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生》 第七十一章 兽丹之力 ?思岳国境西部的一片连绵山脉中,有一块占据半条河岸线的绿色竹林,夹岸数里,数百万颗青竹组成的大片绿荫一眼望去郁郁葱葱如一座浩瀚qh在凉秋中风姿袅袅的簇拥在一起。 竹林兽类并不多,原因在于这清幽之地被一只黑虎占山为王了,这原有一些温顺的食草小兽,黑虎横冲直撞来到这儿后,平时还稍显嘈杂的林子就彻底静下来了。 统领着这方圆几里地的常青竹林,黑斑虎王自然好不得意,每日都得在竹林边巡上一遍,见着敢冒犯自己威严的就直接上去扑杀了,时间一久,周遭野兽都知道这只已快成妖的山大王不是好惹的,再不敢靠近竹林一步。 不过,这一日竹林却出现了不小的动静,几只结伴壮胆在河边饮水的小野猪听着从竹林传来的咆哮,感觉河水都在颤抖着,于是开始更快的吞吐舌头,四腿已经做好随时逃窜的准备。 竹林中,一黑一白两兽正在对峙,黑的自然是霸占此地有些年头的黑虎王了,白的是一头灰背白熊,黑虎比一般虎类大上许多,四肢微曲都有近一丈高,身长足有三丈之余,而白熊体型要更大些。 本风流士子们称为岁寒君子的青竹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往日连寒霜大雪都压不下的傲骨如今都被两只畜生给生生打折了,折断的竹子为两兽的争斗腾出了一片空地。 黑虎眼神怒视,前肢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大眼眸子里有股丛林之王的精气神,毫不退让的盯着面前的入侵者。十丈外的白熊也不太好受,一只眼睛正潺潺往外冒着鲜血,剩下的一只独眼充满野性和侵略性。 更远的地方是闻讯赶来的姬凌生,他在一旁看戏有一会了,在试着有没有渔翁之利可以捡捡,所幸的是两只巨兽虽然发现了他,但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姬凌生也乐得当个看客。 两个正主随意瞥了眼在远处站定的姬凌生后,又默契的收回视线。 黑虎低伏着脑袋,嘴里有着低沉的咆哮,竭力寻找着对手的破绽,而另一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都在伺机而动,比谁更能耐住性子。 姬凌生靠在还算结实的竹竿上,双手插进袖管,像个守候在街边胡诌算命的精明老头,最近反常的下起了雪,竹林这雪不大,仅有一些依稀可见的雪泥,靠着微微摇晃的竹竿,姬凌生默默等待着接下来的厮杀。 对比来看的话,姬凌生算是离得很远,原因只有一个,怕死。这两头快成山精的兽魁中随便来一头,他都拿不准能收拾掉,来两头的话他肯定拔腿就跑,以至于两兽选择无视这个渺小人类的时候,姬凌生是松了一口气的。 深呼吸一口气,姬凌生抖了抖背上在小雪侵染中越显冰寒的黑色布囊,眼神冷漠地盯着空地,他现在只是一个家破人亡的浪人,万事最多不过跑路二字,只要不死,什么都可以重来,他已经深谙细水长流的深意。 姬凌生神色平静,拢了拢袖口,仰头轻声说道:“天寒了,该饮血了!” 那边的争斗已经一触即发,两者似乎蓄精养锐足够久了,准备放手一搏。 黑虎率先弹射而出,身形如黑色电芒般激射,直直的冲向满背长满灰色翎羽的白熊,白熊也同时向前奔出,行走如奔雷,熊掌拍在地上溅起一圈污泥,在远处的姬凌生都能感受到地面微微的颤动。 没有沉闷的撞击声,黑虎一跃而上,试图从上方去咬住白熊脖子,但熊脖子上厚厚一圈鬃毛就成了问题,黑虎咬下一嘴毛再无所得,再次张嘴咬去,笨拙的白熊已经反应过来,迅猛抬头将黑虎丢开。 黑虎轻巧落地,这一嘴下去可真是满嘴的骚味呐,不由怒吼了一声,相比而言,白熊急停之下,又被咬去一撮毛,看起来有些狼狈。 第一个回合,瞎了一只眼的白熊吃了个体型笨重的暗亏,较为灵活的黑虎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勉强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了。 白熊虽然奔走起来势若风雷,但腾转挪移却极为缓慢,黑虎却学得聪明,打定注意不和这蛮横畜生硬拼,转而打游击战了,倚仗来走如风的灵活性打消耗,姬凌生一边默默想着,一边计算着自己对上其中一只胜算能有几成。 两只兽王打得酣畅淋漓,嘶吼咆哮不绝于耳,两兽的交战已经进入了胶着状态,打得那是难舍难分,一时间也分不出高下,翻滚冲撞间,竹林又毁去了小片。 姬凌生往后挪了数十步,过了一会又退了一段距离,这两只近妖的兽王虽然如水洼里的孩童一样扭打,但这动静却是不小,波及的范围也是一再扩大,似乎铁了心要搅浑整个水潭。 坐山观虎斗,听着像件挺省心省力的便宜事,但冒的风险可不小,姬凌生一开始不想趟这浑水,准备绕道而行的。但小时候听说成妖的野兽会有兽丹一物,食之者可得大造化,姬凌生对这类荒诞说法一向是不屑一顾的,但以青云子的天下无奇不有说法来看,姬凌生觉得姑且可以一信。 就算不遂人愿也不是接受不了的事,就当验证了儿时的猜想,姬凌生重新打量了两头巨兽,显然已是成精的样子,但离传闻可化人形吐人言的妖类还差得太远,那被世人吹捧大补得上天的兽丹应该是没谱了。 火热的战场稍微冷却了下,黑虎的战术屡试不爽,白熊却仗着皮糙肉厚一一抗下了,黑虎挨的几下则是看着都揪心啊,接近尾声,黑虎强撑着站在一旁,仰天咆哮,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长长的华丽尾巴只剩下半截。 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它此刻已经不堪重负,反观那头长着奇怪翎羽的白熊则好上很多,只是大口喘着粗气,神色未见丝毫萎靡,龇牙咧嘴地露着凶相。 姬凌生打了个哈欠,看来胜负已定了,又接着叹了口气,这只黑虎完全有机会凭借速度逃走的,只是为了尊严没有溜走,拍去肩上的雪,姬凌生准备离开了,既然没有两败俱伤,他也就没有捡漏的机会了。 黑虎怒吼着朝白熊冲去,才打了个照面就被咬住了脖子一阵撕扯,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白熊将命悬一线的黑虎丢在地上,背上的灰色翎羽纷纷竖起,同时发出一道宣告胜利的怒吼。 姬凌生转身准备离去,却感觉背后袭来一阵凉意,姬凌生缓缓转过头去,果然,那双血腥眸子已经瞄准了他,显然杀一个还未尽兴,得好事成双才行。 长长吸了一口气,姬凌生摘下镰刀,扯掉布囊,露出一轮血色的红芒,压下兴奋得加速的心跳,姬凌生将刀尖点在雪地上,融融暖光把刀红映在白雪上,这下山之后的第一战,姬凌生有把握给这孽畜分尸。 白熊怒吼而出,姬凌生单手横刀而立。 雪越飘越大,竹林渐渐披上一层素衣,山脉那几声喜庆的猿鸣也就彻底变成呜咽了,虽是怪异的八月飞雪,但寒意倒也不重,比不得隆冬,也别提苦寒的小寒时节了。 白青竹林里不时有夹杂嚎叫和金石叮当的混乱声响传出,给寂静下来的白茫茫大地多了几分热度,然而这丝火热注定和雪上花一样转眼就会被埋没,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打斗声就已经不如雪花大了。 竹林中一片突兀的空地上,姬凌生重新背上镰刀,英俊脸庞上沾了点雪和泥,从青云峰上穿下来的合身道袍左袖荡然无存,露出结实精壮的胳膊,这只袖子是他小瞧了白熊背上那些灰色翎羽的下场,好在除了狼狈了些也没什么大碍,对上一只大战过后的熊精确实是占了不少便宜,而那只有望化妖的灰背白熊则是为此搭上了性命。 看见面前如小山一样的熊尸,姬凌生利索地掏出匕首,模样比见着打尖客人的店小二还要勤快几分,从较为皮薄的熊肚处下刀,姬凌生不顾满身血污把熊腹处翻了个遍,还是一无所得,像是一头扎进水里却啥也没捞着,有些失望之余姬凌生又把目光放在趴在远处的黑虎身上。 还未走近,奄奄一息的黑虎低吼了几声,还没死?姬凌生惊异于它的顽强生命力,但脚步却是不停。看着一脸血垢的姬凌生和他手中明晃晃的染血刀子,黑虎王似乎生平第一次学到了服软和圆滑,勉强站起来叫了两声朝白熊尸体小跑过去。 看见那个比山中兽王更野蛮的人类并没有截杀它的打算,黑虎的脚步也轻快了些,靠近庞大兽尸,黑虎使用浑身气力咬烂白熊脑袋,从红白之物中挑出一块沾满血的硬物。 在一侧旁观的姬凌生赶紧走近,从黑虎恋恋不舍的视线中一把夺过那块红色石头,擦掉血污,是一块色泽暗淡浑浊的红色晶石,与其说是晶石,倒更像一块质地不纯的玛瑙。 捏着应该被称为兽丹的晶石,姬凌生潜下心神,一丝气机粘连到这明显只能算下下等的兽丹,一气化作万物生,兽丹中立即涌出一股数量不小却极为庞杂的暗红色灵气,灵气瞬间被姬凌生吸收。 睁开双眼,姬凌生眼中掠过一道红影,看着手里已经黯淡无光的石头,姬凌生若有所思,体内多出了约一成的灵气,但这些灵气与体内的灵气不融,甚至连丹田都不入,另辟蹊径地在心脏处缠绕而行。 最为明显的是这些灵气进入体内的时候,姬凌生分明感觉心底出现一种不可控制的杀机,直觉告诉他,再多一些可能会走火入魔,但最令他难以平静的是,他对这种速成的力量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看着远远逃走的黑虎,姬凌生眼睛一亮,喃喃道:“假如能压住这种魔性的话······” ; 第七十二章 慈悲心肠 ?思岳帝国最近大换了一次新血,被先帝半囚禁于皇城内,依仗皇室老祖威视来镇压的德王,在思岳剧变之后,终于顺着大势坐上垂涎了几十年的皇位,将多年来的狼子野心裸露在世人面前。 王朝更朝换代之后,整个帝国都不太平了,少了两个地境强者坐镇,附近的诸国也开始暗中谋划起来,不过这些动作在新帝在册封一位独臂老人为帝师之后,风波就小了下去,所有势力都弄清那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地境。 在凡人的国境,以武夫之力不足以乱国,但两国交战中,地秘境修士的可怕之处就彰显出来,这种超人一等的存在是实打实可以改变战争的走向,虽然按理说这般类似于世外高人的仙人不该插手凡事,但谁又敢找他们说理去? 有了一位地境强者坐镇国都,加上南地第一人的青云大师,虽然没人知道那位顶级强者是否愿意为国出力,但狐假虎威还是无碍的,由此一来,敢来捋新帝虎须就寥寥无几了。 守在边境的异姓王都开始赴京面圣,思岳只有一位同姓王,就是当初的德王,现在的新皇帝,上一代的皇子差不多死绝了,所有人都猜测这是德王的黑手,也是由此才不招老祖宗的待见,最后让一直隐忍藏拙的岳明修夺了皇位。 在如此动荡时节,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官员变动导致行贿之事多了起来,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比往年多出许多,思岳国境西部,两个猎户正为家里揭不开的锅发愁。 “张老哥,回头把家里腊肉拿两块回去,娃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老有一顿没一顿的!”,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硕汉子大咧咧说道。 他身边另一个较为瘦弱的中年汉子,听到这话,搓着冻僵的手为难道:“秦老弟,这不太好吧······”,那精壮得在天寒地冻中仍如若无事的秦姓汉子立刻大手一挥,说道:“这有啥!慕白这娃儿可是跟我家那小子订过娃娃亲的,迟早要进咱家门的,那可不得跟我亲生闺女一样?还是张老哥你瞧不起我这亲家,现在要反悔了?” 体型不像猎户却当了个猎户的干瘦汉子连忙摆手道:“哪会哪会!我这连家人的喂不饱的人哪有资格瞧不起你呢?”说完张猎户叹了口气,有些落寞。 那秦亲家布满老茧的手拍在张老哥肩膀上,笑道:“那还磨磨唧唧什么,跟个娘们似的!”,有张丰玉这么一个景气名字的瘦弱汉子羞愧之余,想起家里女儿的稚嫩笑脸,也就厚颜答应下来了。 秦姓猎户在这一小带都很有名气,村里人大多以打猎贩卖皮草为生,是跟老天爷讨口饭吃的活计,运气好一些的足以衣食无忧,点子背的可能就会饿死了,名叫秦虎的汉子明显是第一类人。 村里最大最好的猎物总是他打的,大多是虎豹和黑瞎子之类的,偶尔祖坟冒青烟的时候也会有珍稀雪貂或者黑狐这种上等毛坯,往往能卖出不菲的价钱,张丰玉就是后者了,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连带着家人一起挨饿,令村民们好奇与不解的是秦虎总对他照顾有加,可以说这么多年来如果那些小恩小惠,张丰玉一家子早就成冻死骨了。 秦虎看着头顶不合时宜的大雪,嘿嘿笑道:“张慕白,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取个名字都是大学问,可比我家石生那两个字强多了,早知道就让你老哥你给孩子取名了。” 张丰玉紧了紧身上破旧的裘子,赧颜笑道:“也就随便取的,哪有什么大学问。”,抓了一把积雪塞进嘴里,张丰玉吸了口冷气,皱眉道:“思岳这一变天,咱这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在雪地中搜寻着野兽踪迹的秦虎闻言道:“管他皇帝谁来做,只要那新来的驿丞管好手脚,要不我肯定得打上门去。”,被吓了一跳的张丰玉感觉劝说道:“这可使不得,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再小的官也是惹不得的!” 秦虎是个糙汉子,蹲在地上不悦道:“那不是得让人欺负到家门口?这口气气我忍不了!”,见他这倔性子,张丰玉有些恼火,于是解释道:“你打上门去,他确实会服软,但背后少不得给你使绊子穿小鞋,你又是拖家带口的人,划不来的!” 牵扯到家里人,秦虎也不敢意气用事了,悄悄叹了口气,看他这模样,冷得发抖的张丰玉自觉转移话题道:“听说那个姬大将军死了?” 说话嚷嚷的秦虎这次却出奇沉默了起来,许久才平淡道:“死了,都死了!”,张丰玉并不擅于察言观色,否则当年也不是只差一点考中秀才了,秦虎的异样他没看见,只是自顾自叹道:“当年姬老将军坐镇边军,杀得敌国破了胆,那番英雄气概,仰慕得我差点就弃笔从戎了啊!” 秦虎笑了笑,正要说话,远处却传来一阵车马声,秦虎立刻站起来和张丰玉并肩而立,两人远远望去,一行车队缓缓行来,前前后后拉着七八辆马车,皆以厚重皮革裹着,应该是运送货物的商队。 两人默默站在原地,没有多余的动作,遇上这种商旅,解释不清会被当做贼人的,两人进山打猎有些年头了,不会在这种事惹麻烦找不痛快。 那队商旅也发现在雪地里孤零零站着的两个大活人,一骑脱出队伍,一马当先行到两人面前,秦张二人也看清来人的面目,是个年轻俊逸的公子哥,公子哥也看出他们的猎户身份,于是温言笑道:“两位老哥,这附近可有落脚的地方?” 见年轻小伙态度温和,秦虎想给个下马威的心思也就没了,于是闭口不语,张丰玉则老实答道:“往北走几里地有个小村子,我和张老哥都是村里人,那儿可以给马队落脚,不过我们现在抽不开身,没法给各位带路了!” 俊逸后生态度依旧恭良,摆手笑道:“老哥不吝指路已是万谢了,哪还敢劳烦二位!”,年轻骑士再次抱拳一谢后驱马返回车队。 年轻公子慢骑到第一辆马车旁,车窗帘被拨开,是个略显富态的老头,那公子哥拉着马缰,说道:“叔父,往北有个小村庄,要不我们还是先歇歇吧?”,马车里的老头思索了会,摇头道:“不行不行,这雪一时半会停不了,再歇一宿大雪封路,我们就走不了了,你去招呼他们赶路快点,过了这林子路就好走了。” 年轻人领命而去,老人放下窗帘,看向面前那一脸幽怨的少女,少女嘟着嘴,哼哼道:“爹,你什么事都让青林哥去干,自个就在这儿偷闲!” 原本处事不惊的老人一遇上这闺女可就头疼了,赔笑道:“爹这不是帮你把把关吗?万一那小子是个好吃懒做的绣花枕头,没什么大出息,你跟着他不是会吃苦吗?” 少女杏眼一竖,点破道:“说到底你还不是怕他败坏你的家业,心疼你那些钱吗?你难道就不心疼你女儿吗?”,老头脸色更尴尬了,嘀咕着嫁出去的女儿什么的,少女眼睛一瞪,老头讪讪一笑,老实闭嘴。 豆蔻年华的少女没有再去理会这个不心疼自己的爹,理了理有些褶皱的红色棉袄,忧郁的思量着刚刚他有没有瞧见自己,自己是否有不得体的地方,与父亲的争论会不会太大声让他听见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蛮横的女子,又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越想着少女就越忧郁了。 心痒之下,少女悄悄拉开窗帘,看着那个心仪的人儿在车队中穿梭,跑前跑后,与人谈笑的英俊模样可是把少女的心都看酥了,如花少女眼神痴痴然的看着,浑然不顾飘进来的风雪,老人苦着一张脸,补全了上一句话,“泼出去的水啊!” 外面的年轻骑手张罗了整个马队,马夫和侍从门虽然不愿意在大雪天赶路,但东家这一趟下来给的报酬确实是丰厚,严寒挺挺就过去了,赚钱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不好好把握怎么行?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继续赶路,名叫徐青林的年轻骑士脸上也有了点笑容,因家道中落跑来投靠远房叔父的他其实是有些忐忑的,好在这个小有名气的商贾老头念着旧情也没冷落他,至于那姑娘的情思,他可是不敢多想的。 知足常乐嘛!这样想着,徐青林骑马到队伍头,和几个镖局出身的汉子拉起了家常,汉子们知道这位爷的直爽性子,没有大多世家弟子的阴险城府,也就乐得和他吹嘘几句,再不济拉拉关系,以后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嘛。 张丰玉二人看着车队往西而去,从那走半天功夫就能走出森林,上了官道可以直达思岳边境,是一条思岳与西边大华国通商的丝绸之路,虽然便捷,但一路上匪贼很是猖獗啊。 一直有副好心肠的张丰玉想追上去提醒一下,却被秦虎给拉住了,后者随意道:“做生意可都精明着呢,哪还需要你去提醒?”,张丰玉想想觉得也是,于是放下这个念头,转身和秦虎搜寻猎物去了。 自己家人的生死都顾不过来了,还要这慈悲心肠作甚! ; 第七十三章 神仙人物 ?一行商队在大雪飘摇中缓缓前行,在漫天风雪中按理说方向感极差,大雪一盖上,别说东西,连南北都是找不着的,在枝叶交叉的树林中更是如此,可这对商旅却始终能朝西而去,不偏不倚地走在一条直线上。 队伍前头有个年轻骑士和另外几骑同行,年轻骑士徐青林对其中一个山羊胡子的道人问道:“季先生,这大雪纷飞中是如何能明辨方位的?”,姓季的道人堆起笑容,像个好见义勇为的古道人士,耐心说道:“早年鄙人家境贫寒,养不起这么多的子女,我作为被看做最没出息的一个就被送进一个道观当道童了,那座道观与寻常骗人香火的小庙也差不太离,我本想着也就混口饭吃,每日规规矩矩地诵经习课,但大多时候都是干些粗活。” 旁边一魁梧汉子听得不得劲了,立刻嚷嚷道:“季老汉,你老说些废话做啥?和这找准方向的本事可一点不沾边啊!”,徐青林伸手止住这汉子的胡咧咧,微笑示意季姓道人继续说,那汉子也只好噤声。 山羊胡子方士不在意的笑笑,也不再吊众人的胃口,说道:“本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交代在那了,没想到那观子真还有点名堂,那是我无意闯入后山发现的,那儿住着一个老道士,不过却是实打实的玄宫修士,后来我跟着他学了几年,可惜天资愚笨,修炼之事不曾学得一鳞半爪,不过却习得一点堪舆青囊之术,寻龙望穴还不够格,找找方位还是可行的,这些年行走江湖也全依仗这点本事了。” 几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粗鄙汉子听得神往,修炼,那可是神仙才能干的事啊!也有人质疑道:“那些仙人收徒不都挺看重底子吗,仙术你都学不来那老头为啥还收你为徒啊?莫不是季老汉你在吹牛皮吧!” 几人大笑之余也同时把目光投给了季道人,一向不对修炼一事好高骛远的徐青林也是一脸感兴趣的模样,道人清了清嗓子,不慌不忙道:“虽然我没什么天分,但也算是个老实人,不干不忠不义之事,那些高人收徒首重品行,否则被弟子欺师灭祖,那不成笑话了?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仙人的心思,我哪能清楚!” 雪花中嘘声不断,真把这当做中年道人的粗鄙之见了,徐青林心中却有些赞同,随即又放下这些心思,仙人所想与我这凡夫俗子有何干系? 徐青林把遮在马首上的积雪拨去一些,忧心忡忡地道:“照这行程,天黑前是出不了这林子了,听说这一路上贼寇横行,要是遇上可如何是好?”,徐青林说完看向了山羊胡子道士,自己阅历还浅,周围都是些大嗓门的莽汉子,下意识便求教于这个有些见识的中年道士。 季姓道士还未说话,一个孔武有力笑容温和的汉子先开了口,“徐公子不必担心,这一带虽然不太平,但都是一些游兵散勇,零散得很,成不得气候,还构不成威胁!” 徐青林轻轻点头,细细打量了这个谈吐同形象不符的汉子,徐青林认识他,有过数面之缘,叫李顺阳,是叔父很倚重的一个家丁头目,私下被府里人称为徐家最不像下人的下人。 一旁的道士也附和道:“李统领说得在理,越临近边境,贼寇便会越多,这是自古不变。但就这片来说,贼人虽多,但大多各自谋财,当然这儿也有势力划分,主要盘踞在此的有两伙山贼。” “哦?”,徐青林显露出不小的兴趣,剩下几人也都是刚出入江湖的雏鸟,哪知道这么多见闻,现在有人摆出说书架子,那还不都乖乖竖直了耳朵? 姓季的道人道法不如何精深,卖关子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只见他慢悠悠从马腹处挂着的皮裘中掏出一个铁皮酒壶,喝下两口暖暖身子才缓缓道:“两伙人中最出名的是刀疤脸杨魁,听说是游手好闲犯了点事,被关进了牢里,后来挨不住严刑拷打就逃了出来,跑到这儿当起了山贼,为人心狠手辣,笼络了几十号马贼,一般在森林口劫掠商旅,被他盯上的人一向鲜有生还,连落个全尸都难!” 山羊胡子道士酒水喝完,徐青林好意地将自己的酒壶递了过去,道士接过酒壶灌了一口,先前说话最大声的那个汉子就喊道:“季老汉,你倒是赶紧说啊,磨叽什么?” 那季姓道士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另一伙人的首领是前几年才来的,不像杨魁这样扎根十几年的地头蛇,但本事却不小,收买人心的本事极为了得,手底下好些人都是从杨魁那挖过去的,更有意思的是他以前还是个当官的。” 几个也曾有过官帽子梦的汉子睁大眼睛,纷纷不解,徐青林率先问道:“当官的怎就落草为寇了?”,道士神秘一笑,道:“县令大的小官当得不如意,婆娘还让人拐跑了,你说他气不气?” 李顺阳微微颔首,叹道:“这官当得也是窝囊啊!”,季姓道士微笑示意,最能叫嚷的那个汉子则嘟囔道:“为个狠心婆娘就放着大好前程不要,我看这个人也是个孬种!” 那表情淡淡的道士伸出大拇指,赞道:“黄兄弟这话说的中!”,那黄脸汉子讪讪一笑,破天荒有些汗颜,其余人也是会心一笑,唯独徐青林有些抑郁,善于把握人心的道士立刻问道:“徐公子有心事?” 徐青林摆摆手,笑道:“我本来也算出身望族,但我娘病逝之后,我爹一蹶不振丢了官帽,我家也就沦落,现在倒是有些触景生情了,有些矫情了,几位老哥可千万不要笑话。” 道人立刻嘘声道:“诶,徐公子这话说得见外了,徐公子肯坦诚相告,我等又怎会笑话于你呢?”,姓黄的大嗓门汉子也掺和道:“徐公子不必伤感,以公子的本事,又是徐老爷的远房侄子,那徐小姐也对你有那么个意思,不用想都知道徐公子会飞······那个啥?” 徐正奇的心腹李顺阳补充道:“飞黄腾达。”,黄脸汉子大手一拍,跟着大叫了一遍,几人都呵呵笑了起来,徐青林则脸色淡然,即使那个远房表妹有意于他,他也不敢表露出有何想法,始终恪守礼节,不敢逾越,怕让徐正奇误以为引狼入室,自己又是家族中兴的关键,万万不能因儿女情长误了事。 甩了甩在马背上坐得发麻的腿,徐青林接过话题道:“季先生,这两伙贼人真不会对我们产生威胁?”,季姓道士微笑点头道:“公子大可放心,这两伙人单独任何一支来伏击我们,任凭何种诡计手段,都是吃不下我们这一百来人的。” 徐青林皱起眉头,不确定地问道:“先生说他们两伙人可会暗中联合?”,道士哈哈一笑,道:“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些剪径草寇可不是那些讲道义的绿林大盗,都是些只顾私利的乌合之众,只会做些饮血茹毛,杀人越货的勾当,把他们整合到一起那是比登天还难!” 徐青林放心一笑,打趣道:“怎么听先生的意思好像在夸那两个贼寇头目?”,中年道人笑了笑,接着说道:“要是有人能将这两群恶徒收拢在手,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道人眼中有一丝奇异的明亮。 “这种人物会在这种荒蛮之地?”,徐青林轻轻问道,有着一缕滑溜山羊胡子的道士不置可否,徐青林正要说话,却听见一声惊呼,来自身边的黄脸汉子。 姓黄脸更黄的汉子粗壮手指抬着,颤颤地指着远处,众人顺着望去,白茫茫的林地里突兀出现几十骑,没有统一的穿着,都是些粗麻布衣,马腹处都清一色挂着一把朴刀,此时马队正好行到一山腹处,两边是倾斜着的山坡,而前方唯一的通路则被几十名不速之客挡住了。 众人再傻也知道遇上马匪了,徐青林扯着马缰退后几步,来到为首的那辆马车旁,给商旅主人徐正奇通告了情况,徐正奇还算镇定,想必有过一些经验,徐素就有些慌乱,赶紧叮嘱徐青林要万分小心,浑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这让徐正奇又是一阵叹息。 徐青林俊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连声说好,然后驱马回到车队前,徐青林深呼吸一口气,向只知姓氏的中年道人问道:“季先生,可是那刀疤脸杨魁?”,道士点头。 做拦路虎的几十骑中缓缓行出一人,隔着老远,徐青林依旧能看见那条横过鼻梁,狰狞可怖的疤痕,傲然处在马贼和商队之间的那一人,腰杆笔直挺着,坐下马匹纹丝不动,他也如大山一般巍然不动。 马匪队伍似乎顾忌这边人数,没有上前,徐青林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几分,边上几个头脑简单的汉子更是松了口气,李顺阳最为淡然,微笑道:“徐公子,接下来那群贼人应该就会和我们交接了,化点小钱这事也就算化凶为吉了。” 徐青林脸色有点为难,李统领这话明摆着让他上去和马贼谈条件了,虽然李顺阳一脸有恃无恐的表情,徐青林却有种进火坑的感觉。 徐青林硬着头皮正想驱马上前,那中年道士已经骑马过去,在众人的惊异的目光中,道士闲庭信步到了那刀疤脸身旁,两人短暂交谈了几句,然后道士策马与那铁塔般的杨魁并立,几个步行的喽啰走到季姓道士的马旁,恭敬地叫了一声让人发愣的称谓,“见过大当家的!” 面对徐青林疑惑又惨然的表情,道士捋着山羊胡子,一脸钦慕地笑道:“徐老弟,那可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吶!” ; 第七十四章 风雪与头颅 ?见到道士的倒戈和那句天方夜谭的大当家,众人也纷纷醒悟过来,几双不可置信又愤怒的眼珠子直勾勾咬着那边一脸闲散模样的中年道士,方才对道人生出一些结交之心的黄脸汉子现在更是恨不得把那人的山羊胡子给揪下来。 徐青林苦涩一笑,中途这个中年道士请求捎带一程,他出于江湖道义就接纳了,一路上对这个只透露姓氏的道士的****学识也有几分刮目相看,甚至萌生了让徐正奇请他为客卿供奉的想法,现在想来,到底还是自己不知江湖深浅了。 面对众人的恼怒目光,被尊称大当家的中年道士视而不见,依旧悠闲地坐在马上,也不理几丈外的刀疤脸杨魁,只是微笑看着徐青林。 李顺阳缓过神来也没有慌乱,只是冷笑一声,对着徐青林说道:“徐公子不必担心,就算这狗娘养的是杨魁的走狗,单凭这些人马也拦不住我们的!”,徐青林微微摇头,对着前头朗声说道:“先生想必就是另一个山主了吧?” 坐在马背上的道士闻言一笑,和蔼道:“徐老弟猜得不错,鄙人就是那个婆娘被拐走的孬种了。”,得到确切的消息,徐青林面容就更愁眉不展了。 