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诡闻录》 青春诡记·序 ? ——自序 今年夏天的时候,我和福桐、李政一起去过位于深山中的灵岩寺。在我们下山回来的路上,看见道两侧生长着茂盛的树木,其中一些树上结着青绿色的果子,十分可爱。我和福桐以为那是梨子,但李政说是核桃。我笑了,谁没吃过核桃,它外壳又坚又硬,呈深褐色,而树上的那些果子看起来青脆酸涩,怎么会是核桃呢?李政没说话,他走到树前,摘下一颗果子,在地上敲打了几下,外面的果皮被敲碎,露出了里面坚硬部分——虽然仍然是青绿色的,但已经可辨认出是我所知的核桃模样。 从小到大吃过那么多核桃仁,直到现在,我才真正知道核桃完整的样子——这件事说来令人惭愧。但事实上,类似的事情在你我的生活中是常有的,——经常发生反而被我们忽略,经常见到却不一定认识。 这本文集是我为大家献上的一棵生长在青春岁月的另类的“核桃树”。 书中的故事就像那树上的果子。当你站在树下遥望它们的时候,会误以为它们是梨子,酸甜可口,于是你摘下一颗,轻轻嗅闻,清香沁人心脾,放到嘴里轻咬一口,起初略有酸甜之感,所以你细嚼慢品,越嚼越觉得味道有些奇怪,如山中野药,苦辣浓烈。但这时,你已经不想走开了。那味道虽然奇怪,可是它无比真切,令人欲罢不能。不过,这当然不是果子的全部味道。因为我真正想让你们品尝的,不是果子,而是核桃。 把那外皮敲碎开来,会露出真正的核桃,你会发现那核桃布满褶皱,有些丑陋,但看久了又会觉得十分耐看。再把这层皱皮去掉后,食其核仁,香酥耐嚼,回味无穷。 留给你回味的,其实不是故事,而是生活。在曲折的味觉旅程中,你最终将找到核桃的味道;在看似眼花缭乱的故事里,隐藏的是生活本身。所以,你从生活走出,进入书中,绕一圈之后,找到的是生活,回到的依然是生活。 曾不止一人问过我,“你所写的东西是否与你的经历有关?”而我多次的回答总是含糊其辞,“只是编的故事,创作而已。”我甚至不想承认,那其中的某些内容源于我的本意,因为它们有的让人感到邪恶。诚然,我所写的虽然是故事,但又怎会与现实的经历没有一点关系呢? 真正好的作者一定是敢于撕裂内心,拷问着自己的灵魂来创作的;一部好的作品,一定是真诚的。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多棱镜,拥有不同的侧面,某些时候,我写作的过程,正是对自己内心世界的探索。本书(卷一)中的小说多数是我在大学四年所写的,也有两篇写于中学时代,时间跨度比较长——这几年也正是进入青春期之后的我不断寻找心灵与自我的几年。因为迷惘,所以找寻;因为找寻,所以成长。在本书十几篇小说中,我扮演的是找寻者。我的找寻之路从自己的内心启程,最初多是在写自己,当初步了解了自己的内心之后,便开始突破内心的小我,渐渐地与外在世界建立更广泛的联系,感受他人的人生,尝试着写不同的人,即是认识世界,也是重新审视自己。 一方面,我现在所处的年纪,以及环境,使我暂时无法创作出视野更加宏观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像多数年轻作家那样更倾向于表达内心的写作,但每个人经历不同,思考方式不同,加之我也有愿望去探索讲述故事的全新角度,所以我相信,我所讲的故事是会带来一些不同感受的。这本书是一棵“另类的核桃树”。另一方面,就如同“所有的核桃树都是树”一样,每个人的心灵也都有相似的地方,并因此而相通。这本书中的众多故事,众多人物,有的来自我潜意识中的情愫,有的来自我理性的思量,最重要的是来自我对生活的观察与体会,因此我想,这些故事,一定会让作为读者的你产生不同层面的共鸣。 不管披着多少诡诞离奇的想象外衣,在青春岁月写下的故事,必定多数有关青春。青春是每个人漫长而又短暂的生命中一段重要时光,远望时青春是美好的,仿佛青春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温暖迷人的光泽,但我们身处青春时,看到的世界往往是迷茫和复杂的。我想带领大家走进的不是远望的青春,而是最为真实的青春,甚至有些是夸大其实的青春——是的,你即将读到的这些故事或许在现实中鲜有闻,但每一篇都离不开我对青春时光最为真实的体验。就像青果包裹了核仁,无论外在怎样变化,最本质的东西是不变的。 在叙述故事时,我不刻意强加什么思想,尽可能融入的是我累积的情感,而情感本身就是一种思想。虽然这本书是我的第一本书,叙述尚处于对不同风格的尝试与探索阶段,甚至某些地方会让人觉得不够成熟,但是,有些情感、有些想法、有些故事,只有在青春时才会这样拥有和表达。我在本书中写下的某些,是多年后的我写不出的,所以我对这本书十分珍视,更加愿意与不同的读者分享。 这本书就像一棵摇曳在风中的青涩核桃树,每个故事都是一个味道独特的果子,那味道也许酸涩,也许怪异,但每一种味道都是真实的,不过这也只是果皮的味道,像果子一样的故事,最终所包含的是生活本身那颗“核仁”。 希望大家慢慢品尝,尝到“核仁”。 月亮静泽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于山东工艺美术学院 幽冥诡面·序 ?@@脸隐藏在阴影中的女人, 究竟是谁? 十年前的那只厉鬼, 是否已经复活? 那座所谓的千年古墓, 是否另有玄机? 一场看似普通的化装舞会, 却引得怪事连连。 ——这个故事从一群高中生的离奇遭遇讲起, 但这只是开始,绝非源头…… 野蛮险恶的时光, 注定诡诞的青春, 我那不平坦的经历原来不是偶然, 而是 一起酝酿了千百年的阴谋里 之其中一环! 无法控制的我一路奔行, 打开了一个又一个 令人胆寒的真相…… 第二卷《幽冥诡面》不一样的感受,同样的精彩! @@ 江湖之鱼1 ?剑是多情剑, 刀是柔情刀。 三十年仿佛一瞬, 我们就这样, 相忘于江湖。 三十年前,我家住在桃源坡上的桃园林。 每日我爹在外耕田劳作,我娘在家养蚕纺织,我则独自玩耍嬉戏,偶尔也读书识字——这就是十岁的我十年的生活。朝朝如此,夜夜如斯,那时的我以为,那就是世界的全部。 直到有一天,连续多日的梅雨终于过去,天空刚刚放晴,在家闷了好久的我就迫不及待地跑去山下的小河边钓鱼。不知为何,这日的鱼特别少,垂钓了大半个下午,也只是收获了几条体型很小的鲫鱼而已。 在我即将放弃,扫兴而归的时候,忽见河水荡漾,鱼漂猛烈浮动,我知道有大鱼上钩了——这果然是条大鱼,它的身体几乎与我一般大小,且银光闪闪,宛若一条肥龙。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这条不知名姓的大鱼钓上岸,又费了二牛九虎之力把它拖回了家。拖回家时它依然“活蹦乱跳”,似乎要用尽生命的余力来进行顽强抵抗。虽然我觉得它可怜,可毕竟它是鱼,我是人,所以当我爹挥刀砍下鱼头时,我也仅仅是掉了几滴眼泪而已。 然而,挥刀砍鱼——这只是故事的开始。 鱼头被砍掉后,鱼终于安静下来。父亲拿刀切开了鱼的肚皮,鱼腹中突然放出强烈的白光,白光持续了几分钟之久才渐渐退去,我和父亲得以恢复视力,看清眼前。那鱼腹中竟然有一个人类模样的女婴!我爹脸色煞白,生怕这是得罪了江河中的鱼神,慌忙跪倒在地,向鱼尸连连叩首。 那女婴在半开的鱼腹中啼哭起来。我对父亲说:“也许是这条大鱼吞吃了这个婴儿,而我们救出了她啊!” 爹一想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从地上站起身,不禁为刚才的行为感到一些尴尬。 不过,桃源坡附近素无人烟,那么河鱼腹中的婴儿又是谁家的骨肉呢?我们也为之困惑。由于找不到她的亲生父母,我爹我娘就把她暂收为女儿养育起来,并取名为“玉儿”,因为“玉”是“鱼”的谐音。 玉儿从小就不吃奶,不吃粮食,不吃蔬果,她只吃鱼虾,只喝清水。更为惊奇的是,她长得特别快,到第二年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萝莉了,第三年的时候也就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她已经和我一般高了。爹娘看着玉儿长得又高又快而且聪明伶俐,高兴得不得了。我爹还说,等玉儿和我再长大几岁,就让玉儿做我的媳妇,然后为他抱孙子。 我听后高兴极了,虽然十二岁的我还是个孩子,但已经可以感受到异性间的那奇妙的吸引力。更何况玉儿的确长得很漂亮。当我把这件事告诉给玉儿时,玉儿只是浅浅地一笑。 那一年的冬天大雪封山,山下的河水结了厚厚的冰,再也钓不到鱼了。只吃鱼虾的玉儿没了食物,她越饿越瘦,我看了着急,爹娘看了心疼。 我给她端上一碗热粥,告诉说:“玉儿,今年的冬天太寒冷,实在钓不到鱼了,你就勉强喝一碗粥吧。” 玉儿却说:“你们家的粮存也不多,还是你喝吧。这粥我喝不得。” 爹说:“要不,我去山南的星罗湖瞅瞅,兴许那里能钓到鱼。” 可是,星罗湖实在太遥远,况且雪厚冰滑,道路险阻,父亲这一去,恐怕危险重重,令人担忧啊。于是我又劝玉儿还是喝一碗粥吧,同样是食物,同样是人,又怎么喝不得?玉儿再一次把碗推开,望一望我,又望了望我爹,然后低头,不语。 也许玉儿真的喝不得粥,可是那一瞬,我却更多地感到玉儿的冷漠和绝情。又也许,她真的是饿昏了头吧! 父亲还是上路了,冒着大雪和严寒,捎了几口干粮,便向山南的星罗湖出发了。如果是在春夏季节,从我家至星罗湖五天时间可以往返,而这是冬季,又逢严冬,大概需要七八天时间吧。可到了第九天,还不见我爹回来,我和我娘都着急了,我对娘说:“我去山南看看吧,也许能与归来的爹爹碰见。”我娘满眼泪花,不放心地拉着我的手。 玉儿从里屋走出来:“还是我去吧,爹是为了我才走失的,理应我把他找回来。” “可是玉儿,你的身体已经饿得这般瘦弱,哪有力气去寻找咱爹呢?”我怜悯地问道。 “我了解自己,我还有力气,我去就是了。”玉儿淡淡地说。 最终,我和玉儿一起踏上了行程,沿着去山南星罗湖的方向进了白雪皑皑的大山深处。 当我越走越累的时候,玉儿却越来越有精神。第二天夜晚,狂风呼啸,大雪骤降,我累倒在了山腰。玉儿跪坐在我身旁,抚摸着我的额头,轻声问我:“冷么?”我哆嗦着被冻的身体,点了点头。 玉儿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我感动之余也有些惊讶:“玉儿,你这是……” “还冷么?”不等我说完,她继续问道。 又不等我回答,她又将自己里面的衣服层层脱下,覆盖在我身上。虽然那时我只有十二岁,但当看到一个同龄模样的女孩在面前脱衣时,还是忍不住脸红起来。 我感到玉儿的衣服是如此之多,一层之下又是一层,虽然越来越薄,却总是不见脱完。在这一层层的朦胧和幻想中,我渐渐地昏睡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家中的木床上。床头的桌子上烛光摇曳,映出了母亲和玉儿的面容。 “我爹呢?他回来了么?”我问。 母亲只是擦着眼泪。玉儿默默地低头不语。 我知道,我爹再也回不来了…… 第二年,第三年……我渐渐地长大了,渐渐地成长为家中唯一的男人。而玉儿也不像之前长得那么快了,变成了正常人的成长速度,面容和身材都基本与我保持在同龄。 看着越来越漂亮的玉儿,我心想,也许她真的是上天赐予我的妻子。 当我十八岁的时候,我娘告诉我,我已经成人了,可以与玉儿成亲了。我把娘的话转告给玉儿——当然那更是我的心里话。我早就盼着与玉儿共享洞房花烛的那一刻了。然而,玉儿却摇着头说道:“不行,我们不能成亲。” “为什么?”我从未想过玉儿会是这样的答复。 “不行,就是不行。”玉儿说罢便起身走出了屋子。 我跪倒在地,那一刻竟伤心地哭出声来。 事后,我娘对我说:“也许是玉儿一直把你当成哥哥。她不答应也罢,山外的山外有一个更大的世界,那里的女子数不胜数,你也该出去见识见识了,重新找一个妻子就是了……” “不,别的女子我不要,我只想要玉儿!”我苦苦地哀求着母亲。 母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曾多次去过外面的世界——那都是因为少年爱探险的天性。当然,那里的女子我也见过,他们有的肥胖慵懒,有的妖艳俗媚,皆远远不如玉儿美貌的十分之一。 玉儿虽不再像刚出生时那样活泼可爱,但她的另一种美越来越凸显——她沉默着就像一个冰清玉洁的天仙。 又过了两年,这两年间,她越来越冷漠,经常独自望着南面的天空默默沉吟,心事重重的样子。而我对她的爱,却越来越火热…… 我二十岁那年夏天,梯田的稻子闹了旱灾,我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打水,挑回来浇灌。玉儿每天也都来帮忙,起初只是帮着浇水,后来又陪我一起打水。看着她柔弱的身体肩负着如此繁重的农活,我心中感到一阵阵酸楚。 通过我们的努力,在那个灾荒的年份,稻田总算是有了一些收成——至少够维持我们下半年的生计。说到这里,还有一事也值得一提,玉儿也开始吃少量的粮食了,当然她的主食还是鱼虾,为此我们家专门制造了一个大型的木桶,里面养了很多小鱼小虾。 又一年,八月份的一个傍晚,月亮初挂上天空,地面微风徐徐。我和玉儿漫步在山下的小河边。那时我又问起玉儿:“为什么不愿做我的妻子?” 玉儿低头不语。 我看着那缓缓向南流淌的河水,说道:“十年前,我就是在这条河里钓起了那条大鱼,后来在鱼腹中发现了还是婴儿的你,又后来我看着你长大,再后来我们一起长大,我是如此的喜欢你……我一度都这样想,你就是上天赐予我的结发妻子啊!” “你只知道我是从鱼中来,却不知那鱼是从何处来……”玉儿看着远方说道。 “玉儿……你永远都不会答应做我的妻子,是么?” 玉儿别过头,向前走了两步:“那也不一定……” 我仿佛听见了什么,心加速跳了几下。我立刻跟上前去:“你……愿意……?” “愿意什么……”玉儿一边做着娇羞的表情一边又加快了脚步。 我则紧紧地追随。 后来我们的脚步由急促变得越来越轻盈,甚至是越来越欢快,像小时候那样蹦蹦跳跳起来——如一曲优美欢快的旋律,那旋律从柔和走向高昂…… 玉儿突然停下脚步,微笑着看向我,说道:“我要小便!” 江湖之鱼2 外一篇 那只假鬼 ?我瞪大眼睛,还没有回过神来,她已经从下往上撸起了裙子,接着又从上向下退去了内裤,蹲下身子,露出了私处…… 玉儿第一次将身体最隐秘的部位展现在我眼前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她的表情装成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脸却红红的。而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以至于来不及紧张就和她坠入了爱河…… 后来的一些天,我和玉儿每晚都会来山下的小河边,然后在芦苇丛中过夜……虽然我们从小就认识,但是每天都如初见。 这样梦一般的生活仅仅持续到九月,秋风微凉的一天,玉儿突然对我说,她要走了。 “走?你要去那儿?”我不解。 “回家。” 我问她家在哪,难道这里不是家么,而她只是摇头。我又问她何时走,她说,也许明天,也许后天,又也许是大后天。 我哭着跑到娘的房间,问娘,玉儿为什么要走。我娘也没有答案,末了,才说道,这是命。 第二天,我没有出门,而是守在大门前,以防玉儿偷偷地离开,而那一天,玉儿在她的房间独自待了一天。 第三天,我仍然守在门前,晌午时,玉儿打开了门,她走到我的面前:“你这样守下去,会后悔的!” “不,我怎么会后悔?你走了,我看不见你,我才后悔啊!” “我迟早是要走的,而你这样守下去,有一天看见不该看的,莫要怪我!”玉儿的语气变得冷淡。 我不解她的话,有些气愤地看着她,然后继续在门前坐下去…… 我在门前坐了两天两夜,第四天已经十分乏累。就在那天下午,我几乎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隐约听到屋里传来喊叫声,接着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我想了一会儿,站起身,向屋里的声音走去。 我打开门,穿过大厅,进了里房——我看到了玉儿的背影,她正弓着身把头埋在那个养着鱼虾的大木桶里,好像在咀嚼着什么……难道她是在吃鱼虾?可平时她都是吃熟食的,怎会有这般野兽似的动作?我又往前走了两步。 玉儿听到有人,于是转过身子——我看到了她狰狞的眼睛和沾满鲜血的嘴角,接着我的目光下移,又看到了木桶中我娘的尸体已被咬噬得残破不堪…… 我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内心伤痛欲绝。 这时玉儿擦干嘴角,恢复平静。她斜斜地看着我,说:“我本想吃完你娘,然后偷偷地走,那样你就不会恨我……可是你却守在门前,逼我让你看见这一幕……” “玉儿……你……”复杂的情感涌上我的心头,堵住我的嘴口,几乎说不出话了。 “你早就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人类,”玉儿淡淡地说道,“十年前那条被你钓起、被你爹杀死的鱼才是我的生母!我化成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替母亲报仇! “还记得那年冬天么?大雪封山,你爹为我去山南寻找食物,虽然我有些感激,但我也知道,那是杀死仇人的绝好时机——就在他刚刚出发的那天夜晚,是我从后追上他,杀死了他……后来我怕你找到他的尸体,于是佯装和你一起去找他,在半路我把你弄晕,然后独自找出他的尸体,处理掉了。” 当玉儿说到这儿,我已把一柄锋利的宝剑举在了她的胸前。 “哈哈哈……”她笑了,“如果你愿意杀我,那我感谢你。我从小就失去了娘,寄居在仇人的家里。我本应在十年前就能杀死你们,可是你们对我的好使我久久不忍,久久挣扎徘徊……今天我杀了你娘,让你尝到没娘的滋味,我已经满足了。你就杀了我吧,这样也算报答你对我的恩情了!” “玉儿……”我握剑的手在发抖,“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么?” “我也爱你,我总是试着隐藏对你的爱,”玉儿的眼中噙满泪水,“可是,命不该爱……” 剑是多情剑,刀是柔情刀。我久久站立,我怎能放过杀我父母的仇人,但又怎能刺死我唯一的爱人? 瞬间,世界化为江湖,化为滔滔大水,涌动着蓝色的梦魇——玉儿在我眼前变成了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向江湖深处游去…… 我张大嘴巴想喊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声音——这才察觉,我也变成了鱼。 我摆动着笨重的身躯,向玉儿消失的方向缓缓游动着,后来我越游越快,越游越远…… 就这样,我在江湖的深水里游荡至今,已经二十年了,二十年间我经历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事情,但所有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鱼的记忆是很短的。 只是我还记得,我游走江湖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玉儿,可玉儿是谁,我也已经忘了。只记得她是一条鱼,一条承载着我的梦的鱼——一个关于我一生爱恨情仇的梦…… 外一篇·那只假鬼 我是不相信有鬼的。 即便真的看到了鬼,那也是假的。 下班了,我回到家。 我们家住在一座二层的小别墅里。在这座人口拥挤、地价飞涨的大城市里,能住得起别墅的已经算是富裕人家了。 但我们家很穷。 别墅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我和爸妈、堂哥家、还有表姐家三口人住在这里。 今天我回到家,是表姐给我开的门。一开门,表姐的脸色阴沉沉的,语调很紧张:“她……来了!” 我蒙了一下,才问:“谁来了?” “鬼,那只鬼来了!”表姐神经兮兮地絮叨。 我装作没听见,吊儿郎当地向屋里走去。 “今天,那只鬼是来找你的!”表姐大声咆哮。 我继续向屋里走去。我料定,她的神经病又犯了,总是怀疑我们家里有鬼。 我们家的外厅特别特别的大,由于特别大,我们把外厅划分成了好几个小功能区,但是没有隔板,所以看起来还是很空旷。 我的床和书桌就放在外厅的一角上。我坐到床上,回头还可以看到二十多米以外的地方,表姐正倚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从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qq,给婷婷发了一条信息。 婷婷很快回复了一句“嘻嘻”。 “婷婷,我想和你说件事儿……”我继续打着字。 这时,我听到身后二十米外,表姐又变得不安分起来:“啊鬼!鬼来了!” 我不耐烦地回头望了一眼,看到表姐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瞅着电视的位置,而表情僵滞,身形颓废。 “一惊一乍的,分明她就像个鬼。”我嘀咕。 一会儿,婷婷又回信息了:“什么事?” “我们先开视频吧,我想面对面和你说。” “好吧。” 视频连接中…… “啊!鬼!鬼来了!”表姐突然从我身后出现,把我吓了一跳。 “姐,你能不能安静点?”我抱怨道。 表姐却仍在我面前手舞足蹈地喊着:“鬼,鬼真的来啦!” 我的目光跳过表姐看向远处的沙发,看到一个长发女人仍然坐在那里看电视,仔细一看,那个人不就是表姐么?又看眼前这个疯女人,也是表姐啊…… 我有些纳闷,但不予理会。 视频已连接上。电脑屏幕里出现了婷婷可爱的脸。 “婷婷,我想对你说……”我羞怯地吞吐着字句,“做我女朋友吧。” “啊?”婷婷愣住了。 “啊鬼!那只鬼站起来了!”表姐又在后面捣乱了。 不过我还是向身后瞅了一下,看见沙发上那个女人确实站了起来。我有些纳闷,仍然不予理会。 我转回头,端正身子,对婷婷表白:“请做我女朋友吧!” “鬼,鬼到楼上去了!”表姐一边说着一边走远。 屏幕中的婷婷开口了:“对不起,我觉得我们只适合做朋友……”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么?” “你很不错,但是我们不合适。” 虽然婷婷的拒绝很委婉,但我还是伤透了心。 我离开电脑,走向远处的沙发。 在走的过程中,我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二楼栏杆处,看到那个和表姐一模一样的女人,她正在阴沉地看我。 我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表姐也坐在沙发上,堂哥不知何时也坐在了那里。 “那只鬼真的出现了。”堂哥说。 “什么?”我错愕。 “是啊,那只鬼是来找你的!”表姐狠狠地说着。 我有点迟疑了:“那……那她在哪?” “上面。”表姐指了指二楼。 我看向二楼,果然还是那个女人,她向楼梯口走去,模样比刚才更恐怖了。 “她一会儿就下来找你。”表姐一边抠着指甲一边说。 我紧张地看了看沙发旁的那扇门——那扇门背后就是楼梯,连接一楼和二楼的唯一通道。 虽然身体已经由于不安而燥热起来,但我还是想掩饰恐惧:“哼,哪里有什么鬼,有鬼也是假的!” “咚!咚!咚!”那扇门响了起来。 “她下来了!”堂哥大喊一声。 我倒吸一口凉气。 我看见堂哥和表姐皆在用身体吃力地顶着那扇疯狂晃动的门。门的另一侧发出恐怖的敲打声。 “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大汗淋漓的堂哥朝我吼道。 我连忙跑过去,用尽力气挡门。 可是里面那只鬼的力量太大,我们三人的力气几乎要耗尽了,而鬼依然强势,门就要被她撞开了…… “反正那只鬼是假的,不如放她出来吧。”表姐突然露出诡谲的微笑。 “你说什么……”我浑身都发冷。 堂哥不说话,蹲在地上,放弃了。 “哈哈哈哈哈哈!”表姐大笑。 门开了。 悬崖画室1 奇怪的人们 ?引子 小明被吸引住了,他向她走去。 而她,蹲在那里,两条光滑细腻的腿从仙衣般的裙纱中流露出来,然后肆无忌惮地分开着。分开的两腿之间,在昏暗顶光照射下,一片漆黑,像静谧而引人遐想的夜。 小明在那片夜的边缘停下了脚步,而他的眼瞳始终凝望向夜的深处,寻找着在寂静里狂欢的星宿。 郭樱桃抬头看到小明正站在眼前,她没有丝毫诧异和拘束,微笑着,双腿分得更开,并把自己的裙裾缓缓向上撩起,黑夜似乎就要被黎明照亮…… 当双腿之间最隐秘的部位即将显露时,郭樱桃突然停止了动作,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晦涩而阴冷。 破晓之前,黑夜又恢复了永寂。小明望眼欲穿,继续举步前行,向着那片越来越黑的夜。 那浓重的夜色越来越暗,越来越巨大,晕染般扩散开来,直到变成一张没有边界的大口,夹杂着迷惑、痛苦和恐惧,排山倒海地迎面扑来,就要疯狂地把眼前人吞噬…… 7月3日 来到悬崖画室的第一个晚上,陈小明仰躺在新宿舍的木制单人床上,久久不能安眠。 夏季的夜晚燥热,寂静,窗外传来河水的声音,格外清晰。恍惚中,那似乎不是水声,而是血液在血管中缓缓流淌的声音,阴郁而又旺盛。越听,陈小明越感到深深不安。 并非是那个神秘失踪的传言有多么可怕,而是这里有奇奇怪怪的人。 陈小明和同学张龙从昨天的时候就已经从家乡赶到了临文市,却直到今天下午才找到这间偏僻的画室。很显然,这间画室远远没有广告上说的那样出名,甚至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听说过这里。 悬崖画室位于临文市郊区的季水河河畔。这片地方草木茂盛,蝶飞蜂舞,而人烟稀少,只有两排红砖砌成的平房和几栋老旧的暗黄色楼房坐落于此。事实上,这里的房子大都是违规建筑,那几栋旧楼里已没有多少人居住,只剩下几户没有能力搬迁的老人。旧楼对面的那排较新的农家大院式的红砖平房就是悬崖画室,依河而建,仿佛筑于悬崖上一般。 大院的深灰色铁门半掩着,由于一路疲惫,陈小明和张龙没有敲门便直接推门而入了。他们穿过过道,进入长条形的小院。院子里有一个男孩正在画风景写生,他皮肤白皙,穿着白色t恤和花色短裤,看上去和陈小明他们年龄相仿。他一定也是明年参加艺考的美术生,陈小明在心中推想。花短裤男孩看到有人来了,先是愣了几秒,旋即回头向最近的一间屋子里喊道:“李哥,郭姐,他们来了!” 一个高个子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拢了拢有些蓬乱的长发,露出忧郁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两个新来的高三生,而后那胡渣下的两片薄薄的嘴唇里发出低沉的声音“哦,你们就是之前打电话过来的张龙和陈小明吧?” “我是张龙,这是我的同学陈小明。我们在网上了解到悬崖画室的教学水平很高,每年都有学生考入中央美院,所以慕名前来……”张龙做着讨好的笑脸说道,“一看您散发着艺术家的气质,想必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老师吧。” “嗯,我是。”那个男人不为所动地说道,“不用喊‘老师’,叫我‘李哥’就可以了,或者直接叫我的名字‘李欢’也行。” 李欢看起来一点也不欢乐,虽然自称二十八岁,却貌如四十八的。陈小明只在心中自言自语,没有开口说话。第一次出远门的他身处陌生环境,感到有点不适应。 “哎,小明,”旁边的张龙拍着他的肩膀,“你在想什么呢,李哥叫我们进屋去交学费呢。” “交学费?”小明有些诧异,“刚来就要交学费啊?” 陈小明的单纯和直接让同伴张龙有些尴尬。张龙没再接话,随李欢向屋里走去。陈小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低着头跟在张龙身后,进屋之前他刻意地偷瞟了一眼那个花短裤男孩,发现那个男孩竟然也一直在盯着他。那男孩的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意,陈小明不知道这种笑是在传达友好还是嘲谑。 屋内的光线比外面昏暗了许多。有一个身穿绿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看见他们进来,微笑着抬起头。李欢向两名新来的学生介绍到:“这位是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郭老师,叫她‘郭姐’就可以了。” 绿裙子女孩应声站了起来,走到小明和张龙面前,向他俩略鞠了一个躬,用甜美的声音说:“我叫郭樱桃。非常欢迎你们来到悬崖画室。” 眼前这位身材娇小、漂亮可人的郭樱桃竟然是画室的老师,陈小明和张龙都感到很意外,若不是李哥介绍,还以为她是画室的学生呢。 “你们大老远的来,一定饿了吧,”郭樱桃关心地说,“一会儿还要来几个新学生,等他们来了,咱们一起去吃饭。” 郭姐的表现甚为亲切和体贴,让初来乍到的小明和张龙感到一丝家的温暖。 临近黄昏,太阳落山的时候,果然又有五个高中生来报到了。他们像是一起的,都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看来也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新来的五个孩子中,三个男孩个子都不算高,性格很开朗;另外两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较沉默,不过长得都挺可人。 “几位第一天来到这里,对周围环境还不熟悉,我们先带你们去吃饭吧,算是认认路。”李欢对大伙说道。 李欢和郭樱桃带着八个高中生来到离画室最近的小集镇上,告诉说:“这里有很多种小吃,也有卖画材的店。大家吃完饭可以就近买一些画材,然后沿原路返回画室就可以了。”李欢向大家宣布“解散”之后,便和郭樱桃走开了,消失在夜市的匆匆人群中。 “竟然是这样!”看着老师离开后,张龙小声抱怨起来,“我还以为老师会请咱们吃饭呢。” “是啊,今天毕竟是咱们来这里的第一天。”阿洁也不满地说道。阿洁是新来的两个女孩子中个子较高的那个。略矮的那个女生叫阿萱,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比沉默的陈小明还要沉默。另外新来的三个男孩子分别是阿旭、阿桥和阿健,他们始终都是嬉皮笑脸的,仿佛和所有人都很熟,又好像一切事情都事不关己。 “李哥和郭姐也不是有钱人。咱们人这么多,他们也请不过来啊……”花短裤男孩开口了。这时大家才注意到这个有点特殊的男孩的存在。 “喂,你叫什么名字?你好像来悬崖画室很长时间了啊。”张龙问他。 “我叫李宝华,是李欢哥的堂弟。”男孩四平八稳地回答,“我呀,一直待在这里学习,和你们一样,也是准备参加明年年初的美术高考。” “啊?老师的弟弟?”张龙慌忙地说道,“你可别把我们刚才的议论告诉老师啊。” “哈哈。李哥人很好的,你们不要怕他。”李宝华笑着说。 原来李宝华大笑起来也可以给人这么真诚的感觉,陈小明心想,那么下午时见到的他的浅笑应该也是友好的。 李宝华还向大家推荐了一间不错的拉面馆,八个高中生在那里小聚了一餐。 吃饭时,阿旭提起了那个传言,他把碗放下,像要宣布一个天大的秘密,紧张兮兮地说:“我听说……悬崖画室以前有学生失踪过,到现在还没找到,是不是真的?” 小明和张龙都感到惊愕:“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去年秋天,”阿桥咽了一口饭,接过话茬,拨弄着筷子说:“有个男学生,不知是梦游还是怎么地,半夜自己跑出了宿舍,就再也没有回来。警察来查过,可是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 “嗯,据说在他失踪之前,还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阿健低着头,自言自语似的说。 “行了行了,别说了,你们害怕的话干嘛还要来这里?”阿洁用训斥的语气嚷道。与大伙渐渐熟悉以后,阿洁开始表现出性格中泼辣的一面。 “我们才不害怕,明明是你们两个女生在害怕。”阿旭在反驳阿洁时,也捎带上了阿萱。不过阿萱一直很腼腆的低着头吃饭,没有搭理他们。阿洁拍着桌子,大声和阿旭辩驳起来。 “宝华,真有这样的事么?”陈小明也泛起了好奇,小声问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李宝华。 “呃……”宝华有些犹豫,“确实有人失踪过,但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 一阵风凉飕飕地吹进小店,吹动天花板上的灯泡摇摆不定,饭桌上影影绰绰。每人心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忐忑,连忙换了别的话题。 悬崖画室2 郭姐的私密空间 ?回到画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虽然在吃饭时大家都聊得很亲近,可是一到挑选宿舍的时候还是各自抱团了。悬崖画室每间宿舍能住四到六人。陈小明和张龙住一间,阿旭、阿桥和阿健住一间,李宝华和李欢老师住在一起,郭姐自己住一间,阿洁和阿萱住一间。另外还空着几间空宿舍。 睡前,张龙向小明谈论着他的看法:“阿旭,阿桥,还有阿健,他们仨可不是什么善类。他们只知道讲一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哪里像是来学习的,分明是来找刺激来游玩的。” “嗯,”小明点了点头,“他们总是嬉皮笑脸的,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还有那两个女生,”张龙继续说,“一个那么暴躁,一个又那么内向,肯定都有心理问题。” “两个女生,我觉得还不错啦,长得都很漂亮。” “靠,小明,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说着张龙把脑袋缩进毛巾被里,“唉,你可别还没参加高考,就先死在女人手里啊。” “大龙你瞎说什么。”小明有些忿忿,想了一会儿,又劝张龙:“咱们也别把周围的新同学想得那么坏,毕竟是第一天相见,互相还不了解嘛。你说是吧,大龙?大龙?” 张龙没有听他说话,打着轻轻的鼾声睡着了。 张龙因为不安而怀疑周围所有人,其实小明比张龙更为不安。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传言,他们可以说出种种令他们不安的理由,可是那些理由又因何而起?深暗里有一个无法触及的谜团,埋藏在人们灵魂的最深处,永不见光明…… 陈小明躺在漆黑的夜里,听着窗外汩汩的水流声,思绪万千——在来到悬崖画室的第一个夜晚,他失眠了。 没有丝毫睡意的陈小明走下床来,推开房门,想在月光下的小院里透透气。他看到郭姐的屋子也亮着灯,门半开着,于是走上前去。 郭樱桃的房间即是卧室,也是个人的画室。小明敲门的时候,她正独自在房间里画画。“进来吧。”她微笑着招呼小明。 “郭姐,你真是努力啊,这么晚了还在画画。”小明走进去。 “我和你一样,也是睡不着,嘻嘻。”郭姐指着身旁的马扎说,“来,坐下吧。” 小明有些不好意思,动作有点僵硬地坐在郭樱桃身旁。他看到郭姐面前的画布上画的是一个男子半身像,刚刚铺完大色调,还没有刻画细节。“你画的是李欢老师啊?” “看着像那就是吧,都是画着玩的。”郭樱桃似乎有点慌张,把画架往外推了推。少顷,她起身走向窗户,风韵的身体外只罩着一件丝质的睡裙,且散发出淡淡的体香。陈小明不由地脸红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郭樱桃在窗边取了一个四开的小画板,坐回小明身旁,甜甜地说道:“既然睡不着,你也在这里画一幅画吧,我给你指点。” “那,我画什么……”小明一边说,一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郭樱桃看了看周围,没有找到合适的静物,于是说:“就画人像吧,我给你当模特。” “人像?我……我还没有学过呢。” “噗嗤,那就画速写吧,速写会吧?”郭姐笑道。 “会一点点。”小明谦虚地说。 “好。”郭姐说着又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摆了一个可爱又不失性感的站姿,“就画这个动作吧。” “嗯。”小明明点点头。但此刻他脑海中回旋的已是与画画无关的问题:郭樱桃的睡袍里究竟有没有穿内衣?他越发紧张,就越发这么想,然后越发鄙视此刻的自己。 “快画啊,画完我给你修改。”郭姐用老师的口气提醒小明,而眼中一直眨动着小女孩似的纯情。 在画画过程中,沉默会让小明觉得尴尬,不善言辞的他绞尽脑汁找着话题:“郭姐,你是哪年毕业的?怎么想起当老师来了?” “呵呵,我已经毕业五年了,毕业后第二年就来这里了。” “哦,已经五年了?可是你看起来还像个高中生。” “我已经二十八了。”郭樱桃毫不隐瞒地说。 “二十八?那不是和李哥同年么?” “我和李欢是高中同学,但大学不在同一个学校,分开了几年……”郭姐的语调缓慢下来。 “哦,”小明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你们……是男女朋友?” 郭樱桃愣了一下,又笑了:“不是,你看我们像么,哈哈。” “不像,他长得那么老,而你看起来还像个小女孩,哈哈哈。”小明说完也笑了。 郭樱桃比刚才笑得更开心了,笑得有那么一点夸张。 7月4日 翌日早晨,悬崖画室迎来了新学生的第一课。 “农家大院”里的那间最大的屋子是他们的主教室。将近一百平米的面积足以容纳好几十个学生,而事实上这里只有八个学生,加上老师也不过十人。走进这里,就像在炎热的夏天走进一座阴凉的避暑山洞。 刚进门,同学们就先被挂满墙壁的油画吸引住了。这些画几乎都是灰色调,略有一些压抑的感觉,但那充满张力的笔触又使人感到压抑中饱含着某种希望和力量。 “哇,画得真好!”阿旭发出惊叹的声音。阿桥回过头,嬉笑着问郭樱桃:“郭姐,这些画是你画的么?” “不不不,我画得哪有这么好,”郭姐略低着头,“这些都是你们李哥画的。” “郭姐你太谦虚了。”阿健凑过来,他是他们三人中较为直爽的一个,“你可是中央美院毕业的,肯定比李哥画得还要好!” 面对学生的赞美,郭姐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你们李哥也考上了央美,只是没有去上……” “啊,为什么?”一直在看画的张龙耳听八方。 “呃……”郭樱桃偏着脸说,“为了和他的女朋友在一起,所以他选择了当地的师专。” 阿洁忍不住感叹起来:“李哥真是个好男人啊,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她顿了顿,又问:“对了,我怎么没见过李哥的女友呢,他俩现在还在一起么?” 这时,李欢走进了教室。他一句话也没说,动作沉稳地在门边的桌子上削起铅笔。其他人也都不再说什么,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准备上课。 只有陈小明还站在一幅油画面前,忘我地欣赏着——这幅画有两米多高,是整个教室里最大的一幅,画面上有两条深灰色的大鱼,正在向着太阳的方向游动着。虽然陈小明没有学过这样的印象派画法,但画面所展现的那个温暖而伤痛的梦境深深打动了他。 “喂,小明。”坐在马扎上的张龙抱着画板,小声喊他,“李哥来了,快坐下吧。” 小明这才从画面中回过神来,向张龙旁边的坐位走去。在急忙走动过程中,他不小心碰掉了阿萱的手机——刚才她一直在用手机拍摄墙上的画。小明捡起手机,幸好没有摔坏,他还是觉得很抱歉:“对不起啊……” 阿萱接过手机,两颊绯红,只是低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好了,现在上课。”李欢一边说一边从门口走向里面。 当走到黑板前时,李欢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一改平日的忧郁神情,变得严肃甚至凌厉:“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要做好吃苦的准备,在未来半年多的时间里努力画画,争取在明年年初的艺考中取得优异成绩,上一个好的大学。 陈小明深受鼓舞,心里默念着:“加油,我一定要考上中央美院,实现梦想。” 张龙和李宝华也都在暗下决心,像是为一场不久将要到来的大战摩拳擦掌。 阿旭偷偷吐着舌头。 李欢清了清嗓子,讲道:“下面,我先说说素描的一些基本知识……” 夏天的太阳又大又热,把大地照耀得炙热无比,树木和昆虫都安静下来,只有画室里传来沙沙的铅笔声。 预告: 郭樱桃将左腿叠在右腿上,拿起铅笔和橡皮,开始作画。在画画的过程中,她不断变换着两腿的位置——刚把左腿挪到右腿上,一会儿又把右腿挪到左腿上,还不时地向上揪揪裙子。 小明欲罢不能地盯着对面那双白嫩的大腿,下身渐渐地勃起了。 “小明,你做模特还真是不专业啊……”郭樱桃稍微低着头,捂嘴笑了。她揪着裙子,把两脚放平,然后……又慢慢地将双膝向两侧分离开。 小明咽了一口唾沫,他看到郭姐的裙子里黑茸茸的一片,好像什么都没穿。 “小明,你看呀……”郭樱桃指着自己双腿之间,柔情蜜意地望着他。 “我、我看不清……”小明心跳得厉害。 “那你走近点看呀。”郭樱桃把双腿分得更开了。 悬崖画室3 失踪 ?7月13日 上课时,李哥主要负责讲课,郭姐则在后边手把手指点,他们的工作态度都很认真。同学们也都渐渐适应了这平静而有规律的学画生活。然而,日复一日地做同一件事情,久了还是会令很多人厌倦——尤其是对于青春期荷尔蒙旺盛的孩子来说。 在按部就班地画了一周多的素描之后,阿健奈不住性子了,他又提起了那个快被大伙遗忘的关于失踪的传言,他说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揭开传言之谜,找到那个失踪的受害者。阿旭和阿桥也跟着应和:“对,我们就是来破案的!” 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另一些人则更倾向天下太平。像陈小明这样以考大学为目的来到这里的学生,似乎没有什么比一个氛围良好的学习环境更重要了。 陈小明是画室里最努力的孩子,没有之一。也许是学生的上进容易感动老师吧,陈小明得到了郭姐更多的关照。每次帮同学改完画或者课间休息时,郭樱桃总是喜欢坐在小明身旁与他聊天,有时悄声悄语,有时捧腹大笑。晚上下了自习,当同学已经入睡的时候,小明依然在刻苦练画。郭姐也是“夜猫子”,起初看到小明在画室孤军奋战的时候,她会主动叫小明到自己房间画。后来郭姐的卧房几乎成了小明的夜间画室,每每他都在这儿画到很晚才回去睡。 中午快放学的时候,小明和郭樱桃正在聊天,阿健突然凑了上来,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郭姐,你是不是对小明有想法?” 郭樱桃立刻涨红了脸:“什么想法,小孩子瞎说什么呀!” “嘿嘿,”阿健得意地笑着,“那你为什么每天都和他聊得这么亲密?” “你们也可以过来,大家一起聊就是了。”郭樱桃解释道。 阿旭和阿桥也凑近来,说:“嘻嘻,我们不过来,是怕打扰你们俩啊!” “你们这帮孩子,越说越让人生气!”郭樱桃没好气地站起身来。 “你们惹怒郭姐了。”陈小明说。 “郭姐你别走啊,”阿健嚷嚷着,“我们还没聊呢!” “你们想聊什么?”郭姐余怒未消地说。 “聊聊去年那桩失踪案吧。” “那件事,你们不要打听。”郭樱桃变了脸色,厉声说道。 “可是,齐东是我的哥哥!”阿健突然大声说。 “什么……”郭樱桃愣住了。 “齐东是我的亲哥哥!”阿健声音响亮,却无法掩盖渐渐释放的悲伤。“去年,他在你们悬崖画室走失,可你们却未能给警察提供哪怕是一点点线索。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就算他死了,也得让我们家人见到他的骨殖啊!” 阿旭和阿桥也惊呆了。阿旭小声说:“阿健,失踪的那个男生竟然是你的哥哥?你小子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阿桥也叹了一声:“怪不得你硬要拉我们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学美术呢。”恰好有一只小鸟停在窗台上,扑棱着翅膀拉了一泡白色的屎。阿桥连忙改口道:“不对,应该是,到处都是鸟屎的地方。” “阿健,请允许我向你和你的家人表达深深的抱歉。”郭樱桃忧伤黯然地低下头,“如果真的有什么线索可提供的话,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配合警察的工作。可是,你哥哥的失踪实在是太突然了……” “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健的语气充满威胁,“我哥哥在这里的生活我是有了解的。甚至,”他顿了一下,用食指指着郭老师:“甚至连你的一些事情我都知道!” “阿健,你这样太过分了!”小明终于忍不住,大声斥道。 阿健转过脸,轻蔑地看着陈小明:“你小子放聪明点,别以为只要长得漂亮就是好人!人心叵测!”显然他是在暗指郭樱桃。 说罢阿健便拉着阿旭和阿桥向门外走去了。临走前,阿旭还不忘笑嘻嘻地安慰了一下郭姐:“郭姐,他就这脾气,您别放心上哈。” 阿健他们刚走出门外,郭樱桃的眼泪就忍不住掉落下来,暗自抽泣。陈小明递上纸巾,不善言辞的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才能安慰眼前这个像小女孩一样满脸委屈的郭老师。 郭樱桃接过纸巾,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歉意地对小明说:“对不起啊,让你见笑了。” “我理解你,你不要难过了……”小明说。 “谢谢。”郭樱桃轻轻点了点头,径自走出了教室。 干热的微风吹进空荡荡的教室。陈小明独自坐在这里望着自己的画发呆。 忽然,一只纤细的手在后背轻拍了小明一下,他转过头,看到了阿萱。 “小明,今天中午陪我去买饭好么?”这是阿萱第一次对小明说话。 “哦,好……” “阿洁生病了,还在睡觉,她说今天不吃饭了,只剩下我一人,所以……”虽然小明没有多问,但阿萱还是急着作出解释。 “阿洁病了啊,严重么?”小明问道。 “不严重,只是感冒而已,睡一会儿就好了。”阿萱羞赧地回避着陈小明的眼神。她用撒娇的语气说:“唉,阿洁真是的,把我一个人丢下。” “嘻嘻,我可以陪你的。”小明笑着说。由于画室位置比较偏僻,周围没有卖东西的,学生们吃饭都要去附近集市上买,走路至少要用半个钟头。像阿萱这样的漂亮女孩一个人走确实有点危险。 “谢谢你。”阿萱感激地对小明说。 7月16日 阿健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稳定,任何一点小事都有可能让他雷霆大发。这根连接巨型火药的导火线终于被常常沉默的李宝华点燃了…… 这一天,李哥和郭姐恰巧不在,本应同学各自在安静画画的教室里传出了激烈地争吵声打斗声。 “对战”双方是阿健和李宝华。阿健说李宝华抢占了他的位置,使他无法看清静物台,而宝华认为是自己先占的位置。在争执下,宝华先选择了退让,把位置让给了阿健,但阿健不肯罢休,坚决要求宝华做出道歉。 “好,对不起!”憋着气,宝华违心地道了歉。 “哼,这叫哪门子道歉,一点都不真诚!”阿健喋喋不休地说,“我看你和你和你的堂哥李欢还有郭樱桃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外表老实、内心倔强的李宝华,他狠狠地给了阿健一记左勾拳。阿健当然不示弱,于是和李宝华厮打起来。虽然有其他人极力地劝架,但这场“战斗”还是持续了长达十几分钟,最后以两败俱伤告终。阿健被打破了头,宝华的左手腕差点骨折。 晚上,头部包扎严实的阿健与左手缠着白布的宝华被“请”到了李哥的办公室。 齐健本想借机再向李欢质问一下关于齐东失踪的事情,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与李欢争吵的借口。在办公室里,李欢主要批评了堂弟宝华,说宝华作为师兄应该让着后来的师弟们,同时又对阿健表达了理解和关心,还问他初来这里有没有不适应之类的问题。由于一丝感动的注入,阿健的情绪变得微妙的复杂。 7月17日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常升起。 与平日不同的是,这天睡梦中的小明和张龙不是被闹钟叫醒的,而是被门外阿旭和阿桥的喊声吵醒的。阿旭和阿桥在喊:“不好啦!齐健失踪啦!齐健失踪啦!” 当大伙闻声走出宿舍时,果然看到阿旭和阿桥满脸忧虑。他俩说,昨晚睡觉时阿健还在宿舍,可是早上醒来时发现他的床已经空了,他的钱包、手机等物品都留在宿舍,所以不可能去很远的地方。 “他会不会是早起来买早饭去了?”郭姐问道。 “不可能。”阿桥肯定地说,“每天都是我们三人一起去买,他没有理由今天单独行动啊。” 宝华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立刻闭上了嘴巴。然而这没有逃过阿旭尖锐的眼睛,他意味深长地笑着问:“宝华,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不……没有。”宝华被阿旭突然的一问弄得有一些紧张。 李欢点燃一支香烟,惆怅地深吸一口后,对大家说道:“也许齐健有什么急事,所以匆匆出去没有告诉大家吧。若是过了中午他还没有回来,咱们就报警吧。” 郭樱桃向李欢使了一个眼色,等李欢把耳朵凑近,她向他低语了几句。李欢听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依然不改一脸忧郁,但他拍了拍郭樱桃的肩膀,像是鼓励她,说了一句:“没关系的,你放心好了。” 悬崖画室4 阴森的老头 ?直到下午,接到报案的一位民警来询问情况时,阿健的行踪依然没有下落。 警察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和推理:如果做最坏打算,阿健是被杀害抛尸的话,那么唯一有杀人动机的似乎只有昨天与他发生争执的李宝华,不过李宝华昨夜一直在宿舍没有出门,和他同宿舍的李欢可以作证;如果按不在场证明来看,画室所有人中,除了一直独居的郭樱桃以外,几乎都有不在场证明,但郭樱桃并无动机,虽然前几天阿健曾经语言中伤过她,但她第二天就原谅了他,还帮他改画。她的善解人意是学生们于目共睹的;排除被害可能,阿健曾说过,来这里是为了找寻失踪的哥哥齐东,那么他会不会是寻找齐东去了呢?若是如此,他为什么不叫上自己的同伴阿旭阿桥一起呢,至少要带上手机和足够现金吧,可是没有;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可能么,他是故意装神弄鬼?还是失足掉进什么陷阱里了?还是…… 那位民警在院子里无奈地来回踱步。最后他推开院子的后门,看到门外滔滔东流的季水河,沉吟片刻,转头对其他人说:“会不会和去年那个案子一样,是失足掉进河里了?” 阿旭转了一下眼珠,疑问道:“那么大个人了,会不小心掉进河里?除非……除非有人推了他。”说完,他瞥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李宝华。 阿桥讽刺地说:“原来去年阿健的哥哥的案子也是这位警察叔叔断的案啊。” 民警被挖苦得双眼直瞪,转身把气发泄在了画室老师的身上:“早就告诉你们了,你们这里是违规建筑,靠着一条大河建房子能不出危险么?过几天我就向有关部门上报,把你们这儿拆了!” 李欢连忙给警察塞上一盒烟,难得地露出笑脸:“哥,相互照顾一下嘛,在外面混日子都不容易。房租太贵了,这您也知道……” 郭樱桃笑着说:“民警同志,具体事咱们还是到办公室说吧,孩子们都累了,让他们休息去吧。” 听着她的迷人声音,警察的气消了一大半。他朝她会意地点了点头。 办公室里,郭樱桃充分展示了冷静和“精明”的一面,把事先包好的三千元钱交到警察手里,恳求道:“也许齐健是故意躲着我们,有可能过两天又自己回来了呢。所以我们希望您先不要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去年那个案子已经对我们今年的招生造成了很大影响,您看,今年加上李老师的堂弟也就只有八个学生……” 民警同志一边把钱填进口袋一边“仗义”地说道:“我明白,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怎能不理解你们的难处呢?” 民警许下“不会给画室添不必要的麻烦”的承诺后,便驱车匆匆离开了。 李欢和郭樱桃暂时宽解了一口气,但他们心中仍然各有各自的百感交集。 穿过破旧的老楼房,前面就是依河而建的悬崖画室——这是一条很短的路线,但在夜晚清冷月光的烘托下,由两排旧楼挤出来的狭窄胡同却显得幽深而漫长。 陈小明和张龙吃完晚饭后又在外面逛了一会儿夜市,不知不觉,回画室时已经九点多了。他们怕被老师骂迟到,于是急匆匆地往回赶。 当来到旧楼前面的时候,夜风阴气般迎面袭来。张龙停下脚步,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他拉了拉小明的衣袖:“小明,我刚才,刚才怎么看到有个鬼影闪进前面的楼道里?” 小明往前看了看,只看见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鬼影,应该是人吧,这些楼里还住着一些人家的……” “小明,你说阿健不会是被鬼抓走了吧?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不见了呢……” “大龙,我们快回去吧。也许他现在回画室了呢。”小明使劲拽着张龙的胳膊。 “嗯,好吧。”张龙跟在陈小明后边,轻轻挪动着步子,走进昏暗无比的胡同。两边的楼道像深暗的巨口,静悄悄地张开着,大多数窗户都黑着灯,像一只只幽幽盯着他们的眼睛,不知从哪里偶尔会传来几声低沉的狗吠……张龙哆嗦着缩起脖子,四方环视,他想用谈话来确定身边的是同伴:“陈小明,你慢点,慢点啊……”小明也有些害怕了,声音微颤:“好了,就要走出胡同了。看,前面就是画室……” “你们都会死的!!!”突然一声凄凉尖锐的嚎叫从背后传来。 张龙和陈小明差点吓得跌倒在地,心惊胆战,不约而同地缓缓转过身……看到一个瘦削凌厉的黑影近在眼前! 那是一个面相凶恶的老人,他脸部的轮廓被月光照的棱角分明,身体略显佝偻,右手还牵着一头高大的猛犬。他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面前惊魂未定的陈小明和张龙。 确定对方是人类之后,小明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大爷,您是住在这栋楼房里的吧?”说话间,他无意地向前挪了两步,不料老人身旁的那只大狗凶猛地伸起脖子,汪汪大叫起来。 “松子,住口!”随着老人的厉声一喊,大狗老实地趴了下来。老头又牵了牵拴在它脖子上的绳子,喊道:“松子,回家喽。” 说罢,老人牵着松子转身离去,走远时,他诅咒般的声音再次传来“那座大院里有鬼,那里的人都会死的,哈哈哈……” 老人所说的大院显然是指悬崖画室。 通常情况下,在晚上十点前画室的学生们仍在教室画画,但是今天阿健的失踪使得人心心慌慌,所有人都筋疲力尽,早早回屋休息去了。当小明和张龙走进教室时,只看见李宝华一人还留在那里。 教室里只亮着两盏灯,有点昏暗。画板和画架有些散乱地倚立在墙边。李宝华正站在窗内吸着烟。 “宝华,阿健回来了么?”小明和张龙走近他。 宝华摇了摇头,勉强地挤出一点微笑,伸手递给他们一人一只烟。张龙把两支烟都接了过来,点燃一支,放在耳朵上一支:“小明不抽烟,我替他抽了吧。” 小明笑了笑,对宝华说:“第一次见你抽烟啊。” 宝华叹了一口气:“只有在想心事的时候才抽。” “还在想阿健的事吧?”这是小明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让宝华心烦的原因,“虽然阿旭和阿桥怀疑你,但是我们相信你的。” “就是,你这么老实,肯定不是你干的。”张龙叼着香烟说,然后往窗口瞥了一眼,“说不定,说不定这里真的有鬼,我们还是小心为妙啊。” “大龙,这世上哪有鬼啊。别老是瞎想了。”小明劝着张龙,自己心里其实也有很多疑虑。 “哎,你怎么什么都不信。”张龙埋怨道,“刚才那个老头儿都说见过鬼了。” “老头儿?”宝华有点诧然。 “刚才在门外遇见的一个老大爷,”小明说,“还牵着一条大狗,吓了我们一跳。” “哦,那一定是郭大爷,神神叨叨的,”灯光与阴影落在李宝华不同的侧脸上,“去年才搬进对面的旧楼里。听说他的老伴早就死了,也没有子女,终日和那条叫松子的狗相依为命……”宝华在窗台上摁灭烟头,依旧愁眉不展的样子,虽然嘴上在说话,但心里想着的完全是另外的事情。 “宝华,你对这里真是熟悉啊,连对面楼上的大爷你也认识。”张龙感叹着。 “嗯?呵呵。”李宝华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说的什么,“也不是我熟悉,主要是那个大爷太特别了,记得去年秋天时……”宝华戛然而止,好像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 “宝华?”陈小明和张龙喊他。 李宝华终于抬起头,又点燃了一支烟,似乎已把刚才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唉,其实,我是复读生。去年在这里学过大半年了,但高考没有考好,所以今年又来了。” “哈哈。”张龙有点幸灾乐祸,“原来你是第二次上高三啦,怪不得愁得抽烟呢。” “唉,”李宝华像一个失意的中年人,不断叹着气,“我愁的事儿多着呢。” “你倒是让我看开了不少,考不好有什么,”张龙蹲在凳子上,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香烟,哈哈笑道,“大不了明年我也来复读。”说罢他跳下凳子,悠哉地向门外走去,“睡觉去喽!” 教室正对着的是郭樱桃的房间,往常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房间画画,但此刻却是黑着灯的。 小明转过头,问宝华:“郭姐也早睡了么?” “我不知道,”宝华看了看门外,“可能是出去了吧,我今晚没有见过她。” “是么……”小明有些失落,“对了,宝华,咱们郭姐有男朋友么?” “这个……没有吧。”宝华有点模棱两可,他口吐出一圈圈白烟,然后又说“小明,你和郭姐走得越来越近,那对你不是什么好事。” “宝华,你误会了,我只是……”小明慌忙解释着。 “我知道。”宝华拍了拍小明的肩膀,“不早了,我也要回屋睡觉去了。明天还要早起上课。有一个老朋友要过来。” 看着宝华向门外走去的背影,小明皱起眉头,重复道:“宝华,你真的是误会了……” 悬崖画室5 贵福来了! ?7月18日 阳光普照的早晨,画室里又传来沙沙的铅笔声。 阿健还是下落不明,但昨晚李宝华提到的那个“老朋友”如期而至。 他也是个复读生,叫孙贵福。人如其名,长得又高又胖,就连脸上的青春痘都散发着大富大贵的气息。 孙贵福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李哥,郭姐,还有和我一样倒霉的李宝华,俺老孙又回来了!” 这个“老孙”,怎么看都像八戒。 “八戒”向老朋友们问过好之后,紧接着又向新朋友们挨个做自我介绍,也基本得到了大家友好的回应,只有阿萱一直低着头画画,没有理会他。自负的孙贵福并没有因此而受打击,反而一眼喜欢上了对他冷漠的阿萱。他咂着嘴说道:“这小妮子,长得真是清纯啊。” 郭樱桃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你这个死胖子贵福,刚来就欺负人家小女生。” 贵福摸着后脑勺,扮了一个鬼脸:“郭姐,你是了解我的,我就好这一口。” “行了行了,快坐到后面画画去。”郭姐命令道。 整个上午,坐在后面的贵福一直在偷偷瞄阿萱的大腿。阿萱察觉到了什么,头低得更低了,画画的手因为生气而有些颤抖。 中午放学,同学基本都走光了,小明看到阿萱仍然坐在坐位上,低着头,但并没有在画画。于是轻轻走了过去,他看到她正在偷偷地哭泣。 “阿萱,你怎么哭了?” 阿萱看到是小明,连忙用手绢擦干眼角:“没有事的,你不要笑话我……” “我不会笑话你的,”小明笑着说,“以前我难过的时候,哭得比你惨多了。” “哈哈。”阿萱笑出声来,“原来小明也哭过啊。” “嗯,我一个大男生,还这么不坚强……”小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觉得你很坚强。”阿萱信任地看着小明,一会儿又做出柔弱的模样,“不坚强的是我,被别人偷看过几眼就害怕……” “别怕,谁欺负你,你和我说。”小明在阿萱身旁蹲下身来,像护花使者。 笑容偷偷爬上阿萱羞红的脸颊:“谢谢你,小明……” 让阿萱害怕的孙贵福被安排在了让阿萱脸红的陈小明的宿舍里,这是小明的老乡兼舍友张龙要求的。当然,张龙提这一要求与阿萱没有关系,而是自从阿健失踪后,疑神疑鬼的张龙就希望多一些人在宿舍,这样会多一些安全感。 “小明每晚在下课后还要画很长时间画才回宿舍睡觉,如果孙贵福也住到同一宿舍,我就不必因一个人在宿舍而担惊受怕了。”张龙这样盘算着。可是第一天,张龙的算盘就没有如意——虽然孙贵福住进了这个宿舍,可是他也很晚才回来睡觉。和小明不同的是,贵福并不是在忙着画画…… 这天晚上,小明照例在郭姐房间里练画。郭姐正在细心地给他指点。突然,外面传来阿洁的大喊声:“有色狼!” 郭樱桃立刻冲出房间,小明紧随其后。 借着月光和昏灯,他们看到,体形硕大的贵福正在浴室窗外的“台阶”上狼狈跳下。那“台阶”显然是用砖头临时搭成的。 “你真是死性不改!”郭樱桃骂着贵福。 贵福把右手食指举到嘴唇上,做出收声的姿势,小声说道:“郭姐,你冤枉我了,我正要上厕所呢。” 说着,贵福躲进了浴室南面的厕所。几乎同时,裹紧浴衣的阿洁和阿萱从浴室走了出来,走进星月下的小院里。 阿洁一边走一边慌张地说:“刚才我看到有人在窗户外,但是没有看清是谁。是谁,是谁在偷窥我们?” 郭樱桃和陈小明站在原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还在犹豫该不该把孙贵福供出来。 “小明?哈哈!”阿洁看到郭姐身旁的小明,惊讶而又略带兴奋地喊道:“小明,原来刚才是你在窗外偷看啊!” 郭樱桃哈哈大笑起来。小明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小明,你想看的话就告诉我一声嘛,哈哈。不必偷偷摸摸的啊!”阿洁一边挑逗着小明,一边拉着阿萱的手向宿舍走去。 经过小明身边时,阿萱的脸红得厉害,害羞地笑着。 7月19日 陈小明来到悬崖画室已经有两周多的时间了。 在短短十几天里,第一次出远门的他经历了面对新同学,熬夜画画,同学失踪,闹鬼传言等很多特别甚至古怪的事情。而有一件事使小明获得了慰藉,多少中和了其他事带来的困扰和不安,那就是郭姐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 随着郭樱桃对小明表现得越来越亲昵,小明内心的情感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和郭姐在一起时,小明越来越容易脸红;看不到郭姐时,他又越来越容易不安。 小明很想知道,郭姐是否有男友。问过宝华,宝华含糊地说“没有”,又问过贵福,贵福一脸坏笑地说“郭姐喜欢李哥”。小明想起了郭樱桃曾画过不少看似是李欢的肖像,又想起她与李欢在一起时常常流露出的特殊的温柔……越想,小明越忧心忡忡。 课间,郭樱桃又来到小明身旁,在他对面的马扎上坐下来。她穿着紧身的淡蓝色短裙,光脚踩着一双白色凉拖,大腿并拢,左脚向后,右脚微微向前伸着。小明深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问她:“郭姐,你有没有男朋友……” 郭樱桃低头笑了一下:“没有哦,怎么问起这个了?” “因为……因为贵福说你喜欢李哥,”小明不敢正视地眼光游移,赶紧又说,“但是我觉得不可能,李哥毕竟有女朋友了……” “呵呵,当然不可能。”郭姐捋了捋两侧的长发,“那个男人死心眼,自从女友死了,他就发誓永远不再结婚了。” “啊,李哥的女友死了?”小明深感讶异。 “死了好几年了。”郭樱桃锁着眉头,显出一丝轻蔑,但旋即又调整了情绪,微笑着说:“所以啊,我怎么会看上他,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哦……”小明不知该再说什么,只是隐约感觉事情似乎比想象中复杂。 “小明……”郭樱桃把右脚又向前伸了一段距离,几乎踩在了小明两脚之间,她侧视着小明,“以后贵福的话不要听,他说话一点都不可信。” “嗯……”小明只注意郭樱桃越挪越近的脚丫了,心跳加速起来。 当郭樱桃完全舒展开右腿时,她的脚已经挪进了小明的马扎底下,由于两脚的前后距离太长,她的两条雪白大腿随之微微翕动,其间缝隙若隐若现。 小明感到自己的那个地方鼓了起来,恍惚中,他听见郭樱桃说:“小明,你将来一定是个好男人。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的……” “郭姐!你又在欺负小男生啦!”孙贵福突然从侧面出现,打破了郭樱桃与小明之间梦一般的气氛。 “嘿嘿,”贵福贱贱地笑着,“郭姐,你也被我逮着了。咱们彼此彼此啊。” 郭樱桃瞥了一眼“胖八戒”,做出很厌烦的表情,说:“我懒得理你。” 晚上。小明又画到很晚才回宿舍,他怕打扰到已经睡下的张龙和孙贵福,没有开灯,轻声慢步地摸索着走向自己的床位。 “小明,你真是勤奋啊。”贵福咕哝了一句。 “贵福你还没睡?”小明小声说道,“也不算勤奋,我还是很喜欢画画的。” “更喜欢教你画画的老师吧?”贵福言语间含有一丝讽刺的意味。 小明不想理他,收拾好床铺之后,躺了下来。 “别看郭樱桃长得清纯,其实骨子里是个骚货。”贵福越说越起劲,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你是不知道,以前她喜欢过很多小男生的。” “贵福,你说够了没有!”小明生气地说。 “我是在好心劝你呐,”贵福压低声音,“齐东你知道吧?就是去年失踪的那个男生,他曾经和郭樱桃很暧昧,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后来,后来他就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真不知是不是和那个骚货有关。” “贵福,郭姐毕竟是咱们的老师,你怎么能在背后这么说她!”小明为老师辩护道。 “老师?我呸!”贵福吐了一口唾沫,“还不一样是个骚包。” 被他们的谈话吵醒后,张龙也说话了:“小明,你也别把老师当成圣人。睡觉前,贵福和我说过一些关于郭樱桃的事。我觉得,我觉得你还是谨慎点好啊。” 小明不知道该相信谁,更不知该怎么办。他把头埋进枕头里,在混乱的思绪中睡着了…… 悬崖画室6 恐怖的春梦 ?深夜,昏暗的灯光洒落在静悄悄的小院里。小院的水管旁,有一个女人正蹲在那里手洗着衣物。 是郭樱桃。她身穿那件经常在晚上穿的白色睡裙,半低着头,用纤细的手耐心地洗着盆中一件件衣服,像是一个贤惠辛劳的妻子,又像是一个舞姿优美的少女,这一刻,仿佛所有女性的美都凝聚于她一身。 小明被吸引住了,他向她走去。 而她,蹲在那里,两条光滑细腻的腿从仙衣般的裙纱中流露出来,然后肆无忌惮地分开着。分开的两腿之间,在昏暗顶光照射下,一片漆黑,像静谧而引人遐想的夜。 小明在那片夜的边缘停下了脚步,而他的眼瞳始终凝望向夜的深处,寻找着在寂静里狂欢的星宿。 郭樱桃抬头看到小明正站在眼前,她没有丝毫诧异和拘束,微笑着,双腿分得更开,并把自己的裙裾缓缓向上撩起,黑夜似乎就要被黎明照亮…… 当双腿之间最隐秘的部位即将显露时,郭樱桃突然停止了动作,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晦涩而阴冷。 破晓之前,黑夜又恢复了永寂。小明望眼欲穿,继续举步前行,向着那片越来越黑的夜。 那浓重的夜色越来越暗,越来越巨大,晕染般扩散开来,直到变成一张没有边界的大口,夹杂着迷惑、痛苦和恐惧,排山倒海地迎面扑来,就要疯狂地把眼前人吞噬…… “啊!”小明弹簧般从床上惊坐起来,原来是个梦。 他心有余悸,唏嘘不已,摸了摸自己大腿下面的床单,粘糊糊地湿了一片。 7月20日 都怪那个孙贵福,说了那么多郭姐的坏话,害我做了一宿噩梦,小明心想着。而他的内心最深处,却沉积着越来越多的迷惑和不安。 中午,在买饭回来的路上,陈小明特意和李宝华走在一起,他想在宝华口中得到更多有关郭樱桃的事情。他觉得,宝华毕竟比贵福可信得多。 “宝华,咱们郭姐和去年失踪的那个齐东到底是什么关系啊……”看到周围没有熟人,小明悄声地问宝华。 宝华愣了一秒,然后笑着说:“当然是师生关系啊。” “可是,我怎么听说他俩关系很暧昧呢?”小明不放心地追问。 “嗤,一定是贵福告诉你的吧。”宝华的语气里充满乐呵呵的味道,而表情却是与之不相称的平静,“他看着是那就是喽。‘暧昧’这个东西,看不清摸不着,很难被证实的。” 既然宝华这么说,小明也不便再深问。他仍有别的疑惑:“虽然郭姐不承认,可是贵福说她喜欢着李哥……” “唔……”宝华像是故作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仔细想来,郭姐对李哥的态度确实一直挺暧昧的。” “啊?可是郭姐说不是啊……” 看着小明不依不饶的架势,宝华些许无奈地摇了摇头。此时他们已经走出人群熙攘的街道,经过一片小型的白桦林。“其实,以前的李哥并不像现在这样颓然,那时的他虽然也不善言辞,但情感细腻丰富,长得又帅,很阳光,就像现在你的一样。”宝华看向小明说,“所以,招女人喜欢是很正常的。” 