妃的衣袖撒娇:“现在是五月里,不冷不热的天气,出去走走也是极好的。整天闷在家里,人都闷成傻子了。” 贤王妃无奈的叹了口气,扭头吩咐宋嬷嬷:“挑几个妥当的人跟着,不能走远,申时必须回来。” ------题外话------ 亲爱滴们,欢迎跳坑! 从今天起到周末也就是11月10号晚上,粉丝榜前三名且粉丝值在5000以上的亲们将获得本宫签名的纸书《一品医女》,加油哦! 第053章 读心,想哭就哭 第二日端午节,护城河里的龙舟赛已经准备了许久,天不亮河两岸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赵祯吃过早饭后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湖绸衣袍带着宋嬷嬷和忘忧坐车从贤王府花园出门,捡着僻静的街道往城外去。出门的时候忘忧还纳闷地问他:“今日过节,你为何穿的这么素净?” 赵祯淡淡地回了一句:“无知,端午乃缅怀先贤之日,穿红挂绿的岂不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忘忧看看自己身上淡蓝色的襦裙,心想我幸亏没穿那套粉紫色的衣裳,否则又要被他指责了。 在宋嬷嬷引着二人悄悄地登上城门楼的时候,忘忧想起了上元节的那个晚上,她跟赵祯一起站在一个极高的地方看漫天烟火,那种登临高处俯瞰众生的感觉又一次回来了。原来这便是尊贵带来的优待,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挤,只有站在这极高的地方才能领略寻常人看不到的风景,这种把芸芸众生才在脚底下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想什么呢?”赵祯扭头问。 忘忧沉吟道:“我在想,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那些人都变得很小。之前偷听先生讲书说‘蜉蝣蝼蚁’,我一直不服,总以为人是万物的主宰,怎么能跟蝼蚁相提并论呢?现在终于体会到了。” 赵祯淡淡地笑了笑,叹道:“可是你别忘了还有一句话叫‘高处不胜寒’。想要在这高处站得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有道理。”忘忧点了点头。 “可惜,这里不是看风景的最佳地点。你看看那边——”赵祯抬手指着旁边最高的城楼,叹道:“赵承渊站的地方才是最高点。” “嗯,那里是最高的地方,万众瞩目。但是你有没有觉得,人若是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个靶子。” “一个靶子?”赵祯玩味地重复了两遍,不由得笑了:“想不到你这样一个小丫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忘忧淡淡的笑了笑,没有接话。赵祯审视着她的神色,皱眉问:“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忘忧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赵祯朝忘忧飞了一个白眼。 “你知道?”忘忧心想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赵祯抬头看了看太阳,拉了忘忧的手说:“走吧。” 太子说走,忘忧一个陪游的自然没意见。遂跟在他身后上了来时的马车往南城门的方向走。 看出不是回贤王府的路,忘忧忍不住问:“我们不回去吗?” “今天天气这么好,带你出去散心。”赵祯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说。 “散心?去哪儿?” “城郊。” “去城郊干嘛?今儿是端午节,不应该跟家里人一起吃粽子吗?” 赵祯不耐烦地皱眉:“怎么那么多话呢?我昨晚没睡好,先眯一会儿,到了再叫我。” 马车出了南城门后沿着管道一直走,忘忧看赵祯闭目养神也不好在多问,想着反正这位身娇肉贵比自己值钱,他都不怕,自己当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就安心靠在车壁上打盹儿。等她一觉醒来,马车已经停在一片树林中。 绿荫遮日,山风清凉,耳边还有淙淙泉水的声音。 忘忧伏在车窗看着幽静的四周,纳闷地问:“这是哪儿?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下车再说。”赵祯起身,率先下车。 “殿下慢点。”马车外的宋嬷嬷伸手扶着赵祯下车,然后又伸手扶忘忧,并叮嘱:“小心点啊。” “谢谢嬷嬷。”忘忧扶着宋嬷嬷跳下马车后环顾周围的环境,只见这里偏僻得很,入目只有绿树葱茏,芳草萋萋,却没有一个人影儿。于是心里越发的不解,又问:“这是什么地方?” “在哪边?”赵祯问宋嬷嬷。 宋嬷嬷去马车后面拿了一个篮子挎上,又看看周围,方指着树林深处说:“走,跟我来。” 赵祯拉了忘忧跟着宋嬷嬷身后往树林里走,跟车的六个随从留下两个跟车夫守在原地,另外两个隐入林中,最后两个跟在忘忧身后进了树林。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溪流声近在耳边,宋嬷嬷又引着大家逆流而上走了一段路,在一片坟冢跟前停了下来。 “这是?”忘忧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心里一阵阵的发酸。 宋嬷嬷轻声说:“这里是你亲人的坟墓,当年出事之后,顺天府受理这一宗大案,查了半年没结果,便由沈家出面把你祖母,父亲等所有林家人葬在这里了。” 忘忧早已经泪水涟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宋嬷嬷率先走到一座坟冢跟前把手臂上的竹篮放下,打开盖子,把里面的果品点心一样样的摆放出来,最后拿出一大叠纸钱。 赵祯低声劝道:“我知道今日是你一家人遭难的日子,你心里难受,就在这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我去那边等你。” 忘忧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宋嬷嬷身边跪下,强忍着心中的巨痛接过宋嬷嬷手里的火折子,拿起一叠纸钱点燃。 “祖母,父亲,小五叔,唐妈妈……紫苏来看你们了……”忘忧一边往火堆上填纸钱一边哽咽着,泣不成声,语不成句,面对着一座座坟冢哭得痛彻心扉。 宋嬷嬷也不好在旁边打扰,便悄悄地退到后面跟赵祯站在一起。赵祯皱眉看着忘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忍不住悄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这份悲痛在她心里压抑了四年了,今日不让她痛快的哭一场是不行的。殿下放心,老奴心里有数。” “可是……她这个样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赵祯犯愁的叹息。 宋嬷嬷抬头看了看日头,低声说:“再耐心地等会儿吧,时辰还早。” 赵祯点了点头,又看了忘忧一眼,终究还是不忍心看,便背过身去。 片刻后,树林里忽然传出一声鸟叫,宋嬷嬷忙寻声看去,跟藏在树上的一个随从对了个眼神,忙低声说:“殿下,有人来了,我们躲一躲。” “可……她呢?”赵祯惊慌地指着忘忧。 宋嬷嬷对旁边的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人闪身便到了忘忧身后,一掌拍在忘忧的脑后把她打晕,然后把人扛起来,两下踩灭了燃烧的纸钱,迅速的随着宋嬷嬷等人躲进了灌木丛中。 赵祯被宋嬷嬷揽着肩膀躲起来的同时,低声吩咐:“林氏亲族没什么人了,故交除了沈家在京城也没有旁人,这片墓地也没多少人知道,我倒是要看看来者究竟是谁。” 宋嬷嬷悄声说:“老奴猜测八成是林家的小公子林逸隽,也就是忘忧姑娘的亲哥哥。” 赵祯看了一眼昏迷的忘忧,皱眉说:“若是林逸隽,倒是可以见一见。” “见?”宋嬷嬷诧异的看着赵祯,不明白他的意思。 赵祯轻声叹道:“我不能总是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总要有忠于我自己的人。我带忘忧绕回马车上,你带林逸隽来见我。” “老奴明白。”宋嬷嬷点了一下头,轻轻地拨开灌木丛往外面走去。 沐霖赶了一夜的路回来,就是为了在这日给家人扫墓。四年了,一家几十口死的不明不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而他如今能够做到的也只是在祭日这天给亲人的坟头除除杂草,烧一摞纸钱。 因为赶路劳累并心事沉重,沐霖直到走到祖母的坟前才发现不妥——怎么祖母的墓碑前不但有瓜果供品,还有人烧过纸钱?!沐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一阵惊恐瞬间袭来,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 忽然身旁的灌木丛中有动静,沐霖的手按在腰间佩剑上,厉声喝问:“谁?!” “是我。”宋嬷嬷缓缓地走到沐霖跟前,然后福了一福。 “你是谁?”,沐霖皱眉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妇人。 “我夫家姓宋,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一声宋娘子。” “这些——是你做的吗?”沐霖侧身指着那些瓜果供品以及燃烧的纸灰问。 “是的。” “为什么?” 宋嬷嬷打量着沐霖,不答反问:“请问公子是谁?又凭什么这么问我?” 沐霖看宋嬷嬷的衣裳打扮不像是寻常布衣,但也不像是世家夫人,心里虽有猜测,但料想不是仇敌,于是回道:“这里是我故人的埋骨之地。” 宋嬷嬷早就从沐霖那双跟忘忧一模一样的眼睛上猜出了他的身份,于是叹道:“实不相瞒,早年间我得了重病,没钱医治昏倒在大街上。是林家老爷救了我。如今我时来运转,想要报答救命之恩,林家人却都不在了……我近日才得知林大人一家埋骨于此,所以过来祭拜一番,聊表心意。” 沐霖听完此言,忙躬身向宋嬷嬷深施一礼。 宋嬷嬷忙后退一步还礼,并问:“公子这是何意?” 沐霖不想说自己是林氏后人免得惹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只说:“宋娘子心怀感恩,重情重义,当受此礼。” “听公子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跟林家有什么渊源?”宋嬷嬷问。 “在下姓沐,祖上跟林家有旧交。”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公子是林家失踪的公子呢,差点认错了人。” 沐霖不理会宋嬷嬷的话,自顾摘下肩上的包袱取出里面的香火纸钱并火折子,跪在坟前开始祭拜。 宋嬷嬷站在一旁看着他从林老夫人的坟茔起,把几十个坟茔跟前都点了香,烧了纸钱,祭拜完毕。方上前劝道:“沐公子,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沐霖疑惑地打量着宋嬷嬷,问:“宋娘子,你还有什么事吗?” 宋嬷嬷微笑道:“沐公子,我家主人想要跟你聊一聊。” “你家主人?”沐霖警惕地眯了眯眼睛,“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忙,怕是没时间见你家主人了。” 宋嬷嬷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傫丝银镯在沐霖面前晃了一下,问:“公子确定不见?” “你!”沐霖看清那支傫丝银镯的同时,已经伸手去夺。 宋嬷嬷一闪身,躲开沐霖的手,轻笑道:“沐公子不要紧张,忘忧姑娘好得很。” 沐霖暗暗地咬牙,责备自己还是太大意了。 “公子,请跟我走吧。”宋嬷嬷引着沐霖往树林外走去。 沐霖看见那辆马车的时候才知道这边还有一条路,若是他刚才从此处经过,定然会起疑心,如此说来,这一切倒像是天意安排。 “沐公子,我家主人在车内等你。”宋嬷嬷抬手指了指马车。 沐霖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子往里一看,脸色顿时变了——“你干什么?!”沐霖怒声质问。 “我若想干什么,还能等到你此时来问?”赵祯低头看了看怀中昏迷的忘忧,一脸的风轻云淡。 沐霖压下心中怒火,再细看时,方发现忘忧虽然是昏迷之中,于是又急切地问:“她怎么了?!”赵祯挑了挑眉稍,轻声叹道:“太过伤心,哭晕了。” 沐霖打量忘忧,见她衣衫完好发辫一丝不苟,不像是被这少年唐突的样子,方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沐霖顿时明白了刚才祖母坟前的供品和纸钱原来并不是什么宋家娘子所为。再看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一身寻常富家的衣袍,但从神态相貌上便可看出绝非等闲之辈,可妹妹不是在丁巍的府中吗?此人又是谁? “我是赵祯。”赵祯坦然地看着沐霖,唇角微勾,略带一丝嘲讽地说:“林公子真是深藏不漏啊。” 沐霖心中一沉,忙拱手行礼:“沐霖参见太子殿下。” 赵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忘忧,淡淡地问:“沐霖,是你现在的名字?” “敢问太子殿下,我妹妹怎么跟你在一起?” “这件事情等会儿再说,现在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跟你谈。”赵祯说着,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守在旁边的宋嬷嬷朝着随从和车夫摆了摆手。众人默默地欠了欠身,各自推开十步意外。宋嬷嬷也往外退了几步,警惕这周围的动静。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沐霖从马车里下来,朝着宋嬷嬷点了点头,默默地离去。 宋嬷嬷朝着众人摆摆手,随从和车夫都靠拢过来,宋嬷嬷扶着车夫的手臂上了马车,一行人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车内,宋嬷嬷看着依旧昏迷的忘忧,小声问:“殿下,把忘忧姑娘叫醒吧。” 赵祯摇了摇头:“进城再说。”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问:“那林公子……怎么说?” “我真心待他,又答应为他查清灭门冤案,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宋嬷嬷心知对于林逸隽来说这两个条件都抵不上忘忧一个,但依旧称赞道:“殿下英明。” 忘忧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了贤王府。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茫然地看着赵祯和宋嬷嬷,问:“我怎么了?” 宋嬷嬷小声叮嘱:“姑娘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现在咱们已经回了王府,你可不许再伤心了,小心让旁人看出端倪,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忘忧点了点头,呢喃道:“我知道……嬷嬷放心,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赵祯拿了面前的残茶倒在自己的帕子上,然后递给忘忧说:“擦擦你的眼睛,又红又肿的难看死了。” “多谢。”忘忧这才觉得眼睛又疼又痒,忙接了帕子捂在眼睛上。沁凉的帕子湿润了眼睛,也让她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清醒过来,并诚恳地向赵祯道谢。 赵祯沉声说:“你信我,便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嗯,我信你。”忘忧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赵祯满意地伸出手按了按她的后脑勺,然后默默地起身下车。 * 忘忧又在贤王府住了两日,宋嬷嬷便回明贤王妃说忘忧姑娘已经把点心和汤水的制作方法教会了自己并写了下来,贤王妃很是满意,准备了一些首饰衣裳,又打发了两个管家娘子把忘忧送回丁府。 丁夫人在嘉熙居接待了贤王府的管家娘子,知道贤王妃对忘忧很是满意,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待把客人送走,丁夫人又叫翡翠细细地问了忘忧在贤王府都做了些什么。忘忧只说一直同宋嬷嬷在一起,无非是在厨房帮忙,教那些厨娘们一些手艺,对太子赵祯只字未提。 回到疏影阁,忘忧把贤王妃赏给自己的东西全都送到丁素云面前,又把跟翡翠说的话一字不差的对丁素云讲了一遍。丁素云也没什么异议,只说:“既然是王妃赏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罢。” 忘忧自然不会自己留着,当下便挑了最好的衣料送给了丁素云,又挑了一只白玉手环送给紫萼,回了自己房里后又挑了一匹颜色素雅的湖绸和一对赤金耳环分别送给陈妈妈和茉莉母女。 疏影阁上下都得了好处,自然各自欢喜,陈妈妈又觉得忘忧巴结上了贤王府,对她更加体贴照顾,私下里一再叮嘱女儿,要好好地跟忘忧学习,将来也能博个好前程。 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起来,民间有六月里不串亲的说法,原因就是天气炎热,出门时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裳简直受罪,所以进了六月里,各家各府的雅集诗会便都歇了。忘忧每日都待在疏影阁里,天气好的时候去花园子采些花果,阴雨天便留在屋里看看书,查找一些药膳古方,日子过得也算得上清闲。 这日丁素云去上房给丁夫人请安,回来便有些闷闷不乐。忘忧悄悄地问跟着去的茉莉,茉莉小声说:“吴王世子跟沈家大姑娘的婚期定下来了,八月初十。” “这……”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难道四姑娘心里还惦记着赵承渊?再怎么说,身为宰相之女也不可能跟旁人共侍一夫啊!何况丁巍跟皇后娘娘站一条线,跟沈家算是政敌了。 茉莉拉着忘忧悄声笑道:“好啦!主子们的事情用不着咱们瞎操心,再过些时日就是中元节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放河灯呀!” “日子过得好快,这就要中元节了。”忘忧想起端午节去给家人扫墓,转眼间又是中元节了。只是这次没有赵祯帮忙,只能默默地去放河灯给亲人祈福了。 茉莉看忘忧又发呆,忙摇了摇她的衣袖说:“姐姐,不如我们自己动手,做几个别样的河灯啊!” “你就不怕四姑娘忌讳?还是好生当差,到时候咱们去买几个好看的就是了。”忘忧心里想着旁的事情,又催促茉莉:“天阴了,你赶紧的去把姑娘的衣服收一收吧,免得被雨淋了又要重新浆洗。” 茉莉扭头一看窗外,急匆匆的跑了出去。忘忧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把银铫子里炖的莲子羹盛了半碗,端着往丁素云的房里来。 丁素云靠在榻上看书,忘忧进来也没注意。忘忧把莲子羹放到她手边的小方几上,轻声说:“姑娘,天气炎热,您用一点莲子羹吧。” “放着吧。”丁素云没有抬头。 忘忧便站在一旁安静的等。丁素云看完一页,抬手拿莲子羹时发现忘忧还站在跟前,因问:“你有什么事吗?” “姑娘,我想借您收藏的两本经书抄一下。” 丁素云奇怪的问:“什么经书?你抄经书做什么?” 忘忧抿了抿唇,低声说:“我是想着中元节快要到了,我想借姑娘的《往生神咒》和《酆都灭罪经》,抄几遍给我的逝去的亲人们。” 丁素云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书架跟前找出这两本经书递给忘忧,低声叹道:“你是个有孝心的,这也是积功德的事情。你抄好了之后,我帮你送到小佛堂里去供上,等到中元节再拿去烧给你的亲人。” “多谢姑娘。”忘忧双手接过经书,对丁素云深施一礼。 丁素云笑了笑,说:“不用谢,这几天你不用来我跟前伺候了,就安心地抄写经文吧。” “忘忧深谢姑娘恩情。”忘忧再次施礼,然后告退出去。 紫萼从外面进来刚好撞见忘忧,看她出去后方问丁素云:“忘忧居然拿了两本书出去?我没看错吧。” “中元节快到了,她要抄写经文给她逝去的亲人祈福。你这便吩咐下去,这几日有什么事情都不要烦她了。” 紫萼叹道:“姑娘待她真是好的没边儿了。” 丁素云一脸正色地叮嘱紫萼:“我料定她绝非久居人下之人,你以后也别对她呼来喝去的。” “不就是在贤王府住了几天吗?还能一步登天了不成?” 丁素云皱眉斥道:“如今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为姑娘委屈。”紫萼委屈地说。 “委屈?你细想想,在她来疏影阁之前咱们不是更委屈吗?说起来你比我还大两岁呢,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争一时的长短?”丁素云没好气地说道。 紫萼忙低头答应:“奴婢知道了。” 忘忧闭门三日把两份经文各抄了十二份,再给丁素云还书的时候,拿了六份给她,说是抄给梅姨娘的。 丁素云自然感谢,第二天便跟丁夫人说想要去暮云观上香。丁夫人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出门不方便,便让丁澈带着家人跟着。张俞颖悄悄地跟丁锦云商量着也要跟着一起去。丁夫人想着她们也许久没出门了,便一并允了。 这日丁府五辆马车从西侧门出来,浩浩荡荡的穿街而过,引得百姓们纷纷侧目。至暮云观,丁澈和三个妹妹一起先去大殿上香,丁素云把忘忧抄写的经文以及她自己抄写的一并交给主持道长供奉在香案上,又说要去后殿给梅姨娘的牌位上香。 “这是你为梅姨娘抄的经文吗?”丁澈随手拿了一份,展开看时,不由得愣住了:“咦?四妹妹,这好像不是你的字吧?” 张俞颖凑过来一看,也说:“四妹妹的字娟秀清丽,而这经文的字就……四妹妹,这谁帮你抄的呀?” 丁素云淡淡的笑了笑,把经文从丁澈的手里拿回来,说:“这是忘忧为我阿娘抄的。字好不好都在次要,她的一番心意总是好的。” “哟!忘忧可以呀!还有这份心思?怪不得四妹妹那么疼你。”张俞颖说着,扭头看忘忧,眼神里带了几分嘲讽。 忘忧勾了勾唇角没说话,丁素云则替她接了张俞颖的话:“我要去后殿给我阿娘上柱香,就不陪二哥哥和姐姐们去逛了。” “我听说暮云观的紫薇花开得极好,我们去看花儿,四妹妹你办你的正事儿吧。”丁锦云说着,拉了张俞颖急匆匆的走了。 丁素云有些纳闷地看着丁澈,丁澈笑道:“四妹妹去跟梅姨娘说话,我就不打扰了。咱们再这里用过素斋再回,午后申时你来这里跟我们汇合。” “好。”丁素云目送丁澈离开,方扭头对紫萼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忘忧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紫萼却听明白了。一行人到了后殿,紫萼和茉莉陈妈妈把贡品在梅姨娘的牌位钱摆放整齐之后,悄声说:“我去照料一下姑娘的午饭,让忘忧和茉莉在这里陪姑娘吧。” 紫萼一向跟丁素云寸步不离,而料理茶食一向是忘忧的差事,今日忽然换过来,倒是让忘忧有些纳闷。然丁素云很快给出了解释:“你既然抄写了经文,便陪我一同跪经祈祷吧,也给你的家人祈福。” 忘忧忙躬身道谢,随后安心地跟着丁素云跪下,默默地为自己的家人念经祈福。 跪了一个时辰便是中午,午饭的时候丁澈和丁锦云张俞颖都没回来。紫萼进来服侍丁素云净手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丁素云面露惊讶,继而又冷笑一声,把手巾丢回铜盆里。 忘忧在旁边看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多说多问。丁素云吃饭的时候只要有紫萼在一旁就可以了,忘忧被陈妈妈叫了出去。茉莉拉了忘忧小声说:“姐姐,三姑娘和表姑娘跟沈公子,韩公子等几位世家公子一起对诗呢。” “对诗也没什么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忘忧不解地问,“难道是因为沈熹年文采不好闹了什么笑话?” “沈公子的文采好不好倒不重要,我只看见咱们二公子非常恼火,竟不管不顾自行下山去了!” “什么?!”忘忧这下没办法淡定了,皱眉问:“他怎么能把三位姑娘丢在这里自己回去呢?” “这也怪不得咱们二公子,实在是表姑娘太过分了。”忘忧无奈的摇头。 “她还能怎么过分?” “她……哎呀,反正我也不懂,但听紫萼姐姐说,她借着作诗的机会向沈公子表示倾慕之情呢!” “少女怀春,向自己喜欢的少年郎表露情谊也没什么不好呀。” “可是沈公子却一点都不领情,直接一句话怼在表姑娘的脸上。” 这的确是沈熹年能赶出来的事儿,一点心机都没有。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 茉莉拉了拉忘忧,神秘的问:“姐姐不想知道那沈家公子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忘忧问。 “他说,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张姑娘别枉费心机了。” 这家伙还真是个直嘴炮!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问:“那表姑娘岂不是没脸见人了?” 茉莉惋惜地叹道:“表姑娘没脸见人倒也没什么,只是可怜了咱们二公子——他可是一向把表姑娘放在心上的。咱们夫人也早就有这个意思,如今闹了这么一场,可怎么收拾呢?” 忘忧低声提醒道:“好啦!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咱们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回去之后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千万不可胡乱传说。” 茉莉忙答应着:“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你说说。对旁人我是绝不会多嘴的。” “好了,吃饭了,我都饿了。”忘忧拉着茉莉进了厢房。 第054章 背锅,当街撒泼 忘忧原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了,却完全没想到自己已经被扯进这件事情里。 张俞颖被沈熹年明明白白的拒绝之后,面子上搁不住,便追着沈熹年问:你喜欢谁?还说若沈熹年说出那人的名字来,她便不再纠缠。 沈熹年喝了些酒,被张俞颖纠缠得心烦气躁,当时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个名字:“忘忧。” 张俞颖顿时觉得收到了极大的羞辱——她一个世家之女,竟然被一个奴婢给比了下去,以后还让她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张俞颖抱着丁锦云失声痛哭,说自己丢尽了家里的颜面没脸再活下去,又是上吊又是撞墙,撒泼寻死。 丁锦云本来就是个暴脾气,事情弄成这样她也觉得颜面尽失,一把推开拦在自己面前的奶娘急冲冲往丁素云这里来。 “忘忧!”丁锦云气呼呼地站在院子里高声喝喊。 丁素云正在吃饭,听见这动静吓了一跳,忍不住皱眉对紫萼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她心里有火也不能冲着咱们来。” 紫萼应了一声,挑起门帘出来,笑道:“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了什么事儿居然发这么大的火?小心别气坏了……” “少废话!忘忧呢?叫她出来见我!”丁锦云怒声说。 “奴婢在呢,三姑娘有何吩咐?”忘忧也出来了。 “你这个贱婢!”丁锦云狠狠地骂了一句,快步冲上来打了忘忧一记耳光。 丁素云听见动静不对赶出来时终究慢了一步,眼看着忘忧倒在地上,她急切的喊了一声:“三姐姐!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问问这个小贱人都干了什么?!”丁锦云说着还要上前踢忘忧,却被茉莉冲上来死死地拉住。 “三姑娘饶命啊!”茉莉拖着丁锦云的胳膊跪了下去,用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拖住她,“忘忧姐姐一向不跟人争长短,不知哪里冒犯了三姑娘,还请三姑娘看在四姑娘的面子上饶了她吧!” “开滚!”丁锦云又把怒火洒在茉莉身上,扬手又是一巴掌。 丁素云上前来挡在忘忧前面,正色劝道:“三姐姐!这里是修行之地,不宜喧哗。另外,忘忧和茉莉是我的人,即便有什么错也是我来惩戒。还请三姐姐住手!” “你还有脸说什么清修之地?你屋里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狐媚!一门心思的勾引爷们儿!你这个做主子姑娘的还真是会调教人!”丁锦云说着,抬脚把茉莉踹开。 紫萼上前来把丁素云揽在怀里,瞪着丁锦云质问道:“三姑娘心里有火朝着咱们做奴才的撒气原也没有人敢说什么,只是四姑娘是您的妹妹,您这般口出污言,毁了一家子的名声,与您又有什么好处?” “你这贱婢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嚣?!”丁锦云指着紫萼骂道。 丁素云把紫萼拉到一旁,直视着丁锦云,蹙眉质问:“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三姐姐你这般咄咄逼人,可是因为心虚吗?” “你说我心虚?”丁锦云抬手指着忘忧,质问道:“这个小贱人私下里跟那个沈熹年勾勾搭搭,你敢说你不知道?或者这根本就是你的主意,想要以你庶出的低贱身份攀上沈家这个高枝?!” 丁素云抬手说:“三姐姐慎言!这种乡野村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怕是有失身份了。” “三姑娘慎言!”忘忧也怒了,她一向低调并不是懦弱,女孩儿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她自然不能任由丁锦云这般污蔑,于是上前两步走到丁锦云面前,理直气壮地说:“你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什么勾搭?什么攀高枝儿?还请你把话说明白些!我这脑袋小,可顶不住这么大一口黑锅!” “哼!真是可笑!你敢说你没勾搭沈熹年?之前他来我们家就总是盯着你,亏了你还编出那么多瞎话来,博得众人的同情!你这副弯弯绕的心肠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呢!”丁锦云说着,又扫了丁素云一眼,言外之意十分明白,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都是丁素云的主意。 “三姑娘请先息怒。”陈妈妈上前挡在忘忧前面,劝道:“这道观里人多眼杂,各大世家都常来常往,您如今在这里嚷嚷得众人皆知,丢的是咱们宰相府的颜面。俗话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宰相府的名声坏了,三姑娘的名声还保得住吗?家主和夫人又该如何在这京城立足?请三姑娘消消气,不如咱们即刻收拾一下回家去,有什么事情关起门来说才妥当。” 随后追来的李妈妈也拉了一把丁锦云,低声劝道:“姑娘太莽撞了!今日这暮云观里有七八家公子们雅集,您就这样喊起来,真是大大的不妥。” “好!那咱们就去母亲面前把这件事情分说清楚!”丁锦云咬牙切齿地指了丁素云一下,转身离去。 丁素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忘忧,默默地回屋。 忘忧赶紧的跟了进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对不起,是奴婢连累了姑娘。” 丁素云扭头看着忘忧,无奈的问:“你跟那个沈熹年……” 忘忧忙解释道:“姑娘明鉴,我跟沈熹年并没瓜葛,若您不信可以问茉莉。当时是他的狗伤了茉莉,才引起后面那些事端。而且那件事情已经成了过去,我已经很久没见沈公子了,并不知道今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沈公子真是……想要拒绝旁人也要找一个好些的理由嘛!无缘无故的牵扯到你的头上,可你……”丁素云深知此事十分棘手——忘忧再怎么样也不能跟张俞颖抗衡,张俞颖可是丁夫人的内侄女,她姑侄俩同出张家,若张俞颖丢了颜面,那丁夫人岂不是也要颜面扫地? “要不,请慧慈道长替你说几句话?”丁素云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又忍不住摇头。 忘忧也摇头说:“慧慈道长身为出家人,早就超脱红尘不问世事,怎么能让这样的事情扰了她的清净?姑娘放心,忘忧行得正坐得端,并没什么好怕的。到了夫人面前您只管说什么都不知道。反正您也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看我自己的造化罢了。” 丁素云焦急地叹道:“你这话说得轻巧,以她们两个再夫人心中的位置,你的小命保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没事。生死有命罢了。只是这次给姑娘惹了麻烦,忘忧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先给姑娘赔罪了。”忘忧说着,给丁素云磕了个头,便站了起来。 丁素云这才发现忘忧居然不以‘奴婢’自称了,而且此时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抬着头挺着胸,俨然是一个清傲的大家闺秀,半点也没有为奴为婢的样子。 这时,紫萼进门来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姑娘,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回了。” “回吧。”丁素云叹了口气,转身向着梅氏的牌位磕了个头后起身出门去。 一行人来去匆匆,走的时候丁素云只来得及让陈妈妈去跟道观的主持打了声招呼。 马车浩浩荡荡而行,在正要进城门口的时候被沈熹年和韩枫追了上来。 沈熹年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忘忧”二字之后,便感觉自己又做了一件蠢事,当时便要找丁澈说明,熟料丁澈因为张俞颖表白沈熹年,一气之下自己先回城了,沈熹年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他,又想去找张俞颖,半路上却被韩枫拉住了。 “这种时候你去找张姑娘,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韩枫劝道。 沈熹年忽然灵光一现,催促韩枫:“你速速回城去找我那准姐夫,他跟丁大人有师生情谊,一向走的亲近。这件事情让他务必帮忙!” 韩枫想说旁人怎么好插手这些事,但看沈熹年急的满头大汗,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牵了马便急匆匆回城自去找沈夫人想办法。 沈熹年急匆匆去后殿找忘忧时听说丁家的女眷已经离去,他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直接策马追赶,想着不管怎么说先拦一下她们,也好给韩枫争取点时间。 沈熹年策马疾驰,终于赶在丁家的马车进城门口之前追上了他们。“等等!”沈熹年手中马缰绳一拉,横马挡住了丁府的马车。 丁锦云的乳母李氏从马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问:“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我有话要跟你们家张姑娘说。”沈熹年说。 李妈妈不满的说:“沈公子,您有话请来宰相府,当着我们家老爷和夫人的面说就罢了,拦在这里算怎么回事?请你速速让开,别耽误了我们回府。” “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有必要闹到宰相大人和夫人面前吗?”沈熹年笑呵呵的说道。 “沈公子,有些事在您看来是小事,可在我们看来却是天大的事。眼看着天就要黑了,这里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劳驾您让路吧。” 沈熹年扯着脖子喊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跟你家表姑娘张俞颖说,你让她出来,我说完就让开。” 李妈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丁锦云掀开车窗帘子要骂人,被李妈妈一把按进去。旁边的檀儿也劝道:“姑娘,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是少惹些是非为好!免得老爷夫人生气。”而张俞颖死活不肯露面,抱着她的丫鬟画眉呜呜地哭,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双方僵持着,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丁素云想着再这样下去只会更加丢人,于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要起身说话,却被忘忧一把按住。 “四姑娘,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您别趟这趟浑水了,还是让我来。”忘忧说完,起身出去。 “你要做什么?你别胡来!”丁素云担忧想要拉住忘忧,奈何忘忧的衣料太滑,她话音未落忘忧已经下了马车。 “沈熹年,你给我下来。”忘忧指着马上的沈熹年喊道。 沈熹年看见忘忧有些心虚,磕磕巴巴的说:“你凶什么?下……下来就下来!” “沈熹年,你当真以为我们怕你吗?”忘忧指着沈熹年的鼻子骂道,“你最好给我滚到一边儿去,否则……” “否则怎样?”沈熹年下马之后才看见忘忧左侧的脸颊又红又肿,应该是被人打了耳光。 忘忧咬牙瞪他一眼,警告道:“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你敢?!”沈熹年此时才觉得有些骑虎难下,如果就此躲开,那么张俞颖一定更加恨忘忧,忘忧在丁家的日子则会举步维艰。说起来此事皆因自己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要如何补救才能让忘忧从这一场混乱中脱身呢? 忽然,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嘿!这沈家少爷居然当街阻拦丁府女眷的马车,真是无法无天喽!” “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欺负人家女眷算什么本事呢?” “这武将家的公子哥儿就是纨绔成性!没有教养!” …… 对啊,我是顽劣成性,没有教养的沈熹年啊!沈熹年忽然灵光一现,笑嘻嘻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摸忘忧的脸颊,并坏笑着嘟囔:“这丫头长得真不错……” “混账!”忘忧气急之下,挥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嗬——”沈熹年脑袋一歪,顿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我的天哪!”围观的百姓们一阵惊呼。 “这……”马车里的丁素云也吓了一跳,她全然没想到忘忧敢打沈熹年。 挨了这一巴掌之后,沈熹年心里瞬间定了下来,如此,他对张俞颖说喜欢忘忧的话就变成了自己一个人的单恋,跟忘忧没什么关系了。那么丁家应该也不会为难她了。 “滚开!”忘忧怒吼一声并用力推了沈熹年一把,沈熹年一个趔趄退到了街边,一脸懵懂,像是被打傻了。 李妈妈见状,忙吩咐车夫:“别愣着了!快走!回府!” “劳驾,劳驾——小心车!”车夫挥着马鞭吆喝着,等看热闹的百姓们渐渐散开,方驱车进城急急地回丁府。 忘忧直到下车的时候才明白沈熹年的用意,他挨了自己一记耳光,换得一个单恋丁府小丫鬟的名声,怕是以后在世家子弟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忘忧?忘忧?!”紫萼叫了两声,见忘忧没有反应,便上前推了她一把,“怎么了你?快下车啊!” 忘忧恍然回神,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哑声应道:“好,知道了。” “怎么,现在才害怕?刚才打人的气势哪里去了?”紫萼伸手拉了忘忧一把,又笑道:“不过,我是真佩服你。沈家那个小公子就是欠教训!”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他欠教训也轮不到你们。”丁素云皱眉斥责道。 紫萼抿了抿唇没敢反驳,拉着忘忧一起跟丁素云往丁夫人房里去。事到如今躲是躲不掉了,该打该罚都听天由命吧。 丁夫人黑着脸听完乳母李氏的述说,手指紧紧地捏着小炕桌的一角,沉默不语。自己娘家的侄女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已经让她恼火了,养的儿子居然这样混账,把妹妹丢在外面自己跑回来,这话若是传出去,只怕没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丁家二公子做媳妇了! 立在旁边的谢氏看看一脸怒色的丁锦云,再看看哭得泪人儿一样的张俞颖,最后目光落在丁素云的脸上,但见她低眉敛目,目光沉静如水,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心中不免再次感慨,这位四姑娘的涵养功夫真是了得。 “母亲,那个沈熹年真是太嚣张了!竟然还敢在城门口拦我们的马车!”丁锦云生气的控诉着。 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问:“然后呢?” 乳母李妈妈忙说:“老奴跟那沈公子讲道理讲不通,后来还是忘忧下了车跟他吵了一架,还……甩了他一巴掌,那沈公子被打懵了,我们才回来的。” “什么?!你们……”谢氏被吓了一跳,忙指着忘忧问:“你打了沈公子?” 忘忧膝行两步上前,伏在地上说:“请夫人和大娘子明鉴,他沈熹年先羞辱表姑娘,又羞辱忘忧,然后当街拦车便是没把咱们府上放在眼里,我……奴婢一时没忍住就抽了他一巴掌。” “这……”谢氏不知该说什么,遂回头看丁夫人。 丁夫人听了这番话之后不但没生气,脸色还缓和了些。 “母亲?”谢氏试探着叫了一声:“此事该如何处置?我们……” 丁夫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摆摆手说:“你们都各自回去吧,这事容后再议。” “回去?”丁锦云不解地看向谢氏。 谢氏上前把丁锦云拉起来,说:“妹妹们今儿也累了一天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彩琴,你送俞颖回去,好生照顾她。” 彩琴忙答应了一声上前扶起丁锦云,紫萼和陈妈妈也把丁素云扶了起来,一行人簇拥着三位姑娘往外走。唯有忘忧一直跪在地上没动。 丁夫人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忘忧——她身材娇小,还是个孩子的模样。这样的一个小女娃儿,居然敢对沈熹年动手。而沈熹年被她打了,居然没有反击。 仅仅是因为被打懵了?这样的话丁夫人是绝不会相信的。 “忘忧,你起来吧。”丁夫人说。 “谢夫人恩典。”忘忧缓缓地站起来。 丁夫人轻声叹了口气,方问:“你跟沈家这位小公子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忘忧便把跟茉莉上街初次遇到沈熹年开始,到后来他来丁府做客为难自己,然后端午节前后在贤王府又被他纠缠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丁夫人听。最后说:“至于今日之事,奴婢一直跟在四姑娘身边,于暮云观后殿跪经祈福,并没见着沈公子。在暮云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并不知晓,所以被无端牵连万分恼火,才会一怒之下打了他……奴婢自知闯了祸,不敢为自己狡辩什么,若沈家前来问罪,夫人只管把奴婢交给沈家,奴婢绝无怨言。” 丁夫人轻声冷笑,说道:“我堂堂宰相府,还不至于出了事就把你一个小丫头推出去顶罪。” 忘忧没有接话,她猜测不出丁夫人的打算,也不想徒劳瞎猜。 丁夫人又说:“你回去吧,这件事情就烂在心里,我不许外面有什么闲话。” “是,奴婢告退。”忘忧福了一礼,退出嘉熙居房门正要回疏影阁去。却见管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于是多留了个心眼儿,站在廊檐下没急着走。 “夫人,沈家夫人带着沈公子前来拜访。”管家站在门口回道。 里面半晌没动静,却是丁夫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对管家说:“请沈夫人和沈公子到凝晖堂奉茶。”等管家答应着出去,丁夫人又吩咐谢氏:“叫人去跟澄哥儿说,让他去凝晖堂会客。” 丁夫人走出房门,刚好看见立在廊檐下的忘忧,又说:“你也来。” 忘忧欠了欠身,跟在丁夫人身后往凝晖堂去会沈夫人和沈熹年。 丁夫人带着谢氏以及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们至凝晖堂,跟沈夫人寒暄见礼,然后分主宾落座。沈夫人不等丁夫人开口询问,便说明来意:“我是替这不长进的东西赔罪来了。”沈夫人说着回头瞪了沈熹年一眼,斥道:“还愣着做什么?!” 沈熹年垂头丧气的朝丁夫人深施一礼,然后弯着腰不起来。沈夫人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一个仆妇,那人朝着门外拍拍手,便有家仆抬着两个箱子进来,把箱子放下之后掀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绸缎,香料,茶叶以及一套精致的白玉酒具。 “沈夫人这是何意?”丁夫人故作诧异地问。 “这是我们的一点歉意,今日之事想必夫人也已经听说了,我们家这死小子从小被娇惯坏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贵府是宰相门第,清流人家,今天的事情都是这傻小子喝多了酒胡言乱语得罪了张家姑娘,所以我带着他赶过来给夫赔罪,就请夫人多多包涵些吧。” 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丁夫人也不好再为难,只淡淡的笑道:“沈夫人言重了!小孩子家吵架拌嘴的多了,我刚把她们姐妹骂了一顿,叫她们去祠堂罚跪了。沈家哥儿别躬着了,坐吧。” 沈熹年直起腰来瞄了一眼忘忧,又赶紧的去看沈夫人。沈夫人没好气地说:“还不谢过宰相夫人?” “晚辈深谢夫人宽宏大度。”沈熹年又朝着丁夫人躬身一礼,方走到沈夫人身侧站好。 堂中气氛有些尴尬,恰好有丫鬟们端着茶点进来,丁夫人抬手说:“请用茶。” 沈夫人含笑点头,刚端起茶盏,便听见门外有人回道:“回夫人,吴王世子来了。” 众人一愣之际,丁澄已经陪着赵承渊进来了。大家忙起身各自见礼,丁夫人请赵承渊上座,赵承渊是沈家的准女婿,虽是皇族但也不敢废了礼数。忙请沈夫人上座,等沈夫人落座后他方落座。丁夫人的目光扫过赵承渊又落在沈熹年身上,不由得暗想这赵承渊是给沈家撑腰来了。 既然赵承渊亲自登门,丁夫人心中纵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先按下去。当时便命人准备宴席,请沈夫人等人一起用晚饭。谢氏忙去张罗铺设桌椅榻席,彩琴亲自去厨房督促,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桌丰盛的宴席便摆在凝晖堂。 忘忧见沈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提沈熹年挨了一巴掌的事儿,想着自己是白担心了,便想着趁着大家都忙碌之际抽身回疏影阁,却不料一转身遇见了赵承渊。 “忘忧,你怎么样?”赵承渊的眼神落在忘忧依旧红肿的侧脸上,眉头也皱了起来。 忘忧忙福身行礼:“多谢世子挂怀,奴婢没事。” “这次是熹年太莽撞了,胡乱说话,平白连累了你……不过他是真的知道错了。”赵承渊微笑道。 “世子这是说哪里话?想必沈公子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说起来倒是我不好,一时气急了,居然跟沈公子动手……” 赵承渊忙打断了忘忧,笑道:“你不必担心,沈夫人并不知道你打了他,所以也不会提及此事。” 忘忧闻言心里更加内疚,忽见赵承渊身后有人抱着酒坛子过来,忙福了一福,低声说:“世子请堂内安坐,奴婢先告退了。” 赵承渊点头,看着忘忧离去方进了屋里。 丁沈两位夫人携手入座,丁澄下手相陪,左右分别坐着赵承渊和沈熹年,谢氏亲自执壶斟酒。尚未动筷之际,沈夫人笑道:“我知道今日张姑娘受了委屈,不如就请出来,让我家这臭小子给张姑娘赔个不是吧。” “说什么赔不是的话?原本就是她们贪玩不懂事,先惹恼了沈公子罢了。说起来,是我们该去府上赔罪的。”丁夫人说着,又给身边的翡翠使了个眼色,“你去瞧瞧,就说沈家夫人带着沈公子来了,让她过来见见。” 翡翠欠了欠身默默地出去,没多会儿功夫又回来,小声说:“回夫人,表姑娘已经睡下了。” 沈夫人诧异地问:“这么早就睡下了?莫不是心里不痛快不愿出来吧?” “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长的气性?不过是一天半天的,闹过去也就没事儿了。沈夫人,我敬你一杯。”丁夫人举起酒杯,把这话带了过去。 张俞颖的确是心里不痛快,她又羞又恼,颜面扫地,更不愿出来面对沈家母子。彩琴怕她想不开闹出点什么事故来,专门打发了两个稳重的仆妇过来照顾着,还拜托丁锦云也过来陪着她说话开解。 丁锦云看张俞颖哭累了,又忍不住凑过去靠在她身边问:“你究竟怎么想的呢?真就那么喜欢那个沈熹年吗?我看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棒槌,也就是长得好看些,若论文采和性情,他可比我二哥哥差远了!” 张俞颖叹了口气,转身向里不说话。她是真的喜欢沈熹年,自从那次马球会上跟他打了一次马球就喜欢上了,这次去暮云观,也是因为打听到沈熹年今日在暮云观跟几位公子雅集,才撺掇着丁锦云一起去的。然而却没想到她倾慕沈熹年,沈熹年却对她没有丝毫情谊,随口说出“忘忧”的名字,只为了堵上她的嘴。 “可是今儿这事情闹的好些人都知道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呢?”丁锦云担心地推了推张俞颖。 “能怎么办?大不了我一根绳子把自己勒死也就罢了!”张俞颖说着,把自己的连直接埋进被子里。 丁锦云把她拉出来,劝了两句见没用,忙转了话题,说:“你还别说,几天忘忧那丫头抽了沈熹年一巴掌,还挺解恨的哈?” 张俞颖扁了扁嘴,嘲讽地反问:“哼,你也不想想,那沈熹年是什么脾气?他能让忘忧这样的人抽他一巴掌还不吭声?” 丁锦云又细细的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失笑道:“他怕是被打懵了吧?说实话我当时也懵了。” 床榻上的姐妹二人喋喋不休的说话,地下七八个丫鬟婆子守着不敢走开,春雨不动声色地走到李妈妈跟前悄声说了几句话便退了出去。因她是丁夫人房里的人,不过是凑数过来照看张俞颖,李妈妈自然不为难她。 春雨出来便悄悄地去疏影阁找忘忧去了。此时忘忧还没回来,只有茉莉一个人在她的屋里收拾。茉莉今天挨了一巴掌外加一脚,心里委屈的不行不行的,春雨一问,她肚子里的苦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叽里呱啦说个没完。春雨在灯光前仔细看了看茉莉的脸,皱眉问:“我听说忘忧也挨打了?” “可不是嘛!三姑娘二话不说冲上来就打人,忘忧姐姐连躲都忘了。” 春雨心疼的叹了口气,低声全解道:“三姑娘就是个爆碳脾气,这事儿说起来还是怪表姑娘和沈公子。” 茉莉不满地抱怨道:“谁说不是呢,那表姑娘平日里看着很和善可亲的一个人,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她自己没脸,干嘛要扯上旁人?那沈公子今日嘴里说出来的是忘忧姐姐,若是他说是哪位公主郡主,难道她也撺掇着咱们四姑娘去打人不成?做不过看我们是奴才,就往死里作践罢了!” 春雨心里赞同茉莉的话,但还是劝她:“好了,你这些话也别到处乱说去,免得又惹麻烦。” 忘忧回来后先去见了丁素云,丁素云问了几句前面的情形,知道没什么事儿便让忘忧早些下去歇息。忘忧回自己房里,见春雨和茉莉坐在一起便笑问:“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在那边听她们叨叨烦得要死,便找了个借口跑出来了。你怎么样?那沈家夫人有没有为难你?”春雨凑近了看忘忧的脸颊。 忘忧按了按自己的脸颊,轻笑摇头:“没事,沈夫人带着沈公子上门赔罪的,根本没理会我这茬儿。” “仅仅是赔罪?”春雨有些意外,心想自己儿子被打了,还能上门赔罪,这沈夫人的涵养功夫可真是好呢。 忘忧点头说:“吴王世子都来了,沈夫人还带了许多礼,只说赔罪没有说旁的。” 春雨越发的某不找头脑,连连摇头说:“连吴王世子都搬来了?不至于吧?这件事说起来也不都是沈公子的错啊!” 茉莉扁嘴哼道:“还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指望沈夫人来提亲不成?” “这……可真是不好说了。”春雨依旧摇了摇头。 茉莉又说:“我就不信了,那沈夫人真的能给儿子迎娶一个不喜欢的人进门?这后半辈子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春雨拍了茉莉一巴掌,笑道:“你这傻丫头,人家的日子怎么过关你什么事儿?今儿还不够你累的,这个时辰了还不去睡?” “哎呀,是该睡了。我原本是不放心忘忧姐姐的,既然她们没有为难姐姐,那我先回去睡了,再晚,我阿娘又该骂我了。”茉莉说着,一溜烟儿的跑了。 春雨摇头叹道:“这丫头真是被陈妈妈宠坏了,只知道嚼舌根子。” “她有爹妈护着,自然不用顾虑太多。不像你我……”忘忧低头叹了口气。 春雨按着忘忧的手叹的:“今天这事儿你真是冤枉死了,那沈公子是个不着调的,满口胡说到了罢了,不过你怎么真的敢打他呢?这沈家可不是一般的富贵门户,那沈德妃……我真是为你捏了把汗。” “我当时被他气晕了,哪儿顾得上这么多?打完了我也后悔了……可打都打了,后悔也晚了呀!” 春雨想起张俞颖跟丁锦云说的那些话,担心地说:“还有,我听表姑娘那话里的意思还是不肯饶过你呢,你可要仔细着!别再让她抓住什么把柄。” 忘忧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怎么样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春雨挖空心思想了想,忽然说:“要不,我们想想办法……找一找那位沐公子帮忙?” 忘忧忙摇头说:“这可使不得!还嫌这件事儿闹得不够大吗?吴王世子已经来了,明儿刘公子和沐公子两个人再来……姐姐细想想,我在这府里可真是待不下去了呢。” 春雨仰天长叹:“说的也是!可咱们招谁惹谁了?竟摊上这么个破事儿!那沈家公子真是阴魂不散啊!” 当晚的宴席可谓宾主尽欢,赵承渊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随后沈夫人带着沈熹年离去。送客之后,丁夫人悄悄地问谢氏:“你觉得沈家是什么意思?” 谢氏心中也早就存了疑虑,却不敢乱讲,只笑道:“想来,沈家虽然有个德妃娘娘在宫中,但到底沾着外戚的名声,比不得咱们清流人家。她主动上门来无非是求和罢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吧。”丁夫人叹了口气。 谢氏接了醒酒汤送到丁夫人面前,丁夫人接了汤碗,又指着旁边的椅子说:“你怀着身孕呢,这些事情就不必劳动了,只管坐着说话就是了。” “谢母亲关怀。”谢氏扶着彩琴的手慢慢地坐下。 丁夫人摆摆手让跟前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去,方说:“我一直听闻那沈家的哥儿是个混账东西,却没想到……俞颖这孩子究竟是瞧上了他什么?” “这女孩子家的心事也不好猜的,或许是因为她见惯了咱们家文文静静的孩子,倒是觉得沈公子那样跳脱的更有意思呢。”谢氏心底里是不喜欢张俞颖的——虽然是她的表妹,可张俞颖在府中住着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笼络府中下人,上至管事婆子下到粗使的丫头们一个个儿都念她的好。这若是把她娶进门,自己这个大房娘子还有立足之地吗? 丁夫人不知谢氏的心思,只想着如今这糟心事,又问:“你瞧着,那沈夫人今日来的意思,是不是向替她家的哥儿提亲呢?” “单看她今儿这一出,我觉得是有意提亲的吧?不过母亲也不必担心,咱们可以先找人去探探口风呀。” 丁夫人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便叹道:“今日太晚了,你怀着身孕不能太劳累,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谢氏起身告退,扶着彩琴的手回自己的小院。 第055章 善后,各自算计 丁夫人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去探一探沈家的口风,一边又写了一封书信给娘家的兄长,把这件事情如实告知,以免将来他们埋怨自己没照顾好侄女。然而丁夫人这边还没打探出什么沈家的意图,京城里一股流言蜚语已经在各大世家之间流传开来。 丁府里是丁澄先得到了消息,毕竟作为当家理事的公子,他在外面接触到人繁杂。这日他也是跟几位同窗在酒楼小聚,就有一个侍郎家的公子哥儿笑问:“伯安,你那表妹张姑娘真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啊!她写给沈熹年的那首《唐多令》如今可是这京城里的名曲啊!昨儿我去秋月楼,那里的姑娘们都会唱了。” 丁澄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凝固了,旁边的一个人忙打圆场:“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一样嚼舌根?这些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来来,喝酒喝酒……” 当时的境况丁澄是没办法发作的,只好装作没事跟众人应酬,午后回家,彩琴端了茶送上来,旁边的谢氏刚问了一句:“你今儿可听说沈家有什么消息?”丁澄的火气再也憋不住了,抬手打翻了茶盏,怒道:“沈家沈家!你们满心满眼都是沈家!为了这些破事儿,我丁家的脸都丢到八里地以外去了!” 彩琴吓得不敢说话,忙退到一旁,谢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丁澄先把进来收拾碎瓷的丫鬟骂出去,又指着谢氏嚷道:“你天天闷在家里怕是还没听到吧?你现在叫人出去打听打听!这满京城的人都在说什么?!” 谢氏给彩琴使了个眼色,彩琴也默默地退了出去之后,谢氏方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是朝廷要判罪也要明正典刑,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发火,也是让人冤屈的很。” 丁澄敲着桌子喊道:“你的好表妹张姑娘写给沈熹年的词,现而今都成了青楼楚馆的红曲儿了!” “什么?!”谢氏的脸登时就白了,一个趔趄坐在榻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在我们家住着,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我们家的家风,再这么下去,各大世家怎么评论我们?我的两个妹妹将来还嫁不嫁人了?!”丁澄怒声质问。 谢氏缓了两口气,方沉声叹道:“她是我的表妹,不也是你的表妹吗?留她在家里住是母亲的意思,你只管朝着我喊什么?又不是我撺掇她去思慕人家沈公子的!” “唉!”丁澄被谢氏堵了一口,自认无法辩驳,便挫败的叹了口气,转身坐在榻上生闷气。 谢氏看他这样,便也放软了语气,说:“你也别着急,母亲这昨儿还跟我商量着要跟沈家接亲呢,若是沈熹年肯娶俞颖表妹,等他们婚事定了,这也不算什么丑事了。” 丁澄冷笑道:“如今流言传成这样,沈家怎么可能上门提亲呢?那沈熹年根本就不喜欢俞颖,沈夫人又对这个独子宠爱有加,请问张家有什么本事能让他们低头来求亲?” 谢氏细思量丈夫的话也极有道理,再者,如果沈家真的有意结亲,当日沈夫人带着儿子女婿来的时候就应该透露消息了。她什么也不说只一味的赔不是,又带了那么重的礼来,想必就是要把这条路堵死吧。想到这里,谢氏无奈的叹道:“这事儿还要看母亲怎么办了,我们是不能多嘴的。” 丁澄犹豫了一下,起身说道:“我去跟母亲说,这件事情必须尽早解决,再传下去,我们家的清誉就真的毁了!” 谢氏起身想要拦住他,但终究还是没出口,看着丁澄出去后方至门口对彩琴说:“你叫两个可靠地人去打听打听,看外面那些流言究竟是怎么说的。” 与此同时,跟着陈妈妈出门采买的茉莉也急匆匆赶回 来,躲在忘忧的屋里说着同样的事情。 忘忧听完之后担忧地问:“你说,夫人听见这些话会怎么想?会怎么办?” “肯定要气死了!事情闹成这样不但张家没脸,连咱们宰相府的清誉也毁了!下个月还是三姑娘四姑娘的及笄礼,你说谁还会上门提亲啊?”茉莉摇头叹道。 忘忧摇头说:“这倒是不必担心,宰相千金自然是不愁嫁的。只是,夫人为了维护张家的脸面,一定会让表姑娘嫁给沈熹年的吧?” 茉莉摇了摇头,叹道:“你这话说的真是有意思,那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沈熹年又是独子,宫里还有沈德妃撑腰,难道这婚姻大事要任凭别人拿捏吗?” “你说的没错,可这事儿终究是个什么了局呢?” “管那么多作甚?咱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也就罢了。只希望神仙打架可别拿姐姐你当垫背的了。” …… 丁夫人心里也是着急,文人清流最注重家风名誉,可此事若是因为丁家的女儿引起的,她自然会雷厉风行把这这件事情了结,可问题偏偏出在张俞颖身上,虽然这是自己的亲侄女,可毕竟隔着一层,她的父母尚在,自己这个当姑母的根本无权做主她的终身大事。 张家的回信还没到,中元节先到了。 因为这些流言蜚语的缘故,丁素云也没再提及去给自己生母梅氏去祭奠的话,只亲手做了一些河灯让人拿出去放。忘忧一直想跟兄长见一面,就悄悄地求了丁素云想跟着一起出去。 丁素云犹豫了一下,说:“你只悄悄地去,别叫她们知道了又生出事端来。” 紫萼想了个主意,说:“姑娘放心,咱们就说是茉莉陪着她娘一起出去的,忘忧受了风寒睡在房里。”自从忘忧打了沈熹年,紫萼对她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紫萼佩服有胆识的人,像忘忧这样打了沈熹年还一点事儿都没有的,差不多是个英雄了。 丁素云点头应允:“嗯,就这样吧。你去叮嘱刘妈妈一定要早些回来,莫要多生事端。” 忘忧忙答应了,回房去换了衣裳,披了一件深色的斗篷,跟陈妈妈一起出府去。 近日来张俞颖,沈熹年以及丁府的丫鬟忘忧的事情在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沐霖早就想见一见忘忧了,中元节这日他猜到忘忧一定会想办法出来放河灯,便早早地在护城河边等着。 自己至亲之人,即便遮掩地再好也能一眼认出。忘忧下了马车走了不到一箭之地便看见了沐霖。沐霖显然也在等她,兄妹二人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前一后往护城河边上走去。 陈妈妈拎着篮子走到河边蹲下身去把一盏盏河灯放到水里,默默地念叨着什么。忘忧同样拎着一个篮子在离开她几步远的地方放河灯,沐霖在她另一侧蹲下身去。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忘忧小声问。 “你怎么样,那些流言蜚语有没有影响你?” “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理会我?对了,我听熹年说我们家的案卷被丁大人拿走了,是不是他查到什么了?我要不要……” “他也是多嘴!”沐霖不等忘忧说完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你什么都不要做,安心待着就好。”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别让我担心,明白吗?” 忘忧扁了扁嘴巴,低声应道:“我知道了。” 沐霖心中一软,又低声说:“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若不能保护好你,将来到了地下我也没颜面见列祖列宗和我们的爹娘。” “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沐霖话未出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嗓子:“公子,这边……” 这声音非男非女,听上去很是别扭,沐霖忙起身往后看,果然见赵祯带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男子挤开人群走了过来。忘忧心里也是一愣,心想他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陈妈妈放完了河灯,转身看见忘忧跟几个男子在说话,忙凑过来问:“这几位哥儿是?” 赵祯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 忘忧忙在陈妈妈耳边小声说:“妈妈慎言,这位是太子殿下。” “啊!”陈妈妈吓了一跳,差点跪在地上。 赵祯给了陈妈妈一记白眼,接过身边老人手里的竹篮,把里面的河灯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放到河里去,然后双手扣在一起,闭上眼睛默默地祝祷。 忘忧拉了陈妈妈往一旁躲了躲,赵祯起身发现忘忧躲到沐霖身后去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快。 “公子,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赵祯身边的老人劝道。 “时候还早,去那边走走。”赵祯说着,又看了忘忧一眼,说:“一起吧。” 忘忧福了一福,轻声说:“公子恕罪,我们还有事,不敢耽搁,这就要回去了。” 赵祯的眼神又冷了几分,沐霖忙上前小声劝道:“如今京城里各种流言蜚语……” “罢了。”赵祯不等沐霖说完,便转身离去。 沐霖给忘忧使了个眼色便急匆匆跟上赵祯的脚步。忘忧站在原地,心想兄长什么时候跟太子走得这么近了?不过也不稀奇,刘少奢是刘皇后的娘家侄子,兄长投在刘氏门下,跟太子相熟也是当然的。 回去的路上,陈妈妈问忘忧怎么认识太子殿下的,忘忧说之前在贤王府的那几天太子也刚好在贤王府养病,有幸遇见过所以认识。紫陈妈妈也没有再多问,想来同在一个府中,遇见也是寻常事。然而通过这次的偶遇,陈妈妈越发打定主意让女儿茉莉跟紧了忘忧——这个忘忧必定不会久居人下,将来的前程不一定比四姑娘差,四姑娘身边有紫萼,自己女儿年纪小也没什么心眼儿,只有跟定了忘忧才会有前程。 当晚,忘忧回府之后便早早地睡下,为了把“受了风寒”这个借口圆过去,第二天又在自己房里闷了一天。 张俞颖的母亲收到书信急匆匆赶回京城时已经到了八月。 关于那些流言蜚语经过半个多月的发酵已经有了很多版本,沈熹年作为出身富贵纨绔成性的美少年自然也颇有一些仰慕者,这些人有事没事茶余饭后就喜欢这些捕风捉影的桃色事件消磨时间,但丁巍作为当时读书人的楷模也有相当一部分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这些人多半都书生意气瞧不上那些武夫外戚之流,每逢遇到有人借着张俞颖来议论丁家,他们都会严词怼回去。 经过这些天的磋磨,丁夫人对此事已经不再是起初的气愤,见着自己娘家嫂子张夫人的时候,也没有很失礼。 张夫人进门便拉着丁夫人的手道歉:“这孩子真是不懂事,是我没教好,给妹妹惹麻烦了。” 丁夫人送张夫人入座,并劝道:“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些话了,还是要商量一下要怎么应对才要紧——毕竟这关系到那丫头后半辈子的日子。” 