一旁义愤填膺的李顺阳却是一步向前,嗤笑道:“刀疤脸,你以为就凭这几十号人也能和老子叫板?”,声音传得老远,使得整个队伍都能听见,想必是为了给那些腿软的侍卫们壮壮胆。 徐青林身旁的几个汉子听闻此话都心中大定,抖颤的刀鞘终于平静了几分,徐青林则是忧喜参半,李统领这话虽然可耸人胆,但也把与敌人商榷的机会推远了。 已经化身贼寇首领的道人闻言只是一笑置之,扭头看了眼横刀立马的刀疤脸,奈何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杨魁脸色冷漠,压根不看他,倒是后面一机灵的属下赶紧吹了个哨子。 哨声一响,两侧山坡出现了悉悉索索的声响,徐青林不用看都知道是埋伏的匪贼,甚至后方也有了点动静,李顺阳环眼望了下已呈包围之势的近三百人马,脸色渐渐变得青白。 饶是如此,不肯认栽的李顺阳强自镇定道:“人数再多也不过是群······”,可歌可敬的李统领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神还未涣散,眉心却插着一只还在颤动的羽箭。 整个商队顿时骚动了起来,随从们手中原本握紧的刀又开始了颤抖,徐青林艰难地把目光从李顺阳尸体上移开,对于出生优渥的他来说,这算大阵仗了,尸体流血不多,但死相真不好看。 杨魁身后的匪贼中有一个不修边幅的汉子重新背回大弓,顺便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星子,叫骂道:“打劫就打劫,哪这么多话,聒噪得紧!”,旁边几个悍贼哄然大笑,夸老弟箭术惊人。 刚杀完人的精瘦汉子蹬鼻子上脸自夸几句,结果被一个身高近丈,异常壮硕的巨汉拍了一掌,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汉子耷拉着脸,闷声道:“二寨主,你下手也忒没个轻重了!” 体型惊人的二寨主眯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前方杨魁扫了几眼,骂骂咧咧的汉子识趣闭嘴,悄悄拿手肘子捅了在自家山寨里地位仅次杨魁的二寨主,算是小小的报仇了,杨魁熟视无睹,转头向季姓道士问道:“马小子刚刚那箭大概使了三分力,如果用上全力,甚至三箭连珠,对上你手下那个神箭手能不能赢?” 道士捏着胡子思索了,斩钉截铁道:“略胜半筹!”,杨魁满意地笑了笑,不知是因为道人的实诚还是马姓箭手的本事,不过他这一咧嘴,脸上那道疤就更显狰狞恐怖了。 另一边,徐正奇已经从温暖的马车上下来了,走时还特意叮嘱自家闺女千万别露头,五十出头的徐正奇走路有些费劲,却坚持不要别人搀扶,下马的徐青林只好恭候在一旁,吩咐人去将李统领的尸体盖住。 老人见了心腹身死,没有太大的波动,老人独自走到马队前面,望着并立在马贼前方的两人,大声道:“哪位是大当家的,可否出来一叙?”,刀疤脸杨魁无动于衷,双手依旧按在横放在马背上的短刀上。 中年道士只好出前一步,笑道:“老人家,我这兄弟是个哑巴,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就行了。”,杨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人悠然自得,假装看不见。 徐正奇微微驼背,气势倒一分不输,沉静说道:“各位好汉今天也是为财而来,想必也不想折损人马,和气生财如何?”,商旅和贼寇和气生财也算是一条道上的规矩,虽然这些贼人大多穷凶极恶,但遇上难啃的骨头,能不费力气就能拿钱当然最好,这也算是商队破财消灾的一种手段。 没想到那不识好歹的道士只是微笑不语,老人皱了下眉,也不拖拉,直接开价道:“货物留下一半,回头再送上万两黄金,不知道当家的对这个价码是否满意?” 老人说完后便耐心等待对方的反应,徐青林则在低头思量,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青林,带着芷儿逃,往后面骑马走,那儿人最少,逃出包围后就往有人烟的地方跑!” 徐青林还在发愣,徐正奇只好暗中推了他一把,徐青林醒悟过来,慌忙往马车走去,不一会儿,有同乘一骑的两人悄悄沿着车马往后走去。 中年道士没有在意,抓着一把胡子,好像在思考的样子,见状之下,徐正奇捏了捏出汗的手心,咬牙道:“货物全留下,黄金照旧,以及徐某人的一次人情,这笔买卖怎么样?” 那季姓道士眼睛一亮,颇为意动的样子,于是眼神去示意刀疤脸,杨魁则闭目养神,懒得去理这个无聊家伙,刀疤脸不搭理自己也不恼怒,转而对徐正奇报以更轻松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像刀子扎人,“可老人家,我们这次不是为财,是为了杀人啊!” 众人哗然,几个在亲耳听到老人报出天价筹码后以为高枕无忧的汉子更是一脸死灰,徐正奇眉头紧锁,不时望后张望,对自己的处境没多少担忧。 贼人包围的圈子逐渐缩小,显然是要消磨掉这些人的斗志,随着敌人的靠近,一个热血翻涌的带刀侍从拔刀冲了出去,一边喊道,“老子跟你们拼了!”,不过十步就让马姓小贼射穿了头颅。 徐正奇瞧着大势已去,但还是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可笑容下一秒就凝固了,一个绑着一块红色头巾的马贼骑马而来,仅仅以两腿驭马,两只大手则一边夹着一人,两人被丢到徐正奇面前,正是企图悄然逃走的徐青林和徐芷。 女子之身的徐芷梨花带雨地扑到徐正奇怀里,徐正奇长叹一声,心生绝望,徐青林一脸羞愧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定,就立即冲到徐正奇父女面前,在徐芷的惊呼中,一截箭头带着一串血花从徐青林肩头猛钻出来。 杨魁扭头看向姓马的小子,后者尴尬一笑道:“见是个老头就省了点气力,没想到让这小子给挡住了,下一箭肯定让他死得透透的!”,精瘦汉子正将大弓拉成满月,中年道士却出声拦住了他。 汉子碎碎念地收弓,又赶紧向一旁躲去,二寨主落空的手掌缓缓收回,正得意一笑间,却被刚到他另一边的人扇了一下,汉子看着刚刚将徐青林两人抓回来的红巾儒雅男子,欲哭无泪道:“三寨主,不带你们这样欺负人的!” 十丈之外,徐芷手忙脚乱,满脸泪水地帮徐青林处理伤口,第一次受此重伤的徐青林表现得也像个爷们,顶着满头汗水不吭一声,徐正奇也第一次觉得把女儿嫁给他不会受太大苦,一道不合时宜嗓音扰乱这温情一刻,季姓中年道士微笑道:“徐老弟,你现在来我身后,我就给你一条活路。” 徐正奇愕然,这话明显就有招安之意,徐芷则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心上人,随着徐青林义正言辞的断然拒绝她也随之松了口气,道士笑意更浓,没有因为徐青林的拒绝而惋惜。 徐青林三人后面的那个黄脸汉子却是脸上的死灰复燃,看到了生的希望,赶紧向前跨出一步,大声问道:“大当家能否收下我?”,山羊胡子道人轻咦一声,笑问道:“你拿什么来换你的命?” 徐青林皱起眉头,显然极为不悦,徐正奇则看都懒得看,这个姓黄的汉子在发愣瞬间之后,大跨步上前,同时抽出腰间柴刀,在徐青林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砍下了徐正奇的脑袋。 前一瞬还无视这汉子的徐正奇,转眼间就被这个不知姓名之人弄得身首异处,可能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无名墙头草手里。 鲜血溅在脸上,一声刺破耳膜的凄婉叫声响起,徐芷抱着父亲的无头尸体哭得呼天抢地,徐青林如遭雷击,呆滞片刻拔刀去砍那暴起杀人的黄脸汉子,却被凶手如扯线风筝一样推开。 黄脸汉子提着徐正奇头颅准备去邀功,却被一箭射穿了头颅,季姓道士没有动怒,反而笑意更甚,见此,所有有归降之心的人都死了这条心。 徐青林走去将哭得魂殇的少女搂在怀中,他不敢安慰她,也不敢想象她所遭受痛苦的十之一二。 坐在马背上的道士几乎是大笑着说道:“徐老弟,你现在可多少知道一点人心险恶?我可以告诉你,假如今天没有这场劫掠,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根墙头草,你只会看见他的憨厚耿直,如果不是徐正奇站在后面,死的就会是你,你是觉得可幸还是可悲呢?快起来告诉我!” 徐青林置若罔闻,在道士的大笑中,屠杀拉开序幕。 风雪下得急,却一刻不曾停。 过了许久,满地的喧闹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呈现,绝大部分是商队护卫的,贼寇罕有死伤,匪贼大部队早已离去,还剩下三个留下来收拾战场的悍贼,但其中就有一份花花肠子。 一辆马车的车辕上,一个少女被剥得精光,雪白的酮体暴露在大雪之中,少女眼神死寂,一动也不动,任凭一个壮汉如同蛆虫一般在她身上蠕动,另外两个汉子则一脸淫笑地督促他快点完事。 在两座山之间的这条狭长走道尽头,突然出现一个身影,等到黑影靠近到十丈的时候,两个望风的汉子才发现端倪,还未出声,在两道刀肉碰撞声中两串血花飞落。 沉迷****中的****汉子也反应过来,扭头看去,才看见一张极为出众的英俊面孔,头颅却已经落在了雪地中。 听闻风声来到此地的姬凌生抖掉镰刀上的血渍,瞥了眼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珠,手腕一挥,风雪中,又是一颗头颅滚落。 ; 第七十五章 好客人家 ?思岳国境西部的那片连绵森林旁,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子不大但五脏俱全,不比那些金玉堂皇的雄伟城池落后多少,但村子到集市的漫漫长路一直是让村里人埋怨的问题,还好村里人大多是猎户出身,奔波一天也算常事。 在村子的最南角,倔强地蹲着一间小木屋,在大雪天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在木屋前面蹲坐着两个小鬼头,在两双被白雪擦得通红的小手下,站着一尊不高不大的雪人,虎头虎脑的男孩想往雪人脸上插根树枝当鼻子,却差点推倒。 旁边那小女孩鼻头上的几粒雀斑立刻聚在一起,急忙拍掉了他的手,扶住歪斜的雪人,男孩缩了缩脑袋,以为女孩又要骂他笨,可小女孩只顾着搬弄雪人,没有时间责怪他,于是男孩悄悄放下了心。 雪人堆好,小女孩由衷地笑了笑,对于小男孩的笨手笨脚也就不在意了,顶着鹅毛大雪,男孩搓着手问道:“慕白,现在才九月就下雪,你爹有没有告诉你这是为啥?” 小女孩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头,反问道:“你知道?”,年纪不到十岁的男孩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神秘道:“我爹老天爷发怒是为了给一个老将军送行!” 相貌注定张开也不会多出彩的女孩歪着脑袋,不知所云,只好转而问道:“下雪就下雪呗,你管他干嘛?”,小男孩支支吾吾半天才红着脸说道:“你不是喜欢当将军的人吗?” 刚说完小男孩就挨了一记打,小女孩说道:“那咋了,你笨头笨脑的又当不上将军。”,男孩语塞,女孩接着憧憬地说道:“我一定要嫁给那种盖世英雄!”,笨男孩在一旁垂头丧气不说话。 过了一会,女孩停下幻想,看着身旁一脸衰样的青梅竹马,扯了下他的袖子,清脆叫道:“走,吃饭去喽!”,女孩刚转身又马上转了回来,因为她看见家门口站着一个人。 男孩也看见那一身雪花的青年,眼神有些警惕,被叫做慕白的女孩大眼睛快速眨了眨,心想,这大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姬凌生站在栅栏前,神色恍惚,他想起多年前何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一幕,一个老气横秋的少年站在姬家大院的屋顶上,指着夕阳,大声嚷道:“老子以后要娶天下最好看的女人!”,身后的女孩只是咯咯笑着。 “爹,有客人来了!”,姬凌生被一句呼声惊醒,凝神看向两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这时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从主屋旁的烟熏房里跑出来,汉子满脸黑色炭灰,惹得两个孩子大笑,汉子瞪了一眼,男孩敛住笑容,女孩依旧肆无忌惮。 汉子对姬凌生报以无奈一笑,随意捡起雪块擦了擦脸颊,一边走到姬凌生面前,快速打量了下那头尤为神骏的黑马,抱拳道:“鄙人张丰玉,不知道这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村里只有一个官员,就是那蛀虫一般的肥胖驿丞,大人物和这座偏远村子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张丰玉也看得出这种名贵坐骑不是一个连县令都比不上的驿丞能拥有的,所以尊称一声公子也不算过分,有钱人不就喜欢个好听的名头吗? 姬凌生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微笑道:“老哥,能否讨口水喝?”,张丰玉一愣,注意到姬凌生远程跋涉的样子,在院子里斟酌了下,点头答应了。 张丰玉出声让女儿去带姬凌生进屋,自己则去安置马匹,却没有找到缰绳,一时间有点为难,姬凌生轻声笑道:“不用管那畜生。”,黑风马脸拉得老长,鼻腔里发出不悦声音,从栅栏上一跃而过跑远了。 当了多年猎户的张丰玉也不得不由衷赞叹一声好马,姬凌生也不答话,抖掉身上的雪然后跟进屋子,一直警惕着这个外来陌生人的小男孩站在门口,思索着要不要回家告诉阿爹,不过张丰玉一招呼他进去吃饭他就把这事给忘了。 进了屋子,暖气涌来,因为房子外墙上全敷了一层黑泥,阻隔了风雪,才显得屋内温暖如春。小男孩张慕白也是第一次招待客人,手足无措的不知怎么招呼姬凌生坐下,显得有些紧张,倒是那经常被她骂的男孩不客气地坐在火炉旁烤火,让张丫头一顿好气。 房内不大,摆设也简单,每件简陋的家具上都布满了贫穷的痕迹,但还算干净整洁,加上房间一角木桌上摆放的粗制毛笔和纸张,就更有一丝读书人未曾埋没的斯文气息。 姬凌生走了过去,看了眼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墨迹斑斑的泛黄纸张,满纸的蚯蚓爬爬,姬凌生哑然失笑,这倒是和老爷子的手笔差不离,当真会浊了读书人的眼啊。 字行歪斜,毫无筋道可言,像是出自孩童之手,姬凌生轻瞥了眼手指打搅的麻花辫姑娘,小姑娘在看见他笑的时候就已经满脸通红,这下被抓住尾巴,就索性破罐破摔了,急急拿下面的新纸盖住那张鬼画符。 “你学了多少字?”,听到姬凌生冷不丁的问话,少女扳着指头考虑了下,伸出了两只手,小心地打量姬凌生的反应后,又迅速收回一只手,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那个相貌英俊地过分的大哥哥。 姬凌生笑了笑,也没细问是五十个字还是五个字,要是他知道女孩认识一千个字的话就应该会惊讶了,麻花辫少女用十根手指织带一千,临时又想起父亲偶尔说过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又少举了一半。 厨房里出来一个妇人,女孩乖巧地叫了声娘,看见房间里的姬凌生,妇人脸色有些不自然,这时候张丰玉刚好进来,解释道:“这位公子长途跋涉的,想在咱家歇会脚。” 妇人脸色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也还是没有说什么,张丰玉知道媳妇的心思,让姬凌生坐下休息,然后转身跟媳妇进了厨房。 “家里没多少余粮了,你见个人就带回家来,这么下去,我们娘俩岂不是要饿死?”,张家媳妇把自己男人拉进厨房,小声又焦急在他耳边说道,张丰玉辩解道:“那这大雪天,也不能把别人往外面赶吶,再说这小哥瞧着也不像是坏人。” 有些许埋怨的中年妇人见着丈夫脸上的温和笑意,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在心中默默盘算家中余粮还可对付几日,张丰玉对相处多年仍没有一丝嫌弃的妻子知根知底,看出她心中所想,安慰道:“那我明天不休息了,赶早儿和秦兄弟抓几只狍子。” 张家媳妇并不同意,“这怎么行,雪下这么大,哪来的狍子给你打,还有老麻烦人家秦兄弟也不好。”,张丰玉点头称是,这件事也就这么带过去了。 姬凌生坐在一条裹着兽皮的简易软塌上,身边是那个瞧着就不太机灵的小男孩,男孩似乎一直不待见这个浑身冰冷气息的高大青年,一直拿审视的目光盯着姬凌生。 孑然一身的姬凌生自然不会在意来自一个屁大孩子的不善目光,甚至对男孩偷偷去摸他背上裹着镰刀的黑色布条也没有反应,镰刀煞气逼人,男孩还未碰到刀身就有了不适,吓得赶紧缩手。 张慕白没看见这边的小动作,只是从娘亲那接过一只茶杯给姬凌生倒了一份凉白开,姬凌生笑着接下,对于妇人拿围裙擦拭杯子的行为也没有在意,家里有本难念的经,他这个连家都没有的人还没资格挑三拣四。 不一会,妇人张罗两个孩子去端菜,几碟家常小菜端了上来,小姑娘一边端菜一边眼珠子都快掉碗里去了,对于平时一盘小炒就可过活的她来说这些算是山珍海味了,还有荤菜,记得上次吃肉好像是过年的时候。 几人落座后,妇人拍掉女儿慌忙去夹菜的手,先给姬凌生盛了饭,姬凌生道完谢同时给小女孩夹了几筷子肉,可把姑娘高兴坏了,狼吞虎咽中也对姬凌生有了点好印象。 张丰玉拿来一壶酒,看沾灰的样子应该是珍藏了许久,朴实汉子强忍着自家媳妇桌底下的拿捏一边笑道:“公子是哪里人士,又怎么称呼?”,姬凌生只说了自己姓姬,让汉子称呼自己小弟即可。 女孩吞着米饭,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少见的姓氏,张丰玉给姬凌生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怀笑道:“我那秦兄弟也好这口,来家里了几次我都没舍得拿出来,这次让姬公子尝了鲜,若是酒味不醇可莫要责怪啊。” 姬凌生直接就先干为敬了,张丰玉大乐,两人一来一回就喝开了,酒过三巡,这个读书人出身的猎户酒量不胜,嘴却闲不下来,醉得胡话连天,估计女儿的娃娃亲也是这样敲定的。 灵气在体内流转一周天就可解酒的姬凌生自然不会醉,只是咽喉觉得火辣,吃菜下酒的同时也乐得和张丰玉聊一些趣事。 中年妇人坐在一旁,看着自家男人的醉话连天,又或者偶尔的诗兴大发,像是骨子里的书生毛病,妇人始终神色温柔的看着,看了十几年也没有生厌,当年谁都说她糊涂,嫁了个窝囊废,她不答应,她听说读书人手都是碰笔和纸的,她却遇上了一个发誓要用双手养活她的读书人,光凭这点,她就他是个好男人,自家男人总说遇上她是他的幸运,可自己何尝又不觉得幸福呢。 两个孩子听着嘈杂的话语各有所想,小女孩认真的听着,不时插嘴问一些天南地北的问题,尽管村里人都看不起她爹,但她也看不起那群连字都不认识的人,文可教儿女识字,武可养家中妻小,阿爹可不是盖世英雄么?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捧着腮帮,艳羡着这些大人的生活,是不是长大了就可以娶慕白了?私下他爹告诉他张叔叔是个有本事的读书人,以后多向他学学,男孩很信以为然,他最崇拜两个人,会写字的张叔叔和常打自己屁股的父亲,我爹以前可不就是将军吗? ; 第七十六章 贼人指路 ?寒风呜咽,抖索着从思岳西境吹过,夹带着漫天风雪斜斜地往地上飘去,染白了千顷山林,值得一提的是山中大雪纷飞,思岳其他城池却还是金秋初凉,貌似老天爷只往这方土地抛汗洒泪。 一处名不经传的毗邻大山的小村落中,一户人家前,一个年轻人仅着单薄青衫离去,门口站着俩懵懂孩子,男孩对女孩说道:“这么大的雪,他不会被冻死吧?” 女孩瞪了他一眼,怒道:“就你乌鸦嘴!”,男孩向来在有着娃娃亲关系的女孩面前拿不出骨气,只是支吾不语,这时一个妇人声音传出来,招呼女孩进去帮忙抬她酩酊大醉的爹。 女孩麻花辫子一甩,转身跑进屋,老爹想破脑袋才想出石生这么一个名字的男孩立刻也跟着进去,献殷勤地去搭把手。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张丰玉家门都让东西堵死了。 昨晚尽兴而醉的张丰玉打着哈欠准备出门打猎,心中还有些心疼昨晚招待姬兄弟的米饭,家里接下来几天又得清汤寡水了,轻叹了一声,张丰玉打开房门,却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门前堆着小山般的野兽尸体,大多死去不久,伤口还在滴血,所幸几乎都是一击致命,伤口甚小,未损坏皮毛,小心地裁剪下来,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张丰玉脸上没有得到意外横财的窃喜,只是惊愕。 张病秧子家捡了天大便宜的消息不胫而走,向来不打这条路过的村民们都聚了过来,估摸着能否分一杯羹,好在赶来的秦虎把这些不待见的刁民都赶走了,张丰玉也给好友一五一十说了大概,秦虎先是眉头一皱,后又笑道:“张老哥可是遇到贵人了!” ······ 已经上路的姬凌生踩在皑皑白雪上,一步不曾停留,思岳国北方是齐国,穿过比思岳小上一半的齐国国境就是一望无垠的万里荒地,那里是通往大陆中心的唯一通道,不知多少南地的修士死在这条路上,而姬凌生也将加入这群茫茫然的大军中,也许将来路上有一具尸骨会是他的。 给张家留下一笔横财的事他没有多想,他只是想在没被修炼逼得丧尽天良之前做点知恩图报的事,毕竟这也是老爷子一直以来的教诲,至于张丰玉是否会用一部分猎物换取邻里和睦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思岳西部直至西北地区都是一些山川大河,不出意外的话姬凌生会一直在荒野行走,直到到达思岳北方边境,这本应该是一段无聊至极的旅程,不料乐子自己找上门来了。 姬凌生侧过肩头躲过一支力道极大的流矢,劲风擦着脸颊而过,抬头望去却并没有看见放箭的人,姬凌生皱了下眉,弯腰从雪地里拨出羽箭,做工不如何精细,箭头却极为锐利,带有细细的倒刺,要是射在身上要拔出来又得是一阵皮开肉绽。 握住箭尾,姬凌生手腕一抖,荡开从截然不同方向射来的同种箭矢,暗箭掉在地上,而姬凌生手中的羽箭也断了半截,这第二箭比第一箭力度大了不少,角度也刁钻许多,看来来人在地形观察下了不少功夫。 估摸着那弓手也差不多用了全力,姬凌生也不想浪费时间,丢掉手里的半截羽箭,朗声嘲弄道:“出来吧,这么点气力还是留着回家吃奶去吧!”,话音刚落,从一块被雪掩住的大石后面绕出两人。 其中一个精瘦的年轻汉子叫骂道,“你这小子看着斯文,说话倒是糙得很呐!”,裹着一件厚实皮裘的汉子身后背着一张牛角大弓,腰上捎着一竹筒,露出几根箭羽,汉子身旁那人头覆红巾,面容冷峻,不同于放箭汉子的一脸痞相。 姬凌生摸向刀柄的手缓缓落下,他刚踏入修炼门槛,神识外放也不过几丈距离,发现不了在雪地中隐匿的两人,现在面对面,他也确定那偷摸射冷箭的年轻贼人不过是个凡人,身旁那个红巾汉子倒是有一些修炼基础,但比自己还不如,若是放手厮杀开来,即使经验不足,姬凌生也有把握两炷香之内宰掉两人。 姓马的年轻弓手见这小子临危不乱,一脸平静的样子,自己再骂骂咧咧下去好像有些丢面,但讲讲荤话还行,与人说道理不是他的长处了,于是他取下大弓,恶狠狠道:“小子,有种你再接我三箭?” 姬凌生还未说话,年轻弓手已经拉弓如满月,箭头直指姬凌生的脑袋,两头装饰有牛角的大弓被拉到一种令人诧异的弧度,弓弦与箭羽却是一丝不颤,马姓青年双手被挤压得红紫,还不忘反讽道:“可别一箭就回娘胎吃奶去了!” 说完,青年拉弦的右手又夸张地往后了几分,这才放出第一箭,远比方才用于试探的两箭更为霸道,放出一箭,青年又极为迅速地拉了两次弓,梆梆两声,又有两只羽箭追星逐月而去。 三支箭近乎同时而出,且箭头抵着箭尾,所以在姬凌生看来只有一箭,却来得极其致命,好在这青年造诣不低,但却是凡胎肉体,再怎么加上巧劲和蛮力对于修士来说都不值一提。 姬凌生不慌不忙地探出两指,在咫尺之间夹住了第一支箭柄,姬凌生也不得暗暗心惊这蛮子的力气之大,还来不及松口气,那支已显颓势的羽箭突然又生龙活虎起来,下一瞬更是疲态尽去,迅猛如雷。 看着从指间擦过的箭支,姬凌生看清后面两支衔尾而行的羽箭,吃了暗亏的姬凌生再不敢托大,整条右臂的黄道旋涡汹涌旋转,丹田大量灵气溢出,涌向右手掌心,在手指间形成薄薄的一层光晕。 在灵气扯动下,三支箭终于止住冲势,颓然掉在地上,练气化形,这是对灵气运转还不如何圆转如意的他最多能做到的,好歹没叫人失望,见姬凌生轻描淡写的化解了自己的得意绝学,年轻汉子哭着脸,不满道:“这不耍赖皮吗?” 只有姬凌生自己清楚,身上的单薄道袍已经被扎出一个小洞。 看着在姬凌生手中消失带着一丝红晕的奇光,青年对着红巾男子讶异道:“三寨主,是不是跟那娘们的一样?”,绑着红色头巾的冷面男子点点头,又纠正道:“杨大哥给你说了多少次,得叫仙子!” 马姓青年摆摆手,大咧咧说道:“仙子还不是个娘们?”,红巾汉子无话可说,转过话题道:“行了行了,你想先兵后礼也由着你来了,现在该办正事了。”,姓马的弓手打着哈欠,随意地点头。 远处刚刚悄悄站远的黑风又偷摸来到姬凌生身后,假装自己从未有过弃主而逃的想法,姬凌生不理这怕事畜生心里的小九九,双手垂立等着前面两人的下文。 红巾男子也不是个做事含糊的主,直接利索道:“我们当家的想见一见你。”,姬凌生皱了皱眉头,曾几何时,有个容颜无双的女子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不知这次北上,能否遇见她,那时又是否还算故人。 沉吟了会,姬凌生问道:“为何?你们又凭什么留住我?”,马姓青年不耐烦说道:“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磨叽,打个架都要叨叨半天,办事一点也不爷们,三寨主,要不咱俩把他绑回去吧,省得跟他说道。” 面容僵硬如同木头的红巾三寨主只是轻淡撇下一句,“你行你上啊!”,青年弓手自知不敌,就闷声不吭气了,看兄弟吃瘪,红巾男子脸上难为有了点笑容,转过身丢出一件物事给姬凌生。 姬凌生接过一看,是块色泽晶莹的宝石,正是姬凌生只见过一次的兽丹,而去质地明显比之前吸收那块出色太多,将心中疑问压住,姬凌生脸色平静的问道:“你们当家的是谁?” 显然不说话就难受的马姓青年插嘴道:“以前是杨大哥,现在嘛,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娘们。”,雪玉?两个字从姬凌生脑海中冒出来,立刻急急问道,“她是否带了个孩子?” 红巾汉子第一次见这个波澜不惊的公子哥有了一闪而过的焦虑表情,心中暗暗计量了一番,马姓青年只是摇头,说道:“孩子?哪来的孩子。”,又继而冷笑道:“你不会和人姑娘好上,给你生了孩子,你却把人娘俩扔了吧?老子瞧你长得面善,没想到也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 姬凌生没有搭理他的辱骂,只是心中叹息,天大地大,我却寻你不见啊! 红巾男子面色依旧僵硬,和地上积雪一般寒凉,静静等着姬凌生的应答,马姓青年似乎对姬凌生的印象大为改观,一脸的厌恶,但也没有出言诋毁。 也许是嫌地上的雪被踩下去了一层,于是天上又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准备把空缺都给填上,原本在雪地很碍眼的三团人影顿时就飘忽了起来。 姬凌生舒展眉头,点头道:“带路!” ; 第七十七章 杀意浮动 ?姬凌生跟着两个来路不明的贼寇在雪地走了近乎一个时辰,大雪一盖下来,找路可就不是一件容易事,尽管在山中呆了好些年头,背负大弓的马姓青年还是得时不时停下来去查看树上的标记,全都是利用树干上的天然纹路刻画的,做得极为隐蔽。 往西北处走了许久,带路两人仍是没有要停下来的痕迹,姬凌生也不想多问,从青云下来后,他有了磐石似的耐心。 雪花飘大,雪层渐渐没过了脚踝,黑风在后面拖拖拉拉的走着。 