小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分不清宝华是在夸赞还是暗指什么,更无法把李哥那张忧郁的脸与自己联系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小明抬起头,叶隙间滤过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那李哥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忧郁的呢?” “有些事情,我也是听说的,”宝华说,“四年前,也就是李哥来这里开画室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意外。那个夏天,李哥的女友小云掉进河里,溺水死了——本以为她是失踪了,李哥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问过了所有认识她的人,可是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李哥最终推断,唯一的答案,应该就在季水河里。于是他找来救援队、附近的渔民,甚至发动画室的学生,没日没夜地在河水里搜寻打捞……几天后,他们终于在河流下游找到了已经冰冷无比的小云的尸体……” 小明看着宝华,仿佛在聆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宝华继续说:“本来他们已经订婚了,却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唉。小云的死给深爱她的李哥带来了挥之不去的悲痛。从此,他变得沉默而抑郁,并发誓永世不娶,画的画也充满了哀伤。” 听到这里,小明想起了教室里那幅最大的油画,画中有两条向着太阳游动的大鱼,也许那正是李哥和他梦中的妻子小云吧。“可是,小云怎么会掉进季水河里呢?”陈小明依然有些不解。 “好问题,”宝华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好像正期待着小明这样问他,但是他说:“我也不知道,小云溺水的原因已经与小云一起沉到了水底深处,小云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而她溺水的原因……我想,总有一天也会浮出水面。” “听你这么说,好像你已经知道了似的。” 宝华停下脚步,转头对小明说:“小明,你知道小云溺水之前的几天还发生了什么么?是郭樱桃来画室应聘。你想想,郭樱桃刚来没多久,小云就死了,这说明什么……” “难道,你怀疑郭姐?”小明的眉毛奇怪地扭曲起来,然后他变得很气愤,“只是因为时间有点巧合,就怀疑郭姐杀人,你真是太可笑了!” “但是,如果郭姐喜欢李哥也成立,那还会只是巧合么?” “宝华,你是个可笑的骗子。我看错你了!”小明后退了两步,愤怒地说,“你开始还说‘暧昧’很难被证实,可是一会儿又凭臆想认为郭姐喜欢李哥,继而认为她会因此而杀人!太可笑了,你的臆想,全都是你的臆想!” “这的确是我的臆想。”李宝华冷冷地说。 “还有,”小明发泄道,“郭姐曾告诉我,她和李哥是高中同学,如果郭姐是那种人,李哥怎么会招聘她呢?” “什么,高中同学?”宝华有点意外地说,“小明,你说郭姐是李哥的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大笨蛋!”小明一边大骂着,一边飞快地跑开了,丝毫不理会宝华在后面叫着“小明,小明……” 经过旧楼区的时候,由于跑得很快,小明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正是那天晚上遛狗的老头。老头身体很健壮,没有被撞倒,只是后退了两步,他的脸看起来不像晚上时那么恐怖了,但眼神依然令人琢磨不透。他直勾勾地盯着小明,让小明心里一阵阵发毛。 小明没有说什么,转身跑开了。 7月23日 这两天一切如常。 然而,那往日的平常里是否早就暗含着某些不寻常呢。 晚上很晚的时候,小明准备睡觉了,却听见院子里贵福和宝华还在争吵着什么。 争吵停止后,贵福忿忿地回到宿舍,用力摔上了门。 当贵福躺下的时候,小明疑问道:“你们刚才在吵什么?” 张龙向小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问。 “哼,”贵福余怒未消地说着,“那个李宝华,真是爱管闲事儿!” “他做什么了?”张龙反而好奇起来。 “算了,不说了……”孙贵福气呼呼地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冥想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那晚我跟你们说的郭樱桃和齐东的事儿,是李宝华让我说的!” “嗯?”小明和张龙都感到惊讶。 “嗯,是啊。”贵福枕在枕头上颔首,下巴上的肥肉蠕动着。少顷,他像是在咀嚼什么似的,轻声自语:“郭樱桃,哎呀,嘿嘿嘿嘿嘿。”说罢他色色地笑了起来,并顺手关上了墙上的电灯开关,屋子里化作漆黑一片。 悬崖画室7 画人体 ?7月24日 宝华越来越沉闷,几乎不再与任何人说话,独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地画画。 贵福依然不甘寂寞,一有机会就坐到阿萱身边,与她搭讪。虽然阿萱还是讨厌贵福,但面对贵福“百折不挠”的接近以及他特有的亲和力,阿萱渐渐地放下了那颗害怕的心。当贵福卖力地与她交谈时,她偶尔也会应和几句,甚至还会难得地笑一下。 下午,其他人正在认真画画,贵福又凑到阿萱身边,和她聊起天,可是这一次,他把阿萱弄哭了。 正在帮小明改画的郭姐看到这一幕,走了过去,揪起贵福的耳朵:“死胖子,不好好画画,又在欺负女生啦?” “郭姐饶命!郭姐饶命!”贵福一边求饶一边从马扎上站起来。 “跟我到外边来一趟。”郭姐用严肃的口气说道。 贵福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教室。不知什么原因,从昨天开始,贵福就对郭姐表现得谦恭起来。 眼泪未干的阿萱向右使劲挪了挪凳子,靠在小明身边,她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安慰。 “刚才贵福和你说什么了?”看到阿萱坐过来,小明递给她一张纸巾。 “那个臭流氓……别提他了。”阿萱接过纸巾,轻轻擦拭了一下脸颊。 “好吧……” “小明,你帮我看看,我画的怎么样。”阿萱举起自己的画板,展现出微笑。 “唔,黑白对比不够强烈……”小明认真审视着阿萱的素描。 “哦,那你帮我改改吧。”阿萱故作傲慢地说。 小明接过阿萱的画,拿出刚削好的铅笔,专心地画起来。阿萱双手合十夹在两腿之间,静静地坐在一旁,眼神里充满甜蜜。 这时,郭姐和贵福一起回来了。 贵福满面桃花地笑着,丝毫没有刚受过批评的样子,倒更像是收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但这也符合他一贯的“乐观”。郭姐则一脸凝重。 郭樱桃走到小明身后,拿起他正在画的素描:“呦,这是你刚才画的那幅么?” “不是,我正在帮阿萱改画呢。”小明笑嘻嘻地对郭姐说。 “嗯,我来帮你画吧,阿萱。”郭樱桃拿着画坐了下来,又扭头对小明说道:“小明,以后不要随便给人家改画,自己先画好再说。” “知道了。”小明顺从地答道。 郭樱桃仓促地给阿萱画了几笔,就把画还给了原主,然后站起身说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们不要随便说话。” 看着郭姐走远,阿萱小声问小明:“小明,我怎么觉得,郭姐只有给你改画的时候才会很认真啊……” “呃,”小明挠了挠胸膛,有点为难地说:“也许是因为我画得太差,要改的地方比较多吧……” “是么,”阿萱不高兴地偏起头,“可是我怎么觉得不是那样……” “那你认为是怎样。”小明尴尬地笑着。 阿萱微微低下头,脸红红的,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映红天空,天空倒映在季水河上,天地仿佛被包裹在漫长的红色绸缎里,透着细细的光。 迎着轻拂的晚风,踩着苍茫的野草,陈小明独自一人,逆着河流的方向,向西漫步着。 他在想,生活就像这河水一样,虽然有时会遇到很多波折,但总体还是美好的。他想到了远方的爸妈,想到了告别的家乡,想到了来悬崖画室的第一天,想到了郭姐对自己的关照,想到了心中做画家的梦想…… 小明边想边走,渐渐地有些陶醉。他注视着远方。在视线的远处,清澈无物的河面上突然漂来一个黑色的东西,像是一块布。 那“黑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近看,才看出来那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更近,才看清那竟然是孙贵福的衣服! 孙贵福似乎是在一场美梦中死去的,紧闭着双眼,面带微笑,漂浮在季水河河面上。正好到河床斜切的位置,河流陡然加速,他被白色波浪推着向下游冲去…… “来人啊,救命!”小明惊慌失措,竭力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 没有人能听见。周围只有野草和树。 面对宽大湍急的河面,小明茫然无助。 他飞奔向画室。 只有阿旭和阿桥在画室,其他人去吃饭还没有回来。小明结结巴巴地告诉他们:“孙、孙贵福、掉、掉进河里啦!” 月亮出来了。河水似乎流得更急了。 当小明领着阿旭、阿桥再次来到河边时,贵福的尸体早已消失在远方。 季水河依旧波澜汹涌。 7月25日 除了陈小明,没有人相信贵福真的死了。 或者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人们各有各的苦衷。 有的人怕影响生意,有的人怕连累自己,也有的人只是怕面对朋友离去时的伤心,还有的人是怕面对未知而感到恐惧…… 小明突然感到很孤独。 清晨,小明独自走出画室的时候,又遇见了遛狗的郭大爷。 郭大爷的脸上依然写满晦涩难懂的冷笑,不发一言。 他们两人无声地注视着彼此,擦肩而过,如同隔着一片沙漠。 当再次绕到河边的时候,小明突然想到,贵福的死很有可能与某个人有关,“某个人”就是李宝华! 首先,不论是之前的齐健,还是后来的孙贵福,他们在失踪或死亡之前都曾与李宝华发生过龃龉。其次,李宝华最近越来越沉默,行动越来越诡秘。再者,只有李宝华在听到贵福死亡的消息时,没有表现出像其他人那样的惊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小明决定,偷偷观察李宝华,亲自抓出凶手的马脚。 这一天,李宝华做了三件怪事。先说前两件。 第一件,中午时,他偷偷去了画室对面的一座旧楼里,过了很久才出来。 第二件,晚饭后,他主动找到了小明,拼命要让小明相信,郭樱桃不是李哥的高中同学。并说,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问李哥。 小明怒而不语。是与不是,又有什么所谓呢? 郭樱桃似乎也看出了什么,她问小明:“刚刚宝华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你不是李哥的高中同学。”小明如实回答。 “我当然是李欢的同学。”郭樱桃笑了,“而且还是很熟悉的同学。” “嗯,我相信你,郭姐。”小明信任地说道。 夜晚,当同学们都回屋睡觉之后,小明又拿着画板来到郭姐的房间。 郭樱桃似乎等了很久似的,看到小明进来,赶忙热情地招呼道:“快进来吧,把门关上。” 小明走进屋后,回头把门拉了过来——“啪”的一声,门在里面反锁上了。他这才心生疑问:“今天关什么门?” “今天你不用练画了,我给你画张像吧。”郭樱桃一边说着一边把二开的大画板放到画架上。 “给我画像?太好了!”小明惊喜地喊起来。 “呵呵,就画一个站立的全身像吧。”郭樱桃坐到马扎上,微笑着说,“先把衣服脱下来。” “咦,脱衣服?”小明有些蒙。 “嗯,我打算画人体。”郭姐用平静而又略带命令的口吻说道。 “好的……”小明机械地应答着,脸滚烫起来。 他先把凉鞋脱了下来,踩在地上,然后又迅速地脱掉t恤和牛仔裤。 “内裤……也要脱掉。”郭樱桃尽量控制住开始变得急促的语速。 “啊,这个……”小明躲避着对面郭樱桃含情脉脉的眼神。 “快……快脱!”郭樱桃几乎是在祈求了。她向上揪了揪裙子。 小明深呼了一口气,闭上眼把内裤褪了下去。他感到身体凉飕飕的,而脚心却冒着热汗。 “好……”郭樱桃用头发挡着红脸颊,“你先……摆个动作吧。” 小明摆了一个有些生硬的叉腰动作。 “噗嗤,这个动作太俗气了。”郭樱桃温柔地笑道,“不过,随便你吧。” 郭樱桃将左腿叠在右腿上,拿起铅笔和橡皮,开始作画。在画画的过程中,她不断变换着两腿的位置——刚把左腿挪到右腿上,一会儿又把右腿挪到左腿上,还不时地向上揪揪裙子。 小明欲罢不能地盯着对面那双白嫩的大腿,下身渐渐地勃起了。 “小明,你做模特还真是不专业啊……”郭樱桃稍微低着头,捂嘴笑了。她揪着裙子,把两脚放平,然后……又慢慢地将双膝向两侧分离开。 小明咽了一口唾沫,他看到郭姐的裙子里黑茸茸的一片,好像什么都没穿。 “小明,你看呀……”郭樱桃指着自己双腿之间,柔情蜜意地望着他。 “我、我看不清……”小明心跳得厉害。 “那你走近点看呀。”郭樱桃把双腿分得更开了。 小明仿佛受到魔咒一般,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着身体。刹那间,他脑海中闪过几天前做过的一个噩梦——他正在走向一个未知的黑夜…… 夜,静得出奇。天上只有半圆的月亮和很少的星星。 李宝华偷偷地躲在郭樱桃的房间外,侧耳聆听着屋内的动静。 房间内,已经大汗淋漓的小明裸身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同样赤裸的郭樱桃走过来,递给他一杯水:“累坏了吧?” 小明啜饮了一口,只是嘿嘿地笑着。 “李欢,你真是个笨蛋!”郭樱桃看着小明,突然面露悲愤。 “咦?我……”小明惊愕。他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屋子里除了自己和郭姐,并无他人。 “我是郭颖啊!”郭樱桃紧锁眉头,嘴巴却是大笑的模样,“高中时候,你不是嫌我丑么?你拒绝我,选择了小云,你知道伤我有多深么!” 小明感到情况异样,心里忐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郭樱桃发出前所未有的大笑,兴奋地喊着:“现在小云终于死了,你终于选择和郭樱桃在一起了!可是你知不知道,郭樱桃就是郭颖啊!她现在整容回来,你不认识了吧?啊哈哈哈哈……” “郭姐,我……” “怎么?你后悔了?后悔也没用!我们已经上过床了,已经是夫妻了!”郭樱桃又哭又笑的样子像一只着了魔的厉鬼,“你不是专一么?不是忠贞么?那就要对你霸占了的的女人负责啊!哈哈哈,你不要担心,我已经把齐健、贵福那几个绊脚石清除了,不会再有人到处传播流言了!” “原来是你把他们……”小明握紧拳头,他看到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郭樱桃了。 “是我,是我啊。”郭颖向前抱住小明的肩膀,痛苦地呻吟,“我好寂寞,好难过……” 小明用力挣脱开,踉跄地跑下床,手伸向门把……突然,他感到全身剧烈地疼痛,眼前化作漆黑,头一沉,身体迅速向下滑落,栽向那个不可能再醒来的梦中…… 悬崖画室8 外一篇 小小蛇 ?深夜,季水河河边,有一个女人的剪影,她在用力拖动着一个长麻袋,正要把袋子和袋中的东西一起抛入湍急的河水中。 就在河边不远处,一棵粗大的杨树后,李宝华露出头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确定,那个影子就是郭樱桃,而麻袋中的东西,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陈小明的尸体了…… 今天中午的时候,宝华悄悄去了旧楼中的郭大爷家。 当时郭大爷正在家中喂狗,看到一个男孩突然闯进自己家中,他惊讶万分。 “你的女儿经常来这儿吧?”宝华环视着老人的房间,虽然家具简朴,但打扫得很干净。 “我没有女儿。”老人低沉地回答。 “我跟踪过郭樱桃,她经常来你这儿。”宝华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头。 “她不是我女儿。”郭大爷冷冷地说道。 “不论如何,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吧。至少……你们都姓郭,”宝华收紧下巴,“而且你还包庇她……” “何出此言?”老人抬起脸,满面青筋。 “你编造了悬崖画室闹鬼的传言,就是为了掩盖你女儿杀人的事实,是不是?” 老头哑口无言,浑身哆嗦起来。 “我知道,你也不希望她这样做,可是,你的包庇只会让她越陷越深,甚至会害死更多人!”宝华义愤道,“劝她自首吧。如果她不肯,你来做人证!” “混账!”老头痛苦地大骂着,“她不是我女儿,我没有这样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郭大爷一边骂一边用拐棍驱赶着宝华,那条叫松子的狗也在一旁“汪汪”地叫着。 虽然李宝华没能劝动郭大爷,但是郭大爷的慌乱态度使他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是对的。 他决定自己收集证据。 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亲眼目睹了又一起案件的经过,但令宝华痛惜的是,为此付出了又一人死亡的代价——虽然他一直躲在郭樱桃的房间外,可是他无法听见郭樱桃递给了小明一杯水,更无法知道,那水中竟然含有剧毒。 他一路跟踪,看着郭樱桃把尸体袋拖到河边。在郭樱桃将袋子推向河中的一瞬间,宝华在杨树后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闪光灯像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漆黑的夜…… 这是今天他做的第三件“怪事”。 宝华低头查看着照片效果,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宝华,你怎么来了?” 宝华哆嗦了一下,向后看去,还没等看清对方的样子,一把锃亮的匕首就先捅进了他的心脏——郭樱桃从阴影中走出来,面带狞笑:“为了在李欢面前保持我淑女的形象,就先委屈你了,宝华。” 说罢,她把匕首猛地拔出,宝华的胸口即刻鲜血喷涌。 7月26日 早晨下起了小雨。 不知陈小明和李宝华昨夜去了哪里,一直都没有回来。 直到下午,画室中的人们开始以为他俩也失踪了…… 李欢坐在角落里抽着烟。 阿旭、阿桥低着头不说话。 阿洁轻轻地安慰着抽噎的阿萱。 张龙哭得最厉害,几乎是在嚎啕大哭。 郭樱桃走到张龙身边,轻拍着他的肩膀,用关心的语气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不要难过了,也许他们晚上就会回来了呢。” 张龙抹擦着眼泪,抬头看向郭姐。 郭姐朝他做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别再难过了,昂。” “嗯……”张龙呆呆地答道。 雨越下越大,下在画室的屋檐上,下在芦苇丛中,下在季水河里。 悬崖画室的明天会怎样,也许,只有那滔滔东流的河水知道答案吧…… 外一篇·小小蛇 由于空旷、地平,卫城之郊的那大片的灌木丛总是被风吹得起起伏伏。盛夏之末,远远望去,仿佛深绿色的海洋。 我就是在那里遇见它的。 那天,我孤自一人,行走在这片被卫城遗忘的荆棘海中,满地矮小的木本植物古老却苍劲,很难见到什么动物,除了几只生命顽强的苍蝇。 他们说这里也有毒蛇,但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因为没有人敢走在这里。而我,正是为此而来。最好能抓一条蛇,回去一定给那些胆小鬼们看。 斜阳西沉,红色的光与绿野相映,越发变得深暗、苍茫。看来我要空手而归了,我失落地想。 “我是蛇。”它的声音传来。对我来说,这种声音十分陌生,那么细小、微沉,甚至有些刺耳,就像来自另外一个星球。 最可怖的是,我循声四望,也没有望见什么人。 “我是蛇,我在这儿。”那声音再次响起。 我继续搜索着声音的来源……俯下身子,放低视野,这才注意到,一棵衰败的玫瑰下面,匍匐着一只暗红色的条形生物。难道是它? “是的,是我,我是蛇。”那红色的小怪物语调阴沉而平缓。 我惊诧了,甚至惊骇,我从未见过如此细小的蛇,细小的如同它发出的声音。而且它是长满了脚的,全身长满了更加细小的、茂密的脚,看上去更像一只粗的蜈蚣。 “主人,把我带回去吧。”当我还在发蒙的时候,它已不知何时爬到我的手背上说话了。 我看到它比我的小手指还短半截。这怎么能是蛇呢? 可是它说:“我是蛇,而且是一条凶残的毒蛇,只要我的牙齿在你的皮肉上一咬,你就会立刻毙命。” 这声音虽然虽然细小,但是尖锐,刺耳,像小鬼的磨牙声令人浑身发冷。 它一边说着一边从我的指缝间来回穿梭。 “把我带回去吧!如果你不想牺牲自己的性命,那就喂我其他的肉类,我的主人。” 它管我叫着主人,而我却成了它的奴隶。 黑夜,我从梦魇中醒来。 幽蓝色的月光照进桌子上那透明的玻璃杯,杯中的它似乎已经熟睡。 机会来了,我想。盖子就在一旁平躺着,我可以立刻用它把那杯子盖住,永远地关起那条小虫,关起我深深的恐惧…… 它警觉得很。 我刚要将杯盖向杯口扣牢时,它突然醒了,在一瞬间从杯底爬了上来,钻过尚未合实的缝隙,沿杯盖爬到了我的手指上!它的速度令人发指。 它的眼睛瞪得很大,似乎流露着一种穷凶极恶的神情。 “你要干什么?”它终于发出了声音,那声音依然尖锐细小。 “月光太冷了,我怕你着凉。”尽管这一刻我心慌得厉害,可是语调尽力沉着。 接着,是我和它长久的对视与沉默。 “不,我不冷。”又是它先开口。虽然声音窸窣,但在宁静的夜里清晰异常。 “那……你要不要再吃点禽肉?”我越来越感到紧张。 “不,夜里我不进食。” “哦……” “但如果把我惹急了,还是会咬人的!”它恶狠狠地补充道。 “咔嚓。”屋门响了。 “谁?”它警觉地钻入我睡衣的袖口里。 “大概是我奶奶,刚从议会山回来。” “你奶奶?议会山?” “嗯,奶奶是卫城的元老,经常在议会山工作到很晚……” 门开了,果然是奶奶。她刚把手杖立在门口,便瞅见了我。“孙儿怎么还没睡?” “我……” 这时我听见它在袖口里细声喊道:“警告你,别告诉她我的存在!” 虽然它喊着“警告”这样的字眼,但我明显感觉出它的躯体正在我的手腕上发抖。一个想法在我心头揪了一下。 “我……我刚上厕所回来,马上就睡。”我答复着奶奶。 奶奶点点头,走进自己的房间。 它确信奶奶走了,才爬出我的袖口。它的眼睛依然圆圆地瞪着,起初我觉得那是凶残,继而又认为那是惊恐。一个想法在我心头揪了一下。 但无论如何我的心都是吊着的,我随时都担心着那条熟练地穿行在我手上的红色小虫是一条能量巨大的恶蛇,担心它会在被逼急的情况下咬我致命的一口。 “我要睡了,我的主人。”尽管此刻它依然谦恭地叫着我主人。 “好,我把你放回去。”我笑着,已经做好了更加快速盖住杯盖的准备——这一想法从刚才就揪住了我的心头。 “不,我不要回杯子睡了!在桌子上睡就好。”它狡猾地说。 我似乎失算了。 不,我不能失算!这也许是唯一的机会,否则我将被它永远的俘虏! 我极其迅速地把它投进杯子、紧接着及其迅速地抓起盖子、及其迅速地向杯口盖去…… 但它已经重新出现在我的手背上! “我的主人,我的朋友,你背叛了我!”话音刚落,它的利齿便埋进了我的皮肉。在我感觉疼痛之前,它已经幽灵般消失在眼前,消失在窗外茫茫的夜色中…… “啊——!”虽然我只感到微弱的痛感,可我的喊叫歇斯底里。 那一刹那恍惚,我冒出了很多想法:或许它只是一条冒充毒蛇的小虫,利用我的畏惧来骗取财富;或许它真的是一条奇异的毒蛇,我的噩梦就此终结;或许……或许……或许…… 高老庄记忆1 女孩 ?一 作为一只“鬼”,我在人间已经失去了最亲密的伴侣,同时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月光照射在案头。现在,我的左手边立放着一瓶可以助我解脱一切的毒药,右手则握着一只生锈的钢笔——我想在离开之前,用书写,留下我的故事,虽然匪夷所思,但它是真实的…… 对我来说,迈入十五岁的那一年是很不平常的一年。那一年发生的一些事情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一年年初,刚刚过完春节,我的父母就匆匆办理了离婚手续,协议离婚了——在此之前,由于家庭经济问题他们俩频频吵架。离婚后,爸爸把房产留给了妈妈,然后带着我离开了原来居住的城市,搬到了一个叫“五森”的小城市。 到了五森市后,爸爸拿出仅有的存款再加上银行贷款,在火车站附近的沿街开了一家小旅馆,取名“高老庄”。 白天爸爸一人打点着旅馆的生意,而我在附近的一所中学继续学业,读初中二年级。相貌平平,成绩平平,在以前的学校里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了,但作为转校生,加入新的班级,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成了班里的焦点,这让我很不适应。但这一状况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会有人代替我的位置,成为新的、真正的焦点。 我在班里的坐位是新加的,在最前排靠窗的位置,向左望去是四楼高的风景,右手边是一张空课桌,没有同位。前方的黑板有点凹凸不平,在某些时段,太阳照在上面会有很强烈的反光。后面坐着两个女生,一个皮肤白皙、性格一看就很内向,叫小雅,另一个比较活泼,说话像男孩子一样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叫阿雯。 我才来没几天,阿雯就已经拍着我的肩,跟我称姐道弟了。她总是旁若无人的大声叫我:“高志远,把你的作业拿给我抄抄。” 后来我知道,阿雯的学习成绩是很不错的,在班里前几名,她借抄我的作业只是一种交朋友的方式——她常常在我的作业里找到错误呢。无论如何,阿雯确实让我感受到了不必设防、无拘无束的友情,使我在新环境里找到了一种安定感。从阿雯开始,我也渐渐地与班里的其他同学成为朋友。比如阿雯的同位小雅、班长冯小强等。 再说回爸爸开的高老庄旅馆,甫一开张,生意就很红火,每天客流不断,十五间客房几乎天天爆满,收入也越来越多。爸爸的心情自然也是越来越好,就在我到新学校上学的一周后,爸爸给我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我很高兴,感觉新的生活正在渐渐地步入正轨…… 几天后,周日,那天的天气比较沉闷,大片的云彩遮挡着太阳,街两侧的法桐树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站着,行人疲倦地行走着。我独自坐在一楼的接待厅里摆弄电脑,而爸爸在后面的卧室里午休——她就是在那时走进门的。 盯着屏幕久了,有些困顿,我不经意地抬起身子,想伸个懒腰,正好看见玻璃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拉着中等大小的行李箱走进门来。 “请问,还有房间么?”女孩的声音像她的容貌一样甜美、纯净。 我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她一眼。她是如此漂亮,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穿一身素雅的淡蓝色长裙,白丝袜,平底鞋,身材很高挑,而相貌又让人觉得年龄并不大。 “有。”我礼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还有一间。” “只有一间了啊……”她轻蹙起眉,有些忧虑地说,“我可以看看位置么?” “嗯,当然可以。”我点头,心里却感到一丝好奇——多数顾客都会说“看看房间”,而她却说“看看位置”。 “我们的客房全部在二楼。”我指着旁边的狭窄楼梯,向前走了两步,示意她:“我带你上去看看吧。” 她迟疑了一下,提了提行李箱。“这个……暂时放在大厅里没问题吧?” 那个暗青色行李箱有些破旧,看起来像是上世纪的“老古董”了,与女主人富家千金般的气质很不协调。但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箱子里可能放着很贵重的物品。望了望玻璃门外,看到各色行人来来往往,我心想,这里临近火车站,人员混杂,于是说:“要不先把它存放在我爸的房间吧。” 说着我便上去提行李箱。 “哎……”她有点拒绝似的轻喊了一声。 我刚握住箱子的提手,疑惑地抬起头。 “不要让你爸爸碰我的箱子。”她说。 “嗨,我爸在睡觉呢。”我有些哭笑不得,“就算他醒着,也不会随便碰客人的东西啊。” 女孩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地笑着,然后默许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我小心翼翼地提起箱子,穿过柜台,推开接待厅后面的唯一一扇木门,走进去把箱子贴放在墙边。我看了爸爸一眼,他正躺在床上打着鼾声做美梦呢。我没有察觉自己的嘴角上扬,欣慰地笑了。 走回外厅时,那个女孩已经站在楼梯下等着了。看到我走来,她向我微笑了一下,接着灵巧地迈上台阶。 由于楼梯很窄,我只能跟走在她的后面。渐渐地,我感觉我离一个天使如此之近——抬头时,会感到她的裙裾轻拂我的脸颊,低头时,又见她的脚踝在白色的丝袜下面若隐若现。她每走一步,都散发出茉莉般的清香——她是在引领我走向梦幻的天国么?那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孩而有如此迷惑般的心动,甚至是忐忑。 “哈哈,终于上来了。”她楸起裙子,几乎是以跳的方式,欢快地走完了最后几步。 “嗯……你身后就是那间空房。”我也走到了二楼,尽量让心情平复下来,一边说。 “我们店的房间是简朴了一点,但还是很整洁的。”我打开02号房间的门,有些心虚地说。虽然我认为本店的客房确实算得上整洁,但若让这样一个像公主般的女孩住在里面,还是有点委屈她了。 女孩似乎并不看重房间的室内环境,只在乎位置。她指了指两侧问道:“两边的房间里都住着人么?” “03号房间有客人。01号是一间小储物室,晚上我在里面休息。”我如实说。 “哦……”女孩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和你调换一下房间么,我喜欢靠边的位置。” “呃,01号只是储物间,很窄小的……” “没关系啊,我不会少付你房租的。” “这,太委屈你了……”我为难地说,“你打算住几天?” 她略想了一会儿,说:“先租一个月的吧。” “一个月?”我吓了一跳。我们旅馆的客人多是从火车上下来的流动旅客,一般也就住个一两天,而面前这位客人竟然要租一个月! “好的……”我说道。虽然感到惊讶,但也有一丝窃喜——这么说来,在接下来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天天都能见到这个漂亮的女孩了。不过我还是说道:“那样的话房租可不菲啊……不过,我可以让爸爸给你优惠的。” “好啊。”她开心地咧嘴一笑。 “那么,要不你今晚先住在02号吧?若你真的那么喜欢边缘的位置,等到明天你可以搬到16号房。”我指着走廊最里端的那间房说,“16号房也在最边缘,里面的客人明天就走了。” “那好吧。”女孩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高老庄记忆2 异声 ?回到楼下,我打开柜台上的电脑,帮女孩办理入住登记。 “身份证我看一下吧。”我礼貌地说。 “身份证……”她低下头,轻咬着嘴唇,“我没有身份证,我还没有成年呢。” “咦?”我惊愕地抬头。 “嗯,我今年还不到十五岁。” “和我同岁呀!”我不禁说出了声。她的身材已经发育地很好,而面容仍带着少女的稚气。——十五岁,也差不多吧。“可是……那怎么办呀,没有身份证是没法办理登记手续的。” 正在这时,爸爸睡醒了,他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提着那个暗青色箱子,朝我问:“志远,这是谁的箱子?” “爸爸,”我回过头看他,“是这位女顾客的。” “嗯?”爸爸看到她,愣了一秒说:“哦,这样。” “爸爸,她想在这里租住一个月,可是她没有身份证怎么办?”我期待着爸爸能想出好办法。 “没有身份证?那可不行。”爸爸却一脸严肃,“没有身份证,又是未成年人,要在这里租房,警察来查怎么办?” 爸爸是怎么看出她是未成年人的,未成年人又怎样,没有身份证又如何——我有些郁闷,可是也想不出办法,只得尴尬地看了看女孩,以笑脸表达无奈。 女孩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我爸爸面前,哀求道:“叔叔,我已被好几个旅馆拒绝了,无路可去……请您收下我吧,我会按时交房租的!” 爸爸为难地皱起眉,问:“你要租几天?” “爸,她要住一个月,刚才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插口道。 第二次听到这个答案,爸爸还是面露惊讶:“住那么久?” “我是说先付一个月的房租,”女孩说,“一个月后,还有可能续租,有可能续租两个月、三个月、甚至两三年……” 两三年?我和爸爸顿时目瞪口呆。半晌,爸爸才回过神来,怀疑地问:“孩子,你的家人呢?为什么独自跑出来租房?” 爸爸的话似乎碰触到了女孩的痛处,她轻抚着胸口,愁容满面地低下头沉吟,再次抬头时,眼角挂着一滴泪光。“叔叔,我一定会按时付房租的,我……我还可以帮你们做一些零活……如果警察来查,您可以告诉他们我是您的侄女或者什么远房亲戚……求您收下我吧!” 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样子,我也很难过。“爸爸,咱们就让她在这里住下吧。”我恳求地看着爸爸。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我们的房费是一天200元,你可付得起?” 女孩果断地掏出皮夹,在里面排列整齐的众多卡片中抽出一张米白色的。“支持信用卡么?我现在就付房费。” “这个……我们店刚开张不久,还没有那种设备。”爸爸微笑了一下,“你可以先在这里住着,什么时候提出钱什么时候付就可以了。” “嗯,谢谢叔叔。”女孩感激地鞠了一个躬。 “不过,你最好先简单登记一下吧。”爸爸在桌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的登记表,并递给她一支签字笔。 她用清秀的字迹填写了入住日期:3月5日,联系方式写的是一个以135开头的手机号,并在姓名栏里写下“朱叶欣”三个字。而在身份证号栏填的“无”。 然后我帮她提着箱子,将她领到了02号房间。并告诉她:平时吃饭的时候,可以吃我们自制的免费便当,也可以去附近的小饭馆自行消费;房间里有无线网络,如果自带电脑的话可以免费上网;卫生间就在二楼楼梯入口的左手边等等。 她似乎并未细听我的例行工作式的话,只顾打量着刚才没有仔细看的房间。稍后说:“我自带来了被罩和床罩,我既然打算长期住下去,就都换成我的吧。”说着,她准备打开行李箱取东西,箱子拉锁刚划开一道缝,突然停下了,她抬头瞥我一眼:“呃……我没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逗留的时间太长了,歉意地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好了。”然后退出房间,并帮她掩上了门。 女孩进了客房后,整整一个下午都待在里面,没有出门。傍晚六点来钟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我走到她的房间外,轻敲了几下门,朝里问道:“朱叶欣,你要不要出来吃晚饭?”——这是我斟酌了好久的一句问话——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直接喊她的名字。 “哦,我不吃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志远,我太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好吧,打扰了。”我说。但心灵还是稍微震动了一下——她竟然叫我“志远”——显然中午时她听到了我爸这样叫我。也许是因为我很自然的叫了她的名字,也许是她已经把我当朋友了吧。 晚上8点多,我回到自己的01号小卧室复习功课,大半天没有出门的朱叶欣竟然主动来到了我的房间。 虽然中午已经见过,但她推门而进的那一瞬间还是把我惊艳到了。换了一身白衬衫、橙色中短裙的她依然给我一种天仙降临的幻觉。 “朱叶欣……”我迟疑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哈哈,”她率真地笑了一下,在我的床边坐了下来,“以后叫我‘叶欣’就好了。” “嗯,叶欣……”看着她突然坐在我身后,我有些紧张起来,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则一点都不见外,稍向前倾了一下身子,看着我课本上写的名字,说:“原来你的大名叫‘高志远’啊。” “嗯,”我笑着说,“你也可以叫我‘志远’。 “好,志远。你晚上一般几点休息?” “不一定……一般情况下十点多吧。” “躺下后就能睡着么,还是过一会儿才能入睡?” “如果累的话很快就会睡着吧……”我有些蒙。她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何时入睡——如果当时我就明白其中的原因,那么后来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我的人生也会是另一番模样吧。 可话又说回来,那时的我是不可能了解真相的——在接近匪夷所思的真相之前,我只是越来越糊涂…… 朱叶欣在我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但她的一颦一笑都留印在我的脑海,使我久久回味,心绪难平。 深夜,我独自躺在床上,难得地失眠了。 就在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时候,一阵怪异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起初如同低沉的哭声,慢慢地又像是什么动物在嚎叫,并夹杂着急促的喘息……这莫名的声音让我有些毛骨悚然。我以为那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但细听下去,发现不对劲,我把耳朵贴在墙上,听见那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从隔壁朱叶欣的房间里传出的! 慎人的嚎叫声越来越响,像断断续续的汽笛回荡在死寂的暗夜里。 隔壁的房间里究竟发生着什么?那个女孩会不会有危险? 我打了一个寒颤,惴惴不安地走出房间,在漆黑的走廊里摸索着打开电灯。走到02号房间门前,听到屋里的嚎声更加清晰,虽然心里充满不安,我还是抬起手,准备敲门…… 就在这时,声音戛然而止了,周围恢复了死亡一般的寂静。我将刚刚抬起的手沿着门边缓缓放落下来。看着昏暗的灯光照射在自家旅馆的走廊里,我第一次感到这个场景有一丝空洞和诡谲…… 高老庄记忆3 佛经 ?二 第二天是周一。 一夜都没有睡好,但我不得不六点半就要起床,洗涮完毕后,准备去上学。 当我走过02号房间门口时,看到屋门紧闭,与昨天没有什么变化。朱叶欣应该还在里面熟睡吧——我想起昨夜那怪异的嚎叫声,大概是一种错觉吧。 忽然,旁边03号的房门打开了,里面的房客——两个不到三十岁的小青年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牙刷和杯子。走过时,年轻一点的青年看到我正站在楼梯口,随口向我抱怨道:“小子,昨晚你们旅馆是不是招妓了?好家伙,那个小姐他妈的真牛叉,叫得跟杀猪似的!”较年长的那个青年则拍着同伴的肩膀,制止道:“别说了,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然后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向卫生间走去。 “小孩子不懂,咱也得和他老爹说说,要是今晚再那样,还让不让人睡啊?” “唉,罢了罢了,咱们住两天就走了。车站这片儿地就是乱,周围的小店都一样。” “擦,睡不着咱也找小姐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拐进卫生间,我又沉默地望了望仍然紧闭着的朱叶欣的房门——那么清纯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妓女呢?而且昨晚关店门以后,也没再有其他人进来啊。 可是话又说回来,昨夜那奇怪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把满肚子疑问埋到心底,老老实实地走下楼梯,去上学了。 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坐在课桌前,我依然心事重重,脑袋里混混沌沌的,全装着昨天和昨夜的事——那种嚎叫声,越想越觉得怪诞,分明是某种野兽的叫声,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清纯美貌的女孩联系在一起。 “嗨,高志远,把你的数学题借给我抄抄吧。”阿雯又在后面拍我的肩了。 “啊?好……”我回过神,把手伸进书包里拿出了练习册。 直到把练习册递给阿雯,我才突然想起,“啊,糟了!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呢!” “你空了好多题啊。”阿雯翻看着我的练习册,不以为然地说,“下节课老师可要检查哦。” 唉,昨晚朱叶欣来过我的房间后,我就光顾着想她了,竟然把作业的事情忘记了……上课老师就要检查了,这可怎么办?我心里焦急了。 “哈哈,看来这次你要抄我的了。”阿雯举起自己的练习册,洋洋得意地展示着纸上满满的字迹,“我都写完了,这次也该轮到你抄我的啦!” “呃,多谢了……”我略舒了一口气,尴尬地接过她的本子。 这时,班长冯小强满面春风地走进了教室,乐呵呵地朝大家喊道:“今天我们班又来了一位新同学——朱叶欣同学!大家欢迎!” 看见她走进来,我一时愣了。 她依然扎着马尾辫,只是换下了裙子,穿一身较为宽松的运动服,但这丝毫不会遮掩她的天生丽质。我听见好几个同学在小声赞叹:“好漂亮啊……”、“美女哎……” “大家好,我叫朱叶欣……”可能是由于面对的人太多吧,她腼腆地点着头,与昨天的活泼相比判若两人,更多了一丝娇柔之美。 冯小强从刚才进教室就保持着振奋,只是看到我身旁的空位时,表情显露了一丝不情愿。他对朱叶欣说:“江老师说,先安排你在前边这个空位上坐着,等过段时间班里还会调位。” 朱叶欣看到坐在空位旁边的我,开心地笑了一下,说:“好啊。” 就这样,在班里许多男生羡慕、忌妒的眼神下,朱叶欣成了我的同位。她坐下的一瞬间,我又闻见了茉莉花的清香。 “江老师说,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去找他。”冯小强殷勤地为朱叶欣摆好书包,“不过,小事的话也可以找我啦,我是咱们班的班长。” “哦,好的。”朱叶欣平淡地答道。 冯小强恋恋不舍地走开后,我小声疑问道:“叶欣,你也来这里上学了啊……” “嗯呢。” “你是怎么找的学校?不须要出示户口本或家长签字?” “不须要。”她向我眨了眨眼,“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事儿办不成?” “哦,呵呵。”听了她关于钱的见解,我既有点忍俊不禁,又对她刮目相看。 看到我和朱叶欣谈话间没有陌生感,坐在后面的阿雯问道:“你们以前认识?” “是啊,我们是邻居。”朱叶欣说道。 “邻居?高志远,你不是说你和你爸爸住在你们家开的旅馆里么?” “是的啊。”朱叶欣抢着话说,“我们家也在那附近开店呢。”她反应迅速地编着“故事”,就像一切都事先想好了似的。 我也附和着点了点头。阿雯像盯一个小偷一样盯着我,满脸狐疑地沉默了。 一个貌美如仙的女孩天降一般成为我的“邻居”和同桌,我们上课时肩靠在一起,放学后一起回家,甚至回的是同一个家——这对于我来说,是自父母离异以来,最能让我找回生活信心和快乐的一件事了。这一切就如同一场美梦,然而它不是梦,是事实,看起来完美无瑕的事实…… 朱叶欣很快预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并且是全额支付,谢绝了我们的优惠。她没有急着换房间,依然住在我的隔壁02号房间。而且,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再也没有听见那野兽般的怪叫,也就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情。 有一天晚上,由于功课比较多,我在自己的房间里埋头苦写直到接近零点,才终于把作业全部完成。 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我疲惫地站起身,走出房门打算去卫生间。刚走进走廊里,我看见叶欣的房间门半掩着,里面仍然亮着灯——她大概正在里面做功课吧。我突然有一种想进去和她聊聊天的冲动,不过,我刚走到她的门口就停下了,我注意到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是昏黄色的,这说明屋里只开着台灯,叶欣大概已经休息了吧…… “志远,你进来吧。”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叶欣轻柔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呃,好。”我意识到自己站在门口被她发现了,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心里有点犯罪的感觉。 屋里灯光昏暗,唯一的亮来自她书桌上那座小巧精致的台灯。 叶欣没有就寝的意思,仍然穿着白天的衣服,光着脚,正坐在距书桌较近的一半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这么晚了,你还在读书,真是很努力啊。”我轻声说道,无意间有一丝承捧的味道。 她用脚丫瞪着丝绒床褥,往里挪了一下屁股,让出一块位置,示意我在她的床上坐下,一边说:“我没有在看课本,只是闲书而已。” 我不好意思坐在床上,而是在旁边的高凳上坐了下来。我瞅了一眼她手中那本长形的书,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书?形状好奇怪啊。” “嘻嘻,是佛经。”她吐了一下舌头。 “哇,原来你信仰佛教呀……”我接过那本书,翻看了几页,看到里面全是用繁体字竖写的经文。“这个,我还真是看不懂啊。”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只是听说这佛经可以治病,所以就看看。” “治病?你生病了么?” 也许是我的话太不礼貌了,叶欣突然很不高兴,她偏起头,随口说了句:“你才有病呢。” 我很尴尬,连忙向她道歉。 虽然她在向我发脾气,但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突然对她心生一丝怜悯。她尽量舒展着蹙眉,像是在强忍着内心的巨大难过。那时我已经隐约感觉到,她的心中一定隐藏着某些无法言说的苦楚。可是我并没有就这些问题细究下去,更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复杂…… “喂,你在想什么啦?”看到我陷入沉思,叶欣反而有些歉疚起来,她讨好似的笑着,拉了拉我的衣角,“过来坐吧,坐到我旁边。” 这次我照做了,转坐到她的床上。她换成跪坐的姿势,双手扶在我的左肩,贴着我的身子,淡淡地呼吸着,“刚才是我不好,说话有点冲,你不要介意啊……” “没关系,我不介意的……”我的确没有介意她发脾气,但对于第一次面对一个女孩的依偎,我感到局促不安。 “那就好哈。”她终于离开身子,然后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我们聊到了学校,聊到了同学和老师,甚至还聊到了电影和动画…… 高老庄记忆4 情妇 ?我和朱叶欣之间有了越来越多的话题,她活泼开朗,很健谈,但这仅仅是在高老庄旅馆的表现,或者说是和我在一起才有的表现。一到了学校,活泼开朗的朱叶欣就变成了文静寡言的朱叶欣。尤其是对那些向她献媚讨好的男生,她表现得更是冷淡。 有一天,冯小强偷偷摸摸地把我叫到教室外,递给我一张样式精美的信封,悄悄地说:“我给朱叶欣写了一封信,可又不好意思亲手交给她……哥们儿,你和她熟,请帮我转交给她吧。” 我想到了这是他写给叶欣的情书,虽然有一点顾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他。“嗯,好吧……” “多谢啦,哥们儿。”冯小强激动地说,“帮我多说说好话,事成之后,我请你吃雪糕!” 回到教室,叶欣正在看课本。为了不打扰她,我没有立刻把信交给她。 等到快放学的时候,我才把信封拿出来,找机会将它放到叶欣的课本上。她看到信封,眼前一亮地往前探了一下头,然后面带羞涩地转向我:“这是什么呀?” “是冯小强给你的信,他让我转交给你的……”我笑了一下。 朱叶欣立刻沉下了脸色,没有多看一眼,当场就把信撕成了碎片,一边生气地骂了我一句:“你傻啊?” 我替冯小强挨了一句骂,没有得到他的体谅,反而遭到了他的妒恨。他自然没有请我吃雪糕,而是让我吃到了“闭门羹”。冯小强认为我也在暗地里追求朱叶欣,并狡猾地排斥着其他竞争对手,于是他向我撂下了一句狠话:“咱们走着瞧!”从此不再理我。 冯小强对我的误会使我感到郁闷。 虽然我对朱叶欣很有好感,可是我对爱情的理解仍很懵懂,况且我资质平平缺乏勇气,起初那段时间,我觉得能和她这样做朋友已经很满足了,根本没有其他想法。然而误会我在追求她的人却越来越多。 面对流言蜚语,朱叶欣对此若无其事,依然和我保持着密切的交往,这让我很感动,但也让我感受到了一些压力,还有一丝迷惑…… 阿雯依然会和我聊天,但越来越少地要我的作业抄了。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与朱叶欣的友谊在加深,却与其他同学的关系有些疏远了。我想试着平衡一下这种局面。 课间,我上楼梯经过三楼拐角时,阿雯和小雅正站在楼道的窗边看风景。我主动走向前去,和她们打招呼:“嗨,阿雯,小雅。” “好啊,高志远。”阿雯向我挥了挥手。小雅也友好地点了点头。 “对了,阿雯,最近你怎么不抄我的作业了,是不是我的错题又增多了啊?”我开玩笑地说。 “呦,你整天和人家朱大美女泡在一起,我哪好意思打扰啊?” “哎,阿雯,你不会也误会了吧,你可不要听他们的传言呐。我和叶欣只是朋友,我对她没有别的想法……” “像朱叶欣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哪个男生不喜欢?”阿雯单挑着眉毛,看了我一眼,“自从她来到我们班,吸引了多少男生的目光啊,就连一向自以为是的冯小强都频频向她献殷勤……而你占据着‘地理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为什么还不赶快把握机会呢?” “你别说了,阿雯……”看着很多个同学在身旁经过,我有些难为情了,慌忙打断她的话,“我们才十五岁呢。” “你喜欢她,对不对?”阿雯则盯住我的眼睛,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我回避着她的目光,不得不说,她的确猜透了我一半的心思。 “我知道了……”阿雯垂下眼皮,眼神里掠过一丝哀伤,然后说:“你不追她,是因为你对自己不够自信。” 我愣了一下。阿雯果然是我的知己,她几乎看透了我的所有想法。我低下头,表示了默认。 “高志远,”阿雯拍了拍我的肩膀,“既然你喜欢她,那就放手去追吧。以我做为一个女生的观察,朱叶欣对你还是蛮有好感的。” “这个……”我紧张地说道,“我知道叶欣把我当成好朋友,但对于别的关系,她可没有丝毫表现啊……”说完我又望了一眼旁边的小雅,刚才她一直不说话,捂着嘴偷笑。 小雅赞同阿雯的说法,用鼓励的语气对我说:“叶欣是个好女孩儿,她和你无话不谈,我们都看在眼里。如果你追求她,应该是最有希望成功的了!” “唉……”我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和我也不是什么话都说的。我们虽然很谈得来,但聊得多是一些与自己无关的话题,比如文艺啦、新闻啦、偶尔也聊聊学习什么的,她很少和我讲心里话的,甚至从来没有谈起过她的家人……我们认识两周多了,可我对她的了解仍然很少……” 听完我的感慨,阿雯也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个傻孩子啊!” 五森市的初中规定:一周工作日是五天半,周六上午还要上课。 那个周六上午,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给多日来气温走高的春季带来了一丝凉意。与窗外冰雨相衬的,是我此刻的心境。放学铃声就要响了,而朱叶欣的坐位依然是空的——早晨时她被班主任江老师叫出了教室,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上午了,还没有回来。我望向窗外,看到那几棵幼小的樟树在雨中摇曳着,心中掠过一丝忧虑和不安。朱叶欣是不是违反了什么纪律?莫非学校里要查她的户口证明了?为什么她还没有回来? “铃——!”刺耳的放学铃声响了起来,惊醒了我混乱的思绪和心情。我烦躁地站起身,匆匆收拾好书包。 阿雯看出了我的烦忧,轻轻指了指我旁边空荡荡的坐位,而朱叶欣的书包还像早晨时那样完好地放在椅子上。“想她了?”阿雯问。 “哪有……”我强颜笑了一下。 然后,我背起自己的书包,又夸上叶欣的书包,独自走出了教室。 学校门口,五颜六色的伞和雨衣如同彩帆在灰色的天空下拥挤、移动着。雨比刚才更大了,哗啦哗啦地打落在地上和伞上,如同打落在我的心头。我抬头巴望着,在“花花绿绿”的同学中寻找一个身影——很快,我就看见了身穿白衬衫以及浅蓝牛仔裤的朱叶欣。她没有打伞,淋在雨里,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 我急忙追上前去,帮她撑起伞,关切地问:“叶欣,你怎么了?” 她抬头看见是我,就像见到了亲人和靠山一般,眼泪更加汹涌地淌了下来。看到她哭得如此伤心,那一刻,我心如刀割。 伞下,她依偎在我的肩上,哽咽着,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走了很远,直到走到一条比较僻静的街上,她才缓缓开口,悲伤地说:“江老师……他威胁我……” “什么……”我惊讶地张开嘴巴,这时才注意到,朱叶欣的衬衫有些凌乱,不禁忧虑地问道:“他……是不是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了?” “江老师想要我做他的情妇,”朱叶欣忿忿难过地说,“我不同意,他就想撕扯我的衣服,于是我拼命地反抗……” “然后呢……”我心里的愤怒和疼痛一下子被浇热了,如同翻滚的岩浆。 “见我大声叫喊、反抗——由于是在学校里,他不敢对我做什么,于是松开了手,把我独自一人关进了一间空教室,要我好好反思……”说到这里,朱叶欣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直到放学他才打开门,虽然放我出来,却还威胁说,要把我没有户口证明的事情向教育局反映……呜呜呜……” “江老师怎么知道你没有户口证明?” “因为当时我来学校时,就是找他帮的忙。我给他塞了很多钱,他才答应向校长交涉,收下了我这个学生……正因如此,他知道了我是个没有家庭的孩子,无依无靠……” “于是,他也看上了你的美貌,想借机占有你……” “嗯,”她悲伤地低下头,“大概就是这样子……” 雨依然在下,洗刷着这座充满污气的城市。——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老师江树青,那个已婚、有一个五岁孩子的男人,出现在了我此时的脑海里——想到他竟然会对叶欣做出这样下流的要求和无耻的威胁,我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丝作呕的感觉…… 就像阿雯说的那样,朱叶欣的美貌吸引着无数的异性,也包括我。 她很善良,对同学很友好,可一旦遇到对她“另有所图”的男生,就会立刻变得冷淡起来。我隐约地感觉到,她对那些男生们冷淡的背后,除了反感,更多的是一种忧心和畏怯…… 我慢慢发现,她的内心远没有我起初以为的那样开朗和坚强。时光悄然流逝,愈加地,我有了一种想要无限保护她的欲望…… 高老庄记忆5 冲动 ?三 后来一段时间,江老师没有再找叶欣的麻烦,但他将全班同学的坐位重新调整了一下——在其他同学看来,这只是一次正常的例行调位,而在我的眼中,江的行为是别有用心的。 朱叶欣自然得到了老师的“照顾”,被安排在一个比较优越的位置——第一排的中间。她的同桌换成了女生。而我的坐位离她很远——我并不算高个子,却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很明显,江老师是有意支开我和叶欣。 刚刚调开位的那段时间里,我和叶欣都很不适应。突然的分开使我们心里产生很大的落差感,而这种落差感却也在短暂的时间里让我们的心更近了——也许是为了弥补在学校里分开的痛苦,回到家里,我们坐在一起的时间愈加长了,交谈的内容也逐渐倾向内心。 对于我和叶欣的友情,班里很多同学都觉察到有些“过于亲密”,而我老爸却对此视而不见,一点都不管不问。说其原因,这除了老爸对我的管教比较宽松之外,还因为他最近实在是很忙——他正天天忙着和隔壁川菜馆的老板娘腻在一起,没有精力顾及我,就连晚饭也不按时做了。我不得不和房客们一样,去门口的小吃街自行解决。当然,叶欣和我一起。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是4月5号,距朱叶欣来我们旅馆恰好一个月。那天傍晚放学后,她又向我们店续交了住费,而且一下子就续交到年底,足有5万多块钱。 我讶异于一个小女孩竟有这么多钱,并且告诉她,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我可以让爸爸少收她一些钱的。然而她笑着拒绝了,还说:“没关系,应该付多少就多少,我的钱多着呢。对了,今晚我请你去吃大餐吧。” “啊不不,”我感到很不好意思,连忙说:“还是我请你吧,我爸爸刚给了我这个月的零花钱,我请你!”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爽快地答应了。 按照叶欣的提议,我们从高老庄旅馆步行出发,边谈话边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来到音乐广场。广场旁边有一家酒吧餐厅,就在那儿,开始了我们奢侈的美食体验…… 餐厅的环境很优雅,仿古的昏黄灯光点缀在主餐厅的各个角落。我们所坐的位置靠近一扇窗户和一株盆树。 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起了她携带的那么多钱的来源。 她笑了笑,第一次和我谈起了她的家庭。“我爸爸拥有三个私家公司,也就是传说中的大富翁,有很多钱的。我作为他的女儿,当然也有钱喽。” “原来你爸爸是富商啊。”虽然我表现得很吃惊,但她的答案也并未出乎我的意料。“不过……” 看见我欲言又止,叶欣一语道破地说:“你还是想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吧?” “嗯,”我微微颔首,“你放下千金小姐不做,却一个人跑到外面生活,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嘿嘿。”她不太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后问:“你听说过天竺么?” “天竺?玄奘取经的地方?”我心想,她是不是又要转变话题了。 “嗯,天竺是古代的说法,现在大约是指印度一带。”她垂下眼皮,语速迟缓,“我离家出走,是打算去印度来着……” “去印度?”我想起了她喜欢读佛经,于是玩笑地问:“你不会也要去印度取经吧?” “不全是。”她神情严肃。“我想去印度寻找一位传说中的高僧,听说那位高僧是一位不世出的神医,可以治疗怪病……” “治疗怪病?” “啊,”说道这里,她有些慌乱,回避着我的眼光,“是我在家乡的男朋友得了怪病,所以……” “哦……”我的心里隐隐作痛,“原来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呃,现在已经没有了。” “嗯?” “他已经提出了分手,不要我了……”朱叶欣难过地低下头。 “什么,”我感到愤愤不平,“你出来帮他寻医,他却抛弃你,真是个坏家伙!” “也许他是为我好吧。”她凄然地笑了一下,“但我的伤痛无法被填补,所以还是决定远离我的家乡,远离那个伤心之地……” 听着她的谈话,我心情复杂,逐口喝下了一大杯白酒。 也许是我醉了,也许是我太冲动了,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勇气,我一下子握住她平放在餐桌上的左手。她受到了惊吓,迅速地后缩。我没有放松,反而更有力地握紧着她细腻柔软的手——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一定像个莽撞的怪物,样子很难看。但我那时确实慌了,不知所措,由于激动而语塞了良久,才口吃地说:“叶欣……做、做我女朋友吧!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然后,我看见她的表情由惊愕转为惶恐,最后变成愤怒。“高志远,想不到,你怎么也这样?”说着,她使劲挣脱开我的手,怒气冲冲地站起身,“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不会随便对我动手动脚……没想到你也……哼!” 我一时蒙了,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看着她伤心、愤恨地离席,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她走出门外,我才从慌神中反应过来,快步向前追去。 夜幕下的五森市,人来车往,繁华喧嚣。 当我冲到餐厅楼下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叶欣径自坐进一辆出租车,车子发动。我没有多想,即刻也拦了一辆车,请司机师傅跟上前面的车子。 叶欣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乘车直接回到了“高老庄”。 当时我爸爸刚与老板娘约会回来,心情很好,正坐在一楼接待厅,一边看电视一边唱着大鼓。看到朱叶欣闷声走进门、上了楼梯后,我也后脚跟了进来,他用轻快的语调责备我:“你们刚才去哪了,丢下店没人照顾。” 我没有心情解释,径直向二楼走去。身后传来爸爸继续唱大鼓的声音。 到了楼上,朱叶欣进屋后,“砰”地关死了房门。我犹豫了一下,走到她的门口,内疚地向她道歉:“叶欣,对不起啊……是我不好,我刚才喝多了……” 屋里没有回应。 “叶欣,我们还是好朋友吧……?” “嗯,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她应该就站在门后面。 “嗯,永远是好朋友……”我轻抚在门上,欣慰而又不无失落地重复道。 “志远,我今天太累了,想早点休息了。”叶欣在里面说。 “好,那我不打扰了,晚安。” “晚安。”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一下钟表,还不到九点。没有心思看书,我无所事事地仰躺在床上,脑海里思绪万千。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隔壁椅子挪动的声音,心想到,叶欣一定还在屋里学习,真是个勤奋的女孩儿啊。 “哼呜呜呜——”就在这时,怪异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呐,这是一个月前,朱叶欣初来这里时,房间曾传出的那种声音! “哼呜呜嗷嗷,哼嗷嗷嗷嗷……”那声音逐渐响亮,持续不停,像某种机械的运作声,又像奇怪的野兽的嚎叫声。我浑身发冷,慌忙地下了床,走到门外。 走廊里空空的,很多房客还没有回来。我独自站在灯影里,慢慢地贴近02号房间的门——第二次听到这种异样的声音了,清晰无比,错不了,它的确是从朱叶欣的房间里发出的! 因为有了上一次经验,我推想叶欣应该不会面临什么危险,但她究竟在房间里做什么呢?几次我想敲门进去看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种念头——她曾要求住到靠边缘的房间,大概就是不想让别人听到这种声音。虽然我感到疑窦丛生,甚至忐忑不安,然而无论她做什么,我都愿意尊重和保护她的隐私…… 那怪声持续了近二十分钟,才慢慢停息。徘徊地这些分秒里,我一直站在门外,对那种声音的疑虑和恐惧渐渐地转为对它的守护——我担心爸爸或其他房客会在这时走上楼来,会听到这种声音,会对里面的叶欣产生不好的猜测…… 幸好,一切都没有发生。 高老庄记忆6 生理课 ?早上我起床刚打开房门,看到叶欣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楼梯口,背着书包准备下楼了。她听见了我的声音,略显慌张地回头张望。她的面色有一丝憔悴。 “这么早?”我惊讶道,一边准备回屋收拾书包,“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哎,你不用急。”她站在原地,叫住我,“我想了一下,咱们每天都一起去上学,确实很容易被同学误会,所以……” 我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内心突然很失落,但也表示理解,“我知道了,你先走吧……” 她简单地“嗯”了一声,转身走下楼去。 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我的视线渐渐地被泪水模糊了。 也许是我莽撞的表白伤害了她,也许是我无意间知道了她太多的秘密——虽然我和朱叶欣还是朋友,可是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很长一段时间,她刻意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们的关系在无形中疏远了…… 在高老庄旅馆,她的私人空间由02号房搬到了最边缘的16号房。她经常紧闭房门,不再像以前那样长时间地与我聊天。 在学校里,她却变得外向了许多,常常和很多男生侃天侃地,开心地打成一片。而那个曾威胁过她的江老师,虽然平日在班级里表现得师表堂堂,对待叶欣与其他同学没有什么明显分别,可是在背地里,我见过好几次他开车送叶欣回“高老庄”,而叶欣也不再拒绝。虽然仅限于此,但我的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有时候我觉得,叶欣是想故意这样表现给我看,以让我彻底打消对她异性方面的爱意,而保持单纯的友谊。也有时候我会觉得,她一定有她难言的苦衷…… 和其他中学一样,我们学校组织了一次“青春期性教育课”。整个年级的男生们被集中在一间大的阶梯教室里,由教生物的江老师给我们讲课——生物江老师就是我们的班主任江树青。 听讲课的学生们很多都已通过其他渠道或多或少地了解了一些该类知识,可一旦听到比较“直白”的地方,还是会不好意思,有的装傻充愣,有的窃窃私语,还有的大声起哄。这时,江树青就会用力拍拍讲桌,一脸郑重地喊道:“大家安静,安静,这是科学!” 江老师讲完了男性的生理科学,又开始讲起了女性。他的眼睛因兴奋而稍许弯了起来,闪烁着炯炯的目光。“虽然各位在座的同学都是男生,不过,为了对人类的繁衍生息有一个较全面的了解,大家也应该适当地知道一点女性方面的生理知识。下面,我就给大家讲解一下女性的生理情况……” 讲台下又发出了一阵阵嘘声和笑声。 听着讲台上讲起了女性的身体,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朱叶欣的甜美莞尔以及她那曼妙的身材,心中潮水澎湃起来。虽然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思想下流龌龊,对自己充满鄙夷,却无法停止自己的“想入非非”。 