丁夫人心里再不情愿,此时也不能跟娘家人翻脸,于是屏退众人跟张夫人两个人细细的商议。 张夫人的意思自然还是跟沈家接亲,丁夫人如何不知这是破解流言蜚语的最好办法,但是她已经向沈夫人隐约提起过这事儿,但沈夫人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说沈熹年还不到十八岁,谈论婚嫁尚且太早。 “咱们要找一个有体面的人去提亲才行啊!”张夫人低声说。 丁夫人心想我一个在湘夫人还不够体面?难道你还想把皇后娘娘办出来不成? “再过几天就是你家四姑娘的十五岁生日了吧?之前你说要把三姑娘的及笄礼跟四姑娘的一起都在这一天办了,这事儿可定下来了?” “嫂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罢了。”提起此事,丁夫人心里就窝火,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家的两个女孩儿名声都受损,这及笄礼一定不如之前预想的那般热闹了。 “宰相大人两位女儿的及笄礼,想来定然有贵客来。不拘哪位王妃或者国公夫人出面,想来那沈夫人总要给些颜面吧。” 丁夫人原本想着张夫人会接了女儿离开京城去地方上住一阵子,或者直接在外面物色一个有才有貌的公子哥儿定下姻缘,将来琴瑟和鸣未必不是好事。却没想到张夫人一门心思要跟沈家接亲。 “嫂子可想好了吗?那沈家一门武将,那沈公子又纨绔成性,只怕俞颖嫁过去,日子未必好过。”丁夫人皱眉劝道,“依我看,倒不如找个读书人家,哪怕门第略低一些也无妨,只要那孩子肯读书上进,也不愁将来没有前程。” “妹妹这话说的也极是,然而这不就等于承认我们家俞颖倾慕那沈公子而不得吗?若是这样,以后她还如何回京城呢?在诸位官眷面前她也抬不起头来呀!” 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原本锦云和素云两个人的及笄礼上,我是打算请贤王妃来做赞礼官的,可如今有这些流言蜚语,我也不好舔着脸求到贤王府上,就想改请刘夫人。” “刘家是皇后的娘家,那刘大人是正经的国舅爷,刘夫人若肯出面,想必沈家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了吧。” 丁夫人心底十分的厌烦,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问:“可是,皇后娘娘跟沈德妃素来不睦,你觉得这事儿真的能成?” “咱们细细地谋划一下,我觉得最好还是贤王妃出面……”张夫人拉着丁夫人继续喋喋不休的说着。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边张夫人跟丁夫人关起门来说话,到了晚上,这些话就传到了忘忧的耳朵里。 原来春雨刚好过来拿东西,恰好听见了,心里很瞧不上张夫人的做派又不好跟旁人乱讲,想着忘忧是个稳妥的人便跟她说几句发泄一下心里的气愤。 春雨在忘忧的耳边小声嘀咕道:“想不到她竟然生出这样的心思来——这不等于踩着丁家的门楣往上爬吗?连二位姑娘及笄礼上的宾客都在她的盘算之中。这可真是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思了,难道这张家夫人就没琢磨出来那些流言蜚语是怎么传遍的吗?还这么硬赶着往上凑,有什么意思” “这些话你可别出去说!小心因祸上身。”忘忧提醒了春雨一句,又担心地问:“那沈公子的脾气性格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他都这么明白的拒绝了,若这门亲事在硬生生做成,以他那性子会怎么样?” 春雨叹了口气手:“还能怎么样?世家公子哥儿就算平日里在胡闹,若牵扯到家族利益,恐怕也不能任性妄为吧?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难道他爹娘答应了,他还能拒婚不娶吗?” 十有八九他还真能拒婚不娶,到时候闹起来怕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忘忧想到沈熹年那臭脾气,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想什么呢?”春雨推了一下忘忧。 “没,我只是想,二位姑娘的及笄礼真的能请来贤王妃吗?” 春雨小声说:“这也不好说,毕竟咱们家主君可是当朝宰相,又是力保太子的人。” 忘忧笑道:“想不到姐姐对朝政大事也如此清楚?”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啊!之前三姑娘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皇后娘娘不是让太子亲自送来一份贺礼吗?这才多久,你就把这事儿忘了。” “这倒是。”忘忧心里越发的担心,暗暗地想着必须找个机会出去一趟,把这个消息透给兄长。 第二日早饭后,忘忧去找紫萼,悄悄地说:“眼看就是姑娘十五岁的生日了,这次生日跟及笄礼一起办,非同小可。我也没什么可孝敬姑娘的,只想配几个别致的香囊,到那日给姑娘佩戴在身上,祝愿姑娘芳华永驻。只是奴婢手中的香料不全,今儿刚好不忙,就想出去一趟挑一些好的回来。” “这也难为你一片心意。只是你那针线活计可拿不出手啊!”紫萼笑道。 忘忧不好意思地笑道:“自然是要姐姐的针线,我只管调制香料。这才是咱们俩一同服侍姑娘的情谊呀。” 紫萼听了这话立刻点头允了:“既然这样你就速速的去吧,还让茉莉跟你一起。” 依旧是车夫老常套了车,忘忧带好了银子拉了茉莉上车,两个人开开心心的上街去。 “姐姐,咱们还是去之前那家药铺吗?”茉莉兴奋地问。 “是的,我们先去挑些药材,然后去旁边那家香料铺子买些香料,我还需要找一本古书,也不知道翠墨斋里有没有。你若是不愿跟我去买书,就还去上次那家面馆等我。” “如今有一种新兴的水粉叫秋露香,听说特别好用,味道也极其清雅,我要去买一盒。” “没问题。”忘忧拿出一角银子给茉莉:“你顺便也帮我买两盒,一定要挑好的,我要送紫萼姐姐。” 茉莉拿了银子非常开心,下了马车就直奔胭脂铺子。忘忧先去药铺,再去香料铺,最后方进了沐霖翠墨书斋。 书斋的掌柜的余先生是沐霖的心腹,之前也见过忘忧,一见她来,立刻请进里面的雅间并亲自端上一盏香茶。 寒暄后,忘忧小声问:“先生,兄长近日可有来过?” “昨日还来过,说今天有事要出城一趟,差不多两日后回来。” 忘忧心想这事儿让兄长传话倒不如直接送信给沈熹年更方便,于是悄声问:“我有一封书信要交给沈公子,你可有办法帮我传递?” “这个简单,咱们是做古书字画生意的,各大豪门世家也常走动,沈公子有时候也来咱们这里挑字画。姑娘有书信尽管交给我,若沈公子两日内不来,我便想办法送到他府上去。” “好,那你取纸笔给我。”忘忧要了纸笔来,匆匆忙忙写了一封信,把张夫人的意思告知沈熹年让他早做打算。 余先生把书信收进怀里,又找了一本百年前一位制香大家所著的《寻香秘谱》给忘忧,说这是沐霖费尽心思寻来的,原本就说交给忘忧,今日正好带了回去。 忘忧把香谱收好,又拎着自己买的药材香料从书斋出来去寻茉莉,两个人又找到车夫老常。 三人汇合后,茉莉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笑嘻嘻地说:“已经午时了,这个时候回家去只怕午饭已经放过了。不如咱们吃了饭再回吧。” 心中之事办妥,忘忧难得轻松,遂笑道:“难得出来一趟,就吃了饭再回——你们想吃什么,今儿我请。” “我想吃陈记的小笼包!”茉莉高兴地说。 老常笑道:“陈记包子店还有赠送的蛋花汤,味道也很是鲜美。” 忘忧立刻答应着:“行,那咱们就去陈记。” 老常赶车带着忘忧和茉莉二人直奔陈记包子铺,至门口,把马车拴好,三个人进了铺子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茉莉做主要了三笼包子,四个小菜,小二答应着跑了两个来回,最后送上三碗青菜蛋花汤。 忘忧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赞道:“的确好吃!” “我就说吧!”茉莉也高兴地拿了一个包子吃起来。 “您二位慢慢吃着,我出去看着马车。”老常拿了一笼包子端着那碗汤出去马车上吃。 “姐姐你尝尝这个。”茉莉把那盘糟鹅掌送到忘忧面前,“这个特别好吃。” “你也吃,这也没外人,就别端着架子了。”忘忧笑道。 两个人正开心地吃着,忽然听见门口有人笑道:“哟,这二位姑娘真是好胃口呀!” 忘忧抬头看去,见来人是韩枫,于是忙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起身笑道:“想不到韩公子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韩枫走过来落座,凉薄地扫了忘忧一眼,说:“我来这里不奇怪啊!倒是你怎么会跑这里来吃包子?宰相府不要你了?” 忘忧无奈的问:“韩公子,你这人说话一向都这般刻薄吗?” “呵呵,抱歉。”韩枫勾了勾唇角勉强一笑,又说:“斜对面那家的卤味特别好吃,我请你们,算是赔个不是吧!” “俗话说,吃人嘴短呢。”忘忧笑着摇头。 韩枫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茉莉面前,“小妹妹,你去帮忙买一些,可好?” 茉莉犹豫地看忘忧,不敢接那一大锭银子。忘忧笑道:“韩公子使唤我们倒是顺手的很呐。” “哎呀,我也不白使唤,你买些卤味够我们三人吃的,剩下的银子算是辛苦费。” “谢韩公子。”茉莉一听这话立刻拿起银子起身跑了出去。 “嘿!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忘忧叹道。 韩枫叹了口气,无奈的看着忘忧,问:“你是真不知我的意思,还是装傻?我这是故意把她支出去的。” 忘忧敛了笑,正色问:“为何?” “熹年近日为了你跟家里闹翻了,你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呢吧?” 忘忧心里猛然一沉,但面上依旧平静如水,轻声问:“我应该知道什么吗?” “沈大人跟沈夫人想要让他尚贤王府的重华郡主为妻,可他说什么都不答应。沈夫人再三追问,他只说心里有喜欢的人呢了,还说跟那个人青梅竹马,此生非她不娶。”韩枫盯着忘忧的眼睛,低声问:“忘忧姑娘,你可知道熹年说的那个人是谁?” 忘忧心里一阵慌,暗骂沈熹年这混蛋该不会又把自己扯出来做挡箭牌了吧? “忘忧姑娘,我知道你对熹年没有任何想法,但是……”韩枫话说到一半被回来的茉莉打断。 茉莉把一个大大的荷叶包放在桌上,高兴地说:“我买回来了!” “这么快?”韩枫无奈的问。 “就是斜对面呀!一共也没几步。”忘忧一边说一边扯开荷叶,露出里面的卤猪蹄和卤鸡爪,说:“我问过店家了,他们家就这两样卖得最好。你们快尝尝!” “好,尝尝。”忘忧用筷子夹了一个鸡爪,又问:“你给常叔送些过去吧,他在外面也是蛮辛苦的。” “哦,好。”茉莉撕了一块荷叶,挑了一个猪蹄两个鸡爪包起来给老常送出去。 忘忧低声叮嘱韩枫:“你若是能见到沈熹年,就让他去一趟翠墨书斋。” “翠墨书斋?为什么?”韩枫皱眉问。 “你能不能别问?”忘忧严肃的看着韩枫。 韩枫有些抓狂,把手里的筷子一把拍在桌上,低声质问:“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在贤王府我看见你跟太子在一起,可你又是丁家的人,熹年偏偏对你……我就弄不明白了,他怎么会跟你这种脚踏几只船的人纠缠到一起?” “韩公子,你能冷静一些吗?”忘忧沉声问。 韩枫低声喝道:“我怎么冷静?你知道这些天熹年是怎么过的吗?!” “这事儿说到底怪谁?怪我吗?”忘忧皱眉反问。 “我没说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其中的原委!” “相信我,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反而更加烦恼。” “你竟然跟沈熹年说话一个德行!”韩枫愤愤地站起身来。 茉莉刚好回来,看见韩枫拍案起身,忙跑过来问:“怎么了?韩公子,我们可没得罪你,你这么凶干什么?” “这就凶了?我一介武夫本来就是大嗓门。二位多包涵吧。”韩枫扫了忘忧一眼,转身离去。 “嗳?这卤味你不吃了?”茉莉看着韩枫急匆匆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笑道:“这人真是怪啊!” 忘忧无奈地看着桌上的卤味,摇头说:“不管他,你赶紧的吃饭,吃饱后咱们早些回府吧。” “我买了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呀!”茉莉心想早知道就少买点了,还能省些银子。 “吃不完带回去给你阿娘尝尝嘛。” “也对。”茉莉不再纠结,埋头开吃。 忘忧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捏着包子想沈熹年的事儿。茉莉吃了一笼包子喝了一碗汤,抬头看见忘忧傻傻的发愣,手里的包子都捏烂了尚不自知,便担忧地问:“姐姐,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忘忧回神,把手里的包子丢在桌上,“你吃饱了没?” “饱了。”茉莉点点头。 忘忧拿了帕子擦手,又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起身说:“那我们早些回去吧。” “唉——姐姐你等等我!”茉莉忙叫小二,把剩下的包子,卤味一并包起来,又把那块碎银子上秤,等着店家找回一把铜钱,方一并拿着跑了出去。 上了马车后,茉莉看着忘忧凝重的神色,担心地问:“姐姐,是不是那韩公子欺负你了?” 忘忧摇头笑道:“你别瞎猜,我就是累了。” “姐姐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这包子不和胃口?要不一会儿路过香雪斋的时候我去给你买些糕点吧?” 忘忧只想清净一会儿,便拉了斗篷裹住自己说:“不用了,我睡一会儿,到了记得叫我。” 回府之后,茉莉抱着一大包吃的去找自己的娘亲,忘忧则拿着自己买回来的东西回自己房中。茉莉见着陈妈妈便把遇见韩枫的事情跟陈妈妈说了,并把自己得的许多铜钱一边交给她,说:“这韩公子真是大方,竟拿一锭银子让我去买卤味,那些东西不过百钱。喏,这些碎银子和铜钱阿娘都帮我收着!” 陈妈妈纳闷的问:“这好端端怎么又冒出来了一个韩公子?那韩家乃是国公府邸,他家的公子哥儿怎么会认得你们这两个小丫头?” “他自然不认识我,但他认识忘忧姐姐呀!也不知道他对忘忧姐姐说了什么,以至于姐姐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回来的路上也闷闷的,不肯同我讲话。” “韩公子?”陈妈妈心中万分狐疑,暗想不是沈公子喜欢忘忧吗?怎么又多了个韩公子?这忘忧不大点儿的小丫头子居然这么招人? 茉莉见陈妈妈的脸色凝重,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叮嘱:“阿娘,这事儿你可别出去乱说,那表姑娘对忘忧姐姐恨之入骨呢,咱们可别再给她惹麻烦了。” “你放心,你老娘连这点轻重都不知道吗?”陈妈妈拍了茉莉一巴掌,“快去当差吧,别老腻在我这里!叫人看着没规矩!” 忘忧这两日心神不宁,连新的来的制香古谱也看不进去,总是挂念着沈熹年是否又生出什么事情来。 忽而紫萼亲自找了来同忘忧说:“明儿咱们姑娘要跟着夫人去吃吴王世子的喜酒,你要不要跟着去?”、 “明儿就是正日子了?这时光过得好快!”忘忧叹道。 赵承渊一向尊丁巍为恩师,丁巍身为宰相,皇室宗亲的喜事他自然要去捧场,丁夫人原本是打算带着两个女儿并张俞颖一起去吃喜酒的,但如今出了这些事,张俞颖自然是要避避风头的好。丁锦云一直倾慕赵承渊,如今心上人另娶他人你,是她心头之痛,她自然不愿去看。 “姐姐,我……”忘忧有些犹豫,她的确是很想去,因为只有出去了才有机会见着兄长,但她又怕见到沈熹年,又生出许多事端来无法收拾。 紫萼自知忘忧的担心,又说:“姑娘说了,有些事情躲是躲不过的。再说,沈家大姑娘是新娘子,那沈公子送姐姐出嫁,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且有许多人陪着说话吃酒呢,怕也没什么功夫理会旁的。再者,明儿贤王妃一定会到的,说不定还会问起你来呢。” 忘忧知道最后这一句才是重点,于是点头说:“姐姐说的是,那我就跟着姐姐一起去服侍姑娘。” “那你明儿早些起来,也好好地梳妆打扮一下,换一身体面衣裳。”紫萼叮嘱了几句方起身离去。 忘忧把手里的香谱丢开,起身去打开衣柜挑了半天,最终也只选出一套七成新的葱绿色衣裙来。刚好茉莉进来,见忘忧拿了衣裳,忙问:“姐姐可是要跟着四姑娘去吴王府吃喜酒?” “是呀,你来的刚好,若是没什么事情忙就帮我熨一下这套衣裳吧。” 茉莉自然是愿意的,忙去拿熨斗烧碳炉准备熨衣裳,忘忧心想吴王世子成婚,太子殿下十有八九会来道贺。上次中元节放河灯的时候见了他一面也没说几句话,他一向难以安眠,刚才香谱上有个安神的方子,刚好配了给他拿去放在枕边安神。 当下,忘忧把现有的香料都找出来,照着古方配了一包,又怕有什么不妥,便把这一包香分成两份,一份留着装香包,另一份则放在钵里研磨成粉末,撒了一点在香炉里焚了。 片刻,正在熨衣服的茉莉打了个哈欠,问:“姐姐你焚的什么香?味道这般好闻。” “这是我新配的安神香,怎么样?” “这香好厉害,我真的就要睡着了呢。” “的确,这是香囊的配方,同样的比例若是焚烧的话,药力功效是更大一些。”忘忧说着,把香料减半,分别装进颜色不同的香囊里。 为了确保安全,她把配方认真的写下来,又对比了一回,一同装进了一个淡蓝色的锦文香囊里。 第二天天不亮忘忧就被紫萼叫醒服侍丁素云梳妆,忘忧端了一盏八宝杏仁茶过去,悄声说:“只怕早饭也不能好好地用了,姑娘先用点杏仁茶吧。” 丁素云接过杏仁茶时闻到一股极其清雅的香味,因问:“你身上的香味真好闻,是什么香?” 忘忧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个烟紫色的如意香囊说:“这是奴婢昨天下午新制的安神香,这个香囊挂在姑娘的帐子上,可保证姑娘夜里安眠。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奴婢昨晚先试用过了,除了睡得香甜之外并无不妥之感。” “刚好,我这几日夜里总是睡不好。”丁素云说着,转手把香囊交给紫萼让她挂好。 丁素云刚梳妆完毕,春燕便过来催,说丁夫人让姑娘早些过去。 紫萼和忘忧忙各自收拾了随着丁素云往上房来。 丁夫人看见忘忧,心里有些犹豫,尚未说什么,张夫人倒是先开口了:“这就是她们常说的忘忧吧?果然好标致的模样儿!” 忘忧只得上前请安,丁素云笑了笑,上前两步说:“舅母说的不错,贤王妃都对忘忧青眼有加呢,说她不但模样长得好,心思也巧妙,是个极难得的好孩子。” 第056章 赴宴,派个人来 张夫人被丁素云的话噎了一下,讪笑道:“你这孩子也忒有意思了,我又没说她不好,你就巴巴的把贤王妃搬出来堵我的嘴吗?” 丁素云脸上带着疏离的微笑,不卑不亢地说:“舅母多心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您若不信,可以问问表姐,忘忧曾经被贤王妃留在府中住了几日,之后贤王妃送她回来的时候顺带送了一大箱子的衣裳首饰,若不是因为喜欢她,我可想不出旁的缘由了。” 张夫人顿觉没脸,便扭头对丁夫人说:“妹妹,这半年多的功夫没见,你家四姑娘倒像是变了个人?” “大嫂子没听过‘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么?”丁夫人如今不想纠结此事,便不等张夫人接话便扭头吩咐谢氏:“去问问马车准备好了吗?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出门了。今儿这日子若是晚了可不好看。” “马车早就准备好了,咱们这就走吧。”谢氏忙说。 “走吧。”丁夫人扶着翡翠的手率先起身出门。张夫人,谢氏,丁素云也随后跟上。 今日京城的大街上人潮涌动,等着看娶亲队伍的百姓们乌央乌央的挤满了大街。即便有人在前面开道,马车行走的也十分缓慢。马车里,丁素云端坐在榻上闭目养神,忘忧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轻声叹道:“今儿沈家大姑娘这场婚礼可谓风光无限啊!” 紫萼也感慨地说:“皇室宗族里适婚的只有吴王世子,往后五年之内都没有人能压过她的风头了。” 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叹了口气,说:“你们两个羡慕啊?” 紫萼忙笑道:“没有,这一等一的风光背后自然也有一等一的心酸!人家说,侯门一入深似海,这王府大院里自比侯门更深几倍。说起来,我倒是为沈大姑娘捏了一把汗呢!我可听说,她那胎里带来的弱症如今越发的严重了呢。” 丁素云皱眉啐道:“你这人,明明心眼儿挺好的,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今儿是人家大婚的好日子,你嘴上就不能积点德?” “呸呸!我乱讲的!沈大姑娘自然会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紫萼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忘忧点头说:“太医院有那么多好太医,沈姑娘嫁给吴王世子之后,自然有更好的太医照料她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其实这话连忘忧自己都不相信,以沈家的权势加上沈德妃在宫中的地位,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也是召之即来,若能治好沈熹月的弱症早就治好了,何必等她嫁给赵承渊之后? 车里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紫萼不敢再多说话,忘忧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主仆三人陷入沉默之中。 至吴王府门口,马车停下之后忘忧率先下车,然后跟紫萼分左右扶着丁素云下车后,她又爬进车里把随身的包袱拿出来,方跟上丁素云一起从东侧门进了吴王府。 吴王府是按照规制修建的王府府邸,跟贤王府,裕王府等几位王爷的府邸一般无二。只是吴王远在封地缠绵病榻,只有赵承渊留在京城,以前给沈德妃的儿子(前太子)做伴读,如今给赵祯做伴读。今日赵承渊大婚,按理说吴王和吴王妃都应该在府中料理,然而吴王抱病在床无法长途跋涉来京,吴王妃乃是继妃并非赵承渊的亲生母亲,于是这场婚事便落在了沈德妃的头上。沈德妃一向疼爱赵承渊,便请旨出宫为她主持婚事。 沈德妃赵承渊的姨母,又是沈熹月的亲姑母,这一场婚礼她可谓是尽心尽力。 如今的吴王府里外都焕然一新,男客女宾如何安坐早就做了严格的规划,丁夫人带着张夫人,谢氏以及丁素云等人一下车就有人前来迎接,一路引着至内宅正室的东厢房落座,即刻有人奉上香茶。 不过半盏差的功夫,又有一个宫中女官娉婷而至,向丁夫人福了一福,笑道:“夫人安好,奴家是重华殿的宫女,我家娘娘请夫人过去叙话。” “好。”丁夫人对张夫人和谢氏说:“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安坐,我带素云过去给德妃娘娘请安。” 丁素云忙起身跟丁夫人一起随着那宫女出东厢房往正殿去见沈德妃。忘忧和紫萼一起跟随行至殿外便止住脚步,按照规矩站在廊檐下安静的等待。 也不知道沈德妃跟丁夫人聊些什么,总之一盏茶的功夫两个人还没出来。忘忧站得双腿胀痛也不敢动,正默默地祈祷着丁夫人和丁素云快些出来,忽而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忘忧姑娘?” 忘忧忙抬头看去,只见宋嬷嬷喜滋滋地走了过来,于是忙福身见礼,恭敬地叫了一声:“嬷嬷。”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宋嬷嬷问。 忘忧小声回道:“我家夫人和姑娘在里面同德妃娘娘说话儿呢。” “原来如此,贤王妃也在里面坐着呢,我有话要回,先进去了。”宋嬷嬷按了按忘忧的手,说完便进殿内去了。 紫萼忙问忘忧:“她是贤王府的人?” 忘忧在紫萼耳边悄声说:“之前是,现在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嬷嬷。” “哦!”紫萼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然后点点头不敢再说什么。 须臾,宋嬷嬷从里面出来,朝忘忧招手说:“我跟丁夫人打过招呼了,你跟我走一趟吧。” “这个……”忘忧忙看紫萼。 紫萼忙说:“既然夫人已经允了,你就跟嬷嬷去吧。姑娘这边有我呢。” “好,那我先去了。”忘忧朝紫萼点了点头,跟随宋嬷嬷离开内宅正堂,左拐右绕,穿过好几道门方进了一个雅致的小院。院子里种着两棵金桂,偶有早开的桂花儿零零星星的点缀在碧绿的枝叶之间,香气袭人,沁人心脾。 “外头人多,太子殿下不喜欢喧嚣,所以跟吴王世子要了内书房在那儿歇息呢,还有令兄沐公子也在。”宋嬷嬷悄声对忘忧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守着。” 忘忧犹豫地看了宋嬷嬷一眼,得到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之后方缓步走到屋门跟前,方推门进去。 这里是一处书房,满墙都是书架,上面排放着满满的书,地上铺着波斯来的厚绒毯。赵祯正站在书架跟前翻着一杯旧书,沐霖则跪坐在茶案跟前洗着茶盏。 “不知太子殿下找我有什么吩咐?”忘忧低声问。 赵祯拎着那一册旧书转身笑道:“没什么吩咐,知道你今儿会来,所以便趁这个机会叫你来尝尝你兄长煮的茶。” 忘忧闻言惊讶的看向沐霖,心想哥哥什么时候跟太子这么亲近了? 沐霖则坦然的朝着忘忧招招手,说:“过来坐吧。” 赵祯拎着那本旧书走过来率先坐下,再看看依旧保持警惕的忘忧,无奈地叹道:“你们家的事儿说起来是一桩冤案,你们兄妹又没有害人,何必在所有人面前都躲躲藏藏的?我再说一遍,对于你们来说,我是友非敌。你大可不必对我保持这样重的戒备之心。” 沐霖先递给赵祯一盏茶,然后又递给忘忧一盏,温和地说:“忘忧,太子殿下曾经立誓要查清我们家的案子。” 忘忧举了举手里的茶盏向赵祯深深一躬,说:“多谢太子殿下,此番厚恩,忘忧定结草衔环以报。” 赵祯抬手把书放在茶案上,淡淡地说:“不用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身为太子,太医院院正一家被灭这样的滔天大案,我理应查清楚,否则,我也没有安稳觉可以睡。” 忘忧真诚地说:“不管怎么说,我兄妹心中非常感激太子殿下能够出手相助。” “你若是真的感激我,那就跟我说说你跟沈熹年的事儿吧。”赵祯说着,轻轻地啜了一口茶,有对沐霖点头赞道:“茶煮的不错!” “谢太子殿下夸奖。”沐霖对忘忧笑了笑,自己也尝了一口茶,微微点头表示满意。 忘忧回以微笑,也低头喝了一口茶——虽然只是一口茶,但那样熟悉的味道一下子从口腔遍及全身,她得心里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填满,十分幸福又十分酸楚,让她忍不住要掉眼泪。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祯问忘忧:“沈熹年那个蠢货做的那些事情有没有影响你?” “还好了,有贤王妃给我撑腰,在丁府并没有谁会为难我。” “……哦!”赵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把忘忧叫到贤王府住了几天。 “沈熹年怎么样?我听说跟家里闹得很不愉快?”忘忧看着沐霖问。 沐霖给了忘忧一个安慰的微笑,说:“他能有什么事儿?沈夫人那么宠他,就算是闹两天脾气,如今也都过去了。” “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有心思为旁人担心?沈熹年有德妃娘娘撑腰,不比你好百倍千倍?”赵祯斜了忘忧一记白眼,“你有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忘忧想想也是,沈熹年自然有资本任性妄为,轮不到自己为他瞎操心。 赵祯接着说:“顺天府去年已经把你们家的案卷交到了大理寺,之后丁巍说要查看这几年的大案要案,便把卷宗提走,拿去了宰相府。但是案卷一入宰相府便如石沉大海,丁巍好像也把这件事情忘了。我怀疑其中必有蹊跷。” “可惜我进不了他的书房。”忘忧挫败的低下了头。 赵祯冷笑道:“就算你进得去他的书房又能怎么样?他这种千年老狐狸还能让你一个小丫头看出什么端倪来?而且我怀疑他提走这个案卷的卷宗本身就是要查你的底细。” “查我?!”忘忧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沐霖低声说:“当然,宰相府是什么门第?怎么可能轻易的让你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进到内宅?不过他到现在没什么动静,我猜是没查出什么来。” 赵祯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连我都能查到的事情,以丁巍的人脉和本事怎么可能查不到?” 忘忧一下子就傻在当场,直愣愣的看着赵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若是丁夫人早就查清楚了自己的身世,那么快一年了她都不动声色,这个人的城府是有多深呢! 赵祯好笑地看着忘忧,问:“你至于吓成这样吗?我刚不是说过了,你们是被人害成这样又没害过人!即便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你们的身份又如何?他们要灭口也只能来暗的——而且,我觉得想要揪出那场谋杀的幕后主使,暴露你们的身份正好可以引蛇出洞。” “不!千万不要。”沐霖立刻摇头拒绝。 “为什么?”忘忧原本因为赵祯的话而生出的一点念头很难压下去,毕竟这几年压抑在心里的那种感觉亟待释放。她想要用自己真实的身份活在大家的眼里,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世人——太医院林宥澄尚有女儿活在这世上。 “汴京城是什么地方?赫赫皇城,天子脚下!能在这里一手制造这样的惨祸且四年都查不出来的人绝对不是寻常之辈,他们若想灭口,你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去反抗。跟家仇相比,我更需要你好好地活着。”沐霖坚决的眼神和语气把忘忧心底的那点念头打消地无影无踪。 赵祯点头赞同:“你说的有道理。现在对方在暗处,你们也在暗处。大家算是扯平。如果你们表明身份,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宣战,他们因为心虚也会先下手为强。如此,那就这么捂着吧,等到捂不住的那一天再说。” “可是,如果丁大人已经知道我是谁,那我以后还能再丁府里待下去吗?” 赵祯沉吟片刻,方说:“我想,他一定会对你另有安排。” “啊?他会怎么安排?”忘忧不明白赵祯的意思。 赵祯摇了摇头,说:“这只老狐狸的心思可不好猜。不过他的两个女儿都到了议亲的年纪,如今又有流言蜚语亟待平息,他一定会在这事儿上动脑筋的。看他夫人对你的态度,你对她们应该是有利用价值的。” 沐霖眼睛一亮,立刻笑了:“丁大人理想的女婿肯定是太子殿下了吧?他若是想把女儿送进东宫……” 瞬间,赵祯脸色一沉,冷声笑道:“沐霖你真是好样的,居然消遣到我的头上来了?!” 忘忧附和道:“兄长这话绝不是玩笑,当朝一品宰相的女儿若不能进宫做太子妃,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再说了,丁家三姑娘的年纪跟太子殿下也算是般配了。” 赵祯冷声哼道:“这天下的事都被他们算计尽了!我偏让他们不能如愿。” 忘忧看着沐霖眨了眨眼睛,意思是问,太子殿下的婚事应该是由皇后娘娘做主吧? 沐霖借着给她添茶的功夫不着痕迹的撇了一下眼神,示意她不要多嘴。 忘忧低头品茶不再多说,心里忽然想到了张夫人和丁夫人替张俞颖算计沈熹年的事情。之前她觉得沈熹年这样的人都要被人算计,未免有些可悲,然而如今再看看赵祯,堂堂太子殿下,未来的天下之主竟也不能自己选择此生的伴侣。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赵祯忽然间咳嗽了几声,把忘忧从思绪里拉出来。 “对了,之前宋嬷嬷一直说太子殿下睡眠不好,我这几日翻阅古香谱,按照方子配了一道安神香做成了香囊,可以挂在帐子上,以助安眠。”忘忧从荷包里取出那个锦文香囊,先解开抽绳从里面取出一张配方,然后方把香囊的抽绳拉紧系好连同配方一并递给赵祯,又说:“这是香料的配方,等这香囊的味道淡了,也可让宋嬷嬷照着这个方子自行配制。” 赵祯接过香囊放在鼻尖嗅了一下,又捏着那张配方问:“你是怕我不放心这个香囊,让我拿着配方回去找人验看呢,还是想一劳永逸,用这一张配方把我打发了呢?” 被戳中心事的忘忧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沐霖微笑道:“太子殿下身负江山社稷,一切还是要多一层小心更好些。尤其是从外面带进宫的东西,若不经查验,极容易被旁人猜测。” 赵祯嘲讽地笑了笑,把配方和香囊一并放进怀里,叹道:“罢了!我也不想让你沾染是非。”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忘忧欠了欠身,又说:“我出来的时候不短了,只怕有人会起疑心……” “嗯,你去吧。这两天我会送一个人去丁府,以后有她会照应你。”赵祯点头说。 “送一个人?”忘忧狐疑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赵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沐霖给忘忧使了个眼色,忘忧再次福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赵祯说会送一个人到丁巍府上,忘忧就一直暗暗地琢磨,这个人会是什么人?歌姬?舞姬?厨娘?还是饱读诗书的美人来给宰相大人红袖添香?然而都不是。 几日后,皇后娘娘给丁府派了一个教习嬷嬷来。 这让丁家阖府上下都大大的震惊。 … 时间回到赵承渊成婚那日,吴王府的小书房里。 待忘忧离开后,沐霖问赵祯:“你真的要往丁府送人?这也太明显了吧?” 赵祯勾了一下唇角,微笑道:“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不利用一下实在可惜。” “什么借口?” “丁大人家的女儿们马上要及笄了,而那个表姑娘跟沈熹年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这个时候若皇后娘娘送个教引嬷嬷去丁府,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 “你要说服皇后娘娘……” “这件事情根本不用说服,她原本就看中了丁锦云。” 沐霖点头说:“嗯,宰相之女的确是太子妃的上上人选。” “沐霖,你给我闭嘴!再敢提这件事儿,我……”赵祯一记冷眼飞了过来。 “好好好,殿下放心,此事我绝不再提”沐霖忍着笑闭上了嘴巴。 赵祯拿着忘忧给他的香囊凑到鼻尖嗅了嗅,又若有所思地说:“你说,如果只给宰相府派教引嬷嬷,是不是有些不妥?” 沐霖抿着唇角挑了挑眉稍——这还用说吗?满京城这么多门阀世家,皇后娘娘却只对丁家的女儿不满意,派了人去专门教导。这可不就是打了丁巍的脸么? “嗯,让这老东西吃点憋也挺好,谁让他一天到晚算计我。”赵祯的心情瞬间变好,一边把香囊揣入怀里一边起身说:“走吧,我有些迫不及待了。” “殿下,这婚礼还没开始呢!新娘子没到您就回宫了,这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身体不适,在这里待不下去了。”赵祯说着,已经自行出门去了。 … 被送到宰相府教姑娘们礼仪规矩的袁妈妈是大内有资历的老嬷嬷,之前服侍过宸妃,宸妃去世之后她便去了教引司,负责调教那些新来的宫女。赵祯被刘皇后接进宫后,为了拉拢他的心,特意把之前服侍过宸妃的人都送到了太子东宫当差。 当时赵祯从吴王府回去便直奔了中宫,见着刘皇后便把外面的风言风语学了个遍,又生气地说:“母后您母仪天下,这事儿可不能不管。” 刘皇后极少见赵祯对什么事如此上心,只当是他真的看中了丁锦云,便问他待要怎样,赵祯立刻就说派个人去宰相府教教规矩。这样的事情刘皇后自然不会拒绝,索性连人选都不操心,只说:“你看着谁合适,就让谁过去吧。我让福音走一趟就是了。” 于是,赵祯的心腹袁妈妈就被皇后的心腹福音嬷嬷给送到了宰相府。 丁夫人一听说皇后娘娘派了人来教自己两个女儿学习礼仪规矩,顿时明白了皇后娘娘的用意,再一想着自己的女儿有望成为太子妃,她的心里便了开了花儿,立刻吩咐谢氏:“赶紧的收拾出一所院子来先请袁妈妈住下,然后让三丫头四丫头都过去拜见袁妈妈。另外再吩咐下去,袁妈妈是府里的贵客,各处当差的人务必要小心伺候着。每日的茶食饭菜都按照我的标准送过去。” 谢氏忙答应着让人去收拾院落,丁夫人亲自陪袁妈妈吃过午饭,然后让自己身边的静妈妈送袁妈妈去安顿下来。 第二天一早,丁夫人装扮了进宫向皇后娘娘谢恩。忘忧则陪着丁素云同丁锦云和张俞颖一起来拜见袁妈妈。 袁妈妈到底是在大内皇宫待了十几二十年的人,更何况她经历过大起大落,一双眼睛看什么都看得透彻,她指着腰板儿往那儿一站,即便是个嬷嬷,也能站出皇妃娘娘的气势来。丁家的两个姑娘在她面前一站,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连丁锦云这样跋扈的性格也不敢冒刺儿,规规矩矩的行礼请安。 “三位姑娘客气了!老身不过是个当差的,今儿初次见面也就罢了。以后就不用拘礼了。”袁妈妈说着,目光越过三个姑娘看她们身后的丫鬟:张俞颖身后是画眉和春雨,丁锦云身后是檀儿和杏儿,丁素云身后是紫萼和忘忧。 张俞颖欠身说道:“嬷嬷客气了,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如今来家里教我们礼仪规矩便是我们的老师,学生们可不敢造次。” 袁妈妈笑了笑没有接张俞颖的话,只朝着后面的六个丫鬟说:“后面这几位姑娘,也都介绍一下自己吧。” “她们?”丁锦云回头看看画眉等人,不解地问:“嬷嬷,您不是来给我们姐妹教礼仪的吗?她们……” “姑娘,不是我多事儿,若姑娘将来出入大内,这身边的人势必要跟着伺候。若姑娘身边的人失了礼仪坏了规矩,坏的还是姑娘和丁府的名声不是?” 丁锦云点头说:“嬷嬷说的是。” 袁妈妈扬了扬下巴,朗声说:“好了,废话不多说,咱们今儿先学走路。” “走路?”丁锦云看了看张俞颖,心想走路还用学吗?我们又不是一岁的小孩儿。 “来,你们都在我面前走一趟儿。”袁妈妈说着,转身去椅子上坐了下来。 张俞颖跟丁锦云对视了一下,然后端起架子以自己觉得最端庄的姿态从袁妈妈跟前走了过去,丁锦云见袁妈妈没说什么,便自动跟上也端着架子走过去,随后是丁素云,接着是画眉,春雨,檀儿,杏儿,紫萼,忘忧。 这期间丁素云走过去的时候袁妈妈微微点了点头,待忘忧走过的时候,她直接起身说:“停。” “啊?”忘忧心想这走得好好的怎么不让走了呢。 “不要含胸弓背的,好好地挺起腰来,眼睛直视着前方,这样……”袁妈妈在忘忧面前优雅地走了个来回,又扫了丁锦云等人一眼,问:“看清楚了吗?” 忘忧忙福身应道:“多谢嬷嬷教诲,忘忧看清楚了。” 丁锦云忍不住对丁素云说:“到底是道观里长大的,这仪态从小就没人教过,是要好好地学一学了。” “三姐姐说的是。”丁素云已经看出袁妈妈对忘忧不同,所以懒得跟丁锦云多说什么,反正她说什么都对就是了。 袁妈妈对忘忧的特别倒也不怎么明显,这样说了她一遍就让她站到后面去了,然后又把三个姑娘又过一遍。 如此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时辰,丁锦云觉得自己的腿胀痛的不得了,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在丁锦云即将发脾气之前,袁妈妈及时叫停:“好了,今天上午就这样了。午后未时两刻请姑娘们再过来。” “未时二刻就过来?”丁锦云的脸立刻皱了起来。 袁妈妈微笑道:“姑娘放心,下午咱们行礼,不会让您来回走了。” 丁锦云忙不迭地点头,说这就好。 忘忧心想,学行礼不就是跪么?不让走了让你跪,还说什么好? 回到疏影阁,丁素云依靠在榻上就不想动了,忘忧端着一盆热水进来,说:“姑娘,您若这样躺着,等午后这腿定然酸胀得难受,我用热手巾给您敷一敷,然后再揉开了会好些。” “那就有劳你了。”丁锦云痛苦的皱眉,“想不到这宫里来的嬷嬷竟这般厉害,我又不想进宫,没得跟着受这样的醉做什么呢!” 紫萼送上一盏茶,笑道:“姑娘也别这么说,若论相貌人品,您一样儿都不输给他旁人,为什么您就不能进宫做娘娘呢?上次太子殿下来,我偷偷地瞧了一眼,虽然还是少年郎,但他貌比潘安,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呢!” 丁素云摇了摇头,说:“那太子妃的宝座下面都驾着一盆炭火呢!你当那么好坐的?” 紫萼小声嘟囔:“姑娘这话说得……怎么一点斗志都没有呢?旁的不说,咱们三姑娘除了托生的肚子好之外,哪一点比得上您呢?” 丁素云正色斥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念头也不许再有。” “姑娘放心,奴婢知道轻重的。”紫萼看了一眼给丁素云揉腿的忘忧,又问:“还得多一会儿?我叫他们准备传饭呢。” “马上就好了,可以先摆饭了。”忘忧说着,又给丁素云捶腿。 丁素云按了按忘忧的肩膀,说:“我感觉好多了,你也歇歇吧,我看袁妈妈就喜欢跟你较劲儿,下午学跪拜礼仪还有得罪受呢。” “嗳!”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赵祯这厮说要打发个人来照顾自己,还真是“照顾”自己呢,才一个上午,大家都看出那嬷嬷在跟我较劲儿了,再这么下去,我还不知道要被她“照顾”成什么样呢。 午饭后,丁素云还迷瞪了一会儿,忘忧却一直没闲着,提前把晚上给丁素云泡浴的花瓣草药配好让茉莉先煮上,又顺便给自己配了一副泡脚的汤药。 未时初刻,丁素云便带着紫萼和忘忧到了袁妈妈的院子。 袁妈妈带来的两个小宫女见了素云忙请她们主仆进了堂屋,随后张俞颖也带着画眉和春雨到了,未时二刻,袁妈妈从内室出来,因不见丁锦云,便问:“三姑娘怎么还没来?” 丁素云尚未说话,张俞颖先说:“午饭的时候三妹妹便说心口疼,想必这会子还没见好。要不咱们不等她了吧?” 袁妈妈微笑道:“三姑娘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人,怎么能不等呢?既然身体不舒服,那我们便放半日的假吧,二位姑娘也请回去好生休息,明儿早上辰时二刻再来上课。” 一众人等只得告退出来。至廊檐下,张俞颖便拉了丁素云的手,叹道:“看来,咱们俩都是沾了锦云妹妹的光儿了。人家袁嬷嬷本就是为了教她才来的,咱们不过是个陪读的。” 丁素云不着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笑道:“姐姐这是什么话?一家子姐妹自然要共同进退。三姐姐既然身体不舒服,我想过去瞧瞧她,你呢?” 张俞颖感觉到了丁素云的排斥,摇头说:“我这双鞋子穿着不怎么舒服,我先回去换一双,你先去吧。” 丁素云笑了笑带着紫萼和忘忧率先离去,张俞颖看着她们主仆三人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牙。 “姑娘,咱们也回吧。”春雨从旁边说。 张俞颖温和的吩咐道:“春雨,我去找母亲有点小事,你先回去替我预备好热水,我回来想洗澡。” 春雨答应着先行离开,画眉小声说:“姑娘,她是咱们姑太太的人,总不能连她也防着呀。” 张俞颖出了小院的门儿方低声说:“你没感觉出来这些日子这府里的人都嫌咱们多余么?我真是后悔,还以为他沈熹年是个率直无心机的性子,只要我主动些,放出些手段他就能对我服服帖帖,却没想到他是个混账东西,居然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跟我撕破脸。落得如今这地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画眉低声劝解着:“姑娘也别这么灰心,姑太太会替咱们打算的。现而今皇后娘娘都派了教引嬷嬷来了这里,这不正好咱们正名了?看外面那些人谁还敢嚼舌根子?谁再乱说话就是跟皇后娘娘过不去!” 张俞颖一向是心里有主意的,自然也用不着画眉解劝。当时便去找自己的母亲去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如此,只要丁锦云说身体不舒服不来上课,袁妈妈就给大家都放假。如此几次下来,连丁夫人都瞧不下去了,亲自到缀锦轩把丁锦云狠狠地斥责了一通。 然而也没再学几天,因为接下来便是中秋节,中秋节之后,丁素云的生日也要到了。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忘忧倒是私下里跟袁妈妈接触了两次。 一次是在花园里采桂花的时候,另一次则是清晨天不亮忘忧去荷塘边收露珠的时候。 袁妈妈早晨在院子里散步,看见忘忧那这个茶钵儿小心翼翼的拉着荷叶收露珠,便忍不住走过去打招呼,笑道:“你这孩子果然是个精致人儿。” 忘忧失笑道:“嬷嬷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有什么精致不精致的。” “精致的是心思,是态度,而不是身份。”袁妈妈伸手接过忘忧手里的茶钵,笑道:“来,反正我也是遛弯儿,不如就跟你风雅一回。” “嬷嬷您……”忘忧狐疑地看着袁妈妈。 “好了,走吧。等会儿太阳出来了,这露珠就没了。”袁妈妈却自顾走到荷塘旁边去收露珠。 忘忧只得跟上她的脚步。两个人一边聊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一边收露珠,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已经收了大半茶钵。眼看着是早饭的时间,忘忧忙说该回去了,袁妈妈便把手里的茶钵交给忘忧,同她一起往回走。一路上遇到院子里洒扫的仆妇们以及各房来掐花儿的丫鬟们,一个个见着袁妈妈都热情的打招呼,又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忘忧。 俗话说这世上最快的东西是流言。忘忧还没回到疏影阁呢,她巴结袁妈妈的话就传到了紫萼的耳朵里了。 忘忧一进门刚好遇见紫萼在廊檐下漱口,刚想要问一声早上好,便听紫萼无奈的叹道:“你这一大早的跑出去转了一圈儿,倒成了咱们园子里的名人了。” “怎么了?”忘忧莫名其妙的看旁边得茉莉。 茉莉无奈的说:“姐姐什么时候跟袁嬷嬷走的那么近了?刚刚三姑娘冲着咱们姑娘发了一顿火儿,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呢。” “为什么?”忘忧万般不解地问。 “你是真傻呀?你巴结袁嬷嬷是为什么呀?这黑锅还不是咱们姑娘背着?三姑娘一口一个狐媚子骂人,那话难听得咱们都说不出口!忘忧……真不是我说你,你说你……”紫萼说着,狠狠地点了一下忘忧的脑门。 忘忧真是万般无奈,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赵祯拉出来骂一顿。 “一大早的还没闹够呢?”丁素云从屋里呵斥了一句,又喊紫萼:“怎么还不传饭来?!” “来了,来了!”紫萼忙招呼刘妈妈把早饭送进去。 忘忧把怀里的茶钵交给茉莉让她拿去小茶房,然后赶紧的进屋里去见丁素云。 丁素云见忘忧进来,并没责备,只说:“回去收拾一下赶紧的吃早饭,别耽误了去上课的时辰。” “姑娘,我今儿早上……” 丁素云微笑着打断了忘忧:“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没事的。” “姑娘,我……”忘忧想着总要解释一下。 “真的没事!”丁素云伸手抓住忘忧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轻声说:“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袁嬷嬷是冲着你来的,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三姐姐和我们都只不过是幌子而已。至于为什么,我不想知道也不会问,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丁素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倒是让忘忧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旁边的紫萼忙说:“行了,你回去收拾一下,这裙角都湿了,还有鞋子——都赶紧换了!这像什么样子?!” “是,我这就去。”忘忧忙答应着回了自己的屋子,找了裙子鞋子换下来,又掀开镜袱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模样,用梳子抿了抿鬓间的发丝,觉得再无不妥之后方重新回来。 第057章 惩戒,再挖个坑 袁妈妈的居所十分的安静,丁锦云这回来的比谁都早,然而她并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等。 丁素云带着紫萼和忘忧过来的时候张俞颖还没来,两姐妹刚吵了一架(虽然是丁素云没还嘴,只是被丁锦云骂了一通),但此时没有个旁人在旁边圆场,气氛很是尴尬。 丁素云还想着要不要先向丁锦云打招呼,却不料丁锦云盯着忘忧就过来了。 “三姐姐,你别冲动!”丁素云冲上去的同时心思一动,想着今日是免不了一场出丑了,不如就闹大了也好!不过是一念之间,她迅速往一侧垮了一步挡在了忘忧前面。 “你让开!”丁锦云伸手就拨拉丁素云。 “三姐姐,你干什么……啊——”丁素云被丁锦云推了一把,惊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四姑娘!你没事吧?”紫萼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丁素云,一眼看见她被石子划破的掌心,顿时惊慌大叫:“血!四姑娘伤着了!” “四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忘忧顾不得许多,立刻上前去皱眉质问丁锦云,“您不喜欢我,讨厌我,尽管朝我来好了,四姑娘是您的亲妹妹!你何必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贱婢!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丁锦云说着,挥手就要抽忘忧耳光。 忘忧往后躲了一下,挥手用自己的胳膊挡住了丁锦云的巴掌,并大声反驳:“三姑娘,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即便奴婢该打,也有管事妈妈们呢,您若是打疼了手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咳咳!”袁妈妈重重的咳嗽了两声,出现在廊檐下,冷声问:“这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吗?全然一副市井泼皮的做派,真真是丢尽了宰相府的脸面!” 因为丁夫人的训诫,丁锦云对袁妈妈多少有一点忌惮,翻了个白眼没吭声。 袁妈妈缓步下了台阶走到丁素云面前,温和地问:“四姑娘没事吧?” 丁素云柔柔弱弱地向袁妈妈福了一福神,含泪回道:“素云没事,多谢嬷嬷关心。” “紫萼,你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袁妈妈直接问紫萼而非旁人,她的态度显而易见是站在丁素云这边的。 “奴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们姑娘刚过来,三姑娘就冲过来了。”紫萼似乎有一肚子的委屈不敢说。 “没有任何理由就对妹妹动手?这可不像是宰相府的家风家教啊!”袁妈妈扬了扬下巴,吩咐自己带来的一个小宫女:“你们请宰相夫人,就说我这里有要紧的事情劳驾她来一趟吧。” 丁夫人听说袁妈妈请,心里就猜到是自己的女儿又出幺蛾子了,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把她训斥一顿给袁妈妈一个面子。然而到了这边,看见丁素云裙子上的泥巴和红肿的眼睛,再看丁锦云一脸的桀骜,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着这回怕不是一顿训斥能解决的事情了。 大家互相寒暄见礼之后,袁妈妈请丁夫人上座,丁夫人落座之后又请袁妈妈坐,方笑道:“我们家这两个丫头平日里疏于管教,如今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还请嬷嬷多多包涵。” 袁妈妈平静地说:“夫人客气了,哪家的小姐妹不吵架拌嘴呢?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寻常的吵架拌嘴无非是为了衣裳首饰,而今天两位姑娘争的怕不是这些。您来之前我已经白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今日一早天不亮我去园子里散步,跟四姑娘的丫鬟忘忧在荷塘边遇着了,忘忧在收荷叶上的露珠,说是给四姑娘煮茶喝。我觉得这是极风雅的事情,便同她一起围着荷塘收了一茶钵的露水。却不料因为这事儿,三姑娘先是跑到疏影阁把四姑娘骂了一顿,理由是四姑娘早就策划好了早晨的事情,让忘忧巴结我,好让我去皇后娘娘跟前念叨四姑娘的好儿。这还不够,刚刚两位姑娘来上课,在院子里遇上,三姑娘心中余怒未消便向四姑娘动手了。” 听完袁妈妈的话,丁夫人抬手排了一下桌子,朝着丁锦云骂道:“真是混账!” 丁锦云扁了扁嘴想要哭:“母亲,我……” “闭嘴!给我跪下!”丁夫人怒声斥道。 “母亲!”丁锦云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样的呵斥,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你还有脸哭?!”丁夫人说着,抬手指着静妈妈吩咐道:“去!把戒尺拿来!” 静妈妈不敢怠慢,立刻给春燕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取。 “话不说不明,家规戒尺是用来立规矩明事理的。总不能为了惩戒而惩戒。”袁妈妈朗声说道:“今日三姑娘有三错,第一,不该听信旁人传言,空口白牙污蔑他人;第二,与人相处要和善,不管是姐妹还是奴仆,都应该以礼相待。第三,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而最最不该的是,她竟敢胡乱臆测皇宫里的事情,这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此事,怕是连夫人也接不住这样的罪过吧?” “母亲,不是这样的!”丁锦云还要辩解。 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越发的生气,立刻吩咐静妈妈:“给我按住了,狠狠地打!” 静妈妈见丁夫人真的怒了,也不敢怠慢,上前来抓住丁锦云的手,挥起戒尺打了一下。 “啪!” “啊!母亲……阿娘”丁锦云放声哭了起来。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丁夫人心疼的一哆嗦,但代表皇后娘娘而来的袁妈妈不求情叫停,她只能咬牙说:“继续打!” 静妈妈也没办法,只好继续打。 前几下丁锦云还只是喊疼,之后疼的失去了理智就开始骂丁锦云和忘忧。她一开口骂人丁夫人的脸上便挂不住,呵斥她,偏生这位三姑娘已经失了理智,完全听不懂她母亲的警告,骂得越发难听,丁夫人气得脸色都变了,一连拍着桌子喊:“给我狠狠地打!” 静妈妈不愧是跟了丁夫人许多年的心腹,当下就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立刻瞪了丁锦云的乳母一眼,低声说:“捂住三姑娘的嘴,不许她哭喊。”然后等乳母颤抖着手用帕子捂住丁锦云的嘴巴之后,她狠狠地打了两下,丁锦云吃痛又喊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眨眼就晕倒在乳母的怀里。 世界顿时清净了。 乳母惊慌失措的朝着丁夫人喊:“夫人,三姑娘晕过去了!” 丁夫人的心又是一阵抽痛,皱眉说:“你们把她送回缀锦轩去好生看着!” 袁妈妈起身从自己带来的小宫女手里拿过一只小小的白瓷瓶,说:“这是宫里带来的外伤药,止疼化瘀的效果是极好的。夫人叫人给三姑娘涂在手上,不过两三日的光景便好了。” “多谢袁嬷嬷,您真是有心了。”丁夫人看了一眼翡翠,翡翠忙上前接了药瓶。 对于丁夫人假模假样的微笑,袁妈妈也只是一笑而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早就心知肚明,也没必要装什么无辜,我就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有备而来,你就算心里恨不得掐死我,但面子上依旧要客客气气。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忘忧是又爽快又害怕,爽快的是一向飞扬跋扈的丁锦云今日终于也尝到了吃亏的滋味,害怕的是赵祯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深不可测,兄长跟他走得那么近,真不知道是祸是福。 丁锦云被抬走之后,丁夫人的目光方落在丁素云的身上,对袁妈妈说:“我这四丫头一向体弱多病,今日又受她姐姐的气,嬷嬷就不要责罚了吧。” “夫人爱女心切乃是人之常情,然而,子女之孝父母,臣子之忠君事,尚且有劝谏之责,何况同胞姐妹?今日三姑娘之所以养成这样的性格,也是平日里妹妹不知劝谏,一味做小伏低的缘故。既然夫人说四姑娘身体羸弱,那就罚抄文德皇后的《女则》五十遍吧。”袁妈妈说完,又对丁素云说:“你要深深体会文德皇后的教诲。” 丁素云深深一福,恭敬地答应。 真是兵荒马乱的一个上午。 丁夫人临走的时候专门向袁妈妈致歉,一再自责教女无方,请袁妈妈不要见怪。 袁妈妈一直端着平静的微笑,说皇后娘娘对宰相大人的女儿们给予厚望,老奴奉皇后旨意行事教导二位姑娘,还请夫人不要怪老奴过于苛责。 丁夫人忙说“哪里哪里”,然后再三向袁妈妈表示女儿没管好是自己的责任,请袁妈妈务必要严格管教,云云。 忘忧随着丁素云回疏影阁后跟紫萼一起把她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换衣服时忘忧感觉到丁素云微微发抖,忙叫人预备香汤给丁素云沐浴。沐浴时,忘忧往浴桶里撒了些许薰衣草蒸出来的花露。丁素云全身浸泡在淡淡的薰衣草香之中,心情方渐渐地平复。 丁素云闭着眼睛靠在浴桶里,忽然问:“忘忧,你怕吗?” 忘忧愣了一下,方低声说:“自然是怕的,可是怕没有用啊!” “是啊,怕没有用。”丁素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阿娘在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一句话,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些年我谨记她的教诲低头做人,只求一个安身之所,却再想不到换来的是样的结果。今日听了袁妈妈的话才被点醒。” “我在暮云观的时候,师傅常说两个字:‘无为’,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那些被欺负,被屠戮,被残害的生命多半都是无为的,这是为什么呢?前些日子上街采买香料时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人善人欺,马善人骑。现在想想,圣人之言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我们毕竟不是圣贤。那些平头百姓的话反而听起来更亲近一些。” “说的不错。”丁素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忘忧,“暮云观的师傅说的不错,你的确是尘缘未了。” 忘忧忍不住笑了笑,轻声叹道:“姑娘取笑奴婢呢。” 丁素云也笑道:“你听不进圣人之言,却对那些平头百姓的话深以为是,可见的确不适合在道观里修行的。” “水有些凉了,姑娘泡的太久了也不好。”忘忧说着,拿了长长的浴巾来把出浴的丁素云裹好,扶着她往卧房去了。 却说丁夫人一路铁青着脸回了嘉熙居,进门便捂着胸口靠在了榻上。静妈妈立刻以夫人身体不适唯有把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方悄声说:“夫人,老奴已经查过了,那些有关四姑娘的谣言是表姑娘的奶娘先传出来的,八成还是因为表姑娘之前在道观里被沈家哥儿羞辱的事情心里还记恨着。” “记恨谁?四丫头还是那个小丫头忘忧?”丁夫人觉得心里越发的堵得慌。 “想来是记恨忘忧的,但忘忧只是个使唤丫头子,自然是够不着那沈家公子的。所以……”静妈妈欲言又止,面上很是为难。 “所以她挑拨了三丫头去找四丫头的晦气,想借三丫头的手为她的女儿出气。她早就看透了锦儿这蠢丫头是非不分黑白不辨,就这样她娘们儿当剑使,先去疏影阁骂了一顿又去袁妈妈的园子里撒泼,如此让我家嫡出庶出两个女儿都丢人现眼,才显得她的女儿一枝独秀?” 听见丁夫人说“她的女儿”,静妈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丁夫人恨恨的拍了一下桌子,骂道:“颖丫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是她教的!好好地女儿养成这幅心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就罢了,还来祸害我的孩子!真真可恶!可恨!” 静妈妈见丁夫人气的狠了,忙劝道:“夫人既然把这一切都看透了,就先消消气吧。咱们三姑娘是个善良耿直的好孩子,才会中了人家的圈套儿。可是……老奴有一句僭越的话,说了怕夫人生气,不说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丁夫人缓了一口气,叹道:“你跟了我几十年了,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老奴觉得,以咱们三姑娘的性子是不适合去大内皇宫里熬日子的。倒是四姑娘……反正梅姨娘早就没了,她如今能依靠的也只有夫人您。倒不如替她谋划一番,将来也是咱们两位哥儿和三姑娘的助益。至于咱们三姐儿,夫人很该给她挑一个脾气温和性子柔善的夫君,咱们姐儿将来才不至于受了委屈。” 听了这话,丁夫人沉思良久,方叹道:“你说的不错,这真真是肺腑之言。这样吧,你放出话去,说锦丫头犯了这样的大错不能只打戒尺就算了,还需得让她去祠堂罚跪三日。” 静妈妈会意,忙躬身说:“是,夫人放心,老奴亲自去祠堂‘监督’三姑娘罚跪。” 午饭的时候,丁素云说心口难受不想吃,忘忧用藕粉调着桂花蜜做了一盏八宝杏仁茶汤来,她才勉强吃了半盏便叫紫萼焚了香开始抄写《女则》。 忘忧想着跟紫萼一起在跟前服侍,紫萼悄声说:“你还是费点心思给姑娘弄点吃的吧,厨房送来的吃食姑娘都不喜欢。眼看着就是姑娘生日了,又兼着及笄大礼,姑娘的身子可是极其要紧。” “姐姐说的是。”忘忧便答应着出来。 待忘忧出去,紫萼凑到书案跟前一边磨墨一边低声叹道:“姑娘今儿舍身挡在忘忧前面的时候,奴婢可真是吓坏了。万一三姑娘下手狠毒伤着了姑娘,奴婢就算是死了也没脸见姨娘。” 丁素云冷笑道:“大不了被她抽一巴掌罢了。又死不了人,怕什么?” “姑娘可不要这么说,这回是伤了左手,不耽误抄书,这万一被她的指甲划伤了脸,毁了容貌可怎么办呢?” “我自然有数,怎么可能让她伤了我的容貌?”丁素云淡淡的说。 紫萼诧异的看着丁素云,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这一下早在预料之中或者……是自己上赶着? 丁素云扫了紫萼一记白眼:“看什么?” “没什么。”紫萼忙低了头继续研磨。 丁素云从书架上把那本半新不旧的《女则》拿下来摊开在案头,又拈了一张素白宣纸展开,用墨玉镇纸压好,方提笔舔墨,开始认真的抄写。 紫萼把墨研好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往小茶房去找忘忧。 忘忧正在交给茉莉挑拣枸杞,听见紫萼的声音忙起身笑问:“姐姐过来了?是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紫萼说着,走到茉莉身边看着簸箩里鲜红的枸杞,说:“没事儿,姑娘写字儿呢,需要清净。我就过来瞧瞧你们在做什么。” “姑娘午饭没怎么吃,这会儿又抄书,今日又气又累,晚上怕是也睡不好。我要给她煮一锅百合枸杞粥,再做些好克化的枣泥山药糕。还有几天就是及笄之礼了,姑娘的气色可是要紧的很。” 紫萼接过茉莉手里的簸箩,先吩咐茉莉去园子里摘些含苞待放的木芙蓉回来给四姑娘插瓶,待茉莉出门之后,方轻声叹道:“我觉得,这事儿恐怕会有变化。” 忘忧略一迟疑,方问:“姐姐是觉得夫人会因为三姑娘手上的伤而推迟及笄之礼?” 紫萼反问:“难道不会吗?” “按照常理推测,应该会的。可是姐姐别忘了袁嬷嬷在咱们这里住着呢。” “那又怎么样?皇后娘娘看中的应该是咱们府里的嫡出姑娘吧?” 忘忧看了看窗外,凑近了紫萼小声说:“姐姐这话可不对,且不说咱们四姑娘不但容貌好,更是腹有诗书,而且你看今日的情形,袁妈妈会怎样跟皇后娘娘讲呢?皇后娘娘看重的是咱们家主君的女儿,什么嫡出庶出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道理啊!”紫萼恍然大悟之后惊讶的看着忘忧,半晌才喃喃地说:“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见识!你……你这跟谁学的?” 忘忧心想袁嬷嬷今儿这么帮着丁素云,一定是赵祯的意思了,不过这话可不能说,说出来怕是要吓死紫萼,于是淡然的笑了笑,说:“姐姐别忘了我之前是在暮云观长大的,各家各府的贵夫人们来来往往,有些事情听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样的理由紫萼一下就相信了,点头说:“说的也是,所以咱们姑娘一直很看重你。” 忘忧感慨地说:“我一直感念四姑娘对我的照顾,起初的时候若不是她主动把我要过来,我还不知被送给谁了呢。还有后来沈家的公子找我的麻烦以及今天……四姑娘一直都护着我,她的恩情我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紫萼欣慰握住忘忧的手,感慨地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咱们姑娘是个可怜人,从小没人心疼。如今身边也没几个可靠的人,连茉莉她娘……虽然是咱们姑娘的乳母,但未必一心只想着咱们姑娘。这些年来我一个人也是难的很……好妹妹,四姑娘没看错人。” 当晚丁素云吃过饭之后继续抄《女则》,一直抄到天亮才把五十遍抄完了。 “忘忧呢?”丁素云丢下毛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问。 “在呢。”忘忧端着一碗红枣茶进来,悄声说:“姑娘熬了一夜,赶紧的喝口热茶吧。等会儿吃点东西再去睡,不然睡不踏实。” “偶尔一夜不睡也没什么。”丁素云把厚厚的一叠《女则》卷起来交给忘忧,说:“你替我给袁嬷嬷送过去吧。” 忘忧双手接过来,应道:“好。” 送东西,而且是送罚抄的《女则》对忘忧来说,是一个光明正大去见袁妈妈的借口。出了门之后忘忧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看看手里厚厚的一卷,默默地往袁妈妈的居所去。 袁妈妈每日卯时起床,洗漱之后一定会出去散步。忘忧过来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见她要出去。 “哟,这么早,忘忧姑娘怎么来了?”袁妈妈笑问。 “四姑娘的五十遍《女则》抄好了,让我给嬷嬷送来,请嬷嬷检查。”忘忧说着,先是福了一福,然后双手把那一卷《女则》举过头顶送到袁妈妈面前。 袁妈妈颇感惊讶地接过来,问:“哟!四姑娘这是一夜没睡吧?” “可不嘛。”忘忧点头说道。 “你呢?瞧你这黑眼圈儿也是一夜没睡?” 忘忧笑道:“我偷偷地打了个盹儿。四姑娘宽厚,是不跟我们计较这些的。” 袁妈妈展开手中书卷,看到一行行娟秀的字迹,似是很满意,点头说:“行啦,你回去歇着吧。也转告四姑娘,今儿可以歇一天,明儿一早过来上课。” “好。那嬷嬷您忙着,忘忧告退了。” 袁妈妈点了点头,看着忘忧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轻声一笑,自言自语道:“我们家小主人眼光还真是不错,这孩子聪明伶俐,心地善良,模样也好,不枉主子为他费心打算。只是可惜……” 出门倒洗脸水的小宫女刚好听见最后一句话,因问:“嬷嬷,可惜什么?” “出了宫门,这规矩就忘了?不该问的别问。”袁妈妈不满的瞪了小宫女一眼,自去散步了。 张夫人暗中挑拨,原本是想借着丁锦云的手给女儿出气,却不料她想好了话本儿,丁锦云却没按照她的话本儿去演戏,最终把自己给折了进去。