眼前也没有要豁然开朗的样子,像是走近了林子深处,抬头只看得见枝桠,连日光都少见了,姓马的神箭手在带着几人七弯八拐地走着,红巾汉子也不说话,也不帮忙,总是心不在焉。 在姬凌生估摸着又过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带头青年突然停了下来,在这四望如一的林子里,即使极目望去也只能茫然,背弓青年却是扯着嗓子怪叫了两声,像是在对暗号,不一会儿,雪沙抖落,从一树上冒出一人。 那盯梢的少年听见声响立刻从树枝上冒出头来,见是三寨主和姓马的小子,于是笑颜逐开,跳下树来,朝另一个方向喊道,“刘麻子,别他娘的睡了,三当家来了和马大哥来了。” 一个满脸胡子的粗糙大汉一声惊呼,从高高的树枝上摔了下来,好在雪被足够松软和厚实,要不这岗以后也不用站了,大胡子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小跑到红巾男子面前,一脸麻子因为那份醇厚的憨笑而细腻了起来。 在帮派内充当耳目的秀气少年没有同伴的拘谨,一巴掌拍在同伴后脑勺上,笑骂道:“瞧你这熊样,咋的,见到三寨主说不出话了?”,大胡子胖子笑容腼腆,不因少年人的以小欺大而恼怒,像个刚落入贼窝的老实人。 姓马的青年笑着说道,“你这小子也就欺负人老实,在杨大哥面前你可是大气都不敢出啊!”,少年脸皮颇厚,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这是尊敬大当家的,这哪是怂?” 胖子在一旁提醒道:“马兄弟没说你怂。”,少年双眼一瞪,胖子立刻噤声,含笑不语,红巾男子也不理会他们的打闹,只是严肃面孔微微有了些笑意。 少年仍是没有丝毫脸红的迹象,瞥了眼恬淡的姬凌生,对着马小子问道:“马大哥,这家伙是谁啊?新来的?”,马姓青年闻言摇头,鄙夷道:“一个抛弃妻子的孬种,只是杨大哥挑明要请他来寨子里坐坐。” 听见青年如此评价,少年先入为主的对姬凌生印象也恶劣了起来,连带着话语都有种阴阳怪气,“这人估计跟季老贼是一路货色,马大哥你还是赶紧带他去吧,免得沾我一身晦气!”,少年神色不屑,身处杨魁麾下,自然对杨魁的对头季怀山有着不小的敌意,季怀山年轻时的妻室**更是让他不齿,姬凌生这样一个相似的外人当然也不会讨喜。 姬凌生神色冷静,马姓弓手想当然以为他抛却妻儿的时候他没有动怒,现在对着莫须有的罪名更不会放在心中,那忠厚的胖子对姬凌生报以歉意一笑,也让姬凌生更提不起怒气。 红巾男子从头到尾都在观察姬凌生的反应,姬凌生表现越是冷静,他眉头就皱得越紧。 让倨傲少年和憨厚胖子专心站岗后,青年带着姬凌生往林子深处走去,抬头隐约可见有山的阴影,只是瞧不真切,黑风只好低头继续与一尺来深的雪层较劲。 行进了半柱香功夫,突然天光大亮。 姬凌生眯眼望去,一群土房木屋高低错落在山腰上,几条盘肠小道将其串连到一起,大珠小珠的缠绕在山间,这座不高的山丘被大片森林包围,用来做大本营确实再合适不过。 这几年前不过是座孤山,但突然有一天,山林中规模最大的两股匪贼出人意料地化干戈为玉帛之后,两边人马牵动,孤山上大兴土木,摆成了一座五脏俱全的大寨子。 寨子四周布有几个暗哨,却不设篱笆栅栏之类的防护,想来也是,对于这些提刀便可杀人的悍匪来说,这种一脚下去就没了的玩意确实没什么用处,相比来说,还是背宽刃细的大刀来得踏实。 红巾男子几人走过,一些巡逻的喽啰纷纷上前致敬,也有一些不为所动的,驻在原地看着几人路过,性情较为急躁的马姓青年暗怒道:“季老贼的手下越来越嚣张了,要我说,这新寨子大是大了点,可哪有老寨子住得实在,整天受些鸟气!” 姬凌生也不说话,从一路上青年汉子偶尔与红巾男子的抱怨中,姬凌生对这山寨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两伙匪贼虽然合并了,但人心却是一直都不齐,总有人想给别人一点颜色看看,杨魁和季怀山对手下人也从不约束,由得他们打去。 而两人之上,还有一人稳坐钓鱼台之上,正是此人汇合了这两支最大的贼寇势力,其中手段恐怕只有被笼络的季杨两人知道了,其中秘辛姬凌生并没有兴趣知道,他来此只想做个交易,关于兽丹的交易。 他不知道此人如何得知他需要兽丹,但兽丹对于他的修炼确实大有裨益,尽管可能有不小的隐患,甚至产生暗疾,但破髓散的药效已经撑不了多久,所以他迫切的需要一条可行的路,不管有多少荆棘。 寨子前的大片雪地中,有一个木制的坚固笼子,其中似乎囚禁着什么。 路过时姬凌生细看了一眼,笼子里关着的是个相貌年轻却极为狼狈的年轻人,嘴唇冻得青紫,头发乱如蒿草,一身锦衣全是斑斑血迹,年轻人眼神污浊,没有太多生气。 马姓青年叫过一个矮小汉子,问道:“这家伙还不肯吃东西?”,那人显然属于季怀山的阵营,但也没有为难表面上是一家的青年,随意答道:“没呢,我们当家的说他什么时候肯吃东西再什么时候放他出来,大不了就冻死饿死,想不到这小子挺有骨气。” 青年冷笑道:“骨气?天寒地冻的骨气只能拿来喂狗,活该家人死绝还没本事报仇。”,那看守的汉子也颇为认同,附和道:“要是老子早提刀抹脖子了,哪用活得像狗一样?” 笼子的年轻人头抬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狰狞,姬凌生认得他眼中的东西,有悲痛也有绝望,还有赤裸裸的杀机,和他当初经历姬家大变时一样,但姬凌生没有救他的打算。 当人走到绝境的时候,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几人麻木路过,往山腰上一件最为大气的屋子走去,青年在寨子里人缘不错,一路上都在与人打着招呼,身份更为尊贵的红巾男子则被冷落很多,仅是一些礼仪敬辞,然而默然告退,没有太多热情,男子的孤僻性格也显而易见。 到了中堂,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微笑而立。 红巾男子走上前,平淡的叫了句季先生,马姓青年也有样学样,没有丝毫恭敬的叫了声先生,道人也不以为意,越过两人来到姬凌生面前,笑道:“公子可是从东而来?” 姬凌生点头,以为这就是送与他兽丹的那人,便从怀里掏出兽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道士摇头,山羊胡子随着寒风浮荡,飘逸出一股文质彬彬的儒士风范。 背着一团黑色布囊在寨子里极为显眼的姬凌生皱起眉头,道士看了眼周围越聚越多的看客,让开一个身位,“待公子入屋再叙。”,姬凌生跟着道人进屋,红巾男子和那姓马的神箭手没有跟来。 屋内暖如初夏,左右燃着紫金香炉,不像是野蛮贼寇的做派,倒像是富贵人家,姬凌生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几眼,堂上坐着一人,粗麻布衣,一道笔直的刀疤横于脸上,正是悍马匪头目杨魁。 刀疤脸对姬凌生视若不见,举着被子,也不知是饮茶还是喝酒,就这么如若无人的一人独酌,季姓道士在姬凌生一旁解释道:“我这兄弟自幼失聪,且口不能言,公子莫要见怪!” 杨魁估计是习惯了,也不出言反驳,姬凌生却微微疑惑,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道士从桌上拾起一壶一杯,含笑问道:“公子饮茶否?”,姬凌生摇头推辞,道士轻道可惜,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站着就开始喝起了茶,轻晃茶杯的典雅动作自然是没有,姬凌生也终于从这奇异道士身上看出一丝匪气。 道士喝去半杯,似乎终于发现还有个大活人,再次问道:“公子真的不喝一杯?”,姬凌生再次摇头,一炷香的接触,他大概了解到这牛鼻子道士的卖药本事。 再次拿出那枚兽丹,姬凌生的意思很明确,道士喝完了茶,也不再卖关子,用手指指了指后屋,笑道:“公子该找的人在后面。” 姬凌生往后院走去,外面的雪花慢慢飘停。 后面是一间精致房间,一盏白色香炉使得屋内烟雾缭绕,一位谪仙般的女子斜靠在软塌上,面容清冷绝丽,尽得天人仙姿。 屋外雪花消失殆尽,姬凌生心中杀意却油然而生。 ; 第七十八章 又见岳紫茗 ?“姬公子,别来无恙。”,女子一声轻语幽幽响起,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太过生疏的语气,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受到这样一个美人的以礼相待,的确是赏心悦目的。 可姬凌生没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右手握住从黑色布条下裸露出来的刀柄,冷漠说道:“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已无家可归的落魄公主岳紫茗不惊不怒,继而不咸不淡道:“以姬公子黄道十三星圆满的本事好像还杀不了小女子。”,姬凌生右手松开,杀机逐渐内敛,即便初入武道,他也能看出岳紫茗如今气机充沛,一动一止都与周遭息流有奇妙律动,分明已是达到了玄宫境界。 即便是最低的玄宫一门也是与他这个黄道圆满有质的差别,可谓隔着一道分水岭,动起手来的话,姬凌生胜算极小,且岳紫茗的气息中有一种让姬凌生熟悉又忌惮的血腥气味。 姬凌生冷静下来的速度让岳紫茗感到意外,同时也多了点讥讽,“几年不见,姬公子倒是与当初大不一样,连出手的气量都没了。”,姬凌生眼神冰冷,坦言道:“你若是想激怒我,大可不必如此。” 身份与当初相比已经天差地别的岳紫茗闻言轻笑,靠着软塌上,面前是一方小桌,摆有茶具,岳紫茗指了指桌子另一边,檀口轻启,“姬公子还是坐下说话吧。” 明显不会领情的姬凌生杵在原地,漠然道:“你把脖子伸长让我一刀砍了,这样不是更有待客之道吗?” 这样杀伐意味十足的话语,寻常人听了还不得勃然大怒,落难公主只是掩唇轻笑,出言道:“斗嘴皮子的本事倒是不曾落下。” 油盐不进的姬凌生又不搭话了,岳紫茗也不觉得无趣,自言自语道:“岳家死了三个人,姬家死了两代家主,外搭上一个如花年纪的小姑娘,听说还是你的童养媳?全死了,可就剩你一个人了,难怪你性情大变。” 怒火冲过姬凌生心口,青云静气道也于事无补,姬凌生一脚踹开桌子,欺身上前,电光火石间就出现一把白晃晃匕首贴在岳紫茗雪白玉颈上,姬凌生双目怒睁,咬牙道:“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岳紫茗有恃无恐地笑着。 屋内发出巨响,守在外面的杨季二人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同时快步冲了进去,进去一看,除了颓然翻倒在一旁的小方矮桌,两人都心平气和的端坐着,没有想象中的大打出手。 不知为何成了这座寨子一把手的岳紫茗斜瞥了眼贸然进来的两个人,处境尴尬的季怀山立刻识趣地拉着杨魁告退了。 再次回到中堂,杨魁疑惑地望了眼身旁向来不对眼的季姓道人,率先开口问道:“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一向寡言的刀疤脸破天荒的抛出了三个问题,表情肃穆,似乎在示意道士别打马虎眼敷衍他,可是道士却是一个劲摇头,俨然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架势,杨魁脸色平滑的刀柄变得扭曲起来,虎目中也有了些怒气。 季怀山无奈之下只好放下玩笑面孔,叹气道:“不管那小子是不是姬家后代,又或者那仙子是不是皇室遗族,都不是我辈能妄加揣测的啊!” 面恶的杨魁不禁皱眉,脸色沉着,欲言又止的模样,道士拦住他即将出口的话语,自嘲道:“杨兄弟,别看咱俩的山头对着干了好些年,你给我下点绊子,我给你弄点圈套,可这样的日子过得也算得劲,现在寨子统一了,地盘也更大了,可感觉总是在别人屋檐下,憋屈得很吶。” 刀疤脸并不如何同情道士的肺腑之言,低声冷笑道:“你这老儿少得便宜卖乖,现在说得委屈,私底下指不定在哪偷乐呢,老子最瞧不起的就是你们读书人无病呻吟这一套,心里有了点念想就卖弄风骚。” 肚子墨水不多的杨魁骂起人来却是一套一套的,中年道士也不介怀,捻着两寸长的山羊胡子微笑道:“我可不是读书人,没有浩然正气,更谈不上酸儒,哪里会风花雪月,这番说辞说出来,怎么也能算是一吐为快吧。” 面目狰狞的杨魁再度冷笑,转身大步走出屋子。 道士把紫砂茶壶里仅剩的一点茶水倒入杯中,仰头一饮而尽,看着屋顶轻哼道:“且让我看看这小小屋檐何时变成高高庙堂!”,道士将茶壶一把丢在地上,盖子崩开,顿时酒香四溢,这哪是什么茶水,分明就是装在茶壶里的烈酒。 喝完酒,道士大袖一挥走出屋子。 后屋内,岳紫茗慢慢品着茶,不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姬凌生。 姬凌生听着前堂两人的先后离去的脚步声,他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毕竟没有耳目通达,可知千里的境界,却也暗暗心惊这美貌公主折服人心的本事,少了皇室虎旗撑腰,她依旧能在这潭子泥水中如鱼得水。 看着越发胸有成竹的岳紫茗,姬凌生面无表情道:“叙旧完了?谈点正事吧。”,岳紫茗放下茶杯,也放下了架子,问道:“我给你那枚兽丹,你觉得如何?” 姬凌生一愣,从怀里摸出兽丹拿在手上,坦然道:“兽丹之力虽然有不小的副作用,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但我只要吸取少许突破玄宫即可,魔性等到入了玄宫再解决也不迟。” 坐姿慵懒的岳紫茗皱起好看的眉毛,不见外的问道:“你不惜入魔也要急着踏入玄宫,这是为何?”,姬凌生没有回答,岳紫茗撇嘴,只当自己问了一个无趣且无人应答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兽丹?”姬凌生突然开口问道,语气生硬,甚至没有疑问的语调。 在姬凌生印象中一向以高高在上的冷傲面孔示人的岳紫茗俏皮一笑,道:“你猜?”,姬凌生没有和她调情的兴致,估计对方也肯定没有,于是也不自讨没趣,转问道:“这枚兽丹比我上次从一头白熊脑子里挖出来那块好上很多,煞气也更重一些,你在哪找的?” 岳紫茗也不隐瞒,实话实说道:“这林子这么大,多的是奇珍异兽,要说活人没有多少,成精的畜生倒是多得很。”,姬凌生微微点头,又皱眉问道:“既然如此,你只要发动这儿的人马去搜寻,你再亲自出手,已经足够供你所需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哦?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兽丹?”,相同的问题从岳紫茗口中问出,语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姬凌生见她装傻充愣,也不计较,解释道:“你身上有很浓的血腥气,即便你藏得很好,那些平常人感觉不到,也许比你境界略高的修士也看不出来,但我吸收过这种诡异的灵气,自然能感觉得到。” 岳紫茗微笑不语。 姬凌生一开口就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准备,再次发问,“你对这东西知道多少?”,说完同时扬了扬手里的红色兽丹,知无不答的岳紫茗沉吟了会,答道:“万物有灵,修士超脱于世,全靠一身灵气,天地奇珍异宝都是可助修炼的补品,其中以灵气凝练而成的灵石最为直接有效,兽丹算是其中一种,只不过沾染了兽类常年杀戮的野蛮气息,含有一种天然的戾气,又叫血灵气,积多了会使人癫狂嗜杀,也可以叫做走火入魔。” 姬凌生并不意味,他第一次接触那种红色灵气的时候就大概知道这类结局,直到现在都有残余血灵气时刻拨乱自己的心志,而对面的岳紫茗,恐怕血毒更深,不仅唇舌鲜艳如血,连瞳孔都呈现一种诡谲的暗红。 姬凌生嘲弄似的笑了笑,诡笑着说道:“好像该担心入魔的人不是我。”,岳紫茗神色如常,永远叫人看不穿深浅,和她那个皇帝父亲如出一辙,没人猜到她在想什么。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会,氛围莫名严肃了起来,岳紫茗不再斜靠,而是正直坐好,正经道:“林子深处有一处血灵池。”,姬凌生翘起眉头,轻哦了一声,这是表示询问的意思。 看懂他意思的岳紫茗立即补充道:“你到了那就知道了,我可以保证你能在那突破玄宫!”,姬凌生不急着答应,径直问道:“有什么条件?” 眼前这位曾经享尽人间富贵的女子脸上露出一点笑意,“那地方有邪物镇守,我一个人占不了便宜,所以我要和你做个交易,事成之后血灵池一人一半,另外你欠我一次人情。” 没做过几次生意,但从没让人当肥羊宰过的姬凌生平淡道:“这笔买卖好像是我吃亏了吧。”,岳紫茗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姬凌生,姬凌生也知道没有回旋的余地,犹豫着当了一头肥羊。 两人商谈了不一会儿,姬凌生离开。 山寨所在山丘的山顶上,姬凌生望着素白天地,心中杀机也缓缓升起,随着微弱的日头一晴一灭的闪烁着。 寨子的总堂偏房中,岳紫茗对着梳妆镜,一缕缕血红流转于指间和唇上。 山上山下,杀机此起彼伏。 ; 第七十九章 红树林 ?“仙子养了个小白脸!”,一夜之间,这样让人遐想连篇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传得整个寨子都是,人前人后都在讨论这事,这些土匪汉子杀人的时候不会眨眼,现在扯起淡来也不含糊,说起床笫之事更是口沫横飞,荤段子不停。 听着外边人的闲言碎语,王冲心里有些愤懑,他对那个小白脸有几分憎恶,对那位仙子有几分爱慕,这就造成了他现在的心烦意乱。 仙子怎么可能看得起那种家伙,不就长得好看了点吗?这样想着,王冲扎紧裤脚,走出自己的小窝,向着不远处还在大胆揣测昨晚仙子和那白脸小子是老树盘根还是老汉推车的土匪汉子大喊道,“陈老五,仙子也是你能提起的吗?也不撒泡尿自个照照!” 边上几个汉子大笑,也跟着出言调侃几句,被贬得一文不值的光头汉子长相果真惊天地泣鬼神,若是摆出凶神恶煞的面孔,恐怕足以让胆小的良家女子吓哭过去,光头不仅相貌惊人,脸皮厚度也相当不俗,揶揄笑道:“臭小子,老子提不得,你这下面毛都没齐的小毛头就能提了?” 少年脸色涨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总不能扒了裤子来一探究竟吧,只好撇嘴冷笑,光头摆出一脸坏笑,问道:“你小子就会磨嘴皮子,哪里知道这些娘们中意啥。” 尽管明知这种下流胚子不会说出什么好话,少年还是忍不住落进了圈套,皱眉问道:“中意啥?”,周围看得有趣的闲散贼寇们纷纷起哄,光头匪人笑容****,大手往胯部一拍,嚷嚷道:“这个中不中?” 边上汉子笑开了花,一齐促狭地看着少年。 王冲火气上来,顺手抓起木架子上的一个土罐就砸了过去,然后一脸怒气的大步离去,光头汉子歪头躲开,还不忘叫喊道:“小冲子,可别让仙子看到你的小虫啊,要不可就没机会了!” 已经走远的少年怒哼一声,朝着一根本该应声而断的木桩上踹了一脚,奈何天冷,桩子冻得发硬,一脚下去除了擦出一点冰屑,就只剩腿脚的震痛了。 少年站在原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咽下这口闷气。 他不会怪他们,寨子里都是些不讲道理的蛮横人,但对自家兄弟却是极为真诚,两股山贼团伙合并之后就更是如此,自己人闹点内讧不算啥,要是让外人欺负了就是真的往死里磕了。 好在两个头目都极力约束手下,从未发生大的摩擦,几年下来,虽然说不上什么家和万事兴,但相安无事还是说得过去的,而少年也早就习惯和他们小打小闹了,搁在小时候动不动被敲脑袋瓜的光景,已经算取得上风了。 心中再次告诫自己不要和那群莽夫一般见识后,少年往山腰上的一处矮房走去,今天是跟马大哥学射箭的日子,寨子里原本只有一个神箭手,现在有两个,王冲不乐意去请教那季老汉的手下,马津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走入院中,马津正在给箭支上色,一般来说,除了官造的大规模制造地箭支会上色和刻画标识外,寻常私造的弓箭都不会去做上色这种费时费力的事,可马津却在这点上极有原则,他的羽箭都会涂成青黑色,再在箭尾抹上两条白线,山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他特有的标记。 看见蹑手蹑脚的王冲,马津笑道,“又在陈老七那吃亏了?”,少年脸色尴尬,走过去帮忙把涂完色的箭支装入箭筒,在寨子里以箭术拔尖的精瘦青年放下手中自制的小刷子,揉了揉少年脑袋,道:“你年纪还小哪里斗得过那群老油子。” 这本该是暖流从心间淌过的温馨画面,可当少年看见青年手掌黑白交错的污渍,整个场面就突然冷了下来,王冲眼神不善的盯着青年,马津有些讪讪然,悄无声息地把手拿开,少年刀子般的眼神也缓和了几分,虽说寨子里的老人都喜欢欺负这个长相清秀的狂妄少年,但谁都心知肚明这小子犯起浑来可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是个颇有胆气的狠角。 将箭支一一放好,马姓青年撇嘴道,“今天先不练箭了,仙子让我交代你去办件事。”,王冲先是惊讶,继而不满埋怨道:“你不就想让我帮你跑腿吗?直说就行,拿仙子做什么幌子!” 马津笑容又尴尬了,在这个老弟面前可是什么都藏不住啊。 王冲坐在小板凳上,努努嘴道:“你说仙子对那家伙是什么意思?该不会真看上他了吧?”,青年眉头皱起,又松开来笑道:“关心这个干啥?” 少年沉默点头,没有再问,又忍不住悄悄去看马大哥的脸色,平静得无风无浪,想来这就是季老汉常用来自吹的不喜形于色了,少年心中有些遗憾,马大哥钦慕仙子他是知道的,如果能天作良缘他也是乐于见成的,至少马大哥是个不错的人,仙子嫁给他自己也不会因此嫉妒或者恼怒。 又小坐了会,少年径直下山,按照马津的指示去找那个闻名寨内的小白脸。 姬凌生在寨子里住了一宿,满脸横肉的凶恶贼寇给他安排了一间比马厩好不了多少的“客房”,对此他没有太多意见,归功于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惯了,没什么富贵病。 少年大手大脚的砸开了姬凌生的门,就算敲寡妇门也没见过这么霸道的,少年对姬凌生印象本来就说不上好,听了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就更是笑脸都欠奉一个。 一夜未曾合眼的姬凌生见是昨天对自己恶目相向的年轻小子,也不介意,伸手接过少年丢过来的一张薄饼,大口塞进嘴里,也不细嚼慢咽,只是大口咀嚼,以姬凌生黄道圆满的境界就算几日不进食也不会有大碍,只是想起曾和姬玄吃过的一顿大饼,有些缅怀,只是这样的伤怀却被少年当成了饿死鬼投胎。 潦草对付完口食之后,姬凌生向一脸不耐的少年问及来意,王冲心中不悦全写在脸上,冷声道:“仙子让我带你去红树林!”,姬凌生估摸着这就是血灵池所在的地方了,于是点头示意。 少年似乎也没看他反应的意思,径直往外走去,在他认知中,应该没有人能拒绝一个天仙般女子的要求,虽然说起来好像幼稚,但有自卑情结的男子总对高高在上的神女有这种猜想和揣测。 少年可能没有想到姬凌生恰恰不是,并且时刻对那位仙子抱有杀机,如果不是岳紫茗修为高于他,恐怕在昨天内堂的时候就已经血溅五步了。 姬凌生脸色如常,默默跟上。 路过寨子口的时候,姬凌生眼角余光瞥了眼那个囚人的笼子,一夜过去,那年轻人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整个人如同衰老了十岁,面白如纸,嘴唇却是渗透血丝的紫红,气机奄奄一息,看来是挨不过今晚了。 似乎考虑到路途遥远,少年找人要来一头健马,只要一匹,倒不是他记得姬凌生有马,而是想着姬凌生坠在他后面狼狈而行的画面,可惜姬凌生一声口哨打乱了他的小算计,看着那匹无缰而行灵性非凡的黑马大踏步而来,王冲不得不再次恼火姬凌生的好运气。 两人骑马而行,往山林密集处而去。 行程不短,但王冲好像没有快步赶路的打算,姬凌生也不催促,闭目坐在马背上,默然跟随。 一路越走就越是陡峭,像是沿着山势上去,等姬凌生睁眼望去,已经到了半山腰,抬头就是苍白雪阳,帝国西部这片广大山脉中,即便以山出名,但其实大部分地势都较为平坦,两座山峰之间往往隔好几里地。 而姬凌生二人所在的这个地方也就勉强算山,说是一个土包都不埋汰,且越往上走怪事就越多,临近山顶草木反而更加高耸挺拔,完全遮住了山顶的风光,林子密得出奇却不闻一处兽声。 诡异的树林呈现奇特的潮红色,暴露于地皮上的树根则是更为怪异的漆黑色,没有一点绿意,和红树林三字倒是相衬。 到了山腰,少年便立刻停下,不再往前一步,连坐骑都露出惊慌神色,姬凌生正暗暗思量间,王冲开口道:“就是这地方,仙子应该在前方等着你,我就不去了。” 说完少年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返回,走了几步,少年还是耐不住良心的驱使,提醒道,“山顶有大妖,这是寨子里的老人说的,还有切记不可入水!” 少年这下真是安心了,头也不回地打道回府了,姬凌生盯着树木高深的山顶瞧了一眼,翻身下马,让早已吓得胆颤的黑风独自下山,自己则独自上去,黑风破天荒有了点良心,没有离去,准备在山腰等着主子,也说不一定半路会逃。 姬凌生笑了笑,拾路而上。 往上走了数百步,山势蓦然平缓,在越发幽深的林子口,姬凌生见到一袭紫衣如花,正是等候多时的岳紫茗。 ; 第八十章 拿魂喂鬼 ?姬凌生缓步走到岳紫茗面前,山丘并就不高,山顶像是一块平地,岳紫茗就站在边缘,只是被大片林子遮住了视野,看不见山的中心,这片像红色花冠一样盖在山顶的树林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触感,正眼望去只觉得稀奇,背对着的话就格外让人不安了。 看着雪降之后仍是血红鲜艳的密林,姬凌生心中泛起凝重感,余光瞥了眼波澜不惊的岳紫茗,姬凌生皱眉不语,岳紫茗看着他冰冷的表情,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血灵池就在林子中心,但这林子古怪却很多,满地的魑魅魍魉不说,还有守山的铜身邪像,想进去可得费不少劲。” 姬凌生在地上抓了把与外界明显不同的泥土,揉散在手心仔细研究,其实也就只是留个印象,以后再遇见有个把握,毕竟见识不一定有岳紫茗广的他怎么能看出其中玄机。 岳紫茗却是以为他真知道怪异之处,静静等他抖露一些见闻,没想到这装模作样的混蛋真的就只是看看,还一脸理所当然的等她解惑。 昔日的思岳公主眼神古怪的看了姬凌生一眼,然后说道:“进去的办法我已经有了,你一会只管跟着就是,但这地方我只是一知半解,你不要随意走动,死在了本路上,浪费我大费周章找你帮忙。” 姬凌生沉默点头,对她口中的办法也没有多问,她一直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女子,是任何事都会做万全准备的性子,也绝不会无的放矢,她说有办法就是真有办法,如果不是她是女儿身,姬凌生都敢打包票思岳下一个皇帝肯定会传给她。 斟酌了会,姬凌生想起一事,出言问道:“你亲眼见到过那片血灵池?”,岳紫茗闻言一愣,阴冷地笑了笑,拉开紫色衣襟,露出大片雪白,姬凌生当然不会有非礼勿视的想法,眯眼看去,从脖子到胸口上有一道红痕,像是刚痊愈的伤疤。 岳紫茗重新整理好衣物,她今天穿了一身与名字相配的紫衣,又裹了一条灰色狐裘,配上清丽容颜,就更像一个山中狐仙了。 相比下来,她脸上的淡笑就让人惊诧了,仿佛刚刚做了一间不足挂齿的小事,仿佛那条长长伤疤不痛不痒,姬凌生暗暗头疼,岳紫茗越深不可测就越让他提防,哪个女子会一脸淡然地和男子袒露胸怀? 这样的女子,谁人看了都得赞一声女中豪杰呐。 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羞意的岳紫茗继续说道:“在林子游荡的山鬼不足为惧,最棘手的是镇守灵池的两个铜像,修为都在黄道圆满左右,但那一身皮却是刀剑不摧,靠着这点它们战力可再加两成,我能解决一个,剩下那一个就是你的了。” 