正想着朱叶欣,想着她的“方方面面”时,我听见江树青说:“规律的、大约每月一次的子宫出血被称为月经……” 原来女人每月会有这种现象,我的思绪飞速旋转起来,想到叶欣的身体每月也会出现这种现象,不禁满脸发烫。但很快我冷静下来,因为我又想起了她的房间里两次传出的怪声,两次怪声的发生时间相隔正好是一个月,那么,她当时是不是正在“月经”呢?我竖耳聆听着讲台上的讲解,直到听到所有内容都被讲完,也没有听出月经会和叫声有关。心里又不免泛起了疑惑。 末了,江树青意犹未尽地说:“我要讲的内容基本都讲完了,各位同学有什么疑问,请举手。” 讲台下鸦雀无声,没有一个同学举手。 不知江老师是故意想知道些什么还是无意间看到了我纠结的神情,问道:“高志远,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明白?” 周围一阵哄笑。我有点蒙,犹豫地站起身,小声问道:“女生来月经时……会不会发出哼嗷嗷的怪叫声呢?” “哈哈哈哈哈……”教室里所有同学都大声笑了起来。我意识到自己提出的问题有些荒诞了,也感到很尴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江树青抚了抚眼镜框,严肃地说:“一般情况下,不会的。” 下课的时候,我刚走出教室,江树青就在门口叫住了我:“高志远,你来我的办公室一下。” 于是我跟走在他的身后。他并没有进办公室,而是把我领到了走廊一侧的僻静角落里。他转过身子面向我,先是摘下眼镜,掏出一块手帕,把镜片仔细擦拭了一番,然后又戴回到鼻梁上。我看着他的眼睛由大变小,再变大,最后直勾勾地盯着我。他说:“刚才你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你听到过怪声?” “呃……” “咳,我就直说吧,我知道朱叶欣住在你们家的旅馆里。你刚才问那个问题,是不是因为你听到过她的房间里有那种声音?” “这个……”我想到他一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于是说:“没有。” “高志远同学,请你说实话,你听到了什么声音?” “我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坚定地说。 “好吧,你不说我也知道,她一定是在屋子里‘服侍客人’呢。”江树青双手抱胸,一脸凝重,“我还想呢,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靠什么收入,竟然真的是靠那种工作来养活自己。” 我气得浑身发抖。 江树青仍旧一副正经模样,对我说:“高志远,你好好劝劝她,缺钱的话可以来找老师,不要做那种出卖身体和灵魂的事儿!” “她才不是那种人呢!我们家旅馆也不是那种旅馆!江老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江树青愣了一下,然后做出苦笑的表情,“我是真心想关怀一下同学,你干嘛对我发这么大脾气?” 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的是班主任,虽然暗自知道他对叶欣不怀好意,但不能表现出来,于是牵强地认错道:“对不起,老师……她真的不是那种人,我了解她。” “好,好。”江树青往后退了两步,笑容被阴影覆盖,“你先回去吧。” “嗯……”我克制着心中的不平,转身走开了。那刻我还没有意识到,这次小小的问话将会带来多么严重的不幸…… 就在当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与高老庄旅馆相隔不到两个路口的地方,有一座老旧的红砖砌成的大院——那是一个快要被废弃的停车场。当我路过那里时,那里只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很是眼熟,仔细一看,正是最近江树青接送叶欣开的私家车。这么说来,叶欣应该已经到家了吧。 于是我加快脚步,回到了高老庄旅馆。 一楼外厅里,爸爸正在和川菜馆的老板娘暧昧地聊着天。看到我放学回来,老板娘亲昵地喊我“志远回来了啊。咦,你的美女同学没和你一起?” “她好像早回来了吧,箫阿姨。”我不太自然地挠了挠头。 “她回来了?没有吧……”箫阿姨看了看我爸爸。爸爸又看了看我,说:“我没怎么注意。” “咦?”我跑上二楼,放下书包后,走到16号房间门前,敲了几下门,“叶欣,你在屋里么?叶欣?” 无人回答。 已经这个时间了,她怎么还没有回来?今天她没有坐江树青的车?或者……难道……?!不想的预感笼罩我的心头。我连忙向楼下冲去,穿过大街,跑向刚才的停车场…… 高老庄记忆7 强暴、美好时光 ?那辆黑色丰田仍然停在原地。我略松了一口气,向前走去,随之心里的紧张又涨了起来。走近时,我隐约听见车里传来喊叫声,于是加快了几步,走到车子跟前,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汽车后座上,江树青像一只四肢伸展的野狗重重地压在叶欣的身体上,他正用左手捂紧叶欣的嘴巴,右手撕扯她的衣服。叶欣拼命地反抗着,满脸都是泪水。 我顿时火上心头,全身因愤怒而痉挛。我举拳用力捶打车窗,刚锤了一下,警觉的江树青迅速地回过头来,看到我后,不知所措地愣住了。朱叶欣利用这个时间摆脱了他的束缚,推开车门,跑了出来,没有看我一眼,径自跑开了。我注意到她的上衣扣子已几乎全被扯落,她只得用右手抓紧衣服裂开的位置。 “叶欣!”我喊着,追跑上去。 在马路边,我追上并抓住了她的左手。 “叶欣,是我不好,我来晚……” “啪!”她转过身,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 “叶欣……” “你和江树青说了什么?”她满眼泪光,悲愤交加,“他竟然把我当成了妓女,还说既然可以与其他客人做,为什么不能和他做!呜哼哼……” 我想起今天在学校里时的事情,一时有口难辩。又看着叶欣头发散乱,脸上的淡妆被泪水洗花,脱落口子的衬衫在傍晚的细风中敞开着,袒露着白色乳罩,裤子上的腰带也有些松垮,一副狼狈模样,我的心中难过至极,真想回去把江树青狠揍一顿。但这时,江的汽车已从停车场慌忙发动,逃路一样开走了。 “叶欣……”我握紧她的一只发抖的手,认真地说,“你是个好女孩,我从未怀疑过这一点,我……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自责、愧疚、伤痛等等各种情绪混杂在我的心里,使我无法自已。 叶欣心软下来,向我走近了两步,轻抚着我的脸,语气温和地说:“志远,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不想连累你……” “叶欣,”我对她说,“我知道,也许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但如果你有什么须要,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嗯,谢谢你。”她舒展开眉头,感激地点了点头。 四 叶欣不愿再回学校上学了,连续好几天,她都待在高老庄旅馆,读读佛经,上上网,还会帮忙打理一些店里的事情。我爸爸决定按时给她发一些工资,她也欣然接受了。 她又像以前那样和我聊天了,我们常常一聊就是整整一晚,以至于我白天要去抄写阿雯的作业。 劳动节放假那几天,我问她一块去旅游吧。她惊讶地说:“这几天旅客正多,干嘛非得这几天出去?” “阿雯告诉过我,市郊区有一片未开发的小森林,那里几乎没有人的,远离闹市的喧嚣,是个随时都可以去散心的好地方呢。”我说。 “哦……”叶欣若有所思地说,“今天是5月4号,明天5号,后天6号……咱们后天再去吧?” “嗯?好的,也行。”我应道。 4日,5日,两天,她依然整天待在高老庄旅馆,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可是,她为什么非要等到6日才能出去呢? 直到5日晚上的时候,我才似乎猜到了一丝原因。那一晚我们没有像往常那样聊到很晚,不到八点,她说第二天就要一起去森里了,所以应该早睡早起——听起来这是个很恰当的理由。但当她把我送出她的房间,关上房门的一刹那,我的心突然颤了一下,想到她上学时都不曾早睡,为何今天要这么早就准备就寝呢?我突然想起今天是5月5号,进而想到了3月5号、4月5号夜晚时的事情——那房间里怪异的声音。今天又是5号,那声音会不会再次出现? 回到自己的卧室,我坐在书桌前,不断地胡思乱想着,又像在静静等待着什么。忽然我意识到,朱叶欣的房间已经挪到16号房,与我隔得很远,如果她的房间再有声音出现,我很有可能就听不到了。看了看表,九点整,会不会那种怪声又响起来了?我抑制不住心中好奇,起身走出房门,穿过走廊,悄声来到16号房门前…… “咔嚓。”我听到的是屋门从里面开锁的声音。紧接着,16号门打开了,我和叶欣迎面相对,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干什么?”叶欣诧异地问。 “我……我正想过来问你一下,咱们明天几点出发?”我尽量让自己保持自然。 “这个啊……八点,好么?” “好的。”我傻笑道,然后原路折回。看到叶欣跟在我旁边,也和我朝同一个方向走着。 “我是去厕所。”她看了我一眼,尴尬地解释道。 “明白,嘿嘿。” 然后她拐进卫生间,我拐进01号房。 深夜来临后,我仍然忍不住多次走到走廊,细听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但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看来那声音并不是如我推想的那般,每月按时出现。它还会出现么? 5月6日一大早,我起床洗刷完毕后,看到叶欣的房间还没有开门。不得不走过去,隔门轻问:“叶欣,你起床了没有?快八点了哈。”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叶欣穿着睡衣懒洋洋地站在门内,揉着睡眼说:“好吧,你等我一会儿。”说罢她又关上了门。 当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条纹t恤,牛仔短裙,毛线长筒袜,运动鞋。今天她没有梳辫子,只戴了一个发夹,长发披肩。 “第一次见你这身打扮,好漂亮啊。”我赞美地说。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用手轻轻拢了一下发梢,为难地说:“去那个小森林……我们一定要今天去么?” “怎么,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的么?”我有些生气了。 “嗯,那好吧。我们早去早回。”她面露歉意,没再多说什么,表示同意了。 按照问好的路线,换乘了两路公交,下车后又步行穿过了一个小村落。当我和叶欣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我们远远就看到了那小山下茂密的森林,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心中充满喜悦,一起欢呼着向那片绿蓝相映的美丽色彩奔跑过去,钻入大自然的庇护里。 高高的树林遮挡着刺眼的阳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野花,长着奇形怪状的蘑菇。我和叶欣穿行在此,听着布谷鸟的鸣唱,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我们走着走着,走到了森林的南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在这里流淌,河边的芦苇上栖息着几只蜻蜓。我悄悄地走过去,伸手捏住了一只蓝色蜻蜓的翅膀,拿起给叶欣看。 “多么漂亮的生物啊!”叶欣陶醉地看着它,由衷地赞叹。少顷,她又说:“快把它放归自然吧,你可不要在这里杀生呀。” “当然……”我松开两个手指,让蓝色的小精灵重新飞回大自然的怀抱,一边说,“我刚才把它邀请来,是为了让它和你比比谁更美啊。” “哈哈,你真讨厌。”她红着脸笑了起来,轻轻捶打我的胳膊。 我们在森林的河边,高兴地嬉闹、奔跑,直到累了,就一起仰躺在芦苇间,欣赏被大树遮挡着一半的白云和蓝天。看着金灿灿的阳光滤过叶子的缝隙,滚落在河边,落在草叶上,落在叶欣的发梢上,落在她纯净的微笑上,落在我的心窝里…… 时间,请你再走慢一些,这样的时光多么美好。 忽然,叶欣从草地上坐起,面色煞白,两眼圆瞪,嘴唇微微抽搐。我从未见过她这般惊慌的模样。 “叶欣,你怎么了……”我也跟着坐了起来,担心地问。 叶欣捂着胸口的位置,喘着粗气,艰难地站起身,向着森林深处跑去。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连忙站了起来,紧追过去。 “不要跟着我,不要跟着我!”叶欣一边跑一边惶恐地喊着。 我没有停下脚步,眼看就要追上她了。她突然停下,转过身,满脸愤恨地冲我大声咆哮:“你不要过来——!” 看着她狰狞到扭曲的表情,听着那痛苦凄厉的喊声,我一阵发蒙,呆呆地停下脚步,伫立在原地。她防御似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才转回身,向远处跑开。 高老庄记忆8 发作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远,随着跑远,她的背渐渐地弓了下去,那姿态越来越像是某种动物。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层层的树木间,我才重又挪动脚步,向着她离开的方向。森林如此幽深,寻觅于其中,有行将迷惑之感。 我越走越深,感觉森林里越来越静。渐渐地,在密林深处,有一种声音越来越响——“哼嗷嗷,哼嗷嗷嗷……”又是那种怪声!昨晚在“高老庄”没有出现,而今天它在这里响起来了! 沿着声音的方向,穿过错落而生的乔木,我走到一座小山的脚下,那里杂草丛生,草丛间兀立着一块平坦的岩石,岩石上散乱地放着几件衣服,走近一看,竟然是是朱叶欣今天穿的那身衣服!我无比惊异,抬头四望,而那声音就在耳边,清晰无比。终于,在草木最茂盛的地方,我发现了一处小山洞,阳光止步在洞口,洞里一片漆黑。但我可以确信,那声音就躲在洞里。“哼嗷嗷,哼嗷嗷嗷……” “叶欣,你在里面么?”我轻声问道,一边向洞口走去。 “哼嗷嗷!哼嗷嗷!哼嗷嗷……”像是在阻止我走近,那声音叫得更强烈了,近乎歇斯底里。 “叶欣……”我停下脚步,虽然内心十分渴望知道真相,可又觉得这是叶欣的隐私,如果她不想说,我不能冒然打探。 我吐了一口气,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走回那块岩石边,将叶欣的衣服叠放整齐,放回到岩石上,我又一想,担心会有什么动物把衣服叼走,于是又把他们藏在岩石下的草丛里。 “叶欣,我把你的衣服放在草丛里了。”我朝洞里说道,“我去小河那边等你,你一会儿出来后,别忘了过去找我。”说罢,我转身离开了。身后的洞里依然在“哼嗷嗷”地叫着,但声音舒缓了许多。 我独自坐回小河边,看着芦苇在河的两岸轻轻摇曳,河面上几朵云的的倒影与鱼儿一起慢慢游过——起初我的大脑里联想纷纷,如一片迷雾,后来雾气渐渐散去,只剩下了眼中美丽的风景。 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夕阳西下,余晖染红天空,等到风逐渐凉了起来,等到鸟儿们陆续回归巢穴,等到我以为她不会再来了,然后,她来了…… 身后传来她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走到我的身边,拨开芦苇,与我并肩坐下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然后仰头,同我一起欣赏落日的天空。 我也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去看她——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能感觉到,感觉到那种无法取代的温暖与平静又回来了。足矣,我微笑着。 良久,一阵清爽的风轻拂过我们的脸颊。她扭头看向我,小声问道:“你不想知道些什么么?” 我也看着她,看着她的脸庞在傍晚的柔光里更加娇美。我没有说什么。 “谢谢你,志远……”叶欣看向河对岸的草地和天空,“有些话,我从未对人说起过……那天我们在音乐广场附近吃晚饭时,我只把我的故事讲了一半,今天我想把另一半也告诉你……” 我依然在看着她,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表情是否与心情一样平和,但我记得叶欣是平静和安然的。 她回忆道:“去年一月份的时候,爸爸的公司来了一个男秘书,他很年轻,长得稍微有点胖,但气质很好,沉稳大方,头脑机敏。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爸爸的办公室里,当时他看我的眼神至今我还记得——那样的温情迷人,让我感到有些心慌意乱,只是那一刻我还不知道这就是爱情的感觉。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几天后,在放学路上我再次看见了他,他抱着一个新买的大号布熊玩具,款款向我走来……就这样连续好多天,他都会在我放学时等我,每次都拿着不同的礼物——当然我并不是多么在意什么礼物,但他精心设计的行动的确打动了正满怀浪漫幻想的我…… “朦胧的情窦一旦初开,就像烈火一样难以控制,慢慢地,背着父母,我开始了与那个比我大七岁的男人的交往。我们的关系发展很快,牵手,拥抱,接吻……然后他向我提出了做爱,起初我拒绝了他这一要求——甚至之前我从未想过他竟然向我提出做爱,对此我感到恐惧和羞愤。于是他向我道了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提及那种事。但后来想想,虽然没有明确提及那种事,其实他一直在悄悄地向我输送某种观念,什么要开放不要保守,什么张扬青春,追求自然等等诸如此类的话,甚至还带我看过那种电影视频。时间过去几个月,转眼到了年底,他又接连几次向我提出那个要求,不,几乎是乞求,虽然我还是不太情愿,但我是在太喜欢他了,最终还是妥协了——我答应他只能看和抚摸,不准做别的。 “那天是12月13号……” 说道这里,朱叶欣的眼睛闪过复杂的痛楚:“我的噩梦就这样开始了……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下午下着大雪。在他的租房里,我第一次把身体展现给了除父母之外的其他人——一丝不挂的平躺在那个男人的床上。他先是凝视,然后是抚摸——不得不说,他的动作很温柔,以至于我渐渐地感到舒服,甚至有些迷糊了,直到我隐约感到痛感时,才发现他竟然已不知何时脱掉裤子,将那个部位对准了我的身体。我求他别这样,但他只是说让我放松,然后……然后的局面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我感到身体无比剧烈的疼痛,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但渐渐地,我有些享受这种疼痛了,最后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跌入一片迷雾里。 “当我清醒过来时,看到他的脸……不,是他的全身,变成了可怕的样子——他的怪病爆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得了一种奇怪的性病,每次射精时,甚至做其他过于使神经受到刺激的事情时,就会发病。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是可以通过男女身体交合而传染的……他已经把那种怪病传染给了我!紧接着我看到,我的身体也变了模样,想大喊,却只能发出“哼嗷嗷”的叫声。直到十几分钟后,我的身体才恢复原样。他告诉了我实情。我哭喊着咒骂他,而他看起来却有些无动于衷,只是说“对不起”。我又问他怎样才能治好病,可他居然说他也没有办法,还告诉我,以后我每月月经初来时,可能会有十至三十分钟的发病时间,所以在那段时间要回避他人。我悔恨欲绝,伤心悲痛地大哭起来。 “直到最后我才清醒——他骗取了我的感情,并传染给我那种病,分担他的痛苦……没有等到元旦,他就离开了爸爸的公司,从此失踪了。临走前,他偷偷留给我一封信,信里除了再一次厚着脸皮表达歉意外,也告诉了我唯一可能解除怪病的方法——寻找传说中的天竺高僧。可是高僧究竟在哪儿,他也不知道,他也一直在找寻。 “就这样,我在家里偷偷流泪,独忍悲痛,想向父母哭诉却又怕被他们知道,再后来的两个月里,两次月经来潮时,我果然又发了两次病,两次都侥幸没有被别人发现。但我知道,若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于是我决定离家出走。 “本来是想去印度寻找高僧,可是出来后,跌跌撞撞,几经挫折,越来越发现,去那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国度,寻找一个不一定存在的人,实在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所以我暂时停留在了五森市……后来的事情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来到了你们高老庄旅馆……” 听叶欣讲着她的故事,我几度感到惊异、疼痛甚至窒息。仿佛自己也同样经历着那种折磨和迷失…… 远处的天空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整个世界都跟着暗了下来。 “你是不是害怕了?”叶欣像一个刚刚给孩子讲完鬼故事的母亲,看着我的眼睛问。 “害怕……?”我从沉思中走出来,“我不怕,可我担心你……” “难道你不怕我会把那种病传染给你?”她说出口后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又补充道,“当然,那种病也不是轻易就会被传染的。” 天空和水面的微光映照着朱叶欣的容颜,实在很难想象,一个这样美如天使的女孩,会有一段那么诡诞、复杂和痛苦的经历,更难想象,她所说的那种怪病究竟可怕到什么程度,难道会让天使变成魔鬼? 而对于怪病发病时的状态她不愿再说什么,只是说“非常可怕”,并说“不要再多问”。 “如今我像鬼一样活在世上,已经失去了爱的资格,也失去了人的尊严……”她自卑地低下头。 我扶着她的肩膀,认真地说:“叶欣,不管发生什么,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哈。”叶欣偏过头,悄悄抹了一下眼角,“好吧,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是认真的,叶欣。” 她站起身,对着满天的繁星,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指着天空说:“你看,星星都出来了,我们该回家了!” 我仰望夜空,看到的,是十五岁那年的月光…… 高老庄记忆9 生日 ?5月20日的前一天,傍晚,我兴高采烈地走进叶欣的房间,当时她正坐在桌前玩电脑。我像宣布一个重大秘密一样对她说:“明天中午,咱们俩,还有我爸,一起去箫阿姨的川菜馆吃饭吧,老板娘亲自下厨哦!” “哦,好呀。”叶欣开心地笑道,“这么隆重,明天是什么日子啊?” “嘿嘿,明天,我就真正十五周岁了呢!” “哈,原来你也是5月20日过生日啊……”她喜出望外地说。 “是啊……咦,听你这么说,好像还有谁明天也过生日呢。” “嗯,”叶欣侧过头,眼盯着自己放在鼠标上的右手,犹豫地说道,“我忘了告诉你,明天也是我的生日……” “明天你也过生日啊!”我感到十分惊喜,高兴地跳起来,“哎,你怎么不早说——原来咱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啊!明天咱们可以一起过生日喽!” “嗯,是啊……”叶欣露出欣慰的笑容。 后来我想,就像我们的生日一样,我与朱叶欣的缘分和命运,也许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吧…… 我和叶欣生日那天中午,我们俩和爸爸坐在了箫记川菜馆的上等包间里。当箫阿姨亲自端上最后一道美味——葱爆大虾后,也和我们坐在了一起。她和我爸爸一起举杯,共祝我和叶欣生日快乐。我们表达谢意,然后也向两位长辈敬酒。就像那天晴朗的天气一样,我们的心情充满阳光,十分地高兴。现在回忆起那场午宴进行时的种种细节,我依然感到无比的开心幸福。 午宴接近尾声时,我们旅馆刚雇佣的伙计小张敲门走进包间,对我爸爸说:“高老板,咱们店里刚来了一位客人,正在接待厅里等着您呢。” “客人?”已然喝醉的爸爸顿了一会儿,说:“快给他安排住房啊,这还、还有必要向我请示么?” “那位客人不住店的,”小张说,“她说她是您的老朋友,是来找您和志远弟弟的。” “找我?”我感到疑惑,爸爸的老朋友来找我干什么? “不见。”爸爸摆了摆手,醉醺醺地说,“今天任何、任何其他人我都不见……因、因为我要给我的儿子和、和我未来的儿媳过生日!” 爸爸语出惊人,吓了我一跳,我连忙制止道:“爸爸,你瞎说什么呢……”然后不安地看向叶欣:“对不起啊,我爸喝醉了……” “没关系……”叶欣红着脸,低头笑了一下。 “啊哈哈哈哈。”箫阿姨发出爽快的笑声,打量着我和叶欣,说道:“我看也不是不可能,你们俩越来越般配啦!” 站在门口的小张看到我们轻易转换了话题,有点着急了:“高老板,志远弟弟,你们还是有个人回店里看看吧——那个女顾客看起来真的和你们很熟,她已经等了好长时间了。” “呦,那个老朋友还是个女的啊。”箫阿姨啧啧地叹着,对我爸说,“高勇大老板,你还是快回去看看吧,别惹人家生气了。” 叶欣小声对我说:“咱们都吃的差不多了,也该结束了,要不,我们一起搀扶着你爸爸,现在回去吧?” “也好……”我点头说。然后我和叶欣准备扶起醉倒在椅子上的爸爸。 “我没有醉,”爸爸推开我的手,摇晃着站起身,“我自己能走。” “还是我来吧。”箫阿姨接过手,双手架住爸爸的左臂。爸爸这次没有拒绝,欣然向门口迈动了步子。 我和叶欣走在前面,先于爸爸和箫阿姨一步回到了旅馆。 一进门,我看到一个中年女人正端坐在柜台旁边的椅子上,烫着卷发,身穿棕色外套,身旁立放着一个手提袋。她转头看向我,我愣了一下,然后兴奋地喊起来:“妈妈!” “志远……”妈妈从椅子上站起身,眼角闪着光,她的微笑让我温暖。 “妈妈……”我跑上前去,与母亲拥抱在一起。瞬间,笑眼里涌出泪花。 “志远,你又长高了。”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 “妈妈,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我也想你,好儿子……” 这时,爸爸被箫阿姨搀扶着也走进了门。“叔叔,您回来了。”叶欣轻声喊道。 我离开妈妈的怀抱,回头看去。妈妈也看向爸爸,顺便也看了一眼他身旁衣着艳丽的饭馆老板娘。“我来看看儿子。”妈妈平淡地对爸爸说道。 爸爸看到妈妈,酒立刻醒了大半,语气也变得像妈妈那样十分平淡:“你要来,也不事先打声招呼。” “哦,原来是你的老婆……”箫阿姨松开抓在爸爸胳膊上的手,面无表情地说。 “唉,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爸爸连忙解释。 “是的,我们早就离婚了。”妈妈平静地看向老板娘,“看到还有像你这么贤惠的女人来照顾高勇,我也为他高兴。” “哼。”箫阿姨双手抱胸,一脸不屑地偏起头。“你们聊吧,我店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哎,箫箫。”高勇叫着她。她没有理他,径自走出了门。 “呵呵,看来我打扰你的好事了。”妈妈冷冷地看了爸爸一眼,然后说,“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给志远过生日。”她拎起椅子上的手提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说:“志远,你一直想要一架单反相机,以前咱家没钱,没有给你买,现在我终于买给你了,希望你能喜欢……” “谢谢妈妈,我很喜欢……”我接过相机,心里既高兴,又有一些复杂。 “志远,这大概是你成年以前我给你过得最后一个生日了,”妈妈语气缓慢下来,“我已经拿到了签证,下个月就要去美国了。” “妈妈,你要去美国干什么。”我不解地问。 “哼哼,”爸爸冷笑着走过来,对妈妈说:“最终你的王科长还是为了你而和他的老婆离婚了。看来,他现在已经顺利被公司安排到美国了吧?” 妈妈没有回答爸爸。 “妈妈,你要去美国,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难过地说。 “傻孩子,哪有那么严重。”妈妈微笑着说,“只是这两年暂时无法相见,等我在美国那边的生活稳定了,会把你接过去的。” “哈哈。”爸爸又笑了两声,“说得好听,要接现在怎么不接?你就会做‘口头秀’。” “你说我做‘口头秀’?”妈妈生气地对着爸爸,“我要是有能力,早就接志远回去了,才不让他跟着你受罪!” “什么?你竟敢说儿子跟着我是受罪?我辛辛苦苦开旅馆挣钱,还不是为了养儿子?我容易么我?” “爸,妈,你们别吵了……”看着他们一见面就陷入争吵,我感到伤感而无奈。 他们仍然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言地吵了起来。 “叔叔,阿姨,你们一家人难得团聚一次,请不要再为不开心的事吵架了……”站在一旁的叶欣开口了。 听到叶欣的声音,爸妈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吵。妈妈这才注意到在一旁静立了许久的朱叶欣,轻声问:“这个可爱的女孩子是谁?” 我正想开口介绍,叶欣先主动说话了:“阿姨,我叫朱叶欣,是旅馆的房客,也是高志远的好朋友。” “哦,好孩子……”妈妈打量着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妈妈在高老庄没有逗留很久。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在我的陪同下走到火车站,然后乘火车离开了五森——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城市。 我目送着妈妈乘坐的火车开动,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漫长的轨道上。随之,我心中的激动和伤感也渐渐平息下来,只是,伫立在人群渐渐散去的站台上,我依然长久地沉默着。 “还在难过么?”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叶欣……”我回过头,一看见她,心中的喜悦便如香水一样扩散开来,“叶欣,你怎么来了?” “哈,与妈妈告别,的确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情啊……”叶欣望向铁轨延伸的远方,说道。 “其实,我现在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 “哦?” “我小时候,爸妈天天都忙着工作,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很孤独,却也渐渐地习惯了这种被忽视、不和父母在一起的感觉。” “这样啊……”叶欣说,“我想大人们也有很多的无奈和苦衷吧,我们应该理解他们……不过,你已经很幸福了,毕竟还能和父母在一起度过生日……” 我忽然想起叶欣已经离家出走很长时间了,于是问:“叶欣,你不想家么?” “想。”叶欣苦笑了一下,说:“即使再想,我也不会回家了。我已经没有脸面再见我的父母了。” “怎么会呢,不管怎样,父母永远是最亲的人,是爱你的……” “你不要说了。”叶欣用力低下头,“我不会再回家了,永远都不会!” 天空宁静,在遥远的地方,又传来长长的汽笛声…… 高老庄记忆10 我的爱人 ?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漫长的六月,天气越来越热,盛夏渐渐来临。 七月初,学校放暑假了。终于从繁重的学业中暂时走出来,可以长长地舒缓一口气了,我感到一身的轻松和愉悦。已经退学很久的朱叶欣也为暑假的到来感到高兴,因为假期我会有更多的时间陪她说话了。我们越来越离不开彼此。 那是七月以来最炎热的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爸爸告诉我,他已经和箫阿姨订婚了,婚礼将在八月举行。 我端着碗筷,一动不动,不知为什么,眼泪忍不住滴落下来。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不过,你慢慢会接受的。”爸爸冷静地说,“吃饭吧。” 即使风扇开到最大档,在我小小的房间里,中午依然闷热。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午休,可是睡不着,想着中午爸爸的话,想着爸爸和箫阿姨订婚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郁闷。我坐起身,打算去找叶欣谈谈心——和她在一起,我的心态总能变得开阔乐观。 她的房间没有锁门,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叶欣?”我轻声喊道,一边走进去,却看到房间里没有人。咦?门没锁,人却不在——她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吧。于是我坐在她的床边,静等她回来。 无聊之际,我环视着叶欣的房间。从窗帘、被单甚至桌椅都按照女主人的意愿装扮成了清新雅致的风格。独坐在她的房间里,我有一种自己也变成她的错觉——像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却遭遇着那么多的困苦,忍受着常人难以体会的痛苦,怎能不让人心疼…… 无意间,我瞥见了叶欣的行李箱正平放在书桌下面,敞开着——箱子里的东西基本都被放进柜子里了,只有几件内衣和丝袜平躺在里面——我盯了一会儿,突然感到自己有些猥琐,慌忙移开视线。 这时,朱叶欣回来了。她裹着一条白色浴衣,头发湿漉漉的,看到我坐在这儿,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莞尔一笑,走了过来,一边撒娇似的说:“你们高老庄旅馆啊,只有一间浴室,真是让客人不方便——夏天我可是每天都要洗澡的。” 我说:“说的是啊……一会儿我去和爸爸建议,让他再设一个浴室的。” “哎,还是算了。我开玩笑呢。”叶欣坐到我的身边,“你们家地方本来就小,哪有多余空间弄浴室啊,将就一下就可以了。” “可我确实觉得这对你不公平啊,你的房间离卫生间那边最远了,每次洗澡还要裹着浴衣穿过整条走廊……”看着刚洗完澡的她如出水芙蓉一般,我的心像小马一样乱跳起来。 “哈哈。”她舒展开小腿和脚丫,笑着说:“没什么的……说吧,你今天中午不午休,跑到我的房间里做什么?” “我……本来是为一点事有些郁闷的,不过,一看见你,我的心情立马好多了。” “哈哈,原来我的作用这么大啊,话又说回来,你有什么好郁闷的,为了你爸爸订婚的事?” “吓,你也知道了?”我惊讶道。 “嗯啊,上午时你爸爸就告诉我了……你爸爸结婚,咱们应该祝福他才对啊。” “嗯,其实箫阿姨也不错,但一想到她要变成我的妈妈,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了……” “我理解,”叶欣看着我,眼睛明亮亮的,像天空一样倒映着我的影子,“其实,你仍然可以把她当成阿姨啊,有一个那么好的阿姨来照顾你爸爸,还可以关心你,多好呀……” “嗯……”我欣慰地笑了,“我终于知道爸爸为什么提早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什么嘛,我可不是被他派来说服你的。我只是觉得,你爸爸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我知道,我是想说……爸爸早就把你当成一家人了。”说话间,我和她并坐在一起的身体靠的更近了。 “一家人……”她像仰望星空一样看着天花板,脸上写满了对幸福的向往,“我知道,你们像亲人一样对待我,我真的很感激,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捧起她的一只手,“叶欣,你就是我的亲人,永远的亲人……我……我多么希望将来能娶你做妻子啊!” 叶欣沉默了,良久,稍微抬起头,悲伤地笑着:“我没有那个资格……” “就算有人没有资格,那也是我没有资格才对啊。你是个多么美好的女孩啊,人人都喜欢你……” “那只是表面罢了,你们都只看见表面。”叶欣凄然地说,“我有可怕的怪病,而且是传染病……” “我知道,但是我不怕。如果和你在一起会让我得怪病,那就让我得上那种奇特的怪病吧!我能和你一起共享快乐,也愿意与你一起分担痛苦。” 叶欣把手从我的掌心里挪开,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很自卑,没有你所看到的那么强大。你一时冲动喜欢上我,也许不久以后,你就会后悔的……” “我喜欢你的一切,永远不后悔。”我站起身,认真地面对着她。 少顷,叶欣也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口,将房门在里面插锁上,然后转身看着我,表情变得十分冷静。她用右手轻轻攥着浴衣上的腰绳,说:“志远,你真的准备好了么?” 我猜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可这一切太突然了。我感到胸口发热,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果然,尚未等我开口说话,她已利索地抽开腰绳,将浴衣滑落到地上——她的身体就这样一丝不挂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静静地,我凝视着她的身体,心情反而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我清楚地看见,她的腰部、小腹和大腿上,有几处明显的瘀伤。我既觉心酸,又感困惑。“叶欣,你的身体上怎么有伤……” “是我自己弄的。”叶欣淡淡地说,“发病的时候,看见自己丑陋的模样,我感到生不如死,于是就到处乱磕。” “那种病……很疼么?”我担心地问。 “身体不疼,可是心很疼。”她说,一边走到床上,仰躺下来。“我自己都害怕,为什么我会变成那般模样。如果你不怕,可以让你见见。” “我不怕。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永远是你。”我说。 她躺在床上支起膝盖,双腿分开,显露出阴毛稀疏的“秘密花园”。 “你知道该怎么做么?”她轻声问,然后安心地闭上眼睛。 我迅速把自己的衣服脱光,回忆着那堂性教育课,跪坐到床上,将身体置于叶欣的两腿之间。正要进一步行动时,她突然制止住我,说:“你可以用手指,否则你也会被传染的。” 我没有理会,凶猛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我看见,我与叶欣合化成一只白色的飞鸟,越过无边大海,越过白云,越过蓝天,飞进一片美好而虚无的梦里…… 当从梦中醒来,微微睁开眼睛时,我看见叶欣的身体已开始浮肿,脸也随之膨胀,渐渐地,她身上的脂肪如同发酵的面团越变越大,手脚消失,四肢的末端长出蹄子,头则变为猪的模样,嘴里发出“哼嗷嗷”的叫声。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的景象,我还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挪退了一步。见叶欣依然倒在床上,嘴里发出无助的嚎叫,我又凑上跟前,轻轻抚摸着她的身体,细细瞅着那张已变成猪面的脸庞——她的双眸依然那样明亮,却缘何滚动着令人心痛的眼泪,缘何闪烁着如此的凄凉与哀伤…… “叶欣,叶欣……”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的呼喊仿佛来自细雨之中,真实而遥远,“叶欣,叶哼,哼嗷,哼嗷嗷……”我的嗓音变得含糊,变得低沉,变成了“哼嗷嗷、哼嗷嗷”的猪叫声。随之,我的身体也有了变化,直至化作了完整的猪形…… 五 后来,她多次问过我,由于她,而过上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就真的没有后悔过么。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我自己。生活的经历告诉我,虽然有困苦,但和叶欣在一起我是幸福的,因此没有什么后悔可言,幸福的滋味本来就是五味杂全。 我的生活,就如同我对叶欣的爱一样,即是生活给我的选择,也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我没有遇见叶欣,那么我就不会有这种选择;甚至,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了解叶欣的所有情况,那么我也许会早早地对她敬而远之。然而,世上没有如果。在十五岁那年,我与朱叶欣的相遇、相识和相知,是偶然,也是冥冥之中的必然,她的生命中需要我,我的寄托里也不能没有她…… 就在我和叶欣发生关系的第二天,我和她一起离开了“高老庄”,踏上了未知的前程……没有来得及参加父亲的婚礼,仅仅给他留下了一封仓促的告别信。 我终于理解了叶欣离家的苦衷——我们都不希望躲避着亲人的目光生活,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更不想拖累他们。所以,选择了自私的离开…… 那时我们仍然在想,期待有一天,找到传说中的天竺高僧,治好了病,会再体面地回来。不曾料想,这一别已到如今——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到这一刻,我和叶欣相守十年,漂泊十年了。这十年间,生活不再像在“高老庄”时那样简单而纯粹,我们的生存一度十分艰难。我和叶欣从家里带出的钱早就花完了,起初靠打各种工为生,辗转了很多地方,后来也开过小店,做起了生意。然而,我们不敢住在人太多的地方,而且须要严格控制自己的情绪——随着病情加深,任何一点小小的情绪波澜,都有可能使我们变成四脚的猪形。在人群里,我们常常会因自己生理状况的特殊而感到恐慌。但是,在爱面前,再多的艰难困苦也是幸福的——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彼此了解彼此,我们都需要对方,深爱着对方……我们依然有着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去不完的地方……更令人喜悦的是,今年春天,她怀上了我们爱的结晶…… 夜已经很深了,清秋的凉风吹开了窗户,吹进了月光——月光洒落在简陋的房间里,苍白如霜。此刻,我身后的木床上,正躺着我的妻子朱叶欣和我们刚刚拥有的女儿,她们安详地紧闭双眼,先我一步,睡了…… 白天的时候,叶欣突然感到腹部很痛,她告诉我她可能要流产了。我们住的地方很偏远,而且几乎接收不到手机信号,我有点慌,连忙先让她躺在床上。“叶欣,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去请医生!” “志远,志远……”她表情痛苦,只是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 “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马上……”我匆匆披上外衣,向最近的诊所跑去。而身后依然传来她不停的呼喊:“志远,志远……” 我的心被一阵阵剧痛缠绕,跑在半路上的时候,已经隐约有一种预感——也许,我将是最后一次听见妻子叫我的名字了…… 虽然用尽力气赶路,可最终还是来晚了一步。当我领着医生赶回家门的时候,看到叶欣一动不动的仰躺在床上,双腿间伸出的脐带连着一个刚刚成人形的女婴,周围的床单被大片的鲜血染红…… “叶欣——!”我悲恸地跪倒在床前,呼唤着她。她仍然保存有一丝知觉,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睛,哀伤地看着我,发出虚弱的声音:“哼嗷嗷,哼嗷嗷啊……” “叶欣……你醒了!”我连忙看向医生说:“医生,她醒了!请你快救救她!救救我的爱人!” 中年医生脸色煞白,他大睁着眼睛,看着因疼痛而变成猪形的叶欣以及她胯下连着脐带的人形女婴,看着那被苦涩的鲜血染红的一幕,只是踉跄地往后退着步子:“作孽啊……你竟然和一只猪……” “医生,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吧!” “作孽啊,作孽啊……”他喃喃自语着,一边逃也似的跑出门外。 “医生!医生!”我绝望地喊着,想起身去追,但听见叶欣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看着她。“叶欣,叶欣……” 她看着我。她的眼眸是那样的明亮,闪烁着幸福的光芒,却流下了最后的眼泪……然后,永远地闭上眼睛……慢慢地她的身体恢复了人形,恢复了本来的美丽的模样…… 我打来一盆清水,把妻子和女儿的身体擦拭干净,为她们穿上洁净的衣服。换上新的床单,使她们安心地平躺在上面,好有一个温暖的梦乡…… 打理好这一些事情后,天已经暗了下来,月亮和星星升上天头。我找来一支钢笔,几张纸和一瓶毒药——与妻女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之前,着手写下我和妻子相遇的故事,以此来纪念我们的爱情…… 好了,到这里,我的故事已经写完了。 眼望向窗外,万籁俱寂,夜已经黑到了低谷,大概黎明也快来临了吧。 我举起了手中的毒药…… 忽然在这时,我听见了她走下床的声音。 “志远。”叶欣在叫我的名字。 我惊喜万分,回过头去,看到她正仪态端庄地站在我的面前,面带着熟悉动人的微笑。 “叶欣……你还活着?” “我当然还活着。我们还有很多的梦想没有实现,我怎么会离开你呢……?” 刚哥的罗曼史1 ?“刚哥,那个叫菠菜的男孩子又闹上门来了。”刘秘书走进董事长王刚的办公室,一边说道,脸上挂着焦急而又谦恭的表情。 “哦。”坐着的男人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在玉制烟灰缸里按灭烟头,徐徐转动着真皮座椅,把面向落地窗的身体转向了里边——那身名牌西装之上,露出的是一张年轻英俊而又不乏稳重的三十岁男人的脸。这个男人,就是刚哥,即茂名商贸公司的董事长王刚。刚刚而立之年的他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上市公司、近千名员工、过亿的存款、两套房产、三两豪车、以及数不清的女人。 王刚站起身。刘秘书殷勤地为他披上外衣,打开屋门,怯怯地说道:“菠菜就在楼下……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不知好歹!” “哈哈哈。”王刚突然大笑起来,“菠菜,嗯,有意思。之前像他这样来闹事的孩子还真不少,不过,如此死不罢休的还真是少见。” 王刚一边自语着一边在刘秘书的陪同下走进电梯。看着缓缓关闭的电梯门,王刚从心底突然感到了一丝惆怅,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句:“这孩子……像我。” 一楼。王刚走出电梯,那个叫菠菜的男孩仍在几个保安的阻拦下愤怒地挣扎着。保安告诉菠菜,王董来了。菠菜眼中的火焰立刻旺了一筹,他望着从电梯里出来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破口大骂:“王刚!你这个老色鬼,把小娟还给我!老色鬼!王八蛋!” 王刚保持着他那一贯的似笑非笑的表情——这幅猜不透的笑容的确充满了魅力,不知有多少少女拜倒在其下。王刚走近,浅笑着对菠菜说:“你嚷嚷个什么,都大学生了,还这么没素质。” 菠菜一下子被训蒙了,呆呆地停了下来。 这是菠菜第一次与传说中的刚哥正面相对,之前有过几次小打小闹,要么是被保安轰出去,要么就是干脆被拦在门外——就像其他受伤害的男孩子一样。 刚哥的办公楼就在某大学附近,这所大学里所有的漂亮女生几乎都与刚哥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其中有过肌肤之交的不在少数。刚哥喜欢许多类型的女孩,尤其是青涩的处女——他总是有办法在数不清的女大学生中找出自己喜欢的并接近和认识她们。大多数女孩子都是在第一眼就爱上刚哥的,或是因为他英俊的外表,或是因为他内敛的性格,或是因为他的财富,也或是因为他的成功……即便女生没有在第一眼爱上他,刚哥也不会灰心,他总是有办法让喜欢的女生爱上自己。在他的身上,神秘与魅力共存,邪恶与争议共舞。他是无数女孩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也是无数男学生闻而未见的神秘色魔。 现在,男学生菠菜在为自己的女友小娟被刚哥“拐走”一事大闹茂名公司数次之后,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刚哥本人。可是一见面,刚哥的儒雅气质以及他说话时的温和语气使菠菜怔住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眼前这个神秘男人的魅力,但很快,似乎又更加糊涂了。 菠菜猜不透刚哥,王刚却把菠菜看得清清楚楚。 王刚拍着菠菜的肩膀说:“小伙子,我们去对面的植物园走走吧。” 说罢,王刚向门外走去,菠菜愣了一下,随后跟上前去。几个保安和刘秘书也都正想跟上,但被王刚回拒了,王刚向他们摆了摆手:“我想单独跟菠菜谈谈,这小子心眼不差,只是一时昏了头而已。” 冬天的植物园多是枯枝败柳的景象,游客也是寥寥,迎接王刚和菠菜的除了那几棵常绿的青松以外,就只剩下刺骨的寒流了。 王刚顺手折了一根枯枝,微笑着面向菠菜:“你有什么话想说,现在你就说吧。” “我……我想说……”菠菜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他机械地复述着那句在他心中喊了几万遍的句子:“把小娟还给我……” “呵呵,”王刚笑了笑,“你这句话不对。” “哪里不对?”菠菜疑问道。 “把小娟还给你……小娟是你的么?” “当然,她是我的女朋友!”一股刺痛从心底涌了上来,点燃了菠菜的瞳孔。 “可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王刚说罢,举起手中那根树枝,捻转了一下,“不过,以后还有可能是别人的……” “嘭!”没等王刚说完,他的左脸就遭到了菠菜愤怒的一击。 王刚擦干嘴角,尽量咽下了自己的怒气,他直视着菠菜的眼睛说:“看来这一点你和我并不像。如果拳头可以解决一切,那么我早就是散打冠军了。” “你这个大色魔!大骗子!”菠菜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哭了出来:“你明明不爱小娟,却还要占有她,欺骗她的感情!为什么?我就不明白,你玩女人就像玩宠物一样,几天一换,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无知的女生奔向你?” “哈哈哈,”王刚大笑,“你已经说出了答案——对,是无知。女人无知,男人更无知!我也曾像你一样,是个无知的男孩儿……” 菠菜一时不知道王刚在说什么,他有些迷惑地看着王刚。一阵强烈的风穿过光秃的树梢,吹了过来,吹动着树下两人的发丝和衣角翩翩起舞。 王刚做了一个深深叹气的动作,但发出的声音很轻,呼出的热气终究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然后他望向天空,喃喃地说:“十年了,关于我的故事,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就像我的真爱那样,在一次次征服女人的快感中,消磨殆尽……” 菠菜望着眼前这个被称为“刚哥”的神秘男人,陷入沉默。刚哥却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植物园的冬景,慢慢往前迈动了步子。菠菜也随之走着。王刚继续说:“是你的死不罢休,让我想起了曾经的自己,我也曾那样固执地爱一个人,爱得歇斯底里…… “上高中的时候,我是师长眼中的乖孩子,学习好,也遵守纪律,那时候我的梦想就是考上一个好大学,进而从事我一直向往的生物研究的工作……但很多事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我的生物学家梦想在高三时被一个突然闯进我生活的女孩子改变了——她叫李梦,是新来的转校生,被老师安排在我旁边,成为了我的同桌。她长得很漂亮,装扮十分时髦,在信息闭塞的高中校园里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或许是由于她的与众不同吧,又或许是由于她每天坐在我旁边时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我被她吸引了。她也很主动地与我聊天。每天我们都有说不完的话。我想,她也一定非常地喜欢我,就像我喜欢她一样。 “她的那种享受快乐的生活态度强烈地冲击着我,甚至让我感到自己的努力学习是在浪费生命。随着我对她喜欢的加深,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但是我并不为此而难过,只要能和李梦在一起,我对生活的一切都感到满足……” 王刚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是的,他自己都不曾觉察,这是他久违的、真心的笑容,可是笑容转瞬即逝,就如同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样。王刚将手中的枯枝用力扔了出去,继续讲述着: “后来我和李梦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每天放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路回家,然后在最繁华的交叉路口分别。 刚哥的罗曼史2 ?“有好几次我提出要送她回家,但是都被她拒绝了,她说她的家太远了,和我在路口分别后还要乘坐好几站的公交。我说不动她,每每只好在路口告别,我们告别的方式由最初的‘说拜拜’变成了后来的拥抱,甚至……呵,每当我走得很远的时候再回过头看她,她依然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着我的背影,我对她的体贴和细心感动不已。 “哈哈,我那时候真傻,竟把她注视着我走远当成一种体贴!后来我才知道,她之所以要注视我远走,是为了等另外一个人——那个贱女人啊,其实一直在利用我! “交叉路口有一家汽车4s店,我当时还不知道,店主就是李梦的前男友,自从他爱上别的女人之后就与李梦提出了分手。李梦愤而不甘,于是转校到我们那所学校,因为那里离4s店很近……后来的事情就如我之前所说,她在新的高中认识了我,诱惑了我,每次她在交叉路口用或暧昧或热烈的方式同我告别,就是为了刺激她的前男友。她的方法终于起到了效应——我和李梦最后一次在路口告别的那次,我们不再只是拥抱,而是……而是她主动吻住了我的嘴唇!那一刻我幸福到了极点。可是,幸福的极点也往往是伤痛的起点。 “我正深深沉浸在李梦的热吻之中,突然她戛然而止了,她把脸移开,目光向我的斜后方看去,当时我无法读出她眼神中所流露的神情究竟是喜悦还是惊恐……我顺着李梦的视线向后看去,看到了那个又高又帅的男人——4s店的老板。他妒火中烧地向这边走来,然后一把将李梦夺去,并紧紧抱住,而李梦竟然也顺从地抱住了那个男人……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呆呆地望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心底被深深地刺痛……” 王刚讲到这里的时候,脸上依然挂着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转过脸来面向菠菜,用教导的语气问道:“你说……这一切是谁的错?” 菠菜想了一下,说:“是李梦的错,她不该利用你……不,她的前男友也有错……” “哈哈哈哈,”王刚大笑了两声,继而又恢复平静,“我当时也像现在的你一样,认为他们都有错,伤害我的人都是错的,就连上天也是错的,他们不应该这样对待我…… “那天之后,李梦没有再去上学。起初我以为是4s店的老板强行霸占了她,使李梦受到了伤害,于是我去4s店找他,要他还我的李梦,给李梦和我道歉。当然,我所遭遇的局面就像你一样,被人恶揍,赶了出来。 “我不甘心,天天去找,天天被揍,直到李梦再也没有来学校,直到老师告诉我她已经退学,直到一些知情的同学说起李梦的过去经历,我才渐渐地想明白,我只是作了她的一块垫脚石…… “那些天,愤怒、不满和痛苦强烈震动着我稚嫩的心灵。我已经没有心思重拾课本、读书学习了,我在家人的反对和失望中选择了退学……退学后有近半年的时间,我总是整天迷迷糊糊、无所事事,除了在家睡觉以外就是出门逛街,每次出门都会故意经过那家4s店,期待着还能在此碰见李梦。然而这里早已物是人非。望着店门口人们进进出出,我甚至不知道这儿是否已经换了老板…… “最终改变我的是半年后的一个电话,我想你已经猜到,电话是李梦打来的——在与她分手后的半年间,每每听到李梦的任何一点消息,我的心都会重新燃起希望,我一直都梦想李梦还会回来找我……这次,她终于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打听到我家的号码,只是听到她的声音我就知道是她。我的内心狂喜不已…… “但这电话并没有给我带来希望,反而把我内心对她的欲望彻底浇灭——她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做一个迟来的道歉……我们在电话中说了很多很多话,却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后来想想,她说的只是‘对不起’,我说的只有‘为什么’……我并没有问她‘现在过得好么’,她也没有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挂断电话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 “那一晚,我一夜未眠,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我决定重新做人,把那些不堪的往事深埋心底,化痛苦为力量。我要去外面闯荡,去打拼,创一番事业,为了证明我的强大,也为了填补我的伤痛……” “那……你事业有成之后,李梦又找过你么?”听到这里,菠菜插嘴问道。 “没有。”刚哥微笑着说,“我已经十年没有见她了,也没再听到她的消息,就像开始我告诉你的那样,若不是你,我已经快忘记那段陈年往事了…… “哈哈,就算她再来找我,我也已不再爱她。现在爱我的女人之多,我数都数不过来,又怎么会惦记那个回忆中的李梦呢?” 说罢王刚狂妄地大笑起来,他的全身因兴奋而不住地颤抖,笑得差一点喘不上气来。而菠菜渐趋平静。当王刚停止狂笑,菠菜缓缓地说道:“我很同情你以前的经历……” “同情?”王刚打断他,神情变得严肃,“没有什么好同情的,正如我也不会同情你。现在的我已不再像昔日那样极端,我不再痛恨或埋怨什么人。我不再痛恨李梦和她的那个男友,若没有他们,也不会有我现在的成就和平静心态;我也不会埋怨你天天来我的公司闹事,因为我理解你。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样,是很复杂的。我是交过不少年轻的女朋友,并不是我强占她们,我是真心喜欢她们,她们也爱我,我们在一起,难道有错么?当然,我不再喜欢一个女人时,我会选择离开。——这就是我的世界观,你们可以不认同,但与你们无关。 “菠菜,我没有逼迫小娟,她是主动离开你的……如果你还爱她,就不要再来打扰她。” 菠菜依然愤懑,却一时无言以对。王刚拍着他的肩膀,继续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没有快乐就没有痛苦。如果你现在还在为失去小娟而痛苦,那只能说明之前你在小娟那里获得的快乐太多,而现在,是你偿还的时候了。你还年轻,你需要受挫,需要成长……” 王刚转过身面对菠菜,脸上挂着那一贯的微笑。突然,他的微笑扭曲,眼睛睁大,嘴巴紧张地抽搐,脸色发青,变成了惊恐的样子——对面的菠菜正从背后抽出一把长长的匕首,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向下刺去…… “嗵!”一声,菠菜用力将匕首刺向脚下的泥土里。王刚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又深深地吐了出来。 菠菜笑了:“你说你现在已经不再极端、心态平静,可是,面对死亡,面对可能要失去一切的时候,你仍然会极端地害怕!我同情你以前的经历,但更同情现在的你!” 菠菜微笑着说完,转身离开,转身的一瞬间,眼泪喷涌而出。 看着菠菜远走的背影,王刚用似笑非笑的语气朝他喊道:“如果可以,十年后再来找我吧!也许那时,你就长大了!” 菠菜消失在植物园寒冷的迷雾里,而王刚依然逗留在枯树丛中。 传说中神威的刚哥,在那把插进泥土的匕首前默默地跪了下来,泪流满面…… 鬼面舞会1 危险之前奏 ?朦胧的日光透过冬季清冷的晨雾,照射进窗户,披洒在书桌上。 书桌上堆满了高中课本、复习资料、零散的文具、还有几本动漫和体育方面的杂志。尤其晃眼的是一面反射着天光的老铜镜,镜呈正圆形,镜周环刻着一条古老精致的火龙图案,镜面熠熠生辉,但是它与桌子上的其他现代化器物放在一起显得年代久远、格格不入。 铜镜被一只手拿起,里面映出一张俊俏又不乏几分英气的高中生的脸,他的表情上写满了惊讶。怎么回事?这面镜子一直被深锁在姐姐的保险柜里,而现在怎会出现在书桌上,而且那些布满镜面的绿色锈痕也不见了,像是崭新的一般…… “吉杯,你在家么!”一个清脆的女声从窗外传来,叫着他的名字。 吉杯迟疑了一下,听到窗外的女声又喊了一声:“吉杯,我在下面等你呢!” 他听出是宋雯的声音,于是打开窗户,微微前倾身子向楼下望去——一个中等身材的女生,齐肩的直发,素雅的羽绒服,紧身牛仔裤,棕色的羊皮靴,是宋雯……她向上抬起头……不,等等,她的脸……她的脸怎么这般狰狞?她的眼睛这般突兀,鼻子这般尖细,嘴角这般湿红,口中露着獠牙,脸上布满疤痕和残血……不!她不是宋雯!她像极了一只披着人类外衣的恶鬼!那恶鬼看到了露出头来的吉杯,突然裂开大嘴,猛地向上飞来,几乎瞬间就要把他吞噬…… 啊!吉杯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惊出了一身冷汗。噩梦初醒,心有余悸。 风吹动着床边的日历,最上面一页被吹了起来,正好显露出今天的日期:2017年12月31日,星期日。吉杯看了看钟表,已经八点了,按照约定,宋雯快到了吧。 吉杯穿好衣服,下了床,发现卧室的窗户是半开着的,窗帘被外面的风轻轻刮起,可他记得昨晚是关上了窗的。唔,可能是记错了吧,他想。接着他扫视了一眼书桌,梦中出现的那面老铜镜并没有同样出现在书桌上,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那面镜子一直被姐姐收藏着,他很多年没见到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梦中? “吉杯,你在家么!”熟悉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破了吉杯的思绪,看来宋雯已经到了。 “稍等,我这就下去!”吉杯一边应和一边向窗外探了探头,当看到悠闲伫立在楼下的宋雯时,他还是不由地愣了一下——宋雯今天穿的和梦中那只鬼的是同一身衣服。吉杯挠了挠头,不禁埋怨起了自己:我也太多虑了吧!宋雯以前也穿过这身衣服的,今天正巧这样穿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十分钟后,吉杯走下了楼。宋雯努着嘴,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吉杯,你可真慢,家住在三楼而已,却让我等你十分钟!” “实在不好意思哈,我刚刚起床……”吉杯歉意地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好啦好啦,我们快走吧,大懒虫!”宋雯拉了拉吉杯的手。她一看到他脸红的样子,心里就乐个不停。 春树市算得上是一座比较有规模的大城市,即便是在冬季,早晨的街上已经开始人来人往了。虽然梧桐掉光了叶子,麻雀也少得可怜,但因为有了车辆和行人的点缀,街道也不至于显得多么冷清。 吉杯和宋雯走在路上。像往常一样,先开口的总是宋雯:“吉杯,看你没精打采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呃……”吉杯欲言又止,想起了清晨那个噩梦。 “哈哈,看来我猜对了!我还猜你是因为想到今晚舞会而太兴奋了,所以没睡好,是不是啊?”宋雯笑着斜睨了他一眼。 “其实……其实我是做恶梦了。”吉杯如实说道。 “呀,什么恶梦?” “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梦到……”他犹豫了一下,看到宋雯已经走到了前面,于是跟上前去,继续说:“我梦见了一个女鬼……她的身材和装束跟你很像,只是脸……” “梦见我么?”宋雯回过头来——面目狰狞,嘴淌鲜血,仔细一看,竟然和梦中那只恶鬼一模一样!吉杯倒吸一口凉气。 在总经理宋万钧的豪华办公室里,销售主任杨小白正在向他做业绩报告。 杨小白头发灰白,但面容看起来只有三十几岁,尤其是那神采奕奕的笑容,仿佛雕刻的一般俊美脱俗。他一直保持着那副可以用“美丽”来形容的笑脸,说:“宋总,昨天我们公司的日销售额已经突破五十万元,估计不出今天……咳,是不出今年,日销售额就应该能接近百万……” “嗯……”宋万钧口气冷淡,眉飞色舞的双眼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每张面具100元钱,如果今天能卖百万元,也就是说一天能批发卖出一万张面具啦!” “是啊,宋总。” “呵呵呵,不错,杨主任,公司的销售业绩越来越好,多半是你的功劳啊。” “哪里哪里,”杨小白谦逊地笑着,“主要还是依靠您英明的领导和公司的科技创新啊……” “呵呵,”宋总对下属的马屁并不很感冒,他打断杨小白的话,说:“你先出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忙。” “是,宋总。”杨小白恭顺地答道。 出了经理办公室,杨小白揪着脸颊,从自己脸上撕下一张透明面具,露出了爬着一道长长疤痕的真面容。原来那俊美脱俗的笑脸只是一张面具。 杨小白穿过走廊来到公司的接待室,室内只有一个值班的女员工。 “小姐还没有过来么?”杨小白问。 “还没有,杨主任。”女员工微笑着回答。她似乎也戴着面具,笑容标准而又僵硬。 “哦,我去仓库取点东西,一会儿过来。”杨主任摆动着由于太过端正而略显僵直的高挑身躯转身离开了。 吉杯和宋雯走进了这座十九层高的写字楼。在等电梯的长时间里,宋雯有点不耐烦,着急地跺起了脚。她脸上的恶鬼面具随着身体抖动而起伏着,似乎长在了脸上一般。吉杯看到她脸上那张像极了梦中恶鬼的面具,心里始终有一些隐隐的不自在,对她说:“宋雯,化妆舞会晚上才开始呢,你怎么这么早就戴上面具了,而且还怪吓人的……” “哈,电梯门终于开了!”宋雯高兴地喊起来,并没有回答吉杯的疑问。这时,电梯里走出一群西装革履的白领男女,他们风度翩翩地说说笑笑,其中两人无意间瞥见了宋雯的“脸”,也吓了一跳,旋即又低下头匆匆走开了。宋雯没有理会他们,拉起吉杯的手走进空荡荡的电梯中。看着门缓缓地关上,吉杯的心头掠过一丝轻微的不安。 电梯在第七层停下,门开了,宋雯、吉杯并肩走出。这一层里主要是天华玩具公司的办公室,走廊里贴满了公司的宣传画。 “我们不是要去买舞会面具么?”吉杯疑问道,“这里可不是商店啊。” “这里当然不是商店,但商店里的面具都是从这里批发的。我们在这儿买面具,价格会便宜许多哦!”宋雯得意地说。 “哦,这样啊……”吉杯挠着后脑勺。 谈话间,两人来到了天华公司的接待室。