这事情到这般地步,张夫人有些坐不住了,晚饭后打听着丁巍没再丁夫人屋里歇息,便只带着一个小丫鬟悄悄地过来劝说。 姑嫂二人在嘉熙居里间的榻上分左右落座,翡翠端上两盏红枣茶之后默默地退到外面。 丁夫人端着茶盏安静的听张夫人劝解了好半晌儿,方叹道:“嫂子心疼锦丫头,这我是知道的。我自己的女儿难道我自己就不心疼吗?只是之前在自己人跟前儿胡闹倒也罢了,如今丢人都丢到宫里去了!还说什么轻饶?若再这样任由她无法无天下去,闹不好连我家大人都要受皇后娘娘问责呢!” “妹妹说的是。只是如此一来,这袁妈妈的课……” “袁妈妈是奉皇后谕旨来的,课业自然耽误不得。” “这锦丫头都跪祠堂了……袁妈妈的课怎么办?” “嫂子放心,俞颖身体不适不能上课也无妨,女孩子家到了这个年纪,身体是第一要紧的。再说,那沈家不过是武将之家,于礼仪规矩上并不怎么计较,嫂子也不必让俞颖吃这份苦。至于袁妈妈的课业——不是还有四丫头嘛。她也是我们丁家的血脉,跟锦丫头一样的。袁嬷嬷教导的是丁家的女儿,她一个人去上课也是一样的。”丁夫人把话说的很明白——丁素云一个人去上课就行了,俞颖就好好养病吧。” 张夫人摇摇头,小声问:“妹妹抬举庶女,这原本也是贤良之举,论理我不该多嘴的。只是这四丫头到底跟你隔着一层,若将来压了锦丫头一头,且不说妹妹你怎么样,那三丫头能咽的下这口气?” 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摇头说:“各人有各人的命罢了!且走着瞧吧,总不好咱们一厢情愿,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还是不抱着那些幻想的好。” 张夫人听丁夫人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眨眼就是丁素云的生日,因为帖子早就发出去了,丁家两姐妹的及笄礼已没有更改的可能。所幸袁妈妈给的药非常好用,不过三日的光景丁锦云的手便全好了。及笄之礼对于女孩儿来说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这标志着她们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谈婚论嫁了。为了这一天,丁府上下已经准备了许久。 这日一早,丁素云天不亮便起身,紫萼,忘忧,刘妈妈等人一起上阵,服侍着她梳洗打扮,穿戴整齐后往嘉熙居来给父母磕头。临行时,忘忧不忘把自己特别调制的香囊系在丁素云的身上。 丁氏两姐妹这一日从衣裳鞋袜到首饰钗环都是特别定做的,乍一看上去二人打扮的一模一样,只是细节略有不同。丁锦云出生在春天,她的纹饰以海棠花样为主;丁素云出生在秋天,她的纹饰则以芙蓉为主。两姐妹并肩二人,双双向丁夫人行礼。丁夫人细细的打量二人,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到底是丁素云身形容貌更胜一筹。 早饭过后,宾客尚未登门,宫中却来了一位内官。原本丁夫人还以为是刘皇后派来的人,请进来一看,却又不是。于是忙请坐奉茶。 那内官进门后也不落座更不接茶,只尖着嗓子说:“咱家奉德妃娘娘之命,请贵府二位姑娘入宫一见。” “入宫?”丁夫人诧异地看向丁巍。 丁巍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时候德妃召见自己的两个女儿做什么?若有什么封赏,理应是皇后娘娘传召,轮不到德妃啊! 然而德妃乃是后宫之中位份仅次于皇后娘娘的皇妃,她专门派人来请,丁家又如何能拒绝?于是丁巍对丁夫人说:“你便亲自带着她姐妹两个进宫给德妃娘娘请个安吧。家中之事暂且交给大儿媳妇料理着。” “是。”丁夫人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请内官稍等,自己回内室换诰命朝服。并趁着这个功夫让人去跟袁妈妈诉说此事。 袁妈妈也猜不透德妃此时召见丁家俩姑娘是什么意思,而且,即便是她也无法明目张胆地违拗德妃,反正她来宰相府的目的是护住忘忧,顺便给忘忧报那一耳光的仇,其他的事情却不与她相干。于是她思量再三,只说了一句,要不我同夫人一起回宫去见皇后娘娘。 丁夫人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安稳了几分,便带着两个女儿乘车辇进宫去见德妃。 因为进宫不能带许多人,丁素云要带的人首选是紫萼,忘忧便很自觉的留了下来。 有袁妈妈跟着一起回去,谢氏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怀了身孕的她如今行动也不方便,照料女客的事情便被张夫人接过去了大半儿。忘忧跟彩琴说肚子不舒服先回一下疏影阁,然后趁着众人忙碌之际悄悄地溜去了丁巍的内书房。 这个院子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忘忧却并不陌生,因为她曾经无数次想要进到这里来,所以悄悄地打探过许多次,包括用糕点贿赂丁巍的笔墨小厮阿楚。从他的嘴里把丁巍内书房里的布置,安排,什么时候有人洒扫,什么时候有人侍弄花草,什么时候清客相公们会来陪宰相大人下棋清谈等等琐事都摸得一清二楚。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府中的奴仆们都去忙及笄礼的事情,丁巍的内书房只留了阿楚看守。忘忧先回疏影阁拿了一包自己做的点心,然后来找阿楚。阿楚见有点心吃自然高兴,忘忧故意往他跟前凑了凑,让他闻见自己带的香囊的香味。 “咦?忘忧姐姐,你身上好香?”阿楚好奇地问。 “是这个吧?”忘忧把香囊送到阿楚面前。 阿楚用力的嗅了一下,赞道:“这香味真好闻!是什么香?” “你猜?”忘忧笑嘻嘻的说。 阿楚又嗅了一下,猜道:“是茉莉?” “傻么你,茉莉是这个味道?” “唔……是兰花?”阿楚又闻了一下。 忘忧摇头。 “是什么?这味道很熟悉,却又叫不出是什么……百合?也不像,梅花?”阿楚猜一下,嗅一下,不过片刻功夫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笨蛋,这是我特别调制的安神香,加了足足十倍的量。”忘忧把香囊拿回来用帕子包好揣进怀里,又往自己脑门上抹了一点薄荷油,悄悄地摸进内书房。 她迅速扫了一眼书架,然后直接放弃翻找,因为案件卷宗这样的东西绝不会放在书架上。于是她转身又盯上了书案,然后再次瞬间放弃,一转身,一个精致的雕花橱柜出现在视线里。 这是一个檀木橱柜,雕花描金,柜门上嵌着如意云头黄铜螺钿,还有一把双鱼铜锁,样子十分的精致。忘忧走过去半跪在地毯上,抬手抽出发髻间的一根银簪,试图敲开那只双鱼铜锁。 这是她专门准备的一根银簪,外表看上去十分普通,然而它的簪身特别的纤巧,用来开锁很是方便。 橱柜门打开,忘忧一格一格地翻找,在最下面的一个格子里找到了一个油纸袋子,袋子上没有写字,打开后事一叠写满字的纸卷。忘忧的手有些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悲楚,慢慢的展开卷宗。 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案件卷宗,里面记录着林宥澄家灭门惨案的所有细节。案发时间,死亡人数,死亡者名单,致命伤以及火灾起点,蔓延状况,后面有顺天府的打印,主审官以及主簿等人的签名盖章,后面还附上一份仵作验尸的结果详述。忘忧一字一句的看下去,像是亲自经历了那一场浩劫,她瘫坐在地上,紧紧地捏着那一叠卷宗,只觉得全身的没个毛孔都在痛呼,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宛如凌迟。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阿楚?阿楚!你怎么睡在这里?醒醒!” 忘忧一个激灵回神,忙把手里的东西原样塞回去,关上橱柜并锁好。然而此时再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案底下。宽大的书案上铺着厚厚的棉缎,遮住了光线,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忘忧身材娇小,贴着角落缩成一团极不容易发现。 阿楚被丁澄叫醒,迷迷糊糊地问:“大公子,您怎么过来了?”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还敢偷懒睡觉?”丁澄生气的呵斥道。 “公子饶命,我也是不小心迷瞪了一下,并没有真的睡着。” “罢了,今天我没工夫跟你磨牙,父亲让我来取东西,快把门打开。” 随着阿楚一声答应,书房门被打开,丁澄进来,快步至书架跟前翻找了一通之后,拿了一个盒子走了。忘忧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听见屋门被关上,然后“吧嗒”一声落锁的声音,又慌了神。 屋门从外面锁上了,自己可怎么出去呢?! 忘忧从书案底下爬出来,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便爬上窗前的坐榻上,轻轻地推开窗扇往外看了一圈,居然不见阿楚的影子。此时太阳已经升至中天,估计宾客们来的差不多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也不知道进宫拜见的那娘仨儿回来了没有。忘忧心想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露馅儿了,得赶紧的出去。 想到这些忘忧再不犹豫,把窗扇推开便想着跳出去。然而她一条腿刚伸出窗户,便听见有人喊着:“快,快开门!赶紧的收拾一下,贵客来了!” 忘忧吓得一个哆嗦忙把腿收回来,仰面倒在榻席上。 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着喧哗声,书房的门被人打开,七八个年轻的小厮鱼贯而入,随后传来丁巍的声音:“殿下慢点,我这内书房平日里没有人来也懒得收拾,有些杂乱,还请殿下恕罪。” 随着一声男子的轻笑,那人很是客气地说:“丁大人客气了,早就听闻大人藏书甚丰,今日能入您的书房一坐,也是本王梦寐以求的事情。” 赵祯来了?躲在书案底下的忘忧忍不住皱眉,弄了一个袁嬷嬷来还不够,又在这样的时候亲自上门。这皇后娘娘是有多喜欢丁锦云啊? “殿下喜欢读书是臣子和百姓的福气。殿下请坐。”丁巍请赵祯去窗前的榻上落座时,看见靠枕有些歪斜,于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祯却并不去榻上坐,而是走到书架跟前看着那一部部的藏书,之后随手拿了一本《洛阳伽蓝记》翻开来看。 ------题外话------ 好啦,咱们家小忘忧被打一巴掌的仇暂时报了,不过太子殿下的手段不仅仅如此,后面更精彩哦! 第058章 裹挟,被迫入宫 丁澄亲自奉上茶盏,恭敬地说:“殿下,请用茶。” “放着吧。”赵祯并不接茶,又转身走到书案跟前,看见那几方宝砚,目光落在其中一方雕琢着松鹤灵芝的墨色宝砚上。 丁巍忙道:“这是去岁老陈生辰那日,皇后娘娘赏赐给臣的宝砚。原本是应该好好珍藏起来的,但皇后娘娘说,一定要物尽其用。老臣便将此砚放在书案上,每日用它研的墨批阅书写,以激励自己勤勉刻苦以报皇恩。” 躲在书案底下的忘忧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赵祯淡然一笑,只回了一句:“宰辅大相公的忠君爱国是众所周知的。” 丁巍忙拱手说:“殿下过奖了,这是臣的本分。” 赵祯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好了,今日你府上的宾客众多,就不必在这里陪我了。让我一个人清静地待一会儿,等到开宴的时候再过去。” “丁大人,太子殿下一向喜欢清静,你自去招呼宾客,这里留两个使唤小厮便可。待丁夫人从大内回来,及笄之礼开始的时候,我们再过去观礼也不迟。”这是刘少奢的声音,忘忧心想刘皇后可真给丁家脸面。 众所周知,太子殿下平日里极少出门凑热闹,但凡到了哪家,都会找一个清净的地方待着,不喜欢主人家陪同,一应茶水点心都有自己带的人伺候着。丁巍虽然是臣子,但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这些年轻人也不愿意跟他凑在一起。于是叫了儿子丁澄到跟前,吩咐道:“你留下来为太子殿下烹茶吧。” 赵祯也没拒绝,自顾拿着书往榻上去一靠,低头翻看起来。 丁巍拱手一揖默默地退了出去,留下丁澄在旁边站着。 “伯安,我们去那边坐吧,不要扰了太子殿下看书。”刘少奢对丁澄说。 “好。”丁澄又对沐霖说:“沐公子,这边请。” 躲在书案底下的忘忧才知道原来跟赵祯一起来的还有自己的兄长——这回可真是热闹了! 然而,这书房里如此热闹,自己又该如何脱身呢?现在丁夫人她们还没回来,自己尚可躲一会儿,等她们回来可怎么办呢?忘忧急得手心里都是汗。 幸好茶案摆放在书案的对面,坐在那边的三个人被搁在桌布之外,完全没可能看见书案底下的忘忧。忘忧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双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最后不得不把今天刚戴在手上的玉指环摘下来,然后缓缓地往外欠身,朝着榻上看书的赵祯丢了过去。 “啪”的一声轻响,玉指环砸在赵祯手里的书上。 赵祯吓了一跳,若不是及时看见忘忧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他就喊出声来了。 “什么声音?”刘少奢看过来。 赵祯抬手弹了一下书本,若无其事的笑道:“这一段写的极妙。” “什么书居然让太子殿下如此着迷?”沐霖纳闷地问。 赵祯笑了笑没有接话,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茶案跟前的三个人等水开的时间略闲聊了几句,刘少奢忽然说:“你们坐着,我要更衣,去去就回。” “等下,我跟你同去。”丁澄想着外面当值的人少,莫不要让刘少奢绕到不该去的地方,于是起身向赵祯和沐霖拱手说了一声:“请殿下先安坐片刻,在下失陪一会儿。” “你们尽管随意。”赵祯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沉浸在书里。 待丁澄起身跟刘少奢一起出去之后,赵祯方咳嗽一声,对沐霖使了个眼色。沐霖会意,起身把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打发了,方转身回来。 赵祯捏着那枚玉指环朝着书案抬了抬下巴:“出来吧。” 忘忧慢腾腾的从书案底下爬了出来,惊掉了沐霖的下巴。 “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赵祯无奈的叹道。 “忘忧……你!”沐霖缓过神来之后,气的说不出话来。不用问,他自然知道这丫头偷偷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了。 “哥……你们回头再骂我,我得赶紧的走了!”忘忧说着,就要往外冲。 沐霖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子把人拎回来,斥道:“你往哪儿跑?出去就被人撞上!” “可我必须赶紧的离开这里,等四姑娘回来找不到我就麻烦了……”忘忧急得跺脚。 赵祯抬手解下自己的斗篷朝着忘忧丢过来,说:“东里间有个后门可以出去。沐霖你送她一下。” 事情紧急,沐霖顾不得许多,接了斗篷裹在忘忧身上,又拉起风帽遮住她大半个脑袋,拉着她进了东里间屋。 东里间果然有通往后院的门,沐霖拉着忘忧出去,绕过游廊从一个小角门传过去便是甬路。虽然忘忧披着赵祯的斗篷分外显眼,但却没有一个人敢正眼看过来,斗篷上的纹饰属皇族专有,宰相府的下人们但凡看见便都纷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沐霖护着她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把斗篷摘下来,并低声斥责道:“以后不许胡闹了!” “我本来要出去了,哪里想到你们会忽然来了。”忘忧低声辩解着。 “你还说!”沐霖气的不行,却又舍不得放狠话。 “我看到卷宗了,就在那个小柜子里锁着呢……好好好!我不说了,回头找个机会再说,我先走了。”忘忧看沐霖脸色铁青再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丁夫人带着丁氏两姐妹进宫拜见沈德妃直到午时方回。忘忧站在人群里偷偷地看丁夫人的脸色,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再看丁锦云,似乎是哭过了,眼睛还有些红肿。而丁素云则低头不语,比平日里更加谨小慎微。难道是被沈德妃为难了?忘忧心想不应该啊!以丁家如今的权势,沈德妃也不可能为难丁夫人啊! 丁夫人什么都不说,及笄礼按照原来定好的步骤进行,贤王妃和刘夫人分别给丁锦云和丁素云戴上赤金发笄,贤王妃祝祷颂词,众人上前道贺。礼成之后,各府女眷被请入宴席。乐师们继续奏乐,丁巍夫妇二人一起举杯向来宾道谢。 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如果忽视低眉顺眼的丁素云和闷闷不乐的丁锦云这两位主角,这场宴席堪称完美。 忘忧瞅了个机会悄悄地问紫萼:“姐姐,你们在宫里遇到什么麻烦了?” “不许多嘴。”紫萼瞪了忘忧一眼。 如此看来,一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忘忧暗暗地想。 这一场宴席对宾客们来说是欢宴,但对丁锦云来说却好比挽歌。好不容易挨到宾客都散了,丁锦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剥离了生魂的蜡像。 虽然谢氏在丁夫人娘们儿三个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但眼见一向生龙活虎的丁锦云变成这样,还是忍不住走到近前来关切地问:“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丁锦云似乎没听见谢氏的话,依旧呆呆地坐着。谢氏忍不住伸手去想要替丁锦云理一理鬓间散乱的发丝,却不料被她反手推了一把。 “走开!”丁锦云忽然发疯一样的嚷着。 “啊——”谢氏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娘子!”彩琴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搀扶谢氏,并急切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氏皱眉扶着彩琴慢慢的起身,并安慰着慌慌张张聚过来的众人,“我没事儿,你们不必着慌。” 丁夫人心乱如麻,急切地吩咐道:“快!先把人送回去,再找郎中来瞧!” 张夫人上前来皱眉质问丁锦云:“这三丫头是怎么回事儿?跟丢了魂儿似的!” 丁锦云忽然伏在案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张夫人万般不解的看向丁夫人。 “别哭了!”丁夫人烦躁的呵斥着。 然而丁锦云根本听不见,依旧不管不顾的大哭。 张俞颖上前去拉着丁锦云劝道:“三妹妹,你哭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呀?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滚开!”丁锦云一把推开张俞颖。 丁夫人无奈的闭了一下眼睛,提了一口气方指了指静妈妈等人,疲惫地说:“你们几个人把三丫头送回去好生照顾着,其他人都散了吧!散了!” 一屋子仆妇下人们顿时做鸟兽散,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多问多嘴。 丁素云带着紫萼和忘忧默默地回疏影阁,三个人一进门紫萼就转身去把房门关上,把端着茶水进来的茉莉给吓了一跳。 “这……到底怎么了?”忘忧万分不解地看着紫萼。 “嗳!咱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紫萼皱了皱眉头,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样子,看得忘忧特别难受。 “哪样啊?”忘忧又看丁素云。 丁素云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三姐姐……被陛下看中了。” “什么?!”忘忧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全身都是麻木的,包括思维。 紫萼苦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忘忧低声说:“很奇怪吧?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们去拜见德妃娘娘,陛下却刚好在未央宫。而且好巧不好的,三姑娘原本要行礼叩拜呢,却不小心扭了脚倒在了地上。陛下原本没看她,却因为摔这一下,看了她好大一会儿。” 忘忧对这件事情的逻辑完全搞不懂,傻傻的问:“那……看了一会儿就……就叫她进宫?” 紫萼点了点忘忧的脑门,小声说:“陛下的眼睛在三姑娘的身上都挪不开了!德妃娘娘还能在一旁看着?当然要开口向咱们夫人说媒了!” 忘忧眨着大眼睛问:“说媒?说三姑娘和陛下的媒?” “不然呢?德妃娘娘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还能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紫萼好笑地反问。 “那……那德妃娘娘不是应该想办法把陛下的心拉回来吗?”忘忧懵懂地问。 “你呀!就是个傻子!”紫萼点了点忘忧的脑门,叹道:“德妃娘娘多大年纪了?陛下年轻的时候心便在宸妃娘娘那里,难道你指望着这个时候陛下专宠德妃娘娘?” 忘忧这才明白,沈德妃是想要用丁锦云博得天子的喜欢。可是,她为什么会选丁锦云?跟丁素云比,丁锦云的容貌不算出众啊!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说了!”丁素云无力的摆摆手,这一天的折腾,惊吓,纠结,已经让她筋疲力竭。 “我给姑娘炖了鸡汤,您先别睡,我去给您盛一碗来。”忘忧说着,急匆匆跑了出去。 忘忧没心没肺地去拿鸡汤,完全体会不到丁素云心里的后怕。更没想到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两日后,丁锦云封妃的圣旨送到宰相府。丁锦云以宰相嫡女的身份一入宫便被封为锦妃,入住重华宫。消息一传开,可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有人说丁大人从宰相一步跃为国丈,实在可喜可贺。 有人说以后满朝文武当属丁大人为首。 有人背地里骂丁巍为了巩固手里的权势不惜一切代价,居然把女儿送到年逾半百的天子身边,其心之龌龊,实在是有失读书人的风骨。 外人永远停留在看热闹的层次,而这事只有丁巍自己心里最明白——说什么巩固手中权势?他已经位极人臣,又何必搭上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即便是为了巩固权势也应该搭上太子,何必让自己亲生的嫡女去贴久病不愈的天子?再者,他一向受皇后倚重,早就跟皇后以及刘氏绑在一条船上,又何必把女儿送进宫里去给皇后添堵? 细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女儿及在笄之礼这日被召入宫中,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天子,又因滑到失了礼数,这一切若非天公作弄便是有人设计而为。儒生出身的丁宰相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所以笃定这一道封妃的旨意是有人把整个丁家都算计了。 丁巍咬牙切齿砸了自己最喜欢的砚台,又撕了书房里最珍贵的古籍,又无缘无故地把书房里伺候的小厮阿楚打了二十板子。 这两日,宰相丁大人创下了他有生以来好些个“之最”。 同样不消停的还有正主儿丁锦云。这位四姑娘哭着砸碎了自己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然后把身边的人都赶出去,再反锁了房门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任谁拍门叫喊劝说全都不理会。 谢氏因为被丁锦云推了一把摔了一下,经太医诊治说已经动了胎气必须静养,此时正躲在屋里躺着,完全不理会丁锦云这茬儿。张俞颖便逮着了机会,每日都带着饭菜守在缀锦轩的廊檐下,隔着窗子劝说丁锦云。 缀锦轩里人仰马翻,春雨刚好什么忙也帮不上,便悄悄地跑到疏影阁来找忘忧说话儿。 “这个时候你还敢往这里跑?”忘忧把刚蒸好的一碗杏仁酥酪送到春雨的手里。 春雨吃了一口酥酪,轻声叹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忙着劝三姑娘,哪有人管我上哪儿?” 忘忧自己洗了一个苹果啃着,说:“表姑娘可有的忙了,每天都在四姑娘的窗户底下守着。再者,如今被这事儿一闹,只怕没有人记得她跟沈公子那点事儿了吧?” “这倒也是。”忘忧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是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丁锦云被封为皇妃,那张家母女此时不敢再聒噪丁夫人,沈熹年便可逃过一劫了。 “嗳……你说,沈德妃是不是……”春雨朝着忘忧眨了眨眼睛。 “沈德妃怎么了?”忘忧不解地盯着春雨。 春雨长了张嘴巴,无声的说了三个字:故意的。 “啊!”忘忧反应过来,顿时长大了嘴巴。 过了好半晌,忘忧才莫名其妙的问:“你说,为什么呀?” 春雨在忘忧耳边小声说:“我听说,沈贵妃对自己娘家侄子宠爱有加,她自己的儿子没了,就把娘家侄子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护着。可如今因为表姑娘的事儿,那沈大人觉得儿子坏了家里的门风,便把沈公子给丢到城外的庄子上关着,你说沈德妃娘娘会吃这个哑巴亏吗?” “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也不至于这样吧?这手段也太可怕了。”忘忧只觉得身上发凉,又想着赵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又觉得他真是可怜。 与此同时,被默默念叨的赵祯忽然间打了个喷嚏,把书案上的烛火差点扑灭。 “殿下,加件衣裳吧!”宋嬷嬷拿了一件斗篷裹在赵祯的肩上,低声劝道:“秋日的夜风凉的很,您身体最是要紧的,这书今夜抄不完,明日再抄也使得。” “罢了,皇后因为丁锦云的事情正烦呢,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招惹她?”赵祯说着,翻过刚抄完的一页继续抄写。 宋嬷嬷默默地退下,没多会儿的功夫又端来一盅汤盏,待赵祯又抄完一页之后,方劝道:“殿下,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汤盏一揭开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赵祯冷若冰霜的脸上闪现一丝微笑,抬头说:“这是按照忘忧的法子炖的野菌鹧鸪汤?” 宋嬷嬷忙递上银汤匙,笑道:“殿下说的不错,这是奴婢按照忘忧姑娘写的方子认真炖的,前面倒掉了十一锅,才炖出这个味道来,您快尝尝吧。” 赵祯尝了一口汤,微微点头说:“不错,有七分像了。嬷嬷用心了。” 宋嬷嬷笑着叹道:“哟!咱们殿下这舌头真是了不得。我让霍三娘尝了一下,她说有九分像,老奴才敢往殿下面前端的。” 赵祯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喝汤。 “殿下,今儿林公公去丁府宣读旨意了。”宋嬷嬷悄声说。 “很好啊!宰相大人这回可真是要位极人臣了。”赵祯嘲讽一笑,继续喝汤。 “好哇!你真是长大了!这心思弯弯绕绕的,连本宫都能骗过去了!”一声犀利的冷笑从门外传来,宋嬷嬷忙转身跪在地上,赵祯也放下了手里的汤碗,缓缓起身。 刘皇后大步进门,直接走到主位上一甩袖子落座,然后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嬷嬷。 赵祯忙起身迎上去,拱手行礼,并问:“母后,这么晚了,您专门来找儿臣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吗?” “吩咐?”刘皇后冷笑反问道:“你都算计到本宫头上来了,本宫还敢有什么吩咐?太子殿下真是了不起啊!?” 赵祯忙躬身道:“母后这样的话儿臣可不敢当。” “不敢当?你做都做完了还说不敢当?”刘皇后一拍桌案,怒声斥道:“堂堂东宫太子,就这么点魄力吗?” “儿臣实在不知究竟什么事情做错了,让母后如此生气?”赵祯淡定地问。 “你敢说丁锦云的事情不是你干的?你不喜欢她,尽可以跟本宫说明白,可是你……”刘皇后指着赵祯,咬牙切齿的斥责,“你居然把她推给你父皇!你……” 赵祯忙拱手说道:“母后息怒,这么大的事儿,儿臣想都不敢想。且不说父皇不会听儿臣的,就连丁大人……儿臣也不敢得罪啊。” 刘皇后气势汹汹而来,并不在意丁锦云的事情,她心里真正怕的是赵祯跟沈德妃联手。她和沈德妃都没有儿子,而且皇帝疾病缠身,她们两个也都年近四十,谁也不会再有身孕。当前形式下,皇上唯一的儿子赵祯便是两个人争抢未来的筹码。区区一个丁锦云不足为惧,怕的就是沈德妃借机拉拢赵祯的心,在将来的某一天挤掉自己这个皇后,她沈德妃坐上太后的宝座。 刘皇后盯着赵祯不说话。赵祯也平静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发话。 “真不是你干的?”刘皇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 赵祯无辜地看着刘皇后,说:“母后明鉴,儿子这些天一直都在这东宫修习课业,连宫门都没踏出半步。至于丁巍之女……儿臣实在不知。” “你少给我胡搅蛮缠!”刘皇后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赵祯警告道:“你身为太子不好好的读圣贤书,研修朝政之事,尽在女子内帷之事上花心思,将来如何成为一代明君?” 赵祯忙躬身应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以后一定远离那些世家女子。” “又胡说!”刘皇后瞪了赵祯一眼,抬脚走了。 宋嬷嬷等皇后不见人影之后方起身,悄声问赵祯:“莫不是皇后娘娘发现了什么?” 赵祯轻声冷笑,看着门外院子里微弱的风灯,说道:“若她发现了什么,就不是过来呵斥两句这么简单了。我想,她不过是来敲打我一番,提醒我跟沈德妃保持距离罢了。” 宋嬷嬷低声劝道:“这次的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皇后娘娘想让丁锦云做太子妃,我们不得已才跟未央宫联手,以后还是跟那边保持距离的好。” “坤德殿也好,未央宫也罢,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既非她们所生,也非她们所养,她们对我好,也无非是因为她们已经没了别的选择,所以……我为什么要受她们控制?不过她们两边整日缠斗也少些精神管我。”赵祯说完,又转身去坐在书案跟前继续抄书。 丁锦云把自己关了在屋里四天三夜,最后饿的没了力气叫喊都不开门。丁夫人实在怕她出事儿才叫人硬生生把门破了。丁锦云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前的脚踏上,丁夫人见状如同剜了心肝一样,扑上去把她搂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父亲,我们得想个办法呀!”丁澄十分为难地叹了口气。 “先找太医来给她瞧瞧,再叫人做些汤水喂下去。”丁巍扭头看见谢氏,轻声叹道:“你好好劝劝她,圣命不可违,圣旨都昭告天下了,除非她死,再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是。”谢氏福身应了一声,心里暗暗地叫苦——劝说丁锦云?这可真不是一件好差事。 丁巍看看忙乱的众人,皱着眉头默默地离去。 静妈妈带着人用软轿把丁锦云抬到丁夫人的嘉熙居照顾,丁府的管家急匆匆请来了太医给丁锦云诊脉,太医摇头说:“姑娘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脾胃虚弱,饮食不佳。只需用一些好克化的汤水,用心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一说到调养,丁夫人立刻想到了忘忧。于是吩咐翡翠:“去四丫头那里,把忘忧叫来。这些日子让她在我这里当差,好好地给锦儿调养身子。另外,你再找几个利索的丫头送去给四丫头挑,她喜欢谁便留下,顶了忘忧的缺留在她身边服侍就是了。” 翡翠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忘忧是不会再回疏影阁了。于是她不敢怠慢,挑了三个妥当的丫鬟,一路急匆匆往疏影阁来。 “什么?!”翡翠的话对忘忧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从此以后她便要离开疏影阁,去嘉熙居当差了? 翡翠皱眉催促道:“别愣着了!夫人正着急上火呢!咱们三姑娘已经是皇妃的身份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霉的!” 原本靠在榻上看书的丁素云把手里的书卷丢到一旁,起身说:“紫萼,你去帮忘忧收拾东西,贴身用的先带着,用不着的帮她装了箱子,一并送到嘉熙居去吧。” “四姑娘……忘忧跟您拜别了。”忘忧心里一阵酸楚,上前几步跪在丁素云跟前。 “起来。”丁素云弯腰把忘忧拉起来,按了按她的手,叹道:“跟着母亲比跟着我有前途,这是好事儿。” “姑娘的叮嘱忘忧记住了,忘忧感谢姑娘这一年多的照顾。”忘忧说着又跪下去给丁素云磕了个头。 翡翠笑道:“忘忧呀,你只是去嘉熙居当差,又不是去千里之外,我们天天都能见着的,大可不必这样难分难舍的。” 丁素云握了握忘忧的手,说:“翡翠姐姐说的是,三姐姐的身体要紧,你赶紧的过去吧,莫让母亲等着急了。” 忘忧福身答应着,回自己的小屋里把随身的东西简单的收拾起来打了一个包袱。茉莉听说忘忧要去嘉熙居当差,便急急匆匆的跑来,一把抱着她红着眼圈儿不松手。忘忧理了理她额角的乱发,笑道:“我没时间收拾了,我的东西你都知道的,赶紧的帮我收拾一下,等晚上没事了再给我送过来。” “姐姐,我想跟你在一起。”茉莉小声说。 忘忧叹道:“四姑娘宅心仁厚,从不苛待下人,你在这里服侍是你的福气。你熬两年到了年纪,寻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嫁了,过你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茉莉噘着嘴巴说。 “你我姐妹再好,也无法守一辈子的。你还是应该早早地为自己打算。”忘忧把她推开,拎起包袱匆匆离去。 在去嘉熙居的路上,忘忧心里一直想着的是以后就在丁夫人身旁混日子了,虽然不比在丁素云身边自在舒服,但事情有利有弊,她更有机会接近丁巍的内书房去查自家的事情了。然而见到丁夫人之后,她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 丁夫人看见忘忧进来,便朝静妈妈扬了扬下巴。静妈妈默默地招手把屋里的丫鬟们都叫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忘忧心存狐疑,但却不敢多问,只站在原地等丁夫人发话。 丁夫人端坐在榻上,端着茶盏慢慢的品茶,一句话也不说。忘忧站在那里一直等,等到心里的狐疑变成了忐忑,甚至慌乱的时候,她才忽然开了口:“林姑娘,坐下说话吧。” “啊?”忘忧的心猛的一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的失忆症还没好吗?”丁夫人放下手里的茶盏缓缓地起身,走到墙角的小柜子跟前,抬手摘下鬓间的一根簪子挑开了抽屉上的铜锁,从里面拿出一叠卷宗送到忘忧的面前,“看看吧。” 忘忧双手颤抖着接过那一叠卷宗,却并不敢打开看。 “看看这些,或许你能想起点什么来。”丁夫人说着,又回原处坐好。 忘忧忍着心中的巨痛,低声说:“夫人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丁夫人淡然一笑,说:“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你为何会把四丫头的身体调理的那么好。这些年,几个太医轮着给她诊脉瞧病,一碗一碗的汤药喝下去都没什么用,而你却用了半年的时间就治好了她。若说你是暮云观慧慈道长教出来的人,但慧慈道长自己也没有这个本事呀。所以,就让人仔仔细细的去查了一件事儿。” 丁夫人见忘忧低下头,握着卷宗的手也颤抖着,便继续说下去:“我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查证,原来你是前太医院院正林宥澄的女儿——你自幼丧母,跟着你医术精湛的祖母长大。我听说,你从学说话的时候起就背药名儿,会识人辨物的时候就跟着你祖母拨弄药草。知道你的人都说,你的医术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原本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却不想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忘忧紧紧地捏着卷宗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林姑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丁夫人扫了一眼悲痛欲绝的忘忧,语气依然平淡如水。 面对忽然的询问,忘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请辞呢,还是赖着不走呢?不管怎样选择似乎都不妥当。 “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丁夫人微微笑了笑,朝着忘忧伸出手去。 忘忧不敢抓丁夫人的手,便直起身子跪在地上,又抹了一把眼泪,忍着悲伤,说道:“请夫人指点。” 丁夫人沉默了半晌,方说:“你帮我照顾好锦云,我帮你查清你家的冤案。如何?” 忘忧一时没明白丁夫人的话,因问:“夫人是说让我调理好三姑娘的身体吗?” “不。”丁夫人缓缓地起身,走到忘忧面前,说:“我想让你陪着她进宫去,服侍她左右。照顾好她的饮食。” “进宫?!”忘忧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丁夫人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是的,后宫勾连着朝政,各宫之间关系错综复杂,锦云心思单纯,我怕她的饮食会被人动手脚。你懂医术,又善于烹调各种美食。有你在她身边,至少可以帮她挡住那些藏在暗处的小人。” 忘忧自嘲地摇了摇头,说:“夫人太看得起我了。” “你有这个本事,又何必妄自菲薄。” “可是我不愿意。”忘忧心想反正事情已经翻到明面上来了,大不了离开丁府,去书斋找兄长也未尝不可。 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好整以暇地转身回到榻上安坐,说:“你自幼丧母,从小跟着你的祖母长大。除了你的祖母之外,还有一个奶娘对你极好,她姓何,对不对?” 何妈妈是忘忧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之前沐霖跟她说她回了老家,还帮着沐霖做了一个假身份让他重新回来。可此时此刻丁夫人忽然提到她,忘忧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皱眉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看看,你这么紧张她,看来你们的关系真的极好。那么,你肯定也不愿意让她体会丧子之痛吧?” “你们把何正业怎么了?!” “我丁府乃是宰相之家,那何正业不过蝼蚁一样的人,也值得我出手对付他?是他自己聚众闹事,打死了一个官差。这件案子刚好在我家门生的地盘上审理,我看在你林姑娘的面子上替他说了一句话,暂时保住了他的一条小命儿罢了。” “何正业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他连只鸡都不敢杀,怎么可能打死官差?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丁夫人轻声了口气,说:“看来林姑娘的失忆症已经不治而愈了!不过……这种话可不是随便乱说的。人证,物证,杀人动机……这些东西都是俱全的,想要翻案需得费些精神呢!好了,我跟你废话这些做什么呢!你若是不答应我的提议,那就请离开吧。” 忘忧知道自己已经无从选择,于是一咬牙,说:“不就是进宫吗?又不是刀山火海,有什么可怕的?只要夫人能帮何正业洗脱冤情,我就跟三姑娘进宫。” “洗脱冤情么,我可不敢保证。但只要锦儿在宫中安然无恙,我就可以保证何家认都平安无事。” 忘忧心想果然自己太天真了,如果何正业洗脱了冤情,她还拿什么威胁自己呢? 丁夫人起身,悠悠地叹了口气走到佛龛跟前,伸手拈了三根香,缓缓地说:“如今把话说明白,大家都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心安,你也可以坦然了。你去忙你该忙的事情吧,只要我锦儿好好的,你也一定会好好的。” 忘忧欠了欠身,默默地退出门去。 翡翠一直守在门口,见忘忧出来,忙拉了她先去安置了住处,又把她送到了小厨房。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忘忧面对熟悉的锅碗瓢盆以及那些人,恍惚想起初来乍到的时候,忍不住苦笑。 丁锦云的病在心里,任凭忘忧给她做什么珍馐美味她都吃不下去。 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丁夫人心如油煎。然而圣旨已经昭告天下,这件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丁夫人狠心一下,当着丁锦云的面把她的贴身丫鬟檀儿狠狠地打了一顿,并警告她:“若是不好好的吃饭,把身体养好。那么久先打死檀儿,再打死杏儿,之后是她的乳母李氏,总之会在她把自己折腾死之前,把服侍她的人一个个都打死。” 丁锦云自幼娇生惯养,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看着那板子一下一下打在檀儿的身上,那单薄的白绫子衣裳染了血色,便扑上去护住檀儿,哭着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吃饭,我这就吃饭……” 从这日起,丁锦云从这日起开始吃东西。 忘忧终于见识到丁夫人的雷霆手段,一时更不敢再存别的心思。每日花费心思做各种汤水补品给她,点心更是费尽心思换尽了花样。然而丁锦云心情抑郁,怎么进补都没办法恢复之前的红光满面了。 ------题外话------ 啊——太子殿下玩儿大了~~~~ 第059章 进宫,新的盟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渐的冷起来,丁锦云进宫的日子近在眼前。 忘忧一心想着去一趟翠墨斋见见兄长,然而丁锦云封妃之后丁府把所有道贺的帖子以及贺礼都挡在了门外,刘家,沈家,甚至连吴王府赵承渊夫妇都没能进门。忘忧更没有任何机会出门。 十月初八日,吉,宜搬迁,嫁娶。忌破土。宫中一早便派了车辇仪仗来接丁锦云入宫。丁夫人含泪把女儿送上华丽的车辇,眼看着仪仗队缓缓离去方泪如雨下,如同摘了心肝。 忘忧抱着自己随身的包袱所在马车的角落里,听着车轮辗轧青石街面的声音,认真回想着自己到丁府的一点一滴。对于丁夫人,对于谢氏,对于丁素云这些人,她自认问心无愧。对于春雨,对于茉莉,对于翡翠以及陈妈妈等人,虽有眷恋和不舍,但也明白终究只是过客。 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而从她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 赵祯是在丁锦云入住重华宫之后才知道忘忧也跟着进了皇宫。 “殿下,忘忧姑娘作为锦妃的贴身丫鬟进宫来了。”宋嬷嬷的话音未落,赵祯的心底陡然慌张,手底下的字就重重的拖了一笔,坏了一幅好字。 “你胡说什么?!”赵祯烦躁的把笔丢在案上,瞪着宋嬷嬷问:“忘忧不是丁素云的贴身丫鬟吗?怎么会跟着丁锦云进宫?” 宋嬷嬷苦笑道:“殿下这话说的好不天真,她是谁的丫鬟,还不是凭着丁夫人一句话的事儿?” “真是该死!该死!”赵祯抓起那幅鞋坏了的字,狠狠地攥成团用力的丢出去。 宋嬷嬷忙劝道:“殿下请息怒!事到如今着急是没有用的。不过祸福相依,她来了宫里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儿。殿下细想,皇后娘娘倚重丁大人,势必会照顾好锦妃,忘忧跟在锦妃身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另外,不是还有咱们吗?老奴已经安排了两个可靠的人去了重华宫。”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赵祯挫败的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因为丁锦云在暮云观打了忘忧,才找了个借口把袁妈妈送去丁府,又暗中跟沈德妃联手把丁锦云塞给了父皇做了妃子。没想到竟把忘忧拉进了泥潭。 宋嬷嬷又提醒道:“沐公子明日一早从西营回来,原本是约好了去刘大人府中相见的。如今忘忧既然再宫中,那咱们是不是……” 赵祯思量片刻,说:“让刘少奢带着沐霖来听雪阁见我吧。” “老奴今儿晚上就让人去御花园把听雪阁好好地收拾一番,早早地拢上炭盆。另外,听雪阁附近的竹子是最好的,忘忧姑娘曾经用霜后竹叶煮水泡茶,别有风味。咱们要不要也采一些竹叶煮茶呢?” 赵祯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嗯,你想的很周全。” 第二日一早,忘忧天不亮就起身,跟檀儿一起服侍丁锦云起床梳洗。 丁锦云原本以为入宫第一晚就要侍寝,却不料皇上龙体欠安,她入住重华宫三日了都没见到皇上一面。想想还真是讽刺。 “娘娘进宫已经三日,按照礼数应该去皇后宫中请安拜见,还是穿妃制朝服吧?” “嗯。”丁锦云懒懒的应了一声。自从封妃旨意下达到宰相府的那天起,她的脸上便再无笑容,一天到晚都是这么一副不死不活的表情。 檀儿是丁夫人精心挑选的丫鬟,又经丁夫人点拨调教,是个心灵手巧且玲珑剔透的聪明孩子。她很快便给丁锦云梳好了流云髻,又给她薄施粉黛,画了翠眉,点了樱唇,换上了二品皇妃的宫装之后,往刘皇后居住的坤德殿去。 今日是刘皇后临朝听政的日子,丁锦云过来的时候刘皇后在大庆殿尚未回来。 沈德妃跟刘皇后不和,平日里不怎么来坤德殿走动,也只有杨淑妃和李才人以及两个美人陆续来了,大家都在坤德殿掌事女官的招待下坐在偏殿里喝茶闲聊。 “哟,锦妃娘娘也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王美人看见丁锦云,妩媚一笑,凑过来福了一福:“妾身拜见锦妃娘娘。愿娘娘吉祥如意,芳容永驻。” 丁锦云看都不看王美人,径自去椅子上落座,然后只管发呆。 檀儿忙向王美人行礼问安:“王美人早安,我家娘娘昨晚受了风寒,嗓子有些疼,所以不愿说话。” 旁边的谢美人轻薄一笑,叹道:“哟,刚进宫就受了风寒?可见咱们宫中不比宰相府舒适啊。” 杨淑妃瞪了谢美人一眼,微笑道:“既然锦妃妹妹受了风寒,就应该早些传太医进来诊治才是。” “谁病了?”伴着殿门外一声清泠的询问,赵祯一脚跨了进来。 众人看见来人是赵祯便都站起身来。除了杨淑妃和丁锦云之外的人都俯身下拜。 杨淑妃微笑道:“太子殿下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皇后娘娘上朝还没回来,不如请太子先坐下等一等吧。” “刚才你们说谁病了?”赵祯落座后,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然后目光锁定了丁锦云。 檀儿忙福身说:“回太子殿下,是我家娘娘偶感风寒。” “病了就好好地在自己宫里待着,出来到处走动,是嫌病得不够重呢,还是想把病气都过给其他人呢?”赵祯一脸的不愉快,像是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檀儿忙应道:“殿下说的是。我们娘娘原本就是打算来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就回去静养的。” 赵祯目光一抬看着忘忧说:“不过倒是巧了,我正有件事情要跟你们重华宫的人说道说道呢,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就不再单独跑一趟了。” “太子殿下有事尽管吩咐,我们无不尽心尽力。”檀儿忙说。 “你——我认得你。”赵祯抬手指着忘忧,“之前在贤王府小厨房帮忙的人是不是你?” 忘忧心里骂了一句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呢?又上前两步福身应道:“回太子殿下,是我。” “你阳奉阴违,该当何罪?”赵祯傲慢地问。 “啊?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说?”忘忧心想你又要耍什么花样呢? “既然没藏私,为什么这两天厨娘做的点心完全不是之前的那个味道?难吃的要死!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贤王妃给了你那么多赏钱!”赵祯不满地哼了一声。 忘忧心里暗骂赵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妖,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跪下,万般诚恳地说:“既然太子殿下不满意,那回头我把贤王妃娘娘赏赐的东西收拾一下,给您送过去?”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杨淑妃皱眉看了一眼丁锦云,又说:“锦妃,这里是皇宫,不是你们宰相府。你身边的人要好好管束啊!” “无妨。”赵祯弹了弹衣袖,起身说道:“嗯,刚进宫的人不懂规矩也难免。既然锦妃娘娘教不好你,你就来东宫学学规矩吧。” “奴婢知错,请太子殿下恕罪。”忘忧忙以额触地,非常真诚地认罪。 赵祯说着,扭头看向丁锦云,“锦妃娘娘的意思呢?” 丁锦云淡淡的扫了忘忧一眼,说:“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太子若是喜欢她,送给你也无妨。何必费这么多心计口水,演这样的戏给谁看呢?” 檀儿一听这话立刻急了,忙上前解释道:“太子殿下莫要误会,我家娘娘……” “锦妃倒是大方的很。”赵祯皱眉冷声,目光阴沉的盯着丁锦云问:“不过……你凭什么送?” 丁锦云心里揣着十万分的不痛快,这么多天了都找不到宣泄口。今日看见赵祯,她像是魔怔了一样,只觉得自己能有今天全都是拜此人所赐,若不是皇后娘娘看中了自己这个太子妃的人选,德妃娘娘怎么可能召见自己?若非德妃娘娘召见,皇上又怎么可能看上自己?这人一旦钻进牛角尖儿就很难回头。就像现在的丁锦云,就一心想跟赵祯翻脸。于是她扬了扬下巴,傲然质问赵祯:“凭什么?太子殿下问得好啊!她是我的奴婢,太子又凭什么教她规矩?” 赵祯就是瞧不上丁锦云的这副臭脾气,之前她仗着身份欺负忘忧也就罢了,进了宫还敢说这样的话。不给她点教训是不行了——于是他傲慢地挑了挑眉稍,语气凉薄地说:“早就听说丁宰相的嫡女傲慢不知礼数,一向是仗势欺人惯了的,原本还想着丁大人清流人家怎会教女无方,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些传言非虚。” “你们这是闹什么呢?一里地之外就听见嚷嚷了。”刘皇后冷着脸进来,扫了丁锦云一眼,又看向赵祯。 杨淑妃等人匆忙行礼拜见。檀儿拉了丁锦云一把,匆匆在丁锦云身后跪下。赵祯也躬身叫了一声:“母后。” “你们在吵什么?我在大殿之外都听见了!”刘皇后扫了众人一眼,在主位上落座之后,方抬了抬手示意众人都起来。 赵祯率先说:“回母后,没什么事儿,儿臣就是遇到一个熟人,闲聊了两句而已。” “熟人?”刘皇后皱眉反问:“站在这里的不都是熟人吗?” “母后说的是。”赵祯恭顺的应道。 刘皇后抬眼看向丁锦云,关心地问:“锦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宫中的生活还不习惯吗?” 丁锦云再闹情绪也不敢跟皇后闹,欠身回道:“回娘娘,锦云是受了些风寒,头疼的厉害,有些神志不清,所以刚刚跟太子殿下呛了几句,还请太子殿下恕罪。”说着,她又转身向赵祯行礼。如此举动倒是让赵祯有些意外。 “既然这样,那就先回去吧。”刘皇后说完又吩咐旁边的女官:“叫太医院的张太医去重华宫给锦妃诊脉。” 丁锦云带着檀儿和忘忧告退,杨淑妃心知刘皇后跟太子有话要说,也带着众人起身告退。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刘皇后接过身边的嬷嬷递上的茶盏,方问赵祯:“你跟丁锦云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当着这么多人在本宫这里吵个不休?” “不过是些小事,母后不必担心,儿臣会尊重她的。毕竟她现在是父皇的妃子。” “我怎么听你这话……这么别扭?”刘皇后探究地看着赵祯。 “别扭吗?”赵祯一脸懵懂的想了想,又摇头说:“父皇坐拥天下,不管什么人什么身份都是属于他的。” 刘皇后不想纠结此事,不管丁锦云是皇妃还是太子妃,反正如今人在她手中攥着,丁巍越发的听话就对了。于是她喝了口茶,转了话题,问:“你今天不用读书吗?” “儿臣来就是要跟母后说这件事情,太学里的老学究们实在太无趣了,我让表兄在外面找了一个布衣先生,说好今日送到东宫来给我见见。” “胡闹!”刘皇后生气的斥责道,“什么布衣先生?这里是皇宫,不是市井茶楼!岂能把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带?” “可是天下之大,不仅仅是这一座皇宫啊!既然我不能出去看看我朝的锦绣山河,那就请外面的人进来跟我讲一讲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不行吗?再说了,这是表兄给我找来的人,难道母后对自己的侄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眼见着刘皇后要发火,旁边的嬷嬷忙上前劝道:“皇后娘娘保重凤体啊!您一早起来便去听政,到现在连一口热汤还没进呢,就不要再生气了。” 刘皇后这才压了压心头的火气,皱眉说:“你既然肯上进读书也算是好事。只是外面的人粗也不堪,你不要好的没学到,反而增添了那些市井粗俗之气。” 赵祯躬身说:“母后的教诲儿臣谨记在心。母后若没有什么吩咐,儿臣先告退了。” “嗯,去吧。”刘皇后挑了挑下巴,待赵祯离开之后方对身边的一等女官说:“福音,你去盯着点,看一会儿少奢带什么人进宫。”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好好盯着的。不过,既然是小公子寻来的人,必定老大人也是过了目的。娘娘大可不必这么担心。” “这倒是,少奢虽然年轻,但这两年也历练了许多。”刘皇后想到娘家的兄长和侄子一向勤勉,心中稍有宽慰。 福音笑道:“娘娘这样想便是奴婢们的造化了。咱们太子还是小孩儿心性,娘娘每日为国事和皇上操劳,还是应该学会保养身体要紧。太子殿下还这么小,将来操心的事情且多着呢!” “你说的是。”刘皇后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丁锦云,又说:“重华宫那边你多照应着些,丁锦云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被算计了……事已至此,我们至少要保她的平安。” “娘娘放心,老奴明白。”福音欠身答应着。 且说丁锦云揣着一肚子的气回到重华宫,转身看见随后跟来的忘忧,便抬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盏朝着她砸了过去。幸好她气急败坏全无准头儿,茶盏砸在忘忧的脚边,上好的官窑白瓷碎了一地,茶水溅湿了忘忧的裙子和鞋袜。 “娘娘!”檀儿忙上前拉住丁锦云,苦口婆心的劝道:“忘忧是夫人给您选进来的人,请您看在夫人一片良苦用心之上也要善待于她!”丁夫人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在进宫之前已经把忘忧的事情跟檀儿讲明白。此时她真的很怕丁锦云一个没忍住把忘忧赶出重华宫。 “忘忧惹娘娘生气实在是该死,这就退出去,若非传唤绝不进正殿,不出现在娘娘面前惹您心烦。”忘忧深施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瞧瞧!她这是跟主子说话的态度?”丁锦云冷声哼道。 “娘娘别生气了,回头我告诉掌事姑姑罚她一个月的月钱。”檀儿扶着丁锦云进里间躺下,又招呼了小宫女进来把碎瓷收拾出去。然后瞅着丁锦云睡着了才悄悄地去找忘忧。 然而忘忧却不在屋里,空荡荡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唯有小炉子上炖着的那只铁壶吱吱的冒着热气。 御花园听雪阁里,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暖烘烘的热气把兰花的香味送到每一个角落。 “殿下,忘忧姑娘来了。”宋嬷嬷带着忘忧进门。 赵祯朝着忘忧招招手,忘忧无奈的走过去行礼,却被赵祯抬手阻止:“啰嗦什么?过来给我煮茶。” 忘忧走到赵祯面前,跪坐在茶案跟前先净手,再洗茶具,准备做茶。 “丁锦云又欺负你了?”赵祯看着忘忧眉眼之间淡淡的忧愁,皱眉问。 “她欺负我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呢?”忘忧淡淡地说道。 “你不是跟丁素云的吗?怎么又跟了丁锦云?” “我有的选吗?丁夫人让我跟谁我就得跟谁啊。” “你就不会拒绝吗?而且圣旨下达到丁锦云入宫之间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你为什么不送信给你哥哥?”赵祯生气地质问。 忘忧却并不生气,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苦笑,把洗好的茶盏摆放整齐,缓缓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里?我说了,我没得选。” 赵祯生气的一拍桌子,逼近了忘忧的面前,咬牙问:“你有什么话,现在还不能跟我说吗?” “跟你说了也没用的。”忘忧摇头说道。 赵祯前倾了身子,盯着忘忧说:“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 忘忧无奈的叹道:“丁夫人手里攥着我奶娘一家人的性命,我若是不听她的安排,奶娘一家就得死。再说了,无非是进宫做个宫女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去送死。” “你奶娘是谁?” “从小服侍我长大的何妈妈。”忘忧把丁夫人所说何正业一事说给赵祯听。 赵祯听完又忍不住拍桌子:“这个贱妇!表面上一副菩萨的嘴脸,背地里却做这等丧天良之事。” 门外一声轻笑,刘少奢推门而入,身后跟着沐霖。“这是谁又惹太子殿下生气了?”刘少奢一边问一边走到茶案跟前,看见忘忧时眼前一亮,又问:“太子殿下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俏丽的小宫女?” 赵祯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神色,淡淡地说:“表兄误会了,她不是东宫的人。是我今日特意请来为我们煮茶的。” 刘少奢在赵祯左手边坐下来,又看着忘忧问:“哦?既然不是东宫女官,怎么穿着二等女官的服饰?” 忘忧微微一笑向刘少奢深施一礼,说:“刘公子不记得忘忧了?忘忧却不敢忘记刘公子曾经相助的恩情。” 刘少奢盯着忘忧细细的打量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说:“是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沐霖一撩袍角在刘少奢对面落座,微笑道:“她是丁宰相府中的丫鬟,今日能在这里,想必是随着锦妃娘娘入宫的吧?” 刘少奢恍然大悟,指着忘忧说:“对对,之前在丁宰相府上见过,当时沈熹年正纠缠着你,对不对?” “是的,所以忘忧要谢公子当日为我解围。”忘忧说着,拿起一杯茶递给刘少奢。 刘少奢接了茶,满不在乎的笑道:“当日之事,我不过是看沈熹年不顺眼罢了,并不是为了你,你也不必言谢。” 忘忧给每个人都送上一盏茶,低头不语。 刘少奢倒是来了兴致,笑问沐霖:“说起沈熹年这家伙来,怎么最近没有他的消息呢?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怎么现在却蔫儿了?” 沐霖满不在乎地微笑道:“前日我回京的时候,在城门听见两个守卫闲聊,好像是说沈公子被沈大人关到农庄上去了。” “这下倒是好,没有这家伙在京城晃悠,咱们耳根子倒是清净了不少。”刘少奢呵呵一笑,扭头看向忘忧,又说:“我听说你当街抽了那家伙一巴掌,这事儿是真的吗?” 忘忧苦笑低头,叹道:“原来这事儿刘公子都知道了,看来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呀!” 刘少奢摆摆手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吧?说实话,因为这件事情,京城好些公子们都对你刮目相看呢。” “这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吧?大家肯定都以为她是什么凶神恶煞呢。”赵祯轻笑道。 “哟,太子殿下居然笑了?”刘少奢惊讶的看着赵祯。 “有吗?”赵祯立刻冷了脸。 忘忧得到沐霖一个眼神,欠身说:“诸位请稍坐,我去拿些茶点来。” 赵祯点了点头看着忘忧离开,又对沐霖说:“我今日一早跟母后提及要你进宫来做布衣先生之事,母后虽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以后你可常来东宫,多跟我讲一讲外面的事情了。” 沐霖拱手应道:“太子殿下愿意体察民间疾苦,乃是天下子民的福祉。沐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是好事,姑母那里应该不会反对。等会儿我就去坤德殿见她,跟她好好地说手这事儿。”刘少奢说。 “要去现在就去,说不定你还能赶上母后宫中的午膳。”赵祯提议道。 刘少奢一想这话有道理,便起身笑道:“说的也对,那我这就去。坤德殿的饭菜,我垂涎许久了。” “那你就多吃点,记得替我好好求情啊!”赵祯挑了挑眉稍,目光扫到沐霖的时候唇角微微一勾。 “事情办成之后太子怎么谢我?”刘少奢回头笑问。 赵祯凉凉地扫了刘少奢一眼,哼道:“东宫有什么你还不知道?只怕还没有你的书房藏品多,你就别惦记了。” “小气。”刘少奢笑着摇摇头,快步离去。 赵祯跟沐霖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举起茶盏。 片刻之后忘忧端着茶点回来,见只有赵祯跟沐霖二人,遂奇怪地问:“刘公子呢?” “去见皇后娘娘了。”赵祯站起身来,说:“我坐地久了,腿麻腰痛,要出去走走。你们自便吧。” 这么明显的给方便,沐霖和忘忧忙行礼感谢。待赵祯出去,房门关上之后,忘忧立刻抓住沐霖的衣袖,委屈的叫了一声:“哥哥!” 沐霖握着忘忧的手叹道:“何妈妈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担心,何正业是被冤枉的,他们都不会有事。只是你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拒绝?连个消息也不给我透一下,就这么自作主张进了宫。” “以丁巍的势力,别说你我兄妹了,就连太子殿下都无法与之抗衡。我送消息给你,只会让你担心忧虑。其实进宫也没什么不好的,这里虽然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但也是互相制衡的局面,认真算起来,这里比丁府的日子好过。更何况,有太子殿下在,我与哥哥见面也更方便。” “你呀,真是长大了!竟然学会了自作主张。”沐霖叹道。 “哥哥,既然丁夫人已经查明了我的身世,而且连何妈妈都找到了,肯定也知道你的事情了。你要多加小心啊!”忘忧担心地叮嘱。 “你不用担心我,我现在是刘琮的人,刘琮跟丁巍都是皇后娘娘的帮手。” “嗯。”忘忧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要谨慎小心。那日我在丁府的内书房看见咱们家案件的卷宗,最后面的一页上有一个记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记号?什么样的记号?”沐霖忙问。 忘忧使劲回忆了一下,说:“是用淡淡的墨迹勾画的,墨迹都很淡,但浓淡的程度却有不同。勾画的好像是……三个圆圈儿,一个三角,还有非常淡的赭色的点。哥哥,你说这是不是什么密语?” 沐霖皱眉点头:“从没听过这样的密语,或许是翻阅的人多了,不小心落上污渍吧。而且若果真的是密语,又怎么可能让我们猜得到?” “如果能多翻阅一些顺天府案件的卷宗,会不会找到一些线索呢?” “这倒也算是个办法,但案件卷宗存档不仅仅有顺天府,还有大理寺和刑部,若想从这几个痕迹上查到什么,可谓大海捞针。”沐霖笑着按了按忘忧的后脑勺,安慰道:“不过,你有发现也是好事,我会想办法的。” 忘忧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哥哥,你见过沈熹年吗?” 沐霖轻笑道:“他的风头已经被锦妃盖过去了,现在坊间邻里有了新的话题,他那点事儿已经没新鲜感了。” “那就好,都是张俞颖闹的。我还打了他一巴掌……” “你之后不是专门给他写了一封信吗?再说,挨打也是他自愿的。” “他那个脾气性子……总是容易吃亏的。”忘忧叹道。 “放心,我若是见着他,一定会转达你的歉意。”沐霖饶有兴致地盯着忘忧的眼神,半晌,方低声问:“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忘忧猛然抬头,诧异的盯着沐霖,看他并没有玩笑之色,方皱眉反问:“哥哥,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喜欢他也没什么,祖母当年本来就有跟沈家接亲的意思。”沐霖说到“接亲”二字时,眼神黯淡下来。一个憔悴的面容从心里一晃而过,如蜻蜓点水,只留下几丝微澜。 忘忧以为兄长的黯然是因为家仇,忙说:“哥哥放心,家仇未报,我不会想这些的。” 在太子赵祯的安排下,忘忧跟兄长一起聊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她告辞回重华宫,沐霖陪赵祯在听雪阁用了午饭之后才出宫去了。 忘忧服侍丁锦云午饭之后回自己的屋子里用饭,刚盛了一碗汤,便见檀儿过来了,于是忙放下汤碗起身相迎。 “妹妹快坐着吧。”檀儿紧走两步至忘忧跟前,按着她落座,低声叹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忘忧笑道:“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呢。” “你也知道咱们姑娘这阵子心里一直窝着火儿,她这是把你当成出气筒了……”檀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又握着忘忧的手,真诚地说:“我替她向你配个不是吧,你莫要放在心上。夫人让咱们两个陪着姑娘进宫,是让我们互相扶持的,其实咱们姑娘冲着你发火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曾经服侍四姑娘的缘故。他们姐妹俩从小就不和,一直吵吵闹闹了这些年,而且这次进宫……嗳!有些话我也不能多嘴,总之,你心里可千万莫要存着芥蒂呀!” 看着檀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忘忧心想莫不是丁锦云被皇上看中,丁素云也从中加了把劲儿?然而这样的事情想想也就罢了,她们姐妹之间的事情用不着自己一个外人去纠结。 忘忧到了一盏茶递到檀儿的手边,说:“姐姐说笑了,咱们做奴婢的命都是主子的,怎么可能对主子心存芥蒂呢?!” 