说完岳紫茗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孤身朝幽深林子走去,姬凌生思量了一下,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也没有去选的想法,抬步跟上,颇有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壮哉架势。 才迈出一步,前面的岳紫茗突然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可别想着对付我就保存实力,我可是没有帮你收尸的闲心。”,姬凌生不言不语,权当做回答了,其实心中也有自嘲,这点修为哪有机会盈有余力。 红树林在外面看的时候就是满目一线,大得不知边缘,如今进来后这种浩瀚不知其大的感受尤为深刻,昏暗的光线让人仿佛置身于不见天日的百丈深井中,不寒而栗的惊惧感像枯死井水一样涌上心口。 往前走了少许时刻,姬凌生环视一圈,发现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四周全是枝条交错的红色荆棘,所有树木都长得张牙舞爪,树枝尖锐如刀,给姬凌生本就单薄的袍子刮出几个口子,他来不及去看,因为放眼望去,树干乃至树叶,全是病态的红。 反观一马当先的岳紫茗,脚步轻缓,落地无声,无丝毫狼狈之感,连狐裘都不乱分毫。 神识外放几丈,姬凌生仅能看见一些暗坑毒刺之类的玩意,对于方位辨认完全成了一只无头苍蝇,只能跟在岳紫茗身后走着拖拉步调。 没过多久,走了大概两百步左右,平坦的地势骤然下沉,逐渐成了一段愈行愈陡的下坡路,眼前单调的红终于多了点光亮,姬凌生快走几步,视野顿时开阔。 举目望去,这哪是什么山顶,分明是一块盆地,像只陷在山顶的大碗,只是碗心并不太深,从姬凌生所在边缘看去也不过数十丈。 岳紫茗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身旁,眼神示意盆地中心,叮嘱道:“那儿就是血灵池的位置,现在开始就会有邪物出现,你不要随意招惹,路上我做了记号,别跟丢了。” 姬凌生点头道:“我没那么傻,我帮你挡住那具铜像,你履行约定,血灵池各取一半,完事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岳紫茗微微颔首表示认同,随后姬凌生的问题就让她懵了。 “什么是血灵池?” 似乎听到难得笑话的岳紫茗忍俊不禁道:“姬公子倒是好胆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来,早知道我就把你送进死路了,正好少了一个仇家,以后睡觉都能安生。” 见姬凌生似乎没有开玩笑的兴致,岳紫茗也没去找不自在,慢悠悠说道:“咱们南地在东炼的最南方,灵气匮乏,生不出灵池也是正常。但世间大有灵气充沛如海的地方,世外桃源大概就是指这类所在,但光是如此还不够,得需要一处龙眼来做一泉活源,使灵气聚而不散,再加上千年以上的凝练,才可成就池塘大小的一片灵池。” 姬凌生用手指了指周遭邪气浓郁的树木,含义一目了然,岳紫茗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一般用来做活水之源的龙眼的都是在地势极佳,有天地气运的位置,也就是青乌术士所说的卧龙之地,但这些都只是天地造化而生的。” 姬凌生听出言下之意,冷不丁问道:“灵池还能人造?”,岳紫茗弯腰揉了揉酸麻的小腿,动作典雅,曲线惹火,可惜男子宛如呆子,不解风情,岳紫茗并不认为自己魅力不够,继续说道:“南地虽然是个不毛之地,但在久远岁月以前也有兴盛的大时代,古人精通阵法,自然也有许多阵法流传下来,大多破损不堪,但勉强也能发挥一两分效用。” 岳紫茗说得有些雨里雾里,敢情就随便说给姬凌生听听,姬凌生也只听懂大概,然后指着地上,皱眉问道:“你说这是个阵法?” 本来脸色平淡的岳紫茗突然笑了起来,轻声道:“当然,这可是个杀阵!” 姬凌生眼皮一跳,总算明白了血灵池三字由何而来。 岳紫茗顺着坡路走下去,同时告诫道:“古时阵法中都有许多禁忌,你别随意触动,不然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连累了我就更不好!”,姬凌生听出话语中的杀意,也不惧怕,大不了把杀阵的大小机关全触发一遍,再趁机跑路。 逐渐进入杀阵范围,岳紫茗脸色也凝重起来,不复方才的谈笑风生,看来上一次来此吃了不少苦头,姬凌生也不出声,尽量不偏不倚地跟在岳紫茗身后,连脚印都要对上。 因为他是真的怕死。 下到谷底,这儿的红树已经不止用奇形怪状来描述了,扭曲的树干树枝笼罩在一层诡红烟雾中,若隐若现之际好像活了过来,姬凌生也因此产生头皮发麻的感觉,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这才缓住放肆的心跳。 两人一步一步在林子慢慢前进,沿途树干上偶有几根银针,应该就是岳紫茗所做记号了,针尖处呈暗紫色,显然已经淬毒。 姬凌生抬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在树林深处,红烟弥漫遮住了所有日光,看起来像是一片诡谲红云浮在头顶,鲜艳得让人心颤。 突然间,姬凌生心中涌起一股危机感,有种阴森感觉从左侧袭来,姬凌生以极快的速度抽下镰刀,往左后方砍去,同时扭头望去。 一道暗红色的鬼影浮空而来,直接穿透镰刀欺身到姬凌生身旁,鬼影无面却有一张血口,口中发出一道穿透魂魄的尖锐之音,然后朝姬凌生身上咬去,姬凌生慌忙避开,鬼影仍逼近而来,且外物无法阻拦片刻。 咫尺之间,姬凌生身体表层涌出一层薄薄的灵气自我防御,那血色鬼影却是兴奋了起来,一口咬下去,将大团灵气囫囵吞下,没有伤口,姬凌生却是一阵虚弱,似乎精气神都在被吞噬。 一旁的岳紫茗看完了热闹,才陡然出手,只见她两指轻弹,一股汹涌气机射出,将鬼影辟退几步,姬凌生也不知那是何神通,总算解了窘境,他只知道再被吸下去就成人干了,不由暗暗皱眉。 鬼影被击退,但为伤及根本,嘶鸣着再度扑来,同时整个林子的同类似乎都被召集而来,浩浩荡荡地包围住两人,如果不是狰狞而来,都可以当支亲兵了。 姬凌生恢复平静,眼神看向岳紫茗,岳紫茗也知道处境,快速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黑色小旗,旗面黑雾飘绕,有冤魂悲鸣。 岳紫茗素手一扬,顿时鬼影重重而来,数量近一百的白色魂魄被释放出来,迅速将这片地方占满,细看之下,都是些生人魂魄,全都一脸茫然之色。 并未呆滞多久,那群鬼影像是狼见着血般躁动起来,朝还在呆立着的人魂奔去,而姬凌生两人则被落在一旁。 那些还没来得及见阎王的魂魄们在几个同伴被吸食之后,终于也反应过来,“尖叫”着逃窜开来,尽管无声,却有阵阵哀鸣在姬凌生灵魂深处响起,姬凌生好像明白过来几日前雪中的那场惨剧是所为何。 岳紫茗神色冷漠,启步朝血灵池方向走去。 姬凌生心中麻木,忽略那些如在耳侧的哀嚎,随意道:“近百条人命,当真好大的手笔。” 岳紫茗脚步一滞,转身走到姬凌生面前,淡然道:“我想做什么你一个跟着捡便宜的家伙没资格管,你别以为就你家破人亡,就你是孤家寡人,别觉得我欠着你,可笑!” 语罢,岳紫茗扬长而去。 ; 第八十一章 练手 ?姬凌生也不动怒,他也造过几番杀孽,也认为是杀该杀之人,自问心中无愧,可屠戮百人抽离生魂来饲养山魅精怪这样的天谴却还是觉得过于心狠手辣了,可岳紫茗神色如常,并没有该下地狱的觉悟。 看着岳紫茗的窈窕背影,姬凌生实在很能想象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却是实打实的蛇蝎心肠,这次和她做的交易,估计到最后十之八九会被阴一把。 岳紫茗已经走远,背影快要消失在红色烟霾中,姬凌生放下虑思,快步跟了上去,待姬凌生走近,岳紫茗冲他笑了笑,调侃道:“我还以为姬公子瞧不起我这歹毒女人,不做这笔买卖了。” 姬凌生没有接下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往南不远有个小村子,活人更多也好杀,你何必舍近求远去劫掠一支商队?”,岳紫茗盯着他的眼珠,摇头笑道:“那儿有个伪地境的高手,小女子可惹不起,万一激怒了他,冲杀过来,一个寨子的人命都不够填。” 无意间错过一个半步地境强者的姬凌生恍然点头,又再度问道:“你是拿什么收服那群贼人的?用媚术?”,曾经对姬凌生用过不止一次媚术的岳紫茗神秘一笑,意气风发道:“一个皇帝够不够?” 果然是天大的馅饼,对于这些终日浑噩度过的山贼土匪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流芳百世的好机会,山中草莽未必不能成水上蛟龙,每个有点志气的下等人都曾这样想过,而杀上城头质问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又是何等壮阔,就算岳紫茗要去做那千古无一的女帝,那开国元勋的功名也足以满足所有人的胃口了。 姬凌生暗暗心惊,却也疑惑,他觉得这个女人的野心不止如此,接触不多,他也知道,岳紫茗是那种所有帝王都渴慕的接班人,生而雄才且无情。 未等姬凌生继续发问,岳紫茗忽然停下脚步,蹙眉问道:“当年你是怎么破解我的媚术的?我记得你那时的修为也就,就那样吧!”,这个公主的用语,尤其最后四字,当真是极为伤人啊。 姬凌生愣了愣,想起当时情景,自嘲道:“想不到公主殿下当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可我虽然不过黄道二星的境界,但我第一星却是开了脑子里,具体有什么用我不知道,抵抗媚术是其中一点。” 岳紫茗点头而笑,“开星开在脑子里,这倒是少见。我还以为是姬长峰给你的宝物,不过也差不多,和我没什么关系。”,开星是指黄道第一个旋涡所形成的位置,据青云子所说对以后修炼有些微妙的关联,但姬凌生一直都当做随便听听的。 姬凌生不再说话,闭嘴赶路,两人略有曲折的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大多光阴都耗费在荆棘树枝缠绕上,因为岳紫茗告诫他不能破坏树木根本,以防触动阵法机关。 好在后来天光大亮,两人终于从阴暗诡异的红树林里绕了出来,岳紫茗轻巧抖去狐裘上的几丝杂物,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指把发丝别在耳背上,姬凌生则把伸展开来比他只小些许的镰刀盘在手中,因为他已经看见了那口血色池子。 原本拥挤不堪的林子蓦然出现了一块空地,土地颜色鲜红,像是用鲜血浸泡过,没准也真是血液洗刷出来的,尤其以空地中间那汪红烟缭绕的池水最为触目惊心。 姬凌生和岳紫茗站在边上,空地为一个圆润无缺的大圆,有一半的位置被豁出一个口子,给血灵池腾出了位置,池水猩红,有一种就算寻常人也能察觉到的煞气。 颜色深红却不起一丝涟漪的池水让姬凌生心口很压抑,仿佛来自一种未知的恐惧,又或者本能的害怕,岳紫茗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隐藏得很深。 姬凌生把目光移开险些令他魔怔的池水,看向暗红色的地面,上面有许多斑驳,细看可以发现是一些黑色的铭文,和当日青云子用来温养姬凌生的阵法相似,却玄奥晦涩了许多。 一圈一圈的黑色铭文和奇怪刻画包住了整片池子,在池水升腾出血色烟雾的同时,地上的铭文也会相应地产生律动,池水也会红光闪动。 姬凌生往前一步,还未落下,岳紫茗拉住了他,姬凌生缓缓把脚收回,看向几刻钟前还谈笑自若的女子,岳紫茗脸色郑重地解释道:“我对阵法了解不多,但只要你往前一步,守阵的铜像傀儡就会出现,将入阵者屠杀至尽,你若是想回头,现在就可以走!” 姬凌生松开眉头,往前踏出一步。 尘埃落地,红烟依旧缥缈升起,铭文也暗灭不停,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姬凌生心中警觉,顿时健步如飞往池水掠去,岳紫茗则站在原地观望。 怪象突起,在姬凌生离池水不过几臂远近的时候,池水边土地崩裂,正好在姬凌生脚下,姬凌生弹跳而起,晃晃悠悠地落在岳紫茗身旁。 远处一阵山崩地裂的声响,刻有铭文的红土破开,一个通体褐黄的铜像从那冒出来,而池水对面也有相同的动静,正如岳紫茗所言,有两个黄道实力的傀儡铜像镇守此地。 两个傀儡一前一后破土而出,分别镇守在血灵池前后,奇怪的是傀儡从地底钻上来之后便再无动作,只是如两尊铜铸的罗汉蹲坐在那,对站在线外的姬凌生二人熟视无睹。 姬凌生尝试伸出脚尖,两具铜像立刻站起身来,没有面目的脑袋齐齐对着胆大妄为之人,姬凌生立刻收脚,两尊傀儡再次沉寂。 铜像是死物,没有气息可寻,姬凌生也无法得知是否真如岳紫茗所说的是黄道圆满境界,不过到了这般境地,好像也没有退路一说了。 “这铜人只会使些蛮力,但越靠近池水,修为被压制得越厉害,你对付前面这一个,我解决后面那只,打不过就拖着让我来,别阴沟里翻船!”,岳紫茗说完就立刻冲出。 姬凌生苦笑:“我不也只会使蛮力吗?”,微微摇头,然后身形也跟着岳紫茗如影随形的激射出去。 铜像身躯庞大,站立后足有五丈来高,像是一座移动的小宫阙,岳紫茗脚尖轻点,如燕子般飞掠而过,绕过第一尊铜像往后面奔去,铜像动作迟缓,没拦住她。 姬凌生抽刀而立,红色的刀刃弧如弯月,与周围的血色气息相得益彰,恍惚之间,姬凌生成了破关的武夫,而铜身傀儡就是那万丈险隘了。 呆板的傀儡人显然也不会是有闲情逸致和姬凌生客套的体贴人,当下毫不马虎的就轰下一拳,姬凌生堪堪避开,只觉得双耳生风,莫大的威势擦着衣角穿过。 背上浸出一层冷汗的姬凌生轻轻吐纳,丹田灵气生生不息,磅礴涌出,警惕之余也同时心惊,大概明白岳紫茗所说的蛮力到底有多大了,这一拳要是打在身上,保守估计身上骨头得断个三成。 一击不中,铜像也不会表露什么想法,只不过换只手再次打出,刚落地的姬凌生不得不再次腾挪,躲开这势若万钧的一拳,而另一边,岳紫茗也开始和铜像如火如荼的缠斗起来。 岳紫茗紫衣翩然起舞,长袖挥动,击打在傀儡的铜身上,发出叮咚的撞击声,相比铜像的笨拙,她则像个天上仙子随风而动,身姿曼妙,放在姬凌生的年少时代,肯定得因此撒下大把银票。 在深宫中冷藏了多年的思岳公主莲步轻移,袖间灵气鼓荡,本来柔软如毛的丝绸紫衣立刻坚如铁石,与铜像的金身也不逞多让,随着岳紫茗渐入佳境,灵气挥洒自如,胸中气机一重接连一重,无丝毫凝滞之感,灵气狂涌倾泻间已经取得了上风。 相隔不远的姬凌生处境就难堪多了,几乎是步步维艰地躲闪,在铜像密不透风的铁拳之下被压制得没有还手之力,姬凌生虽然有着和铜像相同的境界,但经验上的匮乏成了弊端,面对不知痛痒和后退的铜身巨人,一时间竟毫无办法。 姬凌生陷入了苦战,且处在下风,铜像的每一次出招他都不能去抵挡,只能靠身形灵活来躲避,而不会产生疲倦的铜像也让他没有打持久战的资本,所以现在两个战场呈现了迥然不同的战况。 好在姬凌生虽然暂落下风,但体内十三个黄道旋涡疯狂转动,源源不断地提供体能所需,远未到力竭的状态,一时半会只是险象环生,并未危及性命。 池水对岸的岳紫茗本想腾一只手帮忙,但看见姬凌生神色淡然,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奋,就放弃了出手的念头。 酣战了半柱香,姬凌生开始适应了铜像单一的攻击模式,开始不慌不忙地反击,即使一刀下去只能擦出几星火花,也算是拉回了劣势。 再过稍许,姬凌生就已经能轻松应对铜像的密集拳风,并能作出一些不痒不痛的还击,岳紫茗在远处摇头一笑。 任你强我弱又如何,且让我先练练手。 ; 第八十二章 一线生机 ?在山谷中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 山腰那处,红树林边上,黑风耷拉着脑袋在山坡上游荡,山上诡异的气息让它忍不住地牙关打颤,几次想要跑路,但记起林子里有个自己要等的人,这才压下这股冲动。 曾有一次想鼓起勇气靠上前去,可刚一临近,林子中突然传来如厉鬼哀嚎,生生将黑风吓退,胆子本就不大的黑风自然打死不敢再度靠近。 更远的山脚下,有两骑伫立。 王冲看着红云笼罩的山头,赶紧吸口冷气,道:“马大哥,小时候老寨主跟我说过,千万不要上这山,那时我还不信,晚上拉着小七他们几个去试胆子,胆子最小的以后见着面得学狗叫。” 马津细细听着,王冲又接着用一种阴森森地语调说道:“可那几个怂包吹牛皮本事不小,到了地儿没一个敢进去,只好我一个人进去探路,刚开始还没什么,才走几步,我就感觉有鬼,回头一望,连路都没有了,吓得我全身是汗,而且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转过头去······” 王冲立刻脸色狰狞地怪叫一声,余音传出老远,将雪地上刚冒头的野耗子给吓了回去,马津神色如常,嘴角抽搐道:“你这把戏吓吓小七他们还行,对我就算了吧。” 少年一脸扫兴,嘟囔了几句,然后又一脸神秘说道:“马大哥,其实我真进过这山,骗你我是小狗!”,青年打了个哈欠,很是敷衍地哦了一声,少年不满,大声解释道:“这是真的,只不过我是一个人去的,小七他们听见红树林一个个腿都软了,连动都不敢动。可惜的是我刚进林子,都快到山顶了,就晕了过去,后来还生了一场大病,老寨主找了好几个土郎中才给我治好,唉。马大哥,你这表情是不信我吗?” 马津懒散表情立刻板起,点头道:“我信呀,只是我听见那年不知谁家的孩子晕倒在红树林这,幸好有人给老寨主说了这事,要不这屁大小孩得死在荒郊野外,那小孩连林子都没进去,应该不是你,吧?” 马津故意将最后一字拉得老长,少年满脸涨红,再不肯说话。 少年所在老山寨是这片山林中的旧势力,充其量不过二三十人,寒碜的时节就只剩几个心腹,等杨魁来了之后,此人血腥又巧妙的手段在短时间之内都笼络了不少人马,还少见有墙头草,等老寨主过世之后,刀疤脸就顺势成章地当了一把手。 马津是刀疤脸招募进来的,是个小有名气的边境游侠,被官逼反就做了山贼,为人大手大脚但很讲道义,最恨官宦子弟,在杀人利索这一点上颇得杨魁赏识。 王冲是个出了名的碎嘴,胸胆开张时和几个五大三粗的土匪汉子骂起仗来也丝毫不弱,且不知在哪学得几个别扭成语,总逼得这些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匪人们大眼茫然,哑口无言,当然,这时候他就免不了一顿揍了。 少年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马大哥,你说他们进去是图个啥?”,马津摇头,叹气笑道:“都是些飞来飞去的高人,我怎么知道他们图啥。”,王冲双眼一瞪,有些激动,“高人?仙子也就算了,那小子明显就是个吃白饭的小白脸!” 青年摇头失笑,打击道:“那也得比你强。”,少年气势弱了些,再度问道:“你觉得他们还出得来吗?”,马津皱起眉头,眼中有一丝担忧,却没有下定论。 “那是当然!”,一道沙哑嗓音飘然而来,两人扭头望去,季怀山和杨魁两骑缓缓扣马行来。 王冲向来不喜这个与杨魁齐名的中年文士,总觉得他装模作样,不爷们,也不愿意和他搭话,在这点上马津和他算是同一战线,等两人靠近,马津疑惑道:“寨主,你怎么来了?” 刀疤脸杨魁没有回答,只是点头致意,然后对身旁山羊胡子道士问道:“你真觉得他们能从这鬼山出来?”,季怀山洒然一笑,没有对两个小辈无视他的无礼行经上心,捻着胡子道:“那我们还在等什么?” 少年现在真是有把他胡子揪下来的心都有了,这臭牛鼻子道士不仅喜欢吊人胃口,还老爱打些哑谜,当小爷我跟你玩呢?少年把忿怒挂在脸上,但并没有看他,只能气自己了。 马津干脆皱眉以对,不说一句但不满很明显了。 杨魁听出话外音,微微点头,不再询问,道士也乐得清闲,眼神轻瞥山顶,那一抹异样的红和这脚下遍地白雪泾渭分明。 姬凌生自然不知山外动静,继续努力用铜像的攻击来使自身战力能和个人境界相匹,虽然见效甚微,但总比干站着挨打来得强,在不断的反击之下,铜像原本光滑如意的表皮上渐渐出现细密的刀痕。 以天外仙石铸造的血镰自然比守阵傀儡来得坚硬,但持刀人的修为也有直接的关系,就如同常人守中的刀,一顿劈砍下来也只算是刀,但用在一个刀道魁首手上,那就可以变成一卷青龙了。 现在姬凌生恰如在修炼道图上默然前行的小卒子,当他成为此中翘楚,那便可让手中血镰大放光彩了,有野心的人只关心结果,因为他们来不及去享受过程,只有成功能让人果腹。 姬凌生在铜像脚步不断挪移,铜像傀儡不知疲倦,拳头狂舞而下,要直至轰杀掉入阵者才止,每一次动作都会让地面震颤,可诡异的是池水依旧不见波纹,像是漂浮于空,如同无根。 身形不再狼狈的姬凌生每一步都稳如泰山,踩在崩裂的土地上,将松动的土块重新踩实,巨大镰刀随身而转,一步生一红莲,配上姬凌生一身青衣束袖道袍,顿时潇洒出尘。 池水对面开始了一边倒的对战,岳紫茗紫色广袖散作六道,随着她如同霓凰仙子的轻舞,一袭紫衣就成了莫大杀器,一次挥袖就能让高逾五丈的巨大铜像倒退几步。 岳紫茗莲步生花,脚尖轻点如燕子飞起,在铜像前如蝴蝶撩动,每一次斑斓振翅时都有几线白光从袖中飞出,在铜像攻击空挡间插进傀儡关节处,在铜像傀儡败退移动时就能清晰看见那还在颤动的银针。 岳紫茗一击便能击退这铜身傀儡,但却无法造成有效的破坏,那些细小的银针则渐渐有了成效,每当银针落下,铜像动作便是一滞,越到后面就凝滞越久。 等守阵傀儡身上关节处插满了银针之后,动作已如龟行,见时机成熟,岳紫茗嘴角露出笑意,手臂往前猛地一摇,从袖中伸出的六道长绫一同卷向呆滞铜像。 轰响一声过后,铜像傀儡倒地再无法动弹。 素手一抖,长绫缩回岳紫茗广袖里,岳紫茗光洁额头出了一层薄汗,收拾一具气力无尽的黄道圆满傀儡也并不如一番歌舞一般轻声惬意,何况歌舞也不是轻松活。 战局胶着的姬凌生没有发现那边已经落下帷幕,他已然忘我,傀儡不知变通的攻击是单调了一点,却也让他受益匪浅,对体内的灵气运转多了一份熟练,以往的停滞之感少了许多。 无所事事的岳紫茗弯腰捡起刚刚打斗时掉落的狐裘,拂去尘土后重新披回肩头,很难想象这是昔年仪态富贵、姿态高雅的思岳公主,姬凌生也注意到了她,一时有些愣神。 他曾问过她为何逃出思岳皇城,待在那岳明德再没有气量,也不会掉价去和一个女子计较,岳之安想必也会护着她,不说昔日辉煌,甚至安稳的富贵余生是逃不掉的。 她却只是笑笑,让姬凌生觉得自己问得白痴,这样一个奇女子怎么会愿意屈居人下? 盯着姬凌生的战场,岳紫茗眼神闪烁,好像在快速地计较着什么,表情没有露出丝毫,内心波动翻滚,最后化为玩味一笑。 要是让姬凌生看见这笑容,指不定会头皮发麻,暗中提防一百次也不过分。 观望了一会,岳紫茗身影一晃,在姬凌生纠缠不下的时候出手,姬凌生立即退开,下意识防范,没想到岳紫茗只是冷笑一声,红色灵气涌出,一招将铜像击倒,再如法炮制地以银针封穴,第二具姬凌生苦战不下的铜像傀儡便被即刻降服。 姬凌生也不觉得羞愧,收刀站定,岳紫茗冷笑不断,表情轻蔑,“姬公子怕小女子暗算于你?那你估计得早死不少次了。”,姬凌生脸色淡漠,也不答话。 岳紫茗却脸色一变,笑吟吟坦白道:“刚刚是想杀了你的,不过我临时改了主意,就先不杀你了。”,姬凌生撇撇嘴,看向平静如初的血灵池。 这下岳紫茗笑得更开心,眼中映射出一阵红光,像是血灵池的颜色,又像是她眼珠的颜色,努了努嘴,岳紫茗笑道:“瞧!你的玄宫就在······” 话音未落,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血灵池血红池水开始翻腾,红色气焰奔涌得更加放肆,瞬间弥漫这块空地,在烟雾缭绕中,两人看见一道巨大黑影从池水中爬出。 沉闷咆哮响起,也不如林中鬼影尖锐,却同样震人心魄,风声穿啸,姬凌生还未来得及反应,身旁的岳紫茗已经如扯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结实地砸在树干上。 红烟稍稍飘散,一尊约莫二十丈高的金身铁人站在池水边上,几乎占据了整片空地的视野,铁人有一双红眼,血腥而可怖,又是一道金光闪过,姬凌生被重重击在地上,比人还大的拳头压在他胸口上。 姬凌生一口鲜血喷出,感觉浑身骨头轻了七八分,也断了七八成,铁人收拳要再次轰下,姬凌生忍者撕心裂肺的疼痛避让开来,左手却直接血肉模糊,像是一条拖拉着的肉浆。 铁人右臂横扫,姬凌生顿时飞出老远,这时倒在树下的岳紫茗挣扎着站了起来,铁人眼中红光闪动,没有去理倒在一旁生死未知的姬凌生,大步流星往岳紫茗那走去。 岳紫茗捂着胸口,看了眼在地上艰难爬行的姬凌生,然后一咬牙转身离去,转瞬间消失在树林中,金身铁人没有去追击遁走的岳紫茗,转身看向奄奄一息的姬凌生。 可不知何时,那个命悬一线的人却突然到了池水旁,笑容猖狂而狰狞。 姬凌生看了眼狂奔而来的铁人,再次吐出一口心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滑入血灵池中。 铁人动作慢下,眼中红光开始黯淡,铁人缓缓走进池中,直到整个身躯被完全淹没。 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 第八十三章 是死是活 ?在金色铁人发出那声沉闷咆哮后,整个山头都震颤了一下,山腰处的黑风眼巴巴地瞅了眼山顶,心中害怕呀,可还是僵直着四肢,强忍着恐惧没有溜走,恐怕让姬凌生见了都要夸赞一句好良心。 一声过后,天地好像安静了些,可紧接着林子里又有了些不寻常的动静,在黑风极力睁大的眼眶中,一只只暗红色的鬼影子从树林飘出,开始四处游荡,张着血口去寻找食物。 与此同时,一道紫色身影从密林中冲出,半张脸上全是淋漓鲜血,如同一个怨念极深的厉鬼,黑风再不犹豫,扭头就跑,可令它更为惊惧的事出现了。 那紫衣女鬼不过在山坡上轻点两下,便追上了刚刚起步的它,还一下骑到它的背上,黑风那能不怕?当时就开始抬脚乱跳,急走又急停,企图把背上那东西甩下去,可那身紫衣只是大袖飘舞,晃而不坠。 岳紫茗刚出险地就看见一头高大黑马,也没多想,便一跃坐在了马背上,可这畜生像是吓破了胆,不停蹦跶,下个山都像跳舞一样。 在山下四人的茫然目光中,一头浑身漆黑的疯马蹦跳着往山下冲来,像是踩在油锅里的蚂蚁,往哪下脚都不对,只能一个劲乱跳。 几人有些发愣,刚刚那阵声响都已经让人感觉不对,眼前这幕更是让人匪夷所思,他们当然看到马背上的岳紫茗,可眼下这种状况加上仙子脸上的不悦,没人想出声询问一下。 刀疤脸杨魁看向季怀山,给他使了个眼色,可狡猾道士头撇向一边,完全当没看见。 岳紫茗骑着黑风,直接略过了几人,往原路返回,几番挣扎无果的黑风只能认命的乖乖听话。 看着岳紫茗离去的背影,季怀山摆出无奈表情,驱马跟上,杨魁也轻扣马肚,缓缓离开。 马津看见了岳紫茗脸色的血迹,心中有些担忧,但没有说出口,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寨,却听见王冲一声惊呼,“山上有鬼!” 已经调转马头的三人立刻扭头望来,只见红树林上方的红云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开来,一只只鬼影子从树林里呼啸而出,口中发出无声哀嚎,千百声哭喊汇集起来就是一场魔音盛宴了。 王冲脸色发白,即便见过不少死人的他自认在这样的怪事下还是提不起胆子,这可是志怪鬼篇里也写不出的百鬼出行啊,马津年岁较大,相对冷静些,也同样有些心悸。 收起浮夸表情的季姓道士不再用手指轻捻胡须,而是狠狠抓住,脸色变化不定,他年幼跟老道士学法的时候,曾见过那老道养的魂蛊,取生人魂魄来祭炼,三年可炼成一件小法器,那些冤魂哀鸣的恐怖一幕是季怀山这辈子见过之最,但和眼前的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分明是被囚禁无数年的厉鬼! 杨魁也不断皱眉,杀人不过头点地,至多也就一片血肉横飞,哪有百鬼同哭来得渗人。好在那些鬼影只在山坡上游荡,没有一只跑出鬼山的范围,像是无形中有一道禁制将这些阴物囚禁在此。 鬼影不出鬼山让众人松了口气,毕竟这种东西在山中横行,估计没人能拦得住,季怀山也松开了手,没有揪掉蓄了多年的山羊胡子。 几人暂且放下了担忧,转身离去。 