值班的女员工保持着标准的微笑,说了一声“欢迎光临”。 宋雯走近:“你们杨主任在么?” 还没等女员工回答,杨小白已经从侧面的门走了进来:“我在这呢,小姐!”他脸上又恢复了颇具神采的笑容,那道疤痕也不见了。 “杨叔叔,嘻嘻。”宋雯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我们预先订购的那些面具做好了么?” “哈哈,早就为您准备好了。”杨小白拍手笑道,“请随我来。” 宋雯和吉杯跟随杨主任走出侧门,穿过走廊,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这件销售主任的办公室虽没有总经理的那么奢华,但其摆设也足够考究,紫红木制的写字台、茶几和与其相近色彩的皮沙发正安静地坐落在洁白的瓷砖上,反射着百叶窗上透过来的冷色日光。“你们要的面具都在茶几上。”杨小白说道。他们看去,茶几上摆满了图案各异的面具:有的深蓝如水向大海里的海豚,有的刻着渐变的橙色纹样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烈焰,有的七彩夺目像古代壁画里才有的仙鸟,有的面色灰暗像呼风唤雨的巫师,还有的尖嘴猴腮像凶恶的雷公…… “哇,好多的面具!”吉杯惊喜地喊出声来。 “是呢,我们全班的面具都在这儿,大家要的各种图案这里都有!”宋雯高兴地说,“瞧,你要的火神面具也有呀!” 她把那张如同火焰似的橙色纹样面具拾起来递给吉杯。他接过面具,拿在手中好奇地查看着,发现面具的质地十分柔软。做面具的材料像是橡胶又不是橡胶,触摸起来略带粘性。他又摸了摸其他的面具,也是如此。 看到吉杯反复摆弄着面具,杨小白凑过来:“呵呵,小伙子,看来你很喜欢这些面具,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其他样式的面具,想要的话还可以再来买。看在你是宋小姐的朋友的份上,我给你打八折。” “谢谢,不过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吉杯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有些疑惑,这个杨主任为什么对宋雯这么尊敬,还称呼她“宋小姐”。 “哦,那好,呵呵。”杨主任弯着眼眉笑道。这种笑让吉杯感到有些不舒服。 鬼面舞会2 神秘美女 ?这次去天华公司收获颇丰,宋雯提着满满的一大袋面具走在回来的路上。吉杯走在她的旁边,小声说:“我觉得天华公司的那些人好奇怪啊,尤其是那个杨主任,笑起来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哎,你怎么说话呢!”宋雯单手叉腰,她的面具依然戴在脸上,嘴巴随着说话上下翕动着,“人家那可都是最标准的商务微笑。因为他们都带着一种透明的微笑面具——笑容是由专业的设计师设计的,所以那种笑是最标准的!” “啊?原来带着面具……”吉杯深吸了一口凉气,“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设计出来的微笑才是最标准的?” “你呀,真是猪脑筋!”宋雯扬了扬眉。 咦?她扬了扬眉?可她带着面具啊!那眉毛是面具上的眉毛,吉杯突然意识到,宋雯的面具一直在随着交谈的内容变换表情。他忐忑地问宋雯:“你的面具上怎么会有表情?” “这个嘛……”宋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是在光天化日的街道上,但吉杯还是不禁地感到背脊发凉,内心袭过一丝丝恐惧,他面对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同学,看见那面具上的笑容因极度兴奋而扭曲着,听见那夸张的笑声淹没了马路上所有的汽笛声和嘈杂声…… 公历2017年的最后一个黄昏在晚饭之前悄然而至,降临在地球村北半球的春树市。 春树市的西宁大街是该市较为老旧的商业街。这里的楼房大多只有五层左右的高度,一楼是私人业主承包的小商店,上面几楼都是普通的住宅楼。在大街偏东位置有一家回族人开的拉面馆,它的楼上住着一对老年夫妇,再楼上就是吉杯家。吉杯和比自己大六岁的姐姐吉桂生活在一起。 此时吉杯正坐在书桌前,双手托着火神面具陷入沉思——白天的事情历历在目。在从天华公司回来的路上,他发现宋雯的面具如同长在脸上一般随着谈话内容而变换着表情,感到大为吃惊。宋雯大笑了好长时间,最后忍住笑声向他解释了原委:“这是天华公司最新研制的高科技面具,由特殊材料制成,可以通过神经元感应人类的心理变化,并作出相应表情……”说着,她又将装满面具的塑料袋举起来示意。 “啊,原来是这样。”吉杯恍然大悟,并且更为惊讶。 “哈哈,是啊。”宋雯笑着说,“面具戴在脸上的时间越长,它与主人的‘默契度’就越高,所以呀,你也提前戴上你的火神面具适应一下吧!” “好……” “对了,你可别忘了,化妆舞会在今晚七点开始,地点就在咱们教室,梅老师也去哦!” “嗯嗯,我记着呢!”吉杯粲然一笑。 坐在椅子上,想着白天的事情,吉杯双手托起面具向脸部贴近。由于种种顾虑,从上午回来到现在他一直没有勇气戴上这张有些奇怪的面具。而此刻,当他把面具举到眼前,从有些透明的面具背面看到“火神”那张模糊的“脸”正以一种颇为暧昧的笑意注视着自己,额上不由得挂满了汗珠。“我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而已,竟让自己紧张成这样子!”吉杯心里咕哝着,“管他呢!”不再多想,拿着面具快速地向脸上糊去。 “啊——!”吉杯的喊声从卧室传入厨房。正在做饭的吉桂吓了一跳,忙问道:“吉杯,怎么了?” “啊,没……没事。”吉杯的声音有些气喘吁吁。 “呼,不专心学习,一个人在房间里乱搞什么!”吉桂一边嘀咕着一边把新鲜的葱叶放入油锅。“哗滋——”,清脆的油炸声伴随着清香的葱花味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刚刚吉杯发出惊喊声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正要把面具戴在脸上时,面具突然放射出炽热的光芒,倏地弹开了,险些烫伤了他的脸颊。 看着面具回归正常模样地平躺在桌面上,吉杯心有余悸。 晚六点半左右,西边的天空也基本都暗了下来。最后几只尖嘴乌鸦掠过西宁大街的上空,用嘶哑的叫声唤醒了沉睡的星星和月亮。 吉杯拿着火神面具走到外厅,准备出门去学校参加舞会。 “哎?吉杯,你要出去?”刚炒完菜的吉桂正从厨房走出,身上还扎着围裙。 “哦,是啊,今晚我不在家吃了。”吉杯这才想起忘了事先和姐姐打招呼,满脸歉意,“一会儿我们班举行‘迎元旦化妆舞会’,现在就要过去。” “哼,我刚做完饭你就说不在家吃,”吉桂愠怒的走过来,“今天我做了好多可口的菜,本来还想着咱们姐弟俩一起庆祝2017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呢!” “没必要这么隆重吧,姐……”吉杯感到有些不自在,“今天只是元旦前夜,又不是除夕……”看到姐姐不甘心的样子,他又说:“如果你无聊的话,可以让扬子豪大哥来陪你嘛。” “这几天别跟我提起他!哼!”吉桂似乎更生气了,双手抱胸挡在门前。看这架势,是不想让弟弟出门了。吉杯若是想靠蛮力冲出去,那还真不是姐姐的对手——自从吉桂当了刑警,脾气和武功都增加了不少。不过吉桂只是脾气大点,并非蛮不讲理,她忧伤地呼了一口气,垂着眼皮说:“今天毕竟是新年前夜,出门前先和爸妈打声招呼吧……” 吉杯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向墙上的那个相框望去——这张拍摄于九年前的照片是吉杯家的最后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吉杯还是儿童的模样,脸上挂着孩子特有的天真笑容;他的左边是九年前的吉桂,头扎两条麻花辫,散发着少女的阳光和纯净;身后那一对幸福的夫妇就是他俩的爸爸和妈妈了,他们正在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们。 往事如云烟一般游过吉杯的脑海。在短时间里他仿佛陷入了百感交集的梦魇,直到察觉几滴泪光挂上了眼角,才回过神来。他快速地擦干眼泪,轻声抱怨道:“姐姐,你成心的吧,在这种时候让我想起伤心事……” “嗯?”吉桂似乎也刚从沉思中走出来,但她立刻又恢复了愤怒的语气,“好啦好啦!快滚吧!”她一边喊着一边把弟弟赶出门外,“注意安全,臭小子。” “砰!”吉杯出门后,吉桂在里面用力关上了门。她背靠在屋门上,听着吉杯说着“姐,我走了”走远,眼泪忍不住流淌下来,“哼,臭小子……” 过了一会儿,吉桂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化妆舞会?” 她心里泛起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糟了糟了,快迟到了!”吉杯看了看手表,离舞会开始的时间不到五分钟了,赶忙加快了脚步。 校园的大门近在眼前,在星光的照耀下安静的敞开着。一个长发的女孩正蹲在那里,好像是正在找什么东西。 “同学,需要我帮忙么?”吉杯停下脚步,对那个女孩问道。 “咦?”女孩应声抬起头。好漂亮的女孩啊!吉杯不由地心动起来,他想:“她一定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 女孩似乎看出了吉杯的心思,低头笑了一下。当她再次抬头时,身体也随之站了起来,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清香。她的个子很高,穿着平底的板鞋,仅比178厘米的吉杯矮一点点。 “你是春树市实验高中的学生吧?”女孩落落大方地问。 “啊,是的……你也是吧?”吉杯突然腼腆起来,脸红着。 “嘻嘻。”女孩莞尔一笑,“谢谢你啦!” “谢谢?”吉杯有点蒙,“谢我什么?” “或许我们还会再见的,再见啦!”她说罢转身离开,向校园跑去。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啊,吉杯疑惑着,她干嘛跑那么快,难道有什么急事?呀,舞会开始了!我要迟到啦! 此时,装饰一新的高三五班教室里充满了热闹的欢笑声。所有同学都带着班长宋雯弄来的面具,手舞足蹈的扮演着自己面具的角色。 宋雯走向讲台,用教鞭敲了几下讲桌使教室稍微安静下来,用命令的口吻喊道:“大家快准备一下,梅老师要来了!”她的面具上的表情愈加彰显,仿佛声音也是由它发出。 宋雯的话音刚落,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走进门来。 “咦?她是谁?”同学们都发出了疑问。宋雯也愣住了。 鬼面舞会3 面具变 ?“她会不会是我们的梅老师啊?”李帅小声对身旁的孟飞哲说。 “胖帅,”孟飞哲叫着他的昵称,“咱们的梅老师可是堂堂正正的爷们!” “哎,今天可是化妆舞会,”胖帅摇晃着头上的猪脸面具,“咱们都可以戴上这么先进的面具了,身为化学老师的梅方同当然有可能创造出更逼真的化妆技术!” “哼哼,你太高估小梅啦!”孟飞哲不屑地说,“再怎么着,满脸胡渣的大叔也不可能摇身变成可爱的小美女啊!” “是这样的,”站在门口的陌生女孩温柔的说道,“梅老师正在准备一项化学实验,今晚来不了了,我代表他来参加你们的舞会。”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同学们中间,“我叫周晓悦,大家可以叫我小悦!” 周晓悦的得体谈吐和脱俗气质一下子就赢得了同学们的好感。只是大家依然有些迷惑,这个看起来和大伙同龄模样的女孩竟然是老师,她真的是老师么? 不一会儿,其喘吁吁的吉杯终于赶到了教室。 “吉杯,你又迟到了!”孟飞哲走过来,脸上戴着长须智叟的面具,“咱们周老师都来啦!” “周老师?”吉杯从来没有听过周老师。 “原来你叫吉杯啊,”周晓悦微笑着从同学们的包围中走出来,“我是新来的老师,替梅老师过来参加舞会的。我叫周晓悦!” 竟然是她,刚才在校门口遇到的那个女孩!吉杯喃喃着:“周晓悦……” “哈哈,对,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女孩开心地笑起来,“叫我‘小悦’就可以了!” “吉杯,你的面具呢?”这时宋雯走近来。 “在……在这儿。”吉杯赶忙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整齐无比的火神面具。 “叠那么整齐干什么?”宋文抛了一个白眼,“舞会都开始了,还不赶快戴上!” “是是,这就戴上……”吉杯被训斥得唯命是从。看到他这一副可爱的样子,一旁的周晓悦忍俊不禁地笑了。 吉杯正要戴上面具时,他突然犹豫了。他想到了在家中戴面具时的那一瞬间,想到了那道炽热又耀眼的光……他不知道那道光是什么,是善?是恶?是一种自然现象? “吉杯,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赶快戴上啊!”宋雯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恍惚地,吉杯看到她分散成了无数的幻影,令人眼花缭乱地在四周旋转着,不停地喊着:“赶快戴上啊!赶快戴上啊!赶快戴上啊……” “你就不要难为他了。”正在吉杯头晕目眩的时候,周晓悦的声音传来,干净、清晰,像一股温暖的电流唤醒了他。周晓悦满含善意的对宋雯笑道:“你就不要难为吉杯了,舞会上不一定非得戴面具,大家开心就好了。” 什么?一种莫名的愤怒堵向了宋雯的胸口,你们在说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那愤怒中还夹杂着些许的的不安和迷惑…… 随着情绪的加重,宋雯感到戴着恶鬼面具的脸上阵阵发麻,雨点般的刺痛感在皮肉间蔓延开来。 “班长同学,你没事吧?”周晓悦仿佛看出了什么端倪,轻轻蹙起了眉。 “我没事……”宋雯强忍着疼痛,心想等一会儿就不疼了吧。 突然,在教室的另一角传来惊慌的尖叫声:“啊——!我的面具摘不掉了!”是戴着孔雀面具的郑兰兰,她用力撕扯着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几乎快要把腮部的肌肉都抓下来了。 其他同学看到这一幕,也下意识地用手撕自己脸上的面具,无一例外,他们的面具仿佛都已经变成了脸上的皮肤,无论如何都弄不下来了。 在恐惧弥漫的教室里,除了吉杯和周晓悦,所有人都如同抓狂的怪物一般挣扎起来。惊悸之余,吉杯向弄来这种面具的宋雯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雯不由得后退,尝试性地揪了揪脸上的面具,没有揪掉;她又用力揪了几下,还是没有揪掉;最后她疯也似的在自己的脸上乱抓一气……可是面具已经牢牢地长在了皮肤上!她用难以名状的哀恸面对着吉杯的质问。 “宋雯,你的面具也……?”吉杯感到后脊阵阵发麻。 “不……”宋雯迷离一般自言自语着,向门外跑去,“不!不!不……!” “你要去哪?快回来!”吉杯追向已经看起来神志不清的同学,害怕她会出什么危险。 周晓悦始终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一切,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宋雯从楼梯跑下,跑出教学楼,跑出校园,跑向马路,跑向更广阔的黑夜。吉杯在其后紧追着,疑惑着宋雯哪来的力气,怎么越跑越快。 宋雯疯跑着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穿过人群异样的目光,然后跑过一条僻静的马路,最终在一个幽暗的胡同里停了下来。吉杯气喘吁吁,跟了上来,筋疲力竭地,甚至忘了为什么追她至此。他像刚刚跑完马拉松比赛似的,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宋雯“道贺”:“宋雯,你跑的真快……呼呼,这么一会儿就跑到灵竹寺这边了……” 走近时,他看清她的后背正散发着蓝色的薄雾状光,心头为之一颤,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妙。 宋雯缓缓地转过身,面向吉杯。那张恶鬼的“脸”在幽暗的月光下更加阴森可怖。她充满怨恨地说:“吉杯,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啊?是不是?” “你说什么啊……”吉杯被问蒙了。他忽然又想到,宋雯可能还在为面具的事情生气,于是认真地解释道:“宋雯,你误会了,只是……那种面膜似的紧贴皮肤的面具真的让我很为难……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感谢你的,你为咱们班的化妆舞会做了这么努力,我们都很感谢你的!” “虚伪!”宋雯大喝,“吉杯,你怎么也这么虚伪了!啊?还是觉得我好骗?好欺负?” “宋雯……你在说什么呀……” “伪君子!”宋雯像一头愤怒的野兽,咆哮着伸出两只手掌,向吉杯推去。吉杯被突然的袭击推倒在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吉杯在触地前用胳膊支撑了一下,幸好没有摔成重伤,只是擦伤了一点皮肉。“宋雯……”他虚弱地站起身,“对不起……没想到你这么在意这件事……火神面具现在在教室里,我可以回去把它戴上……” “哈哈哈哈哈哈……!”宋雯发出恣肆阴冷的大笑,笑声在静谧的黑胡同里回响不绝,“你是不是害怕了?害怕我的强大出乎你的意料?啊哈哈哈哈哈哈……!” 吉杯忐忑地往后退了两步,感到眼前这个人已不再是自己的同学了,看到她所有的笑声都来自脸上那张狰狞的面具。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那只“恶鬼”更加凶猛地向吉杯扑来。 “住手!”随着一声嘹亮的喊叫,吉桂不知从哪边突然冲了出来,把弟弟挡在了危险之外。 “姐姐!”吉杯惊讶地瞪大眼睛。 “不要伤害我弟弟!” “哼哼,原来是阿桂姐啊!”戴面具的宋雯轻蔑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刑警,会武功,但是那也奈何不了我!” “恶鬼”的身体上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蓝光,狂怒地叫嚣着:“所有藐视我的人都要去死!!” “怪物,再过来我就开枪了!”吉桂护在吉杯前面,举起了平时很少佩带的手枪。 “不要啊姐!她不是怪物她是宋雯啊!”吉杯竭力向吉桂解释着。 “别说了,我早就预感到今晚不同寻常……”吉桂与弟弟总是会有某种心灵感应,今晚的感应十分怪异并且强烈,她不放心,所以跟踪而来。 最终吉桂大声喊道:“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鬼面舞会4 稍早时的来客 ?傍晚时分,杨小白走进学校附近的一座高大的住宅楼里。在二楼东户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地敲了门。门内无人回应。于是他向前稍微用力推了一下门,门竟然没锁,“吱呀”一声开了。 “博士,您在家么?”杨小白一面向屋里窥探着一面轻声慢步地迈了进去。穿过黑洞洞的走廊,来到昏暗的客厅,始终没有见到人。他看到里屋那间实验室的门半开着,并亮着些许微光。他径直走进去。 由卧房改造的实验室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坐在桌子前摆弄着各种化学药水。白炽灯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使其看起来面容十分苍白。 “博士,您果然是在家……”杨小白恭敬地对那个男人说。 博士听到有声音在身后传来,只是停顿了一秒,仿佛在考虑是谁的声音,然后没有做回应,继续埋头研究起了手中的实验。 “呵呵。”杨小白像一贯的那样假笑着,“呃,博士呀,你在屋里这么专注地做实验,却不反锁外面的门,难道就不怕有盗贼?” “盗贼?”做实验的男人回过头来,扶了一下宽大的眼镜框,颇有自信地笑道:“哼哼,杨主任,对付盗贼靠的是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有强大的智商,只要有设备,世界上最先进的武器我都能造得出,区区几个盗贼奈我何?” “那是,那是。”杨小白点头哈腰,心里却满是蔑视和气愤。 “不过……我不是不相信博士您的智商,但这次我们请您研发的是公司的核心技术,要是万一被窃取的话……”杨小白不慌不忙地说着。 “哼,哪有什么万一!”对方打断他,“材料不都已经给你们送去了么?货物你们也生产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博士,你给我们公司研制的制作面具的材料我们非常满意。我只是想问一下,那些rx型酶还剩下多少?” “这个……”博士没有想到对方还在惦记酶的事,有些紧张起来,含糊其辞地应答道,“这个……基本都用上了……” “呵呵呵,虽然我不懂化学,可是我知道,你交来的那些材料用不了几十毫升的rx型酶,而我赠给你的酶足足有半升!”杨主任的语气里含有一种威胁的味道。 “怎……怎么?难道你想收回去?”博士的表情不自然地扭曲着。 “啊不不不,送出的东西怎么能收回呢?”杨小白依然展露着看似友好的笑容。他将白皙的脸庞凑近余悸未消的博士,亲切地述说着,“用了您研发的材料,我公司生产的面具销量直线上升,现在几乎供不应求,需要更多的材料,所以……我这次来拜访您就是为了……” “要我帮你们生产更多材料?” “哈哈,博士果然高智商,这么快就领会了我的意思!” “可是……” “哦,对了,材料所使用的rx酶不必太多,一点点的作用就已足够超出想象。” “好……好吧……”博士有气无力地喘息着。 窗外的天空差不多全黑了。 杨小白告辞道:“博士,我先走了,期待您的好消息。” “好,慢走。” 送走了头发灰白的怪异男人,博士独自坐回实验室,舒了一口长气。他心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rx型酶留下一点,然后我就可以向全世界展示这种独一无二的酶,那样他们就会认为这是我的新发现……数不清的奖项、荣誉将纷至沓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博士幻想着,眼眉随之美滋滋地弯了起来,直到失口大笑后才回过神来。他惴惴地捂起嘴巴,环视了一眼静悄悄的四周。打开身旁的保险箱,伸手进去,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密封严实的玻璃瓶,瓶里面晃动的绿色液体正是rx型酶。 酶还在,博士放下心来,手依然不舍地将其捧在掌心中。 “咔!”屋门开的声音。谁?难道杨小白回来了?下意识地,博士赶忙将rx型酶藏了起来,然后紧张地向门口望去。 他看到一身材匀称的女人从黑暗的外厅走进了里屋的光线中。长发细脸,五官标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漂亮的美人。“一个绝世美女在夜幕降临时突然到访单身美男的住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浪漫情节呢?”博士猥琐地想象着。 “你是谁...?”猥琐男人问道。 陌生的美丽女人没有回答,慢慢向前挪动着脚步。她走的越来越近,他突然感到这张面孔似乎在哪见过。 “你......我好像见过你!”男人正了正身子,“我记得在学校新招收的实习教师资料里见过你的照片!” 女人只是冷淡地盯着他。 “我记忆力很好的!我一向都很聪明。”男人热情地炫耀着自己的智力,但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是因为对方的美貌才记下她的,“你叫周晓悦是吧?很可爱的名字呢!” 女人还是没有回答,向前越走越近……博士依靠在椅子上,几乎可以闻见对方呼出的气息了,一丝温热的清香味道。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加速跳了起来:这个女人想要做什么?我……我……还是个处男呢!莫非就要迎来传说中的桃花运? “你认错人了。”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冰冷莫然。 “不……不是周晓悦?”博士有点发蒙,“那你是谁?” “我只是来讨要一件东西……”女人的声音很小,但语气中透露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凶狠。 “你……你要什么?”博士如梦初醒,浑身打着冷战。 “r,x,型,酶。”女人一字一顿的回答道。 杨小白从博士家中出来后,在附近一家餐馆独自吃了一些晚饭,而后又去了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 此时已接近晚上八点了。 他选择了一条僻静的道路漫步,卸下了假笑的面具,露出脸部长长的疤痕,悠然地吸着香烟…… 他路过一个胡同的入口。 “再过来我就开枪了!”一个尖锐的女声掠过耳畔。 杨小白吓了一跳,顾不上掉落的烟卷,迅速地躲藏到墙边。少顷,他又听到胡同里传出一个高中生急切的声音:“不要啊姐!她不是怪物她是宋雯啊!” 杨若有所悟地松了一口气。弓起身,向胡同深处窥探望去。 胡同里,吉桂正举枪对着头戴面具、几乎像恶鬼一样疯狂的宋雯。那张恶鬼面具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惊惧,反而更多了一层恼羞和愤怒。 “宋雯,你能听见我说话么?”吉杯从吉桂身后走了出来,一边说一边走向宋雯,“即使你戴着面具,我也知道你是宋雯,是我的好朋友……” “吉杯,你在干什么?她会杀了你的!”吉桂警觉地大喊道。 “把面具摘掉吧,让我们看见真实的你……”吉杯对姐姐的话听若不闻,执意向宋雯展示着坦诚。 宋雯微微发抖,面具上的脸逐渐扭曲起来,那表情说不出是怒是悲。 躲在墙角后偷窥的杨小白窃窃地笑了:“白痴,面具是摘不掉的!” 悲怒交加的宋雯身体突然膨胀,周围的蓝光像爆炸的鬼火,变化成大小不一的圈晕。她伸出利爪般的右手,拍向茫然无察的吉杯! …… 紧急关头,又是吉桂帮吉杯挡住了危险。然而,这一次她自己未能幸免,支开弟弟的瞬间,她被宋雯一掌击中了胸口,重重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姐姐!”吉杯从惊慌走入失措,失去重力般跪在了地上。他把吉桂抱起,摇动着她的肩膀,不停地喊着:“醒一醒啊,姐姐!醒一醒,姐姐,姐姐……” 吉桂始终没有回应。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吉杯绝望地抽泣起来。 伤心欲绝的声音像一支哀鸣曲,缓缓流动进宋雯的耳朵…… 鬼面舞会5 交锋 ?一年前,某个夏日傍晚。 宋雯和吉杯迎着夕阳,走在放学的路上。一辆豪华型的本田轿车在路边缓缓驶过,车窗从里摇下,露出了一张中年男人的笑脸。 “雯雯,今天不坐车回家么?”中年人微笑着问道。 “爸爸,你先走吧!”宋雯朝他说道,“我想和同学多聊一会儿。” “呵呵,好吧。记着早点回家。”中年男人点了点头,驱车离开了。 “唉……”看着汽车走远,宋雯叹了一口气,“整天被爸爸监视着,烦死了!” “怎么会呢,你有父母关心着,多幸福啊!”吉杯羡慕地说。 “咦……?” “我十岁的时候,父母在一次车祸中离开了人世,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姐姐……”吉杯神色黯然地望着天空。 “啊……那段时间你们一定很艰难吧……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那时我们都还没有成人,只能依靠乡下的姑姑寄来的一些钱勉强生活、上学,后来姐姐高中毕业,去警局工作了,有了工资,我们的生活好转了一些……” “这样啊……”宋雯深感难过地自语着。 看到宋雯低头难过,吉杯心里有些歉意。他解释道:“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过现在,我一想到还有一个好姐姐陪伴着我,心里就感觉十分幸福、满足!” 宋雯抬起头,朝吉杯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噜!”然后两人都笑了起来。 晚霞如同朝霞,映红了他们满含希望的笑容…… 胡同黑暗,反射着少许月光。宋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低泣的吉杯。 吉杯的悲伤深深感染了宋雯。她的内心陷入剧烈的伤痛中,眼泪在面具下面流了出来,浸湿了贴紧的皮肤和面具,脸部燃起一股炙热的灼痛感。 随着脚步移动、灼痛感渐渐消退,宋雯脸上的那张花花绿绿的面具静无声息地滑落下来,露出了清秀女生的面庞。 恢复原貌的宋雯两眼汪汪,懊恼、惭愧地跪在了吉杯和他的姐姐面前。 “对不起……”大滴的泪水扑簌扑簌地从她的眼里掉下来。 吉杯两眼无神地望了望她,伤心地皱起眉,低下头虚弱地说:“这不是你的错......是面具……” “是我的错!面具是我弄来的!”宋雯因内疚和害怕而放大了嗓门,但很快又犹豫地收了声,“而且……” 杨小白躲在黑暗的墙角处,监视着胡同里发生的一切。当他听到宋雯要向吉杯说明所知实情时,心中闷闷不乐。 他没有觉察自己的身后正站着一个女人。 “杨主任……游戏该结束了……”周晓悦阴冷地说道。 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女人的面貌,他就已经遭遇电击般在麻痹中失去了知觉。 “什么?你说那种面具是你爸爸的公司生产的?”吉杯吃惊地看着宋雯。 “嗯……”宋雯自责地垂下头,“我爸爸是天华公司的总经理。天华公司是春树市比较大的玩具生产商,但最近由于产品缺乏创新,销售额持续下降。今年10月份的时候,爸爸招募了一个姓杨的新主任——他的到来改变了业绩下滑的趋势……他带来了一种新型材料,用来制作面具——就是我们舞会上戴的这种面具,在市场上销量非常高……” “有的人戴上面具是魔鬼,摘下面具是天使;也有的人戴上面具是天使,摘下面具是魔鬼……”周晓悦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吉杯、宋雯的身旁。 “周老师?”他俩应声抬起头。 周晓悦打量着他们,她的眼神锐利炯然,但也充满友善。 “事不宜迟,你们赶快找到宋雯的父亲,说服他停售这种面具。”周晓悦口吻坚决地说。 吉杯愣了一下,又低头看向吉桂。 “你的姐姐只是昏过去了,放心,这里由我来照顾。”周晓悦柔和地笑了一下。 “嗯,那就拜托了。”吉杯朝周晓悦信任地点点头,然后面向宋雯,“我们现在就去找你的爸爸。也许他还不了解这种面具的危害……” “嗯,好……”宋雯认真地答道。 春树市第一人民医院,手术室外,周晓悦独自坐在等候椅上思索着什么。 “您是吉桂的家属吧?”一个年轻护士走过来,“她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状况稳定……” “哦,那多谢你们了。”周晓悦站起身,说罢便很着急似的转身离开了。 “哎?”护士看着疾步走远的周晓悦,满脸疑惑地愣在原地。 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周围很黑,几乎感觉不到光线——杨小白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想抬手揉一揉眼睛,却发现左右手腕早已被一副手铐从背后拷在了一起。顿时一阵心灰意冷。 过了一会儿,眼睛才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隐约地,他看到眼前还坐着一个人。那人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杨主任……你,你终于醒了……” “梅博士?”杨小白放大了瞳孔,“你怎么也在这儿?” “废……废话!这里是我家……”博士挪动了一下坐在地上的屁股。他的手腕上也戴着手铐,在黑暗的屋子里闪着刀锋一般的冷光。 环视着实验台、储物架、椅子等的黑影,杨小白苦笑道:“没想到,我刚从这里离开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被送回来了……” “杨……杨主任,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嘿嘿嘿……”杨小白发出轻蔑的笑声,“问得好,可是您的高智商哪去了?是什么意外让您输给了盗贼呢?” “唉……”博士低叹了一声,“那个女的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哈,我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样子。”杨主任恢复冷冷的冷静,“就算看清那面貌也没用,反正也是假的。” “咦?这话什么意思?”博士更糊涂了,“难道说她也戴着面具?” 杨小白没有理会他,陷入了沉默。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也静悄悄的。星星挂着,夜空却暗得出奇。 “看来我的计划要失败了……唉……”杨小白有些愤懑地自语着。 “嘿嘿……”博士反而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嘿嘿,其实那个女的什么也没有得到,rx型酶还在我这儿!” “嗯?” “当时我察觉到有人,情急之下就把那瓶酶藏到内裤里了,嘻嘻嘻……结果呀她没找到,空手而归了,嘻嘻……” “哐”一声,实验室的门突然大开,灯亮了起来。周晓悦站在门口。 “哼,原来藏在那种地方……”她一边说一边走近。 “你……你要干什么?”博士紧张地汗都流了下来。 “rx型酶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快把它交出来!……怎么?”周晓悦这才想起博士的双手还被铐在背后,“好吧,还是我亲自动手吧……” “哇!不要——!”博士发出惊吓、悲伤和兴奋并存的尖叫声,活像一个即将被强奸的饥渴女郎。 周晓悦抓起博士的胳膊,然后掏出钥匙,“啪”一声把他的手铐打开了。 “自己把它拿出来!”她厉声叱道。 “好……这就拿,这就拿……”博士胆怯地点着头。 虽然面对的是一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内心散发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一种充满正义气息的力量,使博士在无形中鄙视着自己的灵魂。他哆嗦着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裆…… “不要给她!”蹲坐在一旁的杨小白大声力阻。 博士没有理会他,而是把装着酶的小瓶恭顺地交了出来——既然要结束了,那就结束得快一点吧。为了内心尽早释然,也为了那早已被玻璃瓶搁疼的两颗蛋蛋…… 用纸巾擦拭过后,周晓悦收起了接过的瓶子,低声说道:“梅方同老师……你终于还是醒悟了。” 梅博士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作为化学博士,不可能不知道这种酶的危害吧。如今天华公司已卖出了十万多张面具,这可少不了梅老师你的‘功劳’呀!你的学生们举办化妆舞会用的也是这种面具,你是知道的吧!你真是辜负了学生们对你的尊敬啊……”周晓悦按耐不住内心的惋惜和气愤。 梅方同深深埋下了头。事前他也犹豫过,纠结过,但最终还是败给了贪婪的欲望。此刻他面对一个年轻的实习老师(他认为的)的训责,感到无地自容。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逮捕你的,也不会向别人透露你做过的事情。这个时代的事情我不应干涉……但希望你能悔过从新。”周晓悦微微笑了一下,“元旦过后,你依然是同学们的梅老师。” 梅方同半知半解地抬起头,他只听出来周晓悦放过了他,可是话中似乎还隐藏着其他内容,使他如坠云里雾里。更让他困惑不解的是接下来的事情。 周晓悦转身向杨小白。 “杨小白,你被捕了。”周晓悦从容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方形器物。 虽然挂着心有不甘的表情,但被手铐束缚住,杨小白没有狡辩什么,无奈地低下头。 瞬间,不知是蓝光包围了杨小白,还是他化成了蓝光,炽亮的光闪过后,杨小白在蓝光中消失了。同时,那道蓝光被收进了周晓悦手中的方形器物中。 周晓悦以胜利的姿态收起方形器物,转身离开。 看着她出门的背影,梅方同惊吓得哑口无言。虽然身为科学博士,但他也从未见过可以将人收进去的东西——如此奇异的现象,以前只能出现在《西游记》里,可是刚刚却真切地在眼前发生了…… 鬼面舞会6 走入新年 ?周晓悦刚从梅方同所居的楼道里走出,就正面撞上了一个敦胖、个子不高的眼镜男生。 “周老师?”眼镜男颇感意外地喊了一声。在月影中,只有他的镜片反射着亮光。 “你是?” “我叫李帅,是高三五班的学生——就是舞会上戴猪头面具的那个……”胖帅一边说着一边按了按自己的鼻子,做出猪鼻的样子。 “哈哈。”周晓悦被逗笑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是有一个‘猪头’来着。你的面具拿下来了?” “嗯啊,费了好大劲才拿下来的。可是其他同学就没有我这么幸运了……” 借着暗淡的路灯,周晓悦打量着胖帅,眼神里流露着赞许的神情。“绝大多数人类都是抵挡不了rx型酶的侵蚀的,你能把那种加酶的面具摘下来,说明你的内心足够纯净......” “老师您说什么?”李帅有点摸不着头脑,转刻他又想起了重要的事,“周老师,你快去教室救救同学们吧!大家都像是疯了!我先去楼上找梅老师,他也许有办法……” 说着李帅便急匆匆地跑进楼道口。 “回来!”周晓悦叫住他,“梅老师现在很忙。我和你去教室,我有办法。” 他回过头,有些疑惑又有些惊喜地说:“好……” 已经很晚了。寒冷的夜风无声地吹着,城市的街道上人群已经散去,寂静渐渐降临。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三五班的教室里,人声鼎沸,光影重重,仿佛在上演着一场末日的狂欢。 当周晓悦和李帅赶到教室时,所有同学都沉浸在自己的面具角色里,恍恍惚惚无法自拔。 头戴圣人面具的孟飞哲滔滔不绝地吟诵着古文名言,自以为是诗情大发,其实只是在不断重复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一句;余凤躲藏在白雪公主面具的下面,深深地认为自己就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人;平日里迷恋哥特电影的贾迅华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吸血鬼,见人就张开嘴巴往他们脖子上凑…… 他们个个看起来都精神亢奋,激动无比。就连已经摘掉面具的胖帅看到他们的“快乐”状态时,也有些心生羡慕起来。 周晓悦抓住胖帅的胳膊。胖帅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来。他被周晓悦牵到讲台旁,看到她拿起了讲桌上的橙色面具——那是吉杯落在那里的火神面具。她喃喃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把面具递到他面前:“李帅,你把面具戴上。” “什么?”胖帅有点蒙了,“老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面具摘掉的呀……” 这时,吉杯和宋雯也走进了教室,他俩都气喘吁吁地,脸上写满高兴。宋雯进门看到了周晓悦便立刻报喜似的告诉她:“我爸爸已经同意停售那种面具啦!” 周老师只是以点头作为回应,然后她像鹰一样的眼光向吉杯投去:“过来,吉杯。” “嗯……?”吉杯疑惑着走上前。 “我想,这张面具和你的结合将会拯救大家。”周晓悦把那张火神面具放到吉杯的手上,认真地注视着他迟疑的表情。 “我……?这张面具……”他有些不解,但又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嗯。”周晓悦点头说道,“天华公司生产的这种面具含有一种叫做rx型酶的物质。这种酶是一种心理催化剂,可使人们心底压抑着的欲望不断扩大,甚至会导致身体变异,催生出超自然力量……” 周晓悦说到这里,看向宋雯:“宋雯,我想你一定是缺乏安全感,所以才选择戴那种恶鬼面具的吧……rx型酶通过面具与皮肤的接触,刺激到了你的大脑神经,使你对安全感的渴望畸形地转化为对周围人的敌意……” 宋雯羞愧地低下头。少顷,她抬起头,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让吉杯戴上那张面具啊?” “因为我在吉杯的身上看到了一种难得的品质——正义感。相比于人性之恶,人性之善所幻化的力量更为巨大。”周晓悦自信地说。 吉杯慢慢地把面具移近脸庞,之前的恐惧感渐渐消失,一种神秘的力量正在召唤着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rx型酶是一把双刃剑,它既可以使人凭借意念杀人,也可以使人用意念救人。”周晓悦注视着吉杯,声音像咒语般呢喃而又清晰。“吉杯,把面具戴上吧……抛开心里的杂念,想想此刻正迷失在欲望边缘的同学,他们正等待着你的拯救……” 火神面具缓缓贴在了吉杯的脸上。即刻,无数荧光般的气流从面具里散出,飘向半空,充斥了整间教室,包围了所有戴面具的同学……陆续地,他们脸上的面具悄然滑落下来,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仿佛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过他们的额头和脸颊,然后,梦醒了…… 在医院外科的病房里,吉桂迎来了2018年的元旦。坐在她床边的是她的弟弟吉杯。他昨晚从教室回来后就一直守在这里,到早上已经过了整整一夜。 吉杯告诉姐姐,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离奇了,同学们都沉浸在面具世界里无法自拔,而他自己戴上火神面具后却还能摘下来,之后,其他同学也都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同学都说是他的功劳,称他为英雄,周老师也赞许地点头,可是,他本人对戴上面具时的记忆十分模糊,几乎什么都记不清了…… 吉桂听后也感到惊讶,沉默了一会儿,从病床上坐起身,缓缓地问:“吉杯,你们的周老师到底是谁啊?” “她是新来的老师,不过,”吉杯有些失落地说,“她已经走了……” “走了?你不是说她刚来么?”吉桂追问着。 “302号病房在这边。”门外传来护士小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接着,宋雯、郑兰兰、李帅三个人走进门来。 “阿桂姐,你好点了吧,我们来看你了!”胖帅说。 “我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而已。”吉桂对他们微笑着,“明天就能出院了。” “你们进来坐吧。”吉杯指着旁边的空床招呼道。 “阿桂姐,吉杯,元旦快乐……”宋雯轻声说。她还在为昨晚的事感到歉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元旦快乐,宋雯。”吉杯看出了宋雯的心思,于是说,“昨天的事,不是你的错,不要放在心上。” “子豪大哥!”少顷,吉杯向门口喊道。 一个身穿警服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门口,他高大、英俊,但动作略显笨拙、滑稽,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阿桂,我来了!” 他蹲在病床旁,紧握起阿桂的手,关切地说:“听说你受伤了,我好担心,现在没事了吧?” 吉桂故作生气:“若是有事,还能看到你这张熊脸?” “子豪哥哥,最近你是不是又惹阿桂姐生气了?”胖帅打趣地插嘴。 杨子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个……” 看着他的窘相,大伙忍不住哈哈乐了起来。房间里充满欢乐的气氛。 当大家正在高兴地谈天说地时,吉杯却渐渐沉默了,他思绪万千,感到生活亦真亦梦…… 想起昨晚与周晓悦的告别,吉杯难以释怀。 昨晚,同学们解除面具回家后,教学楼内外变得无比寂静。周晓悦和吉杯站在教学楼空旷的楼顶上,望着满天繁星,展开了对话。 “你真的要走么?你不是说过要做我们的代课老师么?” “是呀,梅老师已经完成实验了,今后他会继续给你们上课的。所以呢,我的工作也完成喽。”周晓悦表现得很轻松。 “可是……你才来了一晚上,还没给我们上过一节课呢!” “嗯,不过你似乎也没有把我当成老师吧……”周晓悦意味深长地看着吉杯。 “啊,这个……”吉杯感到脸部滚烫。 “呀,你脸红什么?我在跟你开玩笑呢,其实我并不是老师,我很愿意和你们做朋友。” “不是老师?”吉杯有些迷惘。“那你是谁呢?” “哈哈哈哈哈……”周晓悦仰头大笑。过了一会儿,才又缓缓地说:“其实……我也有一张不能撕开的面具……”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望着暗处,吉杯看不到她的表情。 秋日的完结章1 ?梧桐树上的叶子依然葱郁,但立秋已过去,天气渐渐凉了下来。从租房到公司,再从公司到租房——我的每个白天都在奔波忙碌中度过,轻而易举地忘却孤单。而晚上,为我排遣寂寞的是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电视剧《城市森林》。 《城》是一部老片子了,是我上初三那年热播的剧集,讲述了一个充满淡淡悲伤的爱情故事:外卖员小茜爱上了一名常在快餐店订餐的男子,为了爱情她为他做了很多事情,并主动向他示好,可惜男子早已另有所爱……故事结尾让人有些无奈,从某一天开始,男子再也没有来过快餐店,小茜孤自一人离开了那座伤心的城市…… 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青春期的幻想,小茜的形象深深烙印进我的心海,成为我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 爱屋及乌,我关注过,小茜的扮演者叫董舒华——虽然《城》在当年很受欢迎,但董舒华并未因此而出名。《城》之后,她似乎没再接拍其他电视,从此在影视界销声匿迹了。 这已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三个年头了,虽然之前也有一些机会,但我始终没有恋爱结婚的想法,因为我深爱着年少时的“情人”小茜从未改变…… 梧桐叶子依然显得葱郁,但立秋已经过去了,天气更凉。由于昨夜失眠,早上我起床晚了一些,于是放弃步行在路边拦了一辆白色出租车。“去x公司。”我说着去处一边踏入车的后座。车摇晃了一下,开始平缓地行进了。 在车子里我安心了许多,悠然地瞅着车窗外掠过的树影,偶尔转看一眼车前繁忙的马路。司机是位女性,深棕色头发梳向后面,绑成的马尾辫左右摇摆着,大概是名刚刚步入社会的少女。我有些好奇地瞅了一眼前面的后视镜,镜中映着女司机的大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波光,这让我联想起小茜站在店门前看着男子匆匆离去时的那一双眼眸,不禁有些心动怦然。 “到了,一共是七块钱。”女司机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思。她面向前方背对着我,只是把右手从肩上抬起,等待我付款。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十元钱、递到她手上。司机熟练地接过后低头看了一眼,当她把三枚一元硬币找回给我时脸是侧向我的,我终于看到了她半张精致的容貌——那小小的鼻子,微厚的下唇以及大眼睛,那不正是小茜么!我内心澎湃,接过硬币时手有些颤抖。“司机小姐……”我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沙哑。 她应声转向我,神情有些困惑,但旋即变成礼貌而不失甜美的微笑:“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帮助么?” 我相信这不是梦,但她真的是小茜!依然那么清纯、可人,脸上甚至看不到丝毫岁月的痕迹,然而,她真的是小茜么?“先生,还有什么事么?”“小茜”看着一时哑然的我,脸上浮现出一丝哭笑不得。 “啊……我、我是设计公司的,以后有什么需要请、请联系我吧。”我心神慌乱,匆匆给女司机递上了一张名片。 “小茜”拿过名片,一字一顿地念出我的名字,“孙、晓、升。”然后随手将它放到车前桌台上,并说:“哈哈,我会的。” 公司门前的秋天似乎来得比较快,那些树儿的叶子已经有一半泛黄,不过金灿灿的颜色反而更给人一种温暖。看着白色轿车远去,我才渐渐平复下心情来。刚才实在太紧张了,只把自己的名片送给对方,却忘记了问她的联系方式…… 不论她是不是小茜,我都觉得自己已经爱上她了。虽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但从轿车的颜色上可以辨认出那是天宇租车公司的。晚上下班后,我不辞辛苦地来到天宇公司,询问是否有一位叫董舒华的女司机在这里工作。 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我比较顺利地取得了天宇公司的员工资料,通过照片确认,终于找到了那名女司机的资料,只是她并不叫董舒华,而是叫董舒,三十二岁,未婚——从她的容貌上很难看出已经三十多了,但这个年龄却和小茜的扮演者董舒华的推测年龄相仿。拿着这样一份结果,我思绪万千。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茫然了,朋友轻拍着我的肩膀劝道:“算了吧,如果真的是女演员为我们公司开车,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见我沉默,他又说:“你的条件也不错,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何苦要找寻那个虚无缥缈的小茜呢?你父母也盼着你早点成家,就算也为他们想想吧……” “嗯。”我对那位朋友微笑了一下,“这个董舒什么时候下班,我想约她。” 朋友惊愕:“晓升,她不是董舒华,更不是小茜!” “就算不是,我也喜欢上她了。”我坚定地说道,“除了小茜,她是唯一一个能给我这种强烈感觉的女人了!” 朋友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被我婉言谢止了。我知道他想说的无非是“年龄差距”、“她是否有男友”之类的话题,然而,当苦梦了好多年的理想伴侣终于出现在眼前时,谁还会在意那些世俗的是是非非呢? 月朗星稀的夜空笼罩了天宇公司空旷的停车场,不时有冷涩秋风淡淡地袭来。那位朋友已被我遣走了——他家中的妻子和一岁的儿子盼望着他平安回家,而我独自一人等待着“小茜”下班的时间,猜测着未来时光…… “笛笛——”两声有些刺耳的车笛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身,才发现一辆轿车正停在我身后,一闪一闪的车灯有些晃眼。接着我看到“小茜”从车窗伸出头来:“先生,您是要乘车么?” “啊……不、不是……”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如果这时就说出我一直在等她会不会太过突兀? “哦,那打扰了。”女司机有点失落地摇上玻璃,准备离开。 “哎,请等一下!” “嗯?”“小茜”惊奇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呃……你还记得我吧?”但愿夜晚能掩盖我的紧张忐忑。 她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紧接着又抓挠起头发,好像又陷入用力的回想中。几乎同时,我和她都注意到了车内桌台上的小卡片——那是早上下车时我送给她的名片,想不到还在原处。“啊。”女司机好像找到了谜底一般,兴奋地抓起卡片,低头念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像个刚做完算术题的小女孩似的抬头看我,笑嘻地说:“对吧?” “啊……是的,嘿嘿……”我傻笑着。感觉眼前这个女孩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声音、每一个动作都在真切地还原着我年少时的憧憬。 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快餐店刚刚迎来新一年的开业,门前柳树已见新芽。晨曦斜斜地照进屋子,故事的主角小茜正在忙着打扫店面,这时走进来一位陌生的顾客——也就是那位男子。 “不好意思,我们早晨还没有营业……”一边礼貌地说着,小茜抬头望向那位不速之客。他身材颀长,穿着有点邋遢,鼻梁上架一幅宽大的眼镜,仿佛东亚版的梵高——那一瞬间,他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了小茜的注意力。 “是这样的……”男子说着便走近小茜,他比她足足高出一头,“我是想订一份外卖,中午时请送到a大街5号公寓302户。” “奥,好的……”小茜从柜台上捧起菜单递给顾客,“请问您要吃什么?” “嗯……”男子盯着菜单久久不语,像是在仔细思考着什么。 小茜被他的神态逗乐了:“噗嗤。如果您不满意那些种类,我们可以给您特别订做。” “不不,我只是想知道……这份土豆盖饭可不可以要半份……否则有点太贵而且我也吃不了……”男子吞吐道。 “可以的……我和老板说一下就好。”小茜轻轻眨着眼睛。 男子谢过后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上落着小茜凝望的目光。“难道……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艺术家?”小茜抓挠着头发思索着,然后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地偷笑起来,像一只可爱的猫咪。 “你知道么,”我端起一杯红酒,“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女孩爱上一个人时会有那么动人。甚至我常常把自己幻想成那位男子,被小茜思念着……”说罢我呷着酒,静静注视着对座上的女司机。 “呵呵。”董舒只是笑笑,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更添了几分感性的美。 “难道你真的不是扮演小茜的董舒华?可为什么你们长得那么像,甚至连名字也……” “我不是。”女司机始终笃定地答复着,眉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沧桑。 “好吧。”我喝了一大口酒,“不管你叫董舒华还是董舒,我都爱上你了——你就是我苦苦等待的小茜啊!” “孙晓升先生,你喝醉了。” “我没有醉!”我突然的大声引来了其他顾客的张望,连忙压低嗓门,但还是控制不住激动,“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董舒,你的出现给我带来了阳光,让我感受到现实世界中爱情的存在……” 董舒用左手捋了捋额前的刘海,“你太年轻了,或者是我有些老了,我觉得我更适合做你的大姐。”此刻她变得很成熟,不再像一个傻傻的姑娘。然而这种反差造成的诱惑更加攫取了我内心的渴望。 “不……我真的喜欢你……”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或者是厚脸皮,对于对方的委婉拒绝我也全然不顾。“请……给我一个机会。” “哈哈哈……”董舒突然大笑起来,她将杯中的红酒一口气全倒进胃中,不胜酒量的她脸上立刻泛起了微微红晕,有点摇晃地站起身:“如果你坚持自己的想法,那无异于以身试法,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说罢她径自走向门口。 我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更不知她为何而发笑。呆坐在原位,看着她走远的身姿,有一种迷茫涌上心头——如果说我已见过了董舒单纯和成熟的两面,那么此刻我见到的就是她的第三面,那样的性感而妖媚…… 看着她消失在门的另一端,我突然想到她已经喝醉又紧接着去驾车,十分担心,连忙快步跟出门口。街市的夜晚车水马龙,早已没有了董舒的身影…… 我独自在路上游离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家中。这一晚,我想了很多,却愈加惘然。仰躺在床上,看着电脑的屏幕里依然播放着《城市森林》的画面…… 302住房内,像往常一样,男子刚接过外卖就迫不及待地打了开来——今天的土豆盖饭上竟然多了一只香肥的鸡腿。他诧异地抬起头,看着门前还未离开的小茜:“是不是弄错了,我并没有……” “好啦好啦,这是本小姐特别赠送。”小茜双手背到后面,有些得意地笑道,“天天吃土豆也太营养单一了,该补补啦!” “这……那就谢谢你了……” 小茜并未在意男子的尴尬,而是将目光停落在他身后的墙壁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幅油画,画的是一幅灰调的抽象色彩…… 秋日的完结章2 ?后来几天的时间里,我克制了内心的欲望,没再去联系董舒——我想应该对自己那天的冲动做下反思了。而我也从朋友那里得知,那晚不辞而别后,董舒开车平安回到了家中,现在每天依旧开着出租车穿行于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路上。也许我和她就像城市里的两条平行线,不会再有相交的那天了吧。 当海面陷入沉静,巨浪正在深处酝酿。事情就在这个接踵而来的周末发生了转折——我和董舒又相遇了,地点恰好就是我们上次约会的酒吧。 我在酒吧里打发了一个无聊的下午,结账后正要出门时,与刚刚走进的她迎面相见。她也是一个人,穿一身黑色的修身衣,外面披着一件淡紫色的丝质外套,头发柔顺地披洒在肩上。 “小茜!”尽管今天的女司机一副成熟女性的装扮,不同于小茜以往的造型,我仍然听见了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晓升先生?你也在这啊。”董舒抬起头,邂逅的惊讶渐渐转为亲昵的微笑。 她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明显的转变。虽然一时不太适应,我还是感到喜出望外。“我们……一块走走么?” “哈哈,好啊。”董舒很开心地笑了,突然拉起我的手,拉着我跑向酒吧门外人流涌动的大街。正值夕阳西下,满天都是红云,人间处处霞光。 我们一起在餐馆吃过米线,又在街道上、商场里、广场上、公园里逛了整整一个晚上。整整一个晚上,董舒都表现得无比亲热和娇柔,而我,也心甘情愿地承担了一大笔开销。最后,我们是以拥抱的方式告别的。分别时,董舒问我:“今晚这样的生活,你喜欢么?” “当然,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微笑着回答。 今晚我确实很开心,就像做梦一样,但美梦中却夹杂着一丝浅浅的莫名的失落。 秋天渐渐地深了,金色的树叶装点着这座依旧川流不息的城市。不管还有多少不解,我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步伐,像一只小鹿,跌跌撞撞闯进了爱情的漩涡。 自从我们恋爱后,董舒每天都会在傍晚之前结束工作来到我的租房,和我一起吃晚饭,之后聊天到九点多,然后才驾车开回公司。每天早上她会准时接我去上班。——这是一天中我们仅有的两次见面,白天各自忙各自的工作。工作时我也常常想到她,心头就会涌起一股美滋滋的幸福感。 有一天,董舒打电话告诉我她拉了一位“长途”,晚一点才能回来,要我吃饭不必等她。 晚上八点多她进屋时,我正坐在床上吃泡面,面前的电脑里放映着《城市森林》。董舒用微笑告诉我今天一切顺利。她走到床边坐下来,依偎在我身旁,用略带不满的语气说:“你又在看这部电视剧啊!” “嗯,嘿嘿。”我用鼠标点击了一下快进键,《城》中的故事便通过无声的画面快速翻动起来。“对了,董舒,你以前也看过这部电视吧?” “嗯,那段时间很热播呢。” “那么……难道就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像剧中的女主角?或者,你是否也曾觉得自己和那个演员很像?” “咯咯,还用得着说‘像’么,我明明就是那个女演员!” 我吃惊地盯着面前的女友:“你……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就是董舒华啊!”女司机一脸无辜的模样。 “我承认你们确实长得很像,也曾误会过你们,可是……”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可是、可是,可是什么?你不信就算啦,嘻嘻!”说着董舒像一只小猫倏地扑进我的怀里…… 电脑里《城》中的画面快速地跳跃着。小茜始终不清楚男子的真正身份却深爱上他,而我对自己怀抱的这个女人也不甚了了,可是无法拒绝她那像火一样的激情。 电脑中,画面最后停留在男子房间内的那面墙壁上——有一幅抽象的色彩画散发着朦胧的气氛,像早晨橘灰色的大海,像黄昏天边的夕辉,又像是山,重重叠叠,迷离梦幻般的高山。 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我与董舒的交往依然只是每天早晚的两次见面。我对于她的了解依旧局限于外貌和性格方面,其他几乎一无所知。期间我也怀疑过,不知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更不知道这种生活是否就是我想要的幸福,但恋爱的感觉依然让我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甜蜜,不愿意想太远。 今天周六休息,我走在早晨清冷的大街上。枯黄的树叶铺满了大地,不时有阵风吹过,叶子们便像无数的金色天使飞旋至半空。这奇妙的景象恰好映衬了爱情带给我的温馨——我突发奇想,想立刻去我的小天使的家里,给她一个惊喜——虽然我之前还没有去过董舒的家,但她曾告诉我她的公寓就在天宇公司的员工小区内。 在乘车路过银座商城时,我特地下了车。在诺大的商城中,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物品,我却始终挑不出一件心觉得配得上董舒的礼物来。正在陷入彷徨之时,珠宝柜台里那彰显着富贵之气的耀目光芒进入了我的眼帘…… 再次回到车里,我的心里乱极了——手捧着用几年积攒的薪水换来的小小钻戒,前往刚刚交往了两个月的姑娘家,我都被自己的迅速吓着了。大脑在飞速旋转,搜索着恰当的词汇,以备我在送上礼物时不至于哑口无言。 我在天宇公司的员工小区门前下了车。 小区的面积不是很大,从门口几乎可以窥见大院全貌——东边坐落着几排五层高的公寓楼,西边有一个略显空旷的篮球场,球场侧面的那些桦树已快掉光叶子,落下的黄叶慵懒地躺在地上。沿着路面抬头望去,较里处的篮球架背后似乎站着一个人,于是我想走过去打问董舒的住处。当我慢慢走近时才发现那原来是一对拥抱的情侣,由于拥抱得很紧,所以在远处看就像是一个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转身离开,几乎同时那对情侣望向了我——男的是我那位天宇公司的朋友,而女的正是董舒。我傻眼了。 董舒最先反应过来,向我的那位朋友说了些什么,那位朋友听后歉意地朝我这边望了望,而后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董舒的表情很沉着,平静地走近我:“不要怪罪他。其实,在认识你之前,我已经是他的情人了。” 我感到世界在一瞬间暗了下去。 那年的深秋也是金色的。 屋内,男子打开送来的外卖,发现今天的土豆盖饭竟然变成了昂贵的排骨饭。 小茜回避着男子疑惑的目光,小声说道:“我喜欢你。” “什……什么?”男子有点吃惊。 “我喜欢你!”小茜半低着头,但明显加大了音量,她的脸红通通的。 可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不禁哑然了——大概是被小茜的声音吵到了,从里面的屋子里走出一个穿着红色睡袍的年轻女人。她用厌恶的眼神瞅了小茜一眼,然后冲着男子问道:“喂,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意识到事情突然变得复杂,连忙向红衣女人解释道:“她只是快餐店送外卖的姑娘……”然后又郑重地面向小茜,指着身旁的那个女人,说:“这位是我的太太……” 此刻的董舒,眼睛里流露着几分陌生的冷艳。“孙晓升,你还记得当时在酒吧里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么?” “什么……” “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呵呵,只是,我没想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 “我不后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声音有些哽咽,心中早已成战场。“我不后悔今天来到这里……也许我早该看到这一切……” “呵呵……”董舒扬起嘴角,想要微笑,却不由自主地蹙起眉,沉默须臾,“我不是你理想中的小茜,你爱着的从来不是现实中的我,从第一天我就知道。我一直在等待着你厌倦我的那一天,到时我会主动离开,却没有想到,那一天还没有到来,而今天开始你要恨我了……” 内心陷入无比复杂的伤痛,我不知道应该再对她说什么,也说不出话了。 一阵凉风袭来,刮起了几片地上的落叶。董舒继续说:“你不要惊讶,其实,我就是出演过《城市森林》的董舒华,但后来由于很多原因,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退出了影视圈。是的,这是个秘密,自多年前我离开家之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董舒华?你真的是董舒华……”我浑身抖了一下。原来这两个月和我在一起的姑娘真的是董舒华——现在知道这个秘密,我不知应该是喜还是忧。 “这时候我把实情告诉了你,希望你能原谅我……”她不再掩饰心中苦楚,缓缓垂下头,“我有时是个内心特别寂寞、渴望被人宠爱的女人,你对我的表白让我找到了某种遗失已久的虚荣,也让我感受到了纯真的爱意——虽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给小茜的,也想到迟早会有今天的结局。”董舒华抬头看向我,她的眼角落下一滴黯然的眼泪。“对不起我伤害了你,虽然我是小茜的扮演者,却不是真的小茜。我毁了你的梦。但是希望你能明白,小茜是不存在的,她只是你心中的一个梦,一个童话,那个童话已经随着电视剧的剧情而完结了,随着小茜的离开而完结了。即便小茜真的生活在现实世界,那么我想,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会再是原来的那个纯情的小女孩了。孙晓升,希望你能够看到现实。真心的祝福你……” 最后,董舒华道了一声告别,转身离去。她没有回头。 百种心情弥漫了心田,而我始终也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把那句很多恋人分手时都想问清的问题“你爱过我么”也吞了回去。是啊,既然已经过去,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男子告诉小茜:“缘与分皆已注定,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望你珍重。” 小茜终于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后来呢?后来我再也没有了董舒华的音信,不知她是不是也像小茜那样飞离了城市。只是,我偶尔还会梦见董舒华离去时的背影。或许,她真的是小茜,只不过,是已经走出童话的小茜吧…… 夜在水中央 外一篇 鱼店 ?“达达达部落就要攻上来啦!”一个卫兵神色慌张地冲进总统府。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爸爸捻着八字胡,平静地说道。 “吓,这么快……”妈妈抱着我,抚摸我的头。我能感受到她的焦虑。 “总统,请您下令吧。我们誓与敌人决一死战!”卫兵恳求着我爸。 爸爸望向窗外,太阳又大又热,像一个炽热的火球。 “不用着急,以我的判断,达达达部落不敢在这么热的天气下冒险攻城。”爸爸言谈间气定神闲,“只要我们在月亮升起之前把防御工事做完就行。” 这座坚不可摧的城堡就是我们的国家——它被称作“太阳之城”。据我爸爸说,这里的人民每天都生活得很幸福,就像永远生活在太阳的光明中。我坚信爸爸的话是对的,因为我们一家的生活就是这样幸福的。 不过,我们的敌人达达达部落竟然也自诩为“太阳之城”,那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临近黄昏,当最后一群尖嘴乌鸦从头顶飞过,外围城墙上的防御工事业已完成。从人民家中征收来的上千床棉被被整齐地排列在城墙上头,这是用来阻挡敌人进攻和掩护本国勇士的最重要防线。而我们用作进攻的第一批炮弹是无数的馒头,白面馒头,肉馅馒头,还有发了霉的黑馒头…… “虽然武器谈不上多么先进,”爸爸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出白雾,眯起眼睛说道:“但我们拥有士兵的团结,人民的支持,我相信我们的国家坚不可摧。” 话音刚落,站在城墙上聆听的二百名士兵一起掌声雷动,齐呼万岁。二百名士兵,好多啊——这几乎是我们太阳之城全国的兵力了,我第一次见他们齐聚一堂,看来这次真的要与敌人决一死战了。我心底感到兴奋之余,还有说不出来的忐忑。 决战开始之前,为了安全爸妈和我回到了总统府——士兵们都去守卫了,偌大的的屋子里正剩下我们一家三口,没有人出声,周围静悄悄的。我越发感到焦虑,就连一向淡定的爸爸也变得坐立不安。 隐隐约约,我们听见城堡西侧传来聒噪刺耳的声音,想必敌人已经开始进攻了。 “我出去看看!”爸爸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爸爸刚走出门,就与一个慌忙跑来的卫兵撞了个正着。 “总、总统先生,敌人的攻势太凶猛了!恐怕我军难以抵挡,您还是先和夫人、公子一起逃走吧!”那个卫兵哭丧着脸,喊劝着。 “混账,作为总统,我怎么能抛弃士兵和人民而自己逃跑呢!”爸爸气愤地大骂道。他咬了咬嘴唇,命令那个卫兵:“走,带我去城墙,我要亲自督战。” 看着门外的月光下,爸爸和卫兵走远的身影,我忍不住追了上去:“爸爸,我和你一起去。” “你们等等,”妈妈也跟了上来,“我也去。” 爸爸是最清楚的,我们全家一起奔赴前线,倒不是因为我们多么英勇——刚才那个卫兵劝我们逃,其实是他想逃,士兵逃了也就真逃了,可是如果总统逃了,敌人一定不会罢休,势必会对我们穷追不舍。作为总统和总统的家人,除了死守和进攻,我们无路可逃。 而我觉得,全家人在一起会让我们心里多一些安全感。 刚接近城墙,我们就已经远望见漫天的烧饼(注意,这是敌人的炮弹)向我城堡袭来。敌人的进攻猛烈可见一斑。 我随爸妈爬到城墙上。眼前的景象实在令人心痛——二百名士兵中已有接近半数弃城逃跑,剩下的士兵中有约五十人被坚硬的烧饼砸晕,清醒的士兵中还有一部分人在消极怠工,也就是说,只剩下极少的勇士还在与城外敌人进行殊死斗争。 黑夜里火光四起,杀声冲天,太阳之城岌岌可危。 “你们先躲一躲!”爸爸朝我和妈妈喊道。与此同时正有大片大片的烧饼从天而降,险些击中爸爸的肩膀。他躲闪着冲向指挥台,从用水泥砌成的台子下面抽出一大麻袋包子,挺身向士兵们命令道:“馒头杀伤力太小,改用包子武器。” 韭菜包子,白菜包子,豆沙包子等各式武器经由英勇的太阳之城官兵之手,向敌人投掷而去。敌人的炮弹也由简易的烧饼改成了较为先进的馅饼。在被火把照耀的深夜,呐喊声,愤怒声,包子馅饼落地声愈加响亮了。 我和妈妈躲在用棉被堆成的防御墙后面。有一个从侧面飞来的馅饼打中了我的脸颊。“哎呦,真疼!”我呻吟着,却闻到了馅饼的香气扑面,我感到肚子饿了,拿起馅饼想咬一口,不料被正在指挥战斗的爸爸发现了,他敲了一下我的后脑勺,愤怒地说:“臭小子,这个武器还能用,待会儿还要仍回给敌人!” “那么多馅饼也不差这一个,孩子还没吃晚饭呢,”妈妈帮着我说话,“就让他吃一口吧。” “不行!”爸爸一把夺过馅饼,向城墙外的敌人投去。“这是危急时刻,怎容得下半点马虎?” 战斗激烈地持续几个小时了,作为弹药的各种食物逐渐用尽。很多包子馅饼都在敌我两军之间扔了好几个来回,陷也掉了出来。不得已,爸爸又临时派人去人民家里征收来锅碗瓢盆用作替补弹药。继续发射。 双方伤亡都十分惨重,可是仍有一部分敌人进攻顽强,他们就快冲破围墙了!这时有一个士兵向我爸建议:“总统先生,现在形势危急,我们用那种武器吧……” “那种武器?这个……”爸爸有些犹豫。 厮杀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凄惨,城门被撞得哐哐作响。“好吧,”爸爸下定决心,“赶紧去征收那种武器!” 由于战事正紧而人手不足,爸爸只得派我去征收那种武器。我带上两个卫兵和一大包注射器上路了。 我们这次要向人民征收的,叫做血液。 我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走向平民区。远远地,我望见了很多人,男女老少各不相同,他们也正朝我走来。我有些激动,看来,人民们全都走出家门,热情地迎接总统的儿子了。 可是,走近时,我突然听见有一个人大喊:“打到总统府,抢回我们的粮食!”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呼应,“还我们的血和汗!” 他们个个怒发冲冠,喊声震天,比前线战场上的达达达部落还要气势汹汹。我吓傻了,全身痉挛。 一个卫兵拉了我一把:“咱们快跑吧,人民要起义了。” 来不及多想,我和卫兵撒腿就跑,拼命地跑,向着来时的方向,向着那座飘摇的城墙,向着那片月光散落了一地的地方。而我们身后是大批人民的怒吼和追逐。 虽然越跑越快,而我内心的信仰却在滑向深渊。这场战争要输了,输的不只是我们,还有敌人,更还有身后大片的人民…… (外一篇)走,我们去开鱼店 这座小城就像一个混乱的梦。我常常走在这混乱的梦里。 那天,你突然来,来到我们这座小城里。你说要我陪你走走,你要走走这小城,看看这小城,然后,在这里开一家店。 开一家卖鱼的店。 我们先是去了北边的郊野。那里像是大自然精雕细琢过的迷宫,铺着漫长的绿草坪,淌着汩汩的小河流,有山,有丘,还有迷惑方向的白桦林。最重要的是,那里坐落着一所学校,一所大学——那是一处代表理性和知识的地标。你要去那里,因为你的心底仍保存着一种朝圣的情结。 你说要我走在前头,好做向导来带路。可你又时时依偎在我身旁。你说你要去朝圣,却又总顾着和我开玩笑。我们一路走去,一路都是森林和野草。我们没有看见建筑,也没有看见学校,只顾着走走歇歇,谈谈笑笑。终于我们累了,却仍旧意犹未尽地笑。你和我原路返回,一路都是都是蓝天,一路都是白云。 你又说要我带你去看海,我说这里没有海呀,你忘了么?你说你忘了,但又想起来了。所以你要开一家店,开一家卖鱼的店,专卖海鱼。 虽然这里没有海,却已有一些鱼店,卖的全是新鲜的海鱼。 对哦,你说,我来就是要去海鱼店瞧瞧,那些店在哪儿呢? 那些店就在闹市区。那里街道错乱,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也是一座迷宫。而鱼店就隐藏在迷宫深处。 天色渐渐暗了,月牙隐隐地挂上天头。清淡的月光和残余的夕辉融合在一起,共同照亮这傍晚。 傍晚的街上,人海依然汹涌。我拉着你的左手,在人群里穿挤。穿过一条古旧而繁华的街,路过无数家百年老店以及悠久楼房,数着头顶上无数根横悬着的细黑电线,与无数个行路的人擦肩。直到我们走到较新的街上时,夜幕已经降临,城里亮起了霓虹。你的脸在光影中有些朦胧,声音在喧嚣中有些微弱,你问我,鱼店在哪儿。 就在这排楼的后面,后面有一间没有窗户的大屋,那屋就是一家鱼店。 我们去了那里,那里没有光,也没有电。从晚上待到早晨,我们没有看见一条鱼,却看见几百个孩子从屋子里蜂拥而出,跑到天井里做起了早操。最后从屋里走出的是一个花衣服女人,她自称是店主,她说,昨天的鱼已经卖光了,今天的鱼还没有来。 然后你笑了,笑得如同清晨的阳光。 你离开这座城之前,再三地告诉我,你还会回来,你将在这里开一家店,一家卖鱼的店。 ——那将不会是一家普通的店,而是一片蔚蓝的海…… 旷野奇旅1 未知的终点 ?一·不可思议的旅程,终点落赤村! 房间里还残存着一抹夕阳,只是那天空已经渐渐暗了下去,东方深紫,西天暗红。我瘫软在沙发上,看见窗外的树影婆娑摇曳,妖魅般映在风起云涌的天空。仿佛是一场预示,一场不可思议的历程将穿越我的生命。夜幕渐渐降临,但我并未有开灯,有时候我很享受这样黯淡的光景,昏暗中,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启程的列车,载着我开往乡下的姨妈家。 我的姨妈叫阿莉。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带给我很多关爱和欢乐。那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天天都很开心,大概是因为她的家庭太幸福了吧,姨夫夏海钧是一位大企业的老总,表哥夏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也是名列前茅。那时候姨妈与我们家同住在济南市,离的很近,所以年幼的我经常去姨妈家玩,她家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给我讲故事的表哥。还记得一次在姨妈的生日聚会上,她扭动着她那肥胖的身躯跳肚皮舞的样子,可爱极了!然而,好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大约九年前的一天晚上,姨夫外出应酬,却再也没有回家,就此失踪。他的公司也由于运转困难而破产了。家里只剩下没有收入来源的姨妈和年少的表哥。在亲朋的帮助下,姨妈与表哥勉强拮据地生活了一年,一年后,姨妈和表哥也消失了,连一张字条都未留下,从此我们失去了联系。姥姥还为此大病了一场。 直到三年前,我妈在一次下班途中邂逅了刚刚大学毕业回家乡找工作的表哥,才对他们这几年的行踪略有所知。那天晚餐时间我兴奋极了——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夏树表哥。饭桌上,表哥很高兴地介绍着他找工作的情况,而当被问及姨妈的事情时,他的回答就有些含糊了:“恩,过得挺好,也很想你们。” 在我老爸老妈的再三“逼问”下,我们还是了解了一些情况。姨妈下嫁到一个叫落赤的村庄,下嫁的原因除了生活的窘迫外,还因为她嫁给的那个男人与夏树的父亲竟然同名同姓。至于她是怎样认识的这个人,表哥只是隐隐地说了句:“你们不会相信的。” 晚饭后表哥没有久留,而是匆匆地离开了。匆忙中我们连表哥的手机号都没有留下,后来想起此事曾一度为我们当时的疏忽而后悔,因为那天过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不知他是否已经离开了济南。而我们也终于没有查到那个所谓的落赤村究竟在何省何县,是个怎样的地方。或许,是那个地方太遥远了吧,太遥远…… 又是三年时光已过,伴随着高考最后一门考试结束铃声的脆响,我的高中生活也画上了终止符。 在等待揭榜的日子里,为了排解心中焦虑,我习惯了漫无目的的逛街,期待着撞见什么惊喜。前天偶然走进了火车站,无意地仰看着售票厅内关于列车发车信息的电子字幕——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橘色的字幕清楚显示一列直达列车的终点站是落赤村! 我想我当时已经不由自主了,径直走向售票处,这个窗口人流比较稀疏,所以我很快排到了队伍的前列。当我走回时,手里已经攥着一张六月十七日开往落赤村的列车车票…… 起初爸妈并不相信真有开往落赤村的列车,他们看到我手中的车票,仍旧半信半疑。那晚他们电话咨询了火车站,站内一个负责人证实这是新加的一班列车,至于具体情况,她也不大清楚。 “到站你怎么联系你姨妈?出门在外危险可多着呢!”“要不我陪着你去,正好也去看望一下你姨妈。”“还是过几天再说吧,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呢。”老爸老妈唠叨个没完,但我当然不会听从他们的劝阻。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应该自己出去闯闯。夜晚已经来临,我从回忆中走出来。站起身,按开了电灯开关。屋里刹地白亮起来。爸妈出去散步了,而我想到明天的出发,心里感到兴奋,还有一丝紧张…… 翌日清晨,我在爸妈的注视下踏进了列车。 “到了姨妈家记得打电话!”妈妈补充了一句。 “哦,知道了。” 车厢内并不是很挤,还有几个多余的空位。不过我还是按照票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座位上却放着一个花青色的背包,显然是里侧那个年轻人的。 “对不起,先生,这是我的座位。请挪一下您的书包。”我被自己的礼貌吓了一跳。 那个青年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瞬我看清他的脸,面容俊朗,长得还算正派。他嗯了一声,把背包挪到了窗户一侧。 我坐下了,心里感到一点紧张。 很快火车就开动了,看着车窗外父母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内心的紧张转而变成了失落。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莽撞地拒绝父母陪同了。 “嘿!泡面来啦!”我应声望去,看到一个衣着花哨、身材颀长的男子两手各端一碗泡面,沿两排车座的夹道朝这边走来。他在我的旁边站住,香味扑面而来,那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面。 “红利,你的面!”说罢,花衣男把其中一碗面递给了我左侧的那个青年,然后坐在了我对面的位子上。青年刚吃了一口,好像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我:“伙计,你吃了么,要不也来一碗?”“奥,我早晨刚吃过。”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青年也笑了。 “对了,你们的家乡是不是在落赤村?那是个啥地方?”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怎么,你也不了解那个地方?”青年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啊,你也不知道么?”我疑惑了。“那你们干嘛要去那个地方?” “奥,去……去办点事。”青年敷衍道,同时下意识的摸了摸靠在窗边的背包。这时对面那个花衣男刚把面吃完,正要喝汤,听到我们的谈话,把埋在杯碗里的脸抽了出来,嬉皮笑脸地说:“去旅游呗!那里新鲜,那里没听说过,就去那里!” 青年看了看他,又把脸转向我:“小伙计,那你去落赤村干什么?” 我把看望姨妈的事情告诉了他。 “这样啊,”青年想了想,“对了,我叫刘红利,你叫啥名字,不如咱们交个朋友吧。到了那里人地生疏,也好相互照应。” “我叫孙龟智。”我如实报上了自己的大名,我已经对这个刘红利有一些好感了。 “我叫施如男!是红利的好哥们。既然你成了他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老弟了!嘿嘿。”花衣男不失时机的插着嘴。 这样的交谈一直持续着,借以打发车上无聊的时光。从中我了解到红利是滨州人,在济南工作,职业不详,今年二十二岁,仅比我年长两岁,比夏树表哥还小一岁。施如男是地道的济南人,今年二十七了。 大概接近中午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呦,还是诺基亚!”施如男小声说道。我没理他,掏出手机,是爸爸。 “儿子,咋样了,有什么不适么?到站了没?” “爸,这才几个小时,哪有那么快到站?” “哦,有事可要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我很好,没事儿就别浪费您的话费啦!”说完我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哒呤哒呤~”紧接着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哎呀,不是说了没事别再打电话了么?” “怎么,我好心给你打电话,你居然这么说人家?”汤茶脆铃般的声音传来。 “呀,阿茶?!我以为又是老爸呢。”我向手机里歉意地解释着。我还真是遇见姑娘忘了爹。 “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你在哪了?好吵。”汤茶说道。 “火车上,去落赤村。” “什么?去度假了!也不捎上我!” “我是去看望我姨妈。” “唉,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怎么办?” “啊,嘻嘻……”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笑什么?以为我真想你呀?美死你啊!”阿茶调皮地说道。 就在这时,有两个女乘务员推着便利推车进入了车厢。“面包!泡面!盒饭!饮料!有乘客需要么?”这声音似乎让我想起了什么,我抬头望时,推车已经经过我的面前,同时我注意到了其中一个乘务员的面孔——尽管有几年没见了,但我不可能忘记自己那青涩的年华里可爱的主角,仁晓雅! 旷野奇旅2 列车奇遇 ?推车已经向另一节车厢走去。我正要喊出仁晓雅的名字,突然想到自己还在与汤茶通话,又连忙把手机举到耳边。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一会说人家一会又沉默,不想理我就算了!”电话里传来阿茶的抱怨。 “别……别,我只是刚……刚才看到了一个熟人,没有不理你啊。”我心想她真的生气了。 “熟人?谁啊?” “啊……唉,算了。可能是我认错人了。”我想谈点别的,“对了,阿茶你假期有什么打算么?” “嘀~嘀~”阿茶已经挂断了电话。我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旁边的刘红利转过头来:“你女朋友么?” “不,是我同学。”我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刘红利也笑了,笑得有点意味深长。 由于我们所在的车厢比较靠后,没多久便利推车又返了回来,由后门进入车厢。这次我要了一杯泡面,在另一个乘务员给我找钱的片刻,我向旁边的仁晓雅喊出了她的名字。 “孙……孙龟智!”仁晓雅的惊诧停顿了半秒后转变成客套性的微笑。 “你在这儿工作?”我问。 她正要开口说话,就被那刚找回我零钱的乘务员打住了:“小雅,这是工作时间!” 小雅向我歉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她们推着推车离开了,我的心里若有所失。刘红利又转过了头,我好象猜出了他要问什么,直接说到:“刚才那女孩是我初中同学,曾经是我暗恋的对象。” “这样啊,看来你还挺有桃花运嘛。”红利边说边扬了杨那一头潇洒的七寸长发。 “哪有啊,她对我可是比较冷淡。”我有点失望地说,同时把调料挤进面杯内。“中午了,你们不吃饭?”我顺便问了一句,就起身去车厢末尾处接热水了。 看着水流伴随着腾腾热气从水管里倾泻而出,我感到了疲惫。这时施如男端着两碗泡面跟了上来:“老弟,干嘛这么快,也不等我!” “我饿了嘛。咦,你的面何时买的?”我心不在焉地问着。 “嗨,是自己捎的!在车上买多贵啊。” 我的杯碗内已盛满了水,转身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了施如男,此时他的一只碗已放在水管下,而另一只碗还在左手上,里面的面饼差点掉出来。我还未来得及道歉,施如男已经笑着说:“没事儿!”笑容里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时而闲聊,时而看看窗外。车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模糊,我越来越感到列车几乎是在飞逝,速度快得惊人。 这样白天很快就过去了。大约是晚饭过后,我进厕所刚小便完,突然想起了爸妈,准备掏出手机给他们打个电话,一摸裤兜,手机没了! 看见我又气又恼地从厕所回来,红利连忙问我怎么了,我哭哭啼啼地告诉他手机没了,那可是老妈刚给我买的新手机。 “手机没了?会不会丢在厕所了?”红利说。 “对,有可能。”我又急匆匆地赶到厕所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当我又一次朝座位走来时,看到刘红利和施如男正在争执着什么。他们见我来了,立刻停下了说话。我坐回座位,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这种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着,我感到既倒霉又无聊,于是起身想去其他车厢走走——我发现不知何时个个车厢链接处的门已经全部打开,一眼望去,悠长的火车内部没有尽头,吸引着你向前走去。 “哎,你去哪儿,龟智?可别乱走!”红利开口了。 “我想去散散步。”于是跑开了。我向前跑进一节车厢,接着又往前迈进另一节车厢,其实我很期待着再次遇到仁晓雅。我似乎可以感觉到两旁乘客投来的诧异的目光。 但我越跑越觉得奇怪。本来我们那节车厢里的乘客已经不多,可是我发现越往前乘客越少,而且灯光也愈来愈暗。我渐渐放慢了脚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着,似乎是有一种魔力在催我向前去接近某一个真相……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走进第几节车厢了,只感到眼前无比昏暗,顶棚上仅仅悬挂着一只老式的油灯。这节车厢里已经没有乘客了——哦,还有一个——那是一个老妪姿态的背影,她正静静地端坐在车厢最前端的座椅上。我慢慢走进她,当我接近她的侧面时,发现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她有所觉察地缓缓地看向了我——啊,她的脸上居然还蒙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两只目光僵滯的眼睛,往下看去,她手上的婴儿竟然也蒙着面纱!幽暗中,我感到了一丝恐怖。 背脊发凉,突然一只大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惊了。 “走,我们回去吧……”红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头,终于舒了一口气。“我不放心,于是就跟来了。”红利说。往回走的路上,我问红利有没有没感到奇怪。红利耸了耸肩,表示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当坐回座位上时,我依然心有余悸,浮想联翩,如果当时一直走下去,那会不会看到开车的司机是一具惨白的骷髅? 已经是晚上了。我看到对座的施如男已经打起了盹,旁边的红利还在面对窗外想着心事,那幽暗的车窗上,除了车内的映影,一片茫茫。原来这次旅程竟是如此的漫长! 夜色渐深了,我也随之渐渐睡去。 千万种映像在暗蓝的世界里涌动,接近,又消逝……在梦里,我穿越了时空,穿越了生生死死…… 二·地下魅影,姨妈家的秘密! 寂静的花园里微风拂动,草叶和蔷薇叠叠相错。紫色的藤蔓顺着一棵梧桐树向夜空爬去,夜晚的云淡淡,隐现着一个诗意的月亮…… 当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融化进这恬淡的夜景中时,我听见了花园南面角落里传来了窸窣的咀嚼声。寻声走去,我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背影,他跪坐在地上,好像在低头捧吃着什么。赤裸上身,发达的肌肉被月光照得油亮。大概我的走动制造了一定声响,那大汉向我这边回过了头…… 虽然月光暧暗,但我依然清晰地辨认出那张凶神恶煞般的脸面色铁青,额头上有一幅深色细长的菊状花纹,嘴角流淌着鲜血,而他手捧着的是另一具男人的尸体!我惊醒了,原来是个梦。 列车依然在行驶着,但已明显慢了下来。车窗外洒满了阳光,红利和如男已经在吃早餐了,我想我大概睡过了头。于是我把昨晚买的面包拿出啃起来,心里还在想着为什么昨晚推车的乘务员不是小雅了呢。这时红利递给我一样东西,那正是我昨天丢失的手机! “施如男今早在你的座椅下捡到的,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红利笑笑说。在座椅下捡到的?我疑惑地瞅了瞅对面的花衣男。他也看向我,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奥,我把自己的手机号输入进了你的手机,以后常联系啊。”红利补充道。“还有我的哦!”施如男笑嘻嘻地说。真不知道他整天在想什么。 我嗯嗯地点了点头,也把自己的号码告诉了他们。接着打开手机,发现了两个未接来电和三条未读短信。电话分别是老妈和阿茶打来的,短信前两条是爸爸的问语,最后一条是阿茶的“关机?去死!” 我先用手机向爸妈报了个平安,然后按通了阿茶的号码,要是再不向她解释清楚,我想我真的会死很惨。一曲《我知道》的彩铃声响了很久,却久久没有人接通,直至转入电子语音系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通,请稍后再拨。”唉,无奈啊。 这时候,车厢内的广播器:“请各位乘客做好准备,列车即将到站,终点站落赤村。”终于到站了,我心里感到了兴奋还有一点忐忑。落赤村,我终于来了!我看见红利和如男的神情也都舒展开来,还有其他乘客也都搔动起来,为下车做准备。 旷野奇旅3 落赤村 ?“老弟,你下车后直接去你姨家么,你姨家在哪?”如男突然问道。 是啊,我姨妈家在哪?“到站后你怎么联系你姨妈?”前天晚上爸妈的劝问又浮现在我的脑海,哎呀,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已经来了…… 火车渐渐停下了,车门打开,我背着背包随人群挤出了车门。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拥挤的人流,除了乘客外,他们之中不乏等待亲戚归乡的当地居民。这个车站真是奇怪,似乎没有站门和候车厅,顺人流望去,不远处就是一排排摩天大楼和高大的立交桥。这哪里是什么乡村,明明就是超现实的大都市! 好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才从人群中走出来,此时我早已与红利他们分手了。回首望时,载我而来的火车已在远处,它似乎那么飘渺,甚至有些不真实。我继续往前走着,越来越有一种在昨晚车厢里走动的感觉——越往前人越少,直到我发现了一个蒙着黑纱走过的人,就像昨晚那个老妪!仔细一看,蒙黑纱的人不止一个,回想,他们甚至也隐藏在刚才火车门前的人群里! 再看眼前的建筑,也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它们耸天入云,造型奇特,好像只有电影里未来世界才能拥有的一样,然而现在他们结实地存在着,却空洞、清冷和萧条,仿佛已经废弃多年…… 我向前走去,因为我看见有个人正站在一个商店门前,好像是等我。他中等身材,皮肤白皙,而且很瘦,那人正是夏树,我多年未见的表哥。 山环林绕,在其间细长的马路上,奔驰着一辆暗红色的轿车。 车内,夏树控制着方向盘,动作娴熟。“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后座上的我打破了沉默。 “感觉啊。”表哥的语调温柔得像个女人,但语言简短的令人摸不着头脑。我不再说话,看着窗外的树木更加快速地向后退去。大约不到半小时的时间,暗红轿车便由“市中心”来到了郊区一个村落模样的地方。我倒感觉这里更接近想象中的落赤村。 左转右拐,汽车最终在一座偏僻的别墅前停了下来。这应该是这一带比较豪华的房子了 “到了。”表哥轻轻地说了一声。 我们下车走了进去。这儿应该就是客厅了,它给我的感觉首先是“大”,其次是“空”,家具不多。“怎么不见姨妈啊?”我问正在倒水的表哥。 “啊,她去拜庙了。” “拜庙?你妈啥时信起佛来了?” “不是佛教里的庙。我们这儿有一种独有的宗教——蓝古鲁教。”夏树解释道,“拜的是至真女神。” “真没想到姨妈也信教。”我自语。但我对宗教并不感冒,于是又问起了把姨妈引到这来的那个男人,“姨夫呢?” 表哥递给我一杯水,淡淡地说:“他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这样啊……”看来有太多事情出乎我的意料了,接着就发起了呆。于是表哥说:“不说这些难过的事了,我带你去后花园走走吧。” 想不到姨妈家还有后花园。这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还有各种香草,那南面的角落里还生长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干上缠满了藤蔓植物。这儿很美,空气也很好,但不知哪儿让我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在花园里散步完后,我便进了夏树在二楼给我安排的一间卧房休息了。大概中午时分,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听到了姨妈回来的声音:“呦呦呦,我可爱的外甥来看我来了,树儿,小智在哪儿啊?”接着是表哥的回应:“表弟在楼上休息了。”我连忙从床上起身打开门顺楼梯跑下:“姨妈!” 我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衣正站在楼梯口等我,我看向她的脸。“啊!”我不禁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的脸上也蒙了一层令我恐怖的黑纱! 表哥闻声赶了过来。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根据这里蓝古鲁教的教义,女性信徒在除吃饭与睡觉的绝大多数时间内,必须面挂黑色丝巾,以显对至真女神的虔诚,同时保家人平安。 午餐时间,姨妈为我做了很多好吃的。只是其中一道菜叫“爆炒百花”,据说是将各种花蕾切成丝状,然后浇上一种特殊的黄色液体炒制而成,是当地的特色菜,而我有点难以下咽。这时的姨妈也终于摘下了她的黑纱,露出真容,尽管她竭力微笑,但仍遮不住眼神里的沧桑。诺大的饭桌上只有姨妈、表哥和我三人,显得有些冷清。“他没有出来么?”姨妈突然神经兮兮地小声问了表哥一声。夏树只是摇摇头,接着用余光瞥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扒起了米饭。我被彻底搞懵了。 饭后,我一个人偷偷溜进了花园,闲逛着,越发觉得这儿似曾相识。当我又慢慢看向那棵梧桐树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想起了在列车上做过的那个可怕的梦!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了一个男人的后背,跪坐在树下捧吃着什么。我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往那边瞅了瞅,果然!确实有个男人背坐在那里,而且还发出咀嚼骨头的声音!然后他的头开始慢慢向我这边转来,我的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表哥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与此同时那个男人的背影消失了。当表哥赶上来时,我用依然有点颤抖的声音说道:“那……那边有个人……”表哥随我手指看了一眼,就用训斥的语调说道:“哪有什么人?以后不要随便跑到这来!” 我不吭一声,闷着头进了屋。 我在卧室呆了整整一个下午,感觉整个旅程都不顺心。我给爸妈打过电话,但没人接听。 黄昏时分,外面的天暗了下来,屋里也昏昏的。从花园里,隐约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我在窗里向花园看去,那梧桐树下黑漆漆的角落里果然有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在捂着脸哭泣……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害怕了,就算我要喊叫,也不会有人相信。 晚饭后,我独自走出了姨妈家,顺一条小路来到了一个小河边。月光皎洁,微风轻拂,芦苇摇曳。要是没有那么多奇怪和可怕的事情发生,这儿是多么美啊!我在岸上一块石头上坐下。 在这里,我的心情放松了许多,望着小河里倒映的月亮与夜景,渐渐有些陶醉……直到—— “你到落赤村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不知何时,表哥走了过来。 “为什么?”我转过头,有些困惑地问。 “这里……这里很危险。”表哥低下头,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顾自沉吟。 “咦,什么?”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却感到了一丝恐惧。 表哥没再说下去,凝望着那天边的月亮沉默了良久。黑夜里,他的眼睛充满迷茫和灰暗。 虽然月光很亮,照耀着大地上的一切,但此刻那大地上的景象却在一点点地晦暗下去。接着我感到有凉飕飕的风从我的背脊上吹过,甚至穿透了我的骨头。 我看着夏树,突然,他咧开嘴巴,奇怪地笑了起来。 “你来了也好,其实我一直也挺想你。”他温雅地对我说:“明天咱们出去走走,先去庙上看看吧。” 阳光将整个世界照得惨白,只有女神庙里,香火缭绕,恍若是云间。我跟在表哥后头,穿过神庙空旷的大院,踏过高长的台阶,走进了供奉着至真女神像的大殿。我抬头仰望,注视着高坐在供台上的女神雕塑。她面目清秀,脸颊微红,俯视众徒,冷若冰霜。她的青发奇长,身着白衣,像极了那个昨晚在花园中哭泣的女子。 正在我愣神之际,表哥轻碰一下我的腿,我侧低过头看见他已经单膝跪地,右手扶胸,做祷告状。我也赶紧学表哥的样子跪了下来,静听着表哥默念着晦涩的经文。 祈祷完毕,起身,退回。我们走到大厅门口,在一个金色的长桌前停下脚步,桌后坐着一个蒙面的女人。 “请赐予我们新的至真黄露。”说着,夏树表哥从衣袋里掏出了两张我从未见过的钱币。 那女人接过钱币,从桌下拿出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玻璃瓶,里面盛满了黄色液体。表哥小心地收起小瓶。 走出厅堂门口,我问表哥:“这种液体是什么?” “‘爆炒百花’的原料之一。”表哥答道。 “那……那种钱币又是什么?” “落赤村的通用货币。” “难道这里自行发行货币?村民们都靠什么挣钱?”我满肚子都是疑问,“还有,到底哪里才是落赤村,是这个建满摩天大厦的地方,还是你们家住的那里?” “全是。”夏树看了看我,“落赤村不是村,而是一个国家,它的元首是皇帝。” “国家?皇帝?” 旷野奇旅4 花园里的秘密 ?“这里的国民除了官员外,大多数是农民,也有少数商贩。”表哥继续说。 “多是农民?那么多豪华高大的建筑又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那些高楼多数已被废弃了,是空的……” 这时我们已经走过大院,正要出庙门,忽然听到了洪亮的男声:“维基亚公主驾到!”接着一个白袍女子走进庙门,她的脸上也蒙了一块黑纱,身后跟了两个护卫模样的男子。我和表哥自觉地给他们让路。 白袍女在我面前经过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眼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那双水一般的大眼让我感到熟悉。 见他们走过去,我们便要踏出门口,又被两个青脸大汉挡了回来,两个大汉穿过我们径直向白衣公主冲去。那一瞬我清楚的看到两个大汉的额上均有一个墨绿色菊纹,此时的表哥也冒出了冷汗。 “保护公主!”两个护卫同时拔出腰间电棍般的武器向大汉们杀去,而公主呆立在原地,显然她还没有从吃惊中回过神来。两个护卫不敌那彪悍的大汉,很快被打倒在地。一个大汉将魔爪向公主伸去。 出乎意料地,公主顺势接住大汉的臂膀,一个后翻,将大汉摔倒在地。紧接着一个飞踢,踢倒了另一个大汉。这时两个护卫也站了起来,赶上前来用武器结果了大汉。公主得意地拍了拍手,两个护卫面面相觑。 “真……真是没想到啊,公主竟然有这麽好的身手。”夏树这才缓过神来。 那明亮又娇蓄的眼神,令人谙熟,看似纤弱的身材打出了超力量和速度的拳脚——这一切都令我想到了一个人——阿茶! 阿茶曾告诉我,她自幼跟随一位所谓“世外高人”习武,学会了很多种拳法。后来那位高人去了很远的地方,但由于她仍然热爱武术,所以又进了一家武术馆。虽然我不知到阿茶所说的高人是否真的存在,但我确实亲眼见过阿茶的武功,不同一般。能像阿茶那样武功非凡的女孩子是不多的。 晚上,卧室,看着窗外又一夜的明月升起,想起白天在神庙发生的事情——那个蒙面的公主会不会是阿茶呢?但那又怎么可能,阿茶明明还在济南,不可能跑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当起公主来的。 或许是我在胡思乱想了,也或许是我有点想念阿茶了吧。于是我拿起手机,给阿茶发了一条短信:“睡了么?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啊?”完后我就把脸埋进枕头,等待回应。 过了好一会,手机屏亮起,阿茶发来了短信:“要我生你的气?你还不够格呢。哼。” 我又给阿茶回了一条信息:“你知道么,落赤村原来是一个国家,这里的公主跟你很像啊!” “公主?我本来不就是公主么?呵呵呵。” 我和阿茶互发着短信,她总算不再生气了。想了想,我也该给家里打个电话了,一向小心的爸爸却也几天没打电话问我了,还真有点奇怪。 我按了家里的号码,结果和昨天一样,又是打不通!我这才注意到手机屏幕上的信号显示几乎为零,即是说这里是卫星信号几乎覆盖不到的地方……可是又怎么可能,我刚才还与阿茶互发了短信! 我正纳闷着,窗外的哭声打破了我的沉思。从窗口望去,花园里的梧桐树下,又是那个白衣女人!疑惑战胜了害怕,我决定去那里一看究竟! 我拿出手电,蹑手蹑脚地打开卧室的门,摸索着下了楼梯,悄悄溜进了花园。白衣女人还在那里,哭声更加清晰,我仿佛连那种悲伤都听得一清二楚。“你是谁?为什么在那里伤心?”我小心翼翼地朝她问。 没有回应,她依旧捂着脸哭泣。 我深呼了一口气,壮着胆接近她,此刻我最担心的是她突然回过头,而我却看到一张魔鬼的脸。然而,什么都未发生。 当我走近那女人跟前时,她愈加地模糊了,仿佛只是一种幻影。 我低下头,看见地面上的一块石头被挪开了一点,露出一个洞,洞里发出了彩色的光束。忽然,洞口的石头好像觉察到了我,立刻挪回原位,洞被堵死了,白衣女也消失了。周围一片黑暗。 我用手电照向那块石头,悄无声息。我用力踢了踢,居然把石头踢开了,果然露出了一个大洞,洞口半米见方,能容一个人进入。 我趴在洞口,用手电向里照去——那是一条幽暗的地下通道! 三·真相,大曦哥登场! 黑暗的地下让人感到窒息。 大约走了两层楼高度的地下阶梯,我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的拐角处看到了微蓝色的光。以防“打草惊蛇”,我关上了手电,然后摸索着走进拐角。 与那狭窄的阶梯形成鲜明对比,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硕大的地下空间,微暗中可以看到四周摆满各种超现代的实验仪器,而最靠里的中间位置有一台宽屏电脑,这空间里所有的光线均来自这台电脑的屏幕。屏幕前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我只能看到那黑色的背影——直到他转过头来…… 那张背光的脸显得有些阴暗,瘦消的轮廓与长长的散发像电影里流浪的侠士,而那格格不入的宽大额头与四方的眼睛又让人感觉他是一个怪异的博士。他看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也有些懵了,大概他也没有想到我会大着胆子闯入了他的处所。我也一时语塞。 他突然笑了,笑声像个顽皮的孩子。“孙龟智,”他竟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你来了……” “你是谁?”我这时才感到了惊奇,“为什么在我姨妈家?” “这里就是我的家呀,是你姨妈住在我的家里!” “什么?” “唉,这也都怪我爹,以为你姨妈是大富翁夏海均的遗孀,有一些财富,就把她娶了回来。” “啊,原来……你爹是个贪财小人!” “别侮辱我爹!”他突然暴怒,但很快平和下来,“我爹需要钱是为了他的科学研究……而且他也从未对不起你姨妈,尽管知道了你姨妈没钱,但却依然爱她……” “真想知道你爹是个怎样的人,可惜,我表哥说他已不再这个世上了。” “你见过他。” “什么?” “就是某天晚上在梧桐树下被绿脸人吃掉的那个男子……” “啊?他那天刚死?” “不,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看到的不过是我用光相仪器制造的幻影。” “你制造的……?” “是的,我造的,为了纪念我爹。”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但依然费解,竟然有人用这种方式纪念死人!或许他觉出了我的迷惑,他说:“这没什么奇怪的,如果你佩服我,尽管直说!” 听了这话,我楞楞地看着他,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这家伙还真是骄傲到骨子里。 “嘿,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辰曦,你可以叫我曦哥。”这次他说完笑了笑。 “辰曦?夏辰曦?” “你还以为我爹与你亲姨夫同名啊?那是为了赢得你姨妈的好感,其实我爹姓张。” 还是个大骗子! “不要用这么敌意的眼神看我,”张辰曦走过来说,“也许你该谢我!” “谢你?凭什么谢你?” “你说,你来落赤村感觉怎么样?” “很好玩,很刺激!”我没有说出我的郁闷。 “嘿嘿,如果没有我和我爹你又怎么能来到这里?”辰曦神秘地笑笑,我却愈加疑惑,他又说:“你来时乘坐的那列“异灵号”亚空间列车是我爹发明的,它可以穿越亚空间,连通两个时空。哈哈哈,瞧你傻掉的样子。大概这已超出你的理解范围,你只要知道,落赤村与你们那里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旷野奇旅5 黑暗世界的梦想 ?“啊……”我感到难以置信。 “那天我不小心把‘异灵号’丢进了亚时空,它又从亚时空正好滑落进你们的城市,结果列车返回时接来了一堆那个世界的白痴!” 白痴?我不禁有些恼怒。 辰曦连忙补充:“不包括你,你来这儿毕竟是看望你的姨妈。”说完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琉璃似的小球,“这里装的便是‘异灵号’,它还有一次行驶机会,之后将被报废。我们现在也算亲戚了,我可以利用它的最后行驶机会,帮你回家。如何?嘻嘻……” 我犹豫了。可我确实有点想家了。 “怎么?你还犹豫?”辰曦突然显得很关切,好像真的把我当成了亲人:“别觉得这里真好玩,你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在这停留得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 辰曦的话使我最终拿定了注意:“我决定了,我暂时不想回去。” 然后我看到的是辰曦惊愕的表情。 我之所以选择留下,是因为我有很多迷惑还没有解开,更重要的,我想到了那些与我同车而来的乘客:刘红利,施如男,还有仁晓雅…… 他们现在在哪,“异灵号”返回之前,我必须找到他们。 “也许他们已经成了这个世界的公民,无法再回去了。”听了我的理由,辰曦有些讪讪地说。正当我疑问之际,辰曦把我领到了电脑前,点开了桌面上一个图标,一幅复杂的地形图展现出来。“这里,”他指着偏右的一个小土丘,“就是我们的所在地——嘎达,它附属于落赤村,公民人种为红人。” “公民人种?什么意思?”我不解。 辰曦又点开了一个图标,图面上出现了红、黄、绿三种颜色的小人,并用箭头串联着。“这便是异灵世界的秘密:绿都里的绿人最为强大,他们不但拥有超强的体力,而且弹跳力发达,但必须依靠食用红人的血肉来维持生命;而红人则不能缺少黄金国里的黄人之血,只可惜日渐衰落的黄金国很难与绿都抗衡,黄人的必食品——绿人也自然悠然自得,造成了黄人人口的减少,从而直接影响了落赤村公民的食物来源……” “食物链……?”我自语着,不禁为这冰冷的阐述感到毛骨悚然。 “对,简单来说就是一条人吃人的生物链!”辰曦做出了肯定。 “就像……自然界的生物一样?”我试图为这条吓人的定律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辰曦听罢只是顽皮地笑了笑,那笑中夹杂着一丝晦涩。 一阵沉默之后,辰曦又开口了:“这种‘生物链’是可以凭人的力量改变的,因为它的形成不是由于自然的变化,而是源自人类的贪婪。” 辰曦在电脑上打开了一段视频,超现代的繁华都市景象便映入眼帘。“据我父亲讲,几十年前,异灵世界还是一个大同的世界,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背后,人们妄想通过食用化学药物来增强自己的体力或者脑力以提高社会地位,也有的单纯为了寻求刺激和快乐,这些药物在发挥效力的同时,也严重损害了人体的其他功能,直至影响一生、传及后代。终于,一些药品服用者惧怕死亡来临,开始尝试着偷食他人,弥补自身那些丧失的功能,人吃人从此开始……” 这时我看到视频中的都市开始暗淡,士兵模样的人开始满大街抓人,并给被捕者注射特殊液体…… “那些有钱食用化学药物的人也都是权重之人,所以,根据吸食不同的药物类型,他们简单划分为三个国家。为了扩大国家实力,也为了防止暴动,统治者动用国家机器将领土上的正常人类也都注入了化学药物……为了生存,几乎所有人都成了嗜血者,同时亦是受害者,包括我的父亲,你的姨妈,你的表哥……”屏幕的闪烁将辰曦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包括你……?”我试探着问。 “不,我爹是在我出生之后才被注射的,而后来每次公民普查时我都隐蔽在这间地下实验室里躲过去了,我根本不需要喝那些黄色粘液也能活得很好,嘿嘿嘿。”黄色粘液等于黄人之血等于“爆炒百花”上的黄色液体,想到我当时还吃了一口,不禁有些作呕的感觉。如果我在这里被外人发现不是红种人,那么将会被强制注射,然后成为不得不吸食他人血的嗜血者,这真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辰曦把我拉到一台仪器前,告诉我:“我父亲后半生一直致力于研究一种新型药剂,以解除那些化学药物的作用,使人类重新回归大同的世界……可惜……但我会继承他的遗愿,将这项研究继续下去……” “醒醒吧,曦。”一种优柔而坚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夏树表哥,他似乎已经进来很久了,瞥了我一眼,继续对着辰曦说道:“人类的自私与虚荣却是无法被药剂解除的,而那正是人们自相残杀的根源。即使真的发明出解毒的药物,但那些追名逐利之人就一定会接受么?那些化学药物可也带给了他们无穷的好处。曦,你和爸爸的想法都太天真了,你们面对世界的方式是荒谬的!” 我对夏树的言论有一丝莫名的反感,于是反问:“那怎样的方式才是正确的?” 表哥答:“同样自私。” 我打了一个寒战。 皂黑的夜奇静无比,仿佛暗藏杀机,而地下深处的争论还在进行。 “哥,”辰曦终于管夏树叫了一声哥,但听不出是讽刺还是真心,“你把我想象的太单纯了。我当然不会像爸爸那样仅仅满足于制造一种解药,我也在试图寻找一种方式去救赎人们的心灵……” “那你找到了?”夏树随意地问。 “恩,借助宗教。”辰曦顽童般的眉目间闪过一丝冷睿,“我要让异灵界人类共同信仰的女神亲口告诉他们——什么才是人性的至真!” “就是你所制造的那个所谓‘哭泣女神’的幻影?”夏树很不屑地说道。同时我也想起了那个哭泣的白衣女子。 “那只是一个初期的实验品,我的心中还有一个更加宏大的计划。”辰曦说。 “哈哈,”夏树苦笑了一下,“曦啊,你把自己想象地太强大了,但这毕竟不是小孩子做游戏。” “我……我相信辰曦。”我对表哥说道,可心里却没有什么底气。 表哥转向我,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龟智,我和你姨妈都是迫不得已才留在这个地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你却不是。你应该尽早回去,回到济南,这么多天没联系了,二姨一定等急了……” 说完表哥便向出口走去:“是我妈刚才见你没在卧室,料想你会在这儿,便叫我来看看。” 看着夏树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辰曦耸着肩:“你的表哥真迂腐!”他看见我还在沉默,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说道:“你既然决定不回去了,那你愿意帮我么?” 我似懂非懂,呆呆地点了点头。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凄喊:“快救命——!” 我这才回过神,向地上跑去,辰曦紧随其后。 花园里,表哥正在奋力拽一个绿人的身体,而那绿人正趴在姨妈的身体上,已经咬破了她的一只手臂。我也正要上前,只听身后辰曦大喊一声“闪开”,紧接着他掏出腰间一只手枪朝绿人的左肩打了一发子弹,那绿人应声抬起了脸。 我首先看到的是他额上的菊纹,接着便吃惊地叫了起来:“施如男?!” 施如男也懵了一下,但马上反应过来,松开姨妈,勉强地笑嘻了一下:“龟智啊,这不会是你老姨吧,那刚才真是对不住了!” 还没等我接话,如男便抚着自己左肩的枪口,一个弹跳跃出了不高的围墙。当我从后门追出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人踪,只有树影、星辰和远方无尽的黑暗…… 旷野奇旅6 山雨欲来 ?四·山雨欲来,胭脂色的纽扣! 姨妈不得不在家养伤,这几天没法再去拜神了。好在伤得不是很重,当晚喝过“至真黄露”,第二天早上好转了许多。 白天我看过姨妈之后,又回到自己的卧室,百无聊赖地按着已经没有信号的手机,幸亏这里还能充电。而表哥已经去上班了,我也是刚刚知道,夏树还是嘎达区的地方公务员,具体工作好像是给当地领导做笔录。混得还行。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让我感到来者不善,我从床上跃起,朝大门轻轻地走去,却感觉声音越来越远。这才意识到那敲门声是从后门传来,于是我飞奔进花园,来到后门。从门缝望去,外面空无一人,难道人已经走了?我转身正想离开,只听哐当一声,那门已经被人踢开了。两个身着红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们的打扮看起来有点像那天公主的两个护卫。“孙龟智在么?”其中一人沙哑地问道。 “呃,我就是……”这话刚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他们该不会是来给我强制注射的吧? 只见另一个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我手上,说:“这是我们主人给你的,请务必带在身边。”然后他们很客气地说了声“告辞”,便钻进停在门外的一辆红色轿车,快速驶离了,我在这里见到的轿车大多是红色的。我的心情依旧难以平静。 这被踢坏的门是一时修不好了。 我拿着刚收到的信封向屋里走去,满心疑问但并未急于打开。经过姨妈的房间时,听见姨妈问了一句:“小智,是谁敲门?”而我只是搪塞地答道:“不认识。”然后就匆匆走进了自己屋里。坐到床上后,撕开信封,我发现里面除了一条细细的红线别无他物。把红线取出,看到红线的末端还穿着一个纽扣模样的小件,颜色是胭脂红…… 我捏着那只细小的“纽扣”左瞧右看,大概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扣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可两个红衣人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送一个纽扣?管他呢,我随手把连着扣子的红线挂在了衣架上…… 中午时表哥回家了。吃饭时,由于姨妈受伤只能在里屋坐于床上进食,饭桌上就只有我和表哥还有辰曦。表哥对辰曦说:“龟智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够长了,也看到我们大家都过得挺好,你就送他回去吧。” “我也这样劝过他,可他还是决定不回去,他答应要帮我了。”辰曦怏怏地说。 “帮你什么?” “拯救世界啊!”辰曦的眼里闪过光亮。 夏树没有理他,又问我:“龟智,你不是刚高考完么,成绩也该下来了吧?” 对啊,差点连这都忘了,成绩出来还得报志愿,事情很麻烦啊。看到我沉默,辰曦又问:“龟智,你要回去么?” 回去,就这样回去么?丢下大家不管了?“不,我还是要留下。”我小声说,同时我又想到了一个主意:“辰曦,你有办法接发手机信号么?” “手机?”辰曦思索片刻,道:“你是说那种已经过时的通讯工具么?恩,应该没问题!” 太阳苍白而炙热,但下午很快过去了,黄昏时分又袭来了微风。辰曦拿着我的诺基亚走进我的房间,告诉说:“信号问题搞定了。” 接下来,辰曦便坐在我的床上,看着激动的我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打通了!这次真的让老爸急坏了,令老妈想哭了,电话那头他们争着跟我通话,我也耐心地编着谎言,告诉他们这几天手机坏了,刚修好……在这边过得很好,姨妈他们都好……对,还要等几天才回家……云云。 当然,我也询问了我的高考成绩。什么?多少分啊,这个保密(这毕竟与我们的小说关系不大)。至于报志愿的事宜,我已经委托老爸执行了。 通话结束。辰曦走过来,说:“龟智,你明明有更加先进的通讯设备嘛,干嘛还要费尽周折去折腾手机啊!” “更加先进的通讯设备?”我奇怪地瞅着辰曦,“没有啊!” “呶,就是它。”说着,辰曦举起了那条细细的红线,目光落在了胭脂色的“纽扣”上…… 就在这个晚上,辰曦的话果然应验了。 夜已至深,只有昏暗的月光斜斜地照进我的卧房,照在我手上牵攥着的那颗神秘的纽扣状物上,不知为什么,它似乎越发的亮,亮得有些晃眼,又渐渐有些朦胧,我的神志也开始混沌,似乎要昏昏睡去——只有眼前那暗淡的光晕扩散开来,进入另一种光景…… 旧照片般暗黄色的映像里,出现的是一间豪奢的寝室,寝室被一面纱帘分成两间,纱帘外端立着两名衣着古典的侍女,侍女前有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在焦急地徘徊着。那男子穿的是现代服装,年龄、个头都与我相仿,甚至连走路的姿势也……啊,那不就是我么——我已经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了,只是梦一般,灵魂融入了画面中那个和自己相像的人,徘徊在陌生的寝室里。这时,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从纱帘里走了出来,她正是那位公主! “维基亚公主……”我好像被什么控制了一般,向眼前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行了一个单手礼。 当我起身时,突感自己又恢复了自主,而隐藏在白纱巾后面的那张面孔只是无声地沉默着,仅露的两只眼睛弥漫着晦涩。“你……你究竟是谁,是不是……阿茶?”我忍不住自己的疑问。 “你并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嗯?”对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严肃质问。 “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或许我被对方的气质压倒了,获许我真的胆怯了,竟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绕弯子。 “呵呵呵,我知道你并非异灵世界的人类,但我们不会强迫给你注射,”她似乎猜到了我的顾虑,“只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我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外人,有什么忙是我非帮不可的呢?”我更加迷惘。 “正因为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种种规律对你无作用,这也正是你于这个世界的价值所在。”说着,那女人顺手扯下了脸上的纱巾,露出了阿茶姣好的面容。 一时间我被惊讶噎住了喉咙,无语而致。而对方丝毫没有理会我的吃惊,继续平淡的说道:“整个异灵世界都面临着绝望危机,相食,残杀,这一切都破坏这自然的法则,我们需要一个独立的人类来打破这种邪恶的规则。而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就是你!” “你……真的是阿茶?” “我不是阿茶,但阿茶是我思想的一部分。我将自己的思想变作成另一个真身,去别的世界寻找那个可以拯救灾难的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这么说,阿茶是不存在的,只是一个……”想到这,我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伤感。 “当然存在,我的能力超出你的想象,阿茶虽然由我思想幻化而成,但她却是和所有人一样通过人类的子宫受孕而出生的,总之,她一直都在作为一个独立的正常人类生活在你们的世界。只是她的思想和意识可以被我感应,我通过她的眼睛来搜索你们的世界,当然这一切阿茶是不知道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深感眼前这个维基亚公主非同一般。 旷野奇旅7 维基亚公主 ?“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请求请你勿必答应。”她以一副不容拒绝的威严姿态,将一把造型诡异的竹剑递到我手上,“除了武器,这还是一件良好的屏符,因为你没有任何一个种族的血液,所以当你佩戴上它时,不但不会被人识破身份,反而会让对方相信你是自己人——你可以凭此出入任何一个国家,甚至是他们的政府。我希望你能帮我结果绿人的皇帝麓威以及参将格格李!” 我打了一个寒战:“尊敬的公主,难道这就是您所谓的破坏规则拯救世界?这不过是借刀杀人,以某您自己的利益啊!” “呵呵,这只是计划的开始,你要杀的人是整个落赤村公民的仇人,他们残忍至极,只有先扳平他们,才能继续下一步的和平计划。” “和平计划?这是简直是报复!难道你们没有残害黄人?”愤怒充斥了我的大脑,但很快被维基亚狠毒的眼神吓退了,她并不是善良纯洁的阿茶,我见识过这个女人的厉害,而那只是冰山一角。 “除了听从我,你别无选择!今天就到这里,具体行动时另行通知。”接着,一圈光晕遮挡了我的视线并以螺旋状涌向远方。隐约中又传来了维基亚命令似的口吻:“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随时都在看着你!” 回到了我的卧房,回到了那个漆黑色寂静的夜,难道是梦?我刚才睡着了?那“纽扣”依然连在我手中的细线上,反射着月光,而我的脖子上也多出了一条线,我顺手摸去,竟然就是那柄竹剑的形状和触感——这是一把缩小了的竹剑!看来全都是真的,那件纽扣状的器件正是晨曦所说的通讯设备……而我现在已经成为维基亚公主的附庸,要为她那让人难以理解的计划或者说是野心去卖命——我该怎办? 正想用力将纽扣扔出窗外,我突然想到了维基亚的无所不能——“我随时都在看着你!” 我连忙将裸露在外的身子缩进毛巾被里…… 我在惊恐与焦虑中辗转反侧,不知道是否该把这一切告诉表哥或者辰曦,似乎恶梦早已上演,但结果却无法预见,甚至遥遥无期。 又过去了一个黑夜,翌日随之而来。 不知怎的,今天刮起了特别大的风,密云蔽日,黄沙漫天,昨天还是夏天的模样,今天却已经寒如深秋。我并没有捎来防寒的衣物,所以只得借表哥的棕色大衣披上。早晨表哥上班前问我是否愿意与他同去,虽然在家也无事可做,但我还是拒绝了——我心中升起一丝痛苦,已经有点后悔闯入这个诡异的世界来了。 姨妈的伤虽然还未痊愈,但她坚持要下床祷告,说今天的天气是女神的愤怒所致,只有虔诚的心儿才能得到宽恕。看着姨妈跪坐在里屋的神像前默念祷告词的背影,我不禁感到一阵酸楚——这些年姨妈与表哥究竟经历着怎样的生活变迁,又有谁能把眼前这个神经兮兮、有些麻木的中年妇女同几年前那个快乐无忧的阿莉姨妈联系在一起呢? 风声、祷告声萦绕盘旋。我静站在后门的窗前,看着外面花园里在狂风中拼命挣扎的藤蔓和蔷薇以及那扇坏了的不断摇摆的木门,陷入沉思。当我的视线转向那棵梧桐树下的石头时,突然想到了辰曦,此刻在地下实验室里,那个小怪才又在搞什么研究呢? 搬开石头,我一进地下室的甬道,就感到了与外面鬼天气截然不同的温暖,只是这里依然很黑,这次我没有带手电,只能摸索着进入大厅,那宽屏的显示器发着淡蓝色的荧光,而前面的椅子上并没有坐着辰曦。难道出去了?“辰曦!”我喊了一声,只见电脑主机的灯应声闪了一下,音响里发出机械闹铃的响声,接着墙壁上的十几个白炽灯全亮了——在较里面的一张榻榻米上,我看到了睡眼惺忪的辰曦。 “呵,你这里的设备挺高级啊!” 辰曦没有理会我的承捧,揉了揉眼睛,走到电脑前:“知道你会过来。看,我已经找到研制解药的突破口了。”说着他移动鼠标,显示器里变化着各种公式和图形。 “解药……什么解药?”我有点诧异。 “怎么,这么快忘了?是解除人们身上那种使残食同类的毒素的解药啊,我已经将红人的那部分研制完成了,黄人的也差不多了,还有绿人……最后把它们一起溶解,成为一种共性解药。”辰曦一谈起自己的研究就兴奋不已。 “哦,这么说你的计划快完成了?” “是我们的计划,你说过要协助我。完成解药只是第一步,关键是如何才能将这种解药注射到每一个人身上……” “那……你有办法了?” “我所想到的只有谈判和偷袭,如果偷袭的话我们需要更加高端的武器或者注射设备,而谈判的话也面临着种种关隘……” “关隘?” “嗯,我们必须能够接近每个国家的高层,还有就是得找到愿意接受注射实验的人群。” “对于底层的我们来说,这的确很难啊,我们甚至连一个普通的绿人或黄人都不认识……” “嘿嘿”辰曦神迷地笑了笑,“绿人虽然我没有认识的,但你却认识一个——被我打伤的施如男!” “啊……”我恍然大悟,差点把这哥们忘了,可又立刻陷入困惑,“如男也不过是一个受害者,就算他变成了绿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这至少是一个出口,”辰曦若有所思,“至于落赤村的中央政府或许我们可以打通……” “那……怎么打通?” “这得要问你自己啊!”辰曦有点讽刺地看着我。 我想起了昨晚的事情,难道辰曦会知道?若我说出实情会不会连累辰曦?但我想只有豁出去了,既然我答应辰曦要帮他…… ——最终我向辰曦讲述了昨晚的经过,当我讲完最后一个字时,感到一种释然,但同时也预感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漩涡的中心…… 听完我的言语,辰曦也惊异了。他说他只知道那种纽扣状的通讯设备只有中央高官才有,却没想到我的那颗竟是维基亚公主所赠,而维基亚正是落赤村帝国的实际统治者! 五·逃生大作战,这茫茫远方! 世上真的有鬼么,我四岁之前是没有概念的,四岁之后是迟疑的,十岁之后是怀疑的,上了中学之后是否认的:“糊弄小孩么,怎么可能有鬼?”而现在,我又回到了四岁的状态,我会战战兢兢地回答:“啊……鬼,鬼是什么?” 在落赤村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按理说,经验多也应该成熟的多,可事实又似乎恰恰相反,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我又恢复成一个原始无知的小孩。就像异灵世界的发展一样,通过那些废弃的摩天建筑就可以一窥这里的文明曾经是多么繁华和先进,然而好景没有延续,今天的这片土地又是何等荒凉,人类间相互嗜血——一派赤裸裸的史前画境!这是缘于自然规律的必然还是人类性情的偶发呢?这个世界或许是有鬼的,因为我见到过那复杂科技下伪装的人心…… 中午时分,风沙渐渐停歇了。饭后表哥找来了修理工修理那花园的后门,对于门是怎样坏掉的,他一概没问。我趴在卧室的床上,听着窗外迟啦迟啦的修门声,心里有着说不出的烦闷。这时手机响了,接起,阿茶的声音传来:“还在你姨妈家啊,什么时候回来?” “嗯……这几天姨妈病了,需要人照顾。”我说道。 “那就是回不来呗,哎,你也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 “哈哈,你也是。”我的心宽慰了许多。 “你最近有没有什么趣事儿,给我讲讲,我呆在家里老无聊了。” “趣事儿?没有吧……”我还真没有,竟是令我忐忑的。 “别骗我啊,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一位公主?”阿茶撒娇道。 “你怎么知道?”我蒙了,脑海中浮现出维基亚的样子。难道阿茶的精神中也有她的思想?但又突然想起那天我通过短信告诉过她有位公主这件事,舒了一口气。 “喂喂,怎么不说话了?” “啊,我在……”我这才回过神。 “那公主是不是请你帮忙了?” “什么?”我心弦又紧绷起来,这事我可没记得告诉她。 “帮忙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阿茶语气近乎逼问,“说话啊,怎么样了?” 我思想一片混乱,这时卧房的门开了,焦虑之下我挂断了电话。 来者是辰曦。 旷野奇旅8 逃生大作战 ?“你吓我一跳。”我微微笑道,接着就把刚才接电话的事说了。 “你的来电显示是那个阿茶么?”辰曦看起来很平静。 “嗯是的。”我肯定。 “就算是也不可能,”他侧过头,“因为你的手机没有信号,我昨天帮你鼓捣的信号只能维持几个时辰。” 我一看手机,果然零信号。 “是那个公主搞的鬼吧,”辰曦说,“你的‘纽扣’呢?我们一起拜访一下那位公主。” “你说什么?”我惊愕,“整天躲在地下的辰曦今天有点反常啊,我上午还担心向你说出实情会连累你,但你说你的地下实验室有防测设备,不会被发现我才松了口气,现在你竟然又要亲自送上门去了?” “你的屋子没有防测设备吧,我们刚才的谈话可都被那个公主听到了。” 我叹了一口气,把“纽扣”拿给了辰曦——或许这也是我们的唯一办法吧——争取维基亚的支持,否则我只能在强迫下使用竹剑了。 悬挂在细线上的纽扣物摇了摇,光晕扩展,我们转换了地点——这次并不是寝室了,而是一间巨大的厅殿,维基亚在中央高坐上蒙面而坐,红衣保镖环立四周。 我和辰曦同时行了一个礼,公主看了看辰曦,就转向我问道:“行动日期尚未确定,你现在来做什么?” “公主,是这样的,”我恭敬地答道,“我们有一个更好的办法,不用杀戮,就可以实现您的和平计划。”说完我冲身旁的小怪才点了点头。 辰曦接过话茬,开门见山的说出了他的发明和计划,话间他旁若无人,滔滔不绝,而公主则眯着眼,默默凝视。最后辰曦结语:“只要公主协助,我们异灵世界的大同梦肯定能实现!” “我发现你身上也没有异灵人类的血液,或许你可以和龟智一起帮助落赤村消灭敌人。”公主说罢便哈哈地狂笑起来。 “公主……” 听到我的提醒,维基亚停止发笑:“啊,当然,你们的想法也并非一无是处。我对那种消除绿人毒素的药物很感兴趣,”说着她转问辰曦:“怎样,把那种药物的研制记录给我吧?” 辰曦已经近乎愤怒了:“交到你的手上是对发明的侮辱!更对不起我去世的父亲!”他拍着我的肩“龟智,我们走!” 年轻的科学家摇动着纽扣物,我们进入了光晕,只留下背后维基亚恼怒的咆哮:“抓住他们!” 我们已经回到了姨妈家的卧房。