檀儿欣慰地笑道:“妹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妹妹上午是去哪里了?” 忘忧轻笑道:“姑娘不愿意看见我,我便去御花园走走,顺便采一些霜后的竹叶封存起来煮茶用。怎么,姐姐来找我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哪有什么事儿?我是担心你因为皇后宫中的事情而心里结着疙瘩,想来劝劝你的。另外,我还得嘱咐你一句: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咱们可不好得罪了。” 忘忧忙欠身答应着:“姐姐的话忘忧记在心里了。” “好了,我知道你一向稳妥,这句话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下。我不耽误你吃饭了,我去看看姑娘是否安睡了。”檀儿又按了按忘忧的手示意她不必起身相送,微笑着离去。 忘忧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个檀儿真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看她对丁锦云这般忠心,真是不知道这丁夫人是选人的眼光好还是御下之术修炼的好。 因为丁锦云讨厌忘忧,所以忘忧的日子反而更好过一些——她只需要每天检查丁锦云入口的东西,确定茶点汤食等不会伤害丁锦云就可以了。近身服侍的事情自有檀儿去操心,而她闲暇之余便出去逛游,免得让丁锦云看见她心烦。 这日,忘忧依旧是用过早饭之后来御花园闲逛,顺便找些能采回去入茶入汤的花草叶子。却不料遇到了出来散步的沈德妃。既然遇上了便不能装看不见,忘忧赶紧的上前行礼拜见。 沈德妃打量着忘忧,半晌才问:“你是丁锦云身边的人吧?” 忘忧忙欠身应道:“回德妃娘娘的话,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回德妃娘娘,我叫忘忧。” 德妃微微一笑,又问:“早就听说丁锦云这回进宫带了一个厨艺精湛的贴身丫鬟,善于料理各种汤水茶点。刚看你摘菊花,想必是拿回去做点心?” “回德妃娘娘,是的。” “你打算用菊花做什么点心?” “回娘娘,忘忧打算用这霜后白菊煮些雪梨枸杞菊花茶。也可以用菊花煮水和面,做点菊花酥。” 沈德妃微微颔首,轻声说道:“现而今天气寒冷,各宫屋里都拢了炭盆,暖则暖矣,却难免干燥。菊花雪梨滋阴润肺,最是适宜。” 忘忧躬身说:“娘娘说的极是。” “这些也没什么新奇的,这茶食太过甜腻,本宫不喜。你还有没有新鲜的花样儿?” 忘忧沉思片刻,方回道:“若娘娘不喜茶食甜腻,也可以用菊花做配料,煮一道菊花黄鱼汤。这个时节食用也是极好的。不过,我今日从采这些花儿是为了泡米酒的。” “菊花米酒?”沈德妃看着忘忧的眼神有些惊讶。 “是呀。”忘忧点头。 沈德妃盯着忘忧看了一会儿,又说:“你抬起头来。” “啊?”忘忧懵懂的抬起头。 沈德妃又盯着忘忧看了半晌,忽然对身边的女官说:“起风了,有些冷。我们回吧。” 眼看着沈德妃神情落寞的离去,忘忧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今日在御花园遇到沈德妃不是偶然。昨天以及前天,她两次看见沈德妃往这边来看菊花,所以今日才专门在这里等。既然一开始就是有心的,那么后面说菊花茶,菊花酥也是忘忧故意的。小时候她记得沈家老夫人每年都会泡菊花米酒送到宫里来给自己的女儿,泡酒的方子还是找自己祖母林老夫人改进的。好像是说宫里的娘娘有肺热的毛病,又因月子里落下了毛病身子畏寒。所以每年秋冬时节都会喝温热的菊花米酒。 当时忘忧年纪小,对这些大人们之间事情并不怎么在意。如今她进了皇宫,想着要多找个依靠或者说帮手,首先就想到了沈德妃。 “忘忧?”赵祯背负着双手缓缓地从忘忧背后绕到她的面前,看着她手里装着菊花的竹篮子,又问:“这又琢磨着做什么好吃的?记得给我一份。” 忘忧轻轻一福:“太子殿下安。” 赵祯伸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不满地问:“你发什么呆呢?连我说的话都没听见!” “太子就可以随便打人吗?”忘忧故意皱起眉头掩饰着心事。 “是啊,不服?”赵祯唇角微勾,眼神里带着两分戏谑,两分挑衅,剩下的都是孩子样的顽皮。 忘忧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你去哪儿?”赵祯抬脚跟着追上来。 “回重华宫。”忘忧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要来见见锦妃娘娘吗?” 赵祯愣了一下,梗着脖子问:“……有何不可?难道我还怕她?” 忘忧心想你不怕她我怕她呀!你跟我一起过去,被她看见了还是我当出气筒啊! 正尴尬之时,幸好宋嬷嬷上前来给了忘忧一个台阶:“殿下,那边听雪阁里已经备好了茶点,您已经在这御花园里走了半个时辰了,忘忧姑娘想必也累了,咱们还是先去歇歇脚,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回吧。” 赵祯不说话,只看着忘忧。忘忧可不敢真的带他回重华宫,忙点头:“正好我也渴了,真是多谢嬷嬷了。” 宋嬷嬷忙侧身指了指一侧的石子路,说:“那正好,殿下,忘忧姑娘,请吧。” 第060章 宫宴,争无止境 听雪阁还是上次的样子,只是那日的兰花已经凋零,被换成了一盆盛开的茶花。也多加了两个炭盆,熏得屋里更暖,花儿更香。 “好俊的茶花儿,若是多一些,可以做太师饼了。”忘忧笑道。 “你就知道吃。”赵祯翻了个白眼,走到茶案跟前落座。 忘忧扁了扁嘴巴,在赵祯面前坐下来,反驳道:“好好吃饭是人活着的基本条件。知道吃,说明我认真的活着,尊重生命。请问一个连饭都不好好吃饭的人,能做好什么事?” “哟!这话有道理啊!”赵祯惊讶地看着忘忧,“想不到几日不见,小丫头竟然长进了不少!” “不许叫我小丫头!”忘忧拿着茶罐瞪了赵祯一眼。 赵祯不怒反笑,懒懒地往后靠在靠枕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忘忧做茶。 宋嬷嬷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从里面拿出一盘烤栗子,一盘盐渍炒花生,一盘松子酥糖和一盘杏仁酥饼。 忘忧扫了一眼茶点,摇了摇头,问:“你很喜欢吃甜的?” “甜的东西让人心情变好。”赵祯说着,拿了一块松子酥糖放到嘴里。 忘忧一边拎起热水壶冲茶,一边缓缓地说:“一般来说,脾胃不好的人喜欢吃甜食——比如小孩儿,脾胃尚未长好,比如老人,脾胃老化受损……” 赵祯把刚拿起来的一颗松子糖丢回盘子里,催促道:“快点做茶,我渴了!” “马上就好了。”忘忧用茶筅轻轻地打着茶粉,看着雪白的茶沫一点点的累积起来,被深色的建盏衬托得像一层柔软的雪。 忘忧把一盏茶送到赵祯面前,接着说:“甜食吃多了,没有饥饿感,容易厌食。所以太子殿下平时尽量少吃甜食,至少不要吃这么甜的东西。” 赵祯一脸不屑的横了忘忧一眼,接过茶盏来先欣赏了一下,然后认真的尝了一口,点头说:“茶做的不错。你在吃吃喝喝这样的事情上,果然颇有研究。” 忘忧懒得跟他计较,又捧着一盏茶起身去送给宋嬷嬷:“嬷嬷,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守在门口的宋嬷嬷忙双手接了茶,欠身说:“哎呦,多谢姑娘。” “哪有,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忘忧笑着回头,扫了赵祯一眼。 宋嬷嬷会心地笑了笑,小声说:“姑娘遇到什么麻烦事儿,就悄悄地告诉你们那边一个叫怜儿的小宫女,会有人即刻过来给你解围的。” “多谢嬷嬷。”忘忧真诚地道谢。 “咱们之间何须这样客气?”宋嬷嬷悄悄地捏了捏忘忧的手又看了一眼赵祯,两个人交换了一个温暖的眼神。 当晚,忘忧回去之后把菊花收拾干净,分别根据菊花种类不同而泡就,煮茶,做菊花酥。刚收拾完,檀儿就来了。看见竹筐上晾的各色菊花,檀儿笑问:“妹妹采了这么多花儿,是准备做什么?” “泡酒,煮茶,做点心,都是可以的。”忘忧笑着擦了擦手,又指着椅子说:“姐姐快请坐。” 檀儿并不落座,只捡了一朵紫色的菊花放在鼻尖闻了闻,笑道:“你上次做的菊花酥咱们娘娘很喜欢,单只那样子就赏心悦目。若妹妹有功夫,还请多做一点呢。” “这个极容易的,我明儿一早就做。”忘忧自去倒了一盏菊花枸杞茶来给檀儿,又问:“姐姐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儿吧?” “过几天就是冬至了,皇后娘娘安排了家宴,说让各宫的娘娘和皇室宗族的王爷王妃们一起聚一聚,我打听过了,往年冬至也没这么隆重,今年这场家宴应该是皇后娘娘专门给咱们家娘娘预备的。咱们娘娘进宫以来是头一回参加宫里的宴席,我想着也应该表示一下心意。可咱们姑娘的厨艺你是知道的,所以特来问问你有没有个好主意?” “那我就做几个新花样的点心带到宴席上去吧?” “我倒是觉得你那一道白玉汤极好,也刚好是这个时节的时令菜。” 忘忧点头应道:“好,那我就做一道白玉汤。” “辛苦妹妹了,需要什么食材你只管叫人去置办。”檀儿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忘忧,又悄声说:“若是不够,你再来跟我说。只是务必要在宴席上出彩。咱们娘娘进宫这些日子都没见着皇上呢,她可不能就这样默默地过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忘忧立刻明白了檀儿的意思,也想到这不仅仅是檀儿的意思,更是丁夫人的意思。于是应道:“姐姐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尽最大的心力。” 白玉汤是忘忧在暮云观的时候跟膳房的师傅学的一道素汤。主料是白菜,但功夫都下在配菜上。 慧慈是享受过富贵的人,所以她的膳食很是讲究,身边有一个老道姑曾经在大内的御膳房当过差,出宫后没了亲人也没有安身落脚的地方才去了暮云观。忘忧当时年纪小,嘴馋,就尝尝往厨房里钻,跟老师傅混熟了,自然就学了几手真传。 冬至这日一早起来,檀儿精心地把丁锦云打扮起来,从发髻到妆容,从配饰到鞋袜以及手帕都精心挑选搭配到完美。最后,她拿了一个眼色绣纹都跟宫装相配的一个香囊系在丁锦云的腰间。 “这里面装的什么香料?好特别。”丁锦云拿起香囊凑到鼻尖闻了一下,一丝淡淡的香味,如兰似桂,闻着这个味道,让人心里很是安静。 檀儿不敢说这香料是忘忧配制的,只撒了个谎,说:“昨天太医院的张太医来给娘娘诊脉,给了奴婢一个凝神香的配方,奴婢闻着这香味极好,就连夜赶着做了这个香囊给娘娘系在身上。” “嗯,这个香味我喜欢。”丁锦云少有的好脾气。 檀儿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给丁锦云检查了一遍,方说:“好了娘娘,咱们该去坤德殿了。” 其实时候尚早,各宫妃嫔还没有过来。不过今日的家宴原本就是刘皇后为让丁锦云而设,所以丁锦云早来些时候也是应该的。 福音见丁锦云盛装而来,忙上前迎接,先吩咐宫女上茶,又微笑着说:“娘娘今儿来的好早,咱们皇后娘娘正在梳妆呢。” 丁锦云说:“昨晚我睡得早,今日起的是早了些。嬷嬷自去服侍皇后娘娘吧,我就在外面等一会儿就好。” “那请锦妃娘娘安坐。”福音又看着宫女端上茶来,方进内殿去服侍皇后梳妆。 片刻之后,杨淑妃也来了,身后还跟着谢美人和张才人。 几个人相互寒暄之后按照位份落座,谢美人笑着夸赞丁锦云:“锦妃娘娘今日真是风华绝代,可把咱们都压下去了。” 丁锦云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在宫里待了这些日子,她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但她从小到大就没对谁寒暄客套过,更做不来曲意逢迎的那些事,所以对谢美人这种浮夸虚假的赞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 杨淑妃摆弄着手里的丝帕,微笑着问谢美人:“谢妹妹头上这支红宝石的金步摇是皇上赏赐的吧?这和合如意可是极好的意头呢。” 谢美人抬手按了按步摇,颇为得意地说:“姐姐真是好记性,这步摇是我初承雨露的那晚,陛下亲自给我戴上的。” “陛下待你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杨淑妃轻声叹道。 丁锦云素来就不是个软弱之辈,这些日子她只是心里窝囊愤懑才不愿生出事端,今日面对谢美人的挑衅,忽然升起一股斗志来。不过她现在也没力气拍桌子瞪眼,只看着手里的茶盏,淡淡地说:“谢美人入宫有四五年了吧?一支步摇带这么久……足可见对陛下的赏赐是多么珍重呢,如此情长意久之人,陛下自然是要好好怜惜的。” “你!”谢美人忽的一下站起来,却被旁边的张才人一把拉住。张才人站起身来挡在谢美人身边,低头笑道:“哎呀,谢姐姐,你今天穿的这双鞋子真好看,这蝴蝶像是要飞起来一样,这尚衣局是不是来了新绣娘?” “尚衣局的人哪有这个本事?这鞋面儿是谢妹妹自己的针线呢。”杨淑妃半掩着樱唇,娇声笑道:“你是没瞧见陛下身上的荷包,那双龙戏珠绣的才叫栩栩如生。” “淑妃姐姐又笑话咱们。你自然是想什么时候见陛下就什么时候能见的,我们哪有这样的恩典呢?”张才人说着,转身坐回椅子上去的同时又凉凉地扫了一眼丁锦云。 丁锦云一皱眉头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杨淑妃忙问:“哟,锦妃妹妹,你这就要走了?” “也不知道是谁身上的脂粉过了季,有一股子呛鼻的味道。淑妃娘娘请安坐,我出去透透气。”丁锦云话音未落,人已经出去了。 “瞧她那轻狂的样儿!”谢美人撇了撇嘴,狠狠地朝门口瞪了一眼。 杨淑妃低声叹道:“你们也收着点吧!人家的父亲可是宰相大人,他在外面稍微使点手段,你的母族就要遭殃了。” 谢美人冷笑一声,啐道:“怕他?我父兄都是科举入仕的读书人,不管是外放还是留京,都是各凭本事。倒是不像他一味钻营,在这种时候把刚及笄的女儿送到宫里来。” 走出殿门的丁锦云听见里面谢美人的话很想转身回去抽她一记耳光,但身边的檀儿一把拉住了她,并小声劝道:“姑娘莫要动气,这里是坤德殿。” 檀儿话音刚落,便听见里面刘皇后威严的质问:“谢美人,你说什么呢?” “请皇后娘娘安。”谢美人忙俯身行礼,又乖巧地笑道:“回皇后娘娘,臣妾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跟两位姐姐说几句闲话罢了。” “闲话说多了便是流言蜚语,你不知道祸从口出患从口入的道理吗?”刘皇后冷冷的看着谢美人。 “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谢美人的声音软软的,像是一只病猫儿。 “好了,群芳阁的宴席已经摆好了。杨淑妃你先带着她们几个过去。我去请了陛下就来。”皇后说完便出了殿门,一眼看见丁锦云,立刻关切地问:“你这身子才好些了,怎么又站在这里吹冷风?” 丁锦云忙行礼请安:“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锦云已经没有大碍了。今日阳光晴好,站在这里晒一晒,倒是觉得身上暖暖的呢。” “你跟本宫一起去乾元殿吧。”刘皇后说着,一拉拉了丁锦云的手缓步离去。 忘忧四更便起床,在重华宫的小厨房里忙活了三个时辰,做了四样点心和一道足够二十人食用的白玉汤。 群芳阁的宴席是家宴,但赴宴之人却不仅仅是皇宫大内帝后以及诸位娘娘们,还有东宫的太子,贤王夫妇,祁王夫妇以及吴王世子夫妇这些皇室近支。 宴席一开始,檀儿便拜托福音嬷嬷把忘忧做的甜点先端上了桌。 赵祯低头一看盘里的菊花酥便微微皱起了眉头,拿起来尝了一口,脸色更有些难看。坐在他旁边的赵承渊小声问:“太子,这菊花酥味道不好吗?” “一般。”赵祯说着,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放进嘴里。 刘皇后也拿了一块菊花酥对皇上说:“陛下,您看看这点心做的精巧不精巧?” 皇上看着皇后手里惟妙惟肖的双色菊花酥,满意的点了点头,问:“嗯,司膳房又添了新人了?” “哪里是司膳房的人做的?这可是咱们锦妃娘娘的心思。”皇后说着,把菊花酥送到皇上嘴边,“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皇上接了菊花酥咬了一小口,缓缓点头:“嗯,清甜可口,味道极好。” 另一边的沈德妃捏着一块菊花酥笑道:“不愧是宰相府的手艺,只这么看着,我都舍不得吃了。我都觉得这菊花比咱们头上戴的绒花更好看呢!你们说是不是?”德妃说着,扭头问着杨淑妃。 “德妃姐姐说的不错,想不到锦妃妹妹竟有这样一双巧手。一块点心都做的这么细致,那若是绣花描样子得多好看呀?”杨淑妃说着,眼睛开始描丁锦云身上的衣裳。 “好了,今天本宫也准备了歌舞。”皇后说着,回头扫了一眼福音。 福音嬷嬷拍了三下手掌,乐声起,六个身材窈窕的舞姬一路扭着腰肢到大殿中间,袅袅起舞。 随后,一道一道的菜肴端上来,各色珍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皇后率先举杯,笑道:“今日这家宴有两层意思:一来,锦妃妹妹进宫,给咱们宫中增添了几分喜气;二来,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锦妃妹妹进宫之后陛下身上的病也好了。此为双喜临门。咱们虽然是皇族,但也不能疏了亲情。今日就趁着冬至日,索性就忙里偷闲,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顿饭。来,这第一杯咱们敬陛下喜得佳人。” 皇上也很高兴,笑着举了举杯,跟众人说了一声:“来,大家都干了。”然后自己也把酒喝干。 “陛下今天是真高兴。”刘皇后说着,扭头对丁锦云说:“快,给陛下斟酒。” 丁锦云再傻也知道皇后这是在帮自己。在这个皇宫里面,即便出身再好,没有皇上的宠爱都等于零。她再不愿意,人已经进了宫,以后的日子想要过下去就必须讨得皇上的欢心。于是她不敢再任性,忙拿了酒壶起身去给皇上斟酒。 “咦?你身上的这个香味很是特别。”皇上说着,伸手握住了丁锦云的手。 丁锦云心里感到十分不适,很想摆脱皇上的手,但她强忍着没有,而是放软了语气,小声说:“臣妾这几日总是心浮气躁,所以让太医院给配了这个凝神香。” 皇上失笑,且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怕什么?只把这里当成你的家就好了。” “是,臣妾多谢皇上关心。”丁锦云低头说。 坐在左手的赵祯眉头紧皱,赶在皇上再开口之前站起身来。 “太子怎么了?”刘皇后关切地问。 赵祯举了举沾满油脂的手,说:“母后,我去洗个手,很快就回来。” 众人都不疑有他,继续喝酒。赵祯离席之后从宫女的手里拿了一块湿帕子一边擦手一边往外走。宋嬷嬷赶紧的追上去,小声问:“殿下,你去哪儿?” 赵祯忽然站住脚,回头问宋嬷嬷:“忘忧在哪儿?” 宋嬷嬷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她……应该在重华宫吧,锦妃不喜欢看见她,今天这样的场合她一定不会在这里出现。” “那个女人……”赵祯挥手指着身后的群芳阁,咬牙问:“凭什么?” 宋嬷嬷悄声劝道:“殿下犯不着为这样的事情生气。她已经陛下的人了,不管是否侍寝都一样的。” “我才不在乎她是不是能够顺利的爬上父皇的龙床!我只是不想她踩着旁人往上爬……”赵祯生气地甩了甩袖子。 宋嬷嬷苦口婆心的劝道:“可是……殿下,这宴席才刚刚开始,您真的不能离开啊!” “我不想看那些人的嘴脸!看得我想吐。”赵祯转身背对着宋嬷嬷。 “殿下,怎么站在这里吹冷风?”赵承渊微笑着走了过来,把手臂上搭着的斗篷往前送了送,又劝道:“今天虽然太阳极好,可也不能站在这风口里。还是赶紧披上吧,免得受了风寒。” “我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四哥帮我跟父皇说一声吧。”赵祯说完转身就走。 “殿下……”赵承渊眼看着赵祯离去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 宋嬷嬷向赵承渊福了一福,说:“世子,劳驾您悄悄地跟皇后娘娘说一声,老奴去照顾太子殿下了。” “嬷嬷放心,你快去吧。”赵承渊点头应允,看着宋嬷嬷追着赵祯离去后方要转身回去,抬头便看见忘忧带着几个宫女从另一边过来了,许久没见这丫头,她好像长高了不少,藕紫色宫装衬得她越发身形窈窕,赵承渊乍一看见她竟有些愣神,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见过世子。”忘忧大大方方的上前来行礼。 “忘忧?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承渊纳闷地问。 “我奉夫人之命进宫服侍锦妃娘娘的。” 赵承渊想说你不是服侍丁家四姑娘吗?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这样的话问了也是白问,锦妃已经进宫半个多月了,她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又何必再多问原因? “世子不进去吗?我先告辞了。”忘忧又浅浅一福,便带着身后的宫女离开。 赵承渊看见宫女手里的食盒,忙追上去问:“这是宴席上的菜吗?怎么由你带上来?” “这是我家娘娘一早起来炖的白玉汤,吩咐奴婢们看着时辰送过来的。”忘忧说。 “噢,锦妃真是费心了。”赵承渊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他几次出入宰相府,如何不知这位三姑娘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她哪里会做汤水点心?知道品鉴就很好了。 果然,忘忧进了群芳阁后在屏风旁边站住了脚,只让几个宫女进去把汤盅依次送到帝后,妃嫔以及几位王爷的桌上。然后便要悄然退下。 赵承渊轻声问:“你不留下来服侍吗?” “重华宫里还有其他事,这里有檀儿姐姐服侍娘娘,我得回去照应着。告辞了。” “等下……”赵承渊一侧身拦住忘忧的去路,又低声说:“熹年一直拜托我去宰相府看看你,但宰相府一直闭门谢客,想不到你已经进宫了!” 忘忧没想到赵承渊会替沈熹年传话,也猜不透沈熹年跟赵承渊说了什么,只好低头说:“劳烦世子转告沈公子,我很好,让他也好好的。大家不是同路人,只要各自安好就行了。” “……你这么说,也是对的。”赵承渊轻轻地叹了口气。 忘忧微微一福,转身离去。 赵承渊回席间落座,却不知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沈德妃看在眼里。 沈德妃没有等宴席结束,便假称自己酒喝多了,有些头晕,便先行告退。沈德妃知道刘皇后已经把丁锦云攥在手里,不过她完全不在乎这件事情的后续发展如何,因为就算丁锦云能侍寝,以皇上的身体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在这个后宫里,除了刘皇后之外没有人能够威胁沈德妃的地位。 忘忧从群芳阁离开之后没有回重华宫,该她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之后的事情都有檀儿安排。她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在御花园里散步,绕了几圈,忽然抬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听雪阁的门前。 真是奇怪,我怎么到了这里?忘忧自嘲地笑了笑,正要转身离去,却听旁边有人说:“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德妃娘娘?”忘忧诧异地看着沈德妃,“您不是在宴席上吗?” 沈德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轻叹道:“那些歌舞声乐都是听厌烦了的,宴席实在无趣,便出来透口气。” “那忘忧就不打扰您了,这就告退。”忘忧躬身一礼便要离开。 “等下。”沈德妃看一眼听雪阁紧闭的屋门,说:“既然遇到了,就进去喝口茶再走吧。我听说你烹茶的手艺很不错。” 忘忧无从拒绝,只能跟在沈德妃身后进了听雪阁。 这里是赵祯喜欢来的地方,平日里就算他不来,每日也都有人来洒扫。只是今日这里没有炭盆,屋里甚是阴冷。德妃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拿宫女立刻跑去,没多会儿功夫便带着两个嬷嬷抬着炭盆进来,又有人送了一个小碳炉来烧水。 沈德妃看着忘忧烧水洗茶具,半晌方问:“你的菊花黄酒泡好了吗?” “回娘娘,已经泡上了,但需要过四十九天之后才能饮用。”忘忧回道。 沈德妃含笑点头,又问:“嗯,那等到了开坛的时候,能不能送我一些尝尝呢?” 忘忧惊讶地抬头看了德妃一眼,又羞涩一笑,说:“娘娘不嫌弃,便是忘忧的福气。到开坛的时候我送一坛给娘娘。” “那咱们可说好了。若你的菊花酒对了我的脾气,我一定会好好地谢你。”沈德妃唇角的笑意更深,看着忘忧的眼神也更柔和。 忘忧用滚开的水烫过茶具之后,取了一颗龙团茶珠放进汝窑盖碗里,用滚水冲泡。 沈德妃又问:“我听说,你善于煮花草药茶?” “那也不过是闺阁女儿的小心思罢了,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娘娘只当是听个笑话就好。” “我入宫之前认识一位夫人,她是我母亲的好友,也极善于烹茶,也喜欢把各种花草配在一起烹茶喝。我进宫之后也常得她的照料……”沈德妃看着忘忧的眼睛,轻声叹道:“只可惜啊!” 忘忧冲茶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方问:“娘娘可惜什么?” 沈德妃沉沉一叹,说:“可惜——老天无眼,竟不能庇佑好人。让她一家都死于非命,沉冤又不得雪。” 忘忧猜到这是沈德妃的试探,遂淡淡的笑了笑,劝道:“娘娘不必悲伤,您该听过一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莫非……也有什么仇恨未解吗?” 忘忧笑了笑,尚未来得及说话,便有一个宫女急匆匆闯进来,说:“娘娘,不好了!世子夫人晕倒了!” “什么?!”沈德妃吓了一跳,立刻放下茶盏起身,“刚才不是好好地吗?怎么就晕倒了?” 那宫女焦急地说:“奴婢也不知道。杨淑妃说是锦妃娘娘的白玉汤有问题呢!”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忘忧着急了,“那汤不可能有事!” 那宫女看了一眼忘忧,皱眉说:“你放心,当时世子便说世子夫人并没有喝那白玉汤。所以这事儿也来不到你们锦妃娘娘头上。皇后娘娘已经叫人传太医了!请娘娘速速去群芳阁瞧瞧吧。” 忘忧一愣,心想赵承渊居然会第一时间为丁锦云开脱,果然沈熹月在他心中的比不上宰相府重要。 沈德妃回头看了一眼忘忧,蹙眉叹道:“你别愣着了,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是。”忘忧不敢有异议,即刻随着沈德妃一起往群芳阁来。 赵祯跟沈德妃前后脚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太医院张太医。 刘皇后一见张太医立刻吩咐:“快!快来诊脉!” 张太医也来不及行礼就上前来,给躺在赵承渊怀中的沈熹月诊脉。 半晌,张太医起身朝着赵承渊一拱手,微笑道:“世子莫要着急,夫人并无大碍,只是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母体虚弱,才至昏厥罢了。待我施针,便可醒来。” “原来是怀孕了!”赵承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沈德妃忙斥责道:“别在这儿耗着了!赶紧的把人送到榻上去!” 旁边的宫女嬷嬷们纷纷上手,帮着赵承渊把沈熹月送到坐榻上去躺好。张太医取了银针在沈熹月的人中穴上轻轻地刺下去,须臾之间,沈熹月便悠悠醒转。 “好了,人已经没事了。你们也都别围着了!”刘皇后不悦地扫了众人一眼,又吩咐丁锦云:“锦妃,陛下已经累了,你服侍陛下回乾元殿歇息吧。” 丁锦云福身答应,然后搀扶着皇上出群芳阁上了肩轿,一路回乾元殿去了。沈德妃自吩咐人抬了软轿来先把沈熹月送到自己的未央宫去歇息,刘皇后懒得管这些,借口乏了也自带着福音离开。 赵祯趁着都不注意,拉了忘忧悄然出去,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皱眉问:“你这回可长记性了吗?” “我,我……”忘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后在这宫里过日子,还是把你那点小聪明藏起来的好!今天若不是赵承渊的夫人怀孕了,你这颗脑袋怕是保不住了!那丁锦云一定会把这事儿扣在你的头上,若真是那样,你还有反抗的余地吗?”赵祯点着忘忧的额头数落着。 “难道这皇宫里就没有说理的地方吗?我没有做那些事情就不怕……” “你别傻了!”赵祯打断了忘忧的话,指着她气急败坏地说:“别人这么想也就罢了!难道你家几十口人命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 忘忧愣了一下,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嗳,你……”赵祯忙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腕,皱眉跺脚,“你又何必这样?我……我一定得想个办法把你送出宫去!在这种是非之地,你这种性子在这里是混不下去的!” 忘忧攥紧了拳头,低声说:“不,我不走。我不会再这样了,你相信我。” “那个丁锦云就是个惹事精!她又那么讨厌你,你留在她身边能有什么好?你想要查清你家的冤案我知道,我会帮你的!还有你奶娘一家人的性命,我已经让少奢去办了!他一定有办法把那件案子查清楚,还你奶娘一家人的清白。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留下来只能给丁锦云当垫脚石!” 看着赵祯气急败坏的样子,忘忧抿了抿唇角,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我也不是傻子,我也要学会保护自己。有些事情,是需要我自己去面对的。” 赵祯看忘忧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只能窝着。无奈地问:“你倒是说说,你要怎样面对?” “我听说,世子夫人一晕倒,杨淑妃便指责锦妃,说是白玉汤有问题。这么明显的针对,只能说明杨淑妃心里有鬼。” 赵祯冷笑道:“那又怎样?后宫的女人们之间就是这样相处的,你明着绊我一脚,我暗着推你一把,她们为了把对方置于死地什么招数都会用。而你只是一个死了也白死的小丫头而已!” 忘忧也急了,她猛地抓住赵祯的手,非常认真地说:“我不会死!我向你保证。” 赵祯良久不语,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反手握了一下忘忧的手,点了一下头。 当晚,刘皇后头风发作,请了玉清观的道长来看,说是有属兔的阴人与皇后八字相冲,需要属虎的贵人去三清真人面前祝祷七日,可保皇后安康。于是皇后便叫人找了宫中记档内官来查看,正好谢美人属兔,杨淑妃属虎,于是便传下口谕,让杨淑妃去玉清观祝祷七日。 这一出明摆着是皇后娘娘惩戒杨淑妃在宴席之上污蔑丁锦云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丁锦云在乾元殿侍寝,皇上怜惜她大病初愈没让她回重华宫。 重华宫里少了这一主一仆显得格外空旷。经历了白天的事情之后,忘忧也没有胃口吃晚饭,一个人裹了斗篷在偏殿门前的石阶上坐下,抬头看着墨色的夜空。天气晴朗,夜空中闪着稀疏的星光,一轮半月挂在半天空,清凌凌的月色笼罩着华丽的楼宇,忘忧就这么没头没续的忽然想到月宫里的仙子。 第二日一早,丁锦云带着檀儿回来,进门便吩咐人预备热水要洗澡。 忘忧给丁锦云特别配了舒缓的花露洒在浴桶里,丁锦云进来时一眼看见她,不悦地皱眉问:“你怎么在这里?” “忘忧在这里等着娘娘呢。”忘忧平静地说。 “你等我做什么?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吧。”丁锦云冷着一张脸,缓缓地坐进浴桶里。 “我知道您不想看见我。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明白——我一点也不想进宫来,一点也不愿意服侍您。但这是您的母亲丁夫人的安排,夫人手里攥着我亲人的命,她用他们的命来要挟我,让我跟着你进宫,务必护着你的周全。所以……你就算再讨厌我,我目前也没办法离开重华宫。” “你胡说!母亲一向吃斋信佛,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红口白牙污蔑一品夫人,小心我送你去开封府!”丁锦云恨恨的瞪着忘忧说。 “我有没有污蔑谁,您可以直接去问问老夫人。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前最要紧的是您……” “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胡说八道。”丁锦云没好气的拍了一下浴桶。 忘忧根本不在乎发怒的丁锦云,只管说下去:“娘娘!我请您好好地想一想——昨天宴席之上,吴王世子夫人身体虚弱忽然晕倒,为什么杨淑妃立刻就站出来指责咱们送去的白玉汤有问题?这件事情娘娘想过没有?您刚入宫,正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们想趁你还没站稳脚跟把你除了,而娘娘您若是不想把整个丁家都搭进去,就请不要再排斥我——我不是你的仇人。” 丁锦云被忘忧的严肃的表情和这一番话给镇住,半晌没反应过来。 “娘娘,您好好地泡个澡,安静的想想。就算我是个靠不住的,那您的母亲一定是为您打算的。”忘忧说完,轻轻福了一福,把手里的丝瓜瓤放进浴桶里便转身离去。 丁锦云老半天才缓过神来,立刻转身指着门口骂道:“真是反了你了!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檀儿急忙忙进来,又哄又劝地费了好半天才把丁锦云的气儿理顺了。然而自这天后,忘忧不再躲着丁锦云。虽然丁锦云看见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也再也没骂过她,更没有再没事找事寻晦气。 这日忘忧去司膳房回来的路上凑巧遇到了赵承渊。一时颇感意外,但又想起沈熹月的身体,忙上前去行礼问安,又向沈熹月问安。 赵承渊忙笑道:“多谢你挂念,那天还差点冤枉了你。张太医只说她身体弱,怀胎初期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待在家里安心养着。”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忘忧给世子道喜了。”忘忧说着,躬身福了一礼。 “多谢,多谢。”赵承渊微笑颔首,又关切地问:“你这些日子怎么样?有没有人为难你,还有……锦妃娘娘没有因为那日的事情责怪于你吧?” 忘忧以为这又是沈熹年托赵承渊来问的话,遂笑着反问:“怎么会?当日夫人晕倒只是因为怀孕体弱的缘故,我又怎么可能被责怪呢?” “话虽如此。但宫中捕风捉影的事情太多了,你要时刻谨慎小心才好。” “多谢世子提醒。不是还有那么一句话么——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世上捕风捉影的事情的确有很多,可是我们总也不能担心天回塌下来而不敢出门,被吓死在屋里吧。” 赵承渊忍不住点头,微笑道:“嗯,你果然是长大了!说话都不一样了。” “让世子取笑了。告辞。”忘忧说着,朝赵承渊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唉——”赵承渊看着忘忧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之前怎么没发现她竟然是个风风火火的丫头?” 第061章 线索,扯出旧事 其实忘忧之所以急匆匆离开只是因为怕自己内心的愤怒掩饰不住,被赵承渊看出什么来。 当时跟沈德妃在一起的时候,未央宫的宫女来说沈熹月晕倒时说过一句话:世子说妇人并没有喝那晚白玉汤。 自己的夫人晕倒了,原因未明。杨淑妃说白玉汤有问题,这自然是她有心往丁锦云头上扣帽子,但赵承渊身为受害人的丈夫,居然不顾自己妻子的安危,首先为丁锦云开脱责任。 当时忘忧还仅仅是觉得赵承渊不愿意跟宰相府为敌。然而这次遇见,他最自己嘘寒问暖,又再三叮嘱,究竟是什么意思? 忘忧心里想着,赵承渊一定是怕丁锦云有事。他怕丁锦云出事的缘由不仅仅是因为宰相府,应该还因为丁锦云本人。此时忘忧觉得自己眼前豁然开朗——之前赵承渊三天两头往宰相府里跑,一定是早就钟情于丁锦云。还有他在大街上为了自己而责问沈熹年,并明着暗着都警告沈熹年,不让他跟宰相府作对,这其中应有一半的缘故是因为他喜欢丁锦云。然而,如今他自有妇,而丁锦云已经入宫为妃,两个人再无可能走到一起,他心中割舍不掉,所以才对她百般回护。 对旧情念念不忘,这也没什么错处。毕竟人有七情六欲,有些人难以割舍也情有可原。 但是对自己的结发妻子这般冷漠无情,就真真是可恨了。忘忧一路走一路愤愤地想,难道赵承渊娶沈熹月仅仅是因为顺从沈德妃的安排吗?若不是他也看中了沈家的势力,他会心甘情愿娶一个容貌一般,体弱多病,且不喜欢的人吗? 忘忧一路想着心事急匆匆的走路,冷不防撞到了一个人。 “呃?”忘忧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黑着脸的赵祯。 “你在想什么?连路都不看了。”赵祯摸了摸被忘忧撞疼的下巴,含糊地问。 “没想什么……忘忧莽撞,请太子殿下恕罪。”忘忧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为何会这么疼,忙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请罪。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赵祯盯着忘忧的脸色问。 忘忧舒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真的没什么。” “你从哪里来?” “司膳房——我刚去司膳房拿了些红豆。”往后说着,把手里装着红豆的布袋。 赵祯审视着忘忧,半晌方说:“行了,你先回吧。我今儿要听师傅讲书,没工夫审你。下午你送些点心到听雪阁来,少奢回来了,你奶娘一家的事情应该有说法了。” 忘忧一听这话,忙答应着:“好,好的。” 赵祯又看了忘忧一眼,抬脚离去。忘忧看着赵祯的背影消失在假山之后方按了按胸口,回了重华宫。 赵承渊比赵祯先一步到太学书房,赵祯进门时看见赵承渊在看书,颇感纳闷,上前问:“四哥,你怎么来了?不用再家中陪嫂夫人吗?” “太子殿下。”赵承渊起身先向赵祯拱手行礼,然后微笑道:“家中有岳母大人和太医照料,也没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办。我想着已经好些天没来陪太子听学了,今天又是讲学的正日子,就早早过来了。” “早早?”赵祯从心里过了一遍到这里的路线,发现刚好跟重华宫到司膳房的路有个交叉,再算算时间,忘忧十有八九遇到了赵承渊。 赵承渊对忘忧的态度与众不同,赵祯早就看出来了。之前他还以为是因为沈熹年的缘故,如今看来他跟忘忧之间应该跟沈熹年无关。 “也不算太早,我刚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赵承渊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座位,“太子殿下请坐。不知孟太傅有没有说今日讲哪一篇文章?” 赵祯看着一脸平静的赵承渊,嘲讽微笑,说:“四哥的文章已经极好了,听不听太傅的课其实也无所谓的。” “太子谬赞,其实太子的文章才更胜一筹。”赵承渊淡淡地笑了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整整一个上午,赵祯没有再跟赵承渊说一句话。赵承渊感觉到了赵祯的不高兴,也没凑上去找不痛快。 倒是讲学的孟太傅今日兴致极好,一口气讲到午时,觉得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旁边有奉茶的小太监送上茶来,孟太傅看看一旁的沙漏,咳嗽两声说:“听说世子近日有喜事,老夫讲的也痛快,便宜二位,今日就不留作业了!” “多谢老师。”赵祯起身向孟太傅躬身施礼。 “多谢老师。”赵承渊也起身行礼。 送孟太傅离去之后,赵祯对赵承渊说:“想必四哥心中牵挂嫂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去了。我就不留你一起用午饭了。” “太子殿下真是体恤,那我就先告辞了。”赵承渊对赵祯拱了拱手,先行离去。 赵祯朝着角落里看了一眼,宋嬷嬷从屏风之后走出来至赵祯跟前。 “去查一查赵承渊。”赵祯低声说。 “殿下,查他什么?”宋嬷嬷不解的问。 “什么都查,从饮食起居到衣食住行,跟他有关的所有事……能查的都给我查查。” 宋嬷嬷闻言大为不解,低声问:“殿下,为何要这样?” 赵祯面色阴沉地看着窗外,说道:“今日我才发现,我居然并不了解他的内心。一个陪伴了我两年多的人,我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我想什么,而我看不清他,更看不透他。我不知道他想什么,不知道他要什么……你不觉得这很可怕吗?” “老奴明白了。”宋嬷嬷低声应道。 “去玉清观的那个怎么样了?”赵祯又问。 “玉清观里生活清苦,杨淑妃是个享受惯了的,只一个晚上便染了风寒,今日已经报备皇后娘娘,娘娘派了孙太医过去诊脉了。” “很好,你派个人去照顾一下。”赵祯冷笑一声,丢下手里的书本就往外走。 “老奴明白。”宋嬷嬷忙拿了斗篷追上去给他披在肩上。 赵祯用午饭的时候,宋嬷嬷把袁嬷嬷找了来,小声交代她几句。袁妈妈是宫中老嬷嬷,自有出宫的腰牌。然而赵祯说明人不做暗事,亲自回明刘皇后说要派个人去玉清观,替父皇照顾好杨淑妃。皇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便点头应允,袁嬷嬷就光明正大的去玉清观给杨淑妃煎药去了。 午饭后,丁锦云照例要午睡一会儿。忘忧等她睡着之后跟檀儿打了声招呼便带着上午做好的红豆糕去听雪阁。 赵祯还没来,听雪阁里只有当值的两个宫女在擦拭百宝阁上的瓷器。 忘忧进来后跟两个人打了招呼,先去拨开茶炉烧上水。又招呼两个宫女:“两位姐姐,我做了些红豆糕,你们忙完了请来尝一尝吧。” “多谢忘忧姑娘,这是给太子殿下的糕点吧?太子殿下未到,我们可不敢动。” “没事,我特意拿了两份。”往后打开食盒,拿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这些是专门给你们的。” 两个宫女喜出望外,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伸手接了糕点,说:“这可真是谢谢你了,难为你还想着我们。” “就是,你可真是周到。怪不得太子殿下那么喜欢你。” “啊?”忘忧惊讶的笑了,又无奈的摇头,说:“喜欢我?是喜欢欺负我吧?姐姐说话可要说全了,不然会让人误会的。” “咳咳!”门口两声咳嗽,把三个人吓了一跳。 那两个宫女忙跪下行礼,忘忧转身看见来人是赵祯,也跟着俯身跪下。 “你们在说什么?”赵祯走到茶案跟前,看了一眼忘忧带来的食盒。 “我带了些点心来,也给这两位姐姐带了一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太子殿下谅解,不要怪罪她们。”忘忧赶紧的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赵祯冷笑道:“如果她们两个今天有什么闪失,或者吃坏了肚子,甚至丢了小命儿。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知道吗?” “这怎么可能?”忘忧觉得赵祯是在胡搅蛮缠。 “怎么不可能?刚发生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赵祯冷冷的扫了两个宫女一眼。 “你这……”忘忧想说你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想成恶人?但一想到杨淑妃意图污蔑丁锦云的事情,想起这里是暗潮汹涌的皇宫大内,赵祯从小生活在这里,自然熟悉这里的生存规则。所以这句话就问不出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赵祯对那两个宫女说。 “是。”两个宫女应了一身,低头往后退。 “等下。”赵祯,伸手拿起那个油纸包,打开后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方说:“这红豆糕味道极好,既然忘忧给你们的,就拿去吧。省的别人说我苛待你们,连一包糕点都舍不得赏。” 宫女双手接了点心,再次跪谢之后退了出去。 忘忧从赵祯吃那一口糕点的时候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吃过的东西再给人就堵住了对方反咬一口的可能。再想想他这么一个小心谨慎,怀疑一切的人,对自己却从不防范。忘忧的心里涌起一股特别的感觉,有些甜,又有些酸,还有点微微的疼。 “谢谢。”忘忧低声说。 “谢谢?”赵祯嘲讽地看着忘忧,“谢什么?” 忘忧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才忽然发现自己应该谢他的事情太多了。 赵祯轻笑一声,凑近了忘忧的脸小声问:“你该不会以为我吃了一口这糕点就是为了断绝某些可能吧?” “嗯?难道不是吗?”忘忧往后闪了闪,跟赵祯拉开了一点距离,想要看清他的心思。 “哈哈……”赵祯笑着坐直了身子,傲娇的撇了撇嘴,“我是太子,我没动过的东西凭什么给她们?即便给她们,也必须是我吃剩下的。” “你……”忘忧气结,心里暗骂这是什么该死的占有欲,连几块糕点都不放过。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回了一声:“回太子殿下,刘公子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吧。”赵祯理了理衣袖,挺直了腰板,又是清傲孤高的太子殿下。 刘少奢进来之后看见忘忧在做茶,微微一笑,先向赵祯行礼,然后坐下来跟忘忧打招呼:“忘忧,几日不见,你好像又瘦了呀?” “有吗?”忘忧看向赵祯。 赵祯面无表情地看向刘少奢,问:“表兄,你身上的皮又痒了吗?居然敢惦记宫里的人。要不要我去皇后娘娘跟前帮你求个情?” 刘少奢拍了一下膝头,别有深意地笑道:“太子殿下饶命!我惦记谁也不敢惦记忘忧姑娘呀。我这条命还留着享受荣华富贵呢,可不敢随便触碰某人的逆鳞。” “好了,没工夫瞎聊,赶紧说正事儿。”赵祯皱眉说道。 “是。”刘少奢收起玩笑之色,看了一眼忘忧,说:“那个何正业的确是个老实谨慎的人,说他打死赈灾的官吏……的确是叫人难以相信。可是案子的人证物证都齐全,杀人动机也成立,证词更是天衣无缝。想要翻案可是不容易。” “天衣无缝?”赵祯嘲讽一笑,反问:“这世上真的有天衣无缝的事情?” “可是,我就算是插手这事儿,也得有个理由啊。” 赵祯勾了勾唇角,哼道:“如果这点小事儿都让我教你,你还怎么好意思说是刘家的人呢?” “哎呀——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太子。真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呀!”刘少奢无奈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情是丁宰相交代下去的,想要翻案,只怕还得从他身上入手。” “丁巍?他堂堂宰辅大相公,也会管这种小事儿?”赵祯疑惑地问。 刘少奢扫了忘忧一眼,低声说:“这事儿我敢拍着胸脯保证。” “你拍拍胸脯就能做这样的保证?那丁巍就是纸糊的了。”赵祯抬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皱眉说:“这茶不好,你去里间把北墙橱柜里的那个青花瓷茶罐的茶拿来。” 忘忧知道这是支开自己的意思,忙欠了欠身,起身进了里间。 进了里间之后忘忧故意翻找了一会儿,从屏风的缝隙里看着刘少奢跟赵祯交谈了好一会儿,等他们都各自默默无语了,才拿着茶叶罐子出去。 刘少奢看了忘忧一眼,对赵祯说:“父亲知道我进宫来了,若不去拜见姑母,回去一定挨骂的。” “你去吧,我等你一起用晚膳。”赵祯点点头说。 “好。”刘少奢又向忘忧点了点头,说:“先告辞了。” 忘忧福身还礼,等刘少奢离去之后方跪坐在赵祯面前,打开茶罐问:“是这个吗?” “你之前跟我说,在丁巍府中看到你家案件卷宗最后一页有密语?” “是的。”忘忧认真的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时我虽然心里悲伤,但也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又因是偷偷去翻看的,心里很是紧张,所以那些符号记得很清楚。” “现在还能画出来吗?” “能。”忘忧肯定地点了点头。 赵祯看了一眼杯盏里的茶水,忘忧以手指蘸了茶,在自己的帕子上缓缓地画下圈圈点点。 “嗯,我知道了。”赵祯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呢?”忘忧焦急地等着他后面的话。 赵祯着实犹豫了一下,方低声说道:“刚才,少奢跟我说,这个三角符号是丁巍的记号,他给嫡系的书信或者别的什么奏章卷宗上,只要有这个记号,就表明是他的意思或者说是他知情并同意的事情。少奢秘密查过他跟蓟州指挥使之间的书信文字往来,也查过中书省一些他经手的奏章或者政令,反复确定过,不会有错。” “从卷宗上那些符号的墨迹看,已经有些时日了。也就是说,我家的案子在当时就被丁大人关注过,或者说,经手过?”忘忧凝眉思考着。 “四年前,丁巍在中书省任参知,虽然只是个副相,但手中已经握着一些实权。朝中政事有相当的话语权。”赵祯缓缓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可能在几年前就查清了案件的真相?” “有这个可能。如果是悬案,他没必要多事,又在案卷上留下记号。这分明是给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看的。” “那还有其他的几个符号,是不是就表示那个案件还有其他人也知道内情?” “我也是这样猜想,但还有待进一步查证。” 忘忧心情黯然,如果一个悬案有宰相大人联手别的大人物一起压下去,那么以自己跟兄长的能力,怎么可能揭开真相呢? “你不要气馁,虽然事情过去久了一些痕迹回被遮掩,但同样,他们也会因为时间久了而放弃警惕,我们用心去查找,一定会有所发现。至少,我们不再是一无所知。” “嗯,总比一无所知要好一些。” “好了,你出来的时候不短了,还是赶紧回去吧。让丁锦云知道你常来这里跟我见面,又要找你的麻烦了。” “好,那我先回去了。”忘忧站起身来向赵祯欠了欠身,默默地离去。 宋嬷嬷从外面进来,拿了斗篷给赵祯披上,小声问:“殿下,关于前太子的事情,你为何还要瞒着忘忧姑娘?” “以她的性子,若是告诉她灭门惨案极有可能跟前太子的死有关,只怕会控制不住。再者,我们也只是查看了林宥澄临死之前给前太子诊治的记录,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林氏灭门案跟前太子的死有关。” “殿下说的是,老奴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若能找到当初跟林宥澄一起为前太子治病的吴太医就好了。” “消失了四年多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找得到啊!”赵祯叹了口气。 “殿下放心,只要他还没死,老奴一定想办法把人找回来。” 一夜北风怒号,五更天不到忘忧就醒了。看着雪白的窗户纸,她还以为自己起晚了,忙披衣起身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碳,待火苗旺起来后也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动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地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但见白茫茫一片,竟是下了大雪。大雪借着黎明的微光把窗户纸映得如同白昼,才让她有了天亮的错觉。 晨风夹杂着雪的凛冽从缝隙里吹进来,忘忧打了个寒颤赶紧关好窗户,然后拿了铁壶把水烧上。然后跑回床榻上裹紧了被子。 已经有两天没见到赵祯了。他每年都去暮云观给宸妃做法事,去年就是这个时候遇到了他。那天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冰雪一样的少年,一身冷冰的气息,喜欢用凉薄的话语怼人,永远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却揣着一颗善良的心。 “嗳,居然有点想他了。”忘忧看着帐子顶自言自语。 炉上的水开了,咕咕的溢出来,浇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忘忧不想动,但是壶里的水越溢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她也只好推开被子起身去把水壶拿开,先倒了一盏白开水晾着,然后回来穿衣服。 “忘忧,你起来了吗?”外面有小宫女询问。 忘忧一边系着小袄的衣带走到门前,拉开房门问:“有事?” “檀儿姐姐说,娘娘昨晚睡得不好,有些头疼。请你过去先瞧瞧呢。” “好,我就来。”忘忧忙答应着,回去又穿上长袄,再加了一件灰鼠坎肩,方随着小宫女往丁锦云的寝宫去。 丁锦云是中了一些碳气,忘忧建议把寝宫里的窗户开一开,稍微通通气,再把炭盆挪出去两个。早饭后檀儿又请了太医来诊治,太医也说不必吃药,静养两天就好。临走时又叮嘱檀儿,冬天炭火太足,宫殿切不可太封闭。 如此折腾了半日,至午后大雪方停。 忘忧算着日子,把之前泡好的菊花黄酒拿出来开了一坛给檀儿,让她一早一晚煮一些给丁锦云暖身子。然后自己拿了一坛送去了听雪阁。 听雪阁是御花园中赏雪的最佳所在,平日里太子喜欢在此逗留,所以妃嫔们大多不怎么来。今日大雪初停,园中积雪尚未打扫,连平日里在此打扫的两个宫女都没过来。忘忧把酒坛子送到里间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好,又拿了鸡毛掸子把百宝阁上轻轻地扫了一遍。又找了抹布来擦拭那些瓷器。 “这石板路滑的很,娘娘小心些。”窗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屋里闷得很,难得下雪,自然要出来走一走。雪中寻梅才是人生第一乐事。” 这是沈德妃的声音,听着似是往这里来了。忘忧忙把手里的花瓶放回去,往门口来迎接。 “奴婢就说这梅花儿要开还有些时日呢,现在才是第一场雪,娘娘非要亲自来看看。咦?这里有脚印……居然有人来过?” “进去看看,是谁比本宫还早?”话音未落,门帘被掀开,沈德妃一脚踏进了门,看见福身行礼的忘忧,忍不住笑了:“原来是你。” “德妃娘娘安。”忘忧请安后直起了身子,微笑道,“菊花黄酒到了开坛的日子,奴婢记得娘娘的话,今日拿了一坛到这里。想着哪天娘娘路过时好给您带过去。” 沈德妃身旁的不悦地问:“你这话有意思,难道咱们未央宫是龙潭虎穴不成?竟让你怕成这样。” “住嘴!”沈德妃低头呵斥自己的宫女:“不许对忘忧姑娘无礼!” 宫女忙欠了欠身,没敢再说话。 沈德妃方对忘忧微微一笑,说:“既有菊花黄酒,又在雪天相逢,我们何不借着这雪景在此对饮一杯?” “这可不敢当。娘娘请稍等。”忘忧欠身一礼后转身进里间去把自己藏的那坛子酒拿了出来。 沈德妃又给身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默默地退到门外守着。 “过来坐吧,这儿也没外人,无需拘礼。”沈德妃说着,招手让忘忧过去坐。 忘忧过去跪坐在下手,先把炉火拨得旺一些,然后开了酒坛,往壶中倒了半壶黄酒放在炉上。 沈德妃看着忘忧不紧不慢的温酒,柔声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该如何找你说说话儿,只可惜锦妃对我颇有敌意,我怕贸然叫你来未央宫会让你受些闲气,就罢了。想不到你不但是个信守承诺的孩子,还心思缜密。怪不得我家那傻侄儿心心念念都想着你。” 忘忧听沈德妃说起沈熹年,心里有点发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德妃又笑道:“你不必紧张,本宫并没有恶意。熹年曾经跟我说过,他是真的喜欢你这丫头。” 忘忧躬身说:“娘娘仁爱,沈公子也是性情中人。但忘忧身份卑微,实在不敢当此错爱。” 沈德妃只是看着忘忧微笑,忘忧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幸好炉火很旺,壶中黄酒很快冒了热气。忘忧拿了一个茶盏,倒了半盏黄酒,说:“娘娘尝一尝这黄酒的味道如何。” “好。”沈德妃端起酒杯先闻了闻酒香,又尝了半口,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味道竟如此熟悉。” “这是我从司膳房要来的黄酒,想必味道都是一样的。” “不,司膳房的黄酒虽然都是一样的,但这菊香之中带着丝丝微甜带辛的味道,却很特别。”沈德妃盯着忘忧,半晌方问:“你跟前太医院院正林宥澄有什么渊源吗?” 忘忧神色一怔,然后欲言又止的看了沈德妃一眼,接着缓缓地低下头去。 沈德妃蹙眉审视着忘忧,半晌方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现在想想,当日你与本宫在御花园相遇看上去是偶然,但却是你故意在那里的,是不是?你故意告诉本宫菊花可以泡黄酒,听上去是随便说说,其实也是别有用意的,对不对?你费尽心思,是有什么目的呢?” “请娘娘恕罪。”忘忧恭敬地磕了一个头,伏在地上说,“娘娘明鉴,忘忧引得娘娘想起旧事并无恶意,只想求得娘娘的帮助。” “得本宫的帮助?这真是有意思了——让本宫猜猜……这菊花黄酒的味道是本宫的母亲请人专门配制的味道。那个人是惨遭不测的太医院林宥澄的母亲。四年前,林宥澄一家惨遭横祸,但他的一儿一女因不在家中免遭于难,但至今下落不明。你——应该就是林宥澄之女林紫苏,对吧?这菊花黄酒的配方是林家老夫人为我诊脉之后,数次配比才得出来的方子,若非嫡传,又有谁有这个本事呢?”沈德妃沉沉地叹了口气,自嘲道:“我早该想到的,熹年为了你敢跟家里人闹翻,除了喜欢你之外,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娘娘明鉴。”忘忧再次磕头。 “你起来吧。”沈德妃仰头把眼睛里的湿意逼回去,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你林氏一门对我沈家有恩,我自然不能薄待于你。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先说来听听。” “忘忧知道这件事情会勾起娘娘的伤心事,但牵扯到家仇几十条人命,忘忧斗胆请娘娘想一想当年前太子生病的时候,家父为他治病的事情。” 沈德妃闻言一愣,皱眉问:“你的意思是,你家的惨案跟我儿的病有关?” “我家遭屠戮的那段时间,父亲因前太子的伤寒之症日夜都在太医院和太子东宫之间奔走,我家几代行医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父亲一生都谨慎小心,更没有错诊误诊的记录。而且,我家惨案至今没有查清……请娘娘把这些事情关联起来想一想,或许您能想起些什么。求娘娘慈悲垂怜,看在逝者的份上,帮帮我吧。”忘忧说着,再次以额触地给沈德妃磕了一个头。 丧子之痛是沈德妃心口最深的伤疤,这道疤牵连着她的命脉,一碰就是绝望的疼痛。 前太子刚去世那年,宫中无人敢提及“太子”二字,否则被沈德妃听见,轻则赐毒酒赏个痛快,重则当众传杖致使血肉模糊而死。她当时状若疯狂,皇上念着沈家开国元勋的功劳以及她多年的温婉不去计较,所以连刘皇后也避着她几分,等事情过去一年多才把赵受益接回宫中,加封为太子。 所以她身边的人从不敢提及此事,生怕这位外表柔弱却性子暴烈的德妃娘娘暴怒之下再痛下杀手。 然而此时她并没有发怒也没有失控,而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红着眼睛,咬牙切吃地说:“你不必谢我,如果事情真如你想的那样,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仇。” “多谢娘娘!”忘忧再次磕头。 “事情过去这几年,有些事情已经被我刻意的忘了。今日先到这里,我回去好好地想一想。三日之后,还是这个时间,你去杏花坞等我。” “杏花坞?”忘忧心想杏花坞是春天赏花的地方,这大冬天的去那里……倒也清净。 “有什么问题吗?”沈德妃蹙眉问。 往后躬身应道:“娘娘放心,忘忧必会如约而至。” 从听雪阁出来后背冷风一吹,忘忧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裳都被汗湿透了。于是裹紧了斗篷急匆匆回到重华宫便躲进了自己的卧房,直到晚饭时也没露面。恰好当晚刘皇后把丁锦云叫去坤德殿一起用晚膳,丁锦云和檀儿都没工夫理会忘忧,更没发现她与平日的不同。 忘忧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起来身上便觉得懒懒的。洗漱之后去丁锦云跟前点卯,檀儿听她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忙问是怎么了。忘忧随口编了个谎话:“或许是昨天吹了冷风的缘故,夜里有些发热。” 檀儿立刻紧张起来,说:“这可不是小事儿!咱们娘娘的身子本就虚弱,可别过了病气给她。这两日你好好地在屋里养着,就别来娘娘跟前走动了。还有……我叫人请个太医来给你开两剂汤药吧?” “多谢姐姐关心,太医就不必了,我自己煮些姜汤驱驱寒气就行了。” “好,那你好好歇着吧。娘娘这边有我呢。” 忘忧福身告退回到自己的卧房,拢好炭盆裹着被子蜷在床榻上,默默地猜测着沈德妃会怎样。 沈德妃自然不好过,此生最痛的伤疤不但被揭开,还顺带撒了点盐。任谁都会受不了。忘忧离开之后沈德妃一个人留着眼泪在听雪阁里喝完那壶黄酒,把当年的事情一点一点认真地回忆了一遍。 沈德妃的儿子赵睿比赵祯大半年。宸妃生赵祯的时候,赵睿已经五个多月。赵祯出生而宸妃亡,皇上很长时间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所以咿呀学语的赵睿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皇上悲痛,因此,皇上对赵睿疼爱有加,在他五岁时便加封为太子。然而七岁那年,赵睿不慎染上了风寒。 风寒并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然而就怕拖延。拖延得久了,风寒变为伤寒。病灶浸入肺腑就难治了。 赵睿自幼身体强壮,所以沈德妃一开始也没怎么在意,病症一直拖延了一个多月,她才发觉不对劲儿。立刻把之前给赵睿诊治的太医骂一顿,以无能的罪名发落了,奏请皇上专属御医林宥澄来重新诊脉并细问病情。 林宥澄生性谨慎小心,给赵睿诊脉之后并不敢轻易用药,而是回太医院把之前给赵睿诊治的脉案,药方都找出来对比。之后重新调了药方,给赵睿服用七日之后,病情稍有好转。 沈德妃的这口气还没松下来,林家便惨遭灭门。 当时,这件大案震惊了整个东京城。因为作案手法惨烈,像极了江湖寻仇。所以各家都以为林家有什么宿敌找上门来,连沈德妃都没往宫内争斗上想。林宥澄死了之后,太医院另换了一个太医来给赵睿治病,赵睿刚刚缓和的病情再次出现反复。如此反反复复折腾了两个月,伤寒未愈又添了新病,吃什么吐什么,连一口水都喂不进去,赵睿死的时候瘦成了一把骨头。 沈德妃便如被剜去了心肝,悲痛欲绝,大病一场之后,不但身体垮了,人也几乎疯狂。 所以在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人敢提“太子”一词。 再后来,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后宫各处妃嫔都没有怀孕生子。皇后便以江山社稷为重,把寄养在贤王府的赵受益接回了坤德殿,赐名赵祯并亲自教养。又过了半年多,在皇后一力主导下,赵祯晋封为太子。 那日下午,沈德妃一个人坐在听雪阁里,把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认真的回忆了一遍,直到炉火渐渐地熄灭,彻骨的寒气把她从记忆中拉回了现实。 回到未央宫后,宫女端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来给沈德妃喝下,又叫人预备了一桶温热的洗澡水给她泡浴。 沈德靠在浴桶之中,闭着眼睛吩咐身边的贴身女官:“舒兰,我有些不舒服,你叫人把太医院的冯太医请来。” 舒兰答应一声出去,沈德妃又叫把自己从浴桶里扶起来,绾了头发,换了衣裳,靠在榻上等冯太医。 太医院冯尚宁是沈家推荐上来的人,也是沈德妃这几年一直倚重的太医。听说德妃娘娘传唤,冯尚宁不敢怠慢,急忙忙取了药箱带了个药童直奔未央宫。 沈德妃沐浴后没有化妆,苍白的脸色倍显憔悴,冯尚宁上前请安,并跪在榻前给沈德妃诊脉。 “你们都下去。”沈德妃有气无力地说。 舒兰朝着众人摆摆手,几个宫女连并小药童一起退下。 “娘娘的脉象……似乎是动了怒气,是谁惹娘娘生气了吗?”冯尚宁小声问。 沈德妃抽回手,坐直了身子说:“我没事,今儿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去办。” “请娘娘吩咐。”冯尚宁后退一步,躬身应道。 “你把我睿儿当年的脉案一字不落的誊写一份,明日晚上之前交给我。你要记住是两位主治太医所写的脉案,一个是林宥澄,另一个是吴泰。这两个人的脉案,药方,务必一字不落的给我誊写清楚。” 冯尚宁愣了一下,他想说这是好几年前的脉案了,早已经不知道压在哪里,找也不好找。也想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娘娘何必再倒腾出来让自己伤心。但许多话到了嘴边都没说出口,最终也只是躬身答应:“是,娘娘。” “你去吧。这件事情必须悄悄地办,别声张。”沈德妃又叮嘱了一句。 “尚宁明白,娘娘请放心。”冯尚宁再次躬身答应之后,退了出去。 第062章 再聚,意外之喜 到了约定这日,忘忧先去找檀儿,说自己觉得风寒还是不好,想去太医院找小太医拿点药回来自己煎煮。 檀儿叮嘱她不可大意,还是请太医给诊个脉,认真的开一剂方子好好地调养一下。忘忧答应着,回房换了衣裳便出了重华宫的门。 杏花坞坐落在御花园的东南角,是一处春天赏桃杏花的地方。然而此时隆冬时节,不管是杏树还是桃树,只有光秃秃的枝条在寒风中瑟缩,反衬着那一栋雕梁画栋的屋子越发孤独。 许是因为没有人光顾,连值守的太监都偷懒,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忘忧围着杏花坞转了一圈儿也没看见个人影儿。进屋之后倒是见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抱着个鸡毛掸子缩在角落里打盹儿。 “就你一个人吗?”忘忧问。 “啊?姑姑饶命!小的没有偷懒……”小太监被惊醒,赶紧的跪在地上求饶。 “没事,你起来吧。”忘忧温和地说。 小太监抬头看清楚忘忧,发现是个生面孔,方站起身来问:“姐姐是在哪里当值的?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重华宫的,偶然路过觉得这殿阁修建的好看就进来瞧瞧。如果你没有什么差事,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小太监一听说是重华宫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忙殷勤地说:“姐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你去御药房帮我取一些当归和黄芪来。这是我写的单子,上面有重华宫的印鉴,御药房的人见了自然会给你取药。这一块银子赏你喝茶。”忘忧把领药品的单子和一块五两的银角递到小太监面前。 “多谢姐姐。我领了东西给您送到重华宫去?” “重华宫可不许外人出入,你便是去了也进不去门。我一个时辰之后还在这里等你,你把东西送到这里来交给我就是了。” 小太监自报了性命,拿着银子高兴地去了。 忘忧看看屋里一尘不染的样子,心想这小太监倒是个勤快人。于是她找了炭盆来点了火,又去橱柜里翻找出一套茶具,因见外面有一道温泉绕着屋子流过,便拎了壶去取了些干净的泉水来煮上。 沈德妃到的时候,壶中水已经烧开,忘忧正准备用自己带来的菊花枸杞泡茶。 “想不到你这么早就来了。”沈德妃抬手让贴身宫女把身上的斗篷解了去,只抱着手炉走到主位上落座。 忘忧叩头行礼,向沈德妃请安。 “起来吧,你这是要用菊花做茶吗?” “菊花枸杞茶有清肝明目,平肝益气的功效。娘娘每日可饮一盏,对身体有益处的。”忘忧说着,把一盏汤色明亮的茶送到沈德妃的面前。 “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沈德妃接了茶放到案上,朝着旁边的女官伸出手去。 女官舒兰从怀里拿出一卷写满字的宣纸双手奉给沈德妃,沈德妃接了之后直接递给忘忧。 “这是?”忘忧双手接过纸卷,狐疑地看着沈德妃。 “这是当年你父亲林宥澄给我睿儿诊治的脉案以及药方。还有一份是另一个叫吴泰的太医的脉案和药方。你既然是林太医之后,想必也懂些医术。拿回去好好地研究一下,若有疑问或者发现,可想办法传信给我未央宫的掌事宫女舒兰。” 忘忧闻言,心里一阵激动,忙向沈德妃磕头道谢:“多谢娘娘出手相助。” “你错了!我不是帮你,而是为了我的睿儿。”沈德妃咬牙说道:“这几年我浑浑噩噩,只当这是我命中注定孤苦到老。那日听了你的话,才恍然大悟,一场伤寒而已,经由林宥澄医治已经有了好转,却因林宥澄被杀,吴泰接手,而病情反复,以致丧命。我儿若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我这个母亲若不能亲手为他报仇,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娘娘放心,若这件事情真的有什么,我们一定会查出来的。” 沈德妃冷笑一声,问:“你这小丫头口气倒是不小。你可知道若这种猜测是真的,你的对手会是谁吗?” 忘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这个,忘忧已经想过了。但不管是谁害我家破人亡,我也一定都要把她揪出来,就算赔上性命也不怕。反正我不能苟且偷生,让家人喊冤抱屈,在黄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听你说得倒是慷慨激昂。就怕到时候赔上你的小命儿也难报你的家仇。”沈德妃说着,端起青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忘忧相信,这世间之事总不能一直由着那么几个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公道’二字,也是要有人来捍卫的。” 沈德妃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眼神明亮,唇角勾起一丝无畏的笑,这若有若无的微笑似有一种魔力,让高高在上的德妃忍不住赞许点头。“那你就去查吧,若我儿的死真有蹊跷,那么你林家的事就是受我牵连。这个仇,我帮你报。” “忘忧先谢过娘娘。”忘忧说着,再次向沈德妃叩头。 “我先走了,你过会儿再离开。”沈德妃说完站起身来。 “恭送德妃娘娘。”忘忧俯身。 宫女忙把斗篷给沈德妃披上,主仆二人一同离去。 忘忧伏在地上良久才直起身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低头看着手里写满了字的纸卷,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沈德妃心中的仇恨。 在等小太监取药回来的时间里,忘忧一边喝着自己煮的菊花茶一边看赵睿的脉案和药方。她看得有些仓促,因为怕小太监回来之前看不完,但又看得很仔细,想把每一句话每一个药名都记在心里。 屋门没有关,脚步声透过门帘传进来,忘忧急急忙忙把脉案卷起来塞进了袖子里,然后好整以暇地端起了茶盏。 “哟,姐姐您果然在。”小太监手里拎着两包药材上前来,双手送上,“您要的东西。我跟御药房的夏头儿是同乡,他特意给您拿了宁夏进贡的上好枸杞。” “多谢你了。”忘忧接了东西起身,又看了一眼茶案上的茶具,笑道:“麻烦你把这里收拾一下吧。” “姐姐你尽管去忙,我本来就是在这里当值的,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忘忧不再多逗留,拎着药包匆匆回重华宫去。 她一路上急匆匆的走,竟走出了一点薄汗。一进门便见宫女铃儿迎上来,着急地说:“忘忧你可回来了!檀儿姐姐正让我去找你呢!” “找我?怎么了?”忘忧纳闷地问。 “东宫的宋嬷嬷打发人来,说有事找你,请你去东宫一趟。” “啊?去……东宫?”忘忧的心里瞬间涌起很多个问题——赵祯这是回来了吗?宋嬷嬷这么着急叫自己去东宫是为什么?赵祯出什么事了? 檀儿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也从屋里出来,看见忘忧忙说:“忘忧回来了?东宫的宋嬷嬷叫人来说找你有事,你赶紧的过去一趟吧。” “哦,好。”忘忧把手里的药包交给铃儿,急匆匆往东宫去。 一路上,她心里来回翻转着各种可能,脚步越走越快,最后是小跑着进了东宫的宫门。 宋嬷嬷一见忘忧,立刻拿了一块帕子给她,并蹙眉问:“哟,瞧这一头的汗!你是跑过来的吗?” “嬷嬷这么着急打发人来重华宫找我,是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吗?”忘忧焦急地问。 “忘忧!”一声轻快的呼唤从屏风之后传出,随后一个妙曼的身影冲到忘忧面前。 “啊——”忘忧惊喜地看着面前的春雨,抓着她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忘忧,忘忧……”春雨张开双臂抱住忘忧,高兴地摇着,晃着。 “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宋嬷嬷把你接来的吗?”忘忧也很开心,跟春雨抱成一团。 赵祯从内间出来,站在旁边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刚才进门的时候还在紧张本太子,现在倒好,俩人抱在一起都忘乎所以了吧?” 春雨拉了忘忧,笑道:“对了,我们有话慢慢说,我以后就在宫里陪着你了。” “什么?你以后在宫里陪我?”忘忧顿时笑不出来了。 宋嬷嬷笑道:“我们已经给春雨姑娘赎了身,现在她是太子东宫的人。” 忘忧扫了赵祯一眼,眼神之中是满满的责怪。赵祯立刻不高兴地走过来,问:“你这是什么眼神?好像在怪我?” “不然呢?你让她从狼窝跳进了虎穴,还要我对你感激涕零吗?”忘忧冷笑道。 “你……”赵祯气结,指着忘忧说不出话来。 “忘忧!”春雨把忘忧拉到身后,先向赵祯躬身赔罪:“太子殿下恕罪,忘忧还小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计较。” 赵祯哼了一声转身去茶案前坐下,自己喝茶。 春雨拉了忘忧,小声说:“张夫人要带着俞颖姑娘去任上,夫人说既然把我给了她就是她的人了。可我不想跟她们走,我想留在京城,这样至少还有机会见到你。所以我去求了四姑娘,四姑娘前几天去暮云观给梅姨娘做法事遇到了太子殿下,刚好太子殿下说你一个人在宫里连个伴儿都没有。四姑娘就是说我跟你一向交好,倒是愿意来陪你。太子殿下就找了人充作我的家人来丁府替我赎了身。我现在是自由身,但没地方可以去,所以才求了殿下来东宫伺候。这件事情说起来我要好好地感谢太子殿下,你问也不问就怪他,实在是不对。快去给太子殿下赔不是” 忘忧翻了个白眼,一步两蹭的挪到赵祯面前,深施一礼,说:“忘忧刚才莽撞了,太子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赵祯抬眼扫了忘忧一眼,恰好看见她袖口里露出一点白纸,蹙眉说道:“过来。” 忘忧只得上前两步,眨着眼睛问:“太子殿下真的生气了?不知要打还是要罚?” “叫你过来。”赵祯又勾了勾手指。 忘忧只得又往前凑了凑。 赵祯伸手从她的袖子里把那一卷脉案抽出来,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哎呀,你还我!”忘忧一阵惊慌,伸手就想夺回来。 赵祯岂能让她如愿,一扭身子把胳膊往后甩。忘忧只顾着往前扑了,一不小心被脚下的地毯绊倒,直愣愣的扑在赵祯的身上。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伴随着赵祯一声痛苦的闷哼。忘忧的魂儿都吓得飞了起来。 “哎呀!太子殿下你没事吧?”春雨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宋嬷嬷见忘忧趴在赵祯的身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站在旁边询问,没敢上来搭手。 “痛……”赵祯觉得自己肩膀处疼痛难忍,暗想胳膊该不会断了吧? 忘忧迅速回神,忙从赵祯的身上爬起来,招呼着旁边的人:“快,快……你们快来搭把手!” 宋嬷嬷和春雨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赶紧的上前来搀扶赵祯。 春雨一碰赵祯的右臂,赵祯便“嗷”的一声:“疼!别碰我!” “快!快传太医!”宋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 忘忧已经恢复了冷静,扶着赵祯坐起来,捏了捏他的胳膊,皱眉说:“应该是脱臼了。” “啊?脱臼?脱臼也不行啊!太子殿下从小到大连油皮儿都没擦破过……” “阿益,你知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吗?”忘忧不理会宋嬷嬷,只从赵祯手里抽出那一卷写满字的纸,在他面前晃了晃,不等赵祯回答就给出答案:“这是前太子赵睿生前的脉案以及用过的药方。” “什么?你从哪里拿到的?你要这个做什么?”赵祯立刻变了脸色。 忘忧神秘一笑,忽然手上用力把赵祯的右臂拉了一下。赵祯“啊”的叫了一声,额头上渗出一层汗珠。 “你要干什么?!”宋嬷嬷生气的把忘忧推开。 忘忧笑了笑,说:“应该没事了——太子殿下稍微活动一下手臂,看还疼不疼了?” 赵祯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笑道:“嬷嬷别着急,我好像不疼了。” “真的吗?”宋嬷嬷依旧不信,上前来捏了捏赵祯的手臂,又拿着他的手臂前后左右的活动了一圈儿。 赵祯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的没事了,宋嬷嬷才松了一口气。 忘忧刚趁机把那一卷脉案藏回袖子里,就听赵祯说:“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来吧。” “呃……”忘忧咧了咧嘴,右手紧紧地攥住了左袖口。 赵祯朝宋嬷嬷使了个眼色,宋嬷嬷拉了一把春雨,小声说:“紫芸,跟我一起去给太子殿下那些果子过来。” 忘忧纳闷地看向赵祯,以眼神询问:怎么连名字都改了? 赵祯挑了挑眉梢,颇有几分得意的说:“我给她改了名字,叫林紫芸。姓林,名字从紫,从草。以后她跟你就是姐妹了。” 林紫苏,林紫芸。 忘忧默默地念了两个名字,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过来,给我揉揉肩。”赵祯抬起手臂换换活动着。 忘忧忙问:“怎么?还难受?” “有些酸疼。”赵祯蹙眉说道。 “刚才怎么不说?脱臼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也不能大意了。这几天要注意保暖,不然会落下酸痛的毛病。”忘忧忙上前来给他揉捏着肩膀。 赵祯侧着身子让忘忧认真的揉捏了一会儿,觉得肩膀处有些发热,才说:“嗯,好些了。” “要不还是让太医来一趟吧,让他们开一点膏药贴一贴会好一些。” “我长这么大最讨厌的味道是药味。” 忘忧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说:“那就用热手巾敷一敷也行。”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说正事儿。”赵祯指了指身边的坐席。、 忘忧乖乖过去坐好,问:“什么正事儿?” “那些东西——拿出来吧。”赵祯说。 忘忧默默地想了很多借口,但又觉得都没什么用,于是老老实实的把那一卷脉案拿了出来。 “这真的是赵睿的脉案?” “是誊抄的,原来的应该在太医院存档,轻易拿不出来的。” 赵祯随手翻了翻那一卷纸,感慨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我离开这几天的功夫你就把这个弄到手了?” 忘忧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从赵祯的眼神里感觉到他的不悦,若是跟他说自己找了沈德妃,估计他会大发雷霆。 赵祯审视着忘忧的神色,等着她的回答。见她半晌不说话,又皱眉问:“怎么,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是不能说,是不敢说。” “不敢?”赵祯好笑地哼了一声,点了点自己刚刚脱臼的肩膀,反问:“都这样了,还说不敢?” 忘忧知道事情瞒不过去,她本来也没想瞒多久,便小声把跟沈德妃之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跟赵祯说了。 赵祯先是惊讶,之后又生气,听到最后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忘忧盯着赵祯的眼睛问。 赵祯低声哼道:“当然,我早就想到过要从这件事情入手。只是我不想跟沈德妃有太多的纠葛,还没想好怎么把这脉案弄出来,却被你捷足先登了。” “原来我们想到一处去了。” 赵祯摇了摇头,低声说:“并不是我想到的,是你兄长跟我说,你们家遭难那几天,你的父亲每天都在翻找医书,说赵睿的病情很是奇怪,跟常见的伤寒病有些不同。所以,他怀疑是你父亲在给赵睿诊脉的时候发现了什么秘密才引来杀身之祸。” “兄长既然早就想到了,为何不跟我说?”忘忧不高兴地噘起了嘴巴。 赵祯伸手敲了一下忘忧的脑门,低声责备道:“因为我们就怕你沉不住气,脑袋一热就这样轻举妄动!你可知道整个皇宫都是皇后的眼线,你见沈德妃,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若她查问起来,你该如何回答?” 忘忧点头表示赞同赵祯的话,但又平静的为自己辩解:“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是在采菊花的时候,御花园里娘娘遇到各宫的宫女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皇后娘娘才不会管这些呢。第二次见面是在听雪阁,那天下了大雪,连当值的两个宫女都没在,不会有人知道的。第三次见面是今天,我去御药房拿了药,替我去拿药的小太监拿了我五两银子自然不敢乱说话。再说,我跟沈德妃见面的时候他在御药房,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事儿。还有,杏花坞是沈德妃选的地方,我不相信沈德妃在宫中这么久,不知道如何避开皇后娘娘的眼线。” 赵祯看着忘忧,良久不语。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忘忧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没事,你在这里呆的够久了,该回去了。”赵祯把手里的东西还给忘忧,“这个一定要收好,让人发现你私自查这事儿,我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这脉案上没有写名字,就算他们看到了,也不知道是谁的。”忘忧把脉案卷成一个纸卷,塞进了袖子里。 赵祯点点头,又说:“回去有人问你,你就说我胳膊扭了,听说你懂点医术就让你来捏了捏。” “东宫这么多能人异士,太子殿下连跌打损伤这事儿都找一个重华宫的宫女?” 赵祯不屑的笑了笑,说:“本太子对重华宫的人另眼相看也不是头一天了。我就喜欢欺负欺负重华宫,怎么了?” “没怎么,你是太子,你怎么样都是对的。”忘忧起身,向赵祯深深一福,“请太子殿下善待我的紫芸姐姐。” “我既然把她带来,自然会想办法送到你的身边。你先回去,这事儿过几天再说。” “啊?”忘忧心想你把她送到重华宫,丁锦云和檀儿会怎么想呢?可又一想,人都进了宫,早晚都会见到。还不如提前安排好,也省去以后的诸多麻烦。 忘忧离开东宫的时候又去跟春雨——不,林紫芸说了几句话,嘱咐她一切都听宋嬷嬷的。眼看天色渐晚,忘忧有许多话说也不能再耽搁,出了东宫后忘忧急急忙忙往回走。 回到重华宫后,檀儿果然来问太子有什么事情非要忘忧过去,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是谁告诉太子说我懂医术的,太子的胳膊扭了一下,便把我叫去给他捏肩。他们是看咱们重华宫好欺负么?竟然使唤到咱们这里来了。” 檀儿一听这话,立刻劝忘忧:“罢了,他是太子,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宠着,咱们做奴婢的就别计较了。你也累了,吃点东西早些歇着吧。” “多谢姐姐。娘娘没找我吧?”忘忧又问。 “没事,有我呢。你歇着吧。”檀儿按了按忘忧的手,起身走了。 当晚,夜深人静之后,忘忧关好房门,端着烛台上了床榻,把两层帐子都放下来遮住了烛光。然后她把那一卷脉案展开再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细研读,直到四更天方才睡下。 接下来的几日都没什么事,白天忘忧跟往常一样只负责丁锦云的茶食,晚上关起门来偷偷地研究脉案,翻找医书。想要从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一场大雪之后,天气更加寒冷。 时气不好,天子的病情忽然加重了。皇后要处理朝政,便令各宫妃嫔轮流侍疾。 丁锦云身为皇妃自然也不能幸免。忘忧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留在重华宫,却不料丁锦云专门叫了她一起去乾元殿。 虽然到了乾元殿,但忘忧并不进里面去伺候,皇上的膳食汤药都有专门的人呢服侍,更不用她插手。忘忧跟檀儿一起,只需在外面站着应个景儿而已。 皇上一上午都昏昏沉沉的,连谁在身边服侍都不知道。丁锦云守在龙榻旁,心里五味陈杂。她正值青春妙龄,若皇上龙御归天,太子继位,她就是太妃了——十六岁的太妃,自古以来又有几个? 想到未来的日子,丁锦云真是欲哭无泪。 早朝散后,皇后亲自过来探视,身后跟着赵祯和赵承渊二人。赵祯看见忘忧并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根本不认识一样。倒是赵承渊依旧和蔼如初,在忘忧福身行礼的时候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皇后在里面问了锦妃一些话便让锦妃出来了,皇后亲自陪伴皇上,把赵祯和赵承渊也遣了出来。 丁锦云先一步出来,尚未出门便听见赵承渊问赵祯说:“太子殿下要回东宫吗?” 赵祯却看着丁锦云说:“有些日子没见着锦妃娘娘了。” 丁锦云看了一眼赵承渊,淡淡地说:“太子殿下的东宫跟本宫的重华宫吊着角儿,平日里来来往往走不同的路,遇不到也没什么稀奇的。” “话虽如此,但你到底是我父皇的妃子,身为晚辈,是该时不时地去给您请安的。”赵祯说这话的时候面色平静,极其一本正经。把旁边的人都看傻了眼,尤其是赵承渊,还想着若是赵祯出言不逊他该如何去解围呢,却想不到会是这样,一时竟有些尴尬。 丁锦云只比赵祯大两岁,此时被称为长辈,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挑不出赵祯的错来,只得冷笑着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有心了。” 赵祯看丁锦云要走,忙抬手叫住她:“锦妃娘娘请稍等。” 丁锦云不耐烦地回头问:“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事?” 赵祯走到丁锦云面前,像是聊家常一样,缓缓地说:“前天我从暮云观回来时,救了一个人。此人应是你的旧相识,回头让她去重华宫拜见一下吧?” “旧相识?谁?”丁锦云纳闷地问。 “锦妃娘娘见了就知道了。”赵祯说。 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是丁锦云进宫后跟家人再没见过面,此时赵祯忽然说什么旧相识,她就有些按耐不住了。于是说:“什么人这么神秘?这就叫过来见见。”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呀。”赵祯看看左右,有点为难地说。 丁锦云皱了皱眉头,心想难不成还要去东宫?这也不像话。 赵承渊微笑着上前来,插嘴说:“不如我们去听雪阁吧,我听说那里的梅花已经开了,我正想要去者两支梅花带回去插瓶呢。” 赵祯点了点头,又看丁锦云。丁锦云也同意去听雪阁,再者,有赵承渊在旁边,她也觉得更妥当些。于是一行人往御花园走去。 “你吴王府里没有梅花儿吗?居然惦记起御花园的梅花来。”赵祯边走边问赵承渊: 赵承渊笑着摇头,叹道:“御花园的水是引的温泉水,地热催花开,所以听雪阁的梅花开得早些。我府中的那些至今连个花苞都没有呢。偏生我的夫人又极其喜爱梅花,说不得,我就厚着脸皮在御花园里折两支带回去给她赏玩赏玩。” 赵祯翻了赵承渊一记白眼,哼道:“知道你们夫妇恩爱,也没必要跑到这里来炫耀吧?”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熹月怀有身孕也不能随意走动,整天闷在屋里,我看着也是不忍心呐。”赵承渊叹道。 赵祯笑道:“又来了!我还没恭喜你呢!这眼看着就要做父亲了,是不是特别得意呀?” “好,改天我在府中摆宴,请太子殿下过去松散一日,以答谢今日的梅花,可好?”赵承渊笑道。 “喝酒有什么意思?应该弄点什么乐子才好。”赵祯一脸的百无聊赖。 “太子想要什么乐子?马球?捶丸?还是投壶?” “都行——要不,捶丸?我记得上次跟你一起捶丸,好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吧?” “快两年了。” 这兄弟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笑,把丁锦云闪到一旁。丁锦云倒也不生气,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默默地听着身后的两人闲聊,郁闷了一上午的心情居然好了许多。 说话间到了听雪阁,三人进屋之后按照辈分落座。丁锦云便吩咐檀儿:“着人回去,把那一对儿青瓷梅瓶拿来,再叫人折两支梅花儿供在瓶中,一会儿让世子带回去给夫人赏玩吧。” “多谢锦妃娘娘。”赵承渊忙起身道谢。 “我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世子何必言谢。”丁锦云微微一笑,略显羞涩的低下了头。 赵祯把丁锦云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浅笑。 忘忧提着装了水的铁壶来放在燃烧的炭上,又起身去取果品。正是这个功夫,林紫芸跟着宋嬷嬷过来了。檀儿刚好抬头看见,差点打翻了手里的一盘蜜桔。 “春雨姐姐?”檀儿十分诧异地问:“你……你怎么进宫来了?” 宋嬷嬷为笑道:“檀儿姑娘,我们太子给她新取了名字,叫紫芸。” “太子殿下给她新取了名字?为什么?”檀儿纳闷地打量着林紫芸,“她不是我家夫人身边的使唤丫头吗?虽然给了表姑娘,但依旧是丁府的人啊!” 赵祯回头喊了一句:“你们嘀咕什么呢?有话过来说。” 宋嬷嬷几个人忙一起走过去向丁锦云,赵祯和赵承渊行礼。 “春雨?你……怎么跟太子在一起了?”丁锦云的惊讶一点也不比檀儿少,差点就站起来了。 “回娘娘,上个月,我兄长来京城,找到了我的下落。跟夫人求了恩典,给我赎了身。我原本以为可以跟亲人一起过日子了。却没想到我那黑心的堂兄给我赎身只是想把我卖个更好的价钱——他把我卖给了一个六十多岁的马贩子做妾,我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就在他们送我去马贩子家的时候,从马车里跳出来想逃跑,不巧冲撞了回宫的太子殿下。也幸亏遇到了殿下,得殿下出手相救,把我带回了东宫。” “没错,那天我救了她想送她回家,但她死活不肯回去,说是怕那黑心的堂兄再把她卖一回。索性我就把她收在身边并给她新取了个名字,叫紫芸。那日你宫里的忘忧来给我捏肩,想不到他们两个竟然认识,我才知道她之前在宰相府服侍过丁夫人。如此,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把她送到你们重华宫当差吧——这也算我这个做儿臣的一点心意。” 丁锦云听见赵祯把“儿臣”两个字加重了语气,知道他是有心嘲讽,忍不住皱眉看了他一眼想要怼回去。 赵承渊很怕吵起来,忙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了一下丁锦云,笑道:“太子殿下有成人之美的心,锦妃娘娘也多一个娘家人在身边服侍,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啊!” 丁锦云看着赵承渊伸到自己面前的手,不由愣了一下,说:“既然世子也这么说,那我就谢谢太子殿下了。” “谢就不必了,我就一个要求——紫芸是她原来的名字,她现在是自由身,就用回她的本名儿,不必再改了吧。”赵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进宫之后还能看见母亲身边的人,丁锦云觉得很不容易,而且赵祯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她也不能不给面子,遂点头说:“不过一个名字而已。紫芸这个名字也挺好的,就叫紫芸吧。” “谢娘娘成全。”紫苏忙跪下磕头。 “谢我做什么?你该谢太子殿下才是真的。”丁锦云看了看赵祯,又瞄了一眼赵承渊,伸手扶着檀儿的手臂缓缓起身说:“时候不早了,紫苏,跟我们回去吧。” 紫苏的到来,最高兴的不是忘忧,而是檀儿。 自从入宫一来,檀儿身心俱疲。丁锦云的性子极容易招惹是非,忘忧又帮不上什么忙。檀儿在她身边遮遮挡挡,总觉得顾此失彼。如今多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檀儿觉得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了。所以一回到重华宫,檀儿便吩咐下去,立刻收拾屋子给紫苏居住,又打开自己的橱柜,拿出几套没穿过的衣裳亲自送了过来。 紫苏道了谢,又拉着檀儿说:“这大冷天的收拾屋子可不是件容易事儿,我跟忘忧先挤在一起凑合些时日,等过了年,天气暖了再说吧。” 檀儿感慨地拍了拍紫芸的手,说:“总归也没外人,你们两个挤一挤也使得。如今有你来了,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头一件要紧的事儿,之前因为表姑娘挑唆,咱们娘娘总是拿捏忘忧,你来了,帮我好好地劝劝。咱们几个人能凑到一起也是不容易,一定要互相帮扶才行呢!” “姐姐说的对。我们一定要互相帮扶。”忘忧忙说。 檀儿很是满意,起身笑道:“好啦,我叫他们送一套新的被褥过来,你们两个先收拾一下。娘娘的晚膳也该用完了,我赶紧过去伺候着。” 忘忧忙起身相送:“姐姐辛苦了。” 待檀儿离开之后,忘忧高兴地和紫苏抱在一起,感慨地说:“进宫那天起,我只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姐姐了。谁知道老天有眼,竟把你送到这里来了……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啊!” 紫苏也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笑道:“哪里是老天有眼,这都是太子的妙计,还有四姑娘的成全。” “你来了,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太子殿下也这么说。锦妃娘娘不喜欢你,你又是夫人指派进宫来服侍她的。这主仆也讲究个缘法,你们两个不和睦,受罪的还是你。所以太子殿下说让我过来,即便不能缓和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但有了我,她跟前就用不着你去伺候。你也得些清闲,日子也好过些。” 忘忧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又忍不住偷笑,心想赵祯这小孩儿既善良又有心计,将来肯定能做一个好皇帝。 第063章 宫闱,千头万绪 紫芸到了重华宫之后,忘忧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但是她的医术有限,手边的医书也少,即便她把赵睿的脉案背的滚瓜烂熟,也搞不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猫腻。幸好,沐霖又进宫了。而且沐霖这次回来带了一个人——给赵睿治病的太医吴泰的侄子吴顺。 太子和赵承渊以及刘少奢一起听孟太傅讲书,把东宫的小书房留给了沐霖和忘忧兄妹二人。 忘忧一听说找到了吴泰的侄子,立刻拉着沐霖问:“人呢?在哪儿?” “我把他藏起来了。这里是太子东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他说当初他跟着吴泰在太医院学习的,赵睿病死,吴泰获罪被逐出太医院,回老家后就疯了。不但胡言乱语,还乱吃东西。之后不知道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死在了村外的河边。” “死了?!那……这事儿还怎么查?”忘忧失望地问。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疯癫,而且我查问过吴顺,他们家祖上都没有风电之人。这吴泰的医术也是相当了得,绝不是蠢笨之人。所以我怀疑他的疯癫有两种可能,第一是装的,第二是被人害的。所以我让吴顺上报官府说他叔父是被害死的,然后安排一个可靠的仵作去验尸了。算算时间,过两天也该有消息了。我听说你拿到了前太子的脉案?给我看看。”沐霖说着,向忘忧伸出了手。 “我没带在身上。”忘忧摇了摇头。 “你知道来见我,怎么竟不带来?”沐霖皱眉问。 “哥哥放心,那些脉案我已经熟记于心,我把关键的地方给你写下来。”忘忧说着,从荷包里拿出一根画眉的黛石,又把手帕铺在桌上,一字一字的写起来。 忘忧从小就不喜欢练字,这会儿用眉笔在丝帕上写字更是困难。她一笔一划的写,沐霖微笑着看,连赵祯进来都没有察觉。 “不会要纸笔吗?写的字这么难看,居然还糟蹋这螺黛。”赵祯蹙眉问。 “这是螺黛?怎么可能,不过是普通的青黛罢了。”忘忧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又看向沐霖。 沐霖笑着摇头:“我不认识这些东西,哪里知道是什么黛?” “如果我没看错,这应该是宋嬷嬷给你的东西吧?”赵祯坐下来问。 “是啊。宋嬷嬷说这个给我画眉用的,但我觉得写字比较方便。反正我也不喜欢画眉……” “行,你爱干嘛用就干嘛用吧。”赵祯忍不住打断了忘忧,不过就是用的东西罢了,管他是画眉还是写字呢。再说,自己是脑子犯抽了才以为忘忧会画眉。 忘忧低头继续写字,赵祯自己拿起壶来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暖手的同时饶有兴致的看着忘忧写字,半晌才问沐霖:“我听说你们的祖母是书香门第的闺秀,就没叫她好好写字吗?” 沐霖笑道:“妹妹小时候只喜欢背药方药名。对于女工针线,读书识字这样的事情一概没有兴趣。祖母教了一阵子就放弃了。” 忘忧抬头瞪沐霖:“不许说我坏话。” “这算什么坏话?实话而已。” “讨厌。”忘忧继续低头写。 一块白色的手帕,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之后,忘忧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才递给沐霖。沐霖接过来后,先仔细看脉案,然后反过来看药方,又跟忘忧确认了好几个地方,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忘忧盯着沐霖的神色等了许久,见他神色越来越凝重,忍不住问:“哥哥,有什么不妥吗?” “你不觉得这药方不对吗?”沐霖皱眉问。 “这件事我想过了,他用药都是治伤寒的药,但似乎药力不够。但当时前太子年纪尚小又身体虚弱,他不敢把药量用足也是有的。” “可是你看父亲的药方里似乎比他的药方多了两味药。” “这两味药主要是补中益气的,治疗伤寒的功效并不大。他去掉这两味药也没什么不妥。” 沐霖看着忘忧问:“他去掉补中益气的两味药,又加重了大热之药的量,这样的药对于年少体弱的前太子来说,会怎样呢?” “唔,以大热之药压制体内的寒邪之气,寒热相冲相克……大概会让他胃口不佳,厌食。然后……” “所以,当时前太子伤寒的症状时好时坏,却添了厌食,呕吐的症状。最后死的时候瘦的全身皮包着骨头。与其说他是因伤寒无法医治而死,倒不如说是耗尽了气血才死的。”沐霖的眉头拧成疙瘩,身为医家之后,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这样隐蔽的害人方法,让他深恶痛绝。 “可恶!真是该死!”忘忧攥着拳头捶了一下桌案。 “这个叫吴泰的太医……我会叫人查清楚他的来历。” 关于吴泰的来历,沐霖已经查了一些,他说:“他是肴州人,父亲是当地很有名的郎中,据说他原本走的是科举之路,但考了十几年也考中个秀才。后来来京城寻找名师,而不得。落魄后得一歌姬相助,再后来怎么就进了太医院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会查清。”赵祯沉声说道。 沐霖点了点头,说:“查清这些,那么幕后之人也便呼之欲出了。” 忘忧扭头看着赵祯,眼睛里泪光闪闪,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顾虑。放心,我曾经发过誓,我为你查清这件事。” “我信你。”忘忧轻声说。 天空又飘起了雪,丁锦云伺候皇上服了药,看他沉沉睡去,方轻手轻脚的起身出了寝殿。偌大的乾元殿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让她觉得很是不舒服,便轻声跟老太监说了一声去洗手,一个人往偏殿去了。 “娘娘,喝口茶吧。”檀儿端了一盏热茶送到丁锦云的面前。 “什么时辰了?”丁锦云蹙眉问。 “已经酉时了。皇后娘娘在大庆殿跟几位大臣商议政事呢,估计今晚是不能过来了。” 皇后晚上不来乾元殿,就意味着丁锦云要守在这里过夜。一个豆蔻年华的妙龄女子守着行将就木的丈夫度过这寒冷漫长的冬夜,其内心深处何等凄凉,可想而知。 “檀儿,我们以后的日子,就是困在这座皇宫里了吗?”丁锦云落寞地问。 “娘娘别这么想,陛下的病还是有望能好起来的。”檀儿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以安慰丁锦云。 丁锦云嘲讽地苦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娘娘,到了晚饭的时间了。”檀儿又提醒道。 丁锦云放下茶盏起身说:“没胃口,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你留下来照应着吧。” “哟,这可不行,让紫芸留下来照应,奴婢陪着您吧。” “我就出去透口气,你跟这么紧做什么?这高高的宫墙圈着,我也不能飞了。”丁锦云说着,已经出门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但皇宫之中各处都有风灯,闪烁的灯火把冰冷的宫墙笼罩上一层暖色。 丁锦云一个人在宫墙之间缓缓地走着,一转弯遇到了一个人。 “咦?这不是锦妃娘娘吗?”赵承渊看见丁锦云时颇为意外,忙躬身行礼,并问:“锦妃娘娘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这是哪里?”丁锦云懵懂地看着赵承渊问。 赵承渊轻声叹了口气,说:“这里是大庆殿外。皇后娘娘和几位重臣在里面商议大事,您这个时间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找皇后娘娘吗?” 丁锦云摇摇头,说:“并没有,我只是随便走走。” 赵承渊看看丁锦云身后,关切地叹道:“这天都黑了,风又这么急,您怎么出来也不带个人?” “这夜黑风急的,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丁锦云皱眉问。 “我是来求皇后娘娘,派太医院院正张庸去给我的夫人诊脉的。她这几日……身子差得很。” 一时之间,丁锦云心里莫名其妙的酸楚,自己加了个病入膏肓之人,而他也取了个病秧子。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呢?“那怎么不进去说?”丁锦云又问。 赵承渊摇摇头,说:“皇后娘娘在跟宰相大人商量西北军需之事,我还是等一会儿吧。” “康公公?”丁锦云抬头看见坤德殿的老公公从里面出来,忙喊了一声。 康太监挑起灯笼照在锦妃的脸上,看清楚之后忙躬身行礼,问:“哟,这不是锦妃娘娘吗?您怎么来这里了?是不是万岁爷有要紧的事儿?” 丁锦云端起妃子的款儿来,正色说:“你去值房传本宫的话,吴王世子夫人怀着身孕,身体不适需要张太医过去诊治。陛下现已经睡得安稳了,就让张太医去吴王府走一趟吧。好歹世子夫人肚子里怀的也是皇族的骨肉,如有闪失,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会伤心的。” “可是,皇后娘娘吩咐张太医不能离开大内的。” 丁锦云拔高了声音说:“皇后娘娘问责,有本宫担着。你只管去传话就罢了!” “是,奴才这就去。”康公公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传话。 “多谢锦妃娘娘。”赵承渊躬身道谢。 丁锦云叹道:“你赶紧的去吧,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个了。” “娘娘的恩情,赵承渊铭记于心。”赵承渊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急匆匆离去。 檀儿提着灯笼急急匆匆的追了来,刚好看见赵承渊离去的背影,于是上前把怀里的斗篷裹在丁锦云身上,悄声问:“娘娘,世子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 “他的夫人身体又不好了,想找张太医去瞧瞧。皇后娘娘让张太医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不许出宫,他是来求皇后的。”丁锦云伸手牵住斗篷,转身往回走。 “世子也真是可怜,明知道是个病秧子也得娶回去供着。”檀儿低声惋惜道。 “还不是看着那一位的脸色?”丁锦云瞥了一眼未央宫的方向,心中愤愤不平,一个念头从心底油然而生。 “嘘——娘娘小声点。”檀儿谨慎的看看周围,上前搀扶着丁锦云的手臂加快了脚步。 忘忧从太子东宫回来的时候也是晚饭时候了,重华宫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刚好铃儿拎着一个食盒出来,她忙拉住了问:“娘娘去乾元殿还没回来吗?” 铃儿小声说:“娘娘今晚怕是要守在皇上身边了。檀儿姐姐刚才叫人来传话,让我把炖好的玉竹参汤给送过去呢。” “你快去吧,别让娘娘等急了。”忘忧看着铃儿离去,方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的火盆应该早就灭了,屋子里冷的跟冰窖一样。忘忧想着紫芸应该跟檀儿一起在乾元殿守着呢。 忘忧一边生火一边默默的想:也不知道皇上的病情究竟怎样了,若是真的有什么大事儿,赵祯就该登基为帝了吧?十三岁的皇帝自然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以后不管是大内还是宫外,只怕都被刘皇后攥在手里了。 若是这一切都被刘皇后攥在手里,以后会怎么样呢?忘忧守在炭盆跟前默默地想着,以现在查到的线索来看,刘皇后极有可能是害死赵睿的母后凶手,因为赵睿死了,她把赵祯接回宫中立为太子,身为嫡母皇后她便是最大的受益者。可如果皇帝死了,她独揽大权,自家的冤案还能查下去吗? ——不能让皇上在这个时候死,必须得想办法救他!一个声音在忘忧的心里喊着。 ——可是怎么救呢?凭自己的半吊子医术吗?搞不好会让他死的更快呢!忘忧皱眉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家仇不报,让仇人一世逍遥吗? ——绝不!家仇不报,死后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亲人? 忘忧心里一急,手中的铁筷子‘咣’的一下丢在炭盆上,砸出了一地的火星子。把来给忘忧送晚饭的铃儿吓了一跳。 “你这是跟谁生气呢?砸了炭盆把屋子点着了可怎么办!”铃儿把食盒放下,急匆匆取了半盏残茶泼在火星子上。 “没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忘忧忙解释着。 “天色不早了,你晚饭还没吃呢吧?今天有羊肉羹,我记得你喜欢吃的,就叫人专门给你留着呢。”铃儿说着,把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羹放到忘忧面前。 “好香!”忘忧俯身吸了一口气,感激地笑道:“谢谢你啦!” “快尝尝吧。”铃儿说着,把汤勺递到忘忧的手边。 忘忧接了汤勺舀了汤尝了一口,顿时顿时愣了一下——汤的味道不对,应该是加了什么东西,于是下意识的转身把汤吐进了痰盂里。 “怎么,不好喝?”铃儿殷切地问。 “挺好,就是太烫了!”忘忧伸了伸舌头,笑道:“烫得我石头好疼!” 铃儿又催促道:“羊肉羹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专门给你在小炉子上炖着的。” “但是太烫的汤喝下去会伤到食管的,我等会儿再吃吧。”忘忧说着,把汤匙放下了。 铃儿还想再劝,忽然外面有人喊:“人呢?一个个都跑到哪儿去了?娘娘回来了!” “娘娘回来了!快走。”忘忧忙拉了铃儿一把,两个人一起跑了出去。 丁锦云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地登上台阶进了正殿,顾不得礼仪,一屁股坐在榻上就要往后靠。檀儿忙劝道:“娘娘先别睡,好歹擦把脸,进一点汤水再睡。”说着,檀儿立刻瞪刚进来的忘忧。 “哦,我这就去。”忘忧答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我去吧。”铃儿也跟了出来,抢先一步去了小厨房。 紫芸拉了忘忧悄声问:“我一天没回来,宫里没什么事儿吧?” 忘忧悄声笑道:“没事,我也刚回来没多会儿。姐姐累坏了吧?你先回去洗漱,这里有我呢。” “忙了一天,我都饿扁了。屋里有吃的吗?”紫芸又问。 “有……”忘忧忽然想起什么,忙拉了紫芸小声叮嘱:“你先别吃,屋里那些东西不能吃,你等我去给你另做一些。” “哦,好,那我先回去换身衣裳,这衣裳熏得都是药味儿,闻着就难受。”紫芸说着,先一步走了。 忘忧回正殿里看了一眼给丁锦云擦手的檀儿,转身往小厨房去。 铃儿带着两个宫女拎着食盒过来,遇到忘忧也只来得及含笑点了一下头。忘忧看着她走远之后方疾步进了小厨房,小厨房里只有两个老宫女守着炉火,忘忧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几个灶上炖着的汤盅锅盆,又去架子上查看各种食材。 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进来,打了个哈欠问:“忘忧姑娘?您找什么呢?” “哦,没什么。紫芸姐姐饿了,我给她弄点吃的。” 小太监指了指旁边的笼屉,说:“这里面有晚饭时候剩下的葱油花卷儿,是给值夜的人留的,这会儿应该还热着。” “太好了。”忘忧忙拿了个盘子装了几个花卷儿,急匆匆的回房去了。 紫芸是真的饿坏了,回房换了衣裳洗了手,见忘忧还不回来,又看桌上有羊肉羹和芝麻烤饼,便坐下去吃。刚吃了两口,就听刚进门的忘忧喊道:“别吃那个!快吐出来!” “啊?”紫芸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忘忧,不解的问:“怎么了?这挺好吃的呀!” “快吐出来!有毒!”忘忧焦急的喊着。 “啊——呸呸!”紫芸吓得脸都白了,把嘴里的食物全都吐进了痰盂里,又担忧地问:“我中毒了?我要死了吗?” “放心,这毒不致命。这羊肉羹里放了一种野生草菇,吃多了会伤及人的心神,让人变成傻子。”忘忧忙倒了一盏白开水给紫芸漱口,又皱眉说:“我不是嘱咐你不要吃这里的东西吗?” “我……我没想到是这样啊!你弄这些有毒的东西做什么?”紫芸压低了声音问。 忘忧把自己拿来的画卷递给紫芸,小声说:“是旁人拿给我的,我刚察觉还没来得及处理,你们就回来了。” “旁人?谁?”紫芸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姐姐,这宫中之人都带着一副面具,可不是那么好揭破的。这事儿你别管了,我会暗中查清的。”忘忧想起宋嬷嬷曾经跟自己说过,自己在这里如果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以告诉铃儿,她会帮自己。可是再想想铃儿劝自己趁热吃着羊肉羹的情景,又觉得这个铃儿实在可疑。所以,这个宫女究竟是敌是友? 当晚,紫芸一再叮嘱忘忧要小心,千万别乱吃的东西。忘忧叮嘱紫芸也要小心,吃饭一定要吃跟其他人一样的,最好是眼见着是一口锅里盛出来的。两个人又悄悄地商议着暗中关注铃儿的动向,看她究竟是听谁的指派做事。 “忘忧,要不要跟太子殿下说?” “说是要说的,但不能急。虽然宋嬷嬷是个可信之人,但……”铃儿毕竟是宋嬷嬷安插进重华宫的,若是怀疑,宋嬷嬷是第一个应该怀疑的人。她对赵祯应该没有二心,但对自己……忘忧此时心里忐忑,究竟谁可信,谁不可信,她真的不能确定。 第二天由沈德妃去伺候皇上汤药,丁锦云留在重华宫休息。忘忧不便离开从重华宫,只安稳的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并暗中观察铃儿。然而铃儿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动向,紫芸悄悄地查遍了小厨房也没找到忘忧说的那种野菌。 正当忘忧迷茫的时候,杨淑妃回宫了。 “一个月过去了吗?”忘忧看着外面苍茫的天空,低声叹息。时间过得这么快,而自己要做的事情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一个月早就过去了,这次杨淑妃在玉清观住了四十天呢。”檀儿走到她身边,悄声说。 “为何?”忘忧纳闷地问。 “听说是病了,只能多养几日,等病愈了才回宫的。” 忘忧闻言,无奈的叹道:“冬日天寒,时气不好。大病小病的总是不断,不过能病愈归来也算是得了真人庇佑了,只是也不知道陛下的病何时才能好转。我看咱们娘娘这些日子又消瘦了。” “说的是,我也为这事儿忧心呢!明天又是咱们娘娘去乾元殿服侍陛下汤药的日子。”檀儿担心的叹了口气。 忘忧忽然转身,笑道:“姐姐,明日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自从进宫之后你一向对我照顾有加,我却总是躲清闲。近日来娘娘跟你都这么劳累,也该是我出点力的时候了。” 俗语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不能久侍床前,何况丁锦云和檀儿这样对皇上完全没有情感的人。听说忘忧愿意帮忙檀儿自然很是高兴,忙说:“我知道你颇懂一些养生之道的,你肯效力自然是极好。我晚上悄悄地跟娘娘说一说,只要她不介意,明儿你就跟娘娘一起去乾元殿。” 第二天早饭后,赵祯去乾元殿看皇上的时候看见忘忧跪在龙榻跟前捧着汤药,心中十分纳闷。等锦妃把汤药喂完,他趁着忘忧送药碗出门的时候跟过来,悄声问:“你怎么来这里了?” 忘忧警惕的看看左右,低声说道:“我是锦妃娘娘身边的宫女,跟着她一起过来服侍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有些事情只怕还蒙在鼓里。”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祯皱眉问。 忘忧看看左右无人,方低声说:“重华宫的铃儿是宋嬷嬷的人还是你的人?” “嗯?什么意思?”赵祯没能明白忘忧的话。 “她在我的吃食里下毒了。虽然不致命,但如果我没发现的话,不足一月我就会变成白痴。” “什么?!”赵祯像是挨了一记闷雷,顿时焦在当场。 “我也想过她可能是被人利用的,但是当时她一再劝我赶紧的吃那一碗羊肉羹,而且要我趁热吃。后来那碗羹冷了之后我试了一下,菌菇的味道非常明显。所以,趁热吃,发现羹汤有问题的可能性极小。若非我从小跟着祖母尝过几百种药草的味道,是根本不会发现的。” “真是可恶!可恶至极!”赵祯攥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廊柱。 忘忧见他这般模样,心中自然不忍,又低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挑拨你身边的人,但是有些事情你还是应该更警惕一些。” “嗯,我明白。”赵祯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缓步离去。 忘忧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又涌起一阵不忍,但她不后悔。有些事情即便残酷,也一定让他面对,因为这仅仅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更残忍的事情等着,躲避是没有用的。 关于铃儿的事情,忘忧原本想跟德妃说一下,让她暗中帮忙把铃儿弄走,但后来一想,弄走了铃儿,还不一定会有谁来。现在至少可以戒备。若再换一个人来,自己稍不留神就真的遭毒手了。 赵祯回到东宫之后,心里的愤怒和震惊已经压下去了一半儿。而且他平日里也都是阴沉着脸色,极少见笑容,宋嬷嬷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跟往常一样送上热茶点心以及果品,并关心的询问:“殿下今天回来的晚了些,是陛下的病又有什么反复吗?” 赵祯你这茶盏盯着宋嬷嬷,半晌方问:“嬷嬷,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宋嬷嬷被问得有些懵,抬头看着赵祯,说:“陛下被送进贤王府,就是老奴服侍着了。算起来,老奴跟了陛下整整十三年零四十五天了。” “因为你是签了死契的家仆所以阿娘就放心的把我交给了你,当时你刚生了你的女儿四个月,却把她交给家人只一心照顾我。后来我断了奶,你又专门跟府中的一等护卫学拳,练剑,连骑射你都练了。这十年来,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你俨然已经是一个武功高手。嬷嬷,对你,我心里一直是感激的。”赵祯看着手中的茶盏,缓缓地说道。 宋嬷嬷心里有些忐忑,殷切地看着赵祯问:“殿下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赵祯转着手里的茶盏继续问:“嬷嬷在我身边这么久,为我培养了多少心腹?” 宋嬷嬷认真的想了想,说:“真正的心腹并不多,宫里宫外男男女女一共只有四十六个。还有三十七人,是老奴手下的人挑选的,他们只知道是为太子效力,但从未指派过什么要紧的事情。” “重华宫里,有你安排的人吗?” “有两个,一个是宫女铃儿,另一个是小太监郭祀。” “这两个人都是你亲自挑选的吗?” “不是,铃儿是袁嬷嬷挑的,郭祀是铃儿的同乡,他是因为铃儿才决定为我们效力的。” “所以,这个铃儿是袁嬷嬷选进来的人?” “但这个丫头我见过,她之前是在浣衣局当差的,是袁妈妈施恩把她选上来的。我见她颇有感恩之心,所以把她送去了重华宫。殿下,这丫头怎么了?” 赵祯抬头看着宋嬷嬷的眼睛,缓缓地说:“她在忘忧最喜欢吃的羊肉羹里下了可致人呆傻的毒菌菇。” “什么?!”宋嬷嬷惊呆了。半晌方焦急地问:“这不可能吧?谁会指使她这么做呢?!” 赵祯冷笑道:“我也不知道。但这件事情我想我们应该比忘忧先知道——这是责任。” “老奴明白。忘忧姑娘是殿下第一个想要保护的人,如今却出了这样的差错。是老奴的失职。”宋嬷嬷说着,躬身磕了一个头,又说:“请殿下放心,老奴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明白的。” “多久?”赵祯又问。 “三日之内。”宋嬷嬷咬牙说出一个期限。 “好,那我就给你三日的时间。”赵祯说完,把茶盏放回桌上,起身往书架跟前走去。 宋嬷嬷又磕了一个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乾元殿这日,忘忧用黄米,糯米并参须沫一起煮了一盅粥。给皇上进服的时候加了一点点糖,略带一丝甜味。皇上昏昏沉沉地吃了小半碗之后,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好吃。” 伺候皇上的太监立刻惊喜的念佛,丁锦云见状脸色好看了许多,毕竟皇上在世她是皇妃,皇上若是去世了,她一个没有生育过的妃子就只能去道观里念经了。于是吩咐忘忧:“再去尽心尽力的做点别的来,若是陛下喜欢,皇后娘娘和本宫一定会好好地赏你。” “是,娘娘。”忘忧自然会尽全力做这件事情,但进补的食材跟药材要互相搭配,更不能有相冲的东西。更因为病者是皇上,她必须慎之又慎。于是又低声说:“娘娘,如果可以,我想跟太医们商量一下进补的食材。” 从乾元殿到太医院,所有的人都知道锦妃娘娘是皇后倚重的人,所以丁锦云说叫太医来,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忘忧把自己想好的食疗方子拿给张太医看,并认真的询问:“劳烦张太医看看,我这里面的食材和进补的药材是否跟陛下服用的药方有相冲相克的。” “姑娘很谨慎呀。”张太医看了一眼食疗的方子又抬头看一眼忘忧,狐疑地问:“姑娘你懂医?” 忘忧忙欠身回道:“张太医见笑了,我并不懂医,只是喜欢下厨做些羹汤,所以喜欢翻那些食疗古方。” “你这方子很好,跟陛下用的汤药相辅相成,相信对陛下的病有很大的好处。”张太医似乎对这张食疗的方子爱不释手,感慨道:“难得,难得啊!” “张太医,您这是什么意思?”丁锦云笑问。 “我是说,这位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能拟出这样好的食疗方子来,真是难得。” “大人过奖了,您若是喜欢这方子,就拿去用吧。我先去忙了。”忘忧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张太医果然把这食疗方子叠起来塞进了袖子里,丁锦云笑着摇了摇头,在她看来这张太医就是个医痴,连一个食疗方子都不放过。却完全没想到这其中另有隐情。 有了张太医的肯定,忘忧直接被刘皇后要过来留在乾元殿当值。听到这个消息,丁锦云心里忽然定了下来,她虽然不喜欢忘忧,但却毫不怀疑忘忧的能力,于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但愿皇上的身体能好起来,自己也不用这么快就去过青灯古佛的日子。 沈德妃和杨淑妃每日来照顾皇上,刘皇后就把皇上交给她们二人照顾,自己则在处理朝政之余忙着新年各处的祭祀。于是,沈德妃跟忘忧便总是有机会遇到,忘忧也有机会把自己查到的那些事情悄悄地说给了沈德妃听。 几日后的傍晚,血色残阳把皇宫笼罩上一层绚丽的霞光。忘忧拎着一个食盒从小厨房里出来,迎面遇到了赵祯。 她没想到赵祯会在这个时候来乾元殿,不由得愣了一下,方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祯点了点头,说:“母后说,这几天父皇的病情有明显的好转,想来你功不可没。” “是太医们的功劳,奴婢只是做一些羹汤而已。” 赵祯轻笑一声,摇头说:“何必过度的谦逊?倒显得有些虚伪了。” 忘忧不想就这个事情说下去,便欠了欠身,问:“太子殿下找奴婢是有什么吩咐吗?若没有,请容奴婢先把这鸡丝肉靡粥送进去,陛下这会儿该醒了。” “只管交给我吧。”赵祯伸出手说。 忘忧抬头看了赵祯一眼,见他身后的宋嬷嬷轻轻点了一下头,便把手里的食盒递过去。赵祯拎了食盒转身离去,宋嬷嬷却没有跟上,而是对忘忧使了个眼色,转身进了偏殿。 这间偏殿里没有人,宋嬷嬷等忘忧跟进来,便关上了殿门,低声说:“铃儿的事情我已经处理过了。这几日你刚好不在重华宫,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至少免了她背后之人对你的嫌疑。” “她究竟为何要害我?”忘忧皱眉问。 “因为你查前太子病情脉案的事情被人察觉了。” 忘忧的心突的一下猛跳,急切地问:“那人是谁?” 宋嬷嬷无奈的叹道:“现在还不好说,我们也不能听铃儿那丫头的一面之词就下定论。再说了,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栽赃。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还要进一步找到证据。” 忘忧缓缓地点头,心想这件事情太大,的确不能轻易下定论。 “殿下让老奴叮嘱姑娘,在乾元殿当差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你再坚持几天,殿下会想办法让你回去的。还有,不要跟沈德妃走得太近了!她久在宫中,各种手段已然刻在了骨子里,你千万莫要成为她手中的刀。” 忘忧心中一凛,,忙点头答应着:“嬷嬷放心,我晓得轻重的。” 宋嬷嬷不敢过多逗留,先一步出门离去。忘忧却不着急,她转身去椅子上坐下,把宋嬷嬷的话细细的揣摩了一番,觉得铃儿背后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刘皇后,所以宋嬷嬷才不敢说,而赵祯也说再查一查,务必有实证才能确定。 可如果有了实证,又能怎么办呢?就算借助沈德妃的力量,还能把刘皇后从后位上扳下来不成? 太难了!忘忧仰头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无奈的吐了一口气。 ------题外话------ 亲爱滴们,今天参加一个作协的研讨会,两天后回来。只带个手机和平板。留言不能随时回复哦! 加油!!! 第064章 除夕,生死无常 谁也没想到,到了大年夜皇上居然能够起身下床。皇后娘娘十分高兴,当即重赏所有侍疾的太医每人黄金百两,绸缎数十匹,玉器数件。各宫妃嫔自然也都有赏赐,另外,皇后又单独赏赐忘忧黄金六十两,绸缎二十匹以及南洋珍珠一斛。 忘忧把皇后的赏赐送到紫芸面前让她随便挑,紫芸笑着给她收起来,说:“这些都是你将来的嫁妆,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要出嫁也是姐姐先我一步。这些都给姐姐做嫁妆吧。” 紫芸笑问:“都给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呢?” 忘忧得意的笑笑,说:“我再赚嘛!以我的本事,以后肯定能得更多的赏赐的。” “好啦!先不说这些了。赶紧的把衣裳换了,一会儿咱们都要陪着娘娘去章华殿吃年夜饭呢。听说因为陛下大病初愈,这次的年夜之宴特别盛大,不但歌舞齐全,连各王府的王妃世子们也都来为皇上祝贺呢。” “我最不喜欢这样的宴席了,娘娘们坐着咱们站着,动也不能动一下,腿都站得僵直……嗳!”忘忧靠在榻上,喟然长叹。 紫芸想了想,说:“嗯,要不我跟檀儿一起去,你留在宫里照看,如何?” “就知道姐姐最疼我啦!”忘忧开心的挽着紫芸的手臂晃了晃。 暮色降临,华灯初上。今夜的皇宫与往日自是不同。 这是丁锦云入宫后的第一个大年夜,她很庆幸皇上的病好了许多,自己好歹没有在出嫁第一年就当寡妇,于是让檀儿把自己最好看的宫装找出来仔仔细细的穿戴整齐,带着檀儿和紫芸往章华殿去参加夜宴。 忘忧不必前去,自然也不用盛装。她只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浅碧色的衣裙找出来穿上,又加了一件翠色提花贡缎的白狐风毛的丝绵长襦,最后找了一领深色的斗篷系好,方拎着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食盒出了重华宫。出门时,有个小太监刚好进来,遇见忘忧问了一句,忘忧笑道:“我去章华殿送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小太监拱手称是,没敢再多说多问。忘忧拎着食盒一路穿过一道道宫墙直奔东宫。 大年夜,赵祯自然会跟天子和皇后在一起夜宴,但此时的东宫却也正好是忘忧跟兄长沐霖相聚的好地方。 “哥哥!”忘忧推开东宫后院的一处房门,被里面暖烘烘的热气一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嗯,来了?”沐霖接过忘忧手里的食盒,看见她鼻尖上有些许细细的汗珠,皱眉责怪道:“你跑什么?这大冷的天居然还出了汗。” “着急见哥哥嘛。”忘忧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鼻尖和额头,转身看见榻席上的菜肴果品,走过去坐下,问道:“这是宋嬷嬷准备的吗?” 沐霖把忘忧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两盘饺子放在桌上,笑道:“自然。不过她说了你会准备饺子,所以唯独没送饺子来。” 忘忧忙拿了筷子递给沐霖,说:“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白菜虾仁馅儿的饺子,快尝尝,我一路跑来就是怕慢了就凉了。” 沐霖加了一个饺子放到嘴里嚼了两下,立刻竖起大拇指。 “怎样?是不是以前的味道?”忘忧笑着问。 “太好吃了!我好几年没吃到这样好吃的饺子了。”沐霖说着,又加了一个放进嘴里。 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忘忧心里酸酸的,忙盛了一碗蛋花汤送过去,说:“哥哥,喝口汤。” “唔,好。”沐霖喝了两口汤,又竖起拇指称赞:“妹妹的手艺真是好,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夸你。” “这有什么。”忘忧拿着帕子给沐霖擦了擦唇角,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每天都给哥哥做饭吃。” 沐霖笑着摇头:“等家仇昭雪之后,你也该嫁人啦!所以不管算,都不可能天天给我做饭吃呢。” “那我就不嫁人。天底下谁能比得上我的哥哥?哥哥最好了。”忘忧说着,忽然想到了紫芸,又低声问:“哥哥,你可有心上人了?” 沐霖愣了一下,方苦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在撒谎?”忘忧盯着沐霖闪烁躲避的眼神,笑道:“今天是大年夜,哥哥跟我还不说实话?” “别闹。”沐霖说着,拿起手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哥哥喜欢的究竟是哪家姑娘?”忘忧追问着。 “没有。”沐霖说着,仰头把杯中酒喝干。 这表情一看就是有。忘忧拿过酒壶给沐霖斟满,低声说:“哥,祖母以及父亲母亲他们的在天之灵都更希望你能给我们林家开枝散叶。过了年你二十岁了,是时候成个家了。如果有喜欢的姑娘,咱们就想办法提亲去,好不好?” 沐霖笑了笑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伸手揉了一下忘忧的脑门:“臭丫头!多大点儿啊你就管起哥哥的事儿来了?小管家婆。” “我若不管你,还有谁能管你?”忘忧朝着沐霖做了个鬼脸。 沐霖不舍的叹了口气,低声说:“虽然我非常想跟你一起守岁,但是你不能在这里呆太久。时间差不多了,你得走了。” “好,那我先走了。你别喝太多啊!”忘忧也知道现在不是兄妹两个叙家常的时候。 沐霖起身走到忘忧跟前,把她斗篷的风帽拉起来遮住大半张脸,然后按了按她的肩膀,低声说:“紫苏,新年吉祥。” 忘忧微微一福,轻笑道:“哥,新年吉祥。” 沐霖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荷包放到忘忧的手里,低声笑道:“压岁钱。” 忘忧惊喜地捏着荷包笑问:“啊?你还准备了这个?” “当然。我是兄长嘛,你给我拜年,我理应给你压岁钱。” “谢谢兄长!”忘忧再次福了一礼,然后张开双臂用力的抱了一下沐霖,转身跑出去。 沐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之外,唇角的笑容尚未漾开,便听见一声惊叫。于是他急忙追出去问:“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来人是赵承渊的贴身随从,他没有认出忘忧来,只是弓着身子仓皇地道歉。 沐霖先看了看忘忧没什么事,方问那人:“你是吴王府的人吧?这个时候跑到东宫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沐公子,我家夫人……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怎么了?!”沐霖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厉声质问。 “我家夫人出事了!呜呜……” “究竟出什么事了?!”沐霖抓狂地晃着那人。 “今日中午时,我家夫人忙着祭祖,不慎滑了一跤。当时就有些不好,世子立刻着人拉了太医来,还是没保住孩子……到了晚饭时,夫人,夫人也去了……世子伤心欲绝不能进宫来赴宴,管家说今儿大年夜,陛下的病刚好些实在怕听见这样的消息会受不住,所以让奴才先来东宫跟太子说一声。” 忘忧闻言大惊,一时顾不得许多,上前去拉着那人问道:“你说什么?!世子夫人……世子夫人就这么没了?!” “是的……世子夫人殁了!”那人说着,跪在地上呜呜的哭泣起来。 沐霖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喃喃地说:“不是一直都小心养着吗?怎么会摔跤?怎么会……” “平日里夫人自然是好生养着的,但如今是年节,府中事务繁杂,身为世子夫人旁的事情可以不管,但祭祖的事情却马虎不得……本来家里已经万分小心了,可谁知道,谁知道还是……太子殿下已经去章华殿了吗?沐公子可否帮忙传个消息,这事儿……这事儿就算不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得让太子殿下知晓啊!” 忘忧看着沐霖伤心的样子,心中虽有狐疑,但也来不及揣测,忙伸手拉他,并催促道:“现在也不是伤心的时候,得快想个办法啊!” 沐霖忍着心中巨痛,抓着忘忧的手缓缓起身,说:“你去章华殿,把这事儿悄悄地告诉宋嬷嬷。我去吴王府……” 当着外人,忘忧也不敢叫兄长,只一把拉住了沐霖,问:“你去吴王府做什么?” “出了这样的大事,吴王世子肯定乱了心神,我过去看看,能帮什么就帮一把。” 忘忧心想赵承渊乱不乱心神尚且未知,我看你的心神已经打乱了。于是她忙把腰间的一个荷包接下来塞到沐霖手里,低声说:“这里面是凝神香,闻一闻可让心神宁静,公子带着备用吧。” 沐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忙捏着荷包说:“多谢,劳烦姑娘快些去章华殿吧。” 忘忧听沐霖的语气稳定了许多,忙应了一声急匆匆往章华殿去。 章华殿里此时正是歌舞升平的时候,各宫妃嫔都轮番向皇上敬酒,皇上难得兴致好,靠在软软的枕上,笑呵呵的看着舞姬们妙曼的身姿,享受着余生不多的欢乐。 忘忧悄悄地进殿内,循着宋嬷嬷,从她背后拉了一把。宋嬷嬷看时忘忧,便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尾随她至僻静的角落。忘忧把沈熹月不小心摔倒,小产以致故去的事情瞧瞧跟宋嬷嬷说了。宋嬷嬷闻言也是神情大变,皱眉道:“这可怎么是好?!这大年夜的出了这样的事情……” “嬷嬷,这事儿不好瞒着的。”忘忧小声提醒道。 “我明白,交给我吧。”宋嬷嬷回席上,跪在赵祯身边在他耳边把事情简要说了。 恰好刘皇后看过来,便问:“六郎,怎么了?” 赵祯拱手说:“回母后,四哥差人来说,四嫂身体不适,他今晚就不进宫来陪父皇和母后守夜了。” “他的夫人素来体弱又怀着身孕,自然更娇贵些。他不来就不来罢!”刘皇后说着,举起酒杯对众人说:“来,咱们,满饮此杯,共贺新年!” 赵祯举杯应付了一下,待众人放下酒杯之后,他借口更衣,起身离席而去。 刘皇后看了一眼身侧的福音,福音默默地点了点头,循着赵祯跟了出去。 赵祯在殿外等着,果然见福音跟出来,便把吴王府的事情跟她说了,又小声说:“父皇身体刚好些,这样的事情就不要告诉他了。我且带人去吴王府,有什么事情会及时派人来给母后回报。” 福音想了想,劝道:“这大年夜的出这样的事情,吴王世子定然伤心坏了。但太子殿下一个人去怕是皇后娘娘不放心,不如让贤王世子跟着一起去吧。” “也好。”赵祯沉沉地叹了口气。 忘忧一直躲在暗影里,看着赵祯和赵承泓一起离去,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皇上病了许久,即便有些好转也难以跟常人想必。不到二更天就撑不住了。宴席散去,忘忧和檀儿,紫芸一起跟随丁锦云回重华宫。一回到自己屋里,忘忧把房门一关,便软软地贴着屋门坐在了地上。 紫芸吓了一跳,忙上前把她拉起来,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姐姐,吴王世子夫人……殁了。” “殁了?