王冲看了下红云重重的山丘,突然低声问道:“马大哥,你说那家伙会不会死里面了?”,马津想了一会说道:“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岳紫茗回到寨子便立刻寻了间密室调养,守阵铁人那雷霆一击让她受了不小的内伤,体内经脉被震断一半,灵气此刻在身体里乱窜,方才用修为镇压已经令伤势加重,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吐出一口淤血,岳紫茗感觉好受了些,胸腹间狂暴的灵气慢慢平静了下来,修为臻至化境的时候可以夺取他人躯体,更高明的还有重塑肉身,可岳紫茗不过才玄宫第二门休门,没那么大本事,微微自嘲一笑,继续温养体内伤势。 几日过后,已经几天不见光的岳紫茗终于走出密室,站在寨子中堂阁楼二层,依旧披着灰白狐裘,眼睛眺望着鬼山方向,脸色微微苍白但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 几步外单膝跪着一个魁梧汉子,汉子体型巨大,半蹲着也足有岳紫茗肩头高,汉子总是眯眼,一张方正大脸也总是笑意盎然,岳紫茗扭头对汉子亲切一笑,“魏叔,你来这多少年了?” 汉子看起来应该有四十的年纪,身材却被寻常青年都壮硕太多,汉子说话却十分温和,魏叔一脸唏嘘神色,回忆道:“奴才来此已经快二十年了,现在一想,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岳紫茗微笑点头,再问:“这儿应该比皇宫如何?”,在寨子里被尊称一声二寨主的魁梧汉子眯着的双眼悄然睁大,笑道:“殿下是想听奴才说真话还是假话?”,岳紫茗朝天望去,摆手道:“我知道了。” 被一国之公主叫上一声魏叔却未受宠若惊的汉子微笑不语。 岳紫茗视线放回远处,喟然一叹道:“我这回进山算是做了一桩天大的亏本买卖啊!”,汉子闻言一笑,安慰道:“祸福相依,有时吃点亏也是好事,这是奴才离开皇宫时有人告诉我的,后来仔细一想也觉得是这么个回事。” 可这公主对这老百姓常常说道的俗语不太认可,也眯起桃花眸子,缓缓道:“可我这人,最是不喜欢吃亏!” 本来身份为思岳皇宫带刀侍卫统领的魏道凌长叹一声,盯着岳紫茗在皇室败落后也不曾塌下的肩膀,轻声说道:“公主,你这些年来受苦了!”,岳紫茗摇头一笑,话语轻柔,“魏叔,这些话你可是想说给我母后听的?” 魏道凌神色惊愕,另一条腿也跟着跪下,满脸苦涩道:“奴才罪该万死!”,岳紫茗转过身来,并未动怒,轻声道:“魏叔,别跪了,地上怪冷的。”,魏道凌身子伏得更低,按理说岳紫茗已经今非昔比,他大可不必如此低声下气,但这中年男子却始终以臣子自居。 岳紫茗只得走上前将这比她魁梧一倍有余的汉子扶起,汉子脸色黯然,岳紫茗没有责怪他,只是微微自嘲道:“我已经不是公主了,魏叔你不必作践自己,你这几年来一直陪着我,紫茗已经很感激了,怎么会怪你呢?” “你知道我母后怎么说你的吗?”,魏道凌一愣,当年宫里人都知道这个体型骇人的巨汉是出了名的尽忠职守,却鲜有人知道这个长相粗犷的汉子与皇后是青梅竹马,每次形同陌路地给皇后请安,这个汉子都会暗中苦笑,这一点只有年幼的岳紫茗看见了。 岳紫茗恍惚说道:“她给我说,假如没了这层身份,会乡下种种菜也是挺好的。”,魏道凌一脸不可置信,随后双目泛红,眼眶***几乎要痛苦失声。 岳紫茗拍拍魏道凌肩膀,以示安慰,魏道凌眼睛再次湿润,哽咽道:“奴才这下半辈子能守住公主就行了。” 岳紫茗也不在意,移步走出回廊,看着远山,自言自语道:“如果去找那个伪地境,能否救你一命?”,下一刻她眉头缓缓松开,俏皮一笑道:“罢了罢了,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一卷灰白狐裘随风翘起,然后飘然下楼。 ······ 鬼山,血灵池 与姬凌生二人当日所见光景不同,血灵池水面不再古井无波,而是剧烈翻滚起来,按经验来说,此处应有红烟升腾而起,可眼下却是倒吸进去,显得十分诡异。 鲜红如血的池水中,有一小团黑影,仔细看能看出是一个人形,那人无声无息,身体自然放松沉在池底,整条左臂已经废了一半,也不知是死是活。 血红池水在姬凌生周围不断翻腾,而姬凌生在落水的一瞬就没了意识,当时在重伤之下,潜入血灵池似乎成了唯一的生路,如果铁人在池水中仍大开杀戒的话,那他真的就是十死无生了,虽然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姬凌生沉在池底,他身旁却有一尊庞然大物占据了大半空间,赫然是那具金身铁人,只是现在铁人静若死物,一动不动让人安心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姬凌生像是死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身体缠绕着一种死寂的气息,这时,许久没有动作的铁人像是醒了过来,眼中红光大亮,冥冥中从铁人左胸飘出一道模糊的影子,影子轻轻飘到姬凌生身旁。 像是一声叹息,又像是一句低语,影子摸了下姬凌生身体,然后回到铁人体内,铁人再次沉寂下来。 在一阵血光闪耀过后,姬凌生的身体蓦然变成平躺,池水翻涌倒吸,暗红色气息猛烈冲击在姬凌生身体上,烂掉的左手也被慢慢修复。 当池水恢复平静的时候,池底忽然多了一块人形晶石。 ; 第八十四章 地境 ?“少爷,少爷!” 姬凌生从浑噩中醒来,脑子一片混沌,记不起一事,听见有女子呼唤,便睁眼望去,阳光刺目只能眯眼而看,也勉力看清床边的二八少女,不如何出彩的鹅蛋脸,算得上是清丽可人,时光荏苒中陪伴了姬凌生许多许多年。 少女脸色担忧,她胆小,怕的事却不怎么多,除去怕少爷不开心和少爷不舒服这两点,好像就没什么可以让她忧心的了。 见姬凌生清醒过来,少女立刻用手摸了下姬凌生额头,用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少爷并无大碍后,从桌上端过一碗药汤。 脸色略显苍白的姬凌生在一番无微不至的服侍下喝下苦中带甜的药汤,想必这丫头不忍姬凌生吃苦,偷偷加了两勺糖,每次姬凌生拿这事说道,少女都只会暗中偷笑。 一股暖流入腹,姬凌生感觉好受了些,脑中眩晕消散,可还是模糊得无半点记忆,姬凌生也不在意,只当是很寻常的一天了。 姬凌生坐起身,看着边上笑颜如花的白月,心中不知为何而刺痛,仿佛心头肉被生生挖了一块去。白月见姬凌生脸色有异,焦虑问道:“少爷你哪不舒服吗?” 揪心感慢慢缓解,姬凌生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同时准备落地下床,白月心思放下了些,这些年整天为姬凌生担惊受怕,整颗心也是操得稀碎,为此常被老爷子闲来无事地拿来取笑。 白月帮姬凌生穿好外衫,又细致地整理好袖口和领子,这才展颜一笑。 姬凌生亲昵地刮了刮小妮子的鼻尖,白月小脸瞬间红透,和姬凌生朝夕相处多年,但过于亲密的举动却是很少,按照姬大公子的话来说,就是小丫头片子板上钉钉的身材摸起来实在没有手感。 可怜小月儿因此埋怨了自己年纪不少次,恨不得自己快点长大,身段长开,这样也许少爷能少往雪玉阁跑几次,她没有争宠的念头,她向来就不是一个嫉妒心重的女孩,与世无争到做一个忙前忙后的小丫鬟就行了,只要姬凌生多在家里呆呆就足够她开心了。 姬凌生有趣地捏了捏白月泛红的耳根,柔声问道:“老爷子和父亲哪去了?”,白月一脸娇羞地低着头,诺诺答道:“姬爷爷他们出远门了。”,姬凌生长哦一声。 白月悄悄抬头,看见姬凌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思索模样,于是问道:“少爷你在想什么?”,姬凌生摇头,感觉抓住了什么的尾巴却又从手中滑走了,一时怅然若失,“什么都想不起!” 正疑云重重间,袖口被人轻轻拉扯,白月眨了眨眼睛,征询着问道:“少爷,咱们出去走走吧!”,姬凌生考虑都不用,直接点头答应,确实是感觉亏欠了太多,小妮子笑颜逐开,拉住姬凌生袖子往外走去。 姬凌生抬步跟上,白月似乎极为开心,连出门都是用小跑,姬凌生只得快步走动才能跟住。白月今天穿了一身红裙,褶皱的裙摆和纤细的收腰摇曳如涧边小花,姬凌生最喜红色,忌吃甜腻酸苦,这些连最疼爱孙子的姬长峰都不清楚,可有个丫头总是了如指掌,大概比自己的生辰还记得牢。 这身红裙姬凌生自认是第一次见,可总有种强烈的熟悉感,伴随而来还有挠心疼痛,像针扎一般。 走出房门,不是历历在目的姬家大院风光,而是水天一线,大片山水风光肆意泼洒在青绿草地上,如出自名家灵匠手中的水墨画卷,又像是稚童枯黄木枝下的胡乱勾画,有时浑然天成,有时虚幻无界。 姬凌生往后瞥了眼才发现只是间坐落碧水旁的孤零小屋,眼前是口大湖,湖水轻微荡漾,碧波顺着风势扩散,有三两麋鹿饮水于岸边,湖的另一头白光耀耀,瞧不清楚,姬凌生觉得像道瀑布,又觉得只是个似曾相识的大湖。 水岸青草茵茵,地段宽阔,足以让白月在上面欢快奔跑。 小小红裙在金色光芒下轻轻转圈,裙摆在草尖拂过,带着女孩的轻快脚步和愉快心情,姬凌生看见白月在前方对自己招手,于是笑着迎上前,任凭少女拉着自己东跑西跑。 两人玩闹了会,白月提议去泛舟游湖,姬凌生含笑点头。 白月像个雀跃的问题少女,指着各种光景问东问西,姬凌生笑着一一作答,什么时候她变得这么重要了?黎明拂晓、日落黄昏,在相遇伊始就有一颗种子,如今它已经缠满了整颗心脏。 “少爷,那山上怎么会有房子?” “傻丫头,那叫海市蜃楼,古书上写的有,为蛟龙吐气所化,跟天气雷雨阴晴有关,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指不定能见着一次,况且这蜃景看着像在眼前,其实远在千里之外呢。” “少爷,你的话我听不太懂,你能不能讲得好懂一点,平时姬爷爷也老这么说话,不过都是夸他自己呢。” “哦?这老头可是从来没在我面前卖弄过呢,照他秉性来说,这话顶多听一半就够了!” “要是姬爷爷听见你这么损他,肯定又得抽你板子,到时候我可不帮你!” “你这傻丫头,你不告诉他不就完了?” “可少爷你不是说会骗人的女子都是心机很深的毒舌妇吗?” “那你当我没说过。” “嘻嘻,少爷不逗你了······你会再找个丫鬟服侍你吗?” “不会!找一个哪够,得找一对可人的孪生姐妹花才配得上我姬家公子的身份嘛!” “不行!” “为什么不行?又不是给你找少奶奶,只不过找两个丫鬟来,放心,我让她们都听你的!” “还是不行!” 这时,靠在小舟一头的姬凌生哈哈大笑,多年来不时逗弄这个倔强的丫头一直是他极大的乐趣。 白月也知道上了当,有些羞怒的跺了下脚,但这娇憨行为并不能对船头的无赖痞子产生威慑,反而让他笑得更欢。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勇气的白月从小船中部站起身来,使得小叶扁舟一阵摇晃。 举起小拳头,白月奋力扑打而去,却反被搂在怀里,姬凌生还是如往常一样坏笑,让白月心中小鹿乱撞。 将水上风光都赏了个遍,两人乘舟返航。 回到陆地,白月小跑往小屋过去,稍等片刻却发觉姬凌生没有跟上,惊讶望去,姬凌生正站在原地,双手捂头作痛苦呐喊状。 姬凌生脑子嗡嗡作响,撕裂般的痛楚如潮水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庞杂的记忆,姬凌生双眼暴睁,眼神涣散,牙关止不住的颤抖,可意识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醒。 盯着眼前的白月,姬凌生眼中露出一丝痛苦,同时白月的衣裙忽然变得暗红,像是被鲜血侵染,脸颊也陡然变得苍白,不复方才的红润喜悦。 姬凌生嘴皮子颤抖,艰难吐出几字,“月儿,你已经······”,白月抓住姬凌生衣袖,泪眼婆娑道:“不要说那个字,少爷!”,最后两字已是泣不成声,这是姬凌生第二次看见她哭,第一次是初遇的那一天,也是那一天,他得到一枚视若珍宝的玉坠,也得了一件心爱的宝贝。 画面转换,两人周围的碧草连天突然全部消失,然后急速下坠置身火场,正是大火弥漫的姬家大院,熊熊火焰像有了生命,一口咬住白月的衣裙,迅速将她拖入大火中。 姬凌生甚至还来不及反应,那件心爱的宝贝就已经被大火吞噬,只留下少女的呼唤。 “少爷,你要好好活着!” “啊!” 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击穿了水幕,从血灵池底部传向四面八方,池水急剧沸腾,红云翻滚,池水那块晶石在水流咆哮中慢慢破裂,从中露出猩红血光。 附近的贼寇山寨中,岳紫茗从密室中破关而出,看了眼鬼山方向,然后如一道长虹急速掠去。 “马大哥,这好像是从鬼山那边传过来的,不会那家伙还没死吧!”,一少年捂住双耳,心有余悸地说道,身旁精瘦青年沉默不语。 再往南一点,一个正在教笨儿子木雕的粗野汉子停下手头动作,看向北方,然后把刻了一半的木雕丢给儿子,轻声嘱咐后抽身而去。 鬼山下,一匹健硕黑马从声音中听出了熟悉之意,立刻喜极而奔,却因为满山野鬼而不敢靠近,好在鬼影们好像也被震慑,全都灰溜溜缩回红树林中,黑风才刚有动作,一个紫衣女子从旁而过,黑风赶紧避让开来,它确实怕了这个女鬼,没过多久,又有一个黑脸汉子从南方急走而来,一步便可跨越一个山头,差点让黑风把眼珠子瞪出来。 岳紫茗赶到山谷中,血灵池已经重归于静,可令她胆寒的是,一个浑身血红的男子正漂浮于血灵池之上,煞气冲天,那漫天的杀气几乎让岳紫茗感到窒息。 黑脸秦虎也随后赶到,岳紫茗看他一眼,表情并不显得陌生,显然打过照面。 秦虎也不理会岳紫茗,看来没多少好感,只是看着眼前的血人,脸色微微有了变化,喃喃道:“地境!” ; 第八十五章 魔兆 ?血灵池上现血衣 血衣男子身形修长,双眼被红芒覆盖,红如鲜血的池水在他身上滴落,不到片刻,剩余水渍已经如雾气遇水消散一空。岳紫茗自然看得出那是几天前还生死不知的姬凌生,只是此刻他此刻模样大变,一身合宜青衫被染得黑红,在遍地红色反衬下显得更加黑亮的头发也披散下来,随着山风狂舞。 姬凌生双目紧闭,两只手垂直落在身侧,双脚踩于虚空,如果不是脚下的渗人池水和那对红灯笼般的眼皮,也别有一股神仙气质。 站得稍远的秦虎眉头紧皱,怒视着昔日该跪拜一声公主的女子说道:“岳紫茗,此处是天大的凶地,叫你别来这里作妖,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岳紫茗不惊不怒,纤长手指点了下再没有动静的姬凌生,随意道:“你警告过我,可没警告过他。” 在军营里就是一副天王老子不怕火爆脾气的秦虎显然更怒,扯开嗓子,也不怕吵醒那个貌似沉睡却有地境实力的血衣姬凌生,“原来这小子是你姘头,玩花样玩到山里来了?不怕有命来没命走?” 听着姘头两字,岳紫茗脸色阴沉下来,转眼又如春风笑道:“秦白猫啊秦白猫,在姬长峰那本事没学到几分,嘴上功夫倒是一套一套的,姬长峰泉下有知岂能不笑。” 秦虎摸着胡渣拉碴的下巴,不怒反笑,“让我说中了?堂堂思岳公主什么时候也会做这种下流勾当了,岳明修那老贼要是知道,非得拉你浸猪笼不可!难怪要趁你老爹死了干这事,要是早知道还不得气死?” 三言两句下来,岳紫茗果然抵不过秦虎出身姬家军的特有嘴炮本事,不再和这粗鄙汉子说话。姬长峰年轻时带兵,征战诸国未有一败,也常常恬不知耻地拿来自吹,这点也无数次被士大夫们所诟病,可这莽夫就是不鸟你你能怎么办。后来这个大兵痞子在修炼上一路势如破竹,寿命延长不少不说,也顺便气死了好几代的板荡臣子,他手上带出来的也自然是劲旅雄师,只是这个嚣张性子也和那个老不死如出一辙。 秦虎终究是上了年纪,有了孩子的人,没有不要脸面的继续挖苦,毕竟不是年纪轻轻的鲜衣少年,虽然方才举动好像也没多成熟。 “这小子已经走火入魔了,等他睁眼就该大开杀戒了。”,秦虎重新打量了浮空而立的血衣男子,斟酌着说道。 在嘴上吃亏后,岳紫茗再没有说话,秦虎这句一语中的的见解也没有理睬,虽然她心智出众,绝不会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差错,秦虎几句污言秽语未必能激怒她,但她却是个讨厌吃亏的性子,自然也不会变着法子地吃瘪。 见岳紫茗脸色平静如初,不为所动,秦虎也懒得去说什么,这是姬家军一贯的傲气,看了眼自己村子的方向,秦虎打定主意不趟这次浑水,于是准备转身离去。 仍在低头思索的岳紫茗突然开口道:“姬长峰手下头号虎将怎么进了山反而变成病猫了?”,秦虎双手环胸,报以冷笑,“你想让我拦下这小子?实话告诉你,门都没有!既然恩师已经仙逝,我不找皇室报仇已经算手下留情,你拿什么资格来求我?更何况这可是真正的地境,我才不过伪地境,这一脚踩下去,可就算到头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恕不相陪!” 秦虎奔出几步就立刻停下,因为岳紫茗慢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姬长峰的孙子你救不救?”,秦虎果然去而复返,震惊问道:“此话当真?我离开京城快二十年了,确实没见过姬家小子,从长相上也看不出啥,可一些内幕我是知道的,以皇室和姬家新仇加旧恨的关系,你怎么可能出手相救?” 岳紫茗也不辩解,撂下一句,“那你大可现在就走。”,被一句话堵死的秦虎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这毒辣女子的权宜之计,一步选错他就会终生后悔,而按岳紫茗脸色来看好像如何都不会赔本。 即使修为胜过她,在心思玲珑上秦虎还是自认会被耍得团团转,精于算计人心和权衡利弊,这是帝王世家生来便会的本事。现场情况急转直下,岳紫茗依旧淡然以对,秦虎则大呼头疼,在一番推想和抉择之后,秦虎选择留下面对那个即将出世的杀星,因为他别无他法。 两人还在等待姬凌生苏醒的时候,最被人忽略的血灵池底部,发生着诡异一幕。 上面水波不兴,下面却是水流涡旋。巨大的金身铁人依旧屈身盘膝坐在池水中,从血灵池上方也看不出端倪,可现在,原本应该沉寂的铁人却活转了过来,金铁浇筑而成的头部有两团红光闪烁,随着血红池水的流动一明一暗。 在铁人头部,一个诡异身影端坐,影子模糊到难以看清,身前有一件同样透明至难见的物事,像是一把伞,又像是一柄长剑。 怪异影子一手抚在那件器具之上,一手缓缓拍打膝盖,浑身血光大盛,梵音轻启,呢喃般的魔咒化作一道无形波纹传开,又变作水底暗流涌动,轻轻转动的池水受到影响,陡然加速,转动如陀螺飞。 血灵池异象横生,池子上方的姬凌生也在猝不及防间睁眼。 在池外两人望去,他睁眼和闭眼也无太大区别,两团红芒牢牢地咬住双眼,像一尊上古凶魔临世。待到片刻后,姬凌生眼中红光敛去,逐渐收拢于双眸之中,一双眸子由原来的纯黑变得鲜红。 姬凌生两眼血红,不带一丝情感,只有让人遍体生寒的嗜杀癫狂,一道道血色灵气在他体外穿息不止。 千钧一发间,秦虎身上化出白虎悍然出手,像姬凌生冲撞而去,同时对岳紫茗喊道:“趁他入魔前赶紧困住他,不然一会咱俩就只剩跑路的份了。”,秦虎如流光射去,一脸凝重之色,还不忘念叨,“那姬家小子不是个废物吗?怎就入魔了?还是个地境的魔头。” 岳紫茗心思百转,然后决定出手,倒不是多想救下姬凌生,大部分原因是想弄清其中古怪,至于就他的心思,最多占半成。 可还没等岳紫茗从袖中摸出银针,刚刚势如雷霆的秦虎已经倒飞回来,口中狂吐鲜血,姬凌生眼珠泛红,神色疯狂,左手缓缓落下,就一掌,击退在玄宫圆满境界侵淫近十年半步入地秘境的秦白猫。 岳紫茗脚步骤停,收住前冲的势头,以姬凌生现在一掌击退秦虎的实力,未必不能一招杀了她,这险,她不会冒,姬凌生爱入魔就入魔,该死哪就死哪去。 秦虎擦着地面倒退,一路势如破竹的冲进红树林,一声碰撞后再无声息。 不一会儿,皮糙肉厚的秦虎踩着被自己刮出的那条沟壑出来,自己婆娘刚给自己购置的崭新衣衫碎去大半,不由苦笑:“看来不用等了,咱俩该跑路了,不然一会命就该搭这了。” 岳紫茗在快速思量后才开始慢慢后退,准备逃走。 可姬凌生依旧没有醒转的迹象,血腥眸子却放在了悄然后退的两人身上,仿佛如坠冰窟的秦虎唉声道:“好像他要先杀我们两个祭旗了。”,岳紫茗眉头皱到再也松不开的模样,心中恼火。 立于高处的姬凌生眼睛蓦然睁大,胸中杀意一泻千里,蜷缩在树林中的鬼影们感受到这道气息,像是遇见了克星,统统往地下钻去。 姬凌生腾空而起,双手化圆,手法也不如何玄奥难明,却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意味,圆成一周后,姬凌生脚下池水突然逆势冲天而起,缠绕于姬凌生身侧,绕行一圈后化作两条红螭。 螭为无角之龙,已经初具龙形,暗含龙气,舞空游走间凶相毕露。 两螭各长十丈,由血灵池水所凝,两根龙须飘飘然而动,长尾摇曳不定,姬凌生一阵气血翻涌,所喷吐出的精气全被两尾红螭所吸,似这两条灵物需用心血来饲养。 整个山丘上全都充斥着姬凌生的磅礴杀意,秦虎一退再退,可一条红螭的眼珠已经锁定了他和岳紫茗。 姬凌生浑身凶光大盛,一条红螭游动而出,直直冲向靠近树林边的二人,姬凌生也不去看,脚踩另一条螭龙掠空而去,方向也是随意挑选,恍若降世的魔尊马上要杀戮人间。 红螭在树林中咆哮而过,摧去大片红树,烟尘翻滚,受山谷大阵衍生出来的红树林眨眼间就被毁去大半,螭龙作恶之后便急速拉起,朝姬凌生那个方向急急追去。 在一片废墟中,爬出两个人影,秦虎衣物尽去,露出结实体魄,却也是浑身伤口,像是在尖口碎石中被拖拽了许久,从腰间扯下一壶始终未在打斗中掉落的酒,猛灌两口,擦去嘴上酒渍大声说道:“岳家丫头,算我欠你一次!” 岳紫茗也同样狼狈,灰白狐裘断落两地,此刻她手中握着一块碎裂的宝玉,脸上阴晴不定。 秦虎再喝一口,长叹说道:“应该没人能拦下这尊大魔了,好在他在这得的灵气不多,用完就没力气折腾了,不过这神志能否清醒就两说了,唉,到底没救下恩师的这根独苗!” 血灵池底,那道虚影隐入铁人消失不见。 第二卷完 ; 第八十六章 有魔北行 ?西山有魔踏龙而行 包括思岳在内的整片南地诸国,如今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可百年前却天下大乱,诸国征战不断,即使有姬长峰这样的强者修士凌驾于战场之上,但最多无非左右一场战争的结果,对于接连不断的国战没有直接影响。 在用无数人命填下来的天下太平中,思岳算是其中的小赢家,不说赚得钵盈盆满,但也算元气恢复的最快的一个,由此也在后来的六国商榷中面对元气大伤的别国有了不小的筹码。 思岳国境也在战后的谈判中扩大许多,原本为无主之地的西部广袤森林就属于此类,最近,这片与世无争,生不出风波的地方突然有些不太平。 这段如天堑一般将思岳和大华两国分割开来的广阔森林,南面还算平坦,除却一座居中的青云大峰外再无险峻山脉,连高逾千仞的主峰都难见,更别说略显凸凹的土丘了。 南段多盆地和矮山,土地丰沃,若不是山中凶兽太多且如春草杀之不尽,这儿早就大兴土木再平地起一座雄伟城池了,可再往北去就不是一马平川了,最北处地势骤然拔高,多高山深涧,大雁难过猿难攀的巨峰比比皆是,虽然比之青云要矮上一头,但气候严寒,人烟难至。 而在这连绵高拔山脉以南,还算鸟语花香的黄叶秋林中,一个红衣男子脚踩螭龙,原本十丈长的无角龙身随着一路汲取地方精气,神意蕴养间迎风涨到百丈之长。 血衣男子踏步而行,却不是凌空行走,而是每一步落下都有一条螭龙轻浮,用头轻轻垫住男子脚掌,每行一步,两螭便交换一次,庞大身躯交错前行,使血衣男子如履平地。 男子神色无悲无喜,一双眼眸全被血光占满,右手倒持可收人性命的大镰,他此刻神智全无,只是听路而走,恍若随意纵马的亡国将军,不知何处是家,活如行尸走肉。 两螭龙头朝天,双尾却在地上拖行,一路轰杀无数,所杀生灵化作灵气被轻飘浮动的龙须引导而去,尽数吸入口中,每过一里,龙身便壮大一分,浑浊龙眼越发真实有灵。 龙头之上,血衣男子黑发飘舞,衣袖翩翩,两手虚按大地,两螭杀戮越重,手中红光越盛,黑发也逐渐拉长,山中生灵死去一个,他长发变增长一寸,直到最后,男子发丝长若衣摆。 乘龙行走千里后,男子心中杀意逐渐冷却,两条几欲化形的螭龙身躯也开始黯淡,眼中有垂死挣扎之意,只是还不足以反抗结印者的束缚。 半日后,男子行至一处山涧瀑布前,呆立瀑布下方任凭激流冲撞,血衣血红淡去大半,螭龙遇水而灵,吐气而游,身躯消散的趋势骤然止住,男子站于水面却不沉,头顶大流如天上之水轰然坠下,男子身躯依旧不动如山,恰似施无畏印的佛陀于深水证道。 这一站就是小半年,期间年轻男子脸上依次闪过柔情、傻笑、痛苦、茫然等神色,于一个清晨中又重新化为满腔杀气,男子单手作刀劈开波浪,朝天怒吼,爆裂水珠在朝阳中绽放醉人光华,阳光初照下却有杀意纵横。 男子一跃而起,水中龙身散去大半的两螭立刻欣然出水,再次出现在男子脚下,这次男子手持镰刀,一路冲杀而过,两条螭龙身躯再次凝实,并暴涨至两百丈。 这就在一向幽静的西方森林中造成了百兽辟退让道的奇景。 有人乘龙飞升,在一次远远目击之后,靠山吃山的村庄们都有了个惊人传说,有幼童遥望红龙在远处长尾横摇,以为遇上山中老神仙,胆大的狂奔而去,如志怪小说中般追寻仙缘,胆小的赶紧回家告知父辈,却被引为笑谈,有隐修人士闻讯赶至,却一无所得。 亦有村民惊鸿一瞥龙上仙人,敬若神明,呼唤全村人前来跪拜那道已经消失的影子,事后在山中捡到的兽类尸体称为赐福,也有知道修士一说的村民出来反驳,却立刻被指为谬论,大部分村民觉得该添一座小庙来供烧香敬拜,奉为红龙王上仙。 更有藏于西山的各路修士,大胆猜测有地境以上强者北上,即使感受到那股强烈杀气,也要纷纷出山求教,期望乘龙人可不吝赐教,指点一番迷津,可怜在路上苦等几日,等真人来临,不过话刚出口,做了一瞬的拦路虎,就成了两螭的口中食。 这一路杀戮过去,两条遇人便能果腹的螭龙已吸食上百修士的全身灵气,直接长至三百丈,身躯越发凝实厚重。 某一日,男子继续无目的的前行,心中杀机越发沉重,前方有一大山,两螭立刻龙首齐齐抬起,要越过大山,山巅处站着一人,头发花白,袖间刺有金黑色阴阳鱼,老头脸色阴狠,大喊道:“何方宵小在西山大肆杀戮,不怕被西山修士群而攻之吗?” 衣衫再度染红的男子置若罔闻,为持刀的左手伸出,指尖对着远处,朝着大山狠狠一划,灵气汇聚,形成一轮血红半圆瞬间穿透整座山头,那黑袍老道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 从老道额头往下,一条血线贯穿全身,也穿透了山巅,老道尸体分作两半软绵绵倒去,可能这个玄宫圆满多年未进一步的小强者到死也没想到自己被人当虫豸一般随意捏死。 男子风轻云淡,一步没有停下,转眼已到数里之外。 这时,石块滚落,大山悲鸣。已被劈成两半的大山缓缓裂开,崩倒之声霍霍响起,一座横穿天地的剑锋从此卧倒在地。 正如秦虎所言,思岳境内再无人能裆下这尊魔头,若他有心,趁力竭之前便可杀完思岳所有地境以下修士,毕竟在姬长峰、岳北峰死后,在青云子离开南地后,思岳只剩一个地秘境修士,可那人坐镇皇宫,只要姬凌生不去那撒野,他也不会管这档子事。 姬凌生入魔至今已有半年,可未有丝毫醒转的兆头,依旧状若癫狂的在山林间屠戮。时而疯癫大笑一脚摧断山岳、时而痛哭流涕一手翻江倒湖、时而神色淡漠御龙见人便杀。 时间再久一点,山中修士都知道出了个喜怒无常的杀神,所到之处血流成河,死他手上的修士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这样一来,再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去拦路,全都闭关苦修了,修炼是件苦事,在没有功成之前别冒头,这是这些日子那血换的教训。 行至一处山巅,姬凌生被月色所引,再次伫立不前。 月华下,姬凌生盘膝而坐,眼中凶光逐年暗淡,双手放于膝盖上,姬凌生也不做什么,就直直看着月亮,夜复一夜,清冷月光和双眼红芒交织在一起。 枯坐一载,姬凌生如大山磐石,巍然不动,红色再次收敛,沉淀在眼睛最深处,大雨斜斜落下,姬凌生张口痛饮雨水,雨水细润绵湿,也迟迟浇不灭姬凌生心口的火。 没有了奇异的九月飞霜,秋天过后,大雪如期而至,将姬凌生深埋雪下,白天姬凌生不动丝毫,晚上却会消融冰雪,以便望月,两尾大螭缓缓绕着山巅游动。 冬末,两条螭龙身形再次开始散去。 到了春天,万物复苏,可血螭龙看起来却更加虚弱,仿佛一碰就会灰飞烟灭,越是如此,它们眼中的挣扎之意更重,姬凌生也不管它们死活,继续保持望天的姿势,只是口中开始念叨一字,“月,月,月······” 在一个凉爽的盛夏夜晚,姬凌生眼中恢复片刻清明,悲怮喊道:“月儿!”,一时间毫无防备,两条螭龙趁机反扑,准备弑主来活命,虽是神通所化之物,但已经有了些许肉身,甚至有了一丝命格。 