喘着粗气,辰曦一脚踩碎了那枚“纽扣”,说道:“早就该想到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不是善类,否则异灵世界也不会衰败!” “我们已经激怒了维基亚,她会不会很快找上门来,会不会连累姨妈和表哥?”我紧张地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穿过花园,辰溪从他的实验室里取出一个小球,拉起我便向门外冲去——夏树和修理工还在摆弄着那扇坏门,看见我们行色匆匆,表哥大喊:“你们去哪儿?” 辰曦将小球往门外一扔,瞬间出现一辆奇特的装甲车,我们跳上车子,科学家开动车子的同时,向呆立在门口的夏树告别:“去拯救世界!” 坐在行驶的车上,看着远去的表哥,花园,门,还有越来越空旷的大地和苍穹,我默念着:“保重……” 装甲车拥有奇特的外形是很普遍的,而这辆车的内置也着实令人惊奇——车的内部是一个压缩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的样子大得多,共分三室:驾驶室,休息室,当然还有辰曦的实验室。 迫于需要,我也学会了使用方向盘。我和辰曦轮流驾驶,一路穿过的多是偏僻的无人之地,幸亏预备了充足的食物和水。我们的目的地是绿都——其实我们只为了先逃出落赤村,远离维基亚的视线——绿都不但隔海相望,而且绿人又是红人的克星,正是最佳之地。 大概是离开姨妈家的第三天,黎明时分,科学家叫醒了睡梦中的我:“快起床吧,我们到菩萨了!” “菩萨……菩萨是什么地方?”我揉着睡眼问道。 “是落赤村与黄金国的交界地带,我们快要离开落赤村了!” “黄金国?咱们不是去绿都么?” “菩萨东面毗邻黄金国,而西面是菩萨海,绿都就在菩萨海的西岸!”科学家看起来很兴奋,“我们先去菩萨的集市买一些必备品,然后乘这辆水陆两用车就可以直接越海了。”“恩,好的。”我连连点头。原来这两车是水陆两用,真佩服辰曦的发明。 庞大的装甲车又变成玻璃状小球被装进辰曦的口袋里。 菩萨集市上,无论男女,几乎都是布巾遮面,只露双眼。我感到奇怪。科学家解释说,这里处于边境地带,各国人种都很混杂,为了避免被食只得这样。 看着涌动的人流,繁华的贸易市场,心想,若是没有相欺相残,人与人之间不就没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了吗?科学家在一个蔬菜摊位停下脚步,而我则被一个弹琴卖艺的人吸引过去——虽然那人除了眼睛以外都藏在衣物里,但至少仍能辨认出是个年轻女人。 “在残暴横行的世界,难得能听到这样悠然的音乐啊!”我由衷感叹。 那女人只是瞥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弹奏。我却意犹未尽地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很想和你交个朋友……” 音乐戛然而止,她抬起头:“你的脑子有病么?如果我可以透露身份又何必这样蒙面?如果真的是朋友又何必在乎名姓呢?还有,我的音乐并不悠然,处处表达的是我的哀怨!” 呵,有意思。我伸出右手:“你的哀怨或许也是我的愤恨,有什么困难我愿意帮你。” “脑子有病,你愤恨什么?” “愤恨这个世界的残酷!” “可我只哀怨自己的弱小,与他人无关。”女人冷冷地说,“不是世界残酷,而是你太无知!” 我愣了少顷,感到一时无言以对。那女人抱起琴,用鄙夷的眼神斜视我,嘴里还念叨着:“脑子有病。”然后转身便要离开,恰好撞在赶来的辰曦身上,那块蒙在脸上的黑纱瞬间滑落。 我看到了一张皮肤蜡黄、并不漂亮、惊慌失措的脸。 “你是黄人?!”科学家脱口而出。许多路人应声望来,其中不乏饥渴的眼神。 “快跟我们走!”我拽起那个女人的左臂向人群外跑去,科学家紧随其后。 城郊,砂岩地,怪石丛生。不远处传来海声涛涛。 辰曦将小球抛出,一阵迷烟散后,墨绿色的水陆两用装甲车出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哇!”那个“蜡黄”的女人吃惊地喊出声来。 “嘿嘿,”科学怪才得意地笑了,“就算在科技实力雄厚的绿都,我和爸爸一起发明的装甲车都是前端的,更别说对黄金国里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来说了。” “脑子有病……”女人嘀咕着,“谁稀罕你的破车,只是你那夸张的投掷动作令人好笑!” 这女人虽然嘴硬,不过到了车里,看着精致的内部空间,还是不断啧啧称叹。尤其令她着迷的是那间仪器齐全的实验室。她一边抚摸着辰曦使用的各种发明设备,一边不时地向它们的主人投去钦佩的一瞥,而对于我的盘问,除了含糊的回答她的名字叫“洪”以外,其他回答都是“脑子有病”。 我无可奈何,瞅向窗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问辰曦:“奇怪,刚才跑了一路,怎么好像没人追在后边?” “呵呵,”科学家面露顽皮地笑了,“那人群中除了其他黄人和饥饿的红人外,也少不了潜藏的绿人,若此时为了捕猎而丢掉性命可就亏大了。” “也是呵。既然可以相互制衡,那为什么不干脆全都卸掉面纱呢?”我强辞着。 “你脑子真有病啊?”辰曦有点不耐烦了,“男人和女人还相互制衡呢,咋不为节省空间去一间澡堂洗澡呢?” 我撇了撇嘴,实在想不出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喂!”那个自称“洪”的女人终于主动开口了,不过她喊的是辰曦,“你是野人族的么?” “不,”科学家有点木讷地答道,“我从小生活在落赤村。” “哎,”我好奇地插着嘴,“什么是野人族啊?” 辰曦看着我,正要开口,却被洪的追问挡了回去:“可我感觉你的身体里并没有异灵人类的血液啊?” “因为我没有接受注射呗,每次人口普查我都藏在地下实验室躲过去了!” “哎,”我有些急不可耐了,“到底什么是野人族啊?!” 旷野奇旅9 这茫茫远方 ?科技极端发达下的洪荒时代,不同利益的群体以国家的名义各自集结,展开一场为争夺生存权的嗜血残杀。 不过,有一群人暂且躲过了劫难。他们逃过了普查和注射,保持了人类应有的血液和本心——但他们是数量寡贫的弱势群体,对他们来说,任何一个嗜血种族都是不可战胜的魔鬼。尽管如此,他们依然相信着大同世界的美梦,他们团结一众,在这个世界偏僻的地方组建了国家,想尽办法争取着三个嗜血国的支持,并调停着他国之间的纷争。虽然力量微乎其微,确是这片黑暗天堂里惟一的光芒! 他们便是被嗜血族讥笑为“野人族”的真正人类。 “野人族就是势力极小的紫陶国。”辰曦顿了顿,把位于世界南隅的紫陶国之事简略地讲述了一遍。 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异灵之血的人类并非只有我和辰曦两人。我感到我们并不是在孤独的战斗:“既然如此,我们何苦去绿都呢?不如直接去紫陶国寻找盟友吧!” 科学家摇摇头:“去紫陶国的最近路线还是要穿过绿都。不要紧,只要潜身在车里,他们是不会注意到我们的身份的,况且你还有公主的那把竹剑。”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栓挂在脖子上的器物:“是啊,还有它……” 一旁的洪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什么竹剑,难道你不是黄人么?” 这把竹剑果然有效,我吞吐道:“没错啊……我是黄人啊!”我心想着,嘻嘻,我是黄种人,并没有说谎啊。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拉近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却没想到遭到了对方一阵莫名的训斥:“既然是黄人,还敢在我面前这么随便!” 我懵了。洪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眼珠一转,即刻说道:“奥没什么,或许你还太年轻。” 看着眼前这个年龄比我和辰曦大不了多少的洪,我的心中生起一丝丝困惑。 高傲的科学家是不会关心这么多的,他对洪说道:“你已经脱离危险了,请下车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去绿都吧?我也要去!”洪眨着眼睛。 我和辰曦两人同时瞪大了眼,洪要去绿都作甚?捕食?对黄人来说,嗜血绿人可不像绿人嗜血红人那么简单。流淌绿血的绿人身体高大强壮,与贫困瘦弱的黄人形成对比。有欲望却没有利爪的黄人只能靠结队从边境地区捕食或者接受他国施舍的绿人尸体来维生。历来很少有黄人敢独自闯进绿人的领地,否则无异于是白给绿人一个报仇或泄恨的机会。洪要去绿都,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自寻死路。 “怎么了?”洪央求中还带着些许讽刺,“你们的高级车不是很安全么,就捎上我吧!” 科学家有些尴尬又无奈地回避开了。正在我们犹豫之时,车外传来一阵喧嚷声——一群红人把我们包围了。我们先让洪躲在实验室里,然后大胆地下了车。 面前红人的数目真不少,清一色的红色战衣,甚是威风。只见他们一起侧过身,让出一条小路,一个白衣蒙面的女人走进人墙里来。 “维基亚!”我和辰曦几乎同时喊出声来。真是倒霉,原本一路平安无事,可就在要逃离落赤村之际遇上了敌人…… “你就是孙龟智?”白衣女指了指我,然后又指向科学家“你就是张辰曦喽?” 真是莫名其妙,难道你没见过我们? “呵呵呵”她仰头笑了良久,才换成语言:“你们怎么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害我找的好苦!要出境么?就算你们不喜欢落赤村,也要先帮完落赤村的忙再走吧?” “帮什么忙?去绿都杀人?那也得是出去而不是留下啊!”我此时的胆量不知从何而来,只是凭感觉认为惹怒公主的最坏结果也不会是死刑。 “杀人?”白色面纱上的眼神流露着怜悯,“我怎会提那么残忍的要求呢?是另外的请求……” “少伪装了,你不但是嗜血者还是压迫者……”我嘴上虽然这样说,可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她真的是维基亚么?可怎么在她的眼神里瞅不见一丝原先的那种凶狠呢?但她的额头与眼扩的形状确实与维基亚无比相似,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你所说的是维基亚的想法吧,”那白衣女叹了一口气,“自从老国王去世以后,公主维基亚掌握了落赤村的实际政权,她妄图吞并黄、绿二国,建立更加庞大的红人帝国,并将其他种族的人类圈养起来当储备食物或者奴隶——然而落赤村的国家实力是远远满足不了她的野心的,这样做只能加速落赤村的灭亡,此事甚至关乎到整个异灵世界人类的生存平衡……” “所以你想阻止她?”我盯着白衣女的眼睛。在心里想: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落赤村的国家事务总理西妮可,”她竟毫不避讳地说道,“在落赤村,有些流淌红人之血的人类会有感知他人思想的能力,也有的红人可以通过思想造人,能力较强的维基亚甚至可以实现跨时空造人……” 听到这,我不禁想起一个人,喃喃着:“阿茶……” “呵呵呵,对,阿茶就是维基亚通过思想造人的其中之一,”对方似乎敏锐的听到到了我刚才的自语(也可能是真的感知了我的内心),“但她的最成功之作还不是另一个时空的阿茶,而是……是能力几乎可以与她匹敌的西妮可!” “啊?是你?”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是说你也是维基亚的思想之一?” “我的出生与维基亚的思想有关,但并非是她的思想之一,就像阿茶一样,我的想法也会被维基亚感知,呵呵,不过能力再高的红人也只能感知大脑皮层的想法,而我却能自由控制自己大脑各部分的思想——所以我若想防止她感应我的真实想法,是完全可以做到的。”西妮可看着我继续说:“我不想看到落赤村和整个异灵界的平衡毁在维基亚的手中,你能帮我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事情是非得我一个外来人介入,正想问为什么,而西妮可似乎真的可以看见我的想法,她直接说道:“对这个世界来说你是外来人,而对于维基亚来说你却不是外人,难道你忘了你和阿茶的关系了么?” “我和阿茶……” 西妮可的读心能力甚至高于维基亚,她总在我刚要开始说话时就接过话茬:“不要辩解说你和阿茶只是朋友,你们之间有没有其他情愫你心知肚明,就算是一般朋友却也不是一般亲密。阿茶对你的喜欢以及从你那儿得到的快乐一直被维基亚感应着……” “难道你的意思是……就算……” “就算这样又与阻止维基亚的计划有什么关系么?”西妮可扬了扬眉,“你大概太不了解维基亚了,甚至说你根本就不懂女人。她已经贵为一国统治者,至高无上,却还要膨胀自己的野心,又为了什么?事实上让她惧怕的不是没有权力,而是没有安全感;她本没有野心,她无法满足的只是难耐的孤独寂寞和空洞的生活方式。这或许也与她的身份有关吧,高处不胜寒,她每每只能从阿茶的世界里品尝一丝爱情的甜蜜——维基亚对你的感情几乎与阿茶是等价的。所以只有你才能满足她内心的孤寂,打消她的野心。” “我……?” “也许你暂时无法完全理解我的话,不过高傲的她是不会主动传达爱意的,希望你能自觉、主动一些……如果你和维基亚结合,那么到时候或许你就是落赤村的国王,整个国家的和平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我真的蒙了,大脑一片空白,西妮可也终于感知不到我在想什么了。 当我清醒之时,发现自己坐在我们的水陆两用装甲车里,车窗外一片海洋深处的景象。驾驶座上的辰曦告诉我,他刚才趁西妮可集中注意力感知我的大脑而疏于防备时,使用了瞬间时间静止仪,在时间静止时极短的间歇里逃了出来。 “哈哈是啊,辰曦太帅了。”洪突然在椅后冒了出来,“刚才那个白衣女的和那帮小罗娄像木头似地就定住了。” 科学家摇摇头,“倒是被这个丫头抢了个便宜。” “切!”洪努了努嘴,但又立刻摆出一个笨拙的胜利姿势:“去绿都喽!” “去绿都喽——!”洪的声音一直在我耳旁萦绕。 我将要去绿都么,不止,我正在去往的是更加深邃广袤的世界。 在大海深处,又像在无边梦里,我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恍惚中,我感到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不知道自己是进入了梦中,还是刚从梦里醒来——渐渐睁开双眼,发现我躺在自己家中的沙发里,周围灰暗,窗外的夕阳已经落山,在深紫色的天空下,风起云涌,树影摇曳——这是我出发前的那个黄昏。难道真的是梦,就像很多梦那样,在最精彩的时候戛然而止?我还没有出发?可为什么我手中攥着启程的车票,而票上清晰地标着:已验票。 我又听见了装甲车浮出水面的声音,又听见了洪喊我的声音: “快醒醒,绿都到了!” 美丽星人1 大学里恋爱离我很远 ? “地球,据我们美丽星约7亿3千4百万光年,至于那里的生态环境,我们目前还没有获得准确的数据。”麦卡里昂将军扶了扶宽大的帽檐,郑重地询问他的手下:“你真的决定要去么,莉兹上校?” “嗯。”莉兹站直了身子,作为一名女军人,她有着比男性更加犀利和自信的眼神,“只要能抓住阿布雄——那个十恶不赦的逃犯,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在所不辞!” “好,我十分欣赏你的勇气,美丽的莉兹上校。”麦卡里昂伸出一根触手,抚摸着莉兹深蓝色的额头——这是美丽星人表达信任并传授命令的方式。 莉兹上校将身上如长须般的触手全部伸展开来,一起指向自己的额头中央,表示接受命令。 第二天,在美丽星第二军团所有士兵的目送下,莉兹上校独自走进了狭小的亿倍超光速飞船。飞船被放置在助推火箭的顶端。 点火,发射! …… 窗外,无数色彩斑斓的天体急速地向后退去。引擎声消散在宇宙无边的寂静里,超光速飞船穿越了茫茫时空,正在接近地球。 突然,莉兹感到飞船好像被某种力量吸附了,无法控制地俯冲下去。 “糟糕……嗷,天呐,好强大的地心引力,飞船要坠毁了!”莉兹惊慌失措,“不——!” “轰隆——!” 一声巨响,伴着一道白光,几乎要把地球的黑夜撕碎。 我的梦像云朵一样,慢慢悠悠地散去。 眼睛刚刚睁开一丝缝隙,阳光便渗漏进来,与依带睡意的泪水相溶,波光粼粼如一片安宁的湖水,令人遐想而不愿复苏。 “刘丽丽,快点呀,我们要迟到了!”蒋雨燕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越来越近,终于进入我的耳朵,迫使我清醒。揉了揉眼睛,我很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环视着我的床、她们的床、以及床下狼藉的地面——这里是哪儿……对哦……这里是我已经住了两年多的大学宿舍。 我叫刘丽丽,是一名大三女生——什么?还要我跟你解释什么叫“大三”?——“大三”自然是指“大学三年级”咯!难道你以为是“大年初三”?我呀,头脑聪明,成绩优异,有上进心,而且情商也不低,在同学中有很好的人缘——想必你已经能猜出来,我在同学们的眼中是个十足自信的人——确实,大多数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挺自信的,就像刚才的自我介绍,我可不只是自夸,而是确实得到大家的肯定的了。不过……不过,我也有自卑的地方……那就是,唉,是外表问题啦…… 对于这一问题,我曾经很多次无理地“质问”过我妈:“为什么你和我爸都长得那么白,却把我生得这么黑?为什么你长得那么漂亮,却把我生得这么难看?”妈妈总是先笑笑,慈祥地抚摸着我的头发,然后对我的容貌给予充分肯定:“宝贝,你长得多漂亮啊,比妈妈年轻时漂亮多啦!”至于为什么我作为一个黄种人却生得一身非洲风情的肤色,妈妈是这样解释的:“刚出生时,你的皮肤是很白皙的,然而你五岁那年,遭遇了雷击……”看吧,这就是我妈的“幽默”——难不成我是被雷击烧黑的?糊弄三岁小孩子还差不多,而我可是理工大学的高材生!不过……有一点我不大确定,五岁的时候,我真的被雷电击中过么?虽然那听起来有点玄,但我脑海里似乎对那件事留有一丝印象…… 我和我的五个舍友正走在去上课的路上。初秋的天气还不是很凉,天空飘落下许多金色的落叶,让人有一种相思的感觉,这是多么美好的早晨啊——如果没有那些讨厌男生的话。路上遇到的男生们,不时朝我们这边投来暧昧的目光,尽管他们多数是装成不经意的一瞥,但还是躲不过我敏锐的眼睛。那群臭流氓……当然,我知道没有一个人的目光是落到我身上的,他们关注的是我旁边的五位美女,尤其是我们宿舍的头号大美女蒋雨燕。蒋雨燕不但人长得漂亮,就连名字都比我的好听上多少倍,和她在一起,我除了甘心作陪衬,还能如何呢? 没错,我是嫉妒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我上高中时曾对言情小说特痴迷,幻想着有一天,也能遇到书中那样浪漫的爱情。然而我的高中生活却是在苦逼的学习学习再学习中度过的,爱情那种事儿,直到高考结束也没发生。但是我并不气馁,因为我考上了理工大学——按照常理,理工大的男生比例是很高的,所以我相信,在这里遇见我的“真命天子”的几率也一定会很高。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不管到了哪里,对女生来说,只有长得漂亮才是永远的硬道理,否则,即是你的心灵美得像一块翡翠,那也是徒劳。我渐渐明白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慧眼识珠的“真命天子”,男生们都是他娘的感官动物。 虽然我平时不怎么用功读书还是连续拿了一等奖学金,在学生会也担任部长,表面看起来已经风风火火很成功了——可是这又如何呢,男生只会觉得我像个“怪物”而更不敢接近我,也根本没有女生会羡慕我。在宿舍,我的五位舍友都至少被两个男生追求过了,而我在这方面的榜单上保持着“零”的记录。一想到大美女蒋雨燕,累计收到的情书足够出好几本书了,我就特受打击。 大一时,曾有一个邻班男生唯唯诺诺地递给我一封信,我猜到了那是一封表白信。虽然那个男生不是我中意的类型,但既然他能追求我,说明他还是很有眼光的——我心满意足,正准备给我的“粉丝”一点鼓励,却突然听见他说:“丽丽,你是个大好人,请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蒋雨燕吧!”当时我真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不过,我也就是偷偷抱怨一下而已,其实在生活中我是个很乐观的人。而且在五位舍友中,与我最情投意合的也正是蒋雨燕——刚认识时,我确实对她有过一点小偏见,觉得她对同学的友好有些假惺惺,但后来相处时间长了,我渐渐发现她的内心就是善良和单纯的。有很多男生追求她,但她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女孩子。直到大二时,她才与一个学长展开了她的初恋,她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学长,什么都答应他,什么都愿意给他,可怜的蒋雨燕,她太善良,太单纯,虽然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的是,那个男生对一心对他好的蒋雨燕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他把她抛弃了。我的好朋友失恋后,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每天都郁郁寡欢、木木讷讷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对爱情更是失去了信心和期待,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快乐和风采。好在,大三开学后,经过一个暑假,快乐又回到了蒋雨燕的身上。每天早上她又是第一个起床,然后把我和其他人叫醒,她又喜欢与我天马行空的侃大山了,她又喜欢笑了,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对嘛,这才是我们原来的大美女蒋雨燕,她终于找回了自己,我由衷感到高兴。 好朋友的失恋也给了我的很多的反思,爱情到底是什么,是书上描写的那些浪漫么?可在现实中根本找不到它的影踪。现在在我的眼中,恋爱即像小孩子过家家那样幼稚可笑,又像男女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而互相的谄媚,恋爱,恋爱,这两个字嚼在嘴里生硬无比,甚至让我作呕。——我这么告诉自己时,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现在每次看到有男生向我们蒋雨燕这边投来猥琐的目光时,我仍然会忍不住在心里小骂上一句,以前我是骂我自己,如今我是真的在骂他们——至少,有一多半是在骂他们吧! 中午吃完饭,我和蒋雨燕刚走出食堂门,手机铃声响了,我掏出手机一看,懵了一下,竟然是林子柯的来电!说起林子柯,从出生时我和他就是邻居,小时候经常在一块玩,可后来随着长大,性别观念也悄悄地随之加深了,我和林子柯的关系因此而疏远了。上大学后,尽管我就读的理工大学与他所在的政法大学挨得很近(就只隔着一条街),但平日里我们很少有联系。而现在,他竟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美丽星人2 我VS蒋雨燕VS闷骚男 ?“喂,丽丽。我是林子柯。”经过无线电的传播,他的声音比我印象中的浑厚了许多,“我们学校这学期的期中考有高等数学,可是你知道,我平时不怎么学数学的——听说你们专业上学期的高数课本和我们现在使用的是同一套教材,可以借给我你的笔记看看么?” 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子柯突然找我,必定有事要求我。我在电话里答复道:“那我找找看吧,不过上学期的笔记现在不一定能找到。”其实我懒得找,也懒得把笔记给他,因为我已经预想到了借给他笔记后的情形——以他的数学智商,肯定会有很多地方看不懂,然后就会打电话问我各种笔记上的问题——想想都觉得烦,我希望永远都找不到笔记。 “丽丽,你同学借高数笔记呀?”听到我与电话那头的对话,站在一旁的蒋雨燕插话道:“如果你实在找不到的话,可以把我的借给你同学的。” 唉,我不得不努力做出感谢的微笑朝我热心的好舍友点了点头。 “好的,你尽量找到笔记啊,我这边很急的。”电话那头继续传来林子柯的声音,“找到后通知我一声哈。” “呃,方便的话,你现在过来好了。”我说。 “咦,这么快就找到了?” “不是,我找不到的话,还可以借同学的给你。”我有点不耐烦地解释道。 “哈哈,太感谢你了,丽丽,你真是个大好人!”电话那头传来兴奋的声音。也就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林子柯才会这么承捧我。 说起这个林子柯,我有必要再多说两句。此人男,除了性别与我不同之外,我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皮肤都比较黝黑,头脑都比较聪明……上小学、中学时,我俩都是属于比较贪玩但成绩仍然名列前茅的类型,上了大学后,虽然他的高数学的不怎么样,不过他毕竟是文科生,他的本专业法律学成绩还是很优异的,听说他在大二时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和律师资格证的考试,也算是个人才。还有,我俩的出生年月很相似,几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所谓“几乎”,是由于事实上他比我早出生了两天,就因为差了这两天,小时候的我在长辈们的“教唆”下,喊了他好几年“子柯哥哥”,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憋屈。另外,上了大学后,他还有一点与我挺相似,那就是他也一直没有谈成恋爱——注意,我说的是“没有谈成恋爱”,而不是“没有谈恋爱”。他没有谈恋爱是可以看到的事实,但他心里很想找个女朋友则是我合理的推断。别看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其实我早就知道,林子柯是个“闷骚男”。记得小学二年级时,我们玩捉迷藏的时候,他曾借着天黑偷偷地摸过我的屁股!——尽管在当时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但不知为何那件事一直留印在我的脑海,终成为日后我鉴定他为“闷骚男”的铁证。至于他为什么会发展为“闷骚”而不是“明骚”,我想主要是因为他的性格相对内向了一点。他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即有才华,又长得很帅。——对男生来说,像他那样皮肤黝黑、身材高大是健康和力量的象征,可是对女生来说,长了这样一副外表可就难看死了——比如说我。不过呢,一想到林子柯也没有恋爱,我感觉心理平衡多了。 在宿舍里,我想着林子柯那张熟悉而又似乎遥远的脸庞,一边翻找着上学期的高数笔记……左找右找都没找到,这时才想起来,那本笔记被我放在家里了!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那我只好向蒋雨燕借了。蒋雨燕把她的笔记放到我手里,微笑着说:“虽然我记的笔记不如你的详细,但是也还好啦,希望能给你和你的同学帮上忙。” 接过笔记,瞅着她那谦虚而又可爱的莞尔,我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太愉快的预感。 “谢谢你啊,雨燕。”我亲昵地谢道。 大约又过了二十分钟,林子柯打电话给我,说他已经来到我们学校门口了。我说好的,然后拿着高数笔记走下楼去。不知是不放心自己的笔记本还是太想见见我的老乡,蒋雨燕执意要和我一起去,我也不好推辞。 离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我就已经远望见高大帅气的林子柯了,可是那个呆瓜好像还没有认出我,直到我走得很近时,他的眼睛依然在四处张望,目光最终停落在我左侧的位置。我这才意识到,走在我左边的大美女蒋雨燕正如镀了一层金一般,熠熠闪耀着。 哼,林子柯,你这个闷骚男! “嘿,林子柯!”我装出盛情满满的样子,大声喊他。 “刘丽丽!”他终于看见了我。 我把蒋雨燕的笔记递给了林子柯,他接过去后随手翻了几下,面露惊奇地说道:“真不敢相信,刘丽丽,你现在的字比中学时漂亮多啦!” 瞬间我又有了想掐人的冲动。不过我还是很淑女地露出微笑:“我的字呀,还是和过去一样烂的,你拿着的这本笔记不是我的啦,是我旁边的这位好同学的啦。” “哦。”林子柯只是应了一下,把目光又投向了我身旁的那位美人儿。他的那眼神,那眼神里流露着我未曾在他眼里见过的猥琐的赞美,仿佛他早就知道了这本笔记是蒋雨燕的一样。喂,你小子,你小子还在看人家,你小子什么意思嘛!不愧是闷骚男! “我的字也不是多么好看啦。”蒋雨燕略显尴尬的笑容依旧很甜。 “我……我可以存一下你的手机号码么?笔记上遇到不懂的地方,我还想请你帮帮忙……”闷骚男扭捏着,竟然对蒋雨燕说出了这种话!闷骚男,你可不要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人家可是我们宿舍、我们班甚至我们全系的一号大美女,怎么会看上你?你还是打消那种念头吧! “好呀。”蒋雨燕掏出手机,准备与“闷骚男”互换手机号。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她竟然也有些含情脉脉。这、这难道是什么大事的预兆么?我暗自发抖。 “算了,雨燕,不用麻烦你了。”我友好地抓住舍友的手,暗示她收起手机,然后转向林子柯:“有哪里不懂的话你问我就可以了,不必打扰我同学的。” “呃,好吧。”林子柯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哼。 唉,这几天脸上的痘痘越来越多了——难道我是外星人,对地球水土不服? 我双手撑扶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刚刚起床的自己,满面愁容。今天是周日,不上课,可是我还是起得挺早,因为有一些学生会的工作要做。 作为学生会的学习部部长,我经常都要带着师弟师妹们帮学校和老师干活儿去——今天要干的活儿,是帮图书馆把新进的书籍摆到书架上。 “王成,李大伟,你们把九月份和十月份的这些杂志摆到报刊栏里。夏晴然,你把这些书摆到那边去……”在诺大的图书室,我才不管是否打扰到看书的同学,只管进行着老师交给的任务。 师弟师妹们像那时的我一样,认认真真地完成着部长下达的命令,我则悠哉地随手翻看书架上的书。忽然,我看见了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书名叫《高数笔记》,由是我想起林子柯借笔记的事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多了,他一直没再联系我,不知他看完了没有。真是太巧,我正困惑时,不料答案随即出现在我的眼前:在图书室靠窗的位置,一张书桌前,美女蒋雨燕正在给闷骚男林子柯讲解着什么。天呐,竟然遇见这种“奇观”! 几乎同时,那两个人也看见了我,还一起向我微笑招手,我也勉强地咧嘴朝他们笑了一下。 我从图书馆刚回到宿舍不一会儿,蒋雨燕也回来了,她手上拿着林子柯还回的笔记。 “雨燕,那个林子柯怎么又找到你了,他不是没有你的手机号么?”我若无其事地问。 “他呀,从人人网上加我好友了。”蒋雨燕把笔记放进抽屉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哦,那小子,他一定是看上你啦,哈哈。”虽然我尽量伪装,但语气中还是掺了一丝醋意。 “哎呦,哪有呀,他今天只是问了我几个看不懂的地方,并把笔记还给我而已啦。”蒋雨燕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开来。 “是么,呵呵呵……”我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 最近,细心的我发现,蒋雨燕越来越开心了,而且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充满幸福滋味的开心。莫非她又恋爱了?那么那个男生是谁?难道是……我不愿再往下想了,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雨燕,遇到什么好事了,这几天都这么开心?”一次下课的时候,我问她。 “嗯?”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看起来很开心么?或许吧……这几天心情确实挺好的,不过我也不知为什么。” 难道美女都不知所以就会很开心么?我不敢相信。于是又逗她:“嘿嘿,你是不是又恋爱了?” 听我这么一问,蒋雨燕连忙求饶:“丽丽,你想哪去了?” 看来在她的口中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美丽星人3 我是魔鬼 ?直到晚上,我上厕所时还在想着白天的事情,索性把手机拿起来,坐在马桶上按下了林子柯的电话号码。 “喂,刘丽丽?”林子柯的语气有些惊讶——这也正常,我平时很少打电话给他,更何况现在已经是黑夜了。 “子柯,我不是和你说过,笔记上若有不懂的地方,问我就可以了么,怎么又打扰我同学了?”我直截了当地说。 电话那头传来他明显的吐气声,可能是在想居然就为这事儿啊,然后他说:“我和她在网上聊天,顺便就问她了……而且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嘛。” 哼,是不好意思打扰我,还是懒得搭理我。我说:“不管怎么说,你这么劳烦人家蒋雨燕,难道没有表示表示谢意?” “呃……那天我请她吃过饭了。” 哼,好呀,你竟然承认了。我半开玩笑半生气地问他:“喂,林子柯,如果不是我,我同学会把笔记借给你么?只请她吃饭,为什么不请我呀?” “这……”他迟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忘了。要不我再补请你一回吧?” “那好呀。”我欣然同意,并追问:“什么时候请?明天?” 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好吧,那就明天,明天晚上。” 放下电话后,我窃窃地笑起来。 今天晚上,林子柯要请我吃饭。白天时我就已等不及了。 我找出了自己最漂亮的几件衣服,一件件试穿,一次次照镜子——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人靠衣装,我只要穿得漂亮点,其实也很美嘛!看到我如此兴奋,舍友都问我:“刘丽丽,你今天是要和某个帅哥约会去么?” “哪有,只是和一个老同学见面而已。”我一边摆弄衣服一边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渐渐地,我心里紧张起来,只不过是和林子柯去见面,我干嘛这么兴奋?还不辞辛苦地挑试衣服?难道我喜欢上他了?怎么可能?我回忆起过去的岁月里,我和林子柯一起学习和玩耍的日子来了,那些日子的确充满欢乐,让人难忘——可是这也不能成为我喜欢他的理由啊!如果我真的那么喜欢他,那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我坚决不会喜欢他,我发誓。因为他不配拥有这么大的魅力。 越是这样想,他的形象、他的种种好处越是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快要变成萝卜,无法自拔啦,烦死啦。真盼着晚上快点到来,他快点出现! 我们相约的地点是在大学城西南边的一座小山下,那里有一家别有情调的小饭店。 一片,两片……看着林子柯左手捏着大虾,右手认真地一片一片把虾皮剥离,我发现他真的好帅。 “给你。”他笑着,把剥好的虾仁放入我的餐盘里。 我的脸滚烫无比,羞涩地朝他笑了笑。 幸亏其他桌位上响起嘈杂的人声,淹没了此时我们两人之间的尴尬。当噪声渐渐平息以后,餐厅柜台位置的电视机里播报新闻的声音随之变得清晰:“今晚九点左右,在我国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将会观测到壮观的流星雨……” “子柯,你知道么,”借着新闻内容,我想起了有趣的话题,“据我妈说,在我五岁的时候,咱们那里也有过一次流星雨。我妈说,当时刚刚黑天,她带我在附近的自然公园里散步,天空突然落起了流星雨,她正要指给我看,却发现找不到我了……” “哈哈,”林子柯笑着问,“那后来你妈是怎么找到你的?” “你是知道的,咱们那儿的自然公园里到处是树木(以前的树比现在还多很多),我妈就是在树丛中焦急地走着,喊我的名字……突然,天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很亮很亮的闪电(那天的天气很好,没有阴天),然后是打雷声,再然后只见远处的树木着起火来了。我妈没有多想,凭着感觉就朝那头的大火跑过去——就是在那被大火烧为平地的地方,我独自坐在那里,全身已经被烤黑,哇哇大哭着。——这也正是我变成“黑美人儿”的原因。” “哈哈哈哈哈……”听着听着,林子柯捧腹大笑起来,直至笑出了眼泪,“我刚知道,哈哈,原来阿姨这么会讲故事啊。哈哈哈……” “哈哈,是呀。”我的兴致也越来越高。“不知是不是由于我妈把那个故事讲了太多遍的缘故,我总觉得那个故事好像真的发生过似的。我问你呀,你有没有记得五岁那年下流星雨和打闪电的事情?” “这个嘛……”他放下筷子,歪着脑袋细想了一番,然后皱着眉头说:“没有印象了……毕竟那时才五岁……” “哦……”我若有所失。 “不过,”他的眼睛里又充满光芒,“我也听我妈说过一件事情,就是在我出生那天,也下过流星雨,而且好像也是有打闪电的。” 说完,我俩都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不知今晚落流星雨时会不会也有闪电。” “是哦……”我看了看时间,八点四十分。“还有时间,流星雨大约九点才出现,咱们一起去看吧?” “好啊。”他爽快地答应了。 说罢即行。我们走出了餐厅,便向着山顶跑去。 “子柯……”璀璨的星空,宁静的山顶,衬托着我的声音清澈无比。 “丽丽。”我也听见他的声音沉静温柔。 在星辉的照耀下,在夜风的抚摸中,在山顶静悄悄的草地上,只有我和他。我们并肩而坐,互相凝视着彼此。朦胧中,我感觉他的肤色并不像白天那样黝黑,而是白皙,光彩照人。在他沉静如海的眼睛里,我也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美丽…… 慢慢地,我们的脸越贴越近,呼吸越来越重——我感到害怕而兴奋,突然我意识到将要发生的是什么,像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又像是一场无法挽回错误…… “嗵。”我用伸开的五指挡住了林子柯靠近来的嘴巴,说:“还有一个问题,我没有问清。” 他皱了皱眉头,用表情问我:“什么问题?” “你觉得我美么?”这似乎是一个事关重大的问题,但我的问又显得粗暴直白。 他沉默少顷,认真地看着我说:“美。”停顿了一下,他又说,语气变得激动:“我觉得你的美无与伦比。说实话,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只不过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这种感觉,只是对这种感觉怀有一丝害怕,是的,我一直都害怕你,因为我太喜欢你,我怕我对你的喜欢会失控,我……我爱你……” 我搂起了他的脖子,吻住了他的嘴唇,天呐,我在做什么,但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了……我相信他的话是发自内心,我相信他是真的爱我,不但相信,甚至我对他的话不感到丝毫意外——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知道,这么多年来我心中那隐约的感觉是存在的,那就是我们之间的爱,我们命中注定属于对方。 就像上天也在为我们祝福——在我们拥吻缠绵的时候,大片流星雨拖着七彩的长尾从天幕出现,划过宇宙的寂静,消失在永恒里。 突然,我感到背后袭来一片巨大的光亮,紧接着发出“轰隆”的闷响。闪电?雷声? 困惑尚未消失,更加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我还在抱着林子柯,但我的双臂快速变长,并随之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像虾须般的东西,渐渐地把林子柯缠住。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正在变成怪物么?我感到无法自控,挥动着怪物般的“虾须”,就要把我刚刚拥有的爱人吞噬……我惊慌地看着被我束缚的林子柯,惊讶的发现,他的手臂竟然也开始出现变化,慢慢变成像“虾须”一样的东西,他的皮肤变成深蓝色,他的表情同样传达出惊恐…… 我们陷入了无助的迷惘和绝望中…… 一种声波从远处传来——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奇怪声波,阴阳顿挫高低不同,像是某种异生物的语言——细细听下去,果然是语言,因为我竟然能听懂它的含义,它在说:“莉兹上校,我们来接你了。莉兹上校,请跟我们回去吧……” 我抬起头,循着声波望去,终于看到,在下面半山腰处,停落着一个发光的类似飞碟的东西,从那里面走出一个蓝光的、长满长须的怪物。 那怪物正在向我们走来…… 麦卡里昂将军走到莉兹面前,高兴地对她说:“恭喜你莉兹上校,你终于把逃犯阿布雄抓获了!” 莉兹茫然地望了望麦卡里昂,又看了看被自己困住的阿布雄,发出了凄凉绝望的喊声——那是地球人的语言,麦卡里昂无法听清,可他还是看出了莉兹的痛苦,并深感疑惑。 “莉兹上校,我们就要回美丽星了,难道你不高兴?” 莉兹仍然在痛苦地呐喊着,她将缠住阿布雄的触手散开,在半空中胡乱挥舞起来。 “喂,莉兹上校,你、你在干什么?你怎么把逃犯放开了?” 被放开的阿布雄没有任何逃跑的意思,他躺在草地上,显得有些茫然。而莉兹的喊声渐渐由地球人的语言变成美丽星语。模模糊糊中,麦卡里昂听出她好像是在说:“我要变成丑八怪啦……啊啊啊!” “莉兹上校!”麦卡里昂有些生气,严肃地抚了抚帽檐,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美丽星人可是全宇宙最最最漂亮的生物啊!” 雾光1 黑猫 ?(一) 三年后,郁郁不得志的漫画家金生回到了家乡绿叶镇。 “呦,这不是金生么,你怎么来了?”开学那天,年轻的女教务主任放下女性杂志,背靠向办公椅,露出惊讶的神色。 “赵姐……”金生也颇感意外,“你啥时转到金鹰小学来工作了?” “两年前的事了。你还没回答我——你不在大城市画漫画,跑回咱们小镇做嘛?”赵姐微微眨动眼睛时散发的娇滴滴的魅惑仍不减当年。她似乎很迫切地期待着什么答案。 金生望眼窗外,天空远了许多,但高大的银杏树郁郁葱葱,依然保留着夏天的气息。他叹了一口气。“外面物价太高,稿费很难维持生活的开销……所以我想回来继续当老师……” 赵姐听后立刻窃窃地笑嘻嘻起来。“我就说嘛,大城市里不是那么好混的,还是咱们家乡生活滋润。况且这里也缺少像你这么优秀的老师。” “嗯……”好久没听过这样的夸赞了,金生感到惭愧,脸有些红了。 “哈哈,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还像个小男孩似的那么羞涩。”赵主任用暧昧的眼光打量着他,“话说回来,你怎么不回原来的实验小学报道,却跑到咱私立小学应聘来了?” “这个……众所周知,金鹰小学工资高嘛。”金生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其实,他是怕见到以前的同事和学生,毕竟当年离职时,曾夸下过画出全国著名作品的海口,而如今却一事无成地回来了。唉,绿叶镇果然小啊,即使换了学校,可还是第一天就碰见了老同事(很熟)——赵怡宁,而且她如今已经升迁为教务主任了。想到这里,金生不禁又为这几年的境遇感慨无比。 “行啊,金生,你也变得现实起来了。”虽然嘴上这样说,赵怡宁的脸上只是不置可否地微笑了一下,她能猜透他的小心思。“你应该为遇见我而感到幸运,我聘用你了!” “谢谢你……”金生刚刚拿出求职信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包里。虽然三年前与赵姐发生过一点不快,她却不计前嫌,依然这么照顾我——金生有些感动。 “好啦,”赵怡宁优雅地站起身,“这么多年不见,有好多话想和你聊。咱们金鹰小学的休息馆建得不错,我请你去那儿喝杯咖啡吧。”她的个子很高挑,足有一米七几,比金生矮不了许多。 “好啊。”金生有点腼腆地笑道。 他俩走到门口,刚打开办公室屋门,伴随着一声嘶哑的猫叫,只见一个硕大的黑影在门外闪过。毫无准备的金生吓了一跳,当他走出门,沿教学楼内的走廊望去,那尽头一片幽静,只有外面的日光照射进昏暗里来。 “唉,学校附近的流浪猫真是越来越多啦!”教务主任抱怨道。 自从那天应聘之后,金生已经在家呆了一周了。 回到绿叶镇,他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那是他们家住了二十年的老房子了。周围的邻居换了好几批,相继搬到新盖的楼房里去了,而金生的父母始终没有搬家的意思。金妈说:“还是咱们平房好,出入方便,还可以在天井里种点菜。”金爸也说:“是啊,现在房价那么贵,咱们又不是没地方住,何必多花那个钱?金生也到了适婚年龄,他现在回家了,咱们正好可以省下钱来给他添置一套新房。” 金生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望着贴满墙壁的、自小学时代就开始收集的动漫海报,想着那渐渐熄灭的漫画梦想,又想到父母如今已年过半百仍然为生计而日夜操劳,他的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轻轻闭上眼睛,眼角滑出黯然的泪水。 《追梦人》的手机铃声响起,金生立刻从床上坐起,舒缓了一下气息,按下通话键:“喂,赵姐?” “金生啊,耽搁了你这么长时间实在不好意思,主要是因为这边老师的教学任务是上学期就安排好的,不太方便临时调整……” 虽然教务主任的道歉声像小鸟一样婉转动听,金生的心还是不由得一沉,难不成刚刚应聘上就要被解职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没关系,你已经非常照顾我了,非常感谢……” “瞧瞧你又急了,我还没把话说完呢。”赵怡宁啧啧道,“我给你安排了一个更合适的岗位,明天你过来上班吧。” “啊,那太好了。”金生喜出望外,连忙道谢。 赵怡宁给金生安排的工作仍然是美术老师,确切说,是课余兴趣班的美术老师。 “咱们学校有不少孩子都爱好画画,对他们来说,一周两节美术课不够尽兴。”赵怡宁一边说一边把金生领进一楼最西头的一间空教室里,“所以我打算把这间教室拿出来,开设一个兴趣班,让那些爱画画的孩子在下午放学后来这里上课。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只要孩子们喜欢,我愿意做他们的老师。”金生打量着宽敞明亮的教室,充满了夏末早晨的阳光和新鲜空气。 一只黑猫在外面的窗台上迅速跑过。 “哎,金生,我可是为你专门设的岗。”赵怡宁双手插进牛仔短裤的口袋里,用期待的眼神望着金生。 金生向她微笑,再次表示感谢。 “学校每学期会对每个来这里上课的孩子加收1000元的学费,而你也会从中获得五成的提成。所以,你可要努力地教他们哦。”她笑着挑了一下右边的眉毛,“另外,每月我还会支付你一定的基本工资,怎么样,满意吧?” “嗯,太谢谢你了,赵姐。”金生有些受宠若惊,略微鞠躬似的向前倾了一下身子。 “你真是太客气啦,金生。我都受不了了。”赵怡宁不满地后退了两步,“还有,别叫我‘赵姐’,我只比你大三岁而已嘛,你这么一叫,好像我很老似的。” “好吧……那我叫你什么,主任?”金生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住口,你真是的。”赵怡宁生气道,很快又转为娇柔的样子,“你还是叫我怡宁好了,虽然我们分手三年了,但也没必要改口嘛……” “唉,往事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金生默默低下头,“以前是我不好,为了个人的梦想,自私地离开了你。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 “是么……”赵怡宁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她悄悄将一只手搭在金生的肩膀上,“你都已经二十五了,没有在大城市里再找个女朋友?” “没有,”金生摇摇头,些许有些无奈,“虽然没取得什么成绩,但这三年一直都在为事业打拼,没有什么闲暇……” “哦,你真是可怜……”赵怡宁渐渐贴近金生,口中呼出的热气掺着淡淡的香水味,吹拂进他的衣领里。 “咳,赵姐,呃,不是,怡宁,”金生紧张地咳嗽,生硬地转变了话题,“听说你已经结婚了?” 听到这话,赵怡宁收回胳膊,抱胸看向窗外,口气冷淡地说:“是啊,结婚一年了。” “嗯,”金生不无失落地浅笑了一下,“那我应该祝福你才对。他一定对你很好吧。” “嗯,还行吧。” 窗外的太阳升得很高了,没有风,树叶很安静。 (二) 为第一节课准备了一宿,金生依然精神抖擞,一大早就走进了布置一新的教室。而学生们要在下午三点放学后才过来报道、上课。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份新工作如此期待,甚至迫不及待。而三年前,大学四年级,他曾在绿叶镇的实验小学做过一年实习老师,当时他并不怎么喜欢“老师”这份职业,也不怎么喜欢孩子,觉得孩子太吵闹,离职时只觉得疲惫。现如今到金鹰小学来任教的动因也主要是迫于生活的压力。 独自坐在讲台上,环视着宽敞整洁的教室,桌椅和地板上反射着明亮的阳光,窗外的月季花已经爬到了窗台,蝴蝶飞舞,鸟语花香。金生突然觉得,在这里上班、教课,或许也是美好人生的一种选择。 黑色大猫从屋外静静地跳上窗台,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弯起四肢,将肥硕的躯体贴到水泥面上,全身趴了下来,然后挑衅似的盯着金生。 “又是你,这只黑猫!”金生温和地说着它,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这会儿,黑猫一点都不怕生,颇为安详地匍匐在原地。“嘿,小东西。”金生伸手抚摸它的脑袋,“不对,你长得这么肥大,应该是个老东西了吧。” 黑猫有点受不了被人摸的感觉,微缩脖子,眯缝起眼睛,但姿态依然显得无动于衷。金生倒是越摸越上瘾了,他觉得这只猫的皮毛干净且顺滑,一点都不像他想象中的野猫那样腌臜。 “别碰那只怪物!”一声响亮的喊叫从背后传来。金生和黑猫都吓了一跳。黑猫喵叫着“逃”进窗外的草丛时,金生回头望向身后。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女孩正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样子。她留着一头短发,刘海微遮着眼眉,穿一件粉红格子的布衫,牛仔马裤和平底布鞋——这一造型使金生联想到了剪去长发、摘掉眼镜的阿拉蕾。 金生扬起眉,微笑着走近她:“刚才是你喊的么?嗓门好大。” 雾光2 萝莉 ?“别碰那只黑猫,它会杀了你的。”小女孩重复道。她一动不动地静立着,直直地注视着金生的眼睛。 金生不由地撇起嘴,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却净说些让人晦气的话,而且夸张过头。 “你是几年级的,怎么没去上课?”金生严肃地问。 “六年级二班。下课了。” “下课了?”金生把头探出门外。走廊里冷冷清清,只有其他教室里讲课的声音隐约传出。 “胡说,现在明明是上课时间!”金生故意做出一副严厉的表情,他知道,对付不听话的小孩须要如此。 “不想上!”小女孩回答得干脆利落。 “咦?”金生意识到,自己还是像三年前那样一脸面善相,威吓不了学生,于是他真的生气了。“快回去上课!” 小女孩怨怒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飞速跑开了。 一瞬间,金生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似曾相识。以前在哪儿见过她呢,是我三年前教过的学生? “十四,十五,十六……”金生默数着陆续走进教室的学生数。 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15点半了。“嗯,应该不会再有新学生进来了吧——十六个孩子,作为第一批学生,人数已经不少了。” 学生们皆很安静、老实地坐在凳子上。他们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分别来自金鹰小学一到六年级不同的班级。 “好,下面开始上课吧。”金生满意地点着头。这时,“吱呦”一声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背着绿色画夹出现在门口,有些羞赧地一笑:“不好意思老师,我迟到了……”看到老师正在朝她善意地微笑,她才继续说道:“我是六二班的姚瑶,想过来学画画。” “姚瑶,进来找地方坐吧。”金生和蔼地扬起嘴角,向她示意。 “贝小淇,你快点呀。”姚瑶进门之前朝外边轻喊了一声。 “还有同伴?”金生正疑惑,一短发的小女孩走到门口,站在马尾辫女孩身旁。她怀抱一个木制的大画板,腆着肚子,低着头,动作有点滑稽。 怎么又是她。金生想起了上午的事情,正是这个小女孩,对他态度傲慢,还说了一通让人晦气的话。但他可不想被这事破坏了第一节课的好心情,还是尽量保持心平气和,对刚来的两个孩子说道:“请过去坐好吧。” 她俩相视一笑,径直走向教室后排的坐位。从门口到坐位,贝小淇没有看过金生一眼,更没有说话,仿佛老师不存在一样。 真是个没礼貌的孩子。金生在心里嘀咕。 “那么,在我讲美术之前,我先来和大家说说我眼中的世界,以及世界上的美将如何通过一种‘魔法术’来展现……”金生打开备课录,开始了童谣似的大段演讲。看到所有学生都兴趣盎然地看着黑板,连那个难以管教的贝小淇也在饶有兴味地举头聆听,他越讲越有自信了。 “喂,你的声音好小,我听不清欸!”清脆的童音从倒数第二排传来,是贝小淇在喊他。她轻蹙眉头,虽然嘴巴是微笑的样子,但笑起来贱贱的。 金生踉跄了一下,这么不给老师面子的学生他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可是话又说回来,三年前我不是也教过这个孩子么?他在心里寻思着。 对金生来说,三年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做实习老师的日子实在乏味,但好在只是大学里的一段课程要求,度过这一年就再也不用当老师了,当时他这么想。或许那时的生活也给过他一些不同感受,但时间已过,后来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若不是今天再次遇见,金生也许就永远忘记贝小淇了。然而今天贝小淇的出现使得那段被金生丢弃的往事又渐渐清晰起来。比现在小三岁的贝小淇个子也矮许多,那时的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刀控”,喜欢拿着削铅笔的小刀到处乱刻。有一次她两手各举着一把锋芒闪闪的刀子,仰起脸露出诡异的一笑:“金老师,你看,小刀多可爱!”金生不由得吸了一口气,他联想到了漂亮可爱又暗藏杀机的诅咒娃娃。 这么说来,她并没有太大变化呢。金生望着贝小淇无比清纯却让人捉摸不透的脸,从回想中走出来。 “老师,你教我漫画!”下课时,贝小淇主动走到金生身旁,说道。 金生会心一笑:“以后我会教你们的,不过,你们要先学习儿童画和素描。” “儿童画?那么幼稚……” “呃,你们六年级的孩子,也可以直接学素描。” “那好吧,我接受。”小女孩叹了一口气,说话像电影台词。 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生出了这么奇怪的孩子,金生不免有点好奇。 “那个孩子啊……”走在下班路上,赵怡宁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 “嗯,我记得当年你还是贝小淇的班主任呢。”金生看着赵怡宁说。 “是啊。她的爸妈不怎么管她。他们在外环路上开了一家饭馆,生意很忙,所以平时都是小淇一个人在家。她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住在奶奶家。”赵怡宁有些怜悯地娓娓道来。 “唔,她看起来确实挺独立的。”金生原来还以为小淇是大户人家的倔脾气公主呢,现在却感到一丝恻然。“不过,她为什么不继续在实验小学读书,而是转校到学费更贵的私立小学来了?” “因为,”赵老师笑了一下,“我一直对小淇很照顾的,所以她愿意跟我过来这边。” 金生有些惊讶,自己的前女友原来是如此受学生爱戴啊。但又一想,只有贝小淇跟着赵老师转校了,更可以说,这个孩子很重感情。 “而且小淇很聪明呢,第一张素描就已经画得很有感觉了。”金生喃喃地说。 “嗷,讨厌的野猫!”赵怡宁突然叫了一声。 只见三只脏兮兮的小猫从路边的垃圾桶上跳了下来,夺路而逃。 “怡宁,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猫的么?”金生困惑地问。 “现在我看到猫就头疼。就是由于野猫太多的问题,咱们学校每年都无法评上‘市级先进单位’。”教务主任抱怨道,“这一带相对比较偏僻,历来是传统的野猫集散地,近两年尤其严重。学校已经组织过好几次清猫大行动了,但是屡清不止。” “原来如此……”金生望着渐渐坠入天际的夕阳,心想,难怪我经常在学校里遇见猫呢。 “好了,不往前走了。”走到一个路口时,赵怡宁站住脚,说:“我老公一会儿来接我,你先回去吧。” 金生蒙了一下,才说道:“好的,那明天见。” 金生刚转身,赵怡宁在背后又叫住他,暧昧地一笑:“金生,你能回来真好。” “嗯。”金生回头仓促地应道:“明天见了。”同时,脚步已向远处迈开。 (三) 美术班开课后的第二周,金生把家中收藏的大多半漫画书摆进了教室里。 于其说他开始适应“老师”这个角色,不如说他渐渐喜欢上这群孩子了。他想,还是兴趣班好啊,学生们是因为喜欢画画才来上课的,所以画得都很认真。与这群孩子们一起分享漫画的乐趣,一定会感觉很棒。 教室一角的桌子上,摆满漫画书。金生告诉学生们,下课了可以随便看漫画。起初,只有几个孩子走过去,其他孩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当看到同学拿着漫画书不亦乐乎、捧腹大笑的时候,其余的学生终于忍不住了,陆续走到那张摆满漫画的桌子前,很快将四周的空间围堵地水泄不通。 看到孩子们对漫画的喜爱,金生开心地笑了,但很快他就皱起了眉头:“喂,大家拿书时轻一点,看完了要放回原处……” “老师,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书呀?竟让我们眼馋。”贝小淇走到金生身旁,忌羡地说。 “是我自己家的啊,”金生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不用眼馋了,这些书就是拿给你们看的。” “你家的?”小女孩惊奇地睁大眼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多书?” 以前和你又不熟,你怎么会知道呢?金生在心里说。 “买这么多书,得花多少钱啊。”贝小淇紧接着问。 “呃,很多吧……”金生想,她是不是太过早熟,这么小就知道打问钱的事了。“小淇,你看就是了,看书不收你钱的。” “那,”小淇似乎没有听进金生的话,满脸狐疑地盯着金生,追问道:“买这些书,花的是你的钱,还是你父母的钱呐?” 听到这话,金生差点晕厥过去,强振精神,仍感无力地说道:“这些书大多是我学生时代买的……花的基本都是父母的钱吧……” “你父母,养你这么个儿子容易么。”贝小淇扮成一副长者的姿态,“和蔼”地瞥了他一眼。 “你教训的是……”金生满头大汗。虽然知道小淇只是在开玩笑,但又心觉得她说得对。小孩子,真是什么都懂,不可小看啊。 “老师,你看他们快把你的书弄烂了。”这时小淇望向了围满同学的漫画那边,充满惋惜地说,“难道你不心疼么?” 一个正在看漫画的男孩疑惑地瞅了她一眼。 “难道你替我心疼了?”金生开玩笑地问。 “当——然啦!”小淇认真地皱起鼻子,“一会儿,我帮你收拾吧。” “好啊。”金生笑道,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的头顶。虽然有点乖张,但很多时候贝小淇还是蛮懂事的。 雾光3 敌人 ?“明天月底了,老师们。”一个星期五,教务主任赵怡宁走进“艺体一组”办公室,诺大的屋子里摆着5张写字台,分别坐着1个体育老师,2个音乐老师,2个美术老师,其中包括金生。 “又一月的清猫大行动要开始了,这次轮到你们办公室值日了,要加油哦!”赵主任的语气里饱含兴奋,然后她又看向金生,“金老师,这将是你第一次参加这种值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同事好了。” “哦,好的。”金生点头。自从来到金鹰小学,他就已经有所耳闻——这所学校似乎与野猫们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赵主任离开后,办公室里响起老师们的抱怨:“唉,又要对付那群臭猫了……” 中分发型、戴宽大眼镜的体育老师一脸“奸邪”地笑了起来:“嘿嘿嘿,同志们,咱们明天追捕那群四脚动物时不必那么辛苦啦。” “咦,你有什么新办法?”其他老师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齐瞅向他。 “嘿嘿嘿……”体育老师扶了一下镜框,得意洋洋地咧开嘴,“我找到了一种相当凑效的方法。” 周六早晨,天气有一点阴沉,没有太阳,临近秋日的校园显得落寞萧条。金生和另外四个值日的老师准时来到教学楼集合。 刚出楼门时,冷风迎面吹来,仿佛是大自然在对某种恶意揶揄嘲弄。金生走在五人组的最后边,惭愧不安地说:“我们这样做,对猫咪会不会太残忍了……” “怎么能说残忍呢?野猫是我们的敌人!”体育老师正色道,“它们不但阻挡了我们学校进入先进单位的步伐,更重要的是,它们身上携带的病菌严重威胁着学生们的健康。” 女音乐老师拍着体育老师的肩膀说:“老刘,先别说那些空泛的话。你带来的这些老鼠药究竟能不能药死猫,还是未知数呢!” “房老师,这可是我从老家弄来的‘神药’,药死牛马都没问题,更别说猫啦!”体育刘老师拍着胸脯说。 “哼哼。”音乐房老师半信半疑。 另外一个音乐老师也是个女的,三十多岁,姓钱。钱老师看向刘老师:“你捎来的毒药,我们其他人凑钱买的猫粮,等到周一时,可别忘了跟赵主任打声招呼,让学校给报销啊。” “嗨,这些钱都不叫事儿。咱们这次采用‘毒药方法’,除猫立了大功,等到期末评优的时候,年终奖金一定少不了咱们办公室的。”老刘满脸憧憬,自得地说,“你们呀就跟着我沾光吧!” 美术李老师有些不耐烦了,他嚷道:“行了行了,你们废话真多。还是赶快把眼下的事儿办完吧,我还急着回家监督儿子写作业呢。” 金生始终插不上话,手里拿着涂满鼠药的猫粮,默默跟走在其他人后边。 他们沿着校园的砖墙、小路等野猫活动频繁的区域,将掰成小块的毒猫粮逐一投下。 在操场边缘的一棵小树下,金生刚把毒猫粮放在地上,便看见一只长有棕色条纹的小白猫走近来。 “哈哈,它要上钩啦。”体育老师也看到了这只自投罗网的幼猫,高兴地笑了起来。他伸手招呼着它:“喵喵喵,快过来吃东西啊。” 小白猫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把嘴巴移近“食物”。金生的内心突然陷入复杂的矛盾中,虽然他放下毒猫粮是为了给猫吃,然而当看到果真有猫正在接近猫粮,却如同已经看到了一个生命的即将死亡。除猫,究竟是为了校园卫生,还是在制造罪孽? “喂,不要吃啊!”猫的唇正要张开时,金生连忙大喊,一脚踢开了那块刚刚由他放下的猫粮。 “金老师,你在干什么?”就要上演的“好戏”被金生破坏了,体育老师不免有些生气。 “我……我觉得那只猫有可能是家养的。”金生有些内疚,不得已编着理由,“你看,它不怕人……” “学校附近哪里会有家猫?”一旁的房老师耸了耸肩。 “对不起,我……”金生感到一阵晕眩,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金老师,你没事吧?”看到金生不舒服的样子,老刘转变了态度,关切地问他。 “我没事。”金生长呼了一口气,说:“这项工作对我来说太困难了,我……我要退出……”说罢,他转身,朝远处走开了。 “金生,你不想要年终奖金啦?”体育老师疑惑地喊道。 金生走回教学楼,深感虚弱。 路过六二班教室时,他看到门外立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她有些僵直地腆着肚子,异常安静,日光从斜上方的窗户照射在她背后,脸被映得幽暗无比,连眼睛也看不清,但她分明正在凝视走近来的金生。她的瞳孔仿佛隐藏在另一个世界。 “贝小淇?”金生惊讶道,“今天是周末,你跑到学校来做什么?” 那身影终于有了细微的动作,反问:“你跑到学校来做什么?” 这孩子果然还是那么没礼貌,竟敢反问老师。金生有些不悦地说:“老师来学校,是因为学校有交代工作要做。” “工作?清除猫咪么?” “嗯?”金生愣了一下,然后忧郁地说:“看来你们学生也都知道了啊。” “我见他们勒死过猫、捅死过猫,今天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弄死的猫?”女孩此刻的语气像一个冰冷无情的杀手,不等金生回答,她倏地咧嘴一笑,“你赶紧把它们都弄死吧!” “呃,”金生心生疑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猫?” “弄死了猫,邪恶的猫魂就会找到你们,杀死你们。”小女孩说完后,嘴巴闭成了一条直线。 小淇有时是很可爱的,金生想,但惟独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小淇向后退了两步,金生看出她是要准备跑走,于是想伸手拦截,不料女孩像一条猎犬,动作敏捷而有力,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四) 孩子们最近越来越“活泼”了,无论上课还是课间,他们总是吵闹好动。原来,他们最初几天时表现的“听话”只是面对新环境的拘谨。孩子的天性总是爱玩的,但短短几天,学生们的这种天性就在美术班里发挥得淋漓尽致,金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教学方法又出了问题,他多少有些郁闷。 “大家安静一点!”金生只得以提高嗓门来维持班内混乱的秩序,“画儿童画的同学,请把你们的‘海底世界’画丰富一点。学素描的同学,加大画面明暗关系的对比。” 安静片刻,吵闹声又响起来了。 自开课以来,美术班里又陆续地来了不少新学生,现在已由十几人增加到近三十人了。虽然会有工资增加,但金生已觉得疲惫,听着孩子们愈加吵嚷的声音,他终于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不想做老师的种种缘由。 贝小淇今天看起来有些沉闷,她坐在教室后面,半个身子趴在支于地面的画板上,头埋得很低。金生站起身,想走过去询问情况。 刚走到前排,他又听见了窃窃的吵闹声,而那个叫智泉的孩子,说话声尤其大。尽管老师走到身边,智泉也没有丝毫收敛。他画的这幅题目为“海底世界”的画被整只大鲨鱼占满了,这只充满童趣的“鲨鱼”十分简笔,只画了一条小尾巴和一张硕大的嘴巴。 金生正想告诉他:“画得太偷工减料了!” 智泉面带喜色地抬起头,手指着画中张开的鲨鱼嘴巴,问道:“老师,你来过这个地方么?” “没有去过。”金生表情严肃。 “哈哈,我就说老师没有去过吧。你们谁都没有去过!”8岁的孩子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但是我去过!” 周围渐趋安静下来,只听智泉坐在小椅子上侃侃而谈:“去年,我爸妈带我去海边游泳时,我勇敢地潜入海里了,正好撞见一只大鲨鱼。它还想张开嘴巴吃我,但每次都被我躲过了,我在他两片嘴巴之间穿梭了好几个来回哩!” “我才不信呢……”另一个叫小朴的男孩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你、你一定是吹牛。” “是真的!”