这……不是说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殁了?这大过年的……”紫芸虽然不明白忘忧为何这般伤心,但这大年夜的听见这样的事情,心里的确不舒服。 忘忧想到自己一家人的惨死,再想到沈熹月温婉的样子,心里异常的悲痛,“姐姐,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容易死?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就死了……不就是摔一跤吗?摔一下而已,孩子没了,大人也死了……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好了,别难过了。那世子夫人一向体弱,发生这样的事情虽然意外,但总归也是命数。”紫芸不明白忘忧为何会如此伤心,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只是扶着她到床榻上,帮她卸了钗环,脱了外裳,“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忘忧抱着被子坐在床角默默地垂泪,紫芸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转了几圈,她先把忘忧换下来的衣裳都整理到衣架上,又拿了温热的手巾来给她擦脸,又劝道:“这大年夜的可不许哭红了眼睛,明天一早起来给娘娘拜年时让她看见,可没有你好果子吃。” “我知道了。”忘忧拉了拉被子,自行躺去枕上。 紫芸自己收拾一番也上床来躺在忘忧的身边。 忘忧自然是睡不着的,只面向里默默地想着心事。紫芸伸手把被子给她掖好,又问:“你今儿是怎么了?若说那吴王世子夫人可怜,这世间有许多人比她更可怜。你又何苦在这大年夜这般伤心?” 忘忧不能说自家跟沈家是世交,虽然她跟沈熹月之前比不上跟沈熹年亲密,但在心里一直把她当成姐姐一样 “姐姐,有些事情我说不清楚,我就是莫名其妙的心酸。”忘忧转身过来看见紫芸,忽然想到自己的兄长,心里顿时一怔——之前忽闻噩耗顾不得细想,现在想想兄长当时的反应,实在是太过了些。他为何那么难过?忘忧皱眉往更深的那一层想,忽然把自己吓了一跳。 “忘忧?忘忧?你怎么了?”紫芸看着忘忧傻傻的出神,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呃,啊?”忘忧回神,无奈的比了比眼睛,叹道:“没事,我忽然想起了一点别的事情。” “别想了,马上就四更天了。你好歹眯一会儿,五更天就要起来伺候娘娘梳妆,然后要早早地去给陛下和皇后娘娘拜年呢。”紫芸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道。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亮,忘忧就被紫芸叫起来梳妆。之后随着丁锦云一起至乾元殿,才知道沈德妃昨夜回去后听闻沈熹月故去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今日一早就传了太医。 福音悄声对丁锦云说:“恰逢大年初一,陛下的身体也刚有些好转。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一些事情能瞒着就暂时瞒一下。不过,有些礼数也不能废了——皇后娘娘要照顾陛下,沈德妃又病了。宫中总要有个人去吴王府看一看。娘娘的父亲跟吴王世子有师生的情谊,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让锦妃娘娘走一趟,多少宽慰一下吴王世子,转达一下皇后娘娘的哀思,请他节哀顺变。” 丁锦云在闺阁之时就倾慕赵承渊,得知赵承渊要娶的人是沈熹月时,也刷过脾气,哭过闹过。再后来她被沈德妃算计不得不入宫为妃时也曾心如死灰。 入宫后听说沈熹月一直生病,而她每日也守着一个病罐子,每回遇见他,丁锦云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来。今日听说沈熹月故去,再看看靠在病榻上半死不活的皇上,丁锦云心想是该去吴王府看看他,虽然不知道怎么劝他,但想必他看见自己这个十六岁便要当太妃的人,心里多少会找回一些平衡。 忘忧跟着丁锦云出宫至吴王府,一下马车便看见王府大门上的大红春联被白色挽联覆盖。大红灯笼蒙上了白纱,连门口的两支只狮子的脖子上都系着白纱花。 丁锦云下了车辇,便有人迎上来行礼。 “你家世子可还好?”丁锦云问迎上来的管家。 管家忙躬身回道:“回娘娘话,我家世子伤心欲绝,从昨夜起便守在夫人灵前一动未动,没能来迎接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丁锦云说:“无妨,德妃娘娘听说此事也病倒了,皇后娘娘只好命本宫过来看看他。” “谢皇后娘娘大恩,锦妃娘娘里面请。”管家躬身让开路。 丁锦云一路至停灵的云芳阁,进门便见一个敞开的棺柩迎门放着,一个全身缟素的丫鬟跪在地上烧纸钱,而一身月白衣袍的赵承渊则坐在旁边的坐垫上,攥着一块翡翠玉佩默默流泪。 檀儿最知道丁锦云的心思,看丁锦云给亡者上香之后,便拉了一下忘忧和紫芸,三个人悄悄地退至门外等着。 忘忧看着院子里的经幡白帐,心里正默默地想着兄长此时在哪里,却忽然听见旁边有低低的抽泣声,她寻声望去,看见靠着廊柱坐在地上的沈熹年正缩成一团,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他抖动的肩膀。忘忧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递给他一块手帕。 “走开!”沈熹年依旧低头呜呜的哭着。 忘忧轻声劝道:“沈公子,这地上凉,这大冷天坐在这里哭,怕是要哭过身子了。先起来,寻个暖和的地方再哭吧。” 沈熹年抬头,透过泪眼看着忘忧,喃喃的叫了一声:“紫苏妹妹?” “……”忘忧下意识的看看身后的檀儿和紫芸,没敢应声。 “紫苏妹妹!”沈熹年伸手一把搂住忘忧,呜呜的大哭起来。 忘忧一下子慌了,手忙脚乱的推着沈熹年:“嗳,嗳……你,你这是干嘛?!” “我没有姐姐了……我没有姐姐了……”沈熹年抱着忘忧伤心得大哭。 紫芸走过来劝道:“沈公子这是伤心得糊涂了,忘忧,你别跟他一般计较了,就让他痛快的哭一哭吧。” 忘忧无奈的看一眼哭得七荤八素的沈熹年,索性放弃了推托,任由他抱着自己哭,把鼻涕眼泪抹了自己一身。紫芸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回马车上拿衣裳。 不知道丁锦云在里面跟赵承渊说什么,眼看着沈熹年哭得累了,她都没有出来。忘忧看沈熹年不哭了,方拉着他说:“沈公子,你把鼻涕眼泪抹了我一身,之前的仇就算是报过了?” 沈熹年哭够了才想起忘忧现在的身份,深觉自己失态,忙放开忘忧,低声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今天特别伤心,所以不用道歉,你心里舒服就好。”忘忧说着,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给沈熹年。 “谢谢。”沈熹年接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又问:“你怎么来了?” “锦妃娘娘奉皇后娘娘的谕旨过来看看,我身为锦妃娘娘的宫女自然要随行。” “嗯……可是我还是很想哭。”沈熹年说着,眼泪又簌簌而落。 忘忧叹了口气,低声劝道:“你这双眼睛都肿成铃铛了,若是再哭,只怕是要瞎了。以后还怎么上战场,怎么拉弓射箭呢?还有,你的姐姐在天之灵肯定也不愿意你这样。” “我,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住……”沈熹年一边说一边擦眼泪,可是他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水一样,源源不断的流着。 忘忧轻轻地叹了口气,右手探入左袖中,轻轻地转动左手腕上的银镯,然后缓缓地取出一根银针,趁着沈熹年不注意,一针把他扎晕过去。 “忘忧,你……”紫芸吓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姐姐,快来帮我。”忘忧收了银针之后,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吃力的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紫芸见状忙上前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拖着沈熹年往一旁走。 吴王府的家丁见状立刻上前来帮忙,大家一起把沈熹年弄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这位姑娘,我们小舅爷没事儿吧?”吴王府的管家担心的问。 忘忧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管家说:“你们放心,他没事的。他就是伤心过度哭晕过去了。你点个安神香来,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吧。” 管家答应着出去,果然点了一炉上等的安神香来放在床榻旁边。忘忧细细的闻了闻这香里的成分,觉得并无不妥,便拉着紫芸两个人默默地退了出去。这管家知道忘忧是宫里来的,自然不敢怠慢,忙叫人奉茶,又说:“多谢姑娘了,还请这边稍作一会儿吧。” 忘忧谢过之后,又问:“这位管家大叔,我想请问一下太子殿下昨晚就过来了,现在仍未回宫,不知是否安好?” “姑娘放心,太子殿下昨晚守着我们世子到深夜,这会儿功夫在客房歇息呢。他身边有沐公子照顾,一切都安好。” “不知……我们能否见一见这位沐公子呢?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说有几句话要我们转达。我们一会儿回去还要向坤德殿回话的。” “这个倒是容易,但我得叫人去瞧瞧沐公子是否睡着。” “好。”忘忧点头应道。 管家招手叫了个小厮来,吩咐他去客房看看沐霖。没多会儿功夫小厮跑回来说,沐公子请姑娘过去一见。 忘忧忙起身跟着那小厮往外走,紫芸一把拉住了她,欲言又止。 “姐姐放心,我会替你转达新年问候的。”忘忧在紫芸耳边说完,便急急地走了。 所有人都以为沐霖躲在客房里睡觉,但其实他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忘忧年纪小,只记得小时候跟沈熹年一起爬树捉蛐蛐的事情,然沐霖跟沈熹月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当初沈老夫人在世的时候就有心把熹月许给林逸隽为妻,奈何当时后宫争斗得激烈,沈德妃一心想让沈熹月嫁给皇室宗族以巩固自己的地位,沈熹月的父母也不愿把女儿许给太医之女。这桩婚事就没有坐定。 之后林家被屠戮,林逸隽逃过一劫后辗转回到京城后一心只想着早日报仇雪恨,把儿女私情深深的埋在心底。当日沈熹月嫁给赵承渊,他虽然也觉得难过,但也觉得庆幸——当初若是她嫁给自己,只怕此时也变成一把白骨了。 忘忧敲门,只听里面有人哑声喊了一句:“请进。” “哟,这是得多累啊,嗓子都哑成这样了。”忘忧低声嘟囔着推门进去,却发现屋里没有人。 “咦?人呢?”忘忧认真扫视着整个屋子。 “这儿呢。”桌布之后伸出一张手来摇了摇。 忘忧叹了口气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走过去,问:“你怎么也坐在地上?这屋里床榻座椅应有尽有,地上就那么舒服吗?一个两个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究竟是想怎么样?” “你怎么来了?”沐霖哑声问。 “我跟着锦妃娘娘来的,拼着回去被他们盘问的风险过来看看你。”忘忧伸手抓着沐霖的衣袖把他拉起来,送到椅子上落座,又去碳炉上拎起烧水的壶兑了一些温热的洗脸水,绞了手巾来敷在他的脸上。 热热的手巾把眼睛逼的有些疼,但却让沐霖瞬间清醒。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湿热的气息,把手巾从脸上拿开,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太子殿下在里面睡着,你有什么事,快说。”他说完,轻声咳嗽了两下调整着自己说话的声音。 忘忧看了一眼低垂的门帘,在沐霖身边坐下来,悄声说:“我能有什么事儿?还是说说你吧!你是怎么回事儿?” 沐霖扭头看着忘忧,皱眉沉默了半晌,方问:“你刚才说一个两个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是说谁?”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自然是你,还有沈熹年。他在廊檐下坐地上哭,你躲在这里坐地上哭——他哭他的亲姐姐,你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沐霖犹豫了半晌,方低声说:“熹月在我的心里也是亲人。” 忘忧傻傻地盯着沐霖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也忍不住,于是张开手臂把兄长抱住。 “干嘛呢!”沐霖嫌弃的把她推开,皱眉说:“注意言行,这里是吴王府。” “噢。”忘忧乖乖地往后闪了闪。 “没有什么事你出去吧——对了,你进来的时候编的什么借口?” “皇后娘娘身边的福音嬷嬷专门叮嘱我们来了之后要问一问这府中丧事还需要什么,我想,你是太子殿下派来帮忙的人,问旁人不如问你。” 沐霖点头,说:“这借口编的不错,赶紧走吧。” “你自己多保重身体啊!”忘忧出门前又叮嘱了一句。 沐霖没吭声,只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房门一关,隔开卧房与外间的门帘被人掀开,赵祯一脸不耐烦地从里面走出来,说:“知道的当你们是兄妹,互相之间牵肠挂肚,亲情使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呢,瞧这一副拉拉扯扯的样子!” “真是抱歉,忘忧不懂事,吵着太子殿下好眠了。”沐霖知道这只是赵祯表达羡慕的方式而非真的生气。 赵祯在沐霖对面坐下来,喝了口水漱口后,又说:“没事,看在你刚失去心上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沐霖无奈的撇开视线,心想原来他根本就没睡着。 从吴王府离开的路上,丁锦云平静且沉默。 忘忧和紫芸对丁锦云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对此并不觉得奇怪。檀儿心里知道丁锦云对赵承渊的情谊,所以看丁锦云这样,心里有些忐忑。 “娘娘,世子没事吧?”檀儿试探着问。 丁锦云苦笑一声,反问道:“他们新婚不到一年的光景便丧妻丧子,你说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够承受这样的痛苦?” “一切都会过去的。娘娘也别太担心了。”檀儿劝道。 “我不担心,将来我的苦不会比他少。”丁锦云嘲讽一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忘忧知道她说的不错,赵承渊如今丧妻丧子,但假以时日他一定会从这一段痛苦中走出去,三两年后,他一定会再娶娇妻,再生贵子。而身为皇妃的丁锦云却只能孤独终老。如此比起来,果然是丁锦云更可怜一些。 车中气氛太过沉闷,檀儿轻声咳嗽了一下,问:“忘忧,你可见到太子殿下了?” “去见过了,太子殿下昨夜操劳到四更天才睡,倒是见到了国丈府里的沐公子,沐公子说太子殿下就是太累了,并没有旁的什么。等他睡醒了自然会去向皇后娘娘复命。” “那就好,回去咱们也好向皇后娘娘回话。”檀儿偷偷地看了丁锦云一眼,心想若非忘忧跟了来,险些误了大事。 丁锦云心里全然不在乎如何向皇后娘娘回话,但听了忘忧的话之后,立刻看过来,盯着她若有所思。 “娘娘,奴婢……有什么事做的不妥吗?”忘忧忐忑地问。 “没什么。”丁锦云说完,又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听见这三个字,忘忧心里更加忐忑,这位锦妃娘娘从来都不会正眼看自己,如今却盯着自己看了那么久,一定是有什么事。 回到皇宫,丁锦云一行人自然先去坤德殿向皇后回话。刘皇后并不关心沈熹月的死活,只问了几句场面话也就罢了。丁锦云却再次跪在地上,向皇后请一个恩典,说吴王世子的父母远在封地,如今他要一个人面对丧妻丧子之痛,实在可怜,她想打发个人去吴王世子府去照顾世子起居。 皇后闻言有些惊讶,但还是不动声色的问:“你想打发谁去?” “宫中各处的女官嬷嬷们都各司其职,自然是没有时间的。臣妾身边的忘忧平日里也没什么差事,且又有一手好厨艺,,是个堪用的人呢。” 刘皇后满意的笑道:“锦妃越来越懂事了,晓得为本宫分忧了。” 守在门外的忘忧,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送到了吴王府去照顾赵承渊起居去了。 忘忧被叫进殿,丁锦云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吩咐她去吴王府照顾世子的起居,忘忧万分意外,忍不住问:“娘娘,奴婢是重华宫的人,怎么能去伺候世子呢?” “整个后宫上上下下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人。世子是陛下的亲侄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心怀慈悲,怕世子哭坏了身子无法为国效力,所以想打发你去照顾他几日。怎么,你不愿意?” “……奴婢不敢。”忘忧忙俯身磕头。 第065章 锦妃,别样心思 赵祯一听说丁锦云让忘忧去照顾赵承渊的起居,立刻就急了。用手里的书敲着书案质问宋嬷嬷:“重华宫那个蠢货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是有病吧?” 宋嬷嬷犹豫着劝道:“殿下莫要着急,她应该是想讨好皇后娘娘,趁着沈德妃卧病在床无暇顾及,先一步打发个人去吴王府去收拢人心的。” “你觉得忘忧是能收拢人心的那种人吗?母后也真是有意思,居然答应了!”赵祯说着,又生气地把手里的书丢到桌子上。 “殿下还记不记得铃儿的事?”宋嬷嬷看赵祯的神情是忘了铃儿这个名字,忙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在忘忧姑娘的羹汤里下毒的宫女。” “查清她背后的人了?”赵祯蹙眉问。 “还没查清,但这个时候忘忧姑娘去吴王府住几日,也刚好能躲开那个想要暗中害她的人呀。” 赵祯若有所思的盯着宋嬷嬷看了一会儿,方问:“这件事情什么时候能查清楚?那个宫女和小太监的嘴就那么严吗?能在你的手底下抗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说?” “殿下,他们倒是说了,但老奴不信他们说的是实话。或者说,他们说得是实话,但却不是真的。他们这样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谁做事。” “他们招供的是谁?” “他们招供的是杨淑妃——但殿下觉得这可能吗?” “这是栽赃。”赵祯冷笑道,“那个蠢货只晓得沾一点口舌上的便宜,她在宫中没什么根基,没能力做这样的事情。不过……”杨淑妃一直背靠着沈德妃,难道是沈德妃要害忘忧?更不应该啊——她不是在帮忘忧查当年的事情吗? “是啊,所以老奴觉得这事儿还得细细的查,在查清楚之前,忘忧姑娘暂时离开几天也是好的。至少吴王府没有人会害她。” “嗯,你先去安排一下吧。”赵祯吩咐道。 “老奴这就去。”宋嬷嬷应了一声转身出去。 忘忧对于丁锦云的安排觉得很是无语,但她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能拒绝。只能听从安排去吴王府去照顾赵承渊的饮食。 “大毛衣裳在这个包袱里,替身的小衣和中衣在包袱里面那个紫色的包袱里。另外这个包袱里面是两双鞋子,还有这个……”紫芸最后拿过一个小盒子放到包袱上面,打开给忘忧看。 看着盒子里的金银饺子还有珍珠玉器,忘忧好笑地问:“这……我是去吴王府当差又不是跟谁私奔,带这么多金银细软做什么?” “想什么呢你!我是说,这些东西在宫里也用不到,你趁这个机会拿出去存到钱庄里,还有这些珍珠和玉器这两年也用不到,留在这里也不保险,你不是有个朋友开书斋的吗?先存到他那里去——不过要我说,不如你一并换成银子存到钱庄吃利钱,像咱们这样的人,这样的珠宝玉器将来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实实在在的铺面田地更可靠。不过买田地铺面也不是小事儿,你一个人也办不成。倒是可以找个机会求了宋嬷嬷帮忙去办。”紫芸自顾絮絮叨叨个没完。 “唉!”忘忧看着紫芸长长的叹了口气。 紫芸奇怪地问:“你叹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 “我是想说,你这么贤良聪慧识大体,又懂得理财管家……万一我舍不得你出嫁怎么办?” 紫芸笑道:“没事,等你嫁得如意郎君不需要我了,就嫌我多余喽!” “忘忧姐姐,娘娘叫你呢!”一个小宫女在外面喊了一嗓子。 紫芸忙按住忘忧的手叮嘱:“小心回话,别逆着娘娘。” “我知道,姐姐放心。”忘忧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往正殿去见丁锦云。 大年初二一早,忘忧带着两个大大的包袱随着福音嬷嬷出宫去往吴王府。 赵承渊对忘忧的到来十分意外,幸亏福音嬷嬷跟着来的,不然他肯定以为忘忧是从皇宫里偷偷跑出来的。 送走福音嬷嬷之后,赵承渊把管家叫到跟前,吩咐道:“去把云香阁收拾出来给忘忧姑娘居住,然后在挑两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过去服侍。忘忧姑娘是锦妃娘娘的人,又是奉皇后娘娘的谕旨过来的,你们切不可怠慢了。” 忘忧忙说:“不必不必,我是奉娘娘之命过来照料世子饮食的,娘娘是担心夫人去世了,吴王妃又远在封地,接下来的日子世子的身体无人照料……”忘忧忽然觉得这话说下去哪里不对,赵承渊的身体有没有人照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这话说起来让人觉得自作多情,赶紧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赵承渊倒是没想太多,只说:“没事,反正这府里就是空房子多,多个人居住也多一点人气。” 忘忧没再多说,听从赵承渊的安排在吴王府住了下来。 沈熹年不知从谁那里打听到了消息,当晚便找到香云阁,然而忘忧不在,问过香云阁负责洒扫的婆子才知道她去了厨房,于是沈公子又追到了厨房。 因为过年的时候又有丧事,往来吊唁的人多又杂,中馈又无人主理,所以厨房里非常乱,缺这个少那个,忘忧想煮点粥,都凑不齐材料。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呢?” 正蹬着椅子从扒拉着架子上的瓶瓶罐罐找东西的忘忧忽然听见沈熹年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摔个倒栽葱。 “嗳,小心点。”沈熹年忙伸手扶住了她。 忘忧一手抱着一个毯子一手按着沈熹年的肩膀下来,方问:“你还问我,这里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啊!” “我听管家说皇后娘娘打发了一个厨艺特别好的宫女来照顾世子的身体,就想着应该是你。没想到还真是你!”沈熹年伸手接了忘忧手里的坛子,又问:“你找什么呢?” “我找点枸杞和红枣,煮点粥给世子。” “你还真来给他做饭啊?吴王府那么多厨娘呢!”沈熹年不高兴地嚷着。 忘忧无奈地摇头说:“就算世子不吃,我也要吃饭啊!我吃不惯别人做的饭,所以自己动手。” “那我也要吃你做的饭!你多做点。”沈熹年说。 “多做一碗饭并没有问题,给我吧。”忘忧从沈熹年手里抢过坛子,从里面抓了一把红枣丢进水里去洗。 “这些事情交给她们做不就行了?”沈熹年追着忘忧说。 “沈公子,麻烦你去外面等。这里烟熏火燎的,实在不是你一个公子哥儿该呆的地方。” “好,那你快点啊。我有事要跟你说。” 忘忧抬头瞪着沈熹年,沈熹年忙举起手乖乖地退了出去。 中午的时候,赵承渊要陪着来吊唁的王公侯伯们吃饭,忘忧不必操心,沈熹年跟赵承渊说了一句“没胃口”便跑去香云阁找忘忧。直到晚饭后王府大门关闭,灵前烧过了黄昏纸之后,偌大的王府才安静下来。 忘忧用汤盅盛了红枣枸杞粥交给赵承渊近身服侍的嬷嬷便转身要走。 “忘忧。”赵承渊从屋里出来,喊住了忘忧。 忘忧转身,福了一礼:“世子。” “进来吧。”赵承渊说完又转身回屋。 那嬷嬷把手里的食盒还给忘忧,欠了欠身自行退下。忘忧只得提着食盒进了屋里。 赵承渊看着忘忧把那一盅白粥放在桌上,低声问:“熹年没有为难你吧?” 忘忧摇了摇头,说:“没有。他的伤心不亚于您,此时哪有心思找我的麻烦呢。” “我知道他之前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困扰,但他应该是真心喜欢你的。他这个人不喜欢藏着掖着,爱与憎都写在脸上。所以,过去的事情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世子请放心,我跟沈公子不会在您的府上打起来的。”忘忧说着,把一碗红枣枸杞粥送到赵承渊面前,“世子多少吃一点吧,不管怎么说,身体还是要顾惜的。” “想不到皇后娘娘会把你派来,还专程照顾我的饮食,真是不敢当。” “这是我们锦妃娘娘的意思。如今皇宫之内,陛下龙体欠安,皇后娘娘两边忙,德妃娘娘又因此噩耗而卧床不起,我们娘娘想着,诸多事情都碰在这个时候,世子肩上的担子越发的重了。我来的时候娘娘一再叮嘱,要我不但照顾好世子的饮食,还要时常解劝世子,逝者已矣,世子要节哀顺变,要为了活着的人珍惜自己的身体。”忘忧把丁锦云嘱咐自己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赵承渊听,反正她就是个传话的,能把锦妃的一片心意传达给赵承渊就行了。 “谢谢你。”赵承渊真诚地道谢。 “您别谢我,这是我们锦妃娘娘的意思。”忘忧心想丁锦云也真是不容易,这些年来一直思慕赵承渊,到现在这地步依旧初心不改,说起来也是值得敬佩的。 “虽然是你们娘娘的意思,但来我这里受累的人是你。我自然要先谢谢你,等改日再进宫谢皇后娘娘和锦妃娘娘。”赵承渊说着,低头闻了闻碗里的粥,又说:“似乎有桂花的香味?” “加了一点点桂花糖调味。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食,心情会缓和一些。” “多谢。”赵承渊感激的点了一下头,开始低头吃粥。 “世子慢慢用,我先告退了。”忘忧起身,朝着赵承渊微微一福,轻着脚步离去。 赵承渊含着一口温热甜软的粥看着忘忧离去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忽然蜇了一下,刺刺的疼。 第二天沈熹年陪着沈夫人一早过来,沈夫人先在女儿的灵前哭了一阵子,又把赵承渊数落了一顿。又看内堂着实不像个样子,便叫人套车进宫去。中午时分,贤王妃便到了。贤王妃以伯母的身份留在吴王府帮忙料理丧事。赵承渊心中自然感激不尽。 沈熹年把这事儿告诉忘忧,忘忧心想以后每天还要多做一份贤王妃的饭菜了。 不过贤王妃一来,各处当值的人都有了人辖制,厨房里也变得有条理起来。而且赵承渊叫人单独开了小厨房给忘忧使用,并拜托忘忧说他自己的饭菜如何倒在其次,每日中午贤王妃的饭菜还要用心料理。 沈熹年作为亡者的亲弟弟,每天都会过来盯着丧事的进度,从装殓用的衣服首饰到棺木的成色,他都得看过,都得满意,否则就跟赵承渊跳脚。沈熹月死的惨,沈家人在丧事上折腾赵承渊也在情理之中,贤王妃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忘忧住进吴王府之后,沈熹年干脆晚上也不回家了,就随便找了一间客房住下。每逢饭点儿他也跟着众人一起去宴席上坐坐,但基本不动筷子,众人只当他心里悲痛没有胃口。饭后,沈熹年都会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地跑去找忘忧讨点东西吃。 忘忧送上一盘盐水花生和椒香萝卜干,并一碗鸡丝香米粥,无奈地叹道:“你是这府上的贵客,我每日做好了饭菜送到你的住处去不行吗?何必每天都往这里跑。” 沈熹年咬了一口香葱花卷,含糊地说:“我不想看见那些人,还是你这里清净。” “你倒是清净了,世子都几次问及这事儿了。” “他有什么好问的?我姐姐嫁给他不到一年就没了,我不去找他的麻烦就不错了。他还敢盘问我的事儿?” “一码归一码。你不能胡搅蛮缠。你之前跟张俞颖说喜欢我,现在又总是往我这里跑,就不怕外面再传什么闲言碎语吗?” “传去呗!本公子就是喜欢你,怎么了?这又不犯法!”沈熹年梗着脖子说。 “你……”忘忧气地瞪着他,忽然伸手把他手里的花卷儿夺了,说:“不许吃了!” “为什么?”沈熹年无辜地看着忘忧。 忘忧着急地说:“那些流言蜚语已经把我害惨了!我们以后地注意点!你再闹出什么来,我……我以后在宫里怎么混呢?” 沈熹年理直气壮地说:“你傻呀!正是因为你现在跟着锦妃在宫里混日子,才要故意闹出这些传闻来,这样那些婆子娘们儿欺负你的时候得先想想我沈公子的名头以及我姑母的面子呀!再说了,本公子做什么事情都凭本心,我喜欢你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 “你……你这是耍无赖啊?”忘忧生气地把手里的花卷儿拍在桌上。 “没有,我这是向你表明心意。”沈熹年认真地说。 忘忧扁了扁嘴巴,哼道:“你还真会挑时候。” 沈熹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心意,并没有说现在就找媒人向你提亲。再说,就算提亲也轮不到我,那得是我父母托媒人去找逸隽兄去说。” 忘忧指着沈熹年的鼻子说:“沈熹年你给我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你别生气,我先走了。”沈熹年说着,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起身离去。 “这个无赖的家伙!”忘忧看着他吃剩下的饭菜,无奈的叹了口气。 贤王妃通常都是上午坐车辇来吴王府,午后申时回贤王府,她走之后,贤王世子夫人蓝氏会留在吴王府料理剩下的事情,直到晚饭后再各处巡察一遍,过了酉时才离去。这晚蓝氏正带着几个管家婆子们各处巡察,忽然迎面遇见了忘忧,蓝氏看看左右并无旁人,于是奇怪地问:“这么晚了,你在外面转悠什么呢?” “回夫人,奴婢就是晚饭多吃了半个酥饼,所以出来走两圈消化一下,不然晚上会不好觉的。”忘忧是刚见过沐霖,把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金银都交给他,让他拿去或存钱庄或置办铺面田庄。沐霖是奉赵祯之命在吴王府帮忙的,虽然每天都会过来,但也不敢跟忘忧频频相见,偶然见面也不敢多耽搁。 “你就是宫里锦妃娘娘身边那个懂医术养生的宫女吧?”蓝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忘忧。 “回夫人的话,忘忧不懂医术,只是厨艺略好些。” “你的厨艺把大内御膳司都比下去了,岂止是略好?” “大嫂?”赵承渊从甬道的另一端走过来,向蓝氏拱手一礼,“这几日真是辛苦大嫂了。” “四弟客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蓝氏看见赵承渊有些意外,又问:“夜里风冷,你又病着,这冒着寒风急急而行是往哪里去?” “熹年邀我商议明日大殓之事,这几日那么多人围在我身边,我这脑袋被吵得要炸了,就想一个人走走,顺便安静的想些事情。”赵承渊说着,还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门。 “既然这样,那四弟就快些去吧。府中诸事繁杂,你的身子也是要紧的。” “是,不过这……”赵承渊指了指忘忧,欲言又止。 “我刚才巡察的时候遇到这位姑娘,就问了两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大嫂辛苦,事后我一定登门拜谢。”赵承渊向蓝氏深施一礼。 “四弟客气,都是一家人,互相照应是应该的。”蓝氏还了一礼,便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去。 忘忧看蓝氏一行人走了,忙向赵承渊说:“忘忧也回去了。” “你等下。”赵承渊抬手叫住忘忧,又问:“她可有难为你?” “怎么会呢,夫人也知道我是锦妃娘娘的人。自然不会为难,她不过是恪尽职守,问了我几句话而已。” 赵承渊点了点头,说:“既然如此,那我送你回去吧。” “啊?”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万一路上在遇到那个管家,你岂不是又要被盘问一番?正好我也顺路,就送你回香云阁吧。”赵承渊解释道。 “世子不是去找沈公子商议要事吗?” “早就商量好了,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应付她罢了。走吧。”赵承渊说着,转身先行。 忘忧无奈,只好快步跟上。 赵承渊一路不说话,把忘忧送到香云阁门口方住了脚。 “多谢世子。”忘忧福身道谢。 “忙了一夜,口干舌燥的,你这儿有茶吗?”赵承渊说着,咽了口唾沫。 “啊,有,有的。”忘忧心想这里是你家,你要什么没有? 赵承渊跟着忘忧进了香云阁,忘忧犹豫了一下,给赵承渊煮了一壶安神茶。 “这是用合欢,桂圆,茯神和酸枣仁煮的安神茶,现在已经很晚了,喝茶不益于睡眠。”忘忧说。 “姑娘真是有心了!多谢。”赵承渊颔首说道。 忘忧微笑道:“忘忧奉皇后娘娘之命过来服侍殿下的饮食,若这点小事都想不到,回去可没办法向皇后娘娘和锦妃娘娘复命。” “你放心,等我府中的事情了了,我自然回去皇后娘娘那里为你请功,说你在这里尽心尽力,我都……” “啊?都?”忘忧看赵承渊欲言又止,疑惑地问:“都什么?” 赵承渊笑了笑,说:“都不想放你回去了。” 忘忧一下子想到了丁夫人手里还攥着何正业的命,苦笑摇头,说:“哈哈……这怕是很难。” “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赵承渊看着忘忧的眼睛问。 “啊……并没有。”忘忧摇了摇头。 “我记得你之前是服侍丁家四姑娘的,怎么会跟着锦妃娘娘入宫?” “我身在宰相府,自然要听夫人的安排。” 赵承渊从小察言观色,已经猜出忘忧的极不情愿,但说白了这是宰相府的事情,轮多少遍都轮不到他管。只是他每次看见忘忧,总是忍不住想要问她更多的事情。今晚两人独处,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你在宫中过得可好?我听说……锦妃娘娘在闺阁的时候便跟你不睦。如今到了宫里,只怕你的日子更难熬。” 忘忧轻笑道:“世子对宰相府的事情真是了如指掌,连我们小丫头之间的恩怨也了解地这么清楚。” “说起来,我也只是对你的事情了解多一些。” “为什么?”忘忧问完之后才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赵承渊若有所思地看着忘忧,说:“因为我总是觉得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好看的小丫头我见多了,但像你这样的真是少见。你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啊?谁?”忘忧心想你该不会认识我阿娘吧?连我都没见过她呢。 “不知道,就是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赵承渊摇了摇头。 忘忧心想你还真是莫名其妙。 赵承渊笑了笑,低头喝茶。忘忧也不再多说,想着等赵承渊喝完那一盏安神茶也就该走了。却不料赵承渊放下茶盏,又问:“你这里可还有吃的没?我有些饿了。” “啊,有的。世子请稍等。”忘忧忙起身去端了一盘豆沙糕过来。 赵承渊吃了三块豆沙糕,又喝了一盏安神茶,跟忘忧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方起身离去。忘忧看着赵承渊瘦瘦高高的背影,心想这位世子爷真是可怜,悲伤了这些日子终于缓过神来,才觉得饿了。 第二日,丧葬行大殓之礼,沈熹月一生十九岁,无子无女,香消玉殒,盖棺定论。 大殓在丧葬之礼中是重要的一环,沈德妃病的爬不起来,皇后娘娘让锦妃代她来吴王府送她一程,以彰显恩德。另外赵祯也在下学之后赶了过来。 这日,吴王府里可谓权贵云集。 丁夫人听说锦妃会来,便早早地装扮了诰命服饰往吴王府来等着。丁锦云见到母亲,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贤王妃便给她们母女找了个安静的所在,让她们好说些母女之间的悄悄话。 赵承渊则请了赵祯至自己的小书房,又把沈熹年拽过来安坐,让这两位贵客坐在一处互相陪着,他自己跑去前面张罗了。 赵祯素来不待见沈熹年,但今日念他亡故的长姐尸骨未寒,便不给他脸色看。“沈公子,喝茶。”赵祯说着,自行端起茶盏来,浅浅的尝了一口茶,又嫌弃的放回去:“这么难喝的茶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待客呢?” “吴王府自然比不上东宫,时时刻刻都有好茶好水的伺候着,太子殿下就别在这个时候挑理了。”沈熹年拉着脸坐在赵祯下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地剥着。 “忘忧不是在这里吗?怎么不见人?”赵祯又问。 “嗬!太子殿下好打的口气,忘忧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吴王世子饮食的,不是来给宾客奉茶的。” 赵祯冷笑道:“可我听说,自从她来了这里,你便住在了吴王府,每天都厚着脸皮在这里蹭吃蹭喝?” 一听这话,沈熹年得意地笑了:“说起来真是好笑——我在吴王府吃喝,跟太子有什么关系?太子殿下也未免管的太宽了吧?” “我在外面就听见你们两个吵成一团,你们两个确定不是砸场子的?”忘忧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打断了吵吵闹闹的两个少年郎。 “没有吵啊,我们只是聊天而已。”赵祯说着,给了沈熹年一个警告的眼神。 沈熹年立刻跟赵祯统一了口径:“是啊,我们好端端的聊天呢,何曾吵架?我天生一副大嗓门,你又不是不知道。” 忘忧斜了沈熹年一记白眼,先把茶盏放在赵祯面前:“太子殿下请用茶。” “嗯。”赵祯接了茶盏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点头说:“这白菊茶别有一种芬芳,是何处的白菊?” “这是我让兄长专门送来的高原白菊,清热去火的。正适合此时的二位。”忘忧说着,把另一盏茶递给沈熹年。 “果然还是女孩子心思细腻,这茶不但清香甘冽,且还应景儿,我替亡故的姐姐谢谢你了。”沈熹年朝忘忧一躬。 “你客气了,算起来,熹月姐姐也称得上是我的亲人。”忘忧低头叹息。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赵祯岂咳嗽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茶是好茶,可惜遇到粗鲁之人,只知道牛饮。拜拜糟蹋了。” “我等武夫之流自然比不上太子殿下细致。”沈熹年故意把“细致”二字加重了语气。 “二位有完没完?”忘忧瞪了沈熹年一眼,又拿了一块绿豆糕送到他的嘴边,“赶紧的堵上嘴,别说话了。” 沈熹年邪气一笑,张嘴把点心咬到嘴里,倒是把忘忧给吓了一跳。 赵祯的脸色立刻变了,怒道:“成何体统?!” “这算什么?太子殿下知道的——我们两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们一起爬树上房,捉蛐蛐掏鸟窝,一个碗里吃饭一个床上睡觉,那是真正的亲密无间。”沈熹年得意的扫了赵祯一眼。 赵祯伸手隔空点了点沈熹年,却朝着忘忧斥道:“你——先出去!” 忘忧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立刻欠身应了一声:“是。”便拿着托盘转身出去。 “嗳——”赵祯看忘忧果然出去了,又气的拍了一下桌案。 “哟,太子殿下火气这么大,可要多喝两口这菊花茶。”沈熹年说着,亲自拿了水壶上前去给赵祯的茶盏里添了热水。 忘忧站在廊檐下听着里面两个人吵闹,无奈的摇了摇头对旁边的宋嬷嬷说:“嬷嬷,太子殿下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 宋嬷嬷摇头叹道:“原本过年是高兴的时候,可恰好吴王世子夫人赶在大年初一病逝,恰逢陛下的病又加重了,京城里不知是谁造谣说是不祥之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心烦的很,偏生这沈公子还故意招惹,嗳……” “吴王世子夫人病逝怎么会扯出什么不祥之兆?论尊卑,上有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诸位宗室王爷王妃们……即便老天有什么征兆,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世子夫人的身上吧?” 宋嬷嬷叹道:“所以说,这是有心人所为啊!娘娘已经下旨彻查了,但谣言这样的事情……哪儿是那么容易查清楚的。” “这是够心烦的。”忘忧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太子赵祯的确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在吴王府跟沈熹年斗了一回嘴,回宫之后便向皇后进言,说瞧着赵承渊的气色好多了,想必已经从丧妻之痛中走了出来。而父皇的病又重了,身边更需要得力的人服侍,不如把忘忧接回宫中。毕竟,天子龙体的安康大于一切。 皇后听了这话,立刻让福音嬷嬷去了一趟吴王府,安慰了赵承渊几句,便以天子之病为由把忘忧接回了宫中。 赵承渊再怎么不愿意,沈熹年再跳脚找茬都没什么用,现如今皇后娘娘的话就是圣旨。 忘忧在吴王府住了十一天,回到重华宫之后,放下包袱便去给丁锦云请安。 丁锦云屏退左右,连同檀儿也支出去,方问忘忧:“你在吴王府住的这些日子,怎么样?” “世子伤心了这十来天,如今心情已经平静了些。这两日已经可以正常理事了。吴王妃也已经赶回京城,世子虽然不是王妃亲生,但想必也会好好地照顾世子的身体并料理好世子夫人的丧事。娘娘可放宽心了。” “那就好。”丁锦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娘娘,您昨日见到夫人,有没有帮奴婢问问……” 丁锦云侧身靠在枕上,懒懒地说:“何正业已经从牢里放出来了,你的奶娘何妈妈现在母亲身边当差。” “多谢娘娘。”忘忧向丁锦云行礼。 丁锦云目光虚无地看着屋顶,说:“忘忧,你还要帮我一件事。” “请娘娘吩咐。”忘忧应道。 “我听说你极善于配制香料,之前给素云配的安神香就极其高明。” “娘娘谬赞了,我不过是照着一本调香谱的古方调制罢了。‘高明’二字可谈不上。” “我要你给我配一种香——可以让人欢好的香。” “啊?”忘忧吓了一跳,顾不得礼仪规矩,抬头直视着丁锦云,“娘娘要这个何用?陛下的身体如今可用不得这些东西啊。” 丁锦云冷笑道:“放心,我自然知道陛下的身体状况,就算是神仙下凡也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指望你!” “那娘娘……”忘忧心想既然陛下用不上,你要这个是想给谁用呢? “我自有用处,你无须多问。这也不是害人的东西,你怕什么?即便出了什么事,也有我一个人承担,也绝不会赖到你的头上。”丁锦云皱眉说道。 “是。”忘忧心想出了事我肯定是替罪羊,你此番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这件事情要尽快办,最晚不能超过元宵节。还有,这件事情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自有办法让你先生不如死。然后……”丁锦云说着,冷冷的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赶紧的保证:“娘娘放心,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很好,你下去吧。”丁锦云淡淡地说。 忘忧默默地福了一福,退了出去。 心里揣着这样的一件事,忘忧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心不在焉,紫芸见了,劝道:“看你这一脸疲惫的样子,想必是在吴王府当差累坏了。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下吧,这儿有我呢。” “多谢姐姐,我怕是这几天睡得太少了,有些头沉眼晕,先回去睡一会儿。”忘忧说。 “好好,你尽管回去睡!晚饭我给你留着。”紫芸扶着忘忧亲自把她送回房间,看她去床上躺好方出去。 忘忧自然是睡不着的,丁锦云交代的事情太大了——秽乱宫闱,这可是株连的大罪。她是想干什么? 然而,自己有把柄攥在丁夫人手中,又不敢违逆了她。 该怎么办呢?找赵祯商量?以他那性子只会借机把丁锦云捏死,丁锦云一死,何妈妈一家还有活路吗? 找德妃商量?德妃现在卧病在床出不了宫门,自己哪有机会去未央宫呢? 进宫这么长时间,忘忧一直在赵祯羽翼下过着平顺的日子,这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 忘忧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丁锦云以为她在配制香料,既不催促也不询问,连皇后问及时都替她挡了,只说在吴王府回来时受了风寒,吃了药在屋里发汗呢。 三日纠结之后,忘忧按照香谱配制出丁锦云想要的东西,但尚未试过,不知道效力如何,更不知道会不会损人根本,她觉得不能直接交给丁锦云,要想办法试过才行,至少不能害人性命。 可是,这种东西怎么试?找谁试?忘忧苦恼的看着自己配制出来的香粉,长长的叹了口气。 “忘忧,你把自己闷在这屋里好几天了,别闷着了,赶紧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吧。”紫芸进屋后把帐幔一层层的勾起来,又推开窗户,让微冷的风和明媚的阳光都进屋来。 “今天天气这么好?”忘忧被阳光一晃眼,忙抬手挡了一下。 紫芸拿了一件斗篷披在忘忧的肩上,催促道:“是呢,所以别闷着了,赶紧出去走走吧,再不去,御花园的梅花儿就要落尽了。你之前不是说要采撷梅花蒸花露吗?” “对,错过了今年,只有再等一年了。我是要多摘一些梅花回来。”忘忧自己系好了斗篷,悄悄地把配制好的香粉装了一些,又拎了一个布兜急匆匆出门去了。 若说梅花,自然是听雪阁附近最多。然而近期太子一有空闲就去吴王府小坐,总也没来听雪阁喝茶赏梅,到让这里当值的宫女太监懈怠了不少。忘忧在梅林里转了一圈,采了大半兜儿的梅花儿方来听雪阁找茶喝。 “咦?人呢?怎么一个也不见?”忘忧在听雪阁里转了一圈儿,发现这里一切如旧,就是没有人当值。于是自己动手燃起炭火,烧上水,又洗手准备烹茶。 第066章 冲动,无妄之灾 一壶茶刚刚出色,赵祯便到了,像是算准了时间一样。 忘忧看他懒懒的样子,叹道:“果然是有口福之人,我忙活了半天还没尝一口,太子殿下就到了。” “你回来之后就躲在重华宫三天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忘忧含含糊糊地说:“没什么,就是受了点风寒,加上前阵子才吴王府负责好些人的茶食,每日操劳实在身心俱疲,所以锦妃娘娘就恩准我在屋里睡了三天。” “对本太子说谎,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赵祯冷冷看着忘忧。 忘忧忙挺直了腰板儿一本正经的说:“我不过是个小小宫女,怎么敢对太子殿下撒谎?” “你知道就好。”赵祯端起茶盏来闻了闻,挑眉问:“这茶似乎有梅花的香味?” 忘忧端起茶盏轻轻地嗅了嗅,笑道:“刚刚我采了半兜儿梅花,许是衣袖上的花香被热气氤氲,入了茶味。” 赵祯品了一口茶,点头说:“梅花的香味甘冽,若是直接入茶,怕是会冲了茶气,弄得宾主不分反而不好。倒是这般若有若无才是最妙的。” 忘忧心里揣着事儿,不愿跟赵祯瞎掰扯,趁他心情不错时,忙问:“太子殿下,我兄长何时进宫啊?” “怎么,前阵子你在吴王府住着,不是时常跟他见面吗?这才回来三日,又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才找他。” “什么事,说来听听。” “这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说给太子殿下也没用。”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难道本太子的办事能力还比不上他一介军医?” “这是我兄妹之间的事情,太子殿下真的帮不上忙。”忘忧心想,我总不能把这媚香拿给你去试,那皇后娘娘还不得凌迟了我? “你一日不说,我就一日不准沐霖进宫。你什么时候肯说了,我便让他来见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无赖!忘忧默默地骂了一句,脸上却堆起一个谄媚的笑容,说:“说出来不怕太子殿下笑话,之前我出宫去吴王府的时候,把我身边所有的金银和值钱的东西都带出去交给了兄长,让他拿去置买田产铺子,所以想问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可别把我辛辛苦苦攒的那点钱给挥霍了。” “还真是个财迷精!”赵祯嫌弃的扫了忘忧一眼。 忘忧摇头叹道:“没办法呀!我们这些人可比不得太子殿下家大业大,可以不用为银钱的事情操心。” “明天午后申时,你再来这里等。”赵祯说着,放下茶盏起身要离去,又无意间闻到一丝异样的香味,遂皱眉问:“你熏香了?” “没有啊。”忘忧摇摇头,心想必定是身上藏的媚香被他闻见了,这家伙的鼻子怎么这么灵? 赵祯觉得这香味很暖很好闻,让人周身舒畅说不出的惬意又让人心里一阵阵的急躁,于是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碰触忘忧的香囊,然而当他的手贴近忘忧时,心底却忽然涌起一种渴望。 忘忧先是没反应过来,待看清赵祯迷离的眼神时,心底警铃大震,忙起身往后躲了两步,问:“太子殿下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那一缕香味消失,赵祯的心头怅然若失。再看忘忧时,心底依然躁动,但也恢复了理智。他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恭送太子殿下。”忘忧继续后退两步,躬身施礼。 听着赵祯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忘忧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再细想刚才赵祯的神情,显然是因为自己身上带了媚香的缘故。可是我已经用油纸包地严严密密了,他怎么还是闻到了?或者是这配方太霸道了?又或者……赵祯还是年纪小,经不住一丝一毫的诱惑? 经此一事,忘忧更加不敢莽撞,心里想着一定要验过此香才能给丁锦云。然而世事总不能如她所愿,当晚丁锦云便把忘忧叫到寝殿,伸手就要东西。 “娘娘,这香虽然制好了,但却从没试用过,我怕会出什么差池,所以……还请娘娘再宽限几日。”忘忧心里非常明白丁锦云跟丁素云不同,她做什么事情从不考虑后果,仗着有宰相府撑腰,有给她收拾烂摊子的爹娘,一向是为所欲为的。 “哦?你打算找谁试用呢?”丁锦云冷笑道。 “这个……”忘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把自己的兄长给扯进来。 “少啰嗦了,既然配好了就把东西给我吧。”丁锦云不耐烦地催促道。 忘忧只好把藏在身上的油纸包拿出来交给丁锦云。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忘忧故意把媚香的功效使劲吹嘘了一番,说此乃前朝的宫廷秘方,只需豆粒儿大的一丁点儿夹道寻常焚烧的香里,便可有极大地功效,千万不能多加,否则会闹出人命来。 丁锦云隔着油纸轻轻地嗅了嗅,觉得这香味淡雅宜人,令人心旷神怡,便知道这是极好的东西。当下她把香包放进自己日常用的首饰盒子里,然后拿了一支华丽的珍珠金钗递给忘忧,算是打赏。 丁锦云赏赐一向大手笔,今日忘忧不做多想,只双手接了东西,福身道谢后,退出了寝殿。 自这一夜起,忘忧就一直留心关注丁锦云的动向,想知道她会跟谁私下相见。连第二日去听雪阁见沐霖的事情都没顾上——反正东西一经交上去了,试与不试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开始的时候忘忧怀疑丁锦云要与某个男子做苟且之事,后来又觉得丁锦云不一定是给自己用,或许也会借此祸害旁人,于是索性连她见哪个宫里的妃嫔美人都用心记着。 然而一直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丁锦云的日常一切照旧,没有丝毫变化。这样的平静维持到吴王府的丧事料理完之后。那天赵承渊和吴王妃以及吴王继妃所生的儿子赵承汶一起进宫来向皇上皇后请安并谢恩。 这天,丁锦云推说身上不舒服,没有去皇后娘娘处请安。却打发忘忧去跟皇后娘娘告假,说要请太医进宫诊脉。吴王妃听说之后,便对皇后说:“之前锦妃娘娘两次来王府祭奠我那命薄的儿媳,今日既然知道锦妃娘娘身上不痛快,妾身也该去请个安。” 这样顺水人情的事情刘皇后自然乐得成人之美,当下便从吴王妃这次进献的东西里挑了一支八两多的老山参和一盒金丝血燕,让赵承渊拿着去谢锦妃。 赵承汶只有八岁,还是头一次进宫拜见。一路走来各处都觉得好奇,拉着赵承渊问这问那。 这母子三人至重华宫后,依礼拜见后,丁锦云说了好些热络的家常话,又打着丁巍跟赵承渊的师徒情分,热情的留吴王妃在重华宫用饭。 不得不说丁锦云的确是被丁夫人悉心教导过,她想要知书达理的时候就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譬如今日,在跟吴王妃聊天的时候,她大方得体,端庄持重,很是讨人喜欢。 “重华宫后院有一株梅花儿,这几日正是盛放的时候。不如请王妃和世子以及小公子一起移步后院,我们一边用饭一边隔窗赏花,也是一件雅事。”丁锦云说着,也不等吴王妃答应便吩咐檀儿:“叫他们把膳食摆在后院小偏厅里吧。吴王乃是陛下胞弟,算起来,几位跟本宫本就是一家人,不必见外的。” 吴王妃久在封地,又是击飞,回到京城也没几个熟人往来,今日得锦妃娘娘另眼相看,心中自是欢喜。 檀儿带着忘忧和紫芸在后院小偏厅里摆好膳食,丁锦云拉着吴王妃的手并肩入座,又请赵承渊兄弟俩也落座。然后亲自给吴王妃倒了一杯酒,说:“我知道王妃新丧了儿媳,正是伤心之时,所以本宫特意让人准备了素酒。” “娘娘真是周到细致,怪不得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倚重娘娘。妾身今日就借花献佛,深谢娘娘以及丁大人对我家大哥儿的照拂。”吴王妃举杯向丁锦云道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妃若总是这般客气,就显得生疏了。”丁锦云微笑着跟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忘忧站在一旁默默地瞧着丁锦云跟吴王妃亲密无间的聊天,再看看活泼可爱的赵承汶以及沉默寡言的赵承渊,心想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呢? 好在赵承汶年纪尚小,被丁锦云劝着喝了两杯酒,就昏昏沉沉起来。吴王妃怕失了礼数,忙起身告退。丁锦云起身相送时忽然叫住了赵承渊:“世子请留步,本宫还有一点小事要劳烦世子。” 吴王妃拉着睡眼惺忪的赵承汶,歉然笑道:“娘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世子一定会尽力。您看这孩子吃了两杯酒眼睛都睁不开了,若再久留只怕会失了礼数惹人笑话,臣妾先带他告退了。” “也好。”丁锦云点了点头,又吩咐檀儿:“你好生送王妃和小公子出去。” 檀儿心中略有些惊讶,因为她一向都是近身服侍,今日丁锦云明显是有意支开。但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敢多说多问,只答应着,亲自送吴王妃母子出去。 “紫芸,你带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吧。忘忧,去给世子烹茶来。”丁锦云吩咐完,又对赵承渊说:“世子,这里乱糟糟的没法说话,这边请。” 赵承渊欠了欠身,没来得及多想就被丁锦云请进了她日常午睡的东暖阁。 忘忧端着茶进来的时候便闻见了一丝熟悉的香味,这香味虽然淡淡的,若有若无,但却有夺魂摄魄的威力。她心中暗道——坏了!锦妃娘娘要的东西是要用在赵承渊身上啊! “你只管看着世子发什么呆呢?还不快去?”丁锦云似笑非笑地问着忘忧。 “啊,没什么。”忘忧忙掩饰地低下了头。 丁锦云端着一脸的正经,吩咐道:“你去门口守着。本宫有要紧的事情跟世子说,不许乱七八糟的人进来打扰。” 忘忧放下茶盏后磨磨蹭蹭地退到门口,抱着托盘无语望天——老天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这种事情,这种时候,让我守在门口?这,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里面不知谁撞到了什么,“嘭”的一声传来,把忘忧吓了一跳,也让她瞬间回神——这种事情决不能发生,否则不但丁锦云性命不保,自己跟重华宫一干人等都得陪葬。 一时间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忘忧转身把房门推开,然后快步进去,猛地把窗户推开。正月的风很是寒冷,冷风扑面而来把赵承渊从昏昏沉沉中吹醒,使劲的摇了一下头看向忘忧,低声道谢之后迅速离去。 忘忧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才转身看丁锦云。丁锦云脸色阴霾,目光凶狠地看着忘忧。 “娘娘恕罪。”忘忧赶紧的跪在地上。 “来人!”丁锦云厉声喝道。 刚刚送吴王妃回来的檀儿跟仓皇而去的赵承渊撞了个对过儿,正站在院子里疑惑地自言自语,忽然听见丁锦云的声音,忙答应着跑进来:“奴婢在,娘娘有什么吩咐?” 丁锦云盯着忘忧,缓缓地说道:“本宫的那只东珠金钗不见了,那可是皇后娘娘给本宫的东西,丝毫马虎不得。你去给本宫好好找找。” “娘娘?”忘忧心想那只金钗不是你赏我的吗?怎么现在又说不见了?这是要明着栽赃吗?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给本宫找。”丁锦云冷声说道。 “娘娘,今天的风冷的很,这窗户怎么全都打开了?”檀儿看看大开的窗户,又斥责忘忧:“忘忧怎么也不长点心?若是这穿堂风把娘娘吹病了,你有几个脑袋担责呢?还不快把窗户关上!” “是。”忘忧忙答应着,想要起身。 丁锦云立刻说:“你给我跪好了!敢动一动,本宫今日便杖毙了你。” “是。”忘忧乖乖地跪着没敢动。 “娘娘?”檀儿不明白丁锦云为何忽然发这么大的火儿,刚才陪着吴王妃用膳的时候还那样的温柔可亲,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难道是因为吴王世子?再想想吴王世子仓皇离去的样子,檀儿越发想不明白这会儿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宫的话你也不听了?”丁锦云皱眉看向檀儿,“那支金钗是本宫第一次侍奉皇上时,皇后娘娘亲手戴在本宫头上的,你忘了?今日若早不到这金钗,看本宫饶得了谁!” “娘娘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奴婢这就去找!”檀儿忙答应着,转身去梳妆台跟前把首饰盒子一一打开,细心的寻找了一遍。 找不到,是檀儿早就预见的结果,于是她赶紧的起身把紫芸以及所有的宫女太监们都叫到门口,怒声问:“娘娘的那支镶嵌东珠的金钗是你们哪个私藏了,趁早拿出来!省的受皮肉之苦!” “什么金钗?”紫芸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忘忧拿回来的一个金钗,那只莲花金钗的花心里镶着一颗极大的珍珠,甚是罕见。她还专门多看了一眼——可那不是锦妃赏赐给忘忧的吗? “没工夫磨牙了!现在你们各自回去把自己的首饰匣子以及存放的贵重物品都给我拿出来,放在这廊檐下一一给我验看。”檀儿生气地挥了挥手,见众人各自散开,又补充一句:“若你们还有藏私,被我翻出来了,娘娘定要打断你们的腿!” 屋内,丁锦云冷笑道:“打断腿么?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忘忧忙说:“娘娘若舍不得那根簪子,忘忧这就去给您拿来……” 丁锦云弹了弹指甲,柔声说道:“你给本宫跪好了!若敢动一下,本宫一样打断你的腿。” “娘娘是诚心要置我于死地?”忘忧这才想明白丁锦云的用心,当初她给自己那根金钗时应该就想到了要用那金钗要自己的性命,不管今天自己是否会坏了她的事,事后,她都不会放过自己。 丁锦云起身走到忘忧面前,指着她咬牙说道:“本宫是不喜欢你,你心机深沉,手段多样,是个最叫人捉摸不透的人。但你是母亲给本宫选的,本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你在身边,给你一个容身之地。然而你不思感恩,非要与本宫作对,今日你如此明目张胆坏了本宫的计划,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了。” “娘娘想要忘忧的命,又何必费尽这样的心机?难道您就不怕这件事情被人抖搂出来,大家都不好过吗?” “抖出来?哼……本宫不怕现在就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去,你猜皇后娘娘是治本宫的罪还是打死你完事?” 忘忧心想这种丑事,皇后自然会息事宁人,把自己打死是了结此事的最好办法,丁锦云早就想好了这一步所以才有恃无恐。又是冷笑道:“既然这样,那忘忧就任凭娘娘打死罢了。” “你错了——本宫并不想要你的命。因为你对本宫来说还有些许用处啊。”丁锦云捏了捏腰间的荷包,这里面是剩下的媚香。 “娘娘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只手遮天了吗?今日吴王世子从这里离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外面的人也都看见了。难道你能把所有人都灭口不成?” “呵呵,你在吴王府住了那么久,赵承渊若是为你说话,只能让皇后娘娘更加疑心你跟他不清不楚。”丁锦云直起腰来,朝着外面问道:“找到了吗?” 檀儿用手帕拖着那支东珠金钗进来回道:“娘娘,找到了。是紫芸偷的。” “胡说!”忘忧一听这话立刻慌了,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站起来大声质问:“这金钗明明在我的匣子里,跟她有什么相干?你们无非是想要找我的麻烦,何必牵扯无辜之人?” “这倒是有意思了。”丁锦云看了忘忧一眼,叹道:“不管是紫芸还是忘忧,反正她俩住一向要好,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我也懒得拷问,给我打吧。” “什么?”檀儿一脸懵懂的看向丁锦云,“娘娘,她们两个都是宰相府出来的人,娘娘多少也该给些恩典,这大正月里……” “给我打!”丁锦云厉声喝道。 “娘娘三思!”檀儿赶紧的跪在地上求饶。 “既然你这么愿意跪,那就跪着吧。”丁锦云抬手指着门口的两个嬷嬷,厉声吩咐:“把忘忧和紫芸给我拖下去,狠狠地打!” 众人不敢怠慢,两两上前来分别把忘忧和紫芸拖出去按在凳子上打板子。因为没有说打多少下,所以掌刑的太监只管打,也不用报数,更不会停。忘忧咬牙忍着不吭声,紫芸却高声大喊,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想通过自己的哭喊求饶把挨打的事情传出去,最好是传到太子的耳朵里,也好早些想办法来救人。 事实上,赵祯的确得到了消息,但并不是听见了紫芸的哭喊,而是赵承渊一路疾行至东宫,向赵祯求助。 却说当时赵承渊从重华宫急匆匆离开,冷风一吹,他慌乱的心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想起重华宫冬暖阁里从未闻到过的香味,再想想当时自己的身体反应便知道香炉里的东西肯定是做过手脚的。再想起是忘忧及时打开门窗让冷风把那异香吹散把自己从那种境况中解救出来,心中万分感激,感激之余又想到此事既然是有心为之,那么自己走了,后面的烂摊子怎么收拾呢?丁锦云本来就不喜欢忘忧,这次绝不可能饶过她。 许多念头在赵承渊的心里一晃而过,他想去找沈德妃,但又立刻否定,想去找皇后,但没有证据,皇后到了也只能是避重就轻,发落忘忧了结此事。 思来想去他觉得只能去找赵祯,因为从沈熹年的抱怨中他早就听出赵祯对忘忧的特别关注。虽然赵承渊不知道赵祯会不会因为忘忧而彻底得罪重华宫,但此时只能把希望压在赵祯身上。 赵祯不顾一切赶到重华宫的时候,忘忧和紫芸已经疼得昏死过去。 看着两个人身上的血色,赵祯双眸爆出血丝,指着丁锦云说不出话来,若他此时手里有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太子殿下想做什么?”丁锦云有些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质问赵祯,“这里是重华宫!本宫整肃宫务,还轮不到太子殿下指手画脚。” 赵祯心头怒火再也忍不住,挥手朝丁锦云的脸上狠狠地扇过去。 “啪!”一记清脆的声音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宋嬷嬷。 “殿下!”宋嬷嬷忙上前去拉了一把赵祯,扣着他的肩膀把人护在怀里。 丁锦云捂着脸怒斥道:“赵祯!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你的长辈,你竟敢动手打本宫,是把陛下放在何处?本宫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讨个说法!” 赵祯指着丁锦云骂道:“你这无耻妇人,竟还有脸提及父皇?!好,那我们就去坤德殿跟母后好好说说,你这皇妃是怎么当的!” 宋嬷嬷小声劝道:“殿下,当务之急是赶紧的叫人把这二位姑娘的伤处理一下,再耽搁下去,只怕她们会有性命之忧啊!” “那还等什么!?传太医!快去!!”赵祯跺脚喊道。 有人急匆匆跑去叫太医,宋嬷嬷重华宫的两个嬷嬷:“还不叫人把她们两个抬到屋里去?冷风里把人打成这样,不知道这小命还保不保得住!皇后娘娘多年吃斋,从不许宫中打杀人,旁人不知道,难道你们几个老家伙还不知道吗?” 重华宫里的嬷嬷太监们都知道皇后素来疼爱太子,对太子几乎百依百顺。而且今日之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若此时真的闹出了人命,这些人只怕都得去浣衣局当差。两个老嬷嬷忙招呼着小太监们抬了春凳来把忘忧和紫芸送进她们的房中。 丁锦云气的跺脚,檀儿忙上前拉着她劝道:“娘娘把事情闹得这样大,皇后娘娘不会高兴的。及时收手吧!” “在宫中,偷盗主子的财物乃是大罪,我怕什么?”丁锦云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内殿。 太医很快被拽到了重华宫,宋嬷嬷直接把人叫进忘忧和紫芸的居所为她们开药,有叫两个稳妥的老嬷嬷给二人清理伤口。 “嬷嬷放心,这二位姑娘的伤只在皮肉,并未伤及筋骨,养个十天半月等伤口痊愈了便可下地走动。”太医说着,又开了一副内服的汤剂方子交给宋嬷嬷,“这个方子嬷嬷存留,下官会让徒弟熬了汤药按时送来。” 宋嬷嬷笑道:“不必这样麻烦,大人只管把药包好送过来就行,这边有人煎药。” “那好,下官回去就把药配好给嬷嬷送来。”太医说完,朝赵祯躬身行礼之后离去。 赵祯看了一眼隔开内外间的屏风,皱眉问:“还没好吗?” 宋嬷嬷转过屏风看着两个嬷嬷给紫云和往后换好了衣裳,方转身出来说:“已经包扎好了,不过她们两个现如今昏睡着,也没办法询问……” “忘忧是重华宫的宫女,身为太子,我无权查问她的事情。不过母后乃六宫之主,查问这件事情理所应当——对了,还有赵承渊,这件事情应该是因他而起,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置身事外。” 宋嬷嬷低声劝道:“殿下,此事蹊跷,老奴以为还是暂时别惊动皇后娘娘。” “但若不让母后知道,我如何把忘忧接走?难道要看着她在这里丢了性命?” 宋嬷嬷凑近赵祯耳边小声说:“这样的事情何须太子殿下出面?今天你打了她一巴掌,已经是逾越了。若前朝知道这事儿,怕又要揪着不放。如今事情闹到了人尽皆知,殿下也不必插手,只需有人在皇后娘娘面前告她一状,锦妃应该不敢再对忘忧怎样了,只要拖得这段时间等忘忧康复了,我们把今天的事情查问清楚才好走下一步棋。” “好,你去安排吧。但我既然已经打了她,还得亲自去向母后说清楚。”赵祯起身,又看了屏风一眼。 宋嬷嬷又悄声说:“殿下放心,我已经知会了袁妈妈过来。