姬凌生眼中理智消失,起身绞杀了两条红螭,天亮后,姬凌生满手鲜红,呆呆立于山头,眼神茫然,三日后突然仰天大笑,也不御空而行,而是撒脚朝山脚奔去。 浑身魔气窜动的姬凌生大笑不断,行走如风,动作如雷,在山间蛮横冲撞,前方无论是石壁还是巨树都一撞而过,兽类甚至还来不及逃命便成了一滩血污。一人过后,路上拉出狭长沟壑,树木倒向两边,再无挡路之物。 半旬后,前方出现一个小山谷,极其平常却万物和生,百花丛生,林间全是欢快鸟鸣,无一丝杀戮意味,好像是块涤荡心灵的净土,由此一来,浑身杀气的姬凌生就显得格格不入。 闯入此地,姬凌生的气息被压制到极限,不由狂怒一声。 顿时山鸟飞绝,祥和气息被破坏大半,姬凌生奔行不止,准备穿谷而行,却被一道白色身影挡住去路,那人气息全无,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站在那里。 姬凌生麻木前冲,白衣人素手抬起,轻轻一挥,姬凌生前冲之势被强行卡住,灵气再如何涌动也无法向前一步,随着那人手指轻弹,姬凌生以额头为中心好像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整个人往后倒去。 奋力坐起后,那人好像微微皱眉,手指再弹,一道无形气流化作一线刺在姬凌生眉心,姬凌生如遭重击,嘴唇张口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向后倒下,这次是直接昏死过去。 白衣人轻微叹气,转身准备回谷,却听见一声哀鸣,转过头来,一头精疲力尽至浑身颤抖的黑马舔着姬凌生脸颊,向白衣人露出哀求。 “你想让我救他?” ; 第八十六章 主子与马 ?西山山脉的一个不知名山谷中 如果说南地还有世外桃源的话,那这小小山谷便定然是其中之一了,山谷幽深而狭长,三面环山,仅有一条两人宽的窄道可供出入,且出口被百花围绕,从外界也难以发觉这藏着一方净土。 谷内地界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方圆五里的小地方,可别有洞天,每一处都是精致风光。谷中有一小湖,湖水清澈见底,不时有蛙鸣,湖边上有几座乍看之下会误以为是天上仙阙的小巧楼台,以青竹建造,不过多处已经泛黄,看来修建有些日子了。 再往外围则是占满山谷的郁郁花丛,颜色各异,以白色最多,大多是路边可见的寻常花儿,也有像玉堂春,兰草、紫薇和茶花等名贵花卉,花谷主人也明显是养花的行家,并非胡乱种在一起,而是在山阴山阳和水源远近上下了许多功夫,例如最边上的一排墨兰,这类花草得先种于干松腐土中小心伺候,四季浇水也都有讲究,是惫懒人士最不待见的花朵,此刻在这山谷却已经是含苞待放。 几座阁楼都空架在花草之上,下面植有几类阴性花株,阁楼二层回廊,一个白衣女子面朝湖水方向,身前放有长桌,上面静静躺着一架质感老旧的古筝,琴弦略有松弛。 女子芊芊玉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指尖在细如毛发的老弦上左右摩挲,却始终为弹出一个调子,她只是静静望着楼下湖水中的几尾青鲤,眼睛随着它们尾巴移动,像看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鲤鱼甩尾沉入水底,女子视线恍惚眺开,收回目光看着古旧的长筝,玉手再次一抹,琴弦立刻绷紧,女子轻轻按了下琴弦的松紧,也不试音,然后微微一笑。 仔细看得话,会发现女子容貌无太多过人之处,无一丝女子媚意的弯弯眉毛,不过分尖锐的鼻子,只能算纤薄的嘴唇,这些加起来也不过是一张中上之姿的脸蛋。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没有浩瀚星空的深邃,就是一片宁静,恰如楼下湖水,不起风波也远离风波,如果说柳若兮那般甲天下的面貌是天籁乐章,那这白衣女子就是一曲小桥流水。 女子笑意轻柔,就算不刻意端坐,她身上也有一股如潺潺小溪的宁静气息,会让人感到平和,仿佛她坐在那,就是一束暖人心神的和煦阳光。 正万籁俱静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男子嘶吼突然响起,有点焚琴煮鹤的味道,白衣女子柔美脸庞上未见一丝愠怒,甚至没有皱眉,只是右手无名指在琴弦上一拨,叮咚声如珠落玉盘,萦绕在小谷之中,山谷后方立刻传来一声闷哼,然后再无动静。 白衣女子轻柔起身,未对眼前景色有所留恋,转身下楼,脚步一步一缓,像是闲庭信步地去逛后花园,沿途顺手摘了一支娇艳牡丹,放在手中随指头轻转。 走到另一处阁楼,女子把牡丹插入一楼石桌上的净玉瓶中,又去小湖边舀了一瓢水来倒入瓶中,做完这些,女子才悠悠然往山谷后方走去,女子并未穿鞋,秀巧裸足踩在春泥上,未染一尘。 到了谷后,这儿过于背光,花草不易存活,数量就自然少了下来,好在有几颗上了年纪的老槐树盘根在此,不至于太过荒凉。 槐树后有一片小池,里面无水只有寒气森森的坚冰,池外趴着一匹无精打采的黑马,跟在姬凌生屁股后面奔行了一年加半载,近万里路途,黑风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腹下已可见骨。 黑风看见白衣女子,低垂眼皮下露出感激之色,女子也说不上领不领情,轻轻说道:“你再不吃点东西可就等不到他醒了。”,黑风看了眼盘坐在冰面上的姬凌生,出人意料地没有挪动一步,这是它第二次坚定不移地守在姬凌生身旁,第一次提起胆子和山猫打了一架,挂彩了不少,扬着前蹄乱踢,可愣是没让那畜生靠近姬凌生一步,这次它还是不会走开。 如果它是一位女子的话,那它一定是深爱着姬凌生的。 白衣女子脸色一如既往的恬静,不发一言,悄悄地走远了。 姬凌生端坐在冰块上,拖地的长发被凝结成一朵冰花,全身也覆满了一层寒霜,远远看去只是一具冻死骨,即便凑近了看,也只有缓慢起伏的胸口能证明他还有一息尚存,但也仅此而已。 黑风一直盯着这尊冰雕,目光未游离半分,神色却越发疲倦。 白衣女子离开后山后,如谷中蝴蝶飘然落到湖心小舟上,船头上系着绳结,绳尾落在水中,女子将绳子拉起,从湖心提出一个封好的白色陶罐,揭开泥封,浓烈酒香立刻荡开。 湖中青鲤和老龟似乎也钟情酒道,闻见酒香便循着源头而来,拼命挤在水面上,激起小小水花,女子笑容恬淡,将罐中烈酒倒下大半,鱼儿哄抢而至,一时间竟打得不可开交。 女子白衣滴水不沾,素手捡起短桨,将小船划到岸边,一双妙手既可抛洒酒水惹鱼龟争抢,亦可慢摇船桨引轻舟游湖。 回到屋内,女子将酒装入青花酒壶中,这才满意一笑,坐在软塌上轻快饮酒。 夜幕降临,星垂平野。 穹顶穷尽处有大批星辰曳尾划过,这对思岳人来说,是几年便有一次的奇景,算不得稀奇,寿命长久的见上数十次都不足为奇,可当这种天火异象和天际极光交织在一起就不是绚丽这两字可单调描述的了。 今晚有极光闪耀于西山之上,几乎是贴着苍穹之外的天火一起滑行,犹如天狗追星,何况明月又识趣地退避三舍,让大好夜幕空出来留与群星来争夺不断。 星光照进山谷,拂在姬凌生身上,姬凌生身形有了微微晃动,抖落出遍地飞舞的冰屑,黑风无神眼睛蓦然睁大,死死盯着已在冰上坐了几日的主子,可惜在一顿颤动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又或者还不到火候,姬凌生并未醒来。 一夜之中,姬凌生反反复复地动弹了足有四五次,把昏昏欲睡却仍竭力保持清醒的黑风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一次是他浑身血光大振,绝强气息瞬息席卷山谷,身下坚冰裂纹横生,好在阁楼那边泉水叮咚的琴声将几欲破冰而出的姬凌生压住。 后面几次,不需白衣女子出手,姬凌生已经能下意识压制住蹿升的魔气,青云子曾细说过,入魔是中了心魔,只要能驱除体内戾气便可回神,只不过心魔难以除尽,原因就在于它的反复。 血灵池里有万载不化的冲天煞气,虽然救了姬凌生一命,可凶气却是由外到里贯穿了姬凌生,当日一枚兽丹便可让姬凌生杀机躁动,那屠戮无数生灵而来的血灵池灌溉下来岂能不疯?那个噩梦也只是适时地充当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半夜,淅沥小雨落下,现在是春末,可这第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在西山晚了许多,该有的喜庆气氛也没有分毫体现在小小山谷中,到了后半夜,雨势突然磅礴,雨脚如线,豆大雨滴拍打在一人一马身上,姬凌生双目紧闭,丹田处红芒如天雷闪烁不断,像是到了极为重要的关头,黑风犹豫一阵,小跑到槐树底躲雨。 第二天,曙光乍现。 当清晨第一束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黑风脑袋轻晃,抬头去看姬凌生。 池水水满溢出,冰块漂浮,姬凌生坐在水中,恢复本色的衣衫尽数湿透,黑发飘落于水面,长逾八尺的发丝几乎占据了半个池子。 姬凌生脸上病态红晕褪去,脸色略显苍白,充盈在周围的凌厉杀气也在无形中消弭一空,缠绕的红黑**气也缓缓消散,四周烟雾升腾。 半柱香后,姬凌生睁眼醒来,眼眸之中仍是深红,黑风欢快起身,又打了个哆嗦往后退去,直到姬凌生对它笑着招手也敢放大胆子向前靠去,看来姬凌生入魔的这段时间,它只是远远跟着,也被吓得不轻。 姬凌生神清气爽,也不头疼,一时有些奇怪,脑子仅仅有些模糊的记忆,杀人时留下的痛快却是保存了七八分,现在想起仍是胸腔一阵兴奋,压下这股念头,姬凌生看见站得远远的憔悴黑风,立刻招手以笑。 从池子里走出,即使不去查探,姬凌生也知道自己地境修为消失不见,可境界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突破到了玄宫第一门,开门!脑海中还有许多玄妙难言的体悟,是修为攀至地境后留下的。 深吸一口气,姬凌生不禁想到,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 这些残留的记忆和感悟就像一座深埋于地的宝藏,姬凌生只需快速提升境界,挖出这些宝藏,加以利用,就能在修炼道途上达到一日千里的效果。 见主人发呆,黑风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姬凌生肩头,姬凌生缓过神来,看着略显瘦小的黑风,温和地笑了笑,从靴子外侧抽出匕首帮它梳理毛发,黑风温顺站定。 黑色鬃毛一缕一缕落下,好像似曾相识,姬凌生记不起这样的情形有过几次,只记得这家伙的胆小怕事,还记得一路上都有它。 “这一路,苦了你了,小黑!” ; 第八十七章 主子与马 ?西山山脉的一个不知名山谷中 如果说南地还有世外桃源的话,那这小小山谷便定然是其中之一了,山谷幽深而狭长,三面环山,仅有一条两人宽的窄道可供出入,且出口被百花围绕,从外界也难以发觉这藏着一方净土。 谷内地界满打满算也不过是方圆五里的小地方,可别有洞天,每一处都是精致风光。谷中有一小湖,湖水清澈见底,不时有蛙鸣,湖边上有几座乍看之下会误以为是天上仙阙的小巧楼台,以青竹建造,不过多处已经泛黄,看来修建有些日子了。 再往外围则是占满山谷的郁郁花丛,颜色各异,以白色最多,大多是路边可见的寻常花儿,也有像玉堂春,兰草、紫薇和茶花等名贵花卉,花谷主人也明显是养花的行家,并非胡乱种在一起,而是在山阴山阳和水源远近上下了许多功夫,例如最边上的一排墨兰,这类花草得先种于干松腐土中小心伺候,四季浇水也都有讲究,是惫懒人士最不待见的花朵,此刻在这山谷却已经是含苞待放。 几座阁楼都空架在花草之上,下面植有几类阴性花株,阁楼二层回廊,一个白衣女子面朝湖水方向,身前放有长桌,上面静静躺着一架质感老旧的古筝,琴弦略有松弛。 女子芊芊玉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指尖在细如毛发的老弦上左右摩挲,却始终为弹出一个调子,她只是静静望着楼下湖水中的几尾青鲤,眼睛随着它们尾巴移动,像看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 鲤鱼甩尾沉入水底,女子视线恍惚眺开,收回目光看着古旧的长筝,玉手再次一抹,琴弦立刻绷紧,女子轻轻按了下琴弦的松紧,也不试音,然后微微一笑。 仔细看得话,会发现女子容貌无太多过人之处,无一丝女子媚意的弯弯眉毛,不过分尖锐的鼻子,只能算纤薄的嘴唇,这些加起来也不过是一张中上之姿的脸蛋。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没有浩瀚星空的深邃,就是一片宁静,恰如楼下湖水,不起风波也远离风波,如果说柳若兮那般甲天下的面貌是天籁乐章,那这白衣女子就是一曲小桥流水。 女子笑意轻柔,就算不刻意端坐,她身上也有一股如潺潺小溪的宁静气息,会让人感到平和,仿佛她坐在那,就是一束暖人心神的和煦阳光。 正万籁俱静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男子嘶吼突然响起,有点焚琴煮鹤的味道,白衣女子柔美脸庞上未见一丝愠怒,甚至没有皱眉,只是右手无名指在琴弦上一拨,叮咚声如珠落玉盘,萦绕在小谷之中,山谷后方立刻传来一声闷哼,然后再无动静。 白衣女子轻柔起身,未对眼前景色有所留恋,转身下楼,脚步一步一缓,像是闲庭信步地去逛后花园,沿途顺手摘了一支娇艳牡丹,放在手中随指头轻转。 走到另一处阁楼,女子把牡丹插入一楼石桌上的净玉瓶中,又去小湖边舀了一瓢水来倒入瓶中,做完这些,女子才悠悠然往山谷后方走去,女子并未穿鞋,秀巧裸足踩在春泥上,未染一尘。 到了谷后,这儿过于背光,花草不易存活,数量就自然少了下来,好在有几颗上了年纪的老槐树盘根在此,不至于太过荒凉。 槐树后有一片小池,里面无水只有寒气森森的坚冰,池外趴着一匹无精打采的黑马,跟在姬凌生屁股后面奔行了一年加半载,近万里路途,黑风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腹下已可见骨。 黑风看见白衣女子,低垂眼皮下露出感激之色,女子也说不上领不领情,轻轻说道:“你再不吃点东西可就等不到他醒了。”,黑风看了眼盘坐在冰面上的姬凌生,出人意料地没有挪动一步,这是它第二次坚定不移地守在姬凌生身旁,第一次提起胆子和山猫打了一架,挂彩了不少,扬着前蹄乱踢,可愣是没让那畜生靠近姬凌生一步,这次它还是不会走开。 如果它是一位女子的话,那它一定是深爱着姬凌生的。 白衣女子脸色一如既往的恬静,不发一言,悄悄地走远了。 姬凌生端坐在冰块上,拖地的长发被凝结成一朵冰花,全身也覆满了一层寒霜,远远看去只是一具冻死骨,即便凑近了看,也只有缓慢起伏的胸口能证明他还有一息尚存,但也仅此而已。 黑风一直盯着这尊冰雕,目光未游离半分,神色却越发疲倦。 白衣女子离开后山后,如谷中蝴蝶飘然落到湖心小舟上,船头上系着绳结,绳尾落在水中,女子将绳子拉起,从湖心提出一个封好的白色陶罐,揭开泥封,浓烈酒香立刻荡开。 湖中青鲤和老龟似乎也钟情酒道,闻见酒香便循着源头而来,拼命挤在水面上,激起小小水花,女子笑容恬淡,将罐中烈酒倒下大半,鱼儿哄抢而至,一时间竟打得不可开交。 女子白衣滴水不沾,素手捡起短桨,将小船划到岸边,一双妙手既可抛洒酒水惹鱼龟争抢,亦可慢摇船桨引轻舟游湖。 回到屋内,女子将酒装入青花酒壶中,这才满意一笑,坐在软塌上轻快饮酒。 夜幕降临,星垂平野。 穹顶穷尽处有大批星辰曳尾划过,这对思岳人来说,是几年便有一次的奇景,算不得稀奇,寿命长久的见上数十次都不足为奇,可当这种天火异象和天际极光交织在一起就不是绚丽这两字可单调描述的了。 今晚有极光闪耀于西山之上,几乎是贴着苍穹之外的天火一起滑行,犹如天狗追星,何况明月又识趣地退避三舍,让大好夜幕空出来留与群星来争夺不断。 星光照进山谷,拂在姬凌生身上,姬凌生身形有了微微晃动,抖落出遍地飞舞的冰屑,黑风无神眼睛蓦然睁大,死死盯着已在冰上坐了几日的主子,可惜在一顿颤动之后,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又或者还不到火候,姬凌生并未醒来。 一夜之中,姬凌生反反复复地动弹了足有四五次,把昏昏欲睡却仍竭力保持清醒的黑风折腾了一个晚上,第一次是他浑身血光大振,绝强气息瞬息席卷山谷,身下坚冰裂纹横生,好在阁楼那边泉水叮咚的琴声将几欲破冰而出的姬凌生压住。 后面几次,不需白衣女子出手,姬凌生已经能下意识压制住蹿升的魔气,青云子曾细说过,入魔是中了心魔,只要能驱除体内戾气便可回神,只不过心魔难以除尽,原因就在于它的反复。 血灵池里有万载不化的冲天煞气,虽然救了姬凌生一命,可凶气却是由外到里贯穿了姬凌生,当日一枚兽丹便可让姬凌生杀机躁动,那屠戮无数生灵而来的血灵池灌溉下来岂能不疯?那个噩梦也只是适时地充当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半夜,淅沥小雨落下,现在是春末,可这第一场贵如油的春雨在西山晚了许多,该有的喜庆气氛也没有分毫体现在小小山谷中,到了后半夜,雨势突然磅礴,雨脚如线,豆大雨滴拍打在一人一马身上,姬凌生双目紧闭,丹田处红芒如天雷闪烁不断,像是到了极为重要的关头,黑风犹豫一阵,小跑到槐树底躲雨。 第二天,曙光乍现。 当清晨第一束阳光照进山谷的时候,黑风脑袋轻晃,抬头去看姬凌生。 池水水满溢出,冰块漂浮,姬凌生坐在水中,恢复本色的衣衫尽数湿透,黑发飘落于水面,长逾八尺的发丝几乎占据了半个池子。 姬凌生脸上病态红晕褪去,脸色略显苍白,充盈在周围的凌厉杀气也在无形中消弭一空,缠绕的红黑**气也缓缓消散,四周烟雾升腾。 半柱香后,姬凌生睁眼醒来,眼眸之中仍是深红,黑风欢快起身,又打了个哆嗦往后退去,直到姬凌生对它笑着招手也敢放大胆子向前靠去,看来姬凌生入魔的这段时间,它只是远远跟着,也被吓得不轻。 姬凌生神清气爽,也不头疼,一时有些奇怪,脑子仅仅有些模糊的记忆,杀人时留下的痛快却是保存了七八分,现在想起仍是胸腔一阵兴奋,压下这股念头,姬凌生看见站得远远的憔悴黑风,立刻招手以笑。 从池子里走出,即使不去查探,姬凌生也知道自己地境修为消失不见,可境界却是真正意义上的突破到了玄宫第一门,开门!脑海中还有许多玄妙难言的体悟,是修为攀至地境后留下的。 深吸一口气,姬凌生不禁想到,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 这些残留的记忆和感悟就像一座深埋于地的宝藏,姬凌生只需快速提升境界,挖出这些宝藏,加以利用,就能在修炼道途上达到一日千里的效果。 见主人发呆,黑风亲昵地拿脑袋蹭了蹭姬凌生肩头,姬凌生缓过神来,看着略显瘦小的黑风,温和地笑了笑,从靴子外侧抽出匕首帮它梳理毛发,黑风温顺站定。 黑色鬃毛一缕一缕落下,好像似曾相识,姬凌生记不起这样的情形有过几次,只记得这家伙的胆小怕事,还记得一路上都有它。 “这一路,苦了你了,小黑!” ; 第八十八章 爱笑的白衣女子 ?姬凌生本想去道谢一声,对左右可见的百花盛开也没多想,思岳皇城的诰命夫人和千金小姐们都喜欢在自家闺房弄片后花园,用来显示涵养,商正那个色胚无聊时总爱打听这些。绕了一圈也没看见山谷主人,姬凌生只好作罢,带着饥肠辘辘的黑风去打点野味填肚。 没费什么功夫,姬凌生抓了两只遇人都不逃的野兔,那副悠然吃草的模样都令姬凌生不懂到底谁为刀俎,谁为鱼肉,瞥了眼依稀可见的山谷,姬凌生考虑再三,还是把兔子放了。 寻了些浆果给黑风充饥,那阵幽怨目光让姬凌生不禁莞尔,好在黑风狼吞虎咽下几十个浆果后,长长马脸上的怨气终于小了些。 看着黑风的囫囵吃相,姬凌生在盘算着是否现在一走了之,不给人继续添麻烦,但不辞而别有些不妥,最令他在意的是,花谷主人是如何压制他的魔性的。 他只知道这神秘山中人实力通玄,仅凭那恐怖两指就可见一斑,入魔后的姬凌生为地秘一极,修为与当日的姬长峰相近,遇上伪地境也只是一击必杀,可白衣女子的应对也委实太过轻描淡写了。 至少与青云子持平,这是姬凌生的大概猜测,毕竟他只见过青云子出手一次,还是力抗天劫的宏大场面,摸了摸眉心,姬凌生自语道:“什么时候高手也这么不值钱了?” 最令姬凌生匪夷所思的是,在魔性抹去后,身体中的红色灵气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浓郁,游离在全身各处,连黄道旋涡都呈诡谲的红色,心中嗜杀的欲望竟是越发强烈。 姬凌生没有发现的是他运转灵气的时候眼中有红光一闪而过。 放下念头,姬凌生带着黑风回谷,入魔后身上的怪异之处太多,他得去问个清楚,而这个神秘的花谷主人应该是知道的。 到了谷口,远远便看见一道白衣从远处慢慢走来,踩在朝阳的红光上,到了近前,姬凌生不由有些愣神,这女子的眼睛未免也太让人自惭形秽了些。 白衣女子对他柔柔一笑,姬凌生缓过神来,学着以往不屑为之的谦谦君子对着女子抱拳打了个稽首,诚恳道:“多谢姑娘相救!”,女子嘴角依旧轻微挑起,也不说话,恬静又亲近的微笑让黑风看得发呆。 姬凌生直起身子,看见女子在笑,一时有些茫然,只好扯着嘴角笑了笑,不过这硬挤出来的笑脸确实难看了些。 那身晃眼白衣也不在意,指了指手环着的竹篮,姬凌生看了眼,几个果子和几片菜叶,应该是做菜之需,姬凌生明悟过来,女子在问他要不要留下去吃个饭。 姬凌生愣愣地点了个头,他也算是思岳各个青楼勾栏常年的恩客了,下手吃进嘴的名妓没有一个,但绝对是穿行花丛无数的老手,连容颜无双的柳若兮都只能让他惊艳一时,却也没有面对眼前这个女子的一脸温和笑意来得手足无措。 女子的笑容不是因为天真烂漫,反而像是岁月沉淀下的幽静,仿若能看穿人心肚皮,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让姬凌生有些无所适从。 在征得姬凌生同意后,白衣女子先行走入谷内,一双雪白莲足小步移动,投足走动间没什么特别风情,可偏偏跟衣摆同样神奇,不染丝毫尘埃。 姬凌生跟在后面,打量女子背影,白衣略显宽大,大幅扭腰都荡漾不出什么浑圆风韵,更别提女子走路如小家碧玉,不大肆跨步,也不刻意而为,像是单纯的白月,走路便是走路,无太多妖娆心思。 恍然间,姬凌生突然想起商正那小子,每次和胖子走在街上,这家伙老喜欢盯着女人屁股蛋猛瞅,像是山中匪贼见着了黄花大闺女,两眼冒绿光,还总搭着姬凌生肩膀,指着小娘子腰身说这种身段到了床上扭摆起来有几多销魂。 初时姬凌生还会遐想体味一下,后来就不屑一顾了,这种纯阳身不知丢到哪个娘们身上的家伙,有何经验之谈,懂个屁的闺房乐趣! 白衣女子突然转过头来看了姬凌生一眼,姬凌生还以为是想法暴露在脸上了,赶紧重新板起一副浩然正气的面孔,女子若无其事地把耐看脸颊转回去,姬凌生悄悄松气。 这他娘的可是堪比一个青云老头啊! 进了女子的秀巧阁楼,装饰简单寻常,白衣女子拎着篮子一言不发地去了厨房,姬凌生在一楼空旷处坐定,黑风体型高大无法进来,只能趴在外边吃着女子丢下的几个野果解馋。 一阵炊烟袅袅,姬凌生闻着味道暗暗叹息,这菜,可是烧糊了! 不到半个时辰,白衣女子端着两道小菜上来,没有黑糊的样子,那盘应该没抬上来,姬凌生脸上不露分毫,从桌上捡起筷子,看着几盘色泽鲜嫩的菜肴,实在不好下口。 不过姬大公子一向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老爷子给他备的药汤哭得吓人,可还是一滴不剩地喝了多年。白月厨艺不错,但那是后来,刚开始学菜的时候,先不说能否烹饪考究,光是能不糊几道都是难事,姬凌生很给面子的统统尝遍,偶尔大声埋怨却还是全部吃完,让白月乐得像花儿。 夹起一片好像熟了的青菜,姬凌生面无表情地咀嚼然后下咽,味道寡淡没有一点油水,只是这咸盐的用量就不足与外人道了。姬凌生舌头轻抵上颚,甚至没有刻意咽口水来冲淡口中咸味,看着白衣女子谈不上期待或作怪的目光,姬凌生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递给她。 没想到女子只是笑笑,摆了摆手,转身又去屋内端出两碟素菜和一小盆鲜艳花瓣,女子白衣轻轻坐下,用手指挑出一些饱满花瓣放入口中,缓缓进食,让人感叹好养活的同时也留下姬凌生对着一桌子斋菜欲哭无泪。 吃过难受的一顿饭后,姬凌生摆正脸色,对正看着远方出神的白衣女子问道:“,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姑娘能否解惑一二?”,白衣女子臻首微抬,眉毛弯弯,笑着问道:“你想问彻底怎么祛去心魔?” 这是姬凌生第一次听见女子说话,声音软糯悦耳,像是温风细语,吃惊之余,姬凌生还是点了下头。 白衣女子仍是那副三月春光都融不化的清淡笑脸,从头到尾姬凌生都看不到她有一点难看脸色,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风轻云淡四字好像在她身上体现得过于淋漓尽致。 看不穿年龄的白衣女子拿手指了指谷中小湖,轻声道:“心魔难以除尽,但你达到玄宫二门,稳固一个境界就可以能压住了。”,姬凌生听得一头雾水,理了一下脉络,再次问道:“姑娘是说修为越高,心魔影响越小?” 双手再次叠放在膝上的白衣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姬凌生心头疑惑重重,不懂其中有何深意,茫然看向白衣女子,女子也不觉得他愚笨,反倒有一丝自己解释不清的歉意,一双如素洁雪地的清澈眸子眨了眨,补充道:“魔由心生,也由心灭。” 姬凌生并没有豁然开朗,也没有推卸于女子的口拙,在心里细细想了几遍后,试探说道:“姑娘的意思是我境界越高,魔性也越加根深蒂固,这样反而说不清到底是谁更强,但只要我心境澄明,不受心魔所惑,便可坚守本心?”,姬凌生将自己猜测一股脑吐出,然后看着貌似心不在焉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盯着姬凌生比她更俊俏的脸庞,好像长时间的与世隔绝让她脑筋有些转不过来,思考一会才轻轻点头,对姬凌生报以微笑。 姬凌生缓了口气,眉头又突然皱起,只身住在这山谷从未离开过的白衣女子好像看穿他心中所想,语句温吞地说道:“你想借这儿的充裕灵气修炼?”,姬凌生呆呆坐着,好像这遇到的不是高手,是仙人! “可以。”,白衣女子轻轻开口。 姬凌生起身对女子抱拳一拜,他其实不太愿意问这句话的,一来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二是孤男寡女好像很不妥,本在考虑再回血灵池碰碰运气,看是否有意外惊喜的时候,白衣女子却道出了他的心声。 清脆碰撞声响起,白衣女子已经站起,正在收拾碗筷,显然第一次做这事的她动作很生疏,不是个能下厨房的女子,吃花瓣就可以过活,熟饭斋食好像也就不重要了。 姬凌生忽然冷不丁问道:“你认识我师父青云子吗?”,白衣女子想了想,然后点了个头,姬凌生轻哦一声,若有所思。 等到清风徐来的无门厅堂中只剩姬凌生一人的时候,姬凌生看着桌上那小盆花瓣,捡了几片丢进嘴里,甘中带涩,回味略有点清甜味道。 又吃了小半,姬凌生忽然一拍额头,急急冲了出去,往谷外急速而去。 黑风打了个响鼻,若是它能吐人言,肯定会幸灾乐祸调侃一句,“主子,你的镰刀呢?” ; 第八十九章 有酸味 ?顺着模糊记忆,姬凌生在大山中奔走寻找了几日后,在一道山涧瀑布下找到血镰,出水时却察觉此地山清水秀,灵韵旺盛,瀑布水下更有聚灵的龙眼。方圆几里的灵气都在往这儿靠拢,只是流动极为缓慢,其徐如林,若非姬凌生出水入水时感到有异,可能这错过这片玄奇了。 将镰刀暂且放在岸边,姬凌生一头刺入水中,水质澄清,一尾野鲫游过,可见其鱼鳞尾纹,姬凌生不是什么活着不用喘气的神仙人物,憋气功夫也就半柱香的本事,再无心观景,如一条滑溜小鱼朝激流阵阵的瀑布下端游去。 穿过水花飞溅的水柱,后面却是水底洞天,瀑布水幕后有大片空隙,姬凌生浮出水面,观察了眼有何怪异之外,探寻无果又猛吸一口潜入水下。 水底阴暗,不生水草青苔,也无活物踪迹,耐着性子,姬凌生继续向下深入。到了水底,仍旧一无所得,姬凌生脸色涨红,往上浮去。 在水面上喘了口痛快气后,姬凌生抹了把脸,开始试着感应灵气流去的位置,找到一处方位后再次入水。姬凌生笔直往脑中大概推测的位置游去,远远于黑暗中看见几点微光,凑近后却是一头扎进淤泥。 姬凌生有些恼火地扒去脸上的泥,刨开软泥,将发光物捡起观察,十几块质地不错的灵石,姬凌生服破髓散的时候用过几块来补充灵气,但手上这几块明显是上乘之物。 