智泉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坚定神色,继续说:“当时有一个同学,也和我一块儿去了。他呀,差点被鲨鱼吃掉,多亏我救了他呢!”说到这里,智泉更加起劲了,一面说一面伸手比划着,“就在我同学快要掉进鲨鱼肚子里时,我快速地冲进鱼口中,把他拉了出来,游回到岸上。” “哼,骗人……”“要是那样,他自己肯定也回不来了。”“就是……”旁边的几个小女孩不满地讨论着。 智泉没有理会旁人,顾自乐在其中。“可把我那个同学吓坏啦,吓得他、吓得他当场就拉在裤子里了,啊哈哈哈……”他被自己逗笑了,坐在凳子上前仰后合。 “智泉,”金生刚才听着这些风趣的童言童语,竟一时有些陶醉,直到现在才想起说话:“你再画几条小鱼,海底世界不能只有鲨鱼吧?” “我不能画小鱼。”智泉看着金生的眼睛说:“如果我画上小鱼,它们会被大鲨鱼吃掉的。所以我不能画,我要保护动物。” 保护动物?真是个不错的理由。金生很生气:“你以为你这样说,就可以减少作业了么?” “老师,我是真心想保护动物,不想让它们死掉呀。”智泉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快要急哭了。 看着男孩认真的模样,听着“保护动物”这句话从一个孩子的口中传出,那么真切,金生胸中那颗跳动的心紧缩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对了,是猫,上周六他们在校园里投放的那些毒猫粮,不知是否已有很多猫食之而亡。 “那……你就把小鱼画到纸的背面好了。”金生对智泉说。 雾光4 秋天 ?西斜的太阳把红彤彤的光照射在窗户上。放学时候,大部分学生都已回家了,只有贝小淇和姚瑶还在忙着整理桌上被同学翻乱的漫画书,看得出来,她们很爱惜这些书。 不过,她们爱书应该与书的主人金生无关。金生想到上课时贝小淇一直闷闷不乐,原想关问一下,但中途因智泉的事情而耽搁忘记了。现在他又想起,走到贝小淇面前,没等他开口,贝小淇突然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请假,明天不来了。” “为什么?”金生疑惑道。 “管你什么事?”她不屑地说。 近两天这个小女孩明显对自己产生了敌意,虽然不知原因,金生还是感到一丝受挫感。难道是我这个老师哪里做得不够好,引起了学生的反感? 好在旁边的姚瑶打着圆场,抱歉地笑着:“老师,小淇今天心情不好。”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金生问道。但心里在想,心情不好就要请假,这家伙未免也太随便了吧。 贝小淇眼珠一转,说:“我被猫附身了!” “你又在胡说。”看到她煞有介事的样子,金生忍俊不禁但仍故作严苛地责备道。 “我被你们杀死的猫附身了,今晚就要去找你报仇!”小淇扮成通常电视里常见的鬼魂样子,不过声音依然满含稚气。姚瑶捂着嘴巴偷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金生突然发出诡异的大笑声,两眼圆瞪,双手伸直,即将向面前两个小女孩扑去。“我也被猫附身了呢!我要吃掉你们,啊哈哈哈哈!” “喂,你少装蒜,我才不信呢!”小淇睁开双眼,高声嚷道。 “哈哈哈,你们谁都跑不掉!”金生“张牙舞爪”,表演地更夸张了。 “啊,喂!你不要吓我!”小淇后退两步,即觉得好笑又感到害怕。 “啊呜——”金生虚张声势地大叫,并缓步前进着。 “啊啊,猫怪来啦!猫怪来啦!”小淇和姚瑶都被吓到了,又哭又喊,绕着教室跑起来。金生在后面紧追不舍但又故意追不到,配合得恰到好处。 直到三人都跑累了,他们才气喘吁吁地在课桌旁坐下来。 “老师,你演得真像,可把我吓到了。”小淇大口喘着气,一面露出微笑。 “嘿嘿,是啊,老师。”姚瑶笑起来时还是带着那么一丝腼腆,对金生说:“你真是童心未泯啊。” 金生也由衷地笑了。刚才的游戏的确让他感到心情舒畅,仿佛回到童年。 “老师,你这样吓唬我,晚上我会害怕的。”小淇想起什么似的说。 “哦?我还以为你很勇敢呢。”金生的确这么认为过。 “可是,可是我晚上一个人在家的。”小淇可怜巴巴地皱起眉头。 “咦?” “我爸妈要打理生意,经常半夜才回家的。”小淇说。 金生想到小淇的父母在外环路上开饭馆,那是绿叶镇的边缘地带。为生计而操劳的人,也往往游走在生活的边缘,难以让时间平衡——金生有着类似的经历和体验。 “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让你们开心一下,忘记刚才的害怕吧。”金生说。 “好啊好啊,讲笑话楼!”姚瑶拍手说。 “不要,”小淇盯着金生,“我要听鬼故事。” “鬼故事?你刚才不是还喊‘害怕’来着?”金生不解地问。 “虽然害怕,”她咽了一口唾沫,“但我还是想听。” “讲鬼故事也好。”姚瑶总是乐意迁就小淇,“听小淇的,就讲鬼故事吧。” “那好吧……”金生轻轻闭起眼睛,搜索记忆里的那些好听的故事。 虽然金生不知小淇为什么“心情不好”,为什么要请假,然而第二天,小淇仍然照常上课来了,而且她的心情看起来比昨日好了许多。 (五) 早晨上班时,刚走到学校门口,一片枯叶轻轻地飘下来,落在金生的脚下。他俯身把叶子捡了起来,仔细端详一番,又仰头望向上方参天的大杨树,树枝上留存的叶子虽然还有很多绿色,但已经无法完全遮挡渐趋高远的天空了。 看来秋天已经到了。 看着背书包的孩子从身旁陆续走过,似乎还没有来得及体味,他已经在金鹰小学工作一个月之久了。与同事相处得平平淡淡,与学生在一起时经常感到劳累,但好在常常有有趣的事情发生,生活才不显得太过无聊。漫画家的身份好像已经与自己越来越远了,也许就将这样在小学教一辈子书了,金生想,这样没有什么不好,但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 “笛笛”一辆豪华的黑色轿车在门口停下,车门打开,走出了一身职业装的赵怡宁赵主任。“赵老师好。”一个背蓝书包的小男孩正好路过,有点慌张地向她问好。赵老师朝学生仓促地点了一下头,“你好。”一边走向正站在大树底下发呆的金生。 “金生,你在这里发什么呆?” 金生才回头看见赵怡宁。“啊,没有什么,我只是刚刚发觉秋天已经来了。” “哈,秋天早就来了。”赵怡宁发出笑声。然后又转身向那辆送她来的轿车,她并不在意路过学生的目光,朝车内的男人做了一个飞吻:“老公,你快回去吧。” 握方向盘的那个男人从车里露出头来,也向妻子飞了一个吻,然后发动了汽车。 “那就是你的老公啊?”看着轿车渐行渐远,金生赞佩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呵呵,他看起来还不错吧?” “当然啰,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啊,正好般配你这样的成功女性。”金生讪讪地笑道,语气里略夹着一丝醋意。 “得了吧,金生,你也学会拍马屁了。” 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并肩走进学校。 “他是个投资人。”赵怡宁漫不经心地谈论着丈夫,“咱金鹰小学就有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哦,好厉害……” “两年前他为了追求我,把我从实验小学‘挖走’,转职到金鹰小学,做起了教务主任。”赵怡宁瞥了一眼金生,继续说,“如果三年前你不走,我们也就不会分手,现在的我也许就不是如今这个样子。” “嗯……现在看来,当年的我们选择分手是个明智之举,不然就会限制了彼此的发展空间。”金生没太弄懂赵怡宁的意思,只是自认为地接着话。 “限制发展空间?我倒是真的发展了,可是你呢?”她反问,“你不听我劝,执意要去大城市,可是三年过去了,不是又回到原地了么?” “怡宁,你这是什么意思?”金生的自尊心使他有些生气了。 “我想问你,到现在,你后悔了么?”赵怡宁更加不客气,看着金生道。 金生别过头,不再说话。 他们已经走到校园的小广场了,那里矗立着的旗杆上,一面国旗迎风飘扬。晨曦从教学楼的侧面倾洒下来,照亮了水泥的大地和新一天人们的心扉。 “好吧,我们换个话题吧。”眼看快到办公室,赵怡宁转化了语气,“金生,前段时间你们组发明的那种除猫方法很有效,多亏了你们,这几天野猫明显减少了。” “是么。”金生敷衍地说道。他对除猫一事从来就没有兴趣。 当金生和赵怡宁走进教学楼时,看到有几十个学生正聚集在一楼的教务处门口,吵吵嚷嚷,好像在围观着什么。 “你们还不去准备早读,都挤在这里干什么?”赵主任严厉的喊话声对注意力全在别处的学生们来说,作用微乎其微。他们背对着她,正朝向办公室紧闭的屋门张望着什么,其中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个子比较高,挡住了老师的视线。 赵怡宁从人群后面挤了进去,直到这时学生们才察觉老师来了,忙着给她让路。金生在外围看着她刚刚从狭窄的人隙中穿进里面,即刻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尖叫。 金生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冲进人群。 他看到了一只惨死的黑猫。 他安抚着惊魂失措的赵主任,一边又看向教务处门口——那是他刚来学校时,经常见到的那只肥硕的老黑猫。前几天还是活生生地在眼前,而此刻它的脑袋已经从脖子上掉了下来,滚落在屁股的位置上,应该是被某种刀具削掉的,但切口并不平整。那整个黑茸茸的躯体下半部分都浸泡在深红的血泊里,部分血已经凝固。最触目惊心的,是在办公室浅色的屋门上,用猫血歪斜地写着三个大字:猫无罪。 雾光5 小淇 ?“这是谁的恶作剧?”金生大声地朝周围学生问道。没有人回答,孩子们沉默地望着金生,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个新来的老师。 这时赵怡宁已恢复平静,语气冷淡地问:“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学生们面面相觑,仍旧无人回答。 赵怡宁环视着周围高矮不一的男生女生,以教务主任的威严说道:“是谁做的,只要现在承认,我保证不会惩罚他(她)!或者有谁看到了,勇于举报者,我会给出奖励的。” “老师……”终于有一个小男孩清了清嗓子,指着前面一个和他一般高的光头小子,战战兢兢地开口了:“刚才,汪正霆说,说是老师做的。” “妈了个蛋。”那个叫汪正霆的孩子回头骂了一句,“你娘的,你才说了呢。”然后他指着告状的男孩,“赵老师,是李晓淘说的!” “我没说……”李晓淘望了一眼周围的老师和同学,突然变得底气十足,大声对着光头小子,“就是你说的,刚才大家都听见了!你还说,老师杀死猫又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是猫要来复仇了!” “我没说!我没说!”汪正霆大声咆哮。 “汪正霆他说了,刚才我也听见了。”一个小女孩也说,她轻蔑地看了一眼汪正霆,似乎平日里与他有着无尽的怨恨。而她的一个女同学拽了她一下,对她的行为表示不满。 “你们都别吵了!”气堵到赵主任的嗓子眼里,训斥道:“老师除猫也是为你们好,你们竟然不理解,还敢在这里说三道四!” “老师,不是我说的,是汪正霆说的。”李晓淘哭了起来。 “切,还哭。”汪正霆不屑地撇过头。 “汪正霆,李晓淘!”教务主任厉声命令道,“你俩负责把现场打扫出来,其他同学赶紧回去上早读!” 周围正在聚来更多学生,听到教务主任愤怒的命令声,又急匆匆地散开了。只剩下被点名的两个小男孩,皆是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愁苦模样,捡起了扫帚和簸箕。 (六) 课上,金生先给低年级的学生讲完儿童画,并给他们布置好作业,然后再给高年级的学生指点素描,最后单独帮贝小淇辅导漫画。最近小淇越加刁蛮了,不但一定要学漫画,而且如果金生不过来,她就不画。不知怎的,金生也很是惯着这个孩子,尽管她经常令他不快。 “你是怎么喜欢上漫画的?”金生曾问过小淇。 “嗯……”小淇想了一会儿,“三年级的时候。” “漫画”使小淇打开了话匣子,“在我家那边,有一个报刊亭,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在那里,我就是在那里买了人生中的第一本漫画杂志。” “哦,还‘人生中’……”金生笑了一下,“那是什么杂志?” “《沐风漫画》。” “《沐风漫画》?”金生有点惊讶,因为过去他常常在这本杂志上发表作品。 “漫画太好看啦,我一下子就喜欢上漫画啦。”小淇端起身子,像是要很郑重地宣布一个秘密,“《沐风漫画》里有一个连载漫画叫《小飞侠》,作者的名字叫‘金生’,我第一次看到就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耶。” 金生不由得脸红了,《小飞侠》的确是他的作品,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在画。 “我仔细一想,”小淇回忆着当初的惊喜,“这不是我以前美术老师的名字么。当时我就在想,这是老师画的么,没想到,真的是老师画的啊。” 听着学生的赞美,金生找到了一点久违的虚荣,哈哈笑了两声。“那,你是啥时知道是我画的了?” “前几天知道的。” “哦?” “前几天我见老师画过‘小飞侠’和‘大魔怪’,画得好漂亮呀!”小淇的眼睛中闪烁着清澈的光茫。 金生想起了自己在课间时随手画在笔记本上的画——原来这段时间我有画过漫画啊,若不是小淇提醒,还真是忽略了呢。 “老师,小飞侠还没有找到城堡呢,可是怎么突然停载了?”小淇问。 “因为……”金生不愿意告诉她太多经历的坎坷,但更不想慌骗孩子,于是只说:“现在我当老师了,没有时间画啦。” 此刻,金生正在给贝小淇改着漫画。突然感到全身燃起灼热感,有一双不寻常的眼睛正在盯着他,他抬起头,果然…… 是那个叫张晶缘的小孩。她是后来几天加入美术班的,二年级,眼睛很大,皮肤有点黑,头发有点卷,刚来那几天比较内向,金生以为他是个很乖巧的女孩,但不知从哪天开始,她的性格突然大爆发,特别喜欢追着老师问出一大串“为什么”。 “你为什要当老师?”张晶缘问。 “因为我回到绿叶镇,须要工作,须要自食其力……”金生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回到绿叶镇,为什么须要工作,为什么须要自食其力?” 金生坐在课桌前,放下手中的纸笔,郑重地对学生说:“这些问题你问了好多遍啦。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不在画画,到处乱跑什么?” 张晶缘只是憨笑了一下,然后凝望着金生的脸,沉默了一小会儿,又问:“老师,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大,你的鼻子为什么这么小,你的嘴唇为什么这么厚?” 看到老师疏忽管理,其他学生又渐渐吵闹起来。尽管心里有点不耐烦,但金生尽量克制怒气。他可不想当学生眼中的“坏老师”,他知道每个孩子都不一样,须要因材施教。大四实习时的我是个坏老师么?他无法确认。但最近他常常想起三年前的自己,想起那些与“老师”这个职业复杂的感情,内心就会感到一丝惶恐。有时在黎明前的梦境里,也会梦起自己年少的岁月,梦境里那些学生时代的老师陆续走来…… 金生陷入短暂的沉思时,张晶缘也不说话。她空空如野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东西,那就是“好奇”,她对什么都好奇。她摇摆着脑袋,打量着金老师苍白的脸,仿佛要把他的每一个毛孔都看遍。一会儿,她静止下来,只有喘息的动作。 当金生瞪了她一眼后,她的小脑袋又如钟摆一般匀速晃动起来,目光迄未游离地盯着金生。 “我再观察你一下。”张晶缘说。 金生无奈地站起身,准备挪步离开。张晶缘抓住他的手,“你不要走,你陪我玩儿。” “你去找同学玩儿。” “不嘛,就要你陪我玩儿。”张晶缘向前走了两步,一下子搂起了金生的腰,“哥哥,抱抱。” 刚才贝小淇一直在旁边偷乐,见张晶缘紧抱住老师不放,她猛地站起了身,伸着食指,怒吼道:“放开他!” 张晶缘吓了一跳后,呆住了,有些茫然地看向这位小师姐。 “我再说一遍,放开他。”贝小淇像猎人盯住猎物那样,面无表情地瞅着张晶缘。然后她抬头对金生“教育”道:“你别这么温柔,对付不听话的孩子,你要吼她。” 金生摇着头展露出微笑。有时他觉得自己与学生是角色颠倒的。 张晶缘张开的双臂无力地垂下,接着再次举起,遮眼,哇哇大哭起来。 金生又有事情要做了。 姚瑶今天有事先走了,放学时,贝小淇一个人在整理桌子上的漫画书。 “我每天都帮你整理书,你却从来没有感谢过我。”贝小淇拍了拍摆放整齐的漫画书,看向金老师。 金生像做错事的孩子,笑着说:“是是,我知道。谢谢你啊,小淇。” “光嘴上说有啥用,我要物质奖励。” “呵呵,那你要什么奖励?” “嗯,”小淇大方地说道,“今天你给我买晚饭吧。” “晚饭?” “是啊,我不想再吃泡面了。”看到老师不解,小淇补充道。 小淇的父母很忙,每天把孩子留在家里吃泡面,可现在毕竟正是小淇长身体的时候啊。金生心想。有时他真想见见这对“狠心”的父母,不过他以直觉判断,虽然方式粗简,但小淇的父母一定是很宠爱小淇的,否则也不会依着她上私立小学、上兴趣班,更不会时常见到她这么阳光灿烂的笑容了。 “好吧,你想吃什么?”金生问。 “嗯……就要鸡蛋灌饼吧。” 雾光6 时钟 ?鸡蛋灌饼2元一个,价格不贵,但已足够小淇享受一顿美味的晚餐。 金生已连续三日给小淇买晚饭了,他乐于此。 但每天都吃鸡蛋灌饼,还是有些单一了。于是金生说:“今天改善一下生活,我带你去买面包吧。” 小淇有点不大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一进面包店,烘焙糖面的香气扑面而来。“好香啊。”小淇贪婪地吸着气。 货架上各种花样的面包应有尽有,价钱从2元到20元不等。绿叶镇的物价就是比大城市里低啊,金生满意地点着头。小淇抿起嘴巴,低下头,不声不响地眨眼睛。金生觉得她是不好意思开口,对她说:“尽管挑吧,今天改善生活,一定要挑个好点的哦。” 销售员不失时机地走上前来,介绍着店里最高档的面包:“这一款‘营养金砖’是我们店刚刚推出的新品,很好吃,只要20元。” “好,那就要这个吧。”金生拿起用精致透明纸包好的面包,由衷地希望给小淇尝最好的。小淇微微抬起头,瞅着他,脸红红的,像是生气了。 “你不喜欢这个?”金生疑问。 小淇不说话。 “那你自己挑一个吧。”金生放下刚才拿起的面包,但还是不太明白小淇的想法。 小女孩踌躇了一会儿,才拿起一个标价两元的面包,说:“我要这个。” 看来她真的是不好意思。金生笑着说:“挑个贵点的,贵的好吃。” “不要。”小淇狠狠地瞪了金生一眼,像是在鄙视他“贵了才好吃”的论调。 金生感觉面包店里络绎不绝的顾客都在看他,目光火辣。他不想在这里和一个孩子置气,却仍然渴求她能挑个好点的面包。“难得来一次,就挑个好的吧。” “不要贵的。”小淇抓着那个两元面包,口气坚决地重复着,“我就要这个。” “好吧。”金生又一次认输了。 “这几天买晚饭的钱,过几天我会还你。”出面包店时,小淇对金生说。 “呃,怎么了?”金生既受伤又生气。心里在想,明明是你要我给你买的晚饭,现在倒变成我求你了。但他没有说出来。 “我不想欠别人的。”小淇眼眸晶莹像是水花,凝望着金生的脸。 金生沉默半晌,拍了拍女孩的肩:“你没有欠我的,你帮忙整理漫画书,这晚饭是你应得的报酬啊。” “对哦,”小女孩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恢复微笑,“那我就放心吃啦。” 然后他俩都笑了起来。 金生有时会在混乱的感觉中陷入反思:我是不是太过偏爱贝小淇了——偏心的老师可不是好老师哦。更何况,其他学生也都有很可爱的地方啊。 唉,做老师真累。 (七) 秋色愈加的深了,秋雨也跟着绵绵不绝起来。 连续好几天都在下雨,这天终于天晴了。不过今天是忙碌的一天——金鹰小学迎来期中考试。虽然美术不在考试范围内,但作为学校的一名教职工,金生仍然须要负责监考工作。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金生照例给小淇买了鸡蛋灌饼,然后步行回家。走到半路时,他突然想到由于今天监考,学生的美术作业还没来得及批改,于是折返回学校拿作业。 与白天的热闹相比,黄昏下的校园显得寂寥空荡。车棚那边只剩下一辆粉色的自行车,自行车旁站着一个背书包的小女孩。那是……金生定睛瞅了瞅,好像是贝小淇。他走上前去,看到的确是贝小淇。 “贝小淇,这么晚了还不回家?”金生走近她。 贝小淇转头看到了金生,突然变得慌张,手中的鸡蛋灌饼差点掉在地上。金生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下移,他看到两个巴掌大小的小猫正蜷缩在地上吞咬着一根火腿肠——很显然,那是鸡蛋灌饼里的火腿肠。 “啊?你,我给你买晚饭,你竟然用它来喂猫?”金生恍然大悟,随之而来的是一腔愤怒。“贝小淇,你是不是每次都这样做?把鸡蛋灌饼拿来喂猫,而你自己根本就没吃!” “我吃了……”贝小淇难过地躲着他的目光,但很快抬起头,认真地说:“鸡蛋灌饼我每次都吃的,我只是把里面夹的火腿肠送给猫咪们而已。” 看着小淇满脸倔强地昂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金生的气渐渐地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自责。我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无论如何,喂猫没有什么不对,一个孩子对生命充满爱心的举动难道不值得鼓励么? “我以前还以为你讨厌猫呢,”金生实话实说,“你总是把它们描述得那么邪恶。” “那是吓唬你们的。”小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丝得意,“我只有那么说,才能让你们这些做贼心虚的大人们不敢再伤害猫。” 金生苦笑了一下,大人们会被孩子编织的天真谎言吓到么,至少,没有吓到他。当然他没有这样告诉小淇,他也没有告诉她,他为她的朴实善良而欣赏。他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但有一点让他感到不舒服——大人就一定是“贼”么,若不是迫于工作与现实的需要,他又怎愿意去伤害其他动物。他忽然很是感慨,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大人”了,变成了可以为某些所谓现实的东西而忘记心灵里的一些东西的“大人”了?此刻他多想让孩子知道,大人也不都是坏人,大人也有很多种,大人也曾经是孩子啊。 但他只是像是认错一般,告诉她:“伤害动物是不对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那些小猫了。你就放心喂它们吧。我还会继续给你买晚饭的。” “嗯……”小淇转了一下眼珠,然后有点害羞地说:“我也会继续帮你整理漫画书的。” “哈哈,好,一言为定。” “嗯,拉钩。”小淇郑重地举起小手指。 “拉钩。”金生也伸出了手。 手指碰触手指,笑脸迎对笑脸。借着落日的余晖,小淇仰望着金生的眼睛,她读到了诚恳,信任,还有像自己一样的真实;金生凝视着小淇的面孔,感觉她就像一只小野猫,宁静,坚毅,是生在人间的精灵。 静夜无声,金生躺在家中的床上,回顾着这些天教课的日子,似乎每天重复的是同样的篇章,而当它们逐日累积下来,会发现,最精彩的故事每一刻都在生活中上演,而这些,恰恰是我们身处其中的人最容易忽略的。 钟表的声音在黑暗的屋子里“滴答”地响着。 他想到了很多的孩子翻看漫画时的愉快,如同自己昨日;想到了上课时,智泉吹的牛皮充满了奇妙的想象;想到了贝小淇和姚瑶一对好朋友的友谊,朴实而纯真;想到了张晶缘对一切事物的好奇,每天都在问那么多的为什么;他想到每个孩子的成长都不会一直平坦,但都会拥有自己的快乐…… 当然也会有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出现,比如学校的除猫行动,比如那只不知谁放在教务处门口的惨死的黑猫……金生想起了那只黑猫的事情,回想那件事的种种细节,也许那并不只是一出恶作剧这么简单。“猫无罪”——当时用血字写在门上的这几个字,才是做这件事的人想要告诉大家的,这应该是一次以“正义”为初衷的行动,而大人们不会这么“无聊”,会这样做的只有孩子。金生猜到了会是谁,但他并不愿意说出——如果站在孩子的角度,不敢公然对抗老师,又想保护猫,那么也只得做出更加“过分”的事情来。他也忆起了自己小时候做过的那些糗事儿,不禁躲在被窝里暗自发笑。 每天和孩子们在一起,他感觉又把曾经的人生复习了一遍,只是昨天的感受与今天的思考已不再一样。日子在身旁时,他不曾觉察,觉察之时,它正在流逝。 他又想起了近三年独自在外打拼的日子,他想起了《小飞侠》——那部自己没能画完的漫画。他想,为什么故事里的小飞侠总是飞在天上呢,地面上的世界每天都如此精彩,为什么不让小飞侠降落下来,欣赏一下大地的花朵呢?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了一种冲动,想把小飞侠的故事继续画下去…… 雾光7 长大的路 ?(八) 又有几个孩子想学漫画,金生一一答应了。他打乱了既定的教学安排,从而按照学生的兴趣来设计课程。他想,这些孩子是因为喜欢画画来到这里的,让他们在画画中获得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下午的阳光缓缓流淌进教室的窗户。金生坐在孩子们中间,与他们一起聊着天。他们给他讲自己的故事,同学的故事,还有兄弟姊妹的故事;他给他们讲小时候的故事,长大的故事,还有梦想的故事。 金生拿起一本略显老旧的漫画教程书,悠长地回忆道:“这是我的第一本学画漫画的书……那时我上小学,和现在的你们一样……” “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做漫画家的?”贝小淇举手问道。 “好像是五六年级,或者更早吧。那时候还没有电脑,电视节目也很少,所以漫画就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好的娱乐方式了。漫画看多了,我就忍不住也画上两笔,渐渐地,做一个漫画家成为我的梦想……” 孩子们出神地聆听着,眼睛里倒映着金老师的微笑,倒映着窗户上的阳光,倒映着蔚蓝的天空…… 放学时,贝小淇对金生说:“老师,我的自行车坏了。” “哦?那我们去修理一下吧。” “我把它放家里了。” “放家里了?那你上学是怎么来的?” “步行。”小淇简洁地回答,直视着金生的眼睛。 “那……”金生想了一会儿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好啊好啊,就等你这句话呢。”小淇露出开心的微笑。 “还真送啊?”金生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我也没有自行车的。” “你陪我步行就是了。”小淇说,“现在天黑得早,也许还没等走到家,天就黑了。我自己走的话,会害怕的。” “那好吧。”金生点了点头。 小淇家在绿叶镇西边的位置,而她的父母开的饭馆则在东边郊区。去饭馆吃饭的顾客多是过路的长途车司机,直到深夜仍有客人来就餐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他们夫妇往往是在深更半夜、黑风最冷的时候才能赶回家,那时候小淇已经睡着了。她曾问金生:“老师,你有双重人格么?”金生惊讶地看她。她故作神秘地说:“我就有。我一个人在家时就会变成另一个‘我’。”金生笑着问:“那另一个你是什么样子呢?”小淇说:“另一个我十分胆小,而且经常自言自语。”金生说:“自言自语?你爸妈听见怎么说?”小淇说:“我自己在家的。我一般见不到他们的。”金生问:“你和你爸妈不交流么?”小淇反问:“交流什么?”金生轻叹了一口气。小淇又说:“我每天只有在早晨起床的时候才能见到他们。而且我对他们是很冷漠的。”金生蹙起眉:“为什么?”小淇想了一会儿,说道:“因为那时我还没睡醒!” 金生走在送小淇回家的路上——虽然这条路并不算太长,然而若是年龄再小十几岁,个子再矮一头多,那么看到的将会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小淇躲避着匆匆路过的行人,悄悄地靠近金生的臂膀。有那么一瞬间,金生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感受着孩子的所思所想,感受着他们也是自己昔日的恐惧和无畏。他发现,自己相对的强大无非是建立在对周围环境的积年累月的了解上,如果离开所有熟稔的人群,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他的内心依然是个无助的孩子。 恰如此时,小淇给金生讲起她在这条路上的所见所闻和所做。路过一个商场的门口时,她说她曾在这里遇见过一个可怜的乞丐;路过一个路口时,她说她曾骑车在这里跌倒过;路过一个报刊亭时,她说那里就是她买第一本漫画杂志的地方……而这条路,也同样承载着金生童年和少年时的许多记忆。这么多年过去,路依然是那么宽,那么长,就连两侧的建筑也有很多还保留着多年前的样貌,但所有这一切呈现在他如今的眼中,却似乎有了很多的不同,不仅仅是那些客观存在的变化的商店和行人,更多的是某种说不出的感觉,感觉这路久远而又熟悉,亲切而又模糊——它是他的故乡缩影的一角,昔日玩耍的天堂,如今它之所以久远,是因为她已代替了多年前的他,成长在这片大地上,它之所以模糊,是因为她也在长大,她也将长成现在的他,而那时,他也不再是此刻的他。时光带给人温暖的回忆,也带来了回不去的无奈;带给人改变,也带来了对改变的感受。 路边的灯光随着夜幕降临渐渐亮了起来。 “老师,”贝小淇对金生说,“长大了,我也想当漫画家。” 金生对她鼓励道:“这么小就有了梦想,是一件很棒的事情,加油吧。” “可是,我觉得我画得不好……” “别着急嘛,没有谁能一步登天的,未来还长着哩。”金生仰望天边升起的明星,像是正在想象绕它们飞翔,出神地说,“有一个前辈曾说过,所谓成功其实是一条路,没有止境,只有不断地超越。有些人以为看不到终点,于是就放弃了,而那些始终走在路上的人,就是成功者,是真正的英雄。” “嗯,我要做英雄!”小淇兴奋地举起双臂,做出象征胜利的“v”字形。 “哈哈。”金生笑了起来。 他们走过人群熙攘的街市,拐到了相对冷静而宽敞的大路上。 小淇突然想到了什么,顽皮地问道:“喂,你没把《小飞侠》画下去,是不是证明你已经放弃了?你不想做英雄了?” “呃……”金生愣了一秒,然后急切地解释道:“我当然要做英雄。我还会继续画下去的!”虽然金生语调轻快,而他内心深处那根搁置已久的琴弦已被触动,奏响了漫长的沉思。 “那你也要加油哦,嘿嘿,我想尽快看到小飞侠的故事呢。”小淇笑着说。 “你会再次见到小飞侠的。”金生肯定地说,接着又故意做出一副不服气的姿势,“你别老是说旁人啦,真正的英雄可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要有行动的。”这话他也说给自己。 “哼,小看我。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就这样,师生两人,时而互相打趣,时而互相鼓励,迎着明月走在路上,更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九) 连续好多天,小淇的自行车还没修好。她的理由是,爸妈忙,没有时间修。她央求金老师继续在每天落日时送她回家。 金生没有拒绝,他越来越喜欢和孩子一起,尤其是和贝小淇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像走在洁白的的沙滩上,重拾起许多岁月里遗失的贝壳。 在送小淇回家的路上,金生给她即兴讲述小飞侠的故事——每每小淇都会听得很陶醉,小飞侠受伤时,她会难过地叹气;小飞侠战胜坏人时,她会鼓掌欢呼;小飞侠找到朋友时,她会由衷地露出微笑。有这样一个忠实的“粉丝”,金生越讲越有兴致,总是灵感不断。 金生回到家后,会把一天给小淇讲的故事内容画成草稿、描线、上色,画成漫画。他经常工作到深夜,虽然很累,但过得充实、快乐。 就像小飞侠重新踏上寻找城堡的路一样,金生隐约地觉察,只要认真地面对生活,其实梦想一直都在。 雾光8 苍茫 ?寒冷气流一路北上,绿叶镇进入了多雾的季节。尤其是在清晨和傍晚,世界时常会变作雾蒙蒙的一片。 有一天傍晚,雾下得特别大,路上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美术班里的学生陆续被家长接走了,只剩下了贝小淇。贝小淇的妈妈给学校拨打了电话,确切地说,是拨打了教务主任赵怡宁的电话,她知道女儿承蒙赵主任的照顾,所以心存感激。 “赵老师,今天雾太大了,我不放心小淇一人回家,请您送她一下吧。实在是麻烦您了。”电话里,小淇妈妈的语气有些急切,听得出,她对女儿还是很关心的。 “您放心吧,小淇妈妈。”赵怡宁诚恳地说道。 赵怡宁走进美术教室时,看到被灯光照亮的诺大教室里,金生和贝小淇正坐在一张课桌前,他在给她讲着故事。赵怡宁先对金生说了一声“金老师实在是辛苦你了。”然后微笑着面向小淇:“贝小淇,外面雾实在是太大了,刚才你妈妈打电话关问过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赵老师。一会儿金老师送我回家。”贝小淇坐在凳子上没有动。 赵怡宁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向金生。金生笑着点了点头,表示“是的”。不知为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 “金老师,现在你真的是很受学生欢迎啊。”赵怡宁有些忌妒地朝他笑了笑。 赵怡宁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外面雾很大的。金生,你和贝小淇一块跟我坐车走吧,一会儿我老公开车来。” “不麻烦了,外边公交也挺方便的。”金生推辞道。虽然他和赵怡宁之间的感情已经结束多年,但对于面对前女友和老公在一起的场面还是会有一丝难受。 赵怡宁了解金生的脾气,所以没有强求,说:“那好吧,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然后再次问小淇:“今天让金老师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家吧?” 小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向金生,想让他帮着谢绝赵老师的好意。 于是金生对赵怡宁说:“现在我很喜欢和学生在一起的,让我送她吧。” “也行,那真是太辛苦你了。”说罢,赵怡宁有点悻悻地走出教室。 看着赵老师离开后,贝小淇像是舒了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雾依然浓,除了能看出天色在变黑以外,什么都看不清。 “为什么不跟赵老师一块走?”金生走过来,问她。 “不为什么。”小淇低下头。 金生还是忍不住问:“赵老师不好么?听说……你是为了她才转到金鹰小学来的。” “赵老师很好,可是……”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小淇突然伤心起来,她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举起右手的食指,在布满水汽的玻璃上画着星星的形状。“可是,她不喜欢猫。” 金生默默地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小淇依然在用手指触碰着冰凉的窗玻璃,在视野里画满了小星星,一闪一闪,仿佛闪耀在苍茫的夜空。 (十) 天气越来越冷。 夜里泼洒的水已经可以在早晨凝固成冰,但时光不会凝固,永远如洪流,昼夜不息。 一天课间,赵主任通知金生来教务处一趟,说是有工作的事情要说。 金生进去的时候,赵怡宁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她的桌子上依然摆着一摞女性杂志,但最上面斜放的那本却是最新一期的《沐风漫画》。 “行啊,金大画家。”赵怡宁有些讽刺地说,“这一期的杂志我看了,你的漫画又开始连载了。你要重出江湖了?” “我是利用业余时间画的,没有影响工作。”金生解释。 赵怡宁靠在椅背上,指着对面的沙发说:“先坐下再说吧,这里又没外人,别弄得你我还跟上下级似的。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没关系,我不在乎。”金生尽量做出洒脱的样子,仍旧站在原地。 “画漫画是否影响到了你的本职工作,这我不好说,”赵怡宁盯着金生的眼睛,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不过,作为老师,只偏心于一个学生可不正确。” “你想说什么?” “我不跟你绕圈子。”赵主任坐正身子,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我是说贝小淇。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老师们也都挺喜欢她的。但你有没有觉得,你对她的喜欢有点偏离轨道了——总之,不是一个老师与学生应有的正常关系。”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喜欢她是不是?但她还是个小孩。”赵怡宁说得更加直白,“我只是劝你清醒一下。” “怡宁,你在想什么呢。”金生感到有些委屈,“我对小淇的关照是稍微多了一点,主要是因为她的父母没有时间照顾她——这同你关照她的原因是一样的。” “呵呵。”赵怡宁忧伤地笑了一下,“金生,看来你不了解自己,还是像三年前那么天真。有些事,你以为没有什么,其实是在‘玩火’。” 金生偏过头,做出不想争辩的姿态。 两人半晌地沉默。 赵怡宁慢慢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金生面前,温柔地贴近他的耳朵,悄声说道:“其实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不是么?” 金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地看向她。 “我老公出差了,要过些日子才回来。”赵怡宁微笑,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含情脉脉地传达着某种暗示。 金生后退两步,内心陷入了无比复杂的境地。过了一会儿,他喃喃说道:“怡宁……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能这么冲动。” “难道……”赵怡宁轻轻触摸着金生的脸颊,“在你心中,我的地位还不如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女孩么?” “你是不是疯了。”金生拿开她的手,对内心的压抑使得他语气异常冷淡。 “你竟敢说我疯了?”赵怡宁顿时气恼,“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你竟敢说我疯了?” 金生也感到很难过,紧紧皱着眉。 “金生,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赵怡宁很想揪扯他的衣领,但她没有。“我最恨你的沉默啦,你知不知道,我随时都有权利开除你,让你继续沦为那个落魄的漫画家?” “那你把我开除吧。”金生大声说,“我巴不得做回一个漫画家呢,当然也绝不会像你以为的那样落魄!” “啪!”赵怡宁给了金生一记无力的耳光,随之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卸下所有伪装,流露出一个女人最细腻的感伤。 “怡宁……”埋藏已久的愧疚泛上心海,使金生痛苦万分。“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为给我安排这份工作有多么操心……而当初我却离开你,那么伤害你的心,辜负你的感情……可是现在,我没有能力为你做些什么,你说得对,我只是个无能的漫画家,连老师都当不好,不懂得处理师生关系……我,我真的是个很无用的人……” 听着金生发自肺腑的独白,赵怡宁也渐渐冷静下来。她对金生说:“你不是无用的人,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优秀的。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你的单纯、你的执着,羡慕你能为自己的梦想坚持不懈,你的微笑总是能带给人温暖的鼓励,所以我也丝毫不怀疑你能成为一个好老师,我相信学生们爱你,就像我那样爱你……金生,你是我见到的最特别的人,你知道么?” “谢谢你……”金生感动地笑了,笑中带着泪水,“谢谢你还那么信任我。” “金生,”赵怡宁又哭了起来,她叫着金生的名字,“金生,如果我早知道你会回来,说什么都会等你的。金生,今生我们永远无法回到过去那种甜蜜和幸福了么?” “怡宁,你不要说傻话了。你现在有多幸福,有那么优秀的老公,那么好的事业,学校里多少同事在羡慕你,你知道么。不要再说傻话,不要做傻事。我不值得你这样,我已经欠你太多……” 赵怡宁深深叹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而门外刺耳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淹没了所有语言。 铃声过后,赵怡宁疲惫地坐到沙发上,轻声说:“你去上课吧,让我静一会儿。” 金生伫立良久,才说:“那我去上课了。你好好休息。” 打开屋门的一瞬间,金生哆嗦了一下——他看到贝小淇正站在门口。天呐,难道刚才这个孩子一直在门外偷听着屋里的声音? 然而贝小淇表现得若无其事,对金生说:“老师,该上课了。你的学生们让我来喊你。”她故意把“同学们”说成“你的学生们”,不忘幽默一下。 金生这时哪里顾得上幽默,有些丢魂失魄地和小淇走向教室。路上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务处?” “我去办公室找过你,你不在。” “我开门时你刚过来?” “当然。” 雾光9 光 ?傍晚,天空落下微弱的雾气。金生和贝小淇走在路上。 “老师,以后你还会继续教我们么?”贝小淇问。 金生惊讶地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不为什么。”贝小淇昂起头,霸道地说,“你先回答我,你还会继续教我们么?” “当然会。”金生轻声说,“我舍不得你们。” “嗯,”贝小淇笑了,“这么说,赵老师不会开除你咯?” 听她这么一问,金生知道下午时她一定在门外听到了他与赵怡宁的对话,他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又会如何理解那些话,不过他没有追问她,只觉嗓子有些干涩,说:“我想,不会开除我的……” “耶,太好喽!”贝小淇高兴地喊起来。少顷,她对他说:“《小飞侠》的故事你也一定要继续画下去哦。” “一定的。”金生微笑了,“我不但会把《小飞侠》画下去,我还会把贝小淇画进漫画,把咱们美术班里的所有同学都画进漫画里去!” “好啊好啊。”小淇开心地拍着手,而后又郑重地伸出手指,说:“拉钩。” “嗯,拉钩。” 然后他们继续向前走。路上的行人和景物皆已隐藏在雾里,金生和小淇仿佛走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寒冷,安静,望不见尽头。 “老师……”长久地沉默之后,贝小淇小声开口了,“你做过错事么?” “哈哈,”金生发出爽朗的笑,“谁没做过错事呢,我当然也不例外。” “嗯……”小淇稍微安然了一些,还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 “犯错是难免的,但我们要知错能改。”金生补充道。 “那你犯过什么错?” “我啊……”金生回忆了一会儿,惭愧地说:“我小时候还偷过东西呢。” “啊?你……” “我偷过书店里的漫画书。我太喜欢那本漫画了,可当时又没钱买,所以……”金生仿佛又变回了小男孩,表情也配合着那时的忐忑,“我把漫画偷回家的那些天,心里既害怕又难过,骂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变成了小偷……” 贝小淇反倒同情起他来,难过地说:“你好可怜啊,没有钱买想看的漫画。” “所以我后来还是鼓足勇气,把书还了回去。”金生舒展开眉头,“而且,我现在也已经原谅自己做的那件事了。” “把书还回去就原谅自己了?” “也不全是。”金生说,“我是随着长大,慢慢地把那件事放下了。因为我现在知道,连大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是孩子呢?” “你,”小淇气愤地说,“你不要用大人的语气和我说话。哼。” “大人的语气?”金生愣了一会儿,无奈地笑道:“我没有故意用什么语气……唉,也许做了大人就会不自觉地拥有某种语气吧。” “那你说,我们是平等的吧?”小淇看着他。 “当然啦。”金生说。他也多么希望能被孩子平等对待,不要把他当成什么大人。 小淇朝他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然后又陷入迟疑,吞吐地说:“你还记得教务处门口那只死掉的黑猫么……是我放在那里的。” 果然是小淇……金生没有感到意外。 “但是,黑猫不是我杀的,而是被你们的毒猫粮药死的。我只是把它的尸体弄成恐怖的样子,来吓唬你们了。”小淇进一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野猫才那样做的。”金生理解地说,“出发点是好的,不过那种行为的确有点过分。有意见为什么不直接和老师提呢,只要合理,老师会考虑的。” “嗯,好。”小淇释然地点点头。她声音清脆地对金生说:“你是我遇见的最好的老师了!”紧接着又补充道:“也是最好的朋友!” “谢谢,”金生小声说,“谢谢你,小淇。”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 虽然夜晚被雾色笼罩,但街灯亮着,星星亮着,朦胧中,他们看见了光。 (外一篇)丛林信念 深夜的树丛中,浮萍着两颗晶绿的萤火虫——这是天使赐予我的眼睛,它里面燃烧着信念的火焰,从未熄灭。 ——我是一匹骁勇无畏的狼! 这片辽阔而繁茂的丛林就是我的家,是我们狼的天下。我的父亲摩根索——狼群的首领,四年前带领大家来到了这里,从此在这里繁衍生息。他曾带领着我们狼群度过了许多难关,因此威信极高。流淌在树林北面的摩根索河就是以父亲的名字命名的。 摩根索河北岸直立着一座不是太高的山冈,每天夜晚月亮都会在那光滑的山顶升起。然后月光便静静地洒在摩根索河浮动的水面上,像浮漂在河面上淡金色的鱼鳞。我常常从苍茂的树丛中走出,蹲坐在河边,仰望着披星戴月的苍穹静静思索……两年前的那天晚上,月色同样怡人,月光铺洒在母亲苍老的脸上,她对我说:“将来你要成为这片蔚然丛林的主人,因为你的父亲做到了!记住了么,菲戈?”我看到母亲那双向父亲一样犀利的眼睛闪耀着殷切的目光,这给了我向上的力量,使我的热血在心底沸腾起来。我坚定地回答了母亲:“我会记住的,因为我是勇敢的菲戈!”母亲欣慰的笑容绽放在夜晚的风里,在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明朗。我扭过头,看到了夜晚幽寂的摩根索河,看到了父亲的影子,看到了燃烧的理想…… 转眼两年过去了,我始终没有忘记母亲的叮嘱,始终在为曾立下的诺言奋斗着。年迈的父亲已不如昔日那么强壮威武,还有几天他将宣布退位。有希望接替首领位置的人选除了我以外,还有足足年长我五岁的表哥雅克森。一直以来,表哥是我讨厌的人,他那目中无人的眼神让人恶心。他经常向其他狼炫耀他的白色鬃毛,他说自己是最美丽的狼,将是未来最英俊、最能干的首领。我一身土黄色的毛鬣与他圣洁的白毛相比确实逊色不少,但我认为我千锤百炼的力量足以与他抗衡,我要在明天的选拔大会上证明我的实力。 这天,狼群聚集在摩根索河河畔,等待着我与雅克森武力对决,获胜者将成为新的首领。烈日炎炎,透过金色的阳光,我看到了父亲,看到了母亲,看到了雅克森!随着父亲的一声令下,我立刻飞奔着扑向雅克森——此刻我与坚定同行!而雅克森灵巧地躲过了我的攻击。 我与雅克森对峙了好几个回合,几乎用尽全部体力,可我最终还是被雅克森打倒了。他把我摁在脚下,扼住我的咽喉,使我浑身动弹不得——我真正感受到了一匹狼惊人的能量,这来自大我五年的雅克森! ……我带着失落从地上站了起来,输了!一种莫名的酸楚从我心中涌出,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猫玩弄过的老鼠,狼狈不堪。 夜晚,我独自来到摩根索河河畔,看到月色依旧那么皎洁、温暖。想起了两年前我对母亲的承诺,又想到了在这里我与雅克森的那场决战,接着无数的往事陆续游过我的脑海——我真的要昏睡了!圆圆的月亮像一张薄饼贴在黑暗无边的夜空上,而夜空如同一口会飞的魔锅在头顶上方加速地旋转起来,它越转越快,直到绞得我心烦意乱才渐渐停止。 “菲戈!” 我闻声回过头去,看见雅克森从树后钻了出来,走到我面前:“我知道这次失败对你是个不小的打击,但你没有必要消极。菲戈,你还年轻,今后的路长着呢!”雅克森说完便诚恳地笑了,他的笑容反射着皎洁的月光,我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望到他的脸庞,原来他是如此真实…… 丛林的温馨沉淀了那一个漫长的夜…… 海岸1 空中爆炸 ?我想家了,可是我不能回家。 昨天的事情令我羞愤难当,不是因为我打伤了我爸,而是因为我爸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了我。尤其是尹水儿也看到了,想必此刻她仍然在心里鄙视我吧。还有班主任老商,那个虚伪的人,他一定对我更加蔑视了吧。但这一切又有什么所谓,别以为你学习好,就比我高等;别以为你是老师,我就尊敬你。事实上,我从未把你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春天末尾的海风,依然带着刺骨的凉。 穿过清晨的菜市场,继续往前走,我听见远处传来的海鸥的叫声,越来越清晰。 昨天我为什么打我爸来着?记得昨天第一节课是老商的数学课,我在课上照镜子时被他发现了,他骂我“臭小子臭美,不知好歹”,并要罚我站。我的脸火辣辣地热。凭什么说我“臭美”?我已经是高中生了,班里的男生女生都在讲究穿着打扮,凭什么单单说我?我坐在椅子上坚决不起立,老商用力拽我,而我像黏住了似的紧紧抱住桌子,接着他像打了鸡血般猛力拽我,直到我和整张桌子一起被掀翻,镜子碎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忿忿地从地上站起,与老商横眉冷对。老商恼怒地“哼”了一声,掏出手机……然后我爸爸来了,他听着老商细数近日来我的种种“罪行”以及那“惨不忍睹”的考试成绩,愈加恼火,他先是骂骂咧咧:“你还要不要考大学了?我供养了你这么多年,白供养啦?败家子!畜生!”见我不做声,他更加气愤,抄起墙角的扫帚便抽打我。开始我忍了两下,不知怎的,越忍我就越想哭,可我怎么能让老商还有同学看到我的眼泪,于是我张口“哇哇”大吵,并胡乱挥舞起胳膊。一片混乱,我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什么了,只记得当我清醒过来时,看到我爸气喘吁吁坐倒在地,脸上挂着鲜红的血迹,而周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大睁着眼睛,连喘息都没有声音。我后退了两步,转身冲出教室,跑出学校,跑到外面马路上,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跑了一天一夜跑到现在跑到这里,跑到陆地的尽头跑到大海之滨。 启明星仍然在东边的天空亮着,太阳已从远方海水里露出一半。我还在想着昨天的事情:我爸终于打了我,在记忆中他不曾打过我,然而也没有爱过我——至少近来我越来越这样地认为;但我又是怎么了,一向自命不凡,竟然为了那件小事到现在还难过不已。 海边的景象仿佛凝固了一般:渔人们没有出海,他们收起网,都聚在岸边的船上闲聊;几个拾贝壳的孩子把水桶仍在一旁,懒洋洋地躺在粗糙的沙滩上;妇女们在洗衣服,动作有些迟缓…… 我也感到一丝疲惫,但依然缓缓向前迈动着步子。海水层层地没过海滩,拍在我的脚上,弄湿了我的布鞋。我看见南边不远处,湛蓝的海面上浮着一条白色的石路,长长地延伸向看不见的大海中央…… 海上怎么会有路,那条路通往何方?它虽笔直却很狭窄,而且没有栏杆,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条长卷——正在我迟疑的时候,突然听见呜咽的汽笛声传来,然后不知从哪里驶进一辆公共汽车,踏着海面的石路温吞地驶向远方。 海边的人们无动于衷,依旧像刚才一样懒散自由。 只有我凝望那汽车在海面上爬行,渐渐地,意识有些朦胧,感觉自己就要睡着了,又像是快要梦醒了……直到那辆车渐行渐远,我的大脑里突然出现了亦真亦幻的记忆——刚才,就在刚才——汽车离我最近的时候,我似乎看见过我的爸妈坐在车里,他们隔着玻璃窗,莫然地与我对视了一秒,然后随汽车行远——那辆车里除了爸妈,甚至还坐着老商,坐着水儿,坐着很多我认识的人——然而,刚才的情景真的是这样么?我真的看见过他们坐在车里?我怎么现在才意识到? 那车走得更远了,随之那条路也渐渐有些模糊了,甚至离岸最近的一段已经消失了。我顾不上犹豫,蹚着海浪奔跑到那条路上,我看见我已经踩在路面的石子上,但我感到路是平滑的,我开始继续迈动步子,追那辆汽车,步伐平稳而有力,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前方的路随着汽车前进而逐渐延长,后面的路随着我跑过而快速消失。风在耳旁掠过,鸟在头顶飞过,还有不知从哪里响起出海时高唱的曲调——汽车距离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 我的两旁是湛蓝大海,它正在酝酿着浪花。 那辆汽车就在眼前。步子慢了下来,因为我看见车越来越慢,从车内喷出火花。火花越来越越多,越来越亮,从汽车的每一个缝隙飞了出来飞成完美的抛物线,直至消失在空气里。 就像烟火。 “轰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整辆车都变成了一团更大的火花,汽车爆炸了。 展现于眼前的是一片赤色的烈焰。我仍然向前走着,但变得步履维艰,就像不得已走进一场悲恸的葬礼。我的眼泪刚刚溢出,便被逐渐接近的大火烧干了,然后被烧干的是我的毛发,我的皮肤,我的骨头,最后我看到它们化成灰烬,风一吹就消散了——我渐渐地消失了。我没有听见呼救,没有喧嚣,没有扰乱,一片宁静;我不再看到火焰,不再看到海水,以及海那头的人们,视野里一片祥和的光芒。 我不再有意识。 当我再次拥有意识时,我看到的是泥土——灰黄、干燥的泥土。我感到口干舌燥,身体虚弱,艰难地抬起头,顺着铺满泥土的大地远望去,我看见了一片郁郁葱葱、幽深的森林,森林里传出不知是什么鸟类的恐怖鸣叫。我用四肢撑着地面,缓慢站起身,然后我看见了森林上方,伸出一个突兀的山顶,山顶上同样密布着植被。 山顶之上,烈日当空。 尽量摆脱昏沉,我努力睁着眼睛,让视野明晰——我知道:我踩着的是土地,我前面的是森林,再远处是山,我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动物。我转过身,望见了一排灰色的石墙和两扇歪斜的铁门,铁门后面立着一座破旧的高楼,楼的造型看起来很奇怪,想必年代很久远了。但那里面兴许有人。我向那边走去。 近看铁门,布满红色的锈迹,它没有锁,我轻推一下就打开了,发出刺耳的金属声。就这样走进了石墙,墙里面是一座宽敞的大院,大院中央正对铁门的是刚才看到的那座楼,站在近处仰望,我感到那楼不但破旧,脏兮兮的,而且似乎更高了,至少有十层。忽然我闻见了炊烟的气味,在左边,我向左边看去,我看到楼下的一角,用乱石搭着一座歪斜的屋棚。看到了我,正在添柴做饭的老妪放下手中的活儿,从屋棚里走出,走向我。她穿着一袭皱巴巴的黑袍,扎着黑头巾,面容枯瘦冷峻——当她那毫无笑意的嘴中发出呓语般的声音时,我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说:“小孩儿,你要住店么?” 虽然对方是个老人,但她这样称呼我“小孩儿”还是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说:“住店?” 她说:“嗯。”然后转头向那座楼的唯一的楼道口喊道:“老头子,给小孩儿安排房间。” 我赶紧摇头,说:“我不住店,我没有钱……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盯了我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走开。我正想叫住她,请她给我一点水喝,却看到一个也身穿黑袍的老头儿走过来。 “跟我来吧。”老头儿说。 我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只得跟在老头儿身后,走进那座楼里。相比与外面炙热阳光下的明亮,楼内一片漆黑,以至于摸黑走了一段路后,我的眼睛才渐渐适应。我约略看见前面站着那个老头儿,四周全是墙壁——我们正站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昏暗中,老头儿伸手按下了墙壁上的一个按钮,“咔嚓”一声,空间上升了。 “是电梯?”我诧异地问道。 老头儿回过头,看着我,好像是轻点了一下头。 “这里没有灯么?”我又问。 老头儿转向我,举起手,悬空拉了一下,昏黄的灯光从头顶上弥漫开来。我看到我前面晃动着一条细绳,那是电灯的开关——老头儿刚才拉的就是它。细绳后面,是老头儿那张像秃鹫一样的脸,眼露凶光。 “大爷,”我有点忐忑,“我不住店……因为我没带钱。” “不收你钱。”老头儿面无表情地说。 不收钱?我有点惊愕。紧接着老头儿说:“这里不是旅馆,这里是你家。” 我家?我还在迟疑时,电梯停了下来,前面那面“墙”列出一条笔直的缝隙——那是电梯门,电梯门缓缓打开了,伴随着“轰隆隆”的噪音——这噪音使我联想起了海面上爆炸的那辆汽车。我终于记起,稍早时我走进了那场汽车爆炸引起的大火里,我曾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烧掉,我死了么?不过,这地方虽然诡异,却并不像书本上描绘的地狱或者天堂。 我踏出电梯,看到这是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很长,两侧并排着数不清的房门,布局与普通的宾馆很相似。 “最西头那间房就是你家。”老头儿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看到老头儿仍旧站在电梯里,而电梯门已经开始慢慢合并。 “你不上来?”我有点慌张。 “不。”老头儿说。 “那这里是第几层楼?” “第十三层。” 电梯门关闭了,那张秃鹫的脸消失在门里。伫立在阴森森的走廊里,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我往走廊两边望了望,左边是一个丁字路,右边尽头是一扇敞开的房门——这也是走廊里唯一敞开的门。老头儿说最西头是我家,但我分辨不出哪边是西,我犹豫了一会儿,向远处那扇敞开的门走去。尽管门里看起来更加黑暗。 走廊无比寂静,虽然我走得很轻,可是每一步都发出低沉的回声,走过的每一扇门都是紧闭的,不得不使人对藏在里面的事物联想纷纷。 我看见我的影子很短就踩在脚下,仰头寻找光源——屋顶是用透明的玻璃窗铺成的,高悬在上方,往外就是璀璨夜空,月亮与繁星的光芒透过玻璃倾泻而入。原来这里是顶层,我心想。夜空多少安慰了一下我恐惧的心情,但很快我就又感到了异样:怎么会?刚才走进楼时,明明是阳光毒辣的白日,怎么这么快已成黑夜? 我惯性地往前移动着脚步,而双腿在明显地发抖,如果这时有人从背后轻轻一推,极有可能使我即刻瘫软在地上。娘的,我究竟是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终于,我走到了走廊尽头的屋门前,按照老头儿的说法,这里应该就是最西头,这里是我的家?门敞开着,门里面一片皂黑,不时吹出夹杂着某种腐烂植物气息的丝丝冷风,那黑暗散发着虚无的气氛,那气味却令我感到熟悉甚至亲切,放佛在召唤着我走进…… 又往前迈了两步,我踏入门里。视野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我看见的是白天客厅,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坐在四脚方桌前,左手端着一碗玉米糊,右手正用筷子夹取碟中的咸菜——虽然年轻了一些,脸也没有发福,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是我的爸爸。他的对面坐着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妈妈,妈妈穿着我小时候经常见她夏天穿的那件连衣裙,年轻且美丽。夫妇俩之间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刚把埋在饭碗中的贪吃的脸抬起来,我不由地后退一步,我看到了儿时的我。 倒吸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他们吃饭用的那张桌子正是我爷爷传下来的那张檀香木做的老桌子(后来搬家时这张桌子被卖掉了),刚才在屋外问到的气味就是由它散发的。环视整个房间,原来这里正是我家住过的那座老房子的客厅! “永强,”觉察到有人进来,爸爸抬起头,先开口了,“你怎么才回来,我们都快吃饱了。” 我愣了一下,确定他是对着我这边说话,而非他身旁的“小永强”,我又回头望了望门外,也没有其他人,但看到的不再是那条昏暗走廊,而是昔日我家阳光下的天井。 “宝贝儿子,快坐下吃啊,饭都凉了。”妈妈的语气也很自然。 我默默颔首,迟疑着走了进去。 海岸2 又一个我 ?现在一定是盛夏季节。我躺在夜深人静的卧室里,确切说,是我家老房子的那间小里屋,听着屋顶上的老式吊扇嗡嗡地卖力旋转着,依然感到燥热难眠。 好久没有遇到这样炎热的夏天了。 我起身,走进外面的客厅。隔着木门,清楚地听见主卧室里传出爸爸平稳的酣睡声——爸爸是一个普通工人,每日繁重的体力活儿使他从年轻时就有打鼾的习惯。我知道,此时妈妈也一定侧卧在爸爸身旁,均匀地呼吸着,睡得同样香甜。而“小永强”一定是睡在他那张像摇篮一样舒服的小床上,正做着开心的美梦吧。想着想着,我感到眼眶潮热,心中隐约泛起一股伤感——这是一个多么温馨的家啊!然而渐渐地,我屏住呼吸,似乎又看见了这个家明年的样子,后年的样子,大后年的样子……“小永强”会不断地长大,渐渐长成“大永强”,长成现在的我,他会经历很多很多的痛苦,他会遇见一群讨厌的同学包括一个叫尹水儿的漂亮、学习好却很让人讨厌的女生,还会遇见各种各样的讨厌老师包括那个虚伪假面的班主任商学君,甚至有一天他也会发现他的爸妈对他没有感情只有自以为是、喋喋不休的教训和命令……有一天他会骂他的老师,打他的爸爸,然后愤怒地跑出教室,跑到海边,他会看见他讨厌的那些人都坐在一辆汽车里,汽车开到海水中央,最后随着爆炸消失在烈火与海洋里——当他失去他所讨厌的一切时,其实也失去了全部的一切——他悲恸、窒息,然后变得麻木,他害怕那场灾难是缘于他内心的诅咒,千方百计告诉自己那一切与自己无关,他像之前那样竭尽全力摆脱痛苦,他想方设法维持着那颗脆弱的自尊,他依然相信他的意志是天地唯一的准则,他的自由不容任何人阻拦,于是他走向那场烈火……似乎就真的这样发生了,他像他想的那样烈火重生,他来到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深陷入另一种囹圄。 我想,我来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尽管此刻我伫立在我的家里,我童年记忆中无忧的家里,但这个家属于我的童年,这里的人们来自我的童年。我想起白天我刚进门时,爸妈的温暖神情,虽然他们在对着我说,对着我笑,虽然我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温馨,可是……我渐渐地清醒,我想起在楼下时见到的那对看起来不怀好意的老人,想起我进入的是一座怪异的危楼,意识到刚刚经历的事情是多么荒诞,这里到底是哪儿?梦境?阴间?还是来生?我突然无比强烈地想见我现在的爸妈,如果他们曾坐在那辆爆炸的车上,那么他们是不是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如果不是,那么他们是不是还在我来的那个世界,在等着我,在寻找我,寻找他们唯一的儿子? 不论如何,我要离开,我要回家! 站在屋门口,向外看去,看到的仍然是老房子的天井。皎白月光下,天井里的葡萄藤、鸟笼还有那口盛水的大瓮等等所有事物都散发着熠熠光彩,与我记忆中的样子相差无毫。朦胧中,这样一幅画面映现在我的眼前:多年前的某一天,我站在屋门口,看见爸爸下班回家,走进大门,穿过天井,手里拿着刚给我买的“变形金刚”,我高兴极了,不等他走进屋,我便飞也似的冲出屋门,冲向他结实有力的怀抱…… 我冲出了屋门,但迎接我的不是爸爸的怀抱,也不是童年老房子的天井,而是那条昏暗的走廊!怎么回事?我刚才在屋内看到的明明是天井,为什么出来后却又变成了像宾馆一样的走廊?我回过头,看到身后那扇屋门缓缓地关上了…… 像刚来时那样,走廊里寂静昏暗,唯一的亮是从玻璃顶透进来的月与星的光。听着自己的脚步的回声,我慢慢走向电梯门口,想从电梯下楼去,可是我看不见也摸不到电梯开关,只有那厚重黑暗的钝钢做的门紧紧并拢着。我握起拳头,愤怒地敲击门面,响声如同阴间里低沉的锣鼓声在走廊里回荡开来,那感觉有点阴森可怖。我不由地有些发抖,环视周围,感到走廊里越来越暗了,抬头看天,原来那窗外的月亮正渐渐被乌云遮挡,像一笔浓重的墨色涂抹了视野中的天穹。突然,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看到一个黑影正往前面跑去。 我冲上前,步步紧追,仿佛整座楼都在颤抖,再稍一用力,它就要坍塌似的。 黑影转瞬拐进丁字路口,我也跟着拐了过去。一条稍短的走廊又出现在我眼前,依然昏暗空洞,而那黑影已经无踪。此刻走廊里静得出奇,我只能听见自己浓重粗糙的喘息声。放慢脚步,我往左边走了一段路,接着又见到一个拐角,我大概弄明白了这一层楼的布置——一“曰”字形路包围着四排并列的房间。几乎每一扇房门都是紧闭的,不知里面是否住着人。我继续往前走,听见了细细的流水声,然后在第三次拐弯的地方看到了一扇比其他门较宽的门,那扇门是敞开的,而水声正是从里面发出。我走进门去。 门里面愈加黑暗,且散发着屎尿的臭气味,我听见那流水的响声渐渐小了,然后不知是谁吼了一声,焦黄的灯光亮了起来。原来这是一间厕所,一个和我一般高的身穿校服的男生正站在小便池旁系裤子——想必刚才的水声是他在小便。那个男生系好裤子转过身来,恰好与我四目相对,他愣了一下。我也愣住了。 “骆永强,”他叫我,“你也逃课出来了?” “王力凯?”我终于认出,前面的人是前几天刚与我打过架的王力凯,而我身处的位置正是我所就读高中的男生厕所。——这个地方突然让我感到万分亲切。 王力凯飞快跑下小便池的台子,冲向门口,经过我身边时,他还轻捶了一下我的肩膀,说:“你快点啊,老商就要去教室了!”这时屋内的声控电灯灭了,只听他又吼了一声,灯才重新亮起来。但是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跑步声越来越远。 “王力凯!”我叫着同学的名字,追出门外。门外是夜空下幽静清香的校园,不远处,教学楼的每一扇窗户都散发着恬静白亮的灯光,温馨如家。我回来了?门外不再是那条漆黑的走廊,而是校园美景——我真的回来了!我激动地向我的教室奔跑过去——想到同学们正在上晚自习,想到这时冲进教室可能又会挨老商的一顿臭骂,但是,但是我真的想他们了呢! 气喘吁吁,站在教室门口,我尽快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然后挺胸骄傲地走进教室。我看到的全是亲切熟悉的面孔:王力凯,尹水儿,李辉,张莉莉等等等等,他们都像往常一样,在或认真或假装地翻看着课本。班主任商学君还没有来,所以没有人惩罚我逃课——我庆幸之余,心里却有一点失落的感觉。 不论如何,总算还是回来了。我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我的坐位。