有她在,一定会照顾好忘忧姑娘的。” 赵祯听了这话才起身往坤德殿去见刘皇后。 赵承渊在太子东宫一直等到天黑才见太子回来,一见太子乌沉沉的脸色,他便知道事情不妙,忙问:“怎样?忘忧姑娘没事吧?” “被打得皮开肉绽,算不算有事?”赵祯冷着脸落座,伸手拿起茶来,也不管冷热先喝了一口。 “什么?那她现在怎么样了?!”赵承渊焦急地问。 “性命暂时保住了。母后下了谕旨把锦妃禁足在重华宫后殿,不许她踏过正殿一步。我打发了人去照顾忘忧和紫芸,如果你真的担心她,或者你对她前阵子照顾你饮食的事情还有一点感念之情的话——”赵祯盯着赵承渊,蹙眉问:“四哥,你倒是跟我说说,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赵承渊在东宫等了这许久,心里早就把这件事情理清楚了。然而关于那奇怪的香味,他没有根据不能乱说,况且赵祯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一些话也说不得。便隐去这一桩,把其他的事情都跟赵祯说了一遍。 “你仅仅是听见重华宫有人喊叫,便来找我去救人?四哥,你把我当三岁的小孩子呢?” “我是听见有人喊不关忘忧的事情,是她拿了金钗跟忘忧没关系……所以我猜着忘忧姑娘肯定是被栽赃了。再者,忘忧在我府中住过几日,我世子的身份也不好插手重华宫的事情。情急之下无救兵可搬,就只好来找太子了。” 赵祯盯着赵承渊看了一会儿,方问:“锦妃好端端的招待你们母子三人在重华宫用膳,之后吴王妃带着小公子离开,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你留在重华宫做什么了?” “是锦妃说有事要拜托我,我以为她是有话或者书信托我转交宰相府,所以便留下来了。谁知道她……”赵承渊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她只留我喝茶,又不说什么事。我便告辞出来了。我刚出来没走多远,就听见里面有人喊冤,又喊跟忘忧没关系什么的。我就猜到肯定是忘忧出事了……没想到竟是因为皇后娘娘赏赐的一根金钗。” 赵祯感觉到赵承渊在撒谎,但他没有再追问什么,只说:“好了四哥,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若需要你的帮忙,我会打发人去请你。” “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先告辞了,今天的事情……太子殿下费心了。”赵承渊心中十分愧疚,但有些话真是不能说。 “既然这事儿跟你没关系,自然也无需四哥说‘费心’这两个字。忘忧是我要关照的人,我自会护她周全。”赵祯看了一眼旁边的宋嬷嬷,示意她送客。 宋嬷嬷上前来躬身说道:“世子,请吧。” 赵承渊躬身告退,跟着宋嬷嬷出门去了。 赵祯捏着茶盏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安奈心头的火气,把茶盏狠狠地掼在地上。 当晚半夜时分,忘忧于巨痛中悠悠醒转,睁眼便看见守在床边打瞌睡的袁妈妈,一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喃喃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哟,姑娘醒了?姑娘自然是在重华宫呀。”袁妈妈忙拿了帕子擦了擦忘忧额角的汗,问:“可是身上疼的厉害?要不要喝点水?” “嬷嬷怎么在这里?”忘忧想挣扎着起身,无奈臀上大腿都是伤,她只能趴着,根本动不得。 “太子殿下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怕这大正月里闹出什么人命来,就特意让老奴过来照应一下。”袁嬷嬷说着,端了一碗温热的白开水来喂忘忧喝。 “是太子殿下救了我?我的姐姐紫芸怎么样了?” “太子殿下偶然经过重华宫,听见里面哭喊一片,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自然要进来看一看的。那位紫芸姑娘身上的伤倒是比你轻许多,已经醒来吃汤药,这会儿又睡着了。” 忘忧点了点头,说:“那忘忧要好好地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了。” “要谢,也要姑娘的伤好起来再说了。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太医开了药,已经煎好了。姑娘吃点粥饭才好吃药呢。” “多谢嬷嬷,真是辛苦您了。” 袁妈妈吩咐小宫女把炉上煨着的粥拿来给忘忧吃了半碗,又喂她喝了汤药,看着她昏昏沉沉的睡去,方叫过一个小宫女来守着,自己披了斗篷去东宫回话。 赵祯听说忘忧已经醒来吃过汤药,心里的怒气也消了两分。又吩咐袁嬷嬷在重华宫好生看顾她们两个,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回东宫来取。 袁妈妈领命离去,宋嬷嬷端着安神汤进来劝道:“殿下,已经过了三更天了,是时候歇息了。” “之前我就叫你查赵承渊,如今可有什么结果?”赵祯问。 “据我们的人说,前阵子忘忧姑娘在吴王府住着,世子总是寻机会去忘忧的住处去,一坐便是一两个时辰。他们也曾悄悄地听过他们交谈,然而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倒是忘忧经常提及锦妃,以及宰相府的旧事。老奴猜测,是不是世子跟锦妃二人有什么旧情?老奴觉得,世子夫人病逝,锦妃主动向皇后建议打发人去照顾世子的饮食这是,她的心思便昭然若揭。” 第067章 风起,惊闻天秘 赵祯听了宋嬷嬷的话,忽然想起一事,皱眉说道:“自从铃儿之后,重华宫里还有没有我们的人?” “老奴安排了一个小宫女过去,但是事发之时她在厨房里帮忙呢,对这突发之事并不知情。殿下也不必着急,等紫芸醒了,老奴去问她便可知其中缘故。” 赵祯点了点头,说:“我总觉得赵承渊有事瞒着我们,另外,那日忘忧明明说要见沐霖,但沐霖在听雪阁等了她半日都不见她人影,你再问问重华宫在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不管费多少力气,这件事情一定给我查清楚了。” “殿下放心,老奴一定竭尽全力查清楚此事。”宋嬷嬷把安神汤送到赵祯面前,低声劝道:“殿下,喝了这安神汤,好好地睡一觉。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您的身体重要啊!您还得为忘忧姑娘撑腰呢,不是吗?” “说的也是。”赵祯嘲讽一笑,接过汤碗来一饮而尽。 当日,刘皇后下了严令,禁止宫中之人对重华宫的事情嚼舌根,但是,锦妃想要杖毙从娘家带来的宫女忘忧,太子殿下不清而至,并掌掴锦妃的事情,依旧像是一道犀利的风一样,迅速传遍六宫各处。 卧病在床的德妃听心腹宫女舒兰说完之后,冷笑道:“悠悠众口又岂是一道谕令能挡得住的?皇后未免也太天真了。” “娘娘,奴婢打听到这件事情跟吴王世子有关。”舒兰伏在沈德妃耳边,悄声说:“奴婢听说锦妃那日单留世子喝茶,说有事劳烦。之后忘忧不知何故将锦妃的冬暖阁房门大开,而且还把窗户都打开了。当时屋内只有锦妃跟世子二人。世子仓皇离去,锦妃大怒,借口忘忧偷盗了自己的金钗,才命人传杖行刑。” 沈德妃冷笑道:“偷盗,乃宫中重罪。真是个好借口,如此就算她把忘忧打死了,皇后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太子对这个忘忧……着实上心啊!居然失去理智动手打丁锦云,这么好的一个把柄递到人家手里,只怕前朝又该不平静了。” “娘娘,这样的事情咱们只管看着就好了。”舒兰低声建议。 “若换做旁人,本宫自然乐得看笑话。但此事牵扯到忘忧,那就不一样了。”沈德妃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方低声吩咐舒兰:“熹月没有了,本宫最疼的人只有熹年了,前些日子他为了熹月的丧事也是操碎了心,明儿你亲手下厨做些糕点,让人给他送去。” “是。”舒兰应道。 第二日,未央宫的一个太监拎着大大的食盒进了沈家府邸,食盒里装着沈熹年最喜欢的杏仁酥,食盒的夹层里还有一封沈德妃的亲笔信。 与此同时,紫芸也把当日丁锦云忽然发怒让檀儿去查找丢失的东珠金钗的前前后后的事情,详细的说给了袁妈妈。“那金钗是娘娘赏赐给忘忧的东西,当时忘忧拿回来也没当回事儿,嬷嬷在宰相府住过一段日子,应该知道忘忧的品性——金银之物她从不放在心上,主子们赏赐她便接了,哪怕她刚到手的赏赐,只要哪个姐妹喜欢,她便转手相赠从不吝啬。再者,那支东珠金钗不是寻常人能戴的,她就算是偷回来拿出去典当,这带着大内烙印的东西哪家当铺敢要?偷这样的东西岂不是自寻死路?” “咱们从来没有怀疑忘忧姑娘会偷盗财物,但是这件事情不弄清楚原委,皇后娘娘那里便没办法为你们二人脱罪。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相信,太子殿下相信,但皇后娘娘如何能信?” 紫芸想了想,无奈地说道:“那就是有吴王世子能说清楚了——究竟他在东暖阁跟锦妃娘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被忘忧撞破了,锦妃娘娘才会如此动怒。” “这怕是难了。”袁妈妈心想吴王世子跟丁巍关系极好,若他承认跟锦妃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就等于往宰相府和锦妃身上泼脏水吗? 大家都知道事情的关键都在赵承渊身上,但都没有办法去质问赵承渊,因为他那日出宫之后便一病不起,吴王妃一天请三次太医过去诊脉,一天三顿汤药灌下去,赵承渊依旧病得昏昏沉沉。 随之,朝中有人开始弹劾太子德行不修,竟然动手殴打皇妃,不配东宫之位。又有人上书弹劾丁巍教女无方,锦妃暴虐成性,在大正月里,皇上病重之时,为了一根钗子便要打杀宫女。 不管是骂太子,还是骂丁巍,亦或是骂锦妃,这些奏折以及流言都让刘皇后颜面扫地。于是她一怒之下,令太子禁足东宫闭门思过,让丁锦云去玉清观跪经祈福,又把忘忧和紫芸发落去了浣衣局做苦役。 刘皇后的雷霆手段之下,没有人从中得到好处,这种三败俱伤的结局,成功压制了即将兴起的一股流言蜚语。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人包括丁巍都恨上了赵承渊。 皇后谕令下达的第二日,丁锦云便奉皇后之命去了玉清观,走的时候把得用的人都带了去。忘忧跟紫芸两个人的伤调养了六七日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自行收拾包裹准备去浣衣局当差。 “说起来,能离了这里也好。”紫芸轻声叹道。 “姐姐此时说话轻巧,等过去之后就知道苦了。整天都是洗不完的衣裳,累到腰酸背痛,听说在那里当差久了,手都能冻坏了。” 紫芸叹道:“吃苦受累我都不怕,就怕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算计。这些日子在这里当差,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这种日子不过也罢。” “姐姐这次都是受了我的连累,你也真是傻,那种情形,她明明就是冲我来的,你为何冲上来白白的挨了这顿打。” 紫芸生气地说:“她又让你跪在那里不许出来,可那金钗在你的首饰匣子里放着,我若不拿出去,等着他们来翻出来,那就坐实了你偷盗的罪名。到那时要杀要剐都凭她一句话,我岂能甘心?” “可这代价也太大了,你不但陪着我挨了一顿打,还要跟我一起去做苦役。” “怕什么?不过就是洗衣服罢了。”紫芸笑着揉了揉忘忧的脸颊,“有什么苦,咱们一起吃。” 忘忧张开手臂搂住紫芸,心想这世上竟还有人这样待我,我此生一定不能负了她。 浣衣局的日子自然是清苦的,吃的住的都跟重华宫相差千里,但幸好有宋嬷嬷暗中照应,这里的人也不敢欺负二人。每天都有衣服要洗,每天一早忙到晚,吃过晚饭倒头就睡,连仇恨都变得淡了几分。 闹腾的正月一天天过去,进入二月天,北风减缓,天气渐渐地变得暖和起来。 民间有“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皇上自称天子,自喻为龙,这一天也要好好地庆祝。再加上天气转暖,皇上的病情有了好转,刘皇后很是高兴,说是锦妃在三清真人跟前跪经虔诚,才让陛下龙体康复,二月初一便打发人玉清观把丁锦云接了回来。同时也解了赵祯的禁足。 乾元殿里依旧是父慈子孝,妻妾和睦,其乐融融的景象,除了脸色冷漠的赵祯之外,似乎没有谁想起在浣衣局做苦役的忘忧和紫芸。 皇上有气无力的靠在榻上向赵祯招手,问他这些日子功课如何。赵祯回答之后,忽然一撩袍角跪了下去,朗声说:“父皇,儿臣想要跟您讨一件差事。” “哦?什么差事?”皇上问。 赵祯朗声说:“下个月十六是您的寿诞,儿臣知道幕后为了您的寿诞已经准备了许久。但儿臣身为人子,也该尽一份力。儿臣想要亲自筹办寿宴,以尽一点孝心。” 刘皇后不满地说:“你只管把书读好,便是最大的孝心了,何必去操心这些琐事?” 沈德妃不等赵祯怎样,便已经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虽然一心要太子读好书,但也要成全太子的一片孝心。陛下一年一次的寿诞,太子略尽些力也是应该的。我朝一向以孝治天下,太子这样做也是为天下人子做表率嘛。” 天子满意的点头,说:“嗯,太子孝心可嘉。寿宴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谢父皇信任。儿臣一定不负父皇之期望。”赵祯朗声说道。 刘皇后皱着眉头扫了沈德妃一眼,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沈德妃不理会刘皇后的冷脸,却走到丁锦云面前笑:“锦妃妹妹,听说你宫里有一道白玉汤味道极好,陛下也曾经赞不绝口,不知道陛下的寿宴上还能不能尝到这道白玉汤?” 面对这样别有用意的追问,丁锦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德妃妹妹今日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呢?”刘皇后不悦的反问沈德妃。 沈德妃并不生气,只是淡然一笑,说:“没什么意思,皇后娘娘想多了。当日我没吃到这道汤,有些遗憾罢了。” 当日,赵祯回到东宫之后便以给皇上办寿宴为名,把司膳房的掌事大太监孙福海叫到了跟前。命他把之前预备的宴席菜名并详细的食材配料全都写好,呈报上来给自己看。又让他把所有宴席上要呈上的菜品都提前做一道来给自己试吃。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孙福海感觉压力倍增。但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忤逆。 孙福海一口气忙活了半个月的光景,一份菜单修来改去折腾了三四遍太子就是不满意。这日,孙福海把改了第五遍的菜单双手送到太子面前,赵祯抄起那些菜谱看都不看一眼,抬手砸到孙福海的头上,直接让他滚。 孙福海哭丧着脸从东宫正殿里出来,一边挠头一边叹息,太子殿下只说不好,却不说哪里不好,他连个方向都没有,这差事可如何办下去呢? “孙公公?又被骂了?”宋嬷嬷端着茶点从偏殿出来,刚好跟孙福海走了个对过儿。 “嬷嬷安好。”孙福海忙拱手行礼,苦哈哈地叹道:“这都改了三次了,离陛下的寿宴还有半个月,再不行……我就得上吊去了。嬷嬷您在太子殿下身边呆的久,快给我指条明路吧!” 宋嬷嬷无奈地笑笑:“我能有什么明路啊?这得靠你自己呀!” 孙福海看着宋嬷嬷往殿内走,顿时觉得无比绝望。然而宋嬷嬷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一眼孙福海。孙福海急忙追上去,等着宋嬷嬷说话。 “有个人或许可以帮你。”宋嬷嬷低声说。 “谁?嬷嬷快说。” “就是……这个人么……有点麻烦,或许你不敢去请。” “哎呦喂,办不好陛下的寿宴,我就算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怕什么一点麻烦?” “嗯,浣衣局里有个叫忘忧的宫女,听说过吗?” 孙福海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叹道:“哟,这姑娘是熟人啊!之前在重华宫当差,常来我们司膳房走动的。” “你认识就好。”宋嬷嬷说完,端着茶盘进屋去了。 孙福海从东宫跑出去之后直奔坤德殿找上福音嬷嬷,说明来意的同时把一叠银票塞进福音的手,福音嬷嬷笑了笑,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您老确定?这可是皇后娘娘发落的人。”孙福海不放心的问。 福音嬷嬷轻笑一声,看着手里的银票叹道:“我既然接了你的银子,自然就会给你免灾。赶紧的去吧,再耽搁下去,陛下的寿宴出了差错,咱们谁也甭想好过。” “得咧!”孙福海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福音用那一叠银票敲了敲手心,转身进了坤德殿的正殿。 刘皇后正在批阅奏折,听见福音说话,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银票,好笑地问:“谁给的?” “司膳房的孙福海。” “太子把他折腾惨了,求到你这里来了?” “他要调用浣衣局的忘忧——就是锦妃带进宫的那个宫女。” “嗳!”刘皇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说:“之前太子总是揪着重华宫不放手,本宫还以为他对锦妃依旧存着想法。却没想到他喜欢的是那个小宫女……果然是李宸妃生的儿子。” 福音没敢接话,李宸妃就是宫女出身,因为温婉柔和的性子拴住了皇上的心。刘皇后说这话,分明是表达对赵祯的不满。 “罢了,不过是个卑贱的小宫女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本宫每天要操心这么多事,哪儿还有心思管这些鸡零狗碎!随他们去吧。”刘皇后说完,又转身坐回去继续翻阅奏折。 当晚,忘忧和紫芸收拾包袱随着孙福海离开浣衣局进了司膳房。 孙福海单独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两个人住,屋里的陈设虽然比不上重华宫的华丽,但贵在舒适全面,应有尽有。孙福海还挑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过来给忘忧使唤,并当场放下话:“只要这次寿宴的菜品能让太子殿下满意,忘忧姑娘以后就是这司膳房的副掌事。从今天开始,你们一个个儿都得听忘忧姑娘的吩咐,若是错半点儿,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 “是,小的们谨遵掌事大人的吩咐。”司膳房的人这阵子没少挨骂,此时见有人出来顶锅,自然都暗暗地庆幸。 孙福海又笑呵呵的对忘忧说:“忘忧姑娘,陛下寿宴这事儿可要劳烦您了。” 忘忧欠身应道:“大人放心,忘忧一定竭尽全力。” 孙福海朝着一旁招招手,一个小太监忙把手里改了不知多少遍的菜单递上来。孙福海一把接了送到忘忧面前,讨好地笑道:“这是我之前拟定的菜单,太子殿下看过好几遍了一直不满意,忘忧姑娘,你再斟酌着改一改。明天一早要拿给太子殿下过目的。” “好。”忘忧接了那卷菜单,微笑道:“大人放心,我今晚就算是不睡觉,也要整理出一份让太子殿下满意的菜单。” “你可真是辛苦姑娘了!我叫他们预备好夜宵,一会儿就给您送过来。我们就不耽搁姑娘的宝贵时间了。”孙福海说着,朝着众人一挥手,尖声说道:“都散了,各忙各的差事去吧!” 当晚,紫芸收拾衣物和随身用品,忘忧则在灯下认真地看着孙福海呈上来的那份菜单。 如今宫中没有太后,皇上的寿宴便是最高等级的宫宴。忘忧知道孙福海在司膳房做了好些年,操办过各种宫宴,自然知道皇上的寿宴应该怎么办,赵祯挑他的错处不过是借机寻事好把自己从浣衣局调到司膳房而已。所以这份菜单并没有大的问题,但也不能一字不改就拿给赵祯看,否则太子颜面何在? 于是她认真斟酌,只在细微处着手,参照时令养生之道,细细的修改了二十几道菜肴汤品。 第二天早饭后,忘忧换了司膳房的衣裙,又让紫芸给自己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薄施粉黛,方拿着菜单往东宫去见赵祯。 赵祯看着一身浅绿宫装的忘忧,觉得有些恍惚,不过个把月的功夫不见,她似乎长高了一点,又或许是因为她的消瘦而产生的错觉,总觉得她身形越发窈窕,眉眼更见风情,容貌依然熟悉,但气质却比之前更加娴静。 忘忧行礼后见赵祯看着自己不说话,只好又躬身问:“许久不见,太子殿下一向安好?” 赵祯回神,玩味地看着忘忧,轻声笑道:“真的是许久不见。我觉得你都有些陌生了。” “啊?”忘忧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反问:“有吗?” 赵祯笑着摇头:“没有,是我产生了错觉——你还是那个傻样子,坐吧。” “殿下却是一点都没变——从不放过嘲笑人的机会。”忘忧笑着走到赵祯面前,跪坐下来后双手把菜单呈送到赵祯面前,“请殿下过目。” “嗯。”赵祯接过菜单随便翻看了几眼,便还给忘忧,说:“你看着办就行了,这件事情我信得过你。” 忘忧笑道:“殿下也太给面子了,好歹挑几个错处让我回去改改。不然那孙公公可真是颜面扫地了。” 赵祯冷傲的挑了挑眉稍,哼道:“那样的蠢货还要颜面?本太子若不高兴,他性命也别想要了。” “知道你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用不着欺负他这样的可怜人。”忘忧说着,把菜单收到袖子里便要起身告辞。 赵祯忙抬手说:“你等等。” “啊?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赵祯用手里的毛笔指了指另一边的茶案,说:“急什么?去给我煮一壶茶来。” “是。太子殿下。”忘忧扁了扁嘴巴,转身去茶案跟前坐下来,煮水准备做茶。 宋嬷嬷端着一盘蜜桔进来,见忘忧在做茶,便笑道:“这是太子一直留着的蜜桔,之前一直忙的不可开交还没来得及给姑娘送过去,今日既然来了,快尝一个。” “多谢嬷嬷,有什么好东西总是记得我。”忘忧笑着双手接过蜜桔。 “哪里是我?明明是咱们殿下。”宋嬷嬷小声笑道。 忘忧扫了一眼在书案跟前默默书写的赵祯,朝着宋嬷嬷做了个鬼脸。 “姑娘在这里陪陪殿下吧,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吃不好睡不稳的。”宋嬷嬷朝着忘忧眨了眨眼睛,笑着出去了。 “吃不好睡不稳?”忘忧看向赵祯,笑问:“为何?” “你可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赵祯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茶案跟前落座。 忘忧不解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猜——尽管往大了猜。”赵祯神秘地看着忘忧。 忘忧想从赵祯的脸上找到点什么,但发现太难了,于是摇头说:“我……猜不到。” 赵祯凑到忘忧耳边,小声说:“锦妃娘娘在玉清观为陛下祈福的时候,密会了吴王世子。你说,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会发生什么事呢?” “什么?!”忘忧吓了一跳,手里剥了一半的蜜桔掉在茶案上,打翻了一只茶盏。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又没有私会男人。”赵祯轻笑着捡起茶盏。 “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的!这……秽乱宫闱可是大罪!” “我只跟你说了,并没有乱说。”赵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自己打开茶盒取了一颗龙团贡茶放入壶中。 忘忧稳了稳心神,低声问:“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日,赵承渊仓皇离开重华宫跑到我这里来说锦妃在惩戒你,还说你怕是有性命之忧。当时我心里着急没有多想,但事后细想,我就越发觉得很是奇怪——他明明知道你被锦妃为难,为何不出面阻止却跑来向我求助?之前沈熹年为难你,他可没少站出来当英雄。我就不信,今日他以吴王世子的身份会在锦妃面前讨不到一个情面。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赵承渊这人本身就是当日锦妃发落你的根本原因。” 忘忧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赵祯这个人心思之缜密,真是令人害怕。 “他惹出事端来,却关起门来闭口不言,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所以我就派人专门盯着他,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他,还有锦妃。”赵祯一边缓缓地说着一边倒茶,先给自己一杯,又给忘忧一杯。 “于是我发现,玉清观这样的清修之地却让锦妃凡心大动,她居然以书信相邀赵承渊,而赵承渊不知有什么把柄攥在她的手里,竟然欣然赴约。哦,也不对,不一定是把柄,或许是心甘情愿?” “他们两个……”忘忧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你想说,他们两个原本就是两情相悦?那当初赵承渊为何不娶她,反而取了病罐子沈熹月?” 忘忧心里藏着媚香的事情,皱眉劝道:“别人的事情,咱们就不妄加评说了,好不好?” “好,不评说是非。但是故事得讲完,我这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赵祯说着,又凑近了忘忧,小声问:“我觉得,赵承渊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染指父皇的妃子。以他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会冒着灭门的危险乖乖地从了锦妃?” “因为媚香。”忘忧低声说。 “媚香?那是什么?”赵祯盯着她问。 忘忧躲避着赵祯的眼神,嘀咕着:“这个么……就是……” 赵祯会去坐端正,轻笑道:“我生于皇家,长在宫廷,媚香是什么东西自然知道。可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她身上的媚香是我配的!”忘忧心一横,说出了实话。 “我早就想到了。”赵祯笑道。 “你……怎么会想到?” “不然,丁锦云为何杖责于你?那天,你知道她要对赵承渊用媚香,所以才忽然开了冬暖阁的门窗替赵承渊解围,从而惹怒了丁锦云,是不是?” 忘忧苦笑道:“你这么聪明,可叫旁人怎么活呢?” “好啦!这件事情都理通透了。”赵祯舒了一口气,开心的喝了一口茶。 “然后呢?”忘忧紧张地问。 “然后什么?”赵祯反问。 “然后你打算怎么办?向皇后娘娘揭发他们吗?皇后娘娘会怎么做?抄了宰相府?杀了赵承渊?或者……” 赵祯摆摆手打断了忘忧的话:“不不,我什么都不做。” “啊?”忘忧不可置信地看着赵祯,问:“那你费这么多心思查清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赵祯伸手在忘忧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你个笨蛋!” “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忘忧依旧不相信赵祯费尽心思只是图个心理明白。 “说出去,就把你给扯进来了。私自配制媚香可是死罪,我还想留着你给我做饭菜茶食呢!” “好吧。”忘忧心里有些失落,缓缓地低下了头。心想原来只是舍不得我做的饭菜。 赵祯看了看忘忧的神色,敲着茶案问:“唉唉,你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忘忧忙摇摇头。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暂且不管了,你用心把父皇的寿宴办好,想要在这皇宫之内立住脚,可不能只耍小聪明。得实打实的拿出些本事来才行。”赵祯提醒道。 “多谢殿下提点。”忘忧躬身叩谢,“时候不早了,司膳房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忘忧先行告辞。” “嗯,少奢被派去蓟州公干,你兄长为了查吴泰的事情也跟着他一起去了。算算时间,父皇寿诞之前应该能够赶回来。等他们回来,你家的案子应该也有眉目了。在这之前,你不许轻举妄动,更不许私下去见沈德妃。你只管把心思放在司膳房就好,其他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去办的。”赵祯叮嘱道。 经过媚香一事,忘忧已经对赵祯的缜密心思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了不给他添乱,赶紧的躬身答应:“忘忧明白。多谢殿下。” “去吧。”赵祯轻轻一笑,看着忘忧缓步出去,又喝了一口茶,方低头捏着腰间一个旧了的淡蓝色荷包自嘲道:“我真是魔怔了,居然在她身上花费了这么多的心思。” 宋嬷嬷端着点心进来,小声问:“殿下,怎么没留忘忧姑娘用午膳?” 赵祯冷笑道:“母后的秉性你是知道的,她跟东宫太过亲近对她来说也不是好事。” “不过,以这次的事情看来,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她跟殿下的事情。不如等过了陛下的寿宴,殿下就把她要到东宫来伺候,岂不更好?” “且过了寿宴再说吧。” …… 忘忧走回司膳房的路上把赵祯的话从头到尾顺了一遍,内心深处再次佩服赵祯的聪慧。回到司膳房之后,她便关起门来又把菜单修改了一遍,这一次她考虑到各宫娘娘的喜好和口味做出调整,希望寿宴上的菜肴膳食尽善尽美。 然而在她用心准备寿宴的时候,皇上病重的消息再次传遍皇宫。 紫芸听了小太监呃话后,皱眉叹道:“陛下的病又加重了,这寿宴……” “姐姐!”忘忧及时制止了紫芸没说出口的话。 “我晓得轻重。”紫芸勾了勾唇角,低头仔细挑拣燕窝里的瑕疵。 只是大家谁也没想到,天子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太医院几位太医联手诊脉,许多珍奇草药煎了汤药喂下去,如石沉大海,丝毫不见效果。刘皇后无奈之余暗中叫人预备后事,当着人前,又吩咐各宫妃嫔轮流侍奉汤药。连太子赵祯也中止了每日的听学,终日守在乾元殿。 “忘忧姑娘,你说……这陛下的寿诞还有七天就到了,可是……”孙福海挠着后脑勺欲言又止。 “孙大人,您可是这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说的是。说的是。那你好好准备吧。”孙福海刚要拔脚离开,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于是忙问:“你跑什么?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的确是有大事发生了!”小太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下文来。 “快说!磨蹭什么呢!”孙福海一脚踹过去,急切地问。 “是,是……锦妃娘娘!” “锦妃娘娘?难道不是陛下?”孙福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吞了一口唾沫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锦妃娘娘怀孕了!” “什么?!”孙福海差点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你说什么?”忘忧也没办法淡定了,冲上来抓着小太监的衣领问:“你刚才说谁怀孕了?” “锦妃娘娘!乾元殿传来消息,说锦妃娘娘在乾元殿侍奉陛下汤药的时候忽然晕倒了,胡太医给诊脉,说是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两,两个月?”忘忧默默地从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孙福海依旧从震惊中没醒过来,摸着下巴喃喃地说道:“陛下真不愧是真龙天子,龙马精神啊!” 忘忧斜了他一记白眼,心想就算是真龙天子也没这个能力吧?这明显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谁知道丁锦云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两个月……可算算时间顶多一个月啊! 紫芸依旧是全然不肯相信的样子,笑道:“老天爷真会开玩笑,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 忘忧是当前最清醒的人,她忙拍了一下紫芸,又拍拍巴掌把孙福海惊醒,大声招呼着:“好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喜事。如今陛下病着,若是听见这样的好消息,说不定心情一好,病就好了一大半儿,咱们还是要抓紧准备寿宴的事情了!” “对对对!忘忧姑娘说的对!咱们赶紧的准备起来,说起来,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孙福海高兴地拍了拍脑门,又挥手招呼众人:“大家都忙起来,忙起来!” 紫芸悄悄地拉了忘忧一把,趁众人忙碌之际寻了个僻静的角落,悄声问:“你不觉得这事儿蹊跷吗?” “的确是有些蹊跷,不过……既然是太医诊脉,想来也不会错的。”忘忧小声说。 “那个胡太医原本就是个江湖郎中,是得了宰相府举荐才进了太医院。他的话……” “姐姐,在这皇宫之中讨生活,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瞧着他们做事,我有点事出去一下,晚饭前回来。”忘忧按了按紫芸的手,急匆匆的离去。 第068章 立案,欲盖弥彰 其实,忘忧心里比谁都着急,她懂医术,知道怀孕这事儿是瞒不住太医的,太医院的太医尤其擅长妇科,高明的太医只要一搭脉就知道她怀孕的时间,只要一查宫中嫔妃侍寝的记档就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到那时丁锦云被宫规处置是她咎由自取,但是檀儿,自己以及紫芸三个从宰相府出来的人恐怕也在劫难逃。 忘忧心里一遍遍的责怪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打死也不给丁锦云配制什么媚香。却冷不防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哟,这不是忘忧姑娘吗?”张太医被撞得一个趔趄,抬头看清来人后,也顾不得生气了。 忘忧忙问:“张大人,您这是去哪儿?” 张太医打量着忘忧,说:“锦妃娘娘身怀有孕,皇后娘娘叫我去诊个脉。忘忧姑娘这急急忙忙的是去哪儿呀?” “我……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要去东宫向太子殿下呈报陛下寿宴的事情。” “既然这样,那就快去吧。别耽误了差事。”张太医说着,便要先行离去。 忘忧忽然叫住他:“张大人!请稍等一下。” “忘忧姑娘还有何事?” 忘忧忙拦住张太医的路,笑问:“这次给陛下的寿宴菜单里我加了几道药膳,因为不敢擅作主张,还想请大人帮忙斟酌一番,不知大人可愿意?” “老夫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我得先去重华宫走一趟,忘忧姑娘先去东宫等我,我只需两刻钟的功夫便过来。” 忘忧心想如果我就这么把张太医拉走,恐怕麻烦更大,于是忙福身应道:“忘忧先谢过大人了。还请大人快些过来。” “忘忧姑娘放心。”张太医很客气地对忘忧点点头,然后急匆匆地往重华宫去。 跟在张太医身后背药箱的小太监朝着忘忧欠了欠身,急匆匆的追着张太医离去。忘忧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上天保佑不要在这个时候闹出意外。 忘忧知道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她要在张太医赶到东宫之前跟赵祯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赵祯对丁锦云怀孕的事情一点都不惊讶,忘忧看着他执笔画兰,一副闲雅淡然的样子,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常言道,喜写兰,怒画竹。是说兰花要画出它喜气洋洋的样子,亦或说怀着喜悦的心情去画兰才是最相宜的。 此时赵祯的心情,亦是欢喜的。所以书案上这一幅墨兰图也令人欢喜——雪白的纸上,两株兰花相对而生,浓墨写叶,淡墨勾花,笔锋飘逸洒脱,墨色浓淡相宜。 赵祯提款之后,放下笔,拿起自己的钤印放在唇边哈了两口气,在名款下面印上。满意地后退了一步看着画面,问忘忧:“怎么样?” “太子殿下,若是锦妃娘娘出事,我也会被牵连的!”忘忧无奈的提醒道。 “放心,不会的。”赵祯轻笑道。 “你怎么知道不会?张太医可不是吃白饭的!” “正因为他不是吃白饭的,你才不必担心。” “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他在宫中行走这么多年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道还没点数吗?这样的真相说出来是什么后果?皇族,宰相府,吴王府,多少条人命要搭进去?他能不知道吗?” 忘忧长长地叹了口气:“但愿你说的是对的。” 赵祯转身走到茶案跟前坐下来,自己倒了半杯热茶尚未喝,便听见外面有人回:“殿下,张太医求见。” “请进来吧。”赵祯放下茶盏理了理衣袖。 张太医进门之后先看了一眼忘忧,方走到茶案跟前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听说,你刚才去重华宫了?”赵祯问。 “回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命人来传唤老陈去给锦妃娘娘请脉了。” “哦?那锦妃娘娘身体如何?胎像可稳?” “回殿下,锦妃娘娘的身体尚好,胎像也算稳定。” “张太医,本太子问一句不该问的话——”赵祯前倾了身子,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虽然锦妃娘娘正是壮年,可父皇年事已高,又因龙体欠安一直用药,这胎像……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张太医愣了一下方低声回道:“太子殿下放心,就目前的脉象来看……锦妃娘娘虽然只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但胎像却很好。” 两个月?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丁锦云真是有办法,连张太医都收买了。 “如此,咱们就放心了。”赵祯扫了忘忧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角。 忘忧忙把那几道药膳的方子双手送到张太医面前,欠身说道:“张大人,劳烦您来看看这这道药膳的方子。如今锦妃娘娘怀孕了,陛下寿宴的膳食就更容不得一丝闪失,今儿就劳您受累了。” “姑娘客气了,用心调理陛下的龙体是臣的本分。”张太医接过那方子展开来细细的斟酌了一番,又给忘忧提了两点建议,增减了两种温补药材的用量。 忘忧亲自送上一盏茶道谢,张太医喝了一口茶之后躬身告退。 “好了,你该放心了?”赵祯轻笑道。 “居然跟胡太医统一了口径?难道……”锦妃肚子里的孩子真是皇上的?忘忧有点想不通。 “别想了!去换身衣裳,咱们出去一趟。”赵祯说。 “啊?出去?”忘忧咧了咧嘴,心想我能随便跟着太子出去吗? 宋嬷嬷拿着一套小太监的衣裳进来,朝着忘忧摆摆手。忘忧顿时明白,赶紧的起身跟着宋嬷嬷进了套间。片刻后,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太监被宋嬷嬷领出来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眼见忘忧这样的打扮,不由得愣了一下。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很怪?”忘忧担心地问。 赵祯掩饰地咳嗽了两声,说:“小太监么,细皮嫩肉地也不稀奇。走吧。” 忘忧又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笑道:“殿下,您也换件衣裳吧。马车已经叫人预备好了。” “我们去哪儿?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我司膳房那边且忙着呢!”忘忧纳闷的问。 “去给父皇找寿礼。”赵祯又加了一件寻常的茄紫色暗纹长袍,把身上龙纹玉佩摘了。方带着忘忧和宋嬷嬷急匆匆出门,上了一辆外表看极寻常的马车,悄悄地出宫去。 一上马车,赵祯自靠在一只软枕上闭目养神,忘忧悄悄地问宋嬷嬷:“咱们去哪儿?” “沐公子回来啦。”宋嬷嬷小声说。 “哥哥?太好了!”忘忧先是高兴,又想起沈熹月的死,难免又为兄长担心。再想到赵承渊跟丁锦云之间的那些破事儿,又为沈熹月不值。 “想什么呢?”赵祯问。 “没,没什么。”忘忧此时的心思千回百转,自然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你兄长这次回来,应该是带来了吴泰之死的确切消息。如果吴泰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吴顺会上顺天府报案。由吴泰的案子,我们可以顺利地把线签到赵睿身上。这样便可由沈德妃以及沈家出面要求重查当年前太子的案子并由这件案子把你家的案子一并链接起来。你放心,这三桩命案连在一起彻查,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轻易左右。” 听完这番话,忘忧的心底升起一股豪气,不由得挺直了腰板,问:“所以,如果顺利的话,我家的冤案今年就可以昭雪了?” “差不多吧。”赵祯看着她发亮的眼神,微微勾了勾唇角。 “太好了!”忘忧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现在不是你哭的时候。等昭雪那一天,重修林家祠堂之后,你再好好地哭吧。”说完,赵祯又靠在枕上闭目养神。 忘忧看着他白皙如玉的面容,心想明明是那样冷傲的性格,却唯独对自己的事情如此用心;明明笑起来如孩童一样天真,心思却又深沉缜密,让人难以捉摸。这少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马车拐进一道僻静的胡同之后又往里走了一箭之地,在一个黑漆大门跟前停了下来。 忘忧下了马车看看左右不见一个人影,因问:“这是哪里?” “这是丁巍府中一个老仆的私宅。”赵祯说着,伸手拉了她快步进门。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忘忧低声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 进门后,赵祯一路直奔正屋,推开门进去,见屋里陈设简单整洁,榻席器具虽然都是寻常之物但皆一尘不染。 忘忧的手指在茶案上轻轻抹过,赞道:“这人倒是个洁净的。” “如此,还要多谢妹妹的夸赞了。”沐霖轻笑着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进来,盘子里装的是一些混放在一起的花生榛子之类的干果。原来,沈熹月的丧事办完之后,沐霖便再次离京,借着陪刘少奢去蓟州查看军务的机会追查吴泰的死因,昨日才回到了京城。 “这里是哥哥的落脚之地?”忘忧纳闷地看看赵祯,心说刚不还说是丁巍家仆的宅子吗? “还记得之前跟你要好的那个茉莉吗?就是丁素云的奶娘的女儿。”沐霖问。 “记得,难道她是哥哥的人?”忘忧不解地问。 “不,这是她家的宅子——确切的说,是以她父亲的名义买下来的宅子。茉莉的父亲老刘已经为太子殿下所用。” 忘忧摇头叹道:“丁巍若知道他手下的人都被收买了,一定会吐血而亡的。” “好了,说正事儿吧,人带来了吗?”赵祯打断了忘忧兄妹的谈话。 沐霖忙正色回道:“带来了。”沐霖说着,朝着门外拍拍手。便见一个麻子脸的黑瘦男子应声而入。 “吴顺,还不见过太子殿下?”沐霖严肃地提醒道。 “草民吴顺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吴顺忙跪拜磕头。 “起来吧。”赵祯抬了抬手,说:“我虽然不记得你,但却依稀记得你伯父吴泰的模样。当年他也是太医院的翘楚,常来贤王府走动的。” “太子殿下仁慈,草民的叔父死的冤枉,还请太子殿下为草民做主。” 赵祯闻了闻茶香,又吹了吹茶沫,方说:“你这话说的有意思,我虽然是太子,但却不管这等平冤审案子的事情,你若是证据齐全,只管去敲鸣冤鼓,自有顺天府给你伸冤。” “已经有仵作张奇做人证,他已经从我伯父尸身上查验出他是中了一种叫碎神散的毒。这种毒极为难寻,要从北海一种贝类的身体里提炼三七二十一遍。因为那北海贝乃是北边来的东西,所以进出关口有据可查。沐公子已经替草民查到三年前丁大人府中曾经重金进购过这种东西。” 沐霖低声说:“商贩也已经找到了,还有当初丁巍府中管家娘子给商贩的采购单子也一并找到了。” “人证,物证都有了,那就去敲鼓鸣冤吧。”赵祯喝了一口茶,又说:“我会给你们找一个分量足够的人去主审此案。” 吴顺忙磕头谢恩:“这正是草民一心所求,草民多谢殿下!” 赵祯冷笑道:“不用谢,到时候上堂问话,你别露怯,别反水,就是谢我了。” “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草民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背叛殿下。”吴顺再次磕头表忠心。 “等这件事情了了,你的脑袋若还在你的肩膀上。我就许你回太医院。”赵祯说。 “草民深谢太子殿下恩典。” “嗯,退下吧。” “是。”吴顺又磕了个头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赵祯又跟沐霖说了一下锦妃的事情,沐霖一听说是忘忧配制的媚香,立刻瞪眼呵斥瞎显摆自己那点小本事,无缘无故招惹是非。赵祯忙抬手拦了他的话:“你也别说她了,她被丁锦云压着,做什么不做什么岂是她能做主的?她若不肯配制,丁锦云自然有办法收拾她。” 沐霖忙拱手向赵祯道谢:“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把这傻丫头调去了司膳房。” “宫里的事情有我,宫外的事情你要多费心尽力。”赵祯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又对忘忧说:“还有事,收拾一下走吧。” 沐霖忙躬身相送。赵祯带着忘忧出门,和宋嬷嬷上了马车匆匆离开,又至吴王府的大门前。 吴王府大门上的挽联被一场春雨淋过之后尽是斑驳,看上去十分的苍凉。赵祯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钤印递给忘忧,说:“拿着这个去叫门,找吴王府的大管家说话。” 忘忧看了看那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钤印,起身下了马车前去敲门。 开门的仆人看见忘忧不由得愣住了,刚想问忘忧姑娘怎么来了,但话未出口便见忘忧递过一枚白玉钤印。 “大总管,我家公子要找你们府上的大总管说话。”忘忧说。 “是,请贵客稍等。”吴王府家仆接了钤印急匆匆的进去。 忘忧在门口站了片刻,便听见王府大门被吱嘎打开,吴王世子赵承渊带着人亲自迎接出来。 “太子殿下驾临,臣有失远迎真是罪过。”赵承渊把赵祯迎进门后,朝大管家使了个眼色。吴王府的大门随即紧闭。 “四哥,何必这般兴师动众的。”赵祯缓缓地往里走,端的是闲庭信步。 “太子殿下这边请。”赵承渊把赵祯和忘忧请到自己的小书房,亲自奉茶。 这个小书房赵祯和忘忧都曾经来过,只是如今比之前更加素净,素有的坐垫靠枕帐幔等都换成了素色,青瓷花瓶里清水供的是一株雪白的梨花。青铜香炉里燃着白檀香,书案上放着的是一本后唐诗选。 忘忧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只听赵承渊说:“忘忧姑娘做这副打扮,我竟一眼没认出来。” “我现在是司膳房的宫女,随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不合规矩,怕给太子惹是非只得如此,还请世子不要挑理。” “这话可不敢当,姑娘是我的恩人,大恩在前尚未言谢,又岂敢挑理?”赵承渊说着,拱手向忘忧一揖,郑重其事地说:“多谢当日姑娘襄助之恩。” “世子客气了。”忘忧忙福身怀里。 “她为了四哥皮开肉绽在床上趴了半个月,之后又去浣衣局洗了一个多月的衣服。四哥这一句‘多谢’就把这事儿给平了?”赵祯轻笑道。 “自然不会。姑娘恩重如山,将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定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赵祯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只怕未必吧。” “太子殿下是怀疑愚兄的诚意吗?”赵承渊纳闷地问。 “这倒也没有。四哥想要报恩,忘忧现在就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帮忙,不知道四哥可愿意竭尽全力?” “自然愿意。不知是何事,可否说来听听?”赵承渊说着,抬手请忘忧入座。 “顺天府那边有个案子,不知道四哥能不能过去坐镇调查一下。” “殿下这是何意?什么案子跟忘忧姑娘有关?” 赵祯摆摆手说道:“此案跟忘忧之间自然有关系,只是如今不便明说,四哥不问也罢。只是此案被害人是太医院之前的院正吴泰,所以有可能会牵扯到朝中大员或者宫中贵人,我怕顺天府草草了事不能认真彻查其中隐情,所以想借一借四哥的身份去压一压那府衙内的邪气。” “只是秉公办案?”赵承渊狐疑地问。 “只需秉公办案。”赵祯点头说道。 赵承渊更加狐疑,又问:“若仅仅是这样,那太子殿下坐镇岂不比我出面更好?” 赵祯认真地说:“恰恰是这件事情我不便出面,四哥以后自会明白。” “这件事情就拜托世子了。”忘忧说着,朝赵承渊深施一礼。 “忘忧姑娘不必多礼,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我以什么理由插手顺天府办案……还需要斟酌一下。” “忘忧,你出去一下。”赵祯平静地说。 “是。”忘忧虽然不懂赵祯此为何意,但还是乖乖地退至门外并关上了房门。 “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愚兄说吗?” “四哥,锦妃娘娘怀孕了。你可知道?想不到父皇病入膏肓,居然还能让皇妃怀孕,这件事情怎么想都透着蹊跷啊!”赵祯唇角微微勾起,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这个……”赵承渊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四哥,你去顺天府的事情,贤王叔自会为你安排妥当。至于你是否能够竭尽全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闻言,赵承渊于是忙躬身应道:“请太子放心,我一定把这案子审个水落石出。” “如此,就辛苦四哥了。”赵祯当即起身告辞。 赵承渊也不便挽留,只亲自送至大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方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马车里,忘忧问赵祯:“你为何要把他牵扯进来?若是贤王出面岂不是比他更好?” 赵祯冷笑道:“这件案子在没有扯出前太子之前,根本无需王叔出面。更何况父皇病重,王叔肩上扛着半壁江山。哪里还有工夫管这些?再者,我这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表明立场。他一直在丁家和沈家之间游走,想取中庸之道,谁都不得罪。可是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忘忧心里细细地琢磨赵祯的话,才明白贤王现如今抗衡的是刘皇后,目前这件案子只是太医被害,没有牵扯前太子,更没有扯出宫廷阴谋,自然不用贤王出面。等后面事情闹大了,贤王再站出来,更能震慑这些宵小之辈。 第二日,贤王便以顺天府尹中庸无能为由,说要彻查历年以来积累的无头之案,又说吴王世子赵承渊近日沉溺在丧妻之痛中,应该尽快鼓起斗志,便把这桩差事压在了他的头上。 皇后对此虽有疑虑,但案头之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乾元殿里的皇上又病势沉重,也没心思管这样的事情。赵承渊便奉贤王之谕入驻顺天府开始清查历年的无头案。 两日后,吴顺敲了顺天府门口的鸣冤鼓,然后一纸状书递到了赵承渊的面前。赵承渊一看诉状里告的是当朝宰相丁巍谋害原太医院院正吴泰,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赵祯所说的“秉公办案”这四个字的重量。 然而,这桩案子的人证物证都有,赵承渊自然没办法为丁巍开脱,当下便发了缉拿文书,让顺天府尹带人撬开了宰相府的大门。 当时丁巍并不在府中,丁夫人听说顺天府衙门的人来府中拿人,也没当回事儿,只叫大管家去打发。然而顺天府尹并不买账,一定要缉拿府中家仆陈家平归案。大管家好说歹说外加塞银子都没用,只好打发自己的媳妇进内宅找丁夫人讨主意。丁夫人本来就没把顺天府当回事儿,便说只管叫他拿人,回头定然有办法让他们放人。 于是顺天府尹把陈家平带回顺天府,即刻审讯。 对于重金购买北海寒贝之事,陈家平一开始闭口不认,但当顺天府尹把商贩和采购单子拿出来时,陈家平又说或许有买过,但事情过去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了。 如此明显的抵赖,按照往常应该动刑,然而陈家平是宰相府的人,顺天府尹不敢造次,只得看赵承渊的眼色行事。赵承渊冷笑一声,说:“我朝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过是个奴才而已,难道还想凌驾于律法之上吗?” 顺天府尹一听这话,立刻下令:“来呀,动刑!” 陈家平虽然是个奴才,但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奴才。平日里都是他吆五喝六磋磨别人,又何曾受过一丁点的磋磨?顺天府的大刑他连两道都熬不过便如实招了——原来他是奉了丁夫人身边的静妈妈之命采买了这种有毒的海贝,然后又找人提炼了这种银针验不出来的满心毒药。至于这毒药拿去了哪里,用在谁的身上他并不知道。 顺天府尹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便让陈家平吐了个干净,并签字画押。 赵承渊看着陈家平的口供,低声叹道:“行啦,凭着这个口供,把丁夫人身边的仆妇静氏拿来审问吧。” “世子,据下官所知,这位静妈妈乃是宰相夫人的陪嫁,跟随夫人几十年了……” “怎么,你连问都不问,就要徇私枉法吗?”赵承渊心里不痛快,只有朝着顺天府尹撒气了。 “下官不敢。”顺天府尹犹豫了一下,又问:“小王爷,现在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明天再拿人?” 赵承渊盯着顺天府尹的脸看了半晌,方冷笑道:“若是那静氏得了消息逃了,你待要如何?” “这……这怎么可能呢。”顺天府尹讪笑道。 “难道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没听说过‘夜长梦多’这个词吗?” “是,下官这就去宰相府拿人。不过……上午去的时候丁大人没在家,缉拿陈家平也没人阻拦,这个功夫只怕宰相在家,下官没那么容易办成这趟差事,不知道小王爷……” “你先去,若丁大人为难你,我自会给你想办法,不会让你吃亏——再说,丁宰相一向廉政无私,这陈家平都签字画押了,你秉公执法去拿人,他怎么可能为难你?快去!” 顺天府只得又拿了缉拿文书带着衙役直奔宰相府。赵承渊坐在公堂之上嘲讽地自言自语:“一天两次去宰相府拿人,这样的事情也就是我能干得出来了。想不到我还真是一把好刀啊!” 事情果然不出顺天府尹所料,当他再次到宰相府拿人的时候,丁巍果然在家。 顺天府尹不敢造次,忙行礼问安之后,又把顺天府衙缉拿嫌犯的文书交给丁巍并说明来意。 丁巍面带微笑谦和有礼,且不失读书人的不卑不亢。他颔首还礼之后,先请顺天府尹坐,又叫人奉茶,之后方吩咐跟前的一个小厮:“去告诉夫人,让静氏跟吕大人走一趟。” 小厮应声急匆匆往内宅去,没多会儿功夫回来说:“静妈妈的儿媳妇害了绞肠痧,昨儿晚上没了,她跟夫人告了五日的假回家料理儿媳的后事去了。” “不知这位静妈妈的家在何处?”顺天府尹问。 丁巍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的叹道:“这可有点麻烦了,她是张家陪嫁过来的人,她男人早就被放出去了,如今做着木材生意,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有好几家商号。最大的一家商号在并州,她的儿子媳妇应该在并州看管生意呢。” “并州?”顺天府尹从心里默默地算了算,京城到并州有六百多里,就算是快马赶路也要一两天的功夫。 丁巍沉吟道:“是啊,要不,老夫派人去把她叫回来?” 顺天府尹忙拱手说道:“不敢劳烦大人,只需大人提供一下这静氏的籍契,剩下的事情下官自己想办法吧。” “也好。”丁巍说着,朝门口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下去,不多时果然取了静氏的籍契单子来给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看过之后,跟丁巍拱手告辞急匆匆地回府衙。 此时天色已黑,府衙各处都已经掌灯。赵承渊见顺天府尹垂头丧气的回来,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问明情况之后,正要说该派什么人去并州拿静氏,便见自己的贴身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连礼也来不及行,便气喘吁吁地说:“世子,您快进宫去吧!” “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赵承渊皱眉斥道。 “宫中来人,说天子……天子……”小厮话未说完,便听见一声沉闷悠远的钟声传来。 赵承渊急忙推开小厮快步出了府衙大堂,接着又是一记悠长的钟声从皇宫的方向传来。钟声一下接着一下,赵承渊缓缓地跪在地上,沉痛地叹道:“这是大丧之声!陛下驾崩了!” “陛下!”顺天府尹也随之跪在地上,向着皇宫的方向磕头。 赵承渊缓缓起身,抹了一把眼泪,沉声说道:“吕大人,所有案犯全部关押进大牢,你赶紧安排一下公务再进宫。我得先行一步了。” 顺天府尹忙应道:“是。世子放心,下官一定安排妥当。” 天子的病绵延了许久,一直都是反反复复地折腾,大家都觉得会一直如此下去。今晚忽然龙御归天,倒是让后宫众人措手不及。 刘皇后来不及悲痛,忙召集几位权臣商议皇上的身后之事,赵祯作为孝子,自然是负责在灵前烧纸哭泣。各宫妃嫔也都纷纷赶来跪在乾元殿外哀哀欲绝。唯有丁锦云姗姗来迟,跪在妃嫔之中哭了几声之后,便被皇后身边的福音劝着起身,往偏殿里去歇着了。 “娘娘有身孕的人,切不可悲伤过度伤了龙胎。接下来的日子里皇后娘娘要忙国丧之事,怕没有精神照顾娘娘,已经叫人去宰相府传旨,请宰相夫人进宫来陪伴您。”福音在丁锦云的耳边低声劝道 丁锦云感激地向正殿俯身行礼:“妾身多谢皇后娘娘侯恩。” 福音嬷嬷正要出去,刚好扭头看见檀儿一副呆呆地样子,因问:“檀儿姑娘是不舒服吗?” 檀儿心里有事,没听见福音的话。 “檀儿姑娘?”福音又喊了一声。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怕是吓坏了。”丁锦云说着,用手里的帕子抽了一下檀儿,责备道:“怕不是傻了吗?连嬷嬷跟你说话都没听见。” “呃……奴婢该死。”檀儿恍然回神,忙跪下了。 福音见状十分惊讶,宫女常有走神的时候,况且天子驾崩这样的大事,才进宫的小宫女吓坏了也是有的。可檀儿如此惊慌失措却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心里揣着大事儿,因问:“哟,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奴婢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慌了神……我们娘娘还怀着身孕,这以后可怎么办呢!”檀儿说着,低头俯下身去,哀求道:“还请嬷嬷在皇后娘娘跟前为我们娘娘美言几句呀!” 福音松了一口气,叹道:“你这孩子也是忒痴了。咱们陛下留下的血脉原本就不多,除了太子殿下,也就锦妃娘娘肚子里这一个了。皇后娘娘自然会格外疼爱的,也早就吩咐下来要让咱们格外看顾着娘娘呢。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宰相大人呢吗?咱们锦妃娘娘以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差的。” “嬷嬷这样说,奴婢就放心了。多谢嬷嬷。”檀儿这才起身. “好啦,如今这里乱糟糟的,奴才们都照顾不到。檀儿姑娘是锦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又是娘家带来的,这种时候就只有你能指望了!一定要照顾好娘娘。”福音叮嘱了两句便自去忙了。 一时屋里没有旁人,丁锦云不悦地问檀儿:“你刚才是怎么了?跟丢了魂儿一样。” “娘娘,奴婢这几日总听见有人议论……”檀儿心里揣着天大的事情,这些日子都是食不知味,刚刚福音嬷嬷的话在她听来又是别有一番意思,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发慌。 “议论什么?”丁锦云皱眉问。 “她们……都在说娘娘这一胎怀的蹊跷……” “胡说!”丁锦云怒道:“你听见这些话就应该立刻去掌他们的嘴!” 檀儿想说,悠悠众口,众口铄金,又岂是掌嘴能够堵得住的?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只能低头答应着:“是,奴婢记下了。” 丁锦云看着檀儿的神色,又看看门外期期艾艾的妃嫔们,咬着牙低声说道:“你抬眼看看外面,看看那些人——等国丧之后,她们便要迁出皇宫,要么去守皇陵,要么出家为大行皇帝诵经祈福。只有生育过皇子公主的人才能留在宫里养老。若我此时肚子里没有这块肉儿,你便要跟我一起去青灯古佛跟前度过余生了!我及笄之年进宫做了皇妃,进宫半年的时间就成了太妃……檀儿你说,若我不做点什么,对得起老天给我开的这个笑话吗?” 看着丁锦云脸上的泪水,檀儿既心疼又心慌,丁锦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来的,旁人不知道,身为贴身侍婢她是十分清楚的。这件事情若是被捅出来,那就是灭满门的大罪。可如今看丁锦云哭得这么伤心,檀儿更加没了主意,于是忙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并劝道:“娘娘心里苦,奴婢是知道的。只是……太医诊脉说龙胎两个多月,算算日子是娘娘在玉清观的日子……那些人背地里的话不堪入耳,奴婢真是怕呀!” “两个多月……胡太医说的乃是两三个月,怎么到了那些奴才的嘴里成了两个多月?”丁锦云皱眉问。 “奴婢也不知道这话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 丁锦云满不在乎地说:“不怕,如今大家都在忙大行皇帝的丧事,也没几个人会盯着咱们。过几日母亲进宫之后,本宫就去陛下灵前狠狠地哭一场,再晕过去一次,你叫胡太医再好好地给本宫诊脉,并确定一下产期。” 檀儿一想起有丁夫人进宫来照料此事,心里的担忧便去了一半儿,忙说:“是,把产期确定了,那些奴才们的嘴也就堵上了。” 第069章 被逼,反咬一口 紫芸拿了两套孝衣从外面进来,见忘忧正用热水在调一碗八宝杏仁茶,便问:“这个时候,你做这个给谁吃?” “太子在灵前守孝,按规矩是不能进食的。但他年纪尚小,本来就体弱,又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是不能饿着。这八宝杏仁茶用藕粉调制,又添加了花生碎,甜杏仁,葡萄干儿和枣花蜜调味,用茶盏装着悄悄地给他送去,多少也垫饥。”忘忧说着,用汤匙挑了一点试了试味道,想想赵祯喜欢吃甜的,又往里面加了一勺糖。 “这是咱们的孝衣,你快穿上吧。”紫芸拿了一套孝衣展开在忘忧的身上比量了一下,又叹道:“这寿宴的菜品已经准备了大半儿,如今倒好……嗳!”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说寿宴的事情?”忘忧把滚烫的八宝杏仁茶装到一个大号的盖碗儿里,用一个小食盒装了。方接了孝衣来穿上,又说:“我去给太子殿下送过去,若是孙公公有什么事情你帮我应一声。” “这个时候,他忙着发孝衣呢,自然没有什么事儿找你,你尽管放心的去。”紫芸说着,把自己的那身孝衣也穿在身上。 忘忧拎着小食盒一路往停灵的太极殿去,到了近前却并不进殿,只是寻了个认识的小太监,托他进去寻宋嬷嬷。小太监答应着进去,忘忧便往角落里躲了躲耐心的等着。忽听身后有人问了一句:“这不是……忘忧吗?” “夫人?”忘忧回头看见一身素服披麻戴孝的丁夫人,忙福身行礼,恭敬地说:“忘忧见过夫人,夫人安。”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手里拿的什么?”丁夫人问。 忘忧正要回答,便听见身后有人替她问了一句:“夫人什么时候关心起司膳房的差事了?” “臣妾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安康。”丁夫人忙行礼。 忘忧转身看见病歪歪的德妃扶着宫女舒兰走过来,也赶紧的跪在地上。 沈德妃不理会忘忧,只管走到丁夫人面前,问道:“丁夫人是来祭拜的还是来寻锦妃的?若是来祭拜的,就该赶紧进去磕头。若是来寻锦妃的,我好心跟你说一声,锦妃有孕,并不在灵堂跪着,这会儿功夫应该在后殿歇着呢。” “臣妾尚未祭拜,自然不能去后殿。多谢德妃娘娘提点,臣妾先去祭拜大行皇帝陛下。”丁夫人向德妃福了福身,又看了忘忧一眼方才离去。 “起来吧。”德妃看了一眼忘忧。 “谢娘娘替忘忧解围。”忘忧道谢之后,方起身。 “你这是拿的什么?”沈德妃问。 忘忧欠身回道:“回娘娘,这是给太子殿下的茶。” “怪不得太子一直明里暗里的帮你,你倒是个有良心的,这个时候想着给他送茶点来。” “多谢德妃娘娘夸奖,忘忧不敢当。” “奴才请德妃娘娘安。”宋嬷嬷急匆匆过来朝着朝着沈德妃深深一福。 舒兰朝宋嬷嬷笑了笑,扭头劝沈德妃:“娘娘,您吃药的时候到了。咱们可不能再耽搁了。” “一天到晚的催着吃药,真是烦死了。”沈德妃看了宋嬷嬷一眼,扶着舒兰的手臂缓缓离去。 “你怎么来了?”宋嬷嬷低声问忘忧,“沈德妃可有为难你?” “德妃娘娘倒是没有为难我,而且,若不是她,宰相夫人怕是没这么容易罢休呢。” “宰相夫人?是了,今日外命妇都进宫祭拜,她自然也会来的。” “刚进大殿去祭拜叩头了。”忘忧小声说。 宋嬷嬷接了小食盒低声叮嘱:“她既然来了,想必皇后娘娘会留她几日在锦妃身边照顾。这几日你不必亲自送过来了,免得遇到她又被她难为。殿下的茶食你只管料理好,我会派妥当的人去司膳房拿。” “多谢嬷嬷体贴。”忘忧福身告退。 皇族丧礼十分繁琐复杂,太子赵祯年幼,自幼体弱,许多事情也无法承担。刘皇后便请贤王夫妇多费心,外面又托付丁巍,如此,许多事情有人分担,皇后也有了空闲在灵堂里举哀。 忘忧听宋嬷嬷的话,每天只呆在司膳房里默默地做事,绝不各处走动。几天后她瞅了个空闲悄悄地出宫去翠墨斋见沐霖,才知道因为国丧之事,各部衙门都停了公务,顺天府衙也不例外。原本被顺天府拘押的宰相府家奴陈家平竟悄悄地死在了顺天府的牢狱之中。提及此事,沐霖沉声叹道:“陈家平一死,没人指证静氏,这件事情就彻底跟丁家断了关系。” “如此说来,我们忙了这么些日子,费了这么大的劲儿,都白折腾了?”忘忧生气地问。 “即便不是白折腾,也不是我们预期的样子了。还得从旁出着手去查。”沐霖无奈地说。 忘忧颓丧地说:“哪儿那么容易呢!我们查了一年多才查到这些,线索就这么一下子断了……再想查到什么,还不知道要几年呢。” 余先生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小声说:“公子,您要的饭菜。” 沐霖起身帮着余先生把食盒里的菜肴一样一样的端出来,又拿了筷子递给忘忧,劝道:“你也别这么悲观。来,吃点东西吧。” 忘忧接了筷子,看着桌上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心情也难以好转。 沐霖一百年给她夹菜一边劝说:“放心,过几天我便悄悄动身去找静氏的下落。