将几块装入怀中,留下一块用于照明,在微弱的灵石光芒下,姬凌生继续玩起了泥巴,才挖了不过一臂深浅,就触及一硬物,质感像铁似石。 把灵石贴上前,姬凌生勉强看见是刻有雕纹的石块,拿手探了一圈,姬凌生竟难以估量石物有多大,花了一点功夫将周遭淤泥刨去,姬凌生手持灵石,幽幽白光扫过,好像看到一异兽头颅。 姬凌生立即把灵石悉数掏出,摆放在石像周围,往上浮起几丈,才看清这庞大的玄**颅,口中衔石珠,只见其首,颈身被掩埋在山涧大石之下,又或者这巨大瀑布只是它背上的一道溪流。 石龟的体型好像超乎了姬凌生的想象,一时在水底岔了气,只得赶紧游回水面换气,后来几次下水也只看清石龟身躯被封在山下,口中比姬凌生还大的石珠被死死咬住,难以移动分毫,姬凌生只得放弃,又寻到几块灵石后匆匆回到岸上。 站在岸边,姬凌生把及膝的长发搭在肩上,眼神疑惑地看着瀑布水底,忽然想起一本商正塞给自己的艳情书籍中夹杂的鬼神怪论手札,当时随意翻翻,上面有一页写到龙及其九子,其中有赑屃霸下,龙生九子之一,力无穷,好负重,常驮碑而行,和瀑布下的玄龟很是相似,只不过这只大龟没有驮碑,而是背山。 那时姬凌生还对这些怪稽杂谈不以为然,还拿来哄骗白月说要捉一只貔貅来当坐骑,好替换掉黑风那个好吃懒做的玩意儿。 修炼至今,姬凌生也不得不信了这个邪,见过了太多玄奇,他对龙这种传送之物也只敢宁可信其有,那两条弑主的红螭不就很像是龙吗? 回到山谷,黑风正趴在花丛中看蝶儿飞,眼皮耷拉,好像在打盹儿,姬凌生没去扰它清梦,换做以前黑风十之八九睡不安生,现在心智成熟许多,很多孩子气举动就没必要了。 没看见白衣女子,一个如此安静的女子却总是神出鬼没,姬凌生摇头一笑,走进阁楼,姬凌生没在显眼处看见剪刀,也不好随意翻动,只好就着匕首来割断长发。 还未下手,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一侧,姬凌生不知她名字,也从未想着去问,这样一个女子,姬凌生竟然鼓不起勇气去问问芳名。 白衣女子轻轻站定,见到姬凌生手头动作,女子楞了下示意姬凌生别动,然后慢慢上楼,回来后手里拿着一把银制剪子,姬凌生放下匕首,对女子还以微笑。 姬凌生伸手准备去接,可出人意料的女子并没有把剪刀递给他,而是想亲自帮他裁剪头发,姬凌生发了懵,白衣女子已经绕到他身上,干净不饰一物的素手抓起姬凌生坐着后托在地上的长发。 女子动作轻柔,黑色发丝随着她手指移动轻飘飘落在地上,她神情平淡,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世俗的男女授受不亲显然不能套用在她身上。姬凌生则很不爷们的微微脸红,在白月更亲密的接触下姬凌生尚且能坐怀不乱,面对柳若兮也有反击之力,对上视他为命中克星的雪玉更是可以霸王硬上弓,可偏偏在这个纤柔女子这着了道。 这是第一个能让姬公子害羞的人,可能也是最后一个。 ······ 一年光阴像是白驹过隙般过去了。 姬凌生坐在湖心小船上,一年过去,姬凌生修为攀至玄宫一门圆满,离第二门休门还差一步,听白衣女子所说,开门是打通魂魄之窍穴,与身体相连一致,简而言之,黄道为淬体之道,玄宫则是炼魂之门。 虽是只差一步,但姬凌生感觉却差了很多,尤其是那种玄而又玄的意境感悟,曾经领略过地境风光的姬凌生此刻却没有任何对策,那些只是对天地大道的些许感悟和体验,对此时的境界突破毫无用处。 微微叹息一声,姬凌生提起搁置船头的一盏青花酒壶,酒液化作烈火烧入喉中,当初白衣女子斟酒的时候,姬凌生还仗着自己海量一口气喝了一杯,可没想到这飘着花香的酒水却是辛辣无比,两杯下肚姬凌生就倒在桌子上了。 后来烧过几次心肺后,反而对这口灼烈爱不释手了,喝了两口,姬凌生往湖里倒了一些,顿时百鱼飞抢,这些小东西跟黑风一个德性,都不是吃素的主儿。 姬凌生卧在小舟中,脸庞泛红,醉意酣畅张开。 趁着酒意,姬凌生双手涌出红色灵气,但灵气中的杀意被压制得不露一分,对着湖水,姬凌生徒手画圆,与当日在血灵池上两手缚螭分毫不差,双手移动两寸还未半圆便戛然而止。 施术者的姬凌生赶紧端正坐好,再次刻圆,圆划下一半。 湖面波纹横生,水中活物如遇火一样急急避开,刹那间湖心只余下一艘小船和盘膝坐于船中的姬凌生,湖水叠荡而起,诡异之处在于小船立于水波大兴上仍纹丝不动,越发显得船上人风姿卓越。 顷刻间山谷大风刮起,气流窜动,风声交缠在一起呜咽猎猎,姬凌生黑发狂舞,双手颤动,圆却还是只能画出一半,这螭龙神通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远处黑发抬起脑袋随意地看了下又马上低下,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湖边阁楼二楼走出一人,白衣飘飘,站在护栏边翘首以立,一手搭在身在古筝上,观望了会,白衣女子又转身走回阁楼。 大风之中,姬凌生艰难起身,两脚跨立站在船上,原本开始剧烈摇晃的船身立刻稳住,姬凌生浑身散出血一样的红芒,灵气在周身疯狂涌动,两手缓缓往下划去。 水中有龙抬头,激荡的湖水变化一个无角的螭龙头在湖面上冒头,露出半个脑袋便止住,再不能向上一寸,随着姬凌生手势的不稳,水螭的面貌也逐渐模糊。 姬凌生脸色涨红,额头隐见汗水,双臂抖得像筛子一样,而两手还隔着两寸距离,这短短的两寸仿佛如天堑一般使那个圆始终无法画完,即使姬凌生卯足了劲,动用全身灵气,也不过将两寸缩成一寸。 一寸就算是极限了,姬凌生却是有自知之明,不禁摇头失笑,这一寸怕是到了玄宫圆满才能勉强合上吧。 姬凌生缓缓收功,抬水龙头重新化作湖水落下,湖面再次风平浪静,肇事者的姬凌生浑身灵气散去,眼中红光随之消散,然后一屁股坐在船中,大口喘着粗气,再无刚才八风不动的风采。 就着余下的轻风,姬凌生大口喝酒,滚烫滋味烧心烧喉,姬凌生坐于船中,想着刚刚的威势,只觉得痛快,人生快哉便饮酒。 在湖心坐了会,姬凌生将混乱的灵气抚平,想了想已经出水一半的龙头,觉得有些可惜,这算是他学会的第一式神通术法了,只是以现在的修为还无法使用,算是鸡肋了。 以往也在湖中施展过几次,但始终不得要领,受困于境界低下难以推动,也苦于神意不足,想来还是修为不够的原因,等到可施展的时候,这招定为一件杀器。 天黑后,姬凌生返回楼中,现在灵力盈满,只差境界上的感悟便可进军第二休门,一时间也急不得,循序渐进便是。 夜色中,姬凌生拎着一壶酒踏上楼顶,靠在檐角上肆意饮酒望月,楼下白衣女子正在打理花圃,一袭白衫轻灵舞动。 姬凌生左手端着一碗酒,身旁放着酒壶,微笑道:“月儿,你觉得她当你少奶奶如何?” 下一刻,姬凌生眉头皱起,继而放声大笑。 “不好!闻见一股酸味了。” ; 第九十章 画像 ?一条林荫小道上,姬凌生和白衣女子结伴而行。 从来都是一身白衣的她不知有多少年纪,也不知姓名。姬凌生对她的认识只停留在每日的朝夕相处中的一些浅显印象,她好像从来没走出过这片山林,却总不厌其烦地在林子里散步,一遍又一遍走着老路。 一个女人的相貌和心境往往能折射出她的年龄,姬凌生逛迹青楼时常以此揣测那些烟花女子,一般都是姬凌生口授玄机,商正再把数字往下减减去讨佳人芳心,其实不用这招,那些风尘女子见着商胖子这样的金主都会主动贴上去,只不过那胖子对此颇有成就感,姬凌生就懒得揭穿了。 白衣的她却像是一个谜,既不天真烂漫,也不伤春悲秋,经验丰富的姬凌生也无从下手。 白衣女子的莲足时不时会暴露于衣摆外,姬凌生眼睛也随着那抹雪白飘忽晃动,倒不是姬凌生好色,而是他现在神游天外,眼睛不自觉地放在那队白玉玲珑上。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白衣女子转头看了一下,换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不说羞恼万分,也肯定自在不到哪去,可她却是好修养,也不羞不怒,妙目轻瞥后又轻轻移开。 姬凌生惊醒过来,顿时有些赧颜,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姬凌生也就真当没事了,这种情况说出来反而会尴尬。 看着地上的羊肠小道,姬凌生轻咦一声,脚上加重了几分力道,却只能堪堪把地面压陷一分,西山山林本就人烟稀少,除了那些喜欢藏头露尾的隐修外,根本见不着几个活人,花谷又是在山脉深处,哪有樵夫和住户。 那这条小道是何人踩出来的? 打量了身边女子,姬凌生心中骇然,这围绕着花谷一圈又一圈的盘肠小径加起来数百里都不止,且痕迹明显,这可不是平时散步的闲情逸致可踩踏出来的。 白衣女子如往常一样看穿他心思,在一旁微笑不语,姬凌生心中震骇不减,这些小路姬凌生就算打小从娘胎里出来就每天踩上十遍也未必有如此深浅,且瞧女子表情显然是随意而为,只是每天散个心就能踩出数百里的绵长小道?那她岁数,姬凌生赶紧屏住心神,散去所有想法。 在魔性消却后,姬凌生心境总会有些躁动,这有些偏向于以前的他,与在青云峰上所修静心道相悖,这让姬凌生担忧当他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他就会再次入魔。 即使对天下修士的划分和势力分布一无所知,但姬凌生也清楚入魔之人就算不是过街老鼠,也绝不会招人待见,大家都是要登仙的修道人,怎么能因为一个魔修坏了寻仙大业?入魔后就是一个嗜杀成瘾的疯子,和这种人遇到可不是什么好运气,交个朋友?算了吧,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姬凌生心情略有沉重的时候,走在前头的白衣女子突然回首一笑,像是在安慰他,姬凌生立刻松开眉头,咧嘴一笑,和她呆久了,好像自己也爱笑了。 白衣女子继续朝前走去,脚步轻快,姬凌生怔怔出神,一愣后又抬步跟上,将心思全埋入心底,不让她看出,她是他不愿破坏的良辰美景。 路途悠长,姬凌生跟着一个有着清秀花骨的姑娘,她有黄蔷薇的芬芳,她有水做的眼,她还有醉人的笑。 白衣女子轻盈走动,身姿轻灵,姬凌生落后一步缓缓跟随。 姬凌生距离休门的最后一步难以跨出,自然就闲了下来,白衣女子阴天会呆在谷里,要么看着小湖发上一天的呆,要么在清风中典雅抚琴,大多是轻柔欢快的曲子,少有悲苦乐声,琴声叮咚如泉水,自带着一股呜咽感。 天气晴朗的日子,女子就会出门走走,也不走远在附近逛上几圈即可,姬凌生乐得当个陪客,看她在捧溪水拍脸,逗弄指尖蝴蝶,都是极好的风景,与她一起的时光也总是惬意的。 回去一看,黑风这些日子长了不少肥膘,原因在于白衣女子有了姬凌生这么一个不拒腥噪的食客以身试法后,厨艺自然一日千里,连带着爱打秋风的黑风也捞了不少油水。 看见两人回来,黑风硕大脑袋从花草中冒起,双眼放光地看了白衣女子,浓眉大眼中有绿油油的狼光,快跑几步,黑风摆出温顺模样,拿头去蹭白衣女子衣袖,满脸的亲昵,女子微笑,姬凌生则是嘴角抽搐。 吃过午饭后,姬凌生去湖心修炼唤螭术,这是他粗略取的名字,登不上什么大雅之堂,他也没必要打斗之前把招式名字和来历都大喊介绍一遍,太装模作样了,像青云子,学不得。 他保守估计玄宫第七门后可勉强使出这招,目前还用不上,用来练练灵气运转却是正好合适,这道术式不仅耗费灵气巨大,对于灵气掌控的精细也有极高要求,省得姬凌生守着宝山干瞪眼,物尽其用才是最好的法门嘛。 在湖心造出一番莫大威势后,姬凌生灵力耗尽,坐在船头挥汗如雨。 阁楼二层,一身白衣出现,坐于朴旧古筝后,双手按在琴弦上,表情柔然。 姬凌生单手枕着脑袋倒在小船里,一手搭在船的边沿,手指轻轻敲打,快慢有致的梆梆声与夜雨拍窗的细细琴声默契和鸣,闭上眼睛仍它阳光直射,姬凌生笑容轻松。 黑风探出脑袋,默默听了会又再次趴了下去,双耳竖起,竟听睡着了。 琴声悠扬绵长,慢慢传遍山谷,百花为之绽放,山风为之荡漾。 姬凌生手指弹动慢慢变换,又慢慢变缓,最后定在空中。在一曲温柔春风吹过后,姬凌生也有了睡意,像是儿时母亲在床边轻唱的童谣,即使姬凌生没有见过娘亲,也能感受到那种在耳边萦绕的温柔细腻。 琴声渐歇,除抚琴人,万物徐徐睡去。 白衣女子展颜一笑,手指离开琴弦,走到护栏边,一个跃起便落在姬凌生边上,双脚踩在湖面上连涟漪都不起一丝,衣裳更是遇水不湿不透。 看着姬凌生的恬然睡意,女子像是找到一座宝藏,细细观赏,片刻后,白衣女子回屋拿来纸笔,素手研墨,对着姬凌生画笔妙笔生花,不一会儿,一个熟睡的俊俏公子哥跃然浮于纸上。 仔细对比了一下,白衣女子满意收工,将画卷放在一个青花瓷瓶中,然后沉入湖底,像是在酿她的百花酒,留待来日细细品味。 ······ 傍晚,姬凌生被鱼儿摆水声吵醒,这才发现自己睡到了天黑,慌忙起身,却听见胸口处丝线断裂声音响起,姬凌生身形凝住,不敢动弹丝毫,小心翼翼地抓住从衣衫空挡滑下的玉坠子。 姬凌生走入阁楼,白衣女子正在摘去一朵花儿的污瓣,也没细问,准备去找一根红线系住玉坠,女子眼尖,看见他手里东西,轻声问道:“那是什么?”,姬凌生一愣,细细低头看了眼,神情柔和道:“从前它是有个人的命,现在它是我的命!” 女子轻轻点头,又低下头去摆弄花朵,姬凌生大步走过,未注意到她的微微皱眉。 姬凌生寻来红线系好玉坠后,在桌子上发呆了会,像是下了点决心,对着女子正声说道:“我想闭关一段时间!”,女子笑着点头说好,姬凌生心中有些叹息,他已经可以突破到休门境界,只是被他强行压制了。 进了休门,可不就该走了吗? 第二天,姬凌生在山谷后那片小池子那开始了闭关,这儿安静,灵气也充裕,不用大费周章地去凿个洞府,能静心突破就好。 一月过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姬凌生在后山突破到了玄宫第二门,休门。 突破后姬凌生并无太多喜悦,倒是白衣女子笑意嫣然,黑风则一向都是高高挂起的模样,除非危及自身安全,否则它是懒得给个脸色的。 休门,本应该是讲究神形合一,万物皆休的一个境界,能达到这一步的修士,也都知道该舍弃一些东西了。姬凌生舍不下姬家,舍不下月儿,舍不下雪玉,也舍不下这小小的山谷。 但他还是要走,如果有朝一日能回来看看,他想先来这个小山谷瞧瞧,看她还在不在,还是不是在林子里散步,又能不能再为他抚琴一曲。 姬凌生走的那天,天气依旧晴朗,不像是个离别的日子,白衣女子站在谷口送他,还是柔柔笑着,笑得姬凌生心酸,黑风表现得最为伤心,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姬凌生不得不拖着它走。 最后,隔着老远,姬凌生往回看了一眼,白衣女子好像再次看穿他的心思,轻声说道:“墨青鱼!”,话语随风吹开,也不知他听没听到。 姬凌生的背影还是消失了,好像从没来过,墨青鱼走回山谷,来到湖心小船,把青花瓷瓶抓起,拿处那副画像,贴在了阁楼二层的墙上,风都吹不动。 看着画像,女子再次微笑。 ; 第九十一章 游侠剑士 ?最近西山下了几场小雨,气象清新,可岳紫茗的心情却恰恰相反,昨天夜里,她拖着一身伤回到寨子。昨晚她抱着试探想法去了一趟血灵池,结果刚进红树林外圈就被苏醒的守阵铁人一拳打落到山脚,更恐怖的是姬凌生取走近半血灵池水后,那肉身力量超乎地境的铁人竟然不再镇守阵眼,可在鬼山上随意走动,若非岳紫茗还有点自保之术,险些就被追杀出来的铁人傀儡轰成肉泥。 经此一役,岳紫茗算是对那片池水死了心,于是给手下两百号土匪下了加快搜集兽丹的命令。茶匙缓缓在翻口小杯中转动,岳紫茗神色晦暗盯着桌面,桌上静静躺着两块碎玉,一块被姬凌生所释双螭击碎,另一块则毁坏于十个时辰前。 思岳上一代国师是个精于符箓丹青的山野道士,在画符列阵上很有造诣,可惜是个死脑筋,一头扎进符道上再没能爬出来,三十岁就耗尽心神而死,不过他曾留下七道黄符和四块勾玉,被收于国库中。 七张符咒有类似于请神降火施雨的功效,在诸国乱战中尽数用去,剩下更为珍贵的勾玉落于离奇登基的岳明修手上,还赐了一块给年幼的姬凌生用来护身,算是嘉奖姬长峰的盖主军功,结果被胆大包天的姬凌生当做破烂货随手丢进护城河了。 岳紫茗逃离皇城的时候,也悄悄盗走了剩下的三块勾玉,这类可挡下地境一击的救命神物如今三仅存一,岳紫茗也不心疼,只是恼火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 挥袖拨掉勾玉碎片,岳紫茗眉头皱起,然后一口乌黑喷在茶杯里,茶水立刻由绿转红,面无表情地擦去血迹,岳紫茗想起姬凌生入魔后的冰冷面孔,鼻息稍稍粗重了些,“我吃了大亏,你也讨不到好处!” 要是她知道现在姬凌生魔性暂退,还到了玄宫之休门,可能这个傲气得一塌糊涂,自负到刚愎自用的思岳公主会被难得的气哭一次。姬凌生百无聊赖时曾暗中比较过,认为世间最难见莫过于白衣女子的皱眉和岳紫茗的苦脸,前者是他未曾注意,后者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痴心妄想了。 倒掉杯中血红茶水,岳紫茗眉眼一转,冷冷瞥向楼下,四下无声,也无可疑人物,只有一角黑衣没藏好,岳紫茗也不出声点破,转身入楼。 楼下,山寨仙子住处对面,一个黑衣少年从门柱后悄悄探头,见佳人消失后才敢放下胆子出来透气,拍了拍胸口,王冲额头冷汗密集,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胆颤,而少年心思也可谓纷乱。 这类懵懂少年对女子的想法也不复杂,不刻意追求必要的****之事,心思比较单纯,女子相貌占了六成,如果印象也不算恶劣,那就够偷偷喜欢上一阵子了,要是女子性子再对上几分胃口,有刹那动人光景,那就真该举着指头发个非她不娶的小誓了。 岳紫茗一直都是朵孤傲水仙,属于只可远观的下凡仙子,王冲也没太多杂念,远远看着仙子的绝代风华就是一种福气,说不定以后娶媳妇的时候不会看走眼了。其实就王冲紧紧碍于颜面的“大胆”来说,岳紫茗就算叫他凑上前去,他都是惶恐不敢消受的。 这偌大的一个土匪窝,还真没几个不怕这冷面仙子的,委实是这个娘们心狠手辣起来手段也太骇人了些。 少年惆怅地走回自己的小屋,连平日与人斗嘴的兴致都提不起来,草草吃过分不清早午的饭菜,王冲提着一把粗制木弓和未上箭头的箭支去找马津,天晴无风,是个钟情御射的好日子。 马津正在小院光着膀子搓洗穿了半年的衣衫,最近寨子富裕,都添了新衣,可这高不过七尺的精瘦汉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洗着旧衣服,寨里所有粗糙汉子都认为这个平时大大咧咧的青年和他们是一路货色,只有王冲知道,比起山里这两百来号人,马大哥只是好心陪这些糊涂鬼聊天打屁。 少年也是真的觉得马大哥能配得上仙子,也许也只有他觉得。 ······ 北方数千里之外,白衣女子墨青鱼的日子又回到了单调乏味,也许她不讨厌孤独,只不过是一切照旧。走在树木余荫下,白衣女子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没有那人的身影和温和笑容。 好像生来第一次感到有奇怪的情绪充斥心田,清风拂面时,她又破天荒地皱了眉,姬凌生没有勇气问她想不想去天下走走,好像肩上担子太重,他没有多余的担当。 回到山谷,白衣墨青鱼学着姬凌生大字躺在船上的模样,靠在枕木上,她听着湖水的荡漾睡着了。 ······ 再往北几百里,姬凌生和人打了起来。 对手是个游侠模样的年轻人,背着一柄长剑,比起腰悬佩剑的江湖俊彦,这家伙一脸痞相跟个山贼草寇一样,叼着草根迈八字步来跟姬凌生问路,姬凌生脸色冷漠没搭理他。 年轻剑士却是个钻牛角尖的角色,害人之心看不出来,防人之心是真一点没有,不知江湖深浅的和姬凌生杠上了,姬凌生也不想纠缠,抽刀放倒这家伙便可,可真没想到这修为只有黄道的剑士竟有点斤两。 血镰虽重,但姬凌生操练多年,不说出神入化,舞个半柱香的密不透风还是不在话下的,抽刀更是极快。可这不知名剑士的出手速度竟然比他快了一筹,剑术不见有多高明,剑招却是阴险,自信地递出一剑刺向姬凌生裆部。 姬凌生抬脚将剑尖踢歪,顺势躲开后续攻击,同时手中大镰急急挥舞,转眼便呼啸到剑士左肩处,剑士却是面色得意,右手剑强行收回,挡在了镰刀之前。 金戈碰撞,姬凌生一刀未得,没有停下,丹田气息再生,灵气加持在刀锋上,化作一道青芒透过剑刃朝下落去。 剑士脸上笑容僵硬,向后一步退开,这才勉强躲过那道锋芒,垂落于肩头的发丝被削去几寸,在剑招上有独到见解的青年剑士再不敢托大,全力应敌。 姬凌生手中血镰余势不减,随着姬凌生踏前一步,脚尖旋转半圈,溅射出一圈泥土,姬凌生右手镰刀换至左手,整个人猛转半周,划出一道血色大圆,第二刀以更大力道劈出。 知道遇上硬茬的剑士收起轻视之心,改为双手持剑,不是有什么上乘剑术,而是姬凌生以修为化作蛮力,实在是不讲道理啊。 剑士挡下一刀,双手发麻,虎口震荡出血丝,身形后退两步。姬凌生再次转刀,肆意横扫,剑士这次退后五步,连剑都握不稳。 年轻剑士气急败坏,丢掉手中颤鸣不止的长剑,怒道:“大爷我今天身体有恙,使不出拿手剑招,不打了不打了!”,姬凌生神色淡然,像是没放在心上。 “你不信?有种丢了兵器,像个爷们打一场,白脸小子,敢吗?”,剑士不顾仪态地卷起袖子,露出被布条缠绕的整条左臂,连手指都没露出一寸半点,看着模样是要赤手空拳打肉搏了。 很出人意料的,姬凌生丢开手中镰刀,也不废话,冲上去一拳砸向青年剑士的鼻梁,剑士火气上来,也不甘示弱地一拳挥去。 任世人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两个修士怎么就像两孩童一般扭打在地上,两人都没用修为和灵力,就这样你来我往的厮打,偶尔能命中一记要害都能猖狂的笑上两声,因为第三声给打进肚子里了。 姬凌生没打过这种野蛮架,开始有些难以应对青年剑士的阴险招式,还比较吃亏,待到熟稔这些下三滥招数之后,两人都开始难分伯仲了,尽是些断子绝孙、仙人摘桃的卑鄙把式。 到了黄昏,两人终于折腾出一个平手。 姬凌生浑身乏力地靠在树干上,看着不远处眼皮肿得只剩一只眼睛的年轻剑士,嘲讽地笑了笑,入魔过后,好像越来越容易冲动了,应该一刀砍了这小子才对。 年轻就算只剩一只眼也能看见姬凌生的眼神,也摆不出愤怒的面容,只是忍痛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以示还击,姬凌生不在意的笑笑,引得脸上生疼,有一半的拳头全是往脸上招呼的,另一半都打鸟了。 “这架打得舒服,算你是带把的种!”,剑士含糊不清地说了半天,姬凌生还是不知所云,把背靠在斜坡上,和姬凌生年纪相仿的剑士从腰间拽下一个酒壶,倒了半天一滴没有。 鼻青脸肿的姬凌生适时地丢过来一个青玉酒壶,剑士看了眼酒壶,碎碎念一句“娘们玩意儿”后,一大口喝下白衣女子酿制的百花酒。 果不其然,通气本就不顺的剑士差点给呛个半死,姬凌**计得逞,也不偷笑,只是鄙夷,“娘们玩意儿!” 青年剑士又喝了几口,晃悠悠说道:“这酒不错,是大老爷们喝的,大爷藏星桀,你小子叫什么?” 姬凌生摇头一笑,正要说话,那剑士已经醉倒了。 ; 第九十二章 北上南下 ?听着名为臧星桀的年轻人大字倒在地上的鼾声不断,姬凌生不由头疼,招了招手,在不远处悠然吃草的黑风鼻息咻咻,走到剑士旁叼起玉酒壶,放入姬凌生手中,还贪腥地舔了舔瓶口,打了好几个响鼻才把酒劲消下去。 黑风怪叫着跑开,猛啃两口草清口。 姬凌生也不介意被黑风大舌头舔过,酒壶放到红肿的嘴边喝了半口,嘴角疼痛立刻被辛辣酒水掩盖过去,浑身也舒泰了些。 从儿时在老爷子手中接过黑风的缰绳,到后来的放缰而养,再到现在的相依为伴,黑风跟着他好像有些年头了。在黑风为数不多的优点中,有一点可能与其他马都不同,毕竟姬凌生长这么大,除了眼前这匹还没见过其他会用草叶来净牙的马儿。 每次看见这家伙呲着一口大白牙轻咬着锐利草片摇头晃脑的时候,姬凌生都会恶趣味的去拍它一个猝不及防,到了这时候,黑风都会叼着草根,跑远再跑远,跟做了贼一样。 头顶月明星稀,也无风无雨,算是个沉静美好的夜晚。姬凌生忙活一阵,架起篝火,如果他只身一人的话,打坐整晚即可,靠着树枝也可凑合到天明,但黑风是无灯火睡不安稳的胆小如鼠,不升起火堆的话恐怕一晚都得听它叫唤。 也用不着下套这么麻烦,姬凌生徒手便抓来几只野雉,就着用灵气催生的火苗烤了起来,黑风早就打好算盘的埋伏在一旁,眼珠子盯着油水嗤嗤的野雉肉乱转,姬凌生不用猜都知道一会得出现夺肉而逃的情景了,看来老吃鸡屁股让口味挑拣的小黑心生不满了。 姬凌生把烤熟的肉拿匕首切了一半丢给一脸急不可耐的黑风,笑骂一声,“德性!等哪天找不到吃的,我就从你身上割二两肉下来!”,黑风满嘴包着肉块的动作停滞下来,茫然大眼装出无辜,好像被暂时吓住了。 一声哀嚎幽幽响起,黑衣剑士揉着脑袋坐在姬凌生对面,瞪眼道:“他奶奶的,这酒也太霸道了点,本想露一下我的海量,失算了!”,姬凌生闭口不语,瞥了眼剑士横放在膝上的长剑,继续咬着满手油腻。 长剑约莫有三尺长四五寸,宽三指,比姬凌生见过的秀眉佩剑大了几分,显得古朴大气,也就是不起眼的意思。黑衣剑士右手袒露,左手却是缠满布条,头发随意扎成一束,呈一条蓬松马尾。 剑士也不客气,一手拿过串着半只野雉的木棍,大口撕咬起来。自爆姓名的剑士一边吃肉,一边含糊问道:“你叫甚名字?”,姬凌生看了他一眼,生冷道:“姬凌生!”,剑士臧星桀没有问何姬何凌的无聊问题,咽下一块肉又口吐不清地问,“姬长峰的孙子?” 姬凌生心中警觉,手上动作不停,也不大费周章的装蒜,随意问道:“你怎么知道?”,剑士放下野雉肉,舔了下嘴唇笑道:“既然你没拿同名同姓来糊弄我,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现在思岳所有城池都贴了通缉,我就是不想知道都难。” 开始缓慢咀嚼的姬凌生低眉沉思,当初他如若无人的出入皇宫袭杀岳云幽的时候就知道是岳之安做的手脚,当年思岳所有公子哥也就岳小王爷最难摸透,姬凌生只知道他笑得假,做事也假。如果岳之安是皇室嫡系,而岳紫茗又是男儿身,姬凌生觉得未来的皇位之争用机关算尽、精彩绝伦都不足以形容,一个是擅于御人和筹谋划策的温玉公子,一个是才智魄力不输男儿的狠辣女子,不过现在看来是岳之安占了上风,岳紫茗则还是潜龙在渊,不露尾巴。 岳之安发声追缉姬凌生的做法也不过是想把皇室亲族的覆灭推脱到姬家的不忠不义上,姬凌生也不想去管这个,德王父子也是岳家人,但说到底也算不上是仇敌,既然如此,姬凌生也懒得去和岳明德父子两条毒蛇纠缠。 想通这些,姬凌生默默灌了口酒,沉吟了会问道:“你口音不像思岳人,那你应该知道怎么北上出思岳国境,一顿酒肉换个路径,你我都不吃亏!”,有着一个少见姓氏的剑士丢掉手里吃剩的骨架,嚷嚷道:“那还你?”,姬凌生神情冷淡,臧星桀立刻讪讪缩手,大咧咧道:“看你样子就是个喜欢算计的世家子,吃你块肉都要斤斤计较!算了算了,指个路也不是啥大事,但我只限于嘴说,我可不会给你带路。” 姬凌生轻轻点头道:“那是自然,你给我画份地图最好不过。” 剑士摆摆手,指着远处道:“用不着,我手也粗,画不来。这儿路好认,你翻过那片雪山就差不多算是出了思岳了,你也可以绕着走另外一条路,不过山下有座边城,你的画像正贴在城门上呢,值十万两!” 十万两,这不是当年让岳云幽气急败坏的数目吗?姬凌生摸了摸脖子,自己这脑袋依旧很金贵啊,摇了摇头,姬凌生出声道:“看来十万两不值得你出剑啊!”,一直表现得粗枝大叶的剑士在这一点上好像颇有原则,摇头道:“习剑之人,修无上剑道,为了名利出剑会坏了剑心的。唉,可惜了十万两,要不得找你拼命了。” 黑衣剑士与他人好像总少一丝防备,对着姬凌生直言不讳,姬凌生微笑不语,似乎很久没遇到说话如此耿直的人了,和岳紫茗相处的时候他只能板着脸,现在倒轻松了许多。 见剑士伸手,姬凌生不动声色把酒喝完,臧星桀拿过一个空壶,不满道:“小家子气,你婆娘给你酿的不成?”,姬凌生想起那张看上百遍也不会厌倦的脸颊,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如今可好?是否又在林子里散步?可曾抚琴醉鱼?又在轻柔地笑吗? 墨青鱼,将灵气全用去捕捉风声的姬凌生自然听见了。 臧星桀,名字绕口的剑士还未说过一句假话,这是姬凌生断定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更何况是思岳皇城这座大染缸,耳濡目染多年,姬凌生自然也有几分识人辨言的本事。 看着黑衣剑士大咧咧扣牙缝肉丝的样子,姬凌生很难把此人与想象中仗剑侠士的神采重合到一起,以前常听酒肆上江湖汉子狂吹今儿又遇见了某某大侠,脚踏清波水,腰悬三尺剑的样子好生威风了得,导致那时姬凌生一度认为用剑的都是手缚青蛇的潇洒模样,现在见过这臧姓剑士,倒是有了个新认识。 “你要往南走?”,姬凌生擦掉嘴上油渍问道,来时两人所行方向南辕北辙,姬凌生径直朝北,剑士自然是要往南走,臧星桀也明白过来,点头道:“听说西山林子里好像有点动静,我过来瞧瞧,长长见识,没准能顺便找个锤炼剑意的地儿!” 姬凌生也没多想,只当是隐居在深山的枯槁修士们又在弄幺蛾子了,这片山林虽说地广人稀的,但鸟儿未必有人多,都是些受不得凡世纷扰,躲进深山,铁了心不破关就不出山的苦修。 想起一事,姬凌生摆弄着篝火,一边开口,“我没看错的话,你修为只有黄道境界,连玄宫的门槛都没到。那你是怎么挡下我的刀的?难道习剑的不用修为支撑?练剑和修道,这两者说到底也是殊途同归,为何你能以黄道战我玄宫?” 剑士表情带着一丝得意,大声笑道:“那是庸人的剑道。我的剑,只修剑招,有一颗剑心便足以斩去心魔和禁锢,我有剑意五重,二重大成可杀地境,等我到了三重砍天玄修士就跟切菜一样,至于四重五重我倒没想过,斩尽诸天神魔应该是可以的!” 说完臧星桀还极为正经点了个头,像是在确定自己的说法无错,姬凌生神色平淡,没有为黑衣剑士吹破天的口气惊诧,低头把青玉小壶重新别回腰间,壶上一尾青鱼栩栩如生。 也许是姬凌生太风平浪静了些,臧星桀感觉好像是被忽略了,不服气道:“你小子不信?坐你面前的可是以后震惊天下的剑仙吶!给你个机会巴结巴结。”,姬凌生瞥了他一眼,撇嘴点头,严肃道:“我信!”,剑士臧星桀胸口似乎憋了口气,不能一吐为快,无奈道:“你小子没眼光,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剑士随意看了眼地上的镰刀和远处朝他龇牙咧嘴的壮硕黑马,在身下青石上抹掉手上的油污,向着姬凌生问道:“你要逃出思岳的话,往西不就行了,去鸟不拉屎的北方做啥?” 姬凌生也不隐瞒,径直道:“我要去东炼!” 白布缠手的剑士眼睛一瞪,震惊道:“你要离开南地?那可是有几万里的荒地啊,找不到路不是玩完了?退一步说,就算你找到了路,那你得走几年,你可不是地秘境的修士,可飞不过去!”,姬凌生神色不变,剑士搓着手小声嘟囔道,“地境也飞不过去啊!” 仔细看了姬凌生脸色,剑士把劝告的话收回肚子,牵强地笑了下,“看来你是属牛的,我也不劝了,你往北走得时候小心一个叫仙宗的门派,还有别进大雾区!” 姬凌生点点头,总觉得在哪听过仙宗二字,但暂时没想起来,他记性向来不怎么好,以前还有白月帮他记事,现在嘛,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算了。 正沉思间,喜欢背剑不喜欢腰挂三尺的剑士不厚道问道:“我都给你忠告了,你是不是得说两句,要不兄弟我南下西山吃亏了咋整?” 姬凌生呵呵一笑,简单说了注意紫衣女子后再无下文。 ; 第九十三章 落跑的臧星桀 ?西山长林中最近来了个不知名剑士,各处找人挑战,把半个西山翻了个底朝天,不少藏在林子洞府里的潜修都被这小子烦得破功出关,一只知了要是趴在远处树上鸣叫也就算了,要是它非要伏在你耳边嚷嚷,那就很讨人厌了。 臧星桀现在就像忙活在热锅的蚂蚱一样,走到山水灵秀处都要扯着破锣嗓子喊上几句,再拿着剑往金石上一阵霹雳乱砍,声势扰人,往往这时都会有个怒发冲冠的隐修破关而出,找这小子讨个说法。黑衣剑士也不和人讲理,提剑上去就是一顿刺杀,说要把思岳西山的缩头乌龟都砍上一遍。 这小子也极有自知之明,或者说是无耻,自知自身实力不过能与初入玄宫开门的修士打个平手,遇上再棘手一点就勉强了,休门就可以稳稳压住他,要是生门以上的话就得直接跑路了。打不过可以跑嘛,剑士也不觉得丢人,发现打不过后撒丫子就溜,一边跑还不忘回头问候人八辈祖宗,光是这点,别人追杀了他上百里都不冤枉。 其实西山算是思岳境内茫茫修士的聚集之地,思岳的修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除去姬家和岳氏皇族外,其他大多是无名小卒,走自创道法的野路子,且修道清净至上,参与朝政有所不妥,还受人束缚,西山自然就成最后一片清修的福地了。别看姬家一脉单传,人丁稀少,但姬长峰的地境修为便足以支撑家族富贵到他身死,因为南地本就为贫瘠之地,养不出多少地境,或者说是养不起地境以上的修为,以至于几乎没出过天玄境修士。 姬玄曾被半褒半贬为修炼中庸,却有太平治世才,生于皇家可为中兴之主,直到思岳哗变世人才知道这个隐忍多年的文士是个地境第三极的当世强者,在皇城燃尽精元命魂强行击杀皇室老祖岳北峰后踏空而去,后来思岳新太子岳之安贴榜悬赏姬凌生项上人头,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皇室何以敢通缉有姬玄庇护的姬凌生,不就因为这个地境强者已经命殒黄泉了吗。 藏在西山的修炼者都散乱而杂居,修为参差不齐,没有什么门派山头之分,思岳历代皇帝都有重金招募的举动,不过这群隐修无人领情,曾有天之一怒,发兵西山,折林无数,可连一个人影都没找到,只得草草收兵了事。 不过几百年来这群无礼之辈也没成多大气候,大多老死山中,只有一个青云子一枝独秀,一骑绝尘地出世将南地所有修士踩于脚下,成名百年后,老当益壮的青云子渐得大道,一身超凡修为攀至地秘圆满,离天玄只差一步,这是南地千年来最高的风景了。 不同山中野修的倨傲,西山贼寇在一神秘人物暗中操控中慢慢靠拢壮大,顿时成了山中最大的一股凡俗势力。那名名声显恶的黑衣剑士也闯到了贼人的大本营,持单手剑拔掉了山寨外围的所有暗桩,不过如往常一样未杀一人,仅是扒掉上衣吊在树上。 几个光腚汉子被同伙晾在树上嘲笑一天后,寨子里有人不喜但无人不服的智囊季怀山知晓此事,捻着胡须抖出一条引蛇出洞的连环计,没想到那黑衣刺客中了头计便警觉,再不上当,抽身而退。 为此遭了不少白眼的季姓道士正温酒而笑,对面坐着与他地位同等的刀疤脸杨魁,独自给自己倒了一杯热酒,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道士举杯轻点一下示意,就着二两秋风独酌。被遗忘在一旁的杨魁已经习惯于此,自己动手倒酒,一杯下肚后出声问道:“你想招那小子进寨子?” 季怀山点点头,笑着道:“那年轻人用剑不错,稍加磨炼以后便是陷阵无双的猛将,如果修为能有所精进的话,一人抵千骑也未尝不可。”,杨魁放下酒杯,狭长刀疤扭曲开来,“你连婆娘都管不住,能管得住一个修士?” 早年做官妻子被人拐跑的季姓道士轻轻摇头,呼出一口灼热酒气,笑咪咪说道:“放心,我这人看水做的女子看不准,看泥做的男儿却从未看走眼过,要不然你今天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杨魁冷哼一声,寨里人都只知道杨魁是从狱中逃出到此占山为王的逃犯,季怀山是个窝囊的小县县令,管着巴掌大的地方和管不住的婆娘,却无人知晓杨魁是从季怀山的那个县狱逃出来的,其中渊源无人得知,所以每次季怀山笑吟吟说和刀疤脸是认识十几年的兄弟的时候,寨子里没一人信他。 寨子外面,一穿着布衣的少年正和一个背弓的青年闲谈,少年比姬凌生前两年所见时个子拔高了不少,只比身旁精壮青年矮半个头,两人一间矮房门槛上。屋主是隶属杨魁的手下,几天前巡林时点子不好,被一头熊王吃得只剩骨头,王冲和马津是来收点衣物做衣冠冢的,寨里死于兽口的兄弟得修坟超度,这是山里的规矩,相反被人杀的话那就用不着了。 远处立着几根梅花桩,一个胡茬邋遢的年轻人脚掌在桩子上左右横移,手中柴刀随身而动,一拉一劈都极有威势。一番演练下来竟没有一脚踏空,且梅花桩高低不同,常人一脚一步的走都费劲,更别说年轻人的灵猿挪移。 年轻人左手只有三指,小指和无名像是被利器削去,手掌手心全是老茧,更有深浅不一的伤口,仔细可以看出,年轻人如果修修边幅,面容还算得上是俊俏清秀的。 王冲双手叠枕在脑后,撇嘴道:“这家伙越来越拼命了,前年我还以为他要冻死在大雪里呢,现在倒挺精神,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哪天就当了叛徒,也不知道季老汉怎么想的。”,山寨神射手闻言一笑,拍了拍少年脑袋,说道:“箭术没学到我一半,想得比我还多,季老头既然敢留这个祸患,肯定也有应对的法子,你担心个什么劲!” 少年揉着脑袋,埋怨道:“马大哥,你别被二寨主和三寨主教训了就把气往我身上撒啊,再有三年半我可就及冠了。”,青年笑骂一句,转头看向在木桩上练刀的徐青林,眉头微微皱起。 王冲突然用手肘捅了马津,努嘴向前,表情惊愕,“这人练剑把脑子练傻了吧!”,马津朝前看去,一个黑衣青年扛着一把在鞘的长剑,神色极为嚣张,大摇大摆地往山寨走来。 一人一剑,就这样来砸场子了。 马津目瞪口呆之余,还是把背上大弓取下紧握手中,右手摸在箭筒上,只要这迈着八字步的青年剑士稍有异动,他就在他脑袋开个血窟窿,以他的箭术射动物都是百步穿杨,更别说这个目中无人的年轻剑士。 黑衣剑士,也就是臧星桀目中无人的走到寨前空地停下,颐指气使地叫嚷道:“听说你们这三寨主是个小黄道修士?给爷叫出来,本剑仙给他指点两招!”,平时和红巾三寨主较为亲近的马津大怒,从箭筒中快速抽出一箭,熟练地搭在弓弦上,也不说话,直接放箭。 原本脚步虚浮的剑士瞳孔猛缩,痞态尽数收敛,剑鞘微微一抖,半截剑刃露出,挡下那支箭矢。臧星桀抽出一尺的长剑缓缓归鞘,将五指伸直又松开消去酥麻感,然后挑衅道:“速速找你们当家的来,你还不够看!” 王冲几欲愤怒出声,却被冷静下来的马津拉住,少年本有疑惑,见马津再次搭箭后才放回肚子,马大哥三箭连珠,这小贼岂能不死?马津拉弓成满月,臧星桀则还是一副轻蔑神色,只不过右脚悄悄向后半步。 一行人从后而来,喊住了弯弓射箭的马津,为首的是身穿紫色衣裙的岳紫茗,出声喝止箭手的是紧随其后的杨魁,季怀山依旧是一脸马津和王冲公认最欠揍的笑容,还有黑衣剑士指明的沉默红巾男子,几人好像是来救场了。 臧星桀看着那晃眼的一身紫衣,好像想起姬凌生的忠告,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但不能输了阵势,跑路嘛,啥时候都行。 王冲悄悄打量自己倾慕的仙子,马津则是目不斜视,没有表现出丝毫情绪。岳紫茗脸色红润,尤其红唇艳如鲜血,像是刚饮完人血,模样比平时更显魅惑,可偏是这样,臧星桀反而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季怀山向前一步,高声问道:“壮士来此有何贵干?”,一直鼻孔朝天的剑士嬉笑了一下,无比诚恳道:“我习剑多年,却苦于没有根骨上佳的弟子可以倾囊相授,让本尊甚是烦恼啊!”,中年道士涵养极好,迎合着笑言道:“那阁下何不去找个好苗子,这天底下灵秀少年何其多,总能找到称心的。” 剑士一本正经的点头,又老气横秋的唉声道:“可本尊最怕引狼入室,收个弟子哪有养个儿子省心,先生你说是不是?” 季怀山神色一愣,众人也不傻,看这装模作样的小子一对眼招子直往岳紫茗身上瞟,就能猜到这狗嘴里会吐出混账话,眼珠瞪破的王冲差点破口大骂。 果然,无赖剑士指着岳紫茗嬉笑道:“这娘们屁股蛋儿挺大,好生养,让她给我生个儿子,我就不计较刚刚那小子的冒犯之罪,到时候你们这破山头出个剑仙,也是皆大欢喜的事嘛!” 少年王冲脸色铁青,心思相同的马津自然也有怒气,季怀山则双手插袖,装作没听到,也不说话。当事人的岳紫茗不怒反笑,差点晃花了臧星桀的眼。 转眼过后,剑士突然揉揉脑袋,擦了擦眼睛,一拍额头讪讪一笑道:“差点忘了今日还有一场论剑呢,瞧我这记性,你们把这娘们收拾好了,本尊回头再来娶她,今天就恕不相陪了!”,黑衣剑士说完后转身就跑,毫无大侠风范,让几人看得迷糊。 岳紫茗沉吟一会转身离去,旁人还是一头雾水,只是岳紫茗知道,她仅对姬凌生用过两次的媚术又失败了。 ; 第九十四章 富贵险中求 ?狂奔二十里之后,臧星桀回头未察觉到那紫衣美人追杀而来后才敢停下来稍作歇息,靠着一株桦树,手中名叫逐焱的长剑辛苦一回做了拐杖,臧星桀毫无风度地弯腰喘气,庆幸自语,“幸好小爷剑心精纯,不然可着了那娘们的道了!” 抹掉额角汗水,剑士横握住剑柄往树干上一点,古树剧烈摇晃,树叶纷落,逐焱剑鞘尖的泥土悉数抖掉,臧星桀把长剑重新背上,神色轻蔑的环视一圈,口气大如往常,“二重剑意便可屠尽西山。”,朝北看了一眼,青年剑士朗声笑道:“姬兄弟,等等我啊!” 几日后,西山最北,姬凌生在一处山脚处彳亍慢行,前方是一片白茫茫雪山,身后是刚落叶的秋林,从下青云山到现在也有两三年了,这足以从襁褓牙语到蹒跚走路的时间,他还没走出西山的森林。 摇了摇头,姬凌生好像算不清自己的年纪了。 姬凌生漫步走在前头,黑风东张西望地跟着,一双贼眼在附近树木枝桠上来回扫荡,看看有无色泽诱马的可口浆果。自打青云峰出师后,姬凌生一路向北都是步行,没一次劳驾身旁大马,黑风乐得轻松,省下来的劲儿全耗在跟姬凌生撒泼求食上了,也不知道是谁照料谁。 临近雪峰,林木少了些,山风却是更凛冽了,踩在冰冷岩石上,几乎让人有睁不开眼的错觉,黑风缩着脑袋躲在姬凌生身后,眼中有得意神采,顺便拿着大鼻子拱姬凌生腰背,催促他快点前行。换做以前的姬公子,估计得立马让开,叫这畜生尝尝寒风如刀割肉切骨的滋味,姬凌生莞尔一笑,步伐依旧,两脚间距始终保持不变,每一步迈出的距离也毫无二致,像是刻意为之又像是无意而为。 脚掌离开后都会在坚硬黑石上留下浅浅一个脚印,姬凌生将灵气覆盖于全身,抵御寒风,同时浑身十三个黄道旋涡全转,从头部到丹田的八门开了两门,灵气喷涌,游至四肢百骸。 从墨青鱼那座花谷周围的纵横小道中,姬凌生看出一点门道,试着将灵气聚集在足底,并刻意踩出深浅如一的脚印,开始运用起来颇为吃力,一不小心就踩出一个小坑又或者连印痕都不见。此后姬凌生白天赶路,将体内灵气全耗费在踩路上,晚上盘膝打坐,恢复吐纳,反反复复好几日,才勉强能将步伐保持一致,为了达到现在的轻松写意,硬是在无路的山中踩出一条脚印指引的羊场小径。 一番折腾下来,诡异的红色灵气没多少长进,但对灵气的入微操控更上了一层楼,也算是意外之喜,姬老爷子以前曾说修行之路在于脚下,莫不过于一步一停,大抵也是这个意思了。 姬凌生记性不好,却对这些碎碎念和冗长教导异常深刻。 遥望着直入云霄的剑拔雪山,姬凌生记起黑衣剑士臧星桀一番对于己身剑道剑意的言论,据那个名不见经传却爱夸海口的剑士所说,他的剑意有五重,五重心境不同、意境不同,剑意成就剑道,剑意衍生剑招,三尺青锋生万千气象。 第一重为手上剑,修至纯剑心,破万般心魔,直至剑融其身,攻可刚剑同九龙冲川势辟山撼岳,守可柔剑如两蛇缠斗动不摧草木,简而言之就是一柄利剑便可作左右手的境界。姬凌生当时也试想过自己的镰刀如果能入此境,又是否能作为突破境界的契机。 气御剑是第二重,催动灵力以气御剑,虽说离千里外取人首级还差得远,但已经是可御剑凌空的地境实力,第二重就可堪比地境,照这样推演上去,那好像就有些恐怖了。 剑意第三重境界是意飞剑,年轻剑士说起的时候还颇为神往,一脸唏嘘地说那可是意念一动便引剑千里,动不动就万剑归宗的绝代剑仙啊。而对于第四重境界,满脸兴奋的臧星桀倒未提及太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心有剑还是心无剑,只能以小见大的憧憬一下了,至于最后一重境界,这糊涂剑士甚至不知道那种境界存不存在,有无可能达到。 想到此处,姬凌生不由停下脚步,在后面摇头晃脑窃取暖意的黑风被吓一跳,眼神埋怨。 扪心自问,姬凌生对修炼几乎为懵懂,青云子未教他如何修炼,只教他静心,他对修炼的认识只有几个说得出名字的境界,还有地境可以踏空,天玄有三次劫难之类的浅显见闻。但他有颗饥肠辘辘的野心,他还要复活白月,找到雪玉,有生之年再见见墨青鱼,而这些,都需要凌驾众生的力量。 “姬兄弟!” 一声逆风传来的呼喊打断了姬凌生的怔怔出神。 姬凌生看着小跑到自己身边的黑衣剑士,皱眉问道:“你不是去西山南部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剑士臧星桀比身形出彩的姬凌生还高上半个头,加上阳刚英俊的脸庞,如果没有拉碴的痞子脸和随意捆绑的发束,也能是个一身正气的侠客,充当个游走江湖的年轻剑客是不成问题的。 臧星桀和姬凌生对抗都不落下风太多,现在却被刺骨冷风冻得嘴皮子直抖,环抱双臂终于有了一丝热合气的臧星桀牙齿打颤说道:“这西山的修士太不禁打,我和你去东炼瞧瞧,要不待在南地真是寂寞如雪啊!” 姬凌生大概能猜到这嘴欠家伙没少被人追着撵,也不点破,故作模样的疑问道:“还以为剑仙已经超凡入圣,想不到也怕冷啊。”,臧星桀脸色讪讪然,解释道:“剑仙也是人嘛,倒是你长得跟女子一样,居然不怕冷,要不你先借我点灵气御御寒?” 天生一副极好皮囊的姬凌生也不愠怒,一手搭在黑衣剑士肩头,灵气流转,缓缓驱除剑士全身寒气,太快过于伤身,可能他还没怎么暖和,就得先染十几天的风寒。臧星桀感觉好受了些,说话就利索了,长呼口气厚颜笑道:“先占你点便宜,等我二重剑意正好还你点利息,你也心安理得些。” 似乎是习惯了,姬凌生也不反驳,只是随意问道:“你现在是几重剑意?”,臧星桀神色尴尬,本想斩钉截铁地说个一,考虑了下犹豫着说道:“半重?”,姬凌生抬步就走。 脸色恢复红润的剑士立刻对着姬凌生背影大声嚷嚷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没想到迎来的是黑风的一脸“鄙夷”,叫一匹马给打心眼里瞧不起?臧星桀擦眼望去,这拿屁股对着他的畜生已经跟着姬凌生走远了。 黑衣剑士快步跟上,姬凌生正好转过头来,向他问道:“那个仙宗是怎么回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臧星桀神色略显阴沉,皱眉道:“一个盘踞在思岳和夏国边境交界处的小宗派,宗主名叫元岐,伪地境实力,另外有两个玄宫圆满的供奉老头,也算一股不小的势力。毕竟南地的皇帝都很忌讳修士结盟,所以仙宗的人数一直都不到三十,说到底也就是群拿钱办事的散修,有个名头装装门面罢了,真到了灭门的时候,没一个人会死守宗门的。” 姬凌生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么从那出来了?”,剑士也知道这点显而易见,苦笑道:“人不待见我呗,不过也好,俗话不是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吗?”剑士臧星桀眼神划过一丝狠厉,姬凌生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说道:“你好像对那怨气不小。” 剑士将身上单薄黑衣裹紧了些,唯独缠满白布的左手裸露出来,让姬凌生忍不住多注意了两眼,臧星桀右手摸向露出肩头的长剑,古剑蹡蹡出鞘半寸,狞笑道:“我这次可是手痒得不行,不让那元老儿知道一下什么叫莫欺少年穷可不行,你看,逐焱都想喝点人血了,姬兄弟,你觉得呢?” 姬凌生皱眉,臧星桀看似心大却也懂些人情世故,人不趋无利之祸,这乃人之常情,哪有人心甘情愿帮你报仇的,于是商量口气说道:“仙宗虽然门派不大,没什么奇珍异宝,秘笈典籍却有很多,姬兄弟真的不动心?” 懒得听这无良剑客正经说话的姬凌生神色如常,未露出一丝端倪,撇嘴道:“你怎么确定我需要那些玩意?难不保我身上就有一本绝世秘典,对凡品都看不上眼,为了卖你一个人情就去冒险,好像是吃亏了吧。” 臧星桀听完后哈哈大笑,搂过姬凌生肩膀,笑骂道:“都是要一起闯荡天下的兄弟了,你还跟我装什么,从上次和你交手就看出来你除了修为还拿得出手,神通术法是半点不会,那仙宗当做宝贝的秘笈虽然次是次了点,我也不稀罕,但对你现在绝对是百利无一害啊,怎么样?” 姬凌生脚步不停,眉头不松。 剑士又补充道:“又不是去找伪地境高手拼命,恶心一下他们就行,大不了咱往万里荒地跑,他们还能追上我们咋地?” 姬凌生心头种种想法闪过,思量再三,摇头笑道:“那就富贵险中求。” ; 第九十五章 两条小虫 ?臧星桀很中意姬凌生的爽快,整张脸也笑得跟招摇的狗尾巴草一样,黑衣剑士心底还有几分快意,活了二十来年,庙堂城府高低没见过,但江湖险恶深浅却是见了不少,口蜜腹剑见多了不是什么苦事,但能碰见一个不用尔虞我诈的同道人,就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了。 正满眼雪山风光的姬凌生听着剑士的哈哈大笑,只是摇头,这家伙心思明捷,要不以他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也活不了这么久,早让人使小绊子坑杀了,世道狭窄,古道心肠可不能常有。 好在这剑士除了口气极大外,剑术造诣还算过得去眼,说话诚恳,没什么花花肠子,应该是不屑为之。和这样一个同龄人共行也踏实,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被背后捅刀子,姬凌生只需忍受他不断在耳边的夸夸其谈就行了,在忍耐力上,姬凌生还是很有信心的。 对于臧星桀所说找仙宗麻烦的事,姬凌生考虑过后还是答应了,一来是因为他急需一本略有真知灼见的功法典籍为他指明修炼道路,入魔时留下的境界感悟现在还派不上用场,仙宗那些凡人触不可及的秘典就是绝佳的选择,总不能一辈子都瞎子过河,摸一步走一步。二来是虽然仙宗宗主是个伪地境的少有高手,估计在南地这片小天地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但只要没到真正的地秘境,姬凌生就有把握逃掉,这来一来,这桩买卖就是怎么算都不吃亏了,值得冒险一试。 只不过这些都是出了思岳以后的事,要出思岳国境还得先过了这片白雪皑皑的朝天雪山。 姬凌生正皱眉间,臧星桀已经几步上前越过黑风到了姬凌生身边,笑着解了燃眉之急,“姬兄弟可是在愁怎么过这雪山?要我说啊,这雪山可足有三万尺,越往上积雪越深,到了半山腰已是寸步难行,还不得动作过大,要不引发雪层崩塌也是会丢掉性命的,唉,真是难办。” 可惜姬凌生没看他脸上憋得辛苦的神秘笑意,这番自唉自叹也只能是给黑风看笑话了,可黑风居然还吭哧吭哧的极尽鄙夷,让准备卖弄一次的黑衣剑士好不郁闷。姬凌生则是一开始就看出这家伙的手法,跟岳紫茗手底下那个假道士一路货色,只不过那山羊老头还装得出一手高人风范,身旁剑士就是属于闲得慌了。况且翻个雪山对他一介散修来说并算不得难事,挨点寒霜就过去了,只不过怕冷的黑风估计是打死都不会上去的,要是它不乐意了在山上弄出一场雪崩那就是自己作妖了。 见吊不了姬凌生胃口,臧星桀破罐破摔地愤愤说道:“就不能捧个场?”,姬凌生连摇头都欠奉一个,黑风直接开始摇头晃脑了,感觉是在讥笑。黑衣剑士回头瞪了眼不怕事大的高大黑马,黑风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姬凌生不由头疼,这畜生胆子小归小,可招惹人的时候一点不含糊,总爱和人看不对眼,可能和姬凌生为恶皇城的日子久了,不霸道一点都对不起姬家这块金字招牌。 无奈下,姬凌生只好救场道:“行了行了,快说说怎么过雪山吧,再大眼瞪小眼可就天黑了,到时候不好过去了。” 臧星桀收回目光,恨恨笑道:“姬兄弟,你这坐骑都成精了,炖了吃得了,难得的大补之物!”,黑风长嘶一声以示轻蔑,又小心翼翼地盯了眼姬凌生的神色,姬凌生可是扬言过要在它身上割两斤肉下来的,见主子神色不变,没有被打动也就放心了,长长马脸上的嘲讽也更加不遗余力。 黑衣剑士几欲拔剑相向,长剑出鞘半寸,那头可恶黑马仍是不知死活地吐舌头,臧星桀心中默念几遍剑诀,压下心头之怒,收剑入鞘,咬牙切齿道:“看在姬兄弟份上,下次再用你舌头下酒!” 黑风摇了摇尾巴。 不知不觉间走在最前面的姬凌生出声道:“看来我找到路了。” 臧星桀一愣,转过头去,将和黑风的置气先放在一旁,挠头说道:“看来我也不用装模作样地卖关子了。” 两人面前的黑石山壁上赫然有一个大洞,方才隔得远姬凌生还以为是块颜色略深的山石,现在走近了才发现是处洞穴,洞口圆整,足有两人高向下延伸而去,洞内漆黑阴暗难以视物。 还未等姬凌生发问,臧星桀已经率先解释道:“姬兄弟可曾听说过山腹龙蛇?”,姬凌生不解摇头,黑风则看着黝黑深洞,不复先前与人气势汹汹的样子,脚软退后了两步。 看见黑风惊恐的样子,臧星桀心中舒服了点,得意一笑,“我在一本古书上见过,天地气运会化生出瑞兽,像青龙击水于东海,金凤栖息在梧桐,南地肯定没有这等神物,但一些吸食地气的异兽还是有的。” 轻拍着黑风脖子安抚它的姬凌生一边静静听着,一边问道:“你说的山腹龙蛇是藏在山底的异兽?”,姬凌生想起前几年在西山杀掉的几只兽王,应该也是此类,只不过这条龙蛇的个头也太骇人了点。 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展示了一把广博见识的剑士点点头,又摇头道:“也不算蛇,更谈不上龙,充其量就是一条成了精的小虫,跟那些山里的精怪一样,最喜欢缩在角落里。” 臧星桀像是真的在介绍一条小虫一样,表情显得极为轻淡,姬凌生扯了扯嘴角,手指黑幽幽洞口调侃道:“这条虫可一点不小!”,黑衣剑士显然不以为意,拉筋衣领,让姬凌生又渡了点灵气御寒。 身子暖和了点,臧星桀立刻生龙活虎起来,一马当先朝阴森洞口走去,同时喊道:“赶紧走吧,这小虫白天呆洞里不动,晚上就是它的大好时光了,我可不想被一条虫吃了!” 姬凌生拾步跟上,黑风却是赖着不走了,不安地左右摆头,四只蹄子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且无缰绳可以牵引,姬凌生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在一番劝慰无果后,姬凌生索性把它扔这了。 随着二人的背影消失于暗影中,黑风更加焦躁不安了,从山侧吹来的一阵冷风更是让它寒毛都竖了起来,像是站在奈何桥前的一段阴路,再不敢停留,黑风扬蹄就奔了进去。 跑进微微倾斜向下的洞内,黑风在不远处看见停留的姬凌生,一脸幽怨地小跑过去,而站定的姬凌生口中正好数到十,果不其然,这胆小黑马绝不敢在阴森诡谲之地呆上十个数。黑衣剑士伸出被白布缠绕的左手,对姬凌生竖了个大拇指,大概在佩服他的算无遗漏,心中也颇为解气这可恨畜生的受挫。 两人一马又往前走了不远,到这儿已经是暗无天日,连洞口都看不真切,黑风嘴死死咬住姬凌生衣角,生怕一不留神自己给走丢了。臧星桀昂首阔步地在前面带路,几乎是乱走一通,也不管通往何处,意气风发地撇下一句,“任他万般变化,我自一剑破之!” 这话说得挺霸气,听着也挺让人心生向往,可只有临得近的姬凌生知道,那自傲剑士此刻正摸着墙走路呢,摇了摇头,姬凌生从怀中取出当日在湖中玄龟处取得的精纯灵石。 灵气灌注后,灵石就变得如夜明珠一样,照得周围通亮,臧星桀咧嘴一笑,不见外说道:“没想到咱还有这种好东西,你倒是早点拿出来啊,亏得我头在墙上磕了几个包。” 持着雪亮灵石左右观察的姬凌生没去理会他,大概看了下四周,心中不禁诧异,这千百纵横,盘根交错的地道完全组成了一座迷宫,且极为庞大,上下叠加,姬凌生看着头顶大小一致的洞口,心中怀疑这剑士真的能找到一条出去的路? 将神识放开,姬凌生神识向周遭扫去,心中惊讶不减,他的灵气和神识仅能看到周围近二十丈,可不过这么点距离,竟有不下十处洞道,这些像是一个庞然大物成天在雪山内部穿梭而成,钻出来的地道环环相接,当成百上千的虫道串连起来那就是一座天然迷宫了。 臧星桀也发现这点,神色有些不自然,好像自己把一伙人带上不归路,他试着开导道:“我们直走应该能出去...吧?”,姬凌生深吸口气,打击道:“往前一点就没直路了。” 剑士面露苦色,强笑着说道:“不就绕个小虫洞吗,我堂堂的剑仙闭着眼都能出去,跟着我走就行了。” 姬凌生神色略显无奈,正想说话,身边黑风突然嘶鸣起来,与此同时,整个雪山都开始了晃动,大片积雪纷纷滑下,在山底的两人感觉尤为清晰,像是脚底有东西在窜动。 姬凌生尽可能平静的大声问道:“你不是说晚上才有动作吗,现在是怎么回事,这动静是他娘的一条小虫?”,臧星桀整个人左摇右晃,面对姬凌生的一连串问题和一句骂娘,也有些愣神,在稍稍失神后,黑衣剑士才吞吐答道:“一座山应该就只有一条,一山不容二虎嘛,除非······” 扶着岩壁的姬凌生面色疑惑,对剑士露出征询表情。 臧星桀苦笑道:“除非到了虫儿交合的时候,那就说得通了,而且下面应该有两条!” 两条?姬凌生直接一脚把黑衣剑士踹进污泥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