她是丁张氏的陪嫁,丈夫也是有名有姓的人,要找他们也是极容易的。就算陈家平人死了,但他的供词还在,只要把静氏缉拿归案,就不怕从她的嘴里问不出东西来。这些日子宫中饮食清淡,我今儿特意叫余先生从珍味楼叫了这些好吃的,别皱着脸了,快吃。” 忘忧点了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花椒鱼片放进嘴里,然后频频点头,又竖起大拇指。 “沐霖兄?沐霖兄?余先生,沐霖兄呢?!”门帘之外传来沈熹年的声音。 忘忧纳闷地瞪着沐霖,沐霖笑着起身行至门口掀开门帘,说:“叫魂儿呢?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沈熹年兴奋地跑过来问:“忘忧来了吗——哟,你终于出来啦?如今想见你一面真难。” 忘忧嘴里咬着一块排骨没办法说话,只狐疑地看向沐霖。沐霖笑道:“他总是想见见你,几次进宫都找不到你,所以才跟我说哪天你出宫来这里一定要告诉他一声。这不——我才叫人送信给他,他就这么颠颠儿的跑过来了。” “你找我有事?”忘忧把排骨吐出来,含糊地问。 沈熹年在忘忧身边坐下来,笑嘻嘻地打量着她,说:“没事就不能找你了?我想你了,想看看你胖了还是瘦了,不行吗?” “你要干嘛?”忘忧警惕的往后躲了躲。 “熹年,你陪她在这儿吃着,我还有点事儿跟余先生说。”沐霖笑着按了按沈熹年的肩膀,起身出去了。 “好咧!你尽管去忙。”沈熹年虽然回着沐霖的话,但却笑嘻嘻地看着忘忧。 忘忧皱眉问:“你怎么了?” “我很好啊。”沈熹年笑道。 “你这么一味的傻笑做什么?我脸上有什么吗?”忘忧说着,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沈熹年拖着下巴眼不错见儿的看着忘忧,傻笑到:“我看见你高兴嘛。你好像瘦了些,但比之前更好看了。”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忘忧说着,伸手用手背贴了贴沈熹年的额头。 “嘿嘿。”沈熹年闭上眼睛,像一只被主人顺毛的猫儿。 “啧!”忘忧急忙收手,狠狠地瞪了沈熹年一眼,骂道:“病的不轻,赶紧的回家吃药去。” 沈熹年往前凑了凑,笑道:“有你在,什么病治不了?何必回家。” 忘忧盯着沈熹年半晌,方笑问:“你确定?” 沈熹年点了点头,一脸讨好地看着忘忧。 “那好吧,我就满足你。”忘忧说着,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右手转了转左手腕上的银镯,然后缓缓地抽出一根银针,在沈熹年面前晃了晃,“让我来给你针一针,你这痴呆的病症保准就好了。” “呃……”沈熹年赶紧的往后撤了一个凳子,讪笑道:“不敢有劳妹妹,我这病已经好了。” 忘忧收了银针笑道:“看来,我果然有神医的潜质。” “你这阵子都躲在哪里?我进宫几次都没见到你呢?”沈熹年伏在桌子上看着忘忧吃东西。 忘忧扁了扁嘴巴,不悦地说:“前几天我去太极殿,不巧遇到了丁夫人。我怕她再把我要去重华宫服侍锦妃娘娘,这几日便一直躲在司膳房里不敢出来。” “那些破事儿我都知道了。你躲着她们也是对的,那重华宫就是个是非地。” 忘忧心思一动,决定套一套沈熹年的话,因问:“哟,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你知道什么秘密不成?” “还有什么秘密?你知道什么?不许瞒着我!”沈熹年惊讶地直起了身子。 “我哪儿知道?”忘忧愣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转了话题:“我……你不是说重华宫乃是是非之地吗?若没有秘密,又如何能说什么是非之地?” “一个怀孕的皇妃居住的地方还不是是非之地?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点事儿都不懂你怎么在宫中混呀?真是个笨丫头!看来我还是得想办法早日把你从那种地方弄出来。”沈熹年无奈的摇头叹息。 忘忧斜了沈熹年一个白眼,心想我还真是高估了这家伙。 尽管心里有许多烦恼事,但有沈熹年这家伙在跟前插科打诨,也叫人烦恼不起来。外面跟余先生对账的沐霖听见内间偶尔传来的笑声,也忍不住唇角上扬。 世间最亲最近的人能够过得平安喜乐便是最大的幸福,沐霖此生唯有两愿,一愿妹妹平安无忧度余生,二愿家仇得报,泉下亲人灵魂得安宁。 “公子,这是按照您的意思在扬州北郊买下的一块水田。”余先生把一份地契送到沐霖面前,小声说:“这三百亩地土壤肥沃,地产颇丰,是一块难得的好田。地契上写的是姑娘的名讳,您收着吧。” 沐霖的指尖在忘忧的名字上拂过,低声叹道:“这是用她的积蓄买的地,自然要落在她的名下。我这个兄长无能,也不能给她积攒多少嫁妆。” “只是有一点在下不懂——若论田产,还是这汴京郊外的更方便管理,而且,扬州多富商,这地的价格竟比京郊还贵。不知道公子为何非要舍近求远?” “忘忧的性格不适合在这权势之中斡旋,我希望她能早日脱离这座牢笼,去江南温润之地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所以就选了扬州这块地。” “公子是真的疼爱姑娘,为她这般打算。只是如今她身在宫中,想要脱身可不容易。” 沐霖笑了笑,说:“无妨,如今太子即将继位为帝,即便不能即刻亲政,但一个放一个小宫女出宫的事情他还是能做主的。等过些时日,外面的事情料理清楚了,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求他给忘忧自由之身。” “公子就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以您的才华不应该只屈居一个军医之位啊。” 沐霖把地契折叠起来放进怀里,淡然笑道:“我的事情不用着急,以后再说吧。” 忘忧不敢在外面多待,吃完饭之后跟沐霖说了些闲话便要回宫去,沈熹年说:“我刚好也要进宫,送你回去吧。免得有人找你的麻烦。” “你送我,才有麻烦。”忘忧摇头拒绝。 沈熹年忙直眉瞪眼的向沐霖求助。沐霖轻笑道:“让他送你吧,他是沈德妃的侄子,这个身份好使。” 忘忧扫了沈熹年一眼,勉强点了点头。 “走吧。”沈熹年接过余先生手里的包袱,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马车送忘忧和沈熹年至宫门外,二人下车后沈熹年带着忘忧往里面走,门口的太监盘查了包袱里的东西,见都是些坊间小玩意儿,并无不妥,也没有为难。沈熹年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丢过去,拎着包袱送忘忧往司膳房的方向去。 “好啦,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既然进宫了,还是去未央宫看看德妃娘娘吧,这几日她每天都去灵前举哀,身体越发的不好呢。” “也行。你自己小心点。”沈熹年把包袱递给忘忧,看着她走远之后方去未央宫。 忘忧回到司膳房,见了紫芸后把包袱打开,兴冲冲的把沐霖买的一些坊间小吃以及女孩子喜欢的流苏荷包银饰簪环等小玩意一并都拿给紫芸。又说:“这是沐公子送的,我们两个都有份儿。” 紫芸看见这些烟火气十足的东西也很高兴,叹道:“怎么你回回出去都能遇到沐公子?他该不会喜欢你吧?” “他看我,就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怎可能喜欢我呢?”忘忧笑着搂住紫芸,亲昵的说:“姐姐,你是喜欢他的吧?” 紫芸捏着手里的一个如意荷包低声叹道:“我喜欢有什么用?我是太子的人,一切都要听从太子的安排。” “姐姐年纪也不小了,等过了国丧,我替你去求太子殿下,把你放出去跟沐公子可好?” “哎呀,你别胡说。”紫芸顿时羞红了脸。 忘忧拂了一下紫芸的脸颊,笑道:“姐姐脸都红了,可见春心动了。” “你又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紫芸说着,把手伸到忘忧的腋下挠她的痒。 两个人正在笑闹之际,忽听门外有人喊了一声:“忘忧姑娘可在?” 紫芸忙收住笑,瞪了忘忧一眼,方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问外边:“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回了一句:“重华宫锦妃娘娘传忘忧姑娘过去说话。” “啊?”忘忧的脸立刻垮了。 紫芸走到门口掀起门帘,对外面的人说:“娘娘要是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叫孙公公去吩咐便是了,忘忧这两天染了风寒,锦妃娘娘怀着龙胎身子娇贵,若是被她过了病气可就不好了。” 门外的小太监躬身说道:“咱们是只管传话的,姐姐就别为难了。请忘忧姑娘跟咱们走一趟吧。” 忘忧已经整理了仪容走出来,说:“既然是娘娘传唤,哪有不去的道理?走吧。” “忘忧!你见到娘娘一定要小心回话。”紫芸担心的拉住忘忧,低声说:“我这就想办法告诉太子殿下。” 忘忧皱眉摇头,低声说:“你缓缓地说,别让他冲动。” “知道。”紫芸又看了一眼那小太监,“你一切小心。” 忘忧按了按紫芸的手,方跟那下太监离去。 丁锦云怀有身孕又逢着国丧,刘皇后怕人多事多照顾不周,索性留了丁夫人在重华宫照顾。有自己的亲娘陪伴照顾,丁锦云着实过了几天舒服的日子。檀儿也似得了解救一样,心思也沉稳了不少。 忘忧跟着小太监进来的时候檀儿刚好要送点心进去,看见忘忧心中有些惊讶,忙站住脚步等了她一下,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娘娘派人来传唤我,自然得过来请安。”忘忧低声说。 檀儿小声叮嘱:“如今夫人在呢,你的确也该过来请个安。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且把那小性子收一收,别顶撞了夫人和娘娘,你自己现成的吃亏。” “多谢姐姐。”忘忧欠了欠身,随着檀儿一起进了丁锦云平日起坐的隔间。 “娘娘,夫人,忘忧来了。”檀儿先回了一声,方把手里的点心送到丁锦云手边的小桌上。 丁锦云眼神凉薄地扫了忘忧一下,冷笑道:“如今你是攀上太子这根高枝儿了,本宫要见你,还得派人专门去请。架子大得很呐!” “奴婢不敢。”忘忧躬身回道:“奴婢不敢来重华宫给娘娘和夫人请安,是因自知娘娘不喜欢奴婢,怕娘娘看见奴婢就生气。娘娘生气若动了胎气,那便是奴婢的死罪了。” 丁锦云被堵得没话说,只把手里的桂圆壳狠狠地丢进痰盂里,啐道:“你倒是乖觉!” 忘忧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弓着身子没有应声。 丁夫人轻笑道:“忘忧啊,许多日子不见,你果然是长进了不少。跟主子顶嘴的时候也一套一套的。” 忘忧回道:“奴婢不敢,奴婢一心为了娘娘以及龙胎的安好着想,还请夫人明鉴。” “嗯,你做事周到,这个我早就知道。不然也不会特意让你跟着娘娘进宫来服侍。只是,这阴差阳错的你被调去了司膳房,娘娘身边少了你这样一个伶俐可靠的人,我怎么放心呢?”丁夫人温和地叹了口气。 “夫人抬举奴婢了。奴婢行事莽撞,不知分寸。能得夫人青睐也不过是有点厨艺而已,现而今虽然在司膳房当差,但只要娘娘一声吩咐,奴婢自然还是做好了急急地送来重华宫。再者,如今娘娘身边有夫人照顾着,自然是万千妥帖的。” 丁夫人轻笑道:“瞧瞧!果然是这皇宫大内调教人,你如今这张嘴利索的可以去说书了。” “奴婢造次了,请娘娘和夫人恕罪。”忘忧再次躬下身,心想救兵再不来,自己这腰就要断了。 “好啦,你也不必拘礼了。”丁夫人说着,拿了一块点心咬了半口,皱眉说:“刚才娘娘跟我说,还是喜欢你做的点心。清甜不腻,总有各式花香。” “如今逢着国丧,司膳房的人也要为大行皇帝举哀,所以日常做的糕点少了许多花样。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回头每日做给娘娘送来。” 丁锦云冷笑道:“既然是这样,本宫还是要跟皇后娘娘说一声的好。没得叫人觉得咱们重华宫无视宫规,胡乱给司膳房要东要西的。” “多谢娘娘体恤。”忘忧心里越发着急,心想这救兵什么时候来呀? “忘忧,其实这次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在司膳房当差可还好?比重华宫的差事繁重不少吧?好歹你也是咱们府里出来的人,我也不忍心看你辛苦,要不你再回……”丁夫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奴才奉皇后娘娘的话来问一句,司膳房的忘忧姑娘在这儿呢吗?” 丁夫人登时拉下脸来,皱眉问:“这是谁敢在这重华宫大呼小叫,怎么如此没规矩?!” 门帘一响,袁嬷嬷急匆匆的进来,她先朝着锦妃福身一礼,匆匆撂下一句话说皇后娘娘那边有急事找忘忧,便拉着忘忧就走。 “嗳——等下!”丁锦云本就不喜欢袁妈妈,此时见她这般无礼,登时大怒,一拍桌子起身叱问:“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锦妃娘娘恕罪!太子殿下在大行皇帝灵前晕倒了,皇后娘娘查问原因之后叫忘忧姑娘过去呢。老奴失礼,但您若是生气,也等老奴办完了这趟差事再回来领罪吧。”袁妈妈说完,拉着忘忧急急匆匆的走了,根本没给丁锦云说话的机会。 忘忧被袁妈妈拉着胳膊一路急匆匆的出了重华宫,方问:“嬷嬷你编个什么理由不行,怎么能说太子殿下晕倒了呢?” 袁妈妈急得跺脚:“哎呦喂我的姑娘!我可是活得不耐烦了?哪儿敢编排这样的理由?快跟我走吧,太子殿下是真的晕倒了!” “什么?!”忘忧顿时慌了神,焦急地问:“太子殿下晕倒了怎么不传太医?却让您老巴巴的跑来找我?” 袁妈妈回头看了一眼重华宫的大门,大声责备道:“那是因为太医说太子殿下身体悲伤过度身体虚弱又一天没进食了,所以才会晕倒。宋嬷嬷说国丧期间都是你每日给太子殿下调两碗杏仁茶来充饥的,今日的茶到现在还没送到,所以皇后娘娘才叫你赶紧的去一趟。” “那……那快走吧!”忘忧心想每日都是宋嬷嬷派人来取杏仁茶,怎么忽然变了说法? 重华宫里悄悄跟出来打探情况的小太监听了袁妈妈的话,立刻一溜儿胭跑回去回话。 丁夫人听说之后也沉不住气了,皱眉说:“怎么会这么巧?咱们刚把她叫来说了这几句话,太子就因为茶食未到而晕倒了?” “赵祯对忘忧极为上心,当日为了这小贱人还打了本宫,这一巴掌到现在还没还给他呢!”丁锦云愤愤地说道。 “好了!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能轻易动气!”丁夫人心里默默地琢磨着太子晕倒的事情,总觉得不可思议,于是起身说道:“他们在这里找到忘忧,足见忘忧跟东宫的关系是何等亲密。此事咱们是不能躲的,你且去床榻上歪着,我去瞧瞧太子。” 丁锦云忙说:“母亲,我与你同去。” “不,你不能去。你身体不舒服正在榻上躺着,不能随意走动。”丁夫人说着,又看了旁边的翡翠一眼,“你们好生服侍娘娘,我去去就来。” 丁夫人叫了一个小太监带路,出了重华宫往太极殿去。 赵祯的确是饿得难受,这几日都没好好地吃饭睡觉,不分白天黑夜都要跪在灵前举哀烧纸,让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何吃得住?疲累自然是很疲累,但还没有累到昏迷的程度。宋嬷嬷把重华宫叫走忘忧的事情悄悄说给他后,他的心里便闪出一个计策,可以一劳永逸地把忘忧弄到自己身边来。于是他跪着跪着便晕倒了。 当然这样的办法很丢人,他是不会承认的。所以假装晕倒这件事情他是绝口不认的。 太子于灵前晕倒,急坏了皇后大臣等所有人。刘皇后一边让赵承泓把赵祯抱到偏殿的榻上,一边急召太医来诊脉。然而太医诊脉后说太子除了身体虚弱之外并无大碍,应该是这几日悲伤过度不思饮食引起的。 刘皇后一听这话立刻问宋嬷嬷:“怎么回事?!” 宋嬷嬷忙回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一直缅怀大行皇帝陛下,说自己并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本分。所以为表孝心,这几日都守着孝不肯吃东西。老奴怕他身子受不住,就让司膳房的忘忧每日做一碗八宝杏仁茶送过来劝殿下吃下。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杏仁茶到现在还没送到,所以殿下的身体才撑不住,晕倒了。” “胡闹!”刘皇后皱眉责备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损之则是大不孝。你如此这般,你的父皇在天有灵还不知道多生气呢!你当是尽孝,实则是不孝!司膳房的人也是该死,既然知道太子每日只吃这一晚杏仁茶,为何不按时送到?!” “母后……”太子虚弱的喊了一声,并朝着皇后伸了伸手。 “太子!”刘皇后忙坐在榻前握住赵祯的手,关切地问:“你此时觉得如何?” “儿臣无事,请母后不要责罚闪闪放的人。”赵祯说着,看了宋嬷嬷一眼。 “太子的身体干系到国本,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来是太子孝心太重,二来便是你们这些人照顾不周!若太子今日有什么闪失,你们都得去死!”刘皇后怒斥宋嬷嬷等人。 宋嬷嬷立刻跪在地上请罪,并说:“求娘娘明鉴,奴才打发去司膳房取杏仁茶的人回来说,忘忧被重华殿叫去问话,所以才耽误了太子的茶食。然而太子殿下只喜欢吃忘忧调制的杏仁茶,旁的东西难以入口,奴才派去的人实在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真是可笑至极!”刘皇后生气的一甩袖子,责问:“是什么事情让一个司膳房的宫女连太子都不管?” “锦妃娘娘有孕在身,忘忧曾经是她的贴身宫女。而且宰相夫人也在重华殿,想要忘忧这个旧仆去问话,忘忧自然不敢违抗。” 刘皇后听了这话更加气愤,指着宋嬷嬷骂道:“你是贤王府的人,跟在太子身边十多年。皇宫里的规矩没有人比你更懂,如今这种话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也真是笑话!” “皇后娘娘恕罪!”忘忧在外面喊了一声,急急匆匆的跑进来跪在地上。 “混账东西!谁准你就这么闯进来的?”刘皇后旁边的福音怒声骂道。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宫女忘忧吧?”刘皇后低头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娇小宫女。 忘忧伏在地上,不卑不亢的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忘忧随锦妃娘娘进宫,之后因冲撞了娘娘而被娘娘罚去了浣衣局当差。二月里,因司膳房要准备陛下的寿宴,把奴婢从浣衣局调到司膳房,如今司膳房掌事公公张福海让奴婢专门负责太子殿下的膳食。今日是忘忧被宰相丁夫人传唤,不得已耽误了太子殿下的茶食,是忘忧失职,请皇后娘娘降罪。” “既然在司膳房当差,专门负责太子的膳食,就应该先做好分内之事再去见旧主。既然已经入宫,而且已经离了重华殿,你应当先是司膳房的宫女,再是宰相府的旧仆。然而你分内之事没有做好就急匆匆的去见旧主,以致太子在灵堂虚弱昏厥,的确该死!”刘皇后生气地说道。 “皇后娘娘明鉴。并非奴婢玩忽职守,实在是有不得已的隐情。还请皇后娘娘听奴婢一言。” “办不好差事你还有理了?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隐情?” “因为宰相夫人手里攥着我奶娘一家人的性命,我不得不听她的摆布。”忘忧大声说道。 “什么?”刘皇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奴婢原本良家子,因病失忆后背暮云观慧慈道长收留。之后慧慈道长把奴婢托付给宰相夫人,成为宰相府的家仆。当日锦妃娘娘入宫,宰相夫人为了让奴婢跟随娘娘入宫便一手制造了一起冤案,把奴婢昔日的奶娘何妈妈的儿子安上了一桩人命官司,由此把何家四口人都落了地方牢狱。这件案情已经查清何家是被冤枉的,此事若皇后娘娘不信,可询问刘少奢公子。因为她手里攥着忘忧最在乎的人,所以她传唤奴婢,奴婢根本不敢怠慢,只好先去重华殿。奴婢失职,另太子身体抱恙,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责罚。”忘忧说完,以额触地,匍匐在地上不再多说。 赵祯靠在枕上,有气无力的叹道:“母后,这便是我朝一品诰命宰相夫人做的事情,若非儿臣让表兄亲自查证过,打死也是不敢相信的。” 刘皇后脸色黑的如锅底一般,冷声说道:“这件事情,本宫会亲自过问。至于你的罪责,待本宫问清楚你所说的事情之后自再多定夺。现在,你立刻去给太子弄些吃的送到东宫,若太子的身体再有什么闪失,本宫即刻要了你的性命。” “是。奴婢这就去。”忘忧忙磕了个头,起身匆匆出门,跟刚赶过来的丁夫人差点撞个满怀。 丁夫人在忘忧揭发她的那一刻就到了,她完全没想到忘忧会这般狗急跳墙,但几个转念之间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她没有傻到直接进去请罪,因为那样冲去皇后面前辩解不但有失风度,而且会让皇后觉得她急于脱罪,这等于承认了忘忧的话。所以她乖乖地站在门外等着皇后传唤。 第070章 转职,入住东宫 忘忧遇见丁夫人也只是愣了一下,根本来不及多想。她知道皇后没有当场处置自己,自己这条命就是保住了,至于这件事情后续如何自有赵祯在这里斡旋,再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得了的。她现在急需做的是赶紧的给赵祯弄点吃的,刚刚忘忧看见他脸色惨白气色虚弱的样子心里就来气,有些事情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何必动真格的。 太极殿是停放大行皇帝棺樽的地方,不许见烟火,别的宫室里的东西又怕不洁净。袁嬷嬷带着忘忧急匆匆回东宫,忘忧便在东宫的小厨房里给赵祯蒸一点蛋羹甜酪和糕点等好克化的东西。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一碗配着牛乳的蒸蛋便做好了,调一点细盐,玫瑰香醋和麻油,闻上去清香可口。 “太子殿下已经回来了,快送过去吧。”袁妈妈帮着把蒸蛋放到小食盒里。 “好,那小砂锅的火劳烦嬷嬷看着点,别沸了。”忘忧拎着小食盒急匆匆地给赵祯送过去。 赵祯已经回了东宫,此时正靠在他日常起居的榻上闭目养神。忘忧轻手轻脚的进来,跪坐在小方案跟前,低声劝道:“太子,先吃点东西吧。” “嗯。”赵祯应了一声,并没有动。 “太子?”忘忧心想你一动不动,难道等人来喂你不成? “聒噪。”赵祯不满地皱了皱眉头。 忘忧见状,知道这位爷是不会自己过来吃东西了,于是端起碗来膝行几步至赵祯跟前,用汤匙舀了蒸蛋小声说:“殿下,请张嘴。” “啊。”赵祯闭着眼睛张开了嘴。 忘忧仔细的把蒸蛋喂进赵祯的嘴里,看他犹豫了一下咽下去,方问:“不好吃?” “民间有句话说饿了吃糠甜似蜜。”赵祯说完,又张开嘴等着喂。 忘忧扁了扁嘴巴继续喂他,并小声嘟囔:“这若是糠,那百姓们可有福了。” 赵祯也不答话,只靠在榻上眯着眼睛舒舒服服的吃了一碗蒸蛋。忘忧把碗放回去,又拿了帕子给他擦拭着嘴角,又问:“太子殿下还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奴婢这就去给您做。” “我又不是猪,这刚撂下饭碗又问吃什么,你就不怕我吐出来吗?” “你……”忘忧心想怎么吃饱了脾气还这么坏? 赵祯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忘忧纠结的小模样,暗暗地藏着笑,问:“你就不担心母后怎么处置你吗?” 忘忧轻笑道:“有太子殿下护着我,我自然不怕的。如今太子殿下可是皇后娘娘的眼珠子呢。” 赵祯满意的笑了笑,又说:“等父皇的丧礼办完,就是我的登基大典了。你说,你想要什么,到时候我全都满足你。” 忘忧惊讶地看着赵祯笑而不语。 赵祯被看得有些端不住,掩饰地咳嗽了两声,问:“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忘忧摇着头低声叹道:“太子殿下刚才那话说的,颇有做昏君的潜质。这若是让皇后娘娘听见了,只怕要立刻杖毙了奴婢。” “你……”赵祯生气的瞪了忘忧一眼,转身向里,一甩袖子说道:“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那请太子安睡,奴婢告退了。”忘忧说着,便要起身下榻。 赵祯又忽然转过身来,一把拉住忘忧的手腕,低声说:“不许走!” “您要休息,留我在这里做什么?”忘忧纳闷地问。 “这屋里好像有小虫子,你给我看着点。若本太子被叮咬一下,就打你一板子。”赵祯说着,又转向里抱着枕头睡去。 “这……”春暖花开的时节,屋里哪有什么小虫子?忘忧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这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些?动不动就耍孩子脾气,难道坐上龙椅也这个样子吗? 宋嬷嬷悄悄地进来瞧了一眼,见赵祯身上搭着一床薄被在榻上睡着,忘忧在榻席的另一边倚着靠枕打盹儿,便放心的出去寻袁妈妈。 袁妈妈正在盯着砂锅里炖的海带鸽子汤,看见宋嬷嬷,忙问:“姐姐怎么来这里了?太子殿下跟前可有人伺候?” “殿下睡着了,忘忧在里面守着呢。”宋嬷嬷说着,在一个木墩上坐了下来。 “这阵子姐姐也是辛苦得很。快喝口茶吧。”袁妈妈递过来一碗红枣枸杞茶。 宋嬷嬷喝了口茶,方叹道:“你也真是的,让你去把忘忧叫来,你路上跟她说了什么?她居然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告那丁夫人的状。也亏了皇后娘娘不是个暴脾气,否则她那小命儿还留得住吗?” “姐姐可错怪我了,我叫着她一路跑过来,哪里来得及跟她说那些话?” “不是你说的?那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宋嬷嬷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这小丫头……真是不知道该说她莽撞好还是主意大!这若是换做皇后娘娘年轻时的脾气,怕她这会儿尸骨都凉了!” 袁妈妈叹道:“她也是没办法了。我去重华殿的时候,丁夫人正数落她呢!这小丫头也是可怜,就这么转来转去的,连个安心的地儿都没有。” 宋嬷嬷轻笑道:“这回她可以安心了。皇后娘娘发了话,让她以后就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只负责太子殿下的茶食。” 袁妈妈也笑了:“哟,这可是个好主意,也省了咱们的人每天去司膳房跑了。主要是咱们太子殿下舒心高兴,也省的每天费尽心思去为她打算。” “就是这话。咱们这边可靠的人本来就不多,一些事情也是吃力。再者,有她在太子身边,太子的身体也能好好地调理,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若调养不好,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呢。” “若忘忧无事,那么丁夫人怕是有麻烦了?”袁妈妈悄声问。 宋嬷嬷摇头叹道:“朝中政事还要仰仗宰相大人,皇后娘娘还能真把她怎么样?不过是个敷衍罢了。” 守在赵祯身边,等他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醒来,又把砂锅里煨着的海带鸽子汤端来给他吃了半碗。赵祯方问宋嬷嬷丁锦云那边有什么消息。忘忧一听这话,立刻竖起耳朵来听。 “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只说外命妇在宫中不宜久住,让丁夫人明日便出宫去,另挑了自己身边用了十来年的玉琴过去照顾锦妃娘娘的龙胎。另外,又把忘忧姑娘调拨来东宫,专门伺候太子殿下的茶食。” “把我调来东宫了?”忘忧惊讶的问。 宋嬷嬷笑道:“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的护着你,皇后娘娘慧眼,只怕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太子自己绷着不说,皇后娘娘就只看着。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子不说,皇后娘娘便替太子做主了。” “其实司膳房也是个不错的所在,孙福海也从不敢为难我。”忘忧心里高兴,眼角眉梢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赵祯不悦地斜了她一眼,哼道:“真是个没良心的!” 忘忧又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嘛——只是司膳房要应付整个后宫的差事,锦妃娘娘现在怀着身孕,免不了要跟她打交道。所以,还是太子殿下的东宫更好。” 赵祯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唇角,又问宋嬷嬷:“她住的屋子安排了吗?” “老奴叫人把东偏殿收拾了一下,但还是要看殿下的意思。”宋嬷嬷回道。 赵祯看了看忘忧,见她唇角带笑,一脸的轻松惬意,便一心要逗她不让她如意,便说:“这些年来,夜里都是嬷嬷守着我,说起来真是辛苦。嬷嬷白日里事多,晚上也要好好地休息,以后就让她在忘忧在寝殿值夜吧。” “值夜?”忘忧的如意算盘没打好,一时有些懵了。 赵祯轻轻地挑了挑眉稍,反问:“怎么?我费尽心思把你弄来东宫,难道你就不应该感念本太子的恩情吗?” 忘忧忙欠身答应:“是,奴婢感念太子殿下的无上恩情,心甘情愿为您值夜。” “那就好。”赵祯说着,又朝宋嬷嬷挑了挑下巴,“这就安排人去司膳房把紫芸也调过来吧,记得把她的东西一件不落的收拾过来。” 宋嬷嬷笑道:“老奴已经安排人去了,这会儿功夫也该回来了。” 说话功夫紫芸果然跟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喜滋滋的上前给赵祯磕头谢恩,又对忘忧说:“你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 “你就随着宋嬷嬷起居吧,忘忧日常用的东西都拿到我寝殿外间的碧纱橱里,不常用的也放到嬷嬷那边去。”赵祯又扭头对宋嬷嬷说:“如今国丧期间,她们之前的衣裳也穿着不合适了,你悄悄地找两个针线好的人裁制两身素色衣裳。” 宋嬷嬷应道:“殿下放心,这些事情奴才都会料理清楚的。这会儿该去灵前烧黄昏纸了,您洗把脸就过去吧。然后再去坤德殿走一圈儿,让皇后娘娘放心。” “好,走吧。”赵祯起身后又吩咐忘忧:“你就不要去了,留下来好好收拾一下。晚上我想吃野菜馅儿的素包,上次在贤王府你做的那种。” “是。”忘忧嘴上虽然答应,但心里却犹豫着这皇宫之内上哪儿寻野菜去啊? 赵祯洗了把脸便带着宋嬷嬷匆匆离去。 紫芸这才拉着忘忧开心地说:“咱们终于来东宫当差啦!以后有太子殿下这棵大树,咱们俩可以睡个安稳觉,过个舒心的日子了。” 忘忧扁了扁嘴巴,小声说道:“太子殿下用不了多久就是皇帝陛下了!伴君如伴虎,咱们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当差,可不能马虎了。” 紫芸悄声笑道:“话虽这么说,但太子殿下待你与众不同,我也沾了你的光,终究是得了护佑的。” “好啦,没工夫说闲话了,赶紧的!”忘忧拉了紫芸去收拾东西,又去小厨房预备晚饭。 赵祯先去太极殿给大行皇帝烧过黄昏纸,然后又去坤德殿昏定,然而进了坤德殿的大门却见一个脸生的太监站在廊檐下,因问:“谁来了?” 坤德殿的一个小宫女近前回道:“回太子殿下,锦妃娘娘的母亲丁夫人在里面跟皇后娘娘说话儿呢。”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赵祯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是太子来了吗?”殿内传来皇后的声音。 赵祯应道:“母后,儿臣已经好了许多,特意过来给您请个安,让您放心。”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是。”赵祯应了一声进门去。 丁夫人早早已经起身,见了太子忙行跪拜大礼。赵祯先给刘皇后行礼请安之后,方对丁夫人说:“夫人起来吧。” “臣妾今日行事莽撞,差点害了太子殿下,臣妾心中惶恐,在此给太子殿下赔罪了。”丁夫人跪在地上继续说。 赵祯端着太子的仪容很是谦和的抬了抬手,说:“夫人言重了,您也是为了锦妃娘娘腹中的龙胎着想。想来父皇在天有灵也会十分眷顾这个尚未谋面的孩儿的。况且本太子并没什么不妥,不过是虚惊一场罢了。夫人请起吧。” “太子殿下宽宏仁慈,是臣妇的福气,更是我朝万千臣民的福气啊!”丁夫人又磕了个头,方缓缓起身,又向刘皇后说:“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说话儿,臣妾就先告退了。” “你去吧。锦妃那里尽管放心,本宫会用心照拂的。”刘皇后微微地笑了笑,看着丁夫人退下之后,方朝赵祯招了招手,说:“坐过来,让母后看看你的脸色。” 赵祯应声上前坐在刘皇后身边,刘皇后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赵祯的脸色,满意的点头,又叹道:“嗯,这会儿看上去还好。之前你忽然晕倒,可把为娘吓坏了!你父皇刚走,咱们孤儿寡母的正没了依靠,你若再有个什么,本宫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呢!” “母后放心,儿子没事的。不信您看……”赵祯说着,站起身来在皇后面前转了个圈儿。 “好了好了!”刘皇后拉了赵祯在自己身边坐下,又叹道:“那个忘忧,你喜欢就把她留在身边吧。为了这么个小丫头,你做了多少糊涂事了?居然还跟锦妃动手,你真是……本宫平时对你的教诲都忘了?” “母亲的教诲儿臣不敢忘。只是儿臣也看不惯锦妃的霸道不讲理,宫女也是人,动不动就打,闹的后宫吵吵嚷嚷鸡犬不宁的。何况当时父皇还在病中,她都不知道积德积福,实在不像是丁大人的嫡生女儿。有失我朝礼仪之邦的风范。” “好啦!知道你不喜欢她,我也就放心了。你又何必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母亲难道没听见宫中的流言吗?”赵祯眨着眼睛问。 刘皇后立刻变了脸色,低声斥道:“什么流言?你父皇尸骨未寒,不许胡说八道!” 赵祯立刻闭上了嘴巴。刘皇后见他乖巧,又叹道:“等你父皇的棺樽入了皇陵,就要操办你登基的大事了。你有什么打算?” “儿臣能有什么打算?一切都听母后安排。” “你如今还小,还是以学业为主。前朝政事有你贤王叔和丁巍等几个老臣操持着,本宫也算放心。今儿你四哥来见本宫,说收到家书,吴王已经在弥留之中,他要立刻赶回封地去。原本还以为他能给你做个帮手,如今看来也是不能了——若吴王离世,赵承渊继承王位,就该留在封地,不能回京了。” 赵祯想了想,方说:“四哥从小在京中长大,人品性情都是信得过的。即便是继承了王位也可调回京中任职,民间不也说,打虎亲兄弟么?四哥自幼在宫中读书,深受母后恩眷照顾,心中应该也是感恩的。如今父皇驾崩,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母后又何必拘泥于一些陈规?” “太子果然是长大了,学会考量这些事情了。很好,本宫很欣慰。”刘皇后笑着摸了摸赵祯的肩膀,其实她心中所想自然跟赵祯不同,之前她多少有些防着赵承渊,是因为赵承渊身上流着沈家的血,沈德妃又把娘家侄女嫁给他亲上加亲,他自然跟未央宫亲近了些。如今皇帝已经驾崩,赵祯即将继位。而自己作为太后自然会手握朝政大权,也更需要有新的势力来制衡贤王,老臣甚至是眼前的太子。所以算来算去都觉得赵承渊可用。 “母后劳累了一日,想必身上也乏透了。三日后父皇的棺樽送往皇陵的事情还要母后操心,时候不早了,儿子就不在此叨扰母后了。还请母后早些休息,保重凤体。” “本宫的身体还好,倒是你,一定要好好地用饭,不要学那些书生的迂腐之气。”刘皇后满意的笑了笑,又说,“你去吧,本宫还要看一会儿奏折。” “儿臣告退。”赵祯起身,向刘皇后躬身行礼后离去。 除了坤德殿,赵祯跟宋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说话。回到东宫之后,宋嬷嬷把随行的人都打发出去后,方一边给赵祯换衣服一边说:“皇后娘娘训斥了丁夫人,说她不该为了这样的小事耍手腕,还把把柄递到旁人手里,让她今日这样难堪。丁夫人没敢多说,也没把忘忧和林家的事情告诉皇后,只说顺天府的人在查吴泰的案子。” 赵祯冷声说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吴泰的案子真的跟皇后有关。” “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是殿下在背后调查这件案子,恐怕会……”宋嬷嬷一脸担心,欲言又止。 “早晚都会知道的。大不了也就是一顿训斥而已,难不成她还能废了我?” 忘忧拎着食盒进来刚好听见最后一句话,忙问:“怎么了?是因为我跟皇后娘娘闹别扭了?” “没有的事儿。你别多心。”赵祯走到桌前坐下,又问:“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倒是饿了。” “自然是殿下钦点的野菜素馅儿的包子,奴婢岂敢不听吩咐?”忘忧说着,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后,果然端出一叠六个白白圆圆的小蒸包。 “哦?我尝尝。”赵祯伸手捏了一个送到嘴里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并不熟悉,但却也美味,因问:“这不是上次的野菜啊?” “这皇宫大内,哪儿找得到野菜呢?”忘忧无奈的叹道。 “那这是什么?”赵祯指着包子里绿油油地菜末问。 “御花园的泉水边有一从紫苏刚刚抽出了嫩叶,我急急匆匆的去采了一些来。” “紫苏?”赵祯笑看着忘忧,眼神别有深意。 “紫苏,也叫白苏,是一种田间水边常见的大叶植株,南地多用来调味,叶子可入药,有解表散寒,行气和胃的功效。全株可用。我今儿是采了些嫩叶用热水滚过,剁碎了做的馅儿。殿下若是觉得味道还可以,接下来我可以用它来做汤,做菜,只要您喜欢吃,怎么样都行。” “嗯,这紫苏的味道很是不错,我喜欢——吃。”赵祯说着,把剩下的半个包子一口塞进嘴里。 看着他幼稚的表情,忘忧无奈的摇摇头,又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拿出一盘粉紫色的玫瑰花卷,说:“殿下也尝尝这个。” “这又是什么?颜色倒是好看的很。” “这个是用紫苏汁水和面,用玫瑰蜜酱调味做的花卷儿,请太子殿下品鉴一下,若是合口味,小厨房还有不少,殿下可以做早点吃。” 赵祯拿了一个咬了一口,果然松软清甜,还有玫瑰的香味,于是对宋嬷嬷说:“母后喜欢玫瑰,你叫人装一些送到坤德殿去。就说是忘忧专门做了感谢她不问罪的恩典。” “好,奴才这就去。”宋嬷嬷答应着下去。 忘忧又问:“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皇后娘娘是不是因为我而难为你了?” 赵祯淡然笑笑,说:“你真的想多了。” “您先吃着,奴婢去给您拿汤。”忘忧翻了个白眼出去了。 当晚,忘忧看着赵祯躺去床上睡下,便把近前的烛火熄了,只留着一盏油灯放在远处的角落里。自己又抱着铺盖过来,想着在赵祯的床榻跟前打个地铺。 “你在做什么?”赵祯忽然坐起来,看着地上未铺开的被子,皱起了眉头。 “我睡觉沉,就在这里打个地铺吧,否则你夜里叫人我听不见。” 赵祯生气的问:“谁叫你打地铺的?这黑金石地面即便是三伏天都是冰凉的,你睡在上面是嫌自己命长吗?” “那既然要值夜,就得睡在你附近啊。”忘忧心想你当我愿意睡地上啊? “上来。”赵祯往里面挪了挪。 “啊?”忘忧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上来!”赵祯没好气的说。 “这可不行。”忘忧忙摇头,心想这成何体统啊? “怎么不行?别废话!时候不早了,赶紧的睡了。明儿还得早起呢!” “这……不合适啊。”忘忧抱着被子为难的说。 赵祯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今儿皇后娘娘金口玉言把你调进了东宫,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我让你睡在哪里你就得睡在哪里,我说合适就合适。废什么话呢?” 忘忧见赵祯真的急了,怕他嚷起来让外面的人听见更加不好,于是忙把自己的被子丢到床上,然后顺势爬上了床,说:“好了好了,你别吵了。快睡吧。” 赵祯哼了一声,又把自己的枕头往里推了推,方面向里躺下。忘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蜷缩在床角躺好,但却睁着眼睛不敢睡。 幸亏这床极大,像忘忧这样的身量,足够睡四五个人的。忘忧抱着被子缩在床角,跟身后的赵祯隔着半个床的距离,完全搭不着边儿。油灯的灯光很是昏暗,几乎透不过帐幔。忘忧缓缓地回头,只看得清赵祯的一个人影,连他是侧卧还是平躺都看不清楚。 林家虽然是医者之家,但依旧家风严谨。忘忧从小就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虽然赵祯年纪尚小,可依旧是个男孩子,想到以后每天都要这样睡觉,忘忧的心里有些别扭。 然而,毕竟忙活了一天了,任谁都不是铁打的。忘忧听着身后赵祯的呼吸渐渐地沉稳悠长,自己也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再加上这张床实在太软太舒服了,她也就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忘忧说自己睡觉很沉,这的确不假。她这一觉睡到大天亮,忽然惊醒还是因为被赵祯不小心踢了一脚。 “唔……姐姐你踢我做什么?”忘忧恍惚中还以为自己跟紫芸睡在一起,眼睛都没睁,又抱着被子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姐姐?”原本有些歉意的赵祯立刻不淡定了,他又抬腿踢了忘忧一下,生气地问:“你叫谁姐姐?” 在床前等着伺候赵祯穿衣裳的宋嬷嬷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忘忧怕是还做梦跟紫芸在一起呢。” “宋嬷嬷?!”忘忧瞬间惊醒,一推被子坐起身来,才发现床边上还坐着一个少年郎,于是吓得往床里面滚了一滚,又问:“我……我怎么……啊,对了,我昨晚是为太子值夜的。” “得了吧!你还值夜?是本太子为你值夜吧?本太子一个晚上给你盖了三次被子!”赵祯说着,伸手把忘忧怀里的被子一把拎走,斥道:“别愣着了,快起床!” “是,是……”忘忧连滚带爬的下了床,七手八脚的穿好衣裳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嗳!真是没规矩。”赵祯笑着摇了摇头。 宋嬷嬷笑道:“殿下可不就是喜欢她这样没规矩么?您若不高兴,那今晚还是老奴值夜吧。” “嬷嬷,她总是要学会这些的。”赵祯低声叹道,“慢慢来吧。” “太子殿下今儿心情不错,看来昨晚睡得也挺好吧?” “还行吧。”赵祯回味起夜里被忘忧一脚踹醒时想要把这丫头掀下床去的心情,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忘忧急匆匆出去洗了把脸,然后直奔小厨房去。紫芸已经在里面忙活了,见她过来,因问:“你怎么回事儿?头也没好好的梳一下就跑来了?赶紧的先去梳洗利索了再来。这里有我呢。” “哎呦我的天呐!”忘忧靠在门板上望天长叹。 “这是怎么了?怎么是这副表情?”紫芸纳闷的问。 “我睡迷糊了,被太子殿下一脚踹醒的。姐姐,你说我……”忘忧挫败的捂住脸。 “啊?”紫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宋嬷嬷说让你值夜,你怎么能睡迷糊了还等着太子殿下把你踹醒?你这也真是太离谱了!” “好了,别说了……赶紧的把早点送进去,我先去洗漱了。”忘忧说完,便跑去紫芸的屋里去洗漱了。 紫芸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这丫头也就是仗着太子宠她,否则就这般行事,皮都被打烂了。 赵祯用早点的时候忘忧没过来伺候,等出门的时候,忘忧倒是一步一挪的过来了。 “你们不必跟着了,只宋嬷嬷一个人跟我去就好了。”赵祯说。 宋嬷嬷小声叮嘱忘忧:“中午的时候殿下不方便回来用饭,忘忧你准备些吃的让紫芸悄悄地送到太极殿去交给我。后日大行皇帝的棺樽出宫,太子殿下护送先帝的棺椁去皇陵,一路上饮食不周。你这两天要多做一些方便携带的糕点。” 忘忧忙答应着:“好的,默默放心。我一定准备好。” 自这日起,忘忧算是真正的在东宫安顿下来。 她无需跟随赵祯左右服侍,只管待在东宫里。宋嬷嬷吩咐过东宫当值的宫女内监们,忘忧要什么吩咐什么都要听从,各处都不许为难她。忘忧便像是拿了一方尚方宝剑一样,在东宫里横行无阻。赵祯的书房,卧房,起坐的暖阁以及茶房,小厨房,还有小花园等每个角落她都可以随意走动。 到了大行皇帝的棺樽出宫这日,满朝文武以及各宫妃嫔,太监宫女以及大内侍卫等人一水儿的披麻戴孝,浩浩荡荡的队伍逶迤而行一路往皇陵去。赵祯原本是想把忘忧留在宫中的,但又想到锦妃因为有身孕而留在宫中养胎,若忘忧也留下来,说不定又要受她的闲气,于是便让忘忧和紫芸两个人都跟随同行。 第071章 出行,醋意熏天 送丧的队伍太长,而且权贵云集,繁杂事务特别多,白天赶路,晚上又要赶在行宫落脚,如此一天也就只能走个几十里的路。 这日逢着春雨,队伍行走更慢,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到达行宫。所幸天黑的时候雨停了,贤王便跟负责戍守防卫的忠勇侯韩英商议赶在二里路之外的暮云观凑合一晚,明天一早再赶路。刘皇后也累了,只想安顿下来歇一会儿,也点头允了。 因为暮云观里清修的都是道姑,大内侍卫以及文武官员不适合入内,便在观外支起了帐篷。赵祯跟随刘皇后去大殿上香,慧慈道长上前来向刘皇后见礼,并说:“后面静室烹煮了香茶请皇后娘娘去品。” 赵祯说:“进来的时候看见那片梨花甚美,母后随道长去品茶,儿臣去折几支梨花来给母后插瓶。” “别走远了,叫人好生跟着。”刘皇后又叮嘱了宋嬷嬷几句,方跟慧慈道长往静室去。 赵祯出了暮云观后环顾四周,没看见忘忧的身影,因问宋嬷嬷:“她呢?” 宋嬷嬷忙回:“刚下车的时候忘忧说附近有一种叫婆婆英的野菜非常美味,她去挖一些来给殿下做汤喝。想来也是往梨树园那边去了。” “走,咱们去找找她。”赵祯说着,便往那片如雪的梨园走去。 因为阴天的缘故,天色早早地就暗下来了。赵祯借着天地间最后一抹光亮找过去,远远地便看见雪色梨花深处的一点火光,还没看清梨树下的两个人影是谁,倒是先听见了沈熹年说话的声音:“这里多!你拿着火把我来挖……看你弄得这一手的泥,哪儿还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哎呀,你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往后站站,好大一棵菜让你给踩烂了!真是讨厌。”忘忧说。 “这一片一片的都是这野菜,你想要,我叫两个随从过来挖就是了,何必自己动手?”沈熹年的声音听起来颇为不耐烦。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不愿意的话就回去吧,本来也没让你跟着我。” “那不行,我得看护好你。” “得了吧,谁看护谁还不一定呢。刚才若不是我,你就掉到那水沟里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是为了谁?真是没良心的丫头!” 单只听着这俩人的对话便可知他们的关系是极为亲密的,沈熹年自然不必说,赵祯早就知道这小子的心思。而忘忧——赵祯从没听见她跟谁说话这般随意自然,连在沐霖面前她都没有这样的随心所欲。好像沈熹年才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在沈熹年面前丝毫不设防,全然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赵祯的心里有些酸,自小到大他从没这样真心真意的对过谁,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在忘忧的心里也是第一亲近的人。就算知道沈熹年跟她是从小的玩伴儿,但也从没把他当回事儿。直到此时听见他们俩的对话,看见他们俩一个举着火把照明一个拿着铲子挖野菜的样子,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沈熹年一个转身之际看见了几步之外站着两个人,因他举着火把处在亮出,没看清楚赵祯的脸,于是警惕的喊了一声:“谁在那里?!” 忘忧被沈熹年的呵斥吓了一跳,忙直起腰问:“啊?谁?” “沈公子不要大惊小怪,太子殿下在此。”宋嬷嬷应了一声。 沈熹年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说:“原来是太子殿下,来了也不出声,默默地站在梨树后面可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图谋不轨呢。” 忘忧忙推了他一把,斥责道:“不许对太子殿下无礼。” 原本忘忧只是单纯的觉得沈熹年这样说话对赵祯很是不尊重,毕竟赵祯很快就是皇帝陛下了,沈熹年作为臣子,敢这样挑衅君主的尊严等同于找死。然而这才赵祯看来,是明显的回护,很显然他们俩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就是个外人。 “哦,臣拜见太子殿下。”沈熹年倒是听话,忙躬身向赵祯行礼。 忘忧也随着沈熹年福了一福,却笑道:“太子殿下,我挖了好些野菜,明天早上给你做汤,好不好?” 赵祯冷着脸说:“天色已晚,你身为东宫的女官却跟外臣之子在这幽林之中挖野菜,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我东宫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熹年不吃赵祯这一套,立刻怼回去:“既然太子殿下觉得忘忧损了你名声,那就请立刻把她逐出东宫吧。” “沈熹年,你好大的胆子!连你父亲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赵祯冷声说。 沈熹年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反问赵祯:“太子殿下少时倒是素有贤名,如今却只知道以身份压人了?不过我还是该庆幸的,太子殿下不日即将登基,今日没能以君上的身份降罪于我,我沈熹年应该要感恩戴德了。” “好了!”忘忧生气的瞪着沈熹年,斥责道:“你出身将门,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连君臣之道都忘了?快给太子殿下赔罪!” 赵祯看沈熹年拱手,忙抬手说:“不必了!君臣之道只在心中,尊重与服从也只在心中。时候不早了,忘忧,随我回去。”说完,赵祯转身便往回走。 忘忧早就感觉到了赵祯的怒气,此时不敢反驳他,只悄悄地瞪了沈熹年一眼,快步跟上赵祯的脚步。 宋嬷嬷倒是没忘了赵祯对皇后的承诺,选了两支梨花折下来,方循着赵祯和忘忧的脚步往回走。沈熹年心里不高兴,但也知道要守着做臣子的本分,没再跟赵祯顶嘴,只是举着火把紧随其后照着路。 赵祯休息的地方就在刘皇后隔壁,宋嬷嬷拿着梨花往皇后那边去交差,赵祯则气咻咻的进了自己的院门。忘忧在进门之前转身拦住沈熹年,以眼神示意他赶紧回去。沈熹年老大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明天一早我来找你,方转身离去。 忘忧急匆匆的追着赵祯进了屋,紫芸笑着迎上来问:“怎么才回来?这天都黑透了,再不回来我便要去寻你呢。” “姐姐把这些野菜拿去洗了,用清水泡一夜明天早上就能用了。”忘忧把手里装满野菜的布袋交给紫芸。 紫芸掂了掂,笑道:“这么多?咱们吃不完的。” “这东西如今是最不值钱的,一路走下去到处都是。索性做一大锅汤,给众人分分就是了。” “也好。”紫芸拎着袋子出去了 忘忧看赵祯在书案跟前坐下,拿着一本书生闷气,忙去倒了一盏茶送到赵祯面前,小声说:“殿下,喝口茶吧。” “不喝。”赵祯闷声说道。 “那把衣裳换了吧。这一身衣裳穿了一天了,想来也腻歪了。” “不换。”赵祯侧了侧身子,脸色越发的难看。 “那殿下饿了没?我去瞧瞧晚饭。” “我不饿!”赵祯把手里的书摔在桌上。 “殿下息怒,若是您看着奴婢心烦,那我先退下了。” “不许出去!”赵祯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忘忧说:“你敢走,我就把你送到皇后娘娘跟前当差。” 忘忧无奈地回来,笑道:“哟,那我可不敢走了。我可舍不得东宫这么好的地方。” 听到这话,赵祯的脸色才缓和了些,又坐了回去。 宋嬷嬷拎着食盒进来,说:“晚饭是暮云观里准备的,奴才看过了倒也干净。赶了一天的路也该饿了,这些饭菜好歹是热乎的,殿下嫌勉强吃一点垫垫。咱们自己做的野菜羹一会儿就好了。” “放下吧。”赵祯冷着脸说。 宋嬷嬷给忘忧使了个眼色,忘忧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那奴才去看看羹汤好了没有。”宋嬷嬷又看了一眼忘忧方退了出去。 忘忧打开食盒,端出两盘素菜和一碟豆腐皮儿的包子,说:“这个豆腐羹是我之前最喜欢吃的,冬天的时候用白菜做,现在是春天,采了各种青菜都可以用来下锅。” 赵祯依旧不说话。忘忧叹道:“我跟沈熹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管我落难也好,到了你身边也好,我们都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难道你想让我断了跟他的这份友情?我若这样,也不值得你信任看重了。” “友情?你当是友情,他可未必这么想吧。他喜欢你这事儿已经嚷嚷的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你还没事人一样,一有空闲就跟他纠缠在一起,究竟是你傻呢,还是旁人都傻?”赵祯生气地说。 “他那性格你应该也知道,嘴上就是没个把门儿的,什么事都是三两天的热度。再者,当时他说那话不过是为了堵旁人的嘴。何必当真?” “你这么想?”赵祯皱眉看着忘忧问。 忘忧笑着反问:“不然呢?难不成我还痴心妄想嫁给他,去当沈家的少夫人?我脑袋也没摔坏,怎么可能做这样的白日梦。” 赵祯看着忘忧的笑脸,一下子就释然了。反正沈熹年那个蠢货也只是一厢情愿,自己又何必不高兴呢? “这个豆腐菜羹的味道真的很好,殿下不尝尝倒是可惜了。”忘忧把汤碗送到赵祯面前。 赵祯看了一眼玉白碧绿的菜羹,接过汤碗来尝了一口,点头说:“这种简单纯粹的味道很是鲜美。” “殿下多吃点,这暮云观的斋饭是最养人的。我离开这段时间可是一直想着这里的饭菜呢。”忘忧笑道。 “行了,看你馋的这样儿,一起吃吧。” “这不合规矩。一会儿我下去跟紫芸姐姐一起吃。” “你的胆子越来越肥了?敢违逆我?” “不敢。”忘忧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你想有个人陪你一起吃饭就好好说嘛,非得摆出这样一副样子来吓唬人。 忘忧陪着赵祯用过晚饭,又端上一盆温热的生姜桑叶水来给他泡脚。戌时刚过便催着他歇息。 赵祯也是累了,但这暮云观的家私都是简单的胡杨木,床也只是供单人用的小木床。忘忧给赵祯铺设被褥的时候就想问赵祯是不是自己可以睡在外间的坐榻上,但一想到他那副傲娇的样子,还是没开口。 “你睡哪里?”赵祯上床的时候皱眉问。 “要不,我还是打个地铺吧。这屋里用木板铺地,并不凉的。” “外间的坐榻可以睡,把炕桌搬走就是了。”赵祯说完,自行上床躺下。 忘忧心里念了一句佛,给赵祯盖好被子后端着灯烛出去了。原本以为今晚可以一个人占着一张榻好好地睡一觉了,熟料刚铺好了被褥,便听见里面赵祯喊了一声:“忘忧!过来!” “来了。”忘忧忙端着灯烛进来,掀起帐幔问:“殿下,您要什么?” “我睡不着,你来陪我说说话吧。”赵祯说着,抱着被子坐起来,倚着床角坐好。 忘忧看他这样子,便转身把灯烛放在桌上,又回来脱掉鞋子坐在床榻的另一角,说:“殿下怕是坐车坐得太久了,身上不舒服才睡不着。我给你捏捏腿吧?” “不必,我就是睡不着。”赵祯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示意忘忧坐过去。 “多谢殿下,我不冷。”忘忧摇摇头。 “过来。”赵祯皱了皱眉头。 忘忧无奈的起身坐过去,跟赵祯并排靠在床角。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赵祯说。 “小时候的事情?”忘忧蹙眉想了想,摇头说:“我小时候的事情并没有太多特别的事情,我经常跟着祖母来庄子上住着,祖母会带着我在乡野之间散步,她教给我辨认各种药草,跟我讲这些药草的用途药理,还鼓励我品尝它们的味道,感受它们的药性。哥哥总说我跟个泥猴儿似的,全然不像个姑娘家,将来怕是会嫁不出去。不过我真的很快乐。” 赵祯眯了眯眼睛,想了想自己小时候在贤王府的情景,又问:“你跟沈熹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吗?” 忘忧心想原来还是绕不过这件事,于是如实说道:“沈家祖母跟我的祖母闺阁之中便认识,之后各自嫁人,沈家在边疆镇守,她们两个也是多年没联系。之后沈家封侯回京安享荣华,祖母也被父亲接来京中养老,她们两个才又重逢。年轻时的手帕交到了老年又重聚在京城,自然时常凑在一起闲话家常。而我自幼丧母,由祖母抚养,自然市场跟着祖母去沈家。所以我自幼便跟沈熹年熟识。” “同为女孩儿,你不是应该跟沈熹月成为朋友吗?”赵祯纳闷的问。 忘忧失笑道:“熹月姐姐比我大四岁呢,当时我年幼无知,她已经是一个满腹诗书的大姑娘。她哪里肯跟我这样的泥猴儿一起玩?也就是沈熹年不嫌弃我罢了。” 赵祯失笑道:“原来是没有女孩儿愿意跟你玩儿,你才跟那个蠢货做玩伴儿啊?” “话不能这么说。沈熹年是不像你们那样有一副九曲玲珑的心肠,他憨实直率,心里藏不住事儿。但这样的性格也是极好的。跟他相处也可随性自然,不必事事计较时时小心。”忘忧说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道:“那是我最羡慕的样子——简简单单的过好每一天,就这样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只可惜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赵祯默默地伸出手去握住忘忧的,低声叹道:“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想简单,那就越是无法简单。你越是执念,就越是得不到。还是随遇而安的好。” “你这话……”忘忧惊讶的看着赵祯,无奈的叹道,“你这话说的竟像是出自慧慈道长之口。可是你比我还小一岁呢!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刚听你说了你小时候的事情,想不想知道我小时候的事情?” 忘忧轻笑道:“哟,这可是皇族秘辛之事,你敢说给我?若是将来我一不小心说给了旁人,岂不又是杀头的大罪?” “其实,我小时候的生活枯燥的很。因为我是皇子,所以阿娘——也就是贤王妃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稍微有个头疼脑热,整个贤王府都会不安宁,而我若是做错了什么事,也都是身边的人不好。我记得有一回,我跟三哥一起偷偷喝了王叔窖藏了十年的高粱酒,我们俩醉了一日一夜。醒来后三哥被王叔打了三十板子,并告诫他及冠之年不许碰一滴酒。而我却一板子都没挨,王叔反而抱着我十分愧疚地说,没有照顾好我。”赵祯说完,苦笑着摇摇头。 忘忧有些没明白,反问:“这不好吗?难道你还愿意挨板子?” “傻瓜。”赵祯摇了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又骂人。”忘忧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仰头倚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赵祯也不再说话,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再回神时却发现忘忧已经睡着了。 “睡得倒是快。”赵祯伸手扳着忘忧的肩膀把她放倒在床上,然后展开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又下床去把外间的那床被子和枕头拿进来,把枕头放在忘忧脚边,然后倒头睡去。 第二天一早忘忧醒来便看见一只雪白的脚丫子,一时愣住。忙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便看见睡在另一头的赵祯,才想起昨晚自己跟太子殿下聊天的时候竟然睡着了。嗳!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忘忧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跑了出去。 赵祯睡醒之后发现身边早就没了人,喊一声也没有人答应,于是只好自己起身找了外袍披上出来找人。宋嬷嬷刚好在门口路过,听见声音忙进来询问,见赵祯赤着脚披着外袍站在地上,忙跑进去拎了鞋子出来,叹道:“殿下怎么鞋袜也不穿就出来了?小心着凉啊!” “忘忧呢?”赵祯一边穿鞋袜一边问:“是不是又被沈熹年给叫走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一大早的,她在厨房里给殿下做早点呢。殿下先穿好衣服洗个脸,早餐马上就好了。忘忧做做了您最喜欢吃的豆沙馅儿香芋圆子。”宋嬷嬷一边说一边给赵祯穿上鞋袜。 赵祯抿着唇不说话,宋嬷嬷给他穿好鞋袜后起身,再看他白皙的小脸上紧张的神情,忍不住叹道:“殿下怕什么呢?忘忧姑娘在您身边服侍是在皇后娘娘那里过了明路的。沈公子只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儿而已,不会把她从您身边带走的。” “嗯,没事。”赵祯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的话,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又似乎是心虚。 豆沙馅的香芋圆子清甜可口,赵祯一口气吃了十个,把忘忧给吓了一跳,忙让紫芸准备好茶具放在车上,说一会儿启程后要给赵祯煮一壶山楂麦冬茶消食。 天色放晴,朝阳艳丽,虽辰时未到,送葬的队伍已经开始启程。 太子赵祯的马车里飘出一股淡淡的酸甜混杂的药味,明知道是药,但却很好闻。引得跟在后面的护卫随从们忍不住深吸两口气。 “这是什么药,竟有蜜糖的味道?”沈熹年皱眉自语。 并辔而行在沈熹年一侧的韩枫只皱了皱眉头,倒是韩枫身后的副将小声说:“听说太子殿下脾胃不好,他身边的女官专门配置了麦冬茶给太子调理脾胃。” “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够娇弱的。”沈熹年轻声冷笑。 “熹年,祸从口出。”韩枫皱眉劝道。 “知道了。”沈熹年闷声应道。其实这样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但一想到忘忧在赵祯身边为奴为婢的伺候他,这心里就总是不舒服,总有一股火要撒出来,好像不说几句刻薄话就过不去似的。 韩枫是沈熹年的至交好友,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又劝:“礼部已经着手预备太子殿下登基大典的事情了。” “明白!登基大典之后,他就是天子。我再这么说话就是忤逆大罪。”沈熹年叹道。 “沈家满门荣耀将系与你一人之身,你也该长大了。” “唉!”沈熹年想到宫中的沈德妃,又想想早亡的姐姐,沉沉地叹了口气。 韩枫伸手拍了一拍沈熹年的肩膀宽慰道:“好了,你也不必太过颓丧。你我兄弟共同进退,荣辱与共。” “少初,多谢。”沈熹年感慨的说。 “说这种话,就是没把我当朋友嘛。”韩枫说完,轻轻地踢了一下马腹,又说:“我去前面查看一番,你注意周围动向。” “知道了!”沈熹年应道。 太子的车辇里,赵祯腰上填着一个腰枕,靠在车壁上看书。 忘忧手里拿着一本书闪着风泥小炉里的炭火,看着小砂锅里已经滚滚的山楂麦冬茶,默默地算着时间。旁边的宋嬷嬷则闭目养神。 赵祯看得眼睛有些累了,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叹道:“若是让孟老夫子看见你用《中庸》扇炉火,肯定会气的吐血的。” 忘忧看了看手里的书,无奈的说:“可是这春天里也没得扇子可寻呀!这炉火要扇着点才能旺,我能怎么办?” 宋嬷嬷笑道:“无妨,你仔细些,别弄坏了就行。” “就是,这叫物尽其用嘛!我拿它扇了火,也不耽误殿下再拿去读。”忘忧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加快。 “都怪你。”赵祯揉了揉肚子,皱眉说,“平日里不让吃甜食,今儿早上却盛了那么多香芋圆子给我,让我一个没忍住果然吃多了。” “是的,怪我怪我,都怪我!”忘忧一迭声的认错。 赵祯想找茬再欺负欺负忘忧,挑挑她的毛病的,就像平时那样,随随便便用几句话挤兑她,看她的小脸皱成包子样子他心里偷偷地乐。结果一拳打出去落在棉花上,一时也不知道这茬儿该怎么找下去。 忘忧看着砂锅里的汤色渐渐地浓了,方丢了手中的书,那起旁边的一只青瓷茶盏,用茶勺舀了两勺茶汤,并送到嘴边吹着。马车颠簸摇晃,盏里滚烫的茶汤不停地晃动,偶尔溅出一点来落在她的手上,她却浑然不觉。 “好了!”赵祯皱眉阻止,“先放着吧,我现在也喝不下去。” “马上就好了。咱们一点一点的喝,这个既可以当茶解渴,也有助于消食。”忘忧又吹了一会儿,觉得不烫了方把茶盏送到赵祯面前,笑道:“殿下,你一小口一小口的喝。” 赵祯接过来轻轻地喝了一点,酸甜中带着淡淡的苦涩,正如他此时的心情。 “味道怎么样?还好喝吧?”忘忧用茶勺搅动着砂锅里的茶汤。 “嗯,还不错。”赵祯点了点头。 “嬷嬷,你要不要?这个对身体没有坏处的。”忘忧又问。 “多谢姑娘,我等会儿再喝。”宋嬷嬷微笑道。 “嗯,早晨太匆忙,嬷嬷也没怎么吃东西。要不再吃个山药糕吧?”忘忧说着,又把点心盒子拿了出来。 赵祯喝完了盏里的茶汤,笑问:“你这样竭力的劝嬷嬷吃东西,是不是怕你煮的这一锅汤没人喝?” “哪有……啊!”忘忧刚要反驳,马车忽然猛地一晃,桌上的风泥小炉一歪,那半锅滚滚的茶汤便向赵祯的身上洒去。 “殿下小心!”忘忧一边喊着一边扑到赵祯的怀里。赵祯一个没坐稳猛地往后装在车壁上,后脑勺碰倒车壁,“咚”的一声响,顿觉天旋地转。 “小心炭火!”宋嬷嬷眼见着几颗红彤彤的火炭落在忘忧的背上,一丛丛白烟冒起来,空气中有丝绸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呃……”忘忧吃痛,却咬牙忍着没喊。 “有刺客!保护皇后娘娘!保护太子殿下!”马车外已经乱成一团。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若非背上的灼痛提醒着已经发生的一切,忘忧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宋嬷嬷一挥袖子把碳炉和砂锅连同炭火一并扫出去,焦急地问:“殿下没事吧?!” “我没事……忘忧?忘忧?!”赵祯看着忘忧惨白的脸色以及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担忧的问:“你怎么样?” “忘忧姑娘背上被烫伤了!”宋嬷嬷把忘忧从赵祯的怀里扶起来,又听了听外面“嗖嗖”的冷箭声以及兵器撞击的声音,皱眉说道:“现在出去等于送死。忘忧,你忍一下!殿下,趴下!小心冷箭!” 赵祯在忘忧趴下的那一瞬间看见她背上的烫伤,一时傻了。 “殿下,快趴下!”忘忧伸手拉了赵祯一把,跟他并头趴在最低处。 宋嬷嬷搬起中间的小桌挡在赵祯的一侧,然后又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的另一侧。 赵祯此时听不见外面的厮杀声,也不关心那一支支钉在马车上的冷箭,他的视线被忘忧的那张惨白的小脸铺面,耳边都是她忍痛的呼吸声。 “忘忧,忘忧……你怎么样?!”赵祯紧紧地抓着忘忧的手。 忘忧看着赵祯布满血丝的眸子,强忍着背上的疼痛,咧嘴笑了笑,说:“殿下,我没事。” “该死的……不许笑!别笑……”赵祯嘶声呵斥着,天知道忘忧的笑容让他的心里多难受。 “殿下,真的没事。隔着衣服呢,想来也不过是汤个水泡而已。”忘忧伸手抹了一把赵祯腮边的泪水。 马车外,沈熹年奋勇拼杀,一步一步杀到太子的车辇跟前,挥着佩剑挡住那些凌空二来的冷箭。冷不防自己的肩膀上中了一箭,引得旁边沈家的随从惊慌大喊:“公子,小心啊!” “闭嘴!保护太子要紧!”沈熹年皱眉看着那些冷箭射来的方向,然后忽然夺过旁边一个射手的弓箭,然后取三支箭搭在弯弓上,向着前面的密林缓缓地拉满了弓弦,然后猛然放手。 嗖!三支箭一起射出去,伴随着惊叫声,三个黑衣人从树冠之中跌落在地上。 侍卫里的弓箭手由此得到提示,纷纷举高了手中的弓箭射向密林的树冠。紧接着又有数人中箭落地,沈熹年护卫的这边危机解除。 “留活口!”贤王从层层护卫之中喊了一嗓子。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侍卫冲出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