我看到一个人正趴在我的课桌上打瞌睡,他留着像我一样的毛刺发型,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上衣、一模一样的牛仔裤和篮球鞋……我刚平静下来的心陡然哆嗦了一下,手也哆嗦起来,哆嗦着将他埋在臂膀里正在昏睡的脑袋拖了出来,我看到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我看见那个“我”不情愿地睁开睡眼,一脸怨气地骂道:“哪个操蛋的?干什么?” 然后他抬起头,表情僵住了,半晌才吞吐地开口:“你……你是谁?” 海岸3 平行世界 ?“我是骆永强,你是谁?”我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怨怒。 “好小子,你竟敢假冒老子?”他从坐位上“噌”地站了起来,同样怒气凌人。 “操,你才假冒我呢!”我毫不服软地撸起袖子,“赶紧从老子的位置上滚开!”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班里同学的目光。一直坐在前位上认真看书的尹水儿不悦地回过头:“骆永强,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么?烦死啦!” “尹水儿……”我感觉似乎有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她了,现在她终于又近在我的眼前,仿佛是分别已久的恋人与我久别重逢,我心中那样的甜——但甜只是一瞬,一瞬后而过,接踵而来地又是那种莫名的疼痛——因为我看见她正已冰冷厌恶的表情盯着我。从而我也立刻想起来,我和她从来就不是什么恋人,而是互相讨厌的“敌人”。 “我吵管你什么事?”我和“另一个我”不约而同地反问道。 “哼。”她轻蔑地哼了一声,摆出懒得理我的姿态,转过头去。旋即她又转了回来,打量了一下我旁边的“我”,又仔细看了看我,疑惑地问:“你们……谁是骆永强?” “管你什么事?”我和“另一个我”又齐声说道。看到尹水儿满脸迷惑地看着我(们),我心里有一丝得意。 “嘭!”“另一个我”趁我不备,突然狠狠往我脸上抡了一拳。我条件反射地予以还击。很快,我们就扭打到一起。 刚才在看热闹的同学乌鸦抢食般围了上来,起初是形式上的劝架,当然止不住我们愈打愈烈,于是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赶紧掺和进来,但纵使他们有着丰富的拉架经验以及蛮力,却还是无法掰开已被不知所以的怒气冲昏头的纠缠在一起的两个我。 “喂,你们还不上自习,都围在那里做什么?”随着一声浑厚的喊声,我(们)和其他拉架的同学才渐渐松了手,然后在人群缝里看见班主任老商正站在教室门口。 “都回到坐位上去,回去。”老商一边轻轻拨开围观的同学,一边走到我和“我”面前,他生气道:“骆永强,又是你这个……”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怔住了。良久才道:“这是怎么回事……骆永强,你有个双胞胎兄弟?”说这话时,老商的眼光在我和“另一个我”身上来回游离,不知该落到谁的身上。 我刚想说我才是骆永强,没想到“另一个我”抢着说道:“老师,他是骆永强。我是他的双胞胎哥哥。刚刚是来给弟弟送东西。” “哦……”老商怀疑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没事了。”另一个骆永强坏笑着说,一边迈开步子,“麻烦您看好我弟,这小子不大听话。我先走了哈。” 我也呆住了。就这样,眼看着那个明明也叫“骆永强”的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大步逍遥地走出高一一班的教室。 就让那个人走吧,我想,反正我本来就是骆永强,他走了,我就可以坐回我自己的坐位了。 “不许坐!”老商嚷道,“在教室里还和你哥哥打架,别以为我刚才没看见。这节课你就站着吧。” “好的。”我答道。只要能待在教室,站着我也乐意。 老商对我的顺从有些不太适应,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才走开。 然而,没等放学,我已经跑出了学校。 穿过稍显冷清的夜晚街道,我来到一座沿街商品楼的二楼,二楼正对楼梯的只有一扇门,门口挂着一个脏兮兮的灯箱,上面写着“金山网吧”。我走进去。迎着烟雾缭绕的空气,绕过一排排电脑,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看到了“骆永强”——他果然在这儿,他正沉浸在“魔兽世界”游戏里,疯狂地敲着键盘。 我摇着他的肩膀,说:“喂,别玩了。” “啊哈,终于干掉一个!”他根本不理睬我,只顾盯着电脑屏幕,兴奋地喊着,“妈的,又来一群,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喂喂喂!”我用力摇他。 “等会儿!”他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继续用力敲击键盘。我知道我只能等了。 直到他拍手大笑:“耶!赢喽!赢喽!”我才又拍他的肩膀。他看向我:“怎么又是你?怎么,放学了?” “没有,”我说,“你回去上课的。” “哼哼,”他冷笑道,“你才上了这么一会儿就够啦?我都已经上了好几年了,而且还得再上几年,唉,我的青春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听着他的抱怨,我仿佛是在聆听自己的内心独白。但还是说:“我也是上了好几年,但是……”我沉默了。 “但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想我没必要和“自己”绕圈子,如实说出内心想法,“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回去上课的。” “另一个我”将左肘撑在椅背上,疑问地皱起眉头。 我继续说:“其实……其实你就是我……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我来到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但这个世界与我来的那个世界几乎一模一样,来到这里后,我才看到我原来的世界是多么美好,包括那些我曾以为的讨厌的人……所以,所以我现在只想回去,我想回家!” “另一个我”想了一会儿,得意洋洋起来,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么我果然是与众不同啊!哈哈,还有谁能够像我一样变出一个分身?” “喂,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跟你开玩笑,要不咱们做个交易吧,我允许你做‘我’,但你要替我去上学、替我做作业、替我应付老爸老妈。如何?” “我还真这样想过,我甚至觉得只要能在这里做‘我’,就算天天罚站都没什么。” “哈哈,对嘛,我的分身还真能为我着想啊。”他裂开嘴笑了。 “但是,”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样你就会成为一个没家的孩子,你会很快后悔的。因为你是我,我不想让‘我’后悔,更重要的是,这里不是我的世界,我要回到真正的我的世界去!好了,我要走了。” 说罢我转身要走。 “我不会后悔的。”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看你这么喜欢这个地方,你就待在这里呗?” 我没再理会他,向门口走去了。听见他在背后喊道:“喂,你的世界在哪?你怎么去?” 是啊,我怎么才能回去? 我走出网吧门口,走出楼道,看到的不再是开阔的街景,而是又变为那一条幽暗的走廊…… 沿着走廊,我摇摇晃晃地往前走着,越走越感到前方黑暗,不用抬头我就想到,此时那天空的月亮定是已被乌云全部遮蔽。 我已经看不见眼前,只觉得这走廊有无限的长,无限的宽,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头,也撞不到障碍,仿佛走入一片虚空里。 身心俱疲,不知走了多久,终于隐约感到眼前出现一个苍白明亮的小光点,那是希望的光芒,我有些激动,继续向前迈步,并加快了速度。那光点随着距离的拉近而不断扩大,变成界限模糊的圆面,小圆面又变成大圆面,越来越大的发着白光的圆面渐渐覆盖了原来的黑暗——直到我的眼睛被一片耀眼的阳光刺痛,不由得紧闭起来,许久后才慢慢睁开。我看见的是炽热阳光下灰色的石墙以及锈蚀的铁门,转回身,那栋刚刚囚禁我于梦魇中的怪楼正在我身后无声地伫立着,就在这时,一只足有半个楼顶大的黑色怪鸟嘶叫着掠过天空。发白的天空无限宽广。 海岸4 时空穿梭 ?终于走出来了,我感到一阵狂喜。但很快心情又跌落下去,我看见那铁门是闭着的,两扇门之间锁着一把沉重坚硬的黑锁。我用力摇动那锁,锁磕在铁门上发出“砰砰砰”地响声,恰似一串串声嘶力竭的呼救,然而锁与门损不了丝毫,只有那回声依旧,只有那铁门外的土地延伸向远方葱茏的森林依旧,只有那突兀的山高耸依旧。 就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突然一只枯槁的几乎只剩下骨头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我猛然回头,看见了那个身穿黑袍的老妪。她力道十足地将我的手从黑锁上拿开,然后掏出一把钥匙插进锁孔,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锁开了。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巨响,老妪拉开了那铁门,对我说:“你去吧。” 我愣了一下,然后跨出门,飞快地跑向远方。当我跑出很远、即将跑到那片森林时,我听见老妪的声音在远处传来:“小孩儿——!” 我回头看去,路的远处,她仍站在那扇铁门前,像一块黑色的石头,她说话了,语气平缓,像是面对面的交谈——虽然我们已经相隔很远,但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被我听得无比清晰,萦绕耳旁:“玩够了,就回来。”说罢她转身朝院里走回,同时还自语似的说了一句:“很快,天就要黑了……” 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走向那深不见底的森林。 越往深处走,我越觉得这林子熟悉,熟悉得如同一段回忆。更为奇怪的是,随着往深处走,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季节迅速更替,我听见了欢闹的声音——一个孩子、以及一个成年男人的笑声。我循着声音,绕过杨树、松树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其他树木,最后拨开层层灌木,看见了在树丛间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一个男人和一男孩儿正蹲在那里,男人身旁横放着一支猎枪,男孩儿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弹弓,他们身穿着秋天的衣服,卷着袖管,正在用白色绷带给一只受伤的蓝翅膀喜鹊包扎伤腿。 “爸爸,它的伤会好么?”孩子问。 “会的。”父亲说,“它只是腿受伤而已。” “嗯,幸好打中的是腿。爸爸。你的枪法真准。” “哈哈。”面对儿子崇拜的眼光,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几天前你制作的那个漂亮笼子,是不是就是它以后的家了?” “是啊。” “耶,太好喽!”孩子高兴地跳起来。“喜鹊要住到咱家喽!” 那个父亲正是我的父亲,那个男孩儿正是九岁的我。而这片森林正是当年我家不远处的小树林,而此刻父亲与儿子的对话也是童年我曾经历的——那些往事已过,或许你已淡忘,但当有一天,你又看见它们这样在眼前发生,仿佛是自己重新经历了一遍那样,于是,你又感觉到它们有趣了。 看着这对快乐父子俩,我情不自禁地往前挪动了脚步,走出树丛。我年轻的爸爸看见了我,朝我说道:“哈,永强,你终于来了。鸟笼带来了么?” “鸟笼?”我有点蒙,但旋即察觉自己的右手上正攥着东西,于是举起胳膊,竟发现我正提着一个精美的手工笼子——那的确是当年爸爸亲手制作的那个。 “哈哈哈哈,”九岁的“我”跑到我身边,一只手拿过笼子,一只手拉着我说:“哥哥,你快过来呀。” 我跟着他走到爸爸那儿,在那棵大杨树底下,爸爸把受伤的喜鹊放进了笼子。在爸爸关闭笼门的一刹那,我的心紧缩了一下,说:“要不……咱们把喜鹊放了吧?” “咦,为什么呀?”九岁的“我”不悦地疑问道。 “呃,我觉得……鸟儿应该是自由的。”我说,“如果把它放进笼子,它会感到痛苦的。” “可是,可是……”九岁的“我”想要反驳,脑袋圆圆却想不出适当的理由,只是一个劲地说着“可是可是”。使我有点忍俊不禁。 “可是它受伤了啊,永强。”爸爸拍了拍我的肩膀。 “对啊,喜鹊受伤了呢!”九岁的“我”说,“我们应该照顾它才对。而且……而且哥哥你又不是喜鹊,你怎么知道它在笼子里会不开心呢?” “小永强”的最后一问把我问住了。是啊,我又不是喜鹊…… “等它的伤好了,我们再让它回归自然也不迟嘛。”年轻的爸爸说。 “嗯,也是。”我笑了。 “不不不,”九岁的“我”几乎哭了起来,“就算它的伤好了,我也不要它走。我想要它永远留在笼子里!” 年轻的爸爸笑了笑。我也只是笑了笑。 我回忆起九岁那年我和爸爸抓到的那只蓝翅膀喜鹊,像眼前这只一样的蓝翅膀喜鹊,我们把它养在家里——起初是把它关在笼子里,后来的它的腿伤渐渐痊愈了,我开始觉得让它在笼子里呆着实在是太闷了,于是把它放出笼子,让它在我家的屋子里飞,渐渐地我觉得我和喜鹊已经成为了默契的好朋友,心想它一定爱上我们家了,不论如何它都不会走的,于是把它放在了天井里,它在我家的天井里转悠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早上醒来时,天空已经明亮,我看见它站立在我家的葡萄藤上,像是在等着与我道别,它望着我叫了两声,然后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我往前追了几步,可是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我知道我怎么追都追不上了,就这样看着它消失在远方的云层里。从此,它再也没有回来…… “爸爸,哥哥,天要黑了!”九岁的骆永强突然指着天上说。 我抬头仰望,视线透过树枝的包围——果然,那天空上有一块巨大的黑云正从山的那头飘来,移动之迅速如同龙卷。 “不早了,我们赶快跑回家!”爸爸提起鸟笼,拉起小永强的手,边喊边迈开步子。 我没有多想,也跟在他们身后跑起来。 我们背着山和云的方向,用力地跑着,整个森林都能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奔跑的过程中,我又感到季节在变化了——气温越来越高,树木越来越茂盛……不知跑了多久,我们终于跑出了森林,跑到了宽阔的土地上,我望见前面又是那高墙与怪楼,头顶上是炎炎烈日。 “爸……”我不由地停下脚步,对前面那个年轻的爸爸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家啊,”年轻爸爸回头看我,脸上挂着惊愕,“天可是快要黑了。” 我仰望天空,看到的是炽热明亮的白昼,而黑云早已不见踪影。 “我不回去了。”我说,“我要离开这儿。” “哥哥,你要去哪儿?”九岁的“我”挠了挠头问道。 我伫立,前后凝望,一头是神秘的森林,一头是诡谲的高楼。又望望左右,是土,像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的黄土。我要去哪呢? “永强,跟我回家吧。”爸爸说。 我凝望着他们,认真地说:“是的,我会回家的。”说罢我径自返回了那片森林。 一入森林,那漫天的黑云迅速地蔓延过头顶,我眼前瞬间漆黑。 后来,后来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是清醒的,迷迷糊糊地,我往前走——就像黑夜之后终将是黎明,我看见了微弱的阳光照进黑暗,随后阳光越来越刺眼,阳光中我又看见了那灰色的石墙和锈蚀的铁门,我走进铁门……那对穿黑袍的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虽然面容没有改变,但他们的表情不再冰冷,而是微笑着,让人倍感温暖。我终于认出,他们是我去世多年的爷爷和奶奶。我在他们和蔼的目光前走过,走到那栋楼的楼前,楼道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扇木门,我将门打开,刚刚走进去,视野即刻被一片白亮的光芒覆盖,并隐约听见了银铃般爽朗的笑声。良久,那光芒才渐渐退去——我看见我正走在夏日的小路上,路过一扇屋门和一棵大杨树,杨树底下,一个头扎麻花辫的小女孩正坐在凳子上看书,看到有趣的地方便仰头大笑,发出的笑声像清脆的银铃久久回荡——那是上小学时的尹水儿。这个丫头,从小就这么可爱,我不禁在心里想,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喂,你看。”尹水儿拿给我看她手中的书,那是一本画册,她指着一幅小狗的图画,“喂,哈哈你看这里,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我看着那书也开心地大笑起来,不是为书上的内容,而是我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很开心。我边笑边走。走进了小学的学校,却遇见了高中的班主任老商,老商满脸慈祥地朝我招手,我也高兴地向他问好。问完好我继续往前走,陆续遇见了我的同学和朋友们,我与大伙儿或招手或拥抱,然后继续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我现在的家里——不是多年前的那座平房,而是现在的楼房。我迈着轻盈的步伐上了楼,拿出钥匙,打开屋门,走进去,我看见爸爸正在餐厅拖地,妈妈正在厨房做饭。他们像往常一样,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对他们说什么,但我的心里高兴极了。 高兴过后,也感到疲惫,也许是这几天太累了,我走进卧室扑到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睡着前,我还听到妈妈给我盖上了被子…… 不知睡了多久,我醒了。 我发现自己正倒在一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周围堆满了如山的垃圾,散发出阵阵异臭味。站起身,我望见这是一条空无一人的荒凉街道,凌乱的杂物、商品和小吃散乱地铺了一地,看来这里已经被废弃,但又仿佛昨夜它还是热闹繁华。 走出街道后,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我看见了平整的码头与辽阔大海。突然几声熟悉的鸣笛声划过天际,之后一辆汽车像鲸鱼一样浮出海面——正是我在另一处海边见到的那辆汽车——它温吞地使出水面,爬到岸上,沿着马路驶向远方…… 我快步追去。 ——我在废墟中醒来,追一辆奔跑的汽车。蓝天下的大海边,有五颜六色的集中箱,花花绿绿的菜市场,漫长的转镜头,宁静的嘈杂声。不远处建设者们正在新的工程上敲击出锤子的声音。我的步伐时缓时快,虽然赶路,却又陶醉在此。我只是刚刚在废墟中醒来…… 报刊亭主人1 ?这晚,秋风寒冷萧瑟,但并不影响我们散步的好心情。 我和好友阿帅悠闲地走在小县城安静的街路上。路过那间报刊亭时,我看到报刊亭里亮着灯却无人,细瞅下去,有一条长长的电线从里面爬出,匍匐到门外几米开外的马路边,攀爬上一根细竹竿,点亮了一颗昏黄的灯泡,灯泡照亮了下面的水果摊。 坐在摊前卖水果的是夫妻两人。然而,他们并不如我预料的那样是李维和他的妻子,而是另一对夫妻——男的个子很小,女的则黝黑肥胖——这一对身影也使我感到有些熟悉,但直到望清他们的面孔,我才从心底暗暗惊讶——竟然真的是他们…… 想必现在,他们夫妻已变成这间报刊亭的新主人,同时也是这水果摊的主人。在秋天寒冷的夜晚,看着他们夫妻二人坐在萧条冷落的报刊亭外、水果摊前,被冻得瑟瑟发抖,进行着小俩口间的交谈,我忽然想,他们会不会偶尔谈起一年以前…… 一年以前,对于初尝赚钱滋味的我来说,那是一个充满骄傲和希望的明媚夏天。——那也是我上大学以来的第一个暑假,我借用老爸老妈的钱在县里一个幼儿园的楼上租借了一间教室,开起了画室,还找来了阿帅和雪迎陪我一起当老师。 在我们画室开办后的最初几天,有络绎不绝的家长带着孩子来这里咨询和听课,这也是最令人兴奋、紧张的几天,因为来听课的孩子越多,说明我们的画室越成功。有一天上午,画室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家长,她除了身份特殊以外,外形也很奇怪——大概有三十几岁吧,高大臃肿的身体上罩了一件陈旧的黑色衣裙,皮肤黝黑,牙齿泛黄,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很不健康,而且言谈不像本地人。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还算白净的婴孩,由于年龄太小,看不出男女。不论如何,这个小婴儿都不可能成为我们画室的学生。 这个怀抱婴孩的母亲就是后来报刊亭的女主人,不过那时,她是“大拇指”口才班的女主人。她来我们画室的确不是为了送孩子上课的,而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赚外快的机会——请我们给他们的教室画墙画。她对我们说:“具体的价钱由你们定。”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并不富裕的女人开口还是蛮大方的,而我也同样大方地回应道:“几幅画而已,不收钱也成。我们有空就去给你画吧。”其实我心里在想,也许永远都没空,因为画室的工作已经很忙。 胖女人对于我们的“诚意”似乎挺感动,笑嘻嘻地说:“我们的口才班就在隔壁几个房间,从今儿起咱们就是邻居喽!” 新邻居,新朋友——我心里有些开心,有些温暖,尽管她的外表总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整整一天,隔壁的口才班不间断地传来忙忙碌碌的声音。通过画室半掩的门向外望去,我看见好几个人在频繁地进出着那几间口才班的教室——除了那个胖女人以外,还有一个小个子男人、一个体型微胖的少女,后来我知道,他俩分别是女人的丈夫和女儿。 相比于我们这仅有一间屋子的画室来说,拥有好几间屋子的口才班看起来显然气派得多。可是,他们的教室越多,我越为他们感到担忧——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小县城里,他们凭借一种多数人不曾听说的“口才课程”,真的能吸引来那么多学生,把这几间空荡的教室填满么? 我们画室刚开课后的那几天,虽然学生也不算少,但还是不满足既有,因而我和阿帅、雪迎白天教完课,晚上就到广场、夜市或其他人多的地方发传单,为画室吸纳更多学生。有天晚上,我发完了手中的传单,在广场与雪迎碰面。她开心地朝我喊道:“你猜我刚才碰见了谁?” “谁呀?”我好奇地问。 “口才班的那一家人!”雪迎有点兴奋地说,“他们全家人一起出来发传单,真热闹,还说要帮咱们发几张呢。” “呵呵……”我回应着笑了笑,心想,不过是遇见了同样开辅导班的新邻居,值得那么高兴么? 我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 我与雪迎边走边聊天,在十字路口处又与刚刚谈论的那一家人邂逅了。丈夫、妻子、女儿甚至还有被妈妈抱着的小婴儿全家一起出动发传单,不像是在工作,更像是一场盛大的郊游。他们热情地向我们打招呼,我们也报以同样热情的回应。大伙儿其乐融融,原来快乐是可以被传染的。 就这样,我和我们的邻居成为了和睦融洽的朋友。 几天后,阿帅走进画室时对我说,他已经答应给“大拇指”口才班画墙画了,而“大拇指”也许诺会给我们相应的报酬。 那天下午,画室下班后,我和阿帅、雪迎还有同学刘炀,在女主人的带领下走进了口才班的第一间教室。这里比我想象的要简陋许多,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几把塑料小椅子,甚至连一张桌子都没有。女主人没有对要画的内容做过多规定,只是说适合儿童就好,并对我们报以信任的微笑。 她说:“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们,但我们的口才班明天就要开学了,将有第一批学生过来试听课……” 我们一边说着“不用客气”,一边开始了工作。 女主人则滔滔不绝地夸起了她的口才班,她当时所说的大部分内容我已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她说:“明天将会有一位很漂亮的美女老师来讲课哦。” 后来她说累了,走出了教室,临走时她说:“画完了就来隔壁房间找我们吧。” 夏日的白天是很长的,而那天我们的确画到很晚,直到太阳落山,天色渐黑。 阿帅和刘炀合作画了一只唱歌的蟋蟀,雪迎画了一个牵气球的小女孩,而我画的猫头鹰最随意,随意到我都不敢“交作业”了。我不小心使一滴绿颜料沿着墙壁流淌了下来,长长的绿颜色在洁白的墙面上淌成了一条无法抹去的“河”,于是,我索性在接下来的涂色过程中也故意让颜色流淌下来,儿童画变成了写意画…… 当日交工的时候,我用事先想好的台词向男主人讲解着这幅“写意画”的“美感”和“意义”,男主人并不像女主人那样能说会道,他只是连连点头,好像是赞同,又好像是不赞同。也就是在那时我发现,这个小个子的男主人有一只眼睛是瞎的。他缓缓地扶了扶眼镜框,面无表情地朝墙上的画望了良久——那一刻,他还真的有点像画上那只闭了一只眼的猫头鹰啊。 男主人说要留我们吃饭,我们推辞了,他也没有强求。 第二天,我们看到口才班果然开课了——其他教室是空的,只有那间被我们画了墙画的教室里挤满了十几对家长和孩子。我特意偷瞄了一眼讲课的老师,果然是个美女。老师虽然漂亮,可是课程却让人觉得幼稚,什么口才班,明明是在教小朋友做游戏嘛。 那一天试开课之后,口才班又恢复了冷清,所有教室都空空荡荡。事实上,后来的很多天,他们的教室一直都是空的,甚至直到我们画室一个月的培训结束,他们的教室也没再来一个学生。我并不知道那对男女主人把正式开课的日期定在哪一天,但作为同样在这家幼儿园的楼层上租房办班的我,清楚地知道这里的房租是不菲的…… 那些天,我们一有空就去给邻居口才班的墙壁上画画,女主人给我们提供的颜料用完了,我们又把自己的颜料拿来替补。虽然画面越画越多,但我们的心情却越来越烦。雪迎问我和阿帅:“他们到底打算付多少工钱呀?要我们画完这间房,又画那间房的,却怎么一点也不提钱的事……”雪迎的疑问也是我和阿帅的疑问,虽然我们画得越来越卖力(不得已,因为墙面太多),然而男女主人却越来越少地过来看我们,他俩有时在那间有办公桌的小房间里谈话,有时不见踪影,仿佛把我们忘记了似的。还有一点也让我们疑问,他们的口才班至今都没有正式开课,到底还要不要开办下去啊。 于是我们决定,画完这间就不画了,直接向他们要工钱! 不过,当男女主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他们笑容满面地告诉我们,只剩一间房了。于是,面对我们的好邻居,我们心软了,况且也不差那一间房,因此把要工钱的行动暂时搁浅,老实地跟着他们走进所谓的最后一间房…… 报刊亭主人2 ?出人意料的是,这里很显然不是教室,而是一间卧室——看着屋内那有些破旧的木床、写字台等家具,我才明白,这一对来小县城创业的外地夫妻和他们的孩子已在这层楼上住了好多天了,他们没有固定的住所,只有漂泊的家。 女主人把手搭放在身旁那个少女的肩上,笑嘻嘻地说:“这里是我们女儿的房间。她可喜欢你们的画儿了,和我说过好几次,说你们画得漂亮,她想让我和你们说说,也帮她的房间也画一些墙画吧!” 我看向她的女儿,这个胖乎乎的少女有些害羞,长满青春痘的脸颊泛着浅浅的红晕,微微低下头。 “画室三人组”中的雪迎并没有给眼前这个腼腆少女面子,她指着脱落了大半墙皮的墙面说:“这间房不适合画墙画,墙皮没有了,颜色根本铺不上。” 我和阿帅也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搭档的说辞。 少女的父母表示无奈,但他们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又把我们领进与刚才房间紧挨着的另一间房——这是一间更加简单的卧室,简单到连床都没有,只有铺在地上的两块凉席、两床薄被,想必这充满“日式风情”的榻榻米就是男女主人的爱巢了。小个子男主人说道:“你们看这面墙能画点什么么?” 夏日的阳光充满了夺目色彩,透过窗户照射进这间像牢狱一样空旷的房间。我们并不为房间主人夸奖那拙劣的画技而自喜,只是望着绵延不绝的白色墙壁感到疲惫。也许是这个家太缺少装饰品了吧,可他们有钱租那么多房,为啥不舍得拿出一些钱买点装饰品呢?我在心里讽刺地想。 我们揣着满腹牢骚完成了最后一面墙的画面后,终于迎来了工资谈判的时刻。如之前所料,谈判陷入僵局。男主人默不作声,只是在旁边走来走去,显得很无奈。女主人则运用她那自以为是的口才向我们说明,感谢我们帮他们画画,但这只是我们帮她忙,不应该由我们主动提钱的。而我们这边当时在场的是我、雪迎、还有一个朋友阿龙。当时主要是阿龙和雪迎在和他们谈,而我只是在一旁看着,有点插不上话。 双方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雪迎推了推我:“你倒是也说句话。”然后她指着我,对那个胖女人说:“这才是我们老板呢。让他和你说说理。” “啊,”我这才回过神,几乎脱口而出地质问女主人:“怎么,一分钱都不给?” 雪迎连忙制止住我:“行了行了,你还是别说啦。”阿龙也让我先回避一下。我有点不理解,到底是让我说还是不让我说,但事后想想,我当时的态度确实狂妄得可笑。不过雪迎也不谦虚,她对女主人说:“我们美术学院的同学,平时在外头给人画墙画,一面这么大的墙至少要几百上千的。” “这个我也了解,”女主人依旧保持着和气态度,但那张肥厚的笑脸明显有些抽搐,“可咱们这里是小县城,物价怎么能与外边相比。更何况当初你们只是说要帮忙而已,所以我们才没对你们的画做什么要求……” “可是,可是你让我们画得也太多了,而且其实你也答应过给我们工资的。” “唉,昨天我还对我老公说,真的辛苦这几个孩子了,等他们帮咱画完画,一定好好请他们吃顿饭。”女主人不无遗憾地叹着气,“没想到你们今天就跟我们要起钱来了。” “这样吧,”雪迎说,“除去那间办公室里的几个艺术字,我们至少画了五间房,你就给我们五百吧。” “你们要是真想要钱,那就只能给你们三百。” 就这样,我们争论了大半个下午,最终“大拇指”口才班答应付给我们四百元——比我们预期的价钱低了不少。 后来回想那天的事,我渐渐觉得,这场谈判没有谁对谁错,有的只是女主人的侃侃而谈、男主人的怯懦逃避遇见了几个年轻人的趾高气扬;有的只是一对外地夫妻的不善经营、得过且过遇见了一群本地孩子的自以为是、咄咄逼人;有的只是生活的波折与艰辛遇见了青春的高傲和轻狂…… 几天后,我们画室的培训也结束了,而邻居口才班的教室里仍旧空无一人,没有一个学生看到里面那些新画的不怎么漂亮的墙画…… 又过了许多天,暑假最末几天的一个晚上,我与同学阿宗在街上散步的时候,再一次遇见了那个肥胖却并不富有的女主人以及她的微胖女儿——那时她们母女俩正在贴传单——不再是像最早时那样郊游般热闹地发传单,而是像小偷似的,悄悄地把传单贴在墙上或电线杆上…… 当时她们也看到了我,但并没有打招呼,就像我不好意思地避开了她们一样,她们也慌张地躲着我的目光。 再后来,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都没再见到女主人和她的家人,也就渐渐淡忘了他们——有谁会一直记得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呢?黑皮肤的胖女人,小个子的独眼男人,花季年龄但不如花儿娇美的少女,还有分不清男女的小婴儿,组成了特点鲜明的一家人,但他们与我无关。 一年多后的这个秋夜,我延续着夏日的习惯,晚饭后散着步。接近十字街口时,路上稀疏的行人渐渐多了一些,清冷的晚风并未使人们的步伐加快。 这间静静立在十字街口的报刊亭,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儿了。它最早的主人是李维,一个又黑又瘦的小伙子,那时他还是单身,相过几次亲,但都因自身条件太差而被人拒绝了。他打过架,被人打破了头,住进了医院,报刊亭因此歇了几天业,几天后又开张了。我至今记得他头包白布坐在凌乱的报刊后边吃面条的样子,有点滑稽,有点搞笑。 李维在卖报刊之前是送报刊的,那时的他没有住所,晚上只能在邮局长长的台阶上过夜。自从他变成卖报刊的之后,就有了这间小铁屋子,白天与书刊为伴,晚上枕着纸张入梦,昼夜的生活都在这里,虽然空间狭小,但不必在沐浴凉风和月光。 在小小的报刊亭里,李维住了两年,两年后,他去外面的城市打工了,报刊亭迎来了新的主人。新主人是刚刚有了小孩的新霞姨,她“入主”报刊亭之前是在集市上卖袜子的…… 又过了几年,新霞姨开起了鞋店,李维又回到了报刊亭。没想到李维又回来了!——多年后重逢让我感到了一瞬间的惊讶和喜悦,但很快就恢复冷静和平常。这些年看似平静如水,其实它在悄悄地把人改变。重新出现在我眼前的李维黑瘦的面孔如当年,而个子矮了许多,我知道,是我长高了。我不知道的是他,他在外打工的这几年是否如他当年出发时所期想的那样挣了足够的钱,但我看到他这次回来已不再是孤单一人,他有了妻儿,妻子枯黄憔悴,孩子尚很年幼。我不知道的是他,他比以前幸福了么,还是比以前更加疲劳,只是他偶尔微笑时,不再像当年那样无所顾忌…… 这晚,我和阿帅散步路过报刊亭。我看到报刊亭里亮着灯却无人,细瞅下去,有一条长长的电线从里面爬出,匍匐到门外几米开外的马路边,攀爬上一根细竹竿,点亮了一颗昏黄的灯泡,灯泡照亮了下面的水果摊。 坐在摊前卖水果的是夫妻两人。然而,他们并不如我预料的那样是李维和他的妻子,而是另一对夫妻——男的个子很小,女的则黝黑肥胖——这一对身影也使我感到有些熟悉,但直到望清他们的面孔,我才从心底暗暗惊讶——竟然真的是他们…… 他们夫妻已变成这间报刊亭的新主人,同时也是这水果摊的主人。他们也曾是一年前那家“大拇指”口才班的主人。他们不止是他们,还有两个孩子,所以不论他们做了哪里的主人,他们一直都是一个四口之家的主人。 我怔了一会儿,连忙对身旁的阿帅说:“你看,那俩人是谁?” 阿帅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水果摊前的灯影里,凉飕飕的秋风里,有一对夫妻正在瑟瑟发抖着、聊着天。 “是谁?”阿帅有点蒙。 “你再看看。” “卖水果的啊,怎么了?” “就是那俩卖水果的,你有没有觉得面熟?”我解释道,“他们不是去年‘大拇指’口才班的那俩老板么?” “咦?”阿帅仔细瞅了瞅,然后发出惊奇的感叹,“是他们……真的是他们啊!” 蓝光树 ?皂黑色寂静的世界,渺远而又真切,像是没有星辰的宇宙。从无限的远方飘荡来一曲悠扬而嘶哑的歌…… 歌?不,是鸟!是凤火鸟动听的嘶鸣…… 凤火鸟!金色的凤火鸟啊,在视野中的远方振翮高飞,向着更远的远方……据传说,更远的远方是一片幽静且夜雾弥漫的湖,湖水中央有一块蓝色的岛,名曰蓝光岛。蓝光岛上生长着一棵神奇的树:蓝色的枝,蓝色的干,蓝色的花和叶,绕着蓝色的晕。——那就是,希望的,能带给世界新的生机的……而金光中的凤火鸟,则是惟一能寻找到的生灵,黑暗里惟一的火把! 醒来了,又是同一个梦境。乡梨抱膝端坐于床头,凝望着窗外深暗的夜。秃枯的树影散散而立,高直地耸向天际,上方的树枝干瘪如女巫的手,指缝间露出月弯星闪的夜空。夜空啊,这大概已是村子惟一的美丽。曾经的纽带村是一座林茂花绚、和谐的净地,不知怎搞的鬼气候,自从两年前下了一场酸雨之后就再也无雨露降临村庄,不论旱季或雨季都是烈日炎炎。就这样,树也枯了,河也干了,鸟儿也少了……无奈的村民不得不靠凿井来维持日益简陋的生活。唉,已经两年了,凿井取水变得越来越困难,如今即使凿地三尺,也凿不出多少水来…… 前些日子,乡梨的阿爹求水心切,在暑天卖力凿井而中了暑,一病不起。阿娘踏遍了山头的枯野也未能找到几根适用的草药。想到这,一向乖顺、坚强的乡梨还是禁不住涌出了眼泪,她不敢哭出声,她怕隔壁的阿娘听了心酸。 夜,浮在窗外,依旧静谧无声地睡着。乡梨多么希望刚才的梦境是真的啊,她多么希望世上真有一棵起死回生的,令颓废的村庄恢复以往的斑斓和多彩……正幻想着,接下来的一幕令乡梨惊呆了——窗外的树头上,正蹲坐着一只金色的大鸟!就像深蓝的夜里,微燃着一朵金色的火焰!大鸟瞅见了乡梨,瞅见了她纯洁、明亮的眼神,飞过来扇动着金色翅膀在她的面前划了一个唯美的弧线,似乎是在传达着什么。然后,便飞走了,向着天际…… 跟梦里的情景相似!那……那是凤火鸟! 清早白炽的晨光镶嵌了阿兰山顶的乡梨,显得格外神采。乡梨要去追寻凤火鸟,追寻村子生命的源泉——水。含泪的阿娘,病重的阿爹,还有好多村子里的相亲都来了,都来为一个勇敢、执着的女孩送行。她将是村里首个翻越大山的人…… 立足山顶,乡梨恋恋不舍地回眸了村庄。一切,都是如此荒凉…… 美丽的热带林啊/我们曾经的天堂/百鸟啁啾/溪泉涓涓/花蝶围飞在村旁/阳光漏闪在叶隙/蝶是林间的仙/芒是林棚的星……阿兰山脚是我的家/这里曾经风清景丽/这里曾经欢歌徘徊/这里四面树茂/这里八方乡情……如今的一切啊/是如此凄凉/树儿捡不回枯叶/河儿淌不出眼泪/丁男丧失了力气/女人忘记了梳妆/老少不饱/我们奈何…… 追寻,哪怕只是没有结果的希望! 越过了阿兰山,是一片边际难寻的大草原。意料之中,幽幽碧绿已经被一地棕枯的草根所取替。野兽的骨骸支离破碎地分布着,几只幸存的苍蝇在其旁疲倦地飞着,这里很落寂,乡梨的走动声几乎是这片土地唯一的声响。 累了,在地上打个盹儿;饿了,啃几口干粮。就这样,乡梨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走出了草原,望到了一座灯火点点的村子。可是,凤火鸟在哪啊?由于天色已晚,乡梨暂且睡在了好心的阿婆家里。这一夜,她又体验到了家的温馨,在半梦半醒之间,她仿佛又见到了阿娘…… 黎明便要启程。清贫的阿婆无力给予乡梨多少物质上的帮助,但水还是有的。然后她含着深情的泪水送乡梨上路,眼望着一个他乡女孩流奔异地。 …… 这是一座现代化的繁华都市。乡梨第一次见到。也第一次见到,这里的人们不稀罕水……在这里,乡梨看到了都市中央大屏的电视,看到了电视里人们笑吟吟地呼唤节水,看到了电视外人们嘻嘻哈哈地挥霍水源。这一切都深深烙印在乡梨的心儿上,冰冷得如一块生铁! 行走了数月,身体也疲惫了,阿娘缝的衣服也已变得褴褛不堪。是的,她想家了,她想回家!可是,回去又有什么用呢?村子的荒凉,家境的贫寒……凤火鸟,你在哪啊? 夜幕降临,闹市迎来了相对的“安宁期”。乡梨,她进入了梦乡,在城市一个寒冷的角落…… 一方蓝色的湖水,弥漫着朦胧的雾霭。雾霭中生长着一棵粗犷而古老的大树,树周的蓝光若迷香般散溢。这就是!希望的!生命的!而要找到她,就得见到凤火鸟…… 一个沧桑而奇特的声音传来,进入梦中乡梨的耳朵。“我——就是啊!小姑娘,是你在找我么?” “啊……!您在哪儿?您在哪儿啊?”女孩有些喜出望外。 “我在属于我的世界,我已经在这个世界生长了一万年了。我在属于生命的世界,我在只有凤火鸟才能飞到的世界……” “凤火鸟……她在何处?” “她……已经死了……我的使者,传播生命力量的使者,她死了……” “……死……?” “是啊……为了挽救另一个世界上的一群生命……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 “为什么?为什么完成使命就得要去死?” “这就是生命!是凤火鸟的生命!她已经实现了生命至高的尊严与价值!也许你不会明白……” “可是……可是我们的村庄……受苦的人们……仍然需要帮助啊!” “唔……但只有凤火鸟才能衔起我的种子……把蓝色的神种埋在那片受难的土地,人们才会迎来甘露,迎来新的生机!” “那……” “我的孩子,你愿意做我的使者,成为下一只离去的鸟么?” “您是说……我可以化作凤火鸟,去拯救我的村庄?” “是的,而且……你这一去就永远也不能再回来……” 乡梨终于犹豫了,她只有十三岁。这些天来,她无时不想念着慈祥的阿娘,担心着病床上的阿爹,他多想再见父母一面啊!曾经,她有过一段幸福的往事;曾经,她渴望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在城市的深夜,在人们都酣然入梦的时候,谁都没有觉察,有一只金色的凤火鸟掠过穹幕,飞往遥远的纽带村…… ·································································································································································································································································(第一卷完) 幽一章 恐怖的舞会 ?那个女人是谁?我感觉好熟悉。 她就站在对面,她的身后挂着一扇古旧的大窗户,阳光从那里射进来,笼罩在她的背上,因而她的正脸被阴影覆盖。 “你是……?” 她没有回答,但我可以看见阴影中她露出甜美笑容。我也情不自禁地裂开嘴,傻笑出了声——是对面那个笑容,像黑夜中伸出来的手,轻轻挠着我的心扉,令我陶醉沉沦。 她逐渐走近我,我也走近她。如同某种真相浮出水面,她的容貌越来越清晰,我甚至可以看清她眼角下的那颗小痣……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 黑暗突然降临。 我听见了哭声、喊声、惊惧声和鬼笑声。恐慌的气氛蔓延开来。我仿佛突然掉进黑色迷乱的漩涡,思绪瞬间混乱。 醒了。又是那个噩梦,最近老是梦见那个女人。我坐在床上心有余悸。 梦里的女人究竟是谁,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再也记不起那看清一秒时的容貌,可是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她在现实中存在着,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或者,就是我身边的某一个熟人,再或者,我不认识她,但她正在某个地方等我…… 望向窗外,已经黄昏。看来我已经午睡了一整个下午。墙上的钟表指向五点一刻,幸好,我还没有睡过头——北方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这么早。 “姐,我出去了。”穿好衣服后,我准备出门。 姐姐已经站在客厅,挡在屋门前,紧锁着眉头,双手抱胸,我知道她生气了:“吉杯,你小子要去哪?” “嘿嘿,我忘了和你说了,今天晚上我们学校组织化装舞会。”我讨好地说。 “化装舞会?都上高三了,你还有心思参加这种幼稚的晚会?”姐姐摆出一副毫不退让的姿态,“怎样,学校要求必须参加?” “呃,不是,是自愿参加。”我不擅长撒谎,只得如实说。 “哦,那你今晚别去了。陪你姐姐我过跨年夜吧。” “又不是农历新年,元旦而已嘛,有啥好过的。”我苦笑。 “哼,你小子还嘴硬。”姐姐双手叉腰,“今晚不想在家吃了?你不早说一声,我都把年夜饭做好了——还专门为你做了你爱吃的红烧鲫鱼!” “这个……我本想和你说的,可是午睡过了头。”我抱歉地解释道,“难得放个假,就想多睡一会儿……” “得了吧,就你有理!” “嗳,对了,姐。”我突然想到,“这个点,杨子豪大哥应该也还没吃,不如你把他叫来陪你一起吧?” “哼,这几天不要跟我提起他!”姐姐更怒了。“行了行了,你快走吧!” 莫非子豪大哥又惹着姐姐了?虽然我有点好奇,但没有多问——既然她同意让我走了,那就尽快溜之大吉,免得她又后悔。 “哎,等等。”果然…… 我刚想开门,姐姐又用手扶住了门把手,然后对我说道:“每次过节都要向爸妈问候的,今天你可忘了……” 我下意识地望向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四年前拍摄的那张最后的“全家福”。相框里爸爸妈妈正投来慈祥温暖的目光,而那时候的我和姐姐依旧保持着开心的笑容,仿佛在炫耀他们的幸福。我的内心被刺痛,不由得埋怨姐姐在这时让我想起伤心事。 “明天才是元旦呢。”我对姐姐说。 姐姐仓促地抹了一下眼角,然后猛力推着我往门外赶:“好啦好啦,快滚吧,臭小子!” 我毫无准备,被姐姐推进楼道里,门“砰”地关死了。又听见门里面姐姐骂了一句“臭小子。” 心中伤感更浓。 夜幕已经降临,走在路上,我心里依然感到一些自责,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我不愿意陪姐姐过节。家里太冷清,我喜欢热闹。今年的化装舞会一定非比寻常吧,因为这次舞会的面具是学校为我们特别定制的,凡是到场的同学都可以免费获得。想到这里,心中很是窃喜和期待,于是加快了脚步。 似乎还是迟到了。我偷偷绕到教室后门,溜了进去。 气氛与预想的不太一样,有一丝诡异。阶梯教室里已经被重新装饰,屋顶上的灯被彩纸包裹着,灯光斑斓而昏暗。到场的同学真不少,诺大的教室里满满全是人。站在教室后面的我只能看到前面同学的后背,所有的后背都整齐地竖在那里,异常安静,连喘息声都很难听见。我拍了拍离我最近的一人的后背,刚想问他为什么这么静,他回过脸来,我看见了那张“脸”,吓得叫起来——叫声很轻,但由于教室太静,所以清晰无比,教室里几乎所有人都应声回过了脸——看见的是一片相同模样的面具,我倒吸一口凉气。那些面具无鼻无嘴,甚至连眼睛孔都看不太清,与皮肤同色,像一张人皮附着在脸上,但真正令我悸动的是它可以在脸上不断蠕动……难道这就是学校给我们定制的面具?这样的面具他们是怎么戴上脸的?也许在他们看来面具很普通吧,可在我眼中却像鬼,是的,的确像鬼——平日我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此刻那些面具的确让我恐惧——这恐惧来自心底深处。那样的“脸”似乎在我的记忆中出现过——或者是在我的梦里?阴影中的那个女人? 门外刮进来一阵冷风,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同学,你打扰我们的游戏了哦。”从人群里走出一个同学,校服半开的拉锁里露出一点红色毛衣,她的发型是属于比较中性的,若不是听声音,我甚至看不出她是女生。她脸上的面具也像人皮,不停蠕动着。她走到我跟前,遗憾地说:“你来晚了,已经没有剩余面具了呢。” “没关系的,我在旁边看着就好了。”我咽了一口唾沫,感到不知所措,今年的化妆舞会实在与往年不同,不仅仅是由于面具。 “那只好这样了。”她说,“我们在变脸哦。一会儿看到你就会吃惊的。” “变脸?怎么变?”我更加讶异。 “这个嘛。”通过面具的蠕动方向,我似乎可以看见她在后面笑了笑。“你一会儿见到就会知道了。” 随着一人把气氛打破,教室里渐渐人声嘈杂起来。 不时有同学过来和我搭讪,他们戴着蠕动的面具,我大都分不清是谁,只有我暴露着脸面,感到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后,我发现他们脸上的面具的确有了变化,左右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尖,成梭形……不对,不只是他们的面具在变,他们的脸似乎也在随着面具而拉长了,这是怎么回事? “嗨,吉杯。”正在我纳闷之时,又有同学叫我了。是我们班的孟哲,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孟哲,我听出是你来了。” “嗯,”孟哲点了点头,并不在乎,只是说:“我感觉我的脸好痛啊。” “脸痛?”我想了一会儿,说,“是不是面具的缘故?” “也许吧,”他说,“你看,我的脸有没有变?” “变了,有点变长了。”我还看到他的面具上出现了五官的轮廓,只是形状有点奇怪。 “嗯,也许是因为在变化吧,所以才疼痛。” “呃,这种面具戴久了不会有什么危害吧?”我担心地问。 “不会的。面具会有什么危害。”孟哲边说边走开了。“唉,真疼。” 渐渐地,我越来越感到他们脸上的面具像鱼——被拉长的脸越来越像鱼的形状,那起起伏伏的皮肤逐渐有了鱼鳞般的纹理。这究竟是什么面具? “听说是梅副校长弄来的。”一个同学说,他大概是别班的,我认不出是谁。 “哦,梅校长呢?今年他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参加舞会了?” “他忙,早就走了。”那个同学说话时脸上的面具蠕动地很快。 看着那些越来越像怪物的“脸”,我回忆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心中的恐惧随之而来…… “啊,好痛啊!” 又听见了孟哲的声音,这次是他的大叫声,听出来十分痛苦。当我反应过来时,看到教室里骚乱起来,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孟哲已经摔倒在地上。我奔上前去。 “他晕倒了?!”“快叫老师!”我听见面具后面,很多同学都慌乱地喊叫起来。 “大家不要慌。”她的衣领里露着红毛衣,是刚进教室时与我说话的那个女生。她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孟哲戴面具的脸,“很烫。”她说。接着用力揪住他下巴的位置,用力拽了一下,把孟哲的变得接近鱼形的面具撕了下来。 周围一阵惊恐的唏嘘声。 虽然面具摘下,但孟哲的脸也已经成了鱼的形状,左右又尖又长,脸上的皮肤粗糙无比像似鱼鳞,丑陋且怪异,全然没有了人类的样子。 “他死了。”那个女生手中仍然攥着从孟哲脸上撕下来的面具,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感情。 我由于震惊而语塞良久,呆呆地盯着女生手中的那张面具,与孟哲此刻的怪脸相比,那张面具倒更像是孟哲的真脸皮。 “喂,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大叫起来,用力撕扯自己脸上的面具。舞会现场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幽二章 记忆中那只鬼 ?教室里阴暗嘈杂,看着那么多同学因无法撕掉面具而陷入恐慌,大喊大嚷,冲来撞去,像是一群怪物,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久远的事情…… 大约十年前,我还是小孩子时,见过一只鬼。那只鬼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青面獠牙或者行踪诡异,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人,是一个大人们争相夸赞其漂亮、善良的女人。她姓梁,我管她叫梁阿姨,住在我家隔壁。 我发现梁阿姨是鬼,是在那天我偷窥她洗澡的时候。 那天晚上很晚了,我从外边玩耍回家,穿过胡同(那时候我们家住在胡同小院里)经过梁雯雯家时,突然想和她借几本漫画书,于是就推开她家的大门,走了进去——若在白天,我可能会在进屋门前喊“雯雯在家么?”,但那时已经是夜晚,静悄悄的院子使我不敢大声,害怕打扰了黑暗中未知的事物。穿过院子,走进她家客厅时,那里面没有开灯,很暗。但我看到里屋的门缝里透着昏黄的亮光,猜想那里面有人,就走了过去,记得我还轻声问了句“雯雯在么?”可没人回应。我把脸贴到里屋的门缝,眼睛往里瞅去,看到了一个成年女人,她正站在一个木盆前,用湿毛巾擦拭着一丝不挂的身体——我屏住呼吸,虽然只能看见背面,但我知道那是雯雯的妈妈梁阿姨——雯雯没有爸爸,在这座房子里,只住着她们母女二人。梁阿姨是一个大美人,不光大人们这么说,作为小孩儿的我也同样认为如此,想到她那张漂亮的脸,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她低下头,举起手在脸上撕扯了一番,由于用力过猛全身的肌肉都颤抖起来。她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嗷叫,接着手便猛地落了下来,手里攥着一张看起来像人皮的东西…… 虽然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咯噔了一下。当我又瞅她的头时,她的头宽了许多。冷汗从我后背淌了出来——没有心思再看她的屁股,我开始注意她的头了。她慢慢回过了头,我吓得差点哭出来,那张脸……那张脸根本不是梁阿姨的,甚至不是人类,而是鬼——除了鬼还有什么能这么恐怖,长在人的脖子上,却不是人的模样——现在想想,那张脸和今天舞会他们戴的面具一模一样! “你在干什么?”一个女声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出来。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短发的陌生女孩儿。她有些焦急地说:“大家的面具都摘不掉了!我们赶快去找老师!” “呃,嗯。”我点头,思绪仍有点混沌。接着她一把拉起我的手,挤过挣扎的人群,向教室门外跑去。她拉我手的片刻,我注意到了她校服中露出的红毛衣,原来是那个女生。 我们跑在路上,喘着粗气,两侧的冷风飕飕划过耳边。十年前的那件事情依然盘桓在我的脑海…… 我还站在门边唏嘘不已时,梁雯雯走进屋门:“妈,水端来了。” “啪。”水盆落在地上,发出巨响。我哆嗦了一下,回过头,看见雯雯恼羞地样子:“吉杯,你在这里看什么?” “啊?我……” “你、你是不是在偷看我妈洗澡?”她的眼角反射出几点冰冷的泪光。之前我从未见过她哭。 “不是的,我是来找你……” “哼,你还狡辩!” “吱呀”一声,里屋的门开了。 “妈,吉杯刚才在偷看你洗澡!”她的目光越过我的头顶,而手毫不留情地指着我。 我顺着雯雯的目光回过头,看见身后的里屋门前,一个高大的裹在浴巾里的女人,是雯雯的妈妈。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虽然在背光的阴影中我可以辨认出那是人类的脸,可是,可是刚才我看到的一切,难道是幻觉? “呵呵,是吉杯呀。”梁阿姨露出笑容,牙齿被窗外月光照射得更加皎白。 “阿姨,我……我是来向雯雯借漫画书的,没、没有偷看你……”我吞吞吐吐地解释,心中说不出是尴尬还是害怕。 “呵呵呵呵呵。”她只是笑着抚摸着我的脑袋,对她女儿说:“雯雯,给吉杯找几本漫画去。”虽然当时是夏天,但我感觉她的手很冷。 “不,我才不要借他漫画。”梁雯雯撅着嘴巴,仍在生气。 “这孩子。”梁阿姨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对我说:“没关系,吉杯。你想看什么漫画,我给你拿去。” “妈,不要!”雯雯一下子蹲在地上,抱住妈妈的腿,叫嚷道:“不要给他拿!他刚才偷看你!” 我的脸越来越烫,害怕的感觉渐渐少了,内疚和难过越来越多——我第一次见到雯雯那么鄙夷我、讨厌我,我感到我和她的友谊就这样完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借到漫画。夜里,我发起了高烧。后来大约有很长的时间(我也记不起有多少天了),一直感到头晕头痛,咳嗽不止。来我家的客人都说我是被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我爸妈也狐疑,问我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我坚持说没有,但他们还是请来了附近的神婆,帮我收魂。 不知是吃药的疗效还是收魂的作用——后来的一段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总之我的病渐渐好转了……又过了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情:梁阿姨死了,是在家中被火烧死的。发现她的尸体的,是我妈妈——她是在中午做饭时闻见了隔壁的大火。我妈冲进邻居家,看到梁阿姨已被烧焦的身体时,她的女儿梁雯雯就蹲在一旁,无声地抽泣。 我记得梁阿姨的葬礼是在她家里举行的,当时屋子里挤满了穿黑白衣服的人,我爸妈、姐姐和我也在其列。记忆中,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梁雯雯,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低着头,被一个高大、面容冷漠的男人牵着手,大人们说,那就是她的爸爸,梁阿姨的前夫。 后来,梁雯雯家的房子空了,听说她随她的爸爸搬去了很远的地方。起初一段时间里,我也偶尔听大人们说起那场大火的起因,有人说是梁阿姨不小心点燃了煤油,也有人说是她预谋已久的自焚……但很快,时间冲淡了一切,每天都有新的新闻发生,梁家母女的事情渐渐被人遗忘。虽然对我来说,那件事情给我的感受尤其异样,但那种感觉令人窒息甚至痛苦,我的大脑选择了遗忘……直到后来我家搬离了那个地方、搬进楼房,直到四年前我爸妈出了事情,直到现在,我都很少再回忆那些往事…… 从阶梯教室跑出来,穿过清冷、空旷的校园,跑进更加昏暗的教学楼里,所有教室都紧锁着,窗户上一片漆黑。直到跑到四楼,我们才看见一间有灯光的屋子,那是副校长的办公室。我和那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在门前停下脚步,对视了一眼,然后才走进去。梅校长不在,只有新来的校长助理周老师在里面,她长得很漂亮,甚至比我姐姐还年轻几岁。她正坐在办公桌前看书,看到我们进来,便把书放下,浅笑着问:“你们有事?” “老师,今晚我们举行化妆舞会,可是现场出现了一点意外。”红毛衣女生喘着气说。 “嗯,他们的面具摘不下来了。”我补充。“甚至有个同学已经因此死掉了!” “死了?”直到听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周老师的表情才由浅笑转为惊愕。但很快又恢复冷静,她站起身,指着我旁边那个女生道:“宋佳璇,你快去拨打急救电话!” 原来她叫宋佳璇。 然后老师又对我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带我去教室!” “我叫吉杯。”我点头。“好……” 当我与周老师返回教室时,教室里的灯光亮了许多,原来是那些没有包裹彩纸的灯也都被点亮了。同学们正在悠闲地或坐或站着聊天,还有几个陆续走出教室,而他们的脸全然是正常的模样。一派舞会散场的景象。 “你们……?”我看见了孟哲,“孟哲?!你刚才不是……” “晕倒了?还是死了?”孟哲露出狡黠地微笑。 “刚才他在演戏呢!”我们班的赵诗永从后面凑上来,大笑着说:“差点把我们全都骗了!” “可是……”我想说“可是我亲眼看到他的脸皮被撕掉、剩下一张怪物的脸。”但又把话吞了回去。与此刻的场面相对比,那样的话说出来都觉得可笑,又怎么会被人相信呢?可刚才发生的那一切又是怎么回事?仅仅是表演? 这时候,宋佳璇也回来了。她一进门,也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咦?” 我以为接下来她会说“面具竟然都摘掉了”或者“孟哲怎么复活了”。但是她说的是:“表演这么快就结束了?” 你们刚才是在表演?我有些心慌意乱。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老师,我尴尬地笑了笑:“老师,我也是刚知道事情的原因……” 周老师没有回答我,环视了一下周围,问那些同学:“你们的面具呢?放到哪里去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阵窃窃私语后,才有人说:“不知道呢,好像是消失了。” 周老师转头盯着我的眼睛,瞳孔暗了下去。她轻轻地捋了捋长发,靠近我的耳朵,用沙哑的声音说:“事情的原因,没有那么简单。” 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幽三章 之后的奇怪现象 ?当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大多数同学已经离开学校、回家了。教室里除了我,只剩下周老师、宋佳璇和孟哲了。 “老师,我没有生病!”孟哲先是坐在椅子上抱怨,听见救护车的声音,急得站起来跺脚。“我刚才真的是在演戏,没有晕倒,干嘛送我去医院嘛?” “要你去你就去。”周老师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反抗。 “老师,化妆舞会确实是有表演环节的……”由于刚才跑得太热,宋佳璇索性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只穿着里面的紧身红毛衣。虽然她的发型有些中性,但从身材上看是很标准的美女。 “你们有剧本么,你确定孟哲同学的晕倒是表演需要?”老师问。 “这个……我们没有剧本。”宋佳璇蹙起眉头。“其实表演都是即兴的,我也有点糊涂了。” “作为老师我必须对学生负责。是不是面具引起的病症,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为好。”周老师话音刚落,急救人员已经从车上下来,走进了教室。 “咱们走吧。”周老师笑着对孟哲说。 像是去受刑似的,孟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迈开脚步。 孟哲刚把脚踏出门,只见他踉跄了一下,狠狠地栽倒下去,然后顺着教室门前的楼梯滚下,一直滚到外面的马路上才缓缓停下。 他仰躺在地,两眼滚圆大睁着,嘴巴也张开,死寂,没有一丝声息。 月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和宋佳璇伫立着,大脑里仍旧雾蒙蒙的一片。 过了半晌,趁周老师过去和医生交谈的空当,我问宋佳璇:“宋佳璇,你们所做的到底哪些是表演,哪些是真的?大家的面具摘不掉、我们去找老师等等这些是你早安排好的,还是真实的呢?”在室内明亮的灯光下,我第一次认真地看清她的脸——有点自来卷的短发下面,是一张十分精致的瓜子脸。 宋佳璇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脸颊微红地略微笑了一下,向右侧偏起头:“别这么盯着我看。” 我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紧张地垂下眼皮:“呃,对不起……” “对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哦。”我又抬起头(我有说话时看别人眼睛的习惯),“我是问……大家面具都摘不掉,是预先安排好的么?还是真的摘不掉了?” “所有环节都没有安排。”她也以正面面向我了,可是看起来还是有些害羞——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本是有些男孩子气的,而现在她的这种暧昧态度让我有点慌乱。这时,我注意到她的右眼角下方有一颗小黑痣。她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但我的面具可以摘下来。看到其他人撕扯面具的痛苦的样子时,我真的以为他们是被面具控制了呢。” “那……”我想了一下,问,“我记得是你把孟哲的面具摘掉的,当时你也真的认为他死了么?” 宋佳璇双唇紧闭,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 在走廊那头,周老师和一位医生好像是争论起来了,对话声越来越大。 “医生,请你们再想想办法!”周老师请求道。 “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我们无能为力。”医生不愿再多说,戴上口罩,向手术室走去。 “什么?孟哲他……?”医生经过我身边时,我想追问,可欲言又止。 那个医生回过头,只有眼睛露在口罩外面,眼光透着冷漠:“他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异——这种现象很奇怪。”说罢他走进手术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们这是什么医院?见死不救?”宋佳璇生气地朝门里大喊。 “老师……”我转头看见周老师陷入沉思,“孟哲到底怎么了……医生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几个护士推着担架车从里走出,担架上蒙着白布。他们在我们面前停下。 “孟哲……”我心中难过,用发抖的手缓缓掀开那面白布。 白布下,摆放着一个像鱼一样怪异的宽脑袋,下面连接着孟哲的身体。——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脸面了,但还是忍不住惊恐,甚至有一种作呕的感觉。那副脸腐烂掉一般,开始发黑,散着霉味,突兀的眼球里流着脓水,嘴微开,露出两排如细小尖刀的牙齿,而那粗糙如鱼鳞的面部皮肤依然在蠕动着——我感觉这种皮肤的动是他在呼吸,也许他没死,他还活着……我有些迷迷糊糊,不知为何冒出这种想法,想伸手去摸他的脸。 “当心!”周老师抓住我的手腕。 “老师……” “他死了,”周老师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却看着我沉默了,半晌才说:“你不要碰他。” “嗯,可是他死得太奇怪了。”我困惑。“是面具的原因么?” “是我不好!”旁边的宋佳璇狠狠地低下头,眼眶湿润了。“如果不是我向梅校长建议,他也不会买这种面具发给同学,孟哲也不会因此而离开我们了……我很抱歉,心里很难受……” 我愣了一下,竟然是宋佳璇建议买的这种面具,很想问她这种面具的来源,但看见她伤心的样子,就暂时把疑问忍住了,我安慰她:“你不必自责,你之前又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更何况,是不是面具的原因还有待考证呢。” 宋佳璇看向我,她眼睛湿红,一副伤心可怜的样子,没有再说话。 “现在不要讨论那些事了——要论责任,是我的责任最大。”周老师用白布重新盖住孟哲的脸,语气沉着,“孟哲是住宿生,他家里人要从外地赶过来还需要一些时间,现在,先由我来照顾他的尸体。你们两个,可以回家了。” “不要在这里停留,”医生走上前,对推车的护士说:“先把尸体推到停尸房里去。” “周老师,我陪你在这里等孟哲家人吧。”我跟在周老师后面,随担架车走去。周老师没有说什么。宋佳璇也和我们一起走着。 孟哲被推进停尸房里后,医护人员都离开了,只剩下我、宋佳璇和周老师了。这里是医院的地下一层,虽然月光仍可以从斜侧的屋顶上照射进来,但由于灯光较少,加之正逢寒冬,这里的环境还是让人觉出了阴冷。——我们三人就这样坐在墙边的椅子上,宋佳璇坐在对面,而我和周老师背后是放满死尸的屋子。 沉默之余,周老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像人皮的东西,我瞅了一下,看清楚了——是舞会的面具。“老师,你也有这个?”我问。 “哼哼。”周老师咧嘴露出一口皓齿,发出冰冷的笑。“是啊,梅校长弄来面具后,我见了觉得挺特别,就和他要了一张。不过我还没有戴呢……” 说着,老师双手捏面具欲往自己脸上糊去。 “老师!”宋佳璇制止道。 “哈哈哈。”周老师放下面具,看向她“怎么,你也认为是面具的问题?” “嗯……”宋佳璇轻咬嘴唇,然后说:“我说过,是我不好……不该建议校长发这种面具。” “吉杯,宋佳璇,你们……”周老师仰起头,淡蓝色的光勾勒出了她那精致的面部轮廓,朦胧中像是一个精灵,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你们听说过幽面人么?” “幽面人?”我错愕。宋佳璇也疑惑地扭起脸。 “那是一个古老、神秘的民族,我听师父说过,他们在几千年就已经从地球上消失了,所以现在几乎没有人听说过他们……”周老师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被听清。 “你的师父?是你学生时代的老师么?”宋佳璇小声问。 周老师没有回答她,继续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幽面人并没有消失,相反,他们无处不在……”她举起手中的面具,“也许,这就是他们存在的证据。” “吓。”宋佳璇在黑影中睁圆双眼,盯着她,“老师,这只是面具而已。” 我也感到难以置信,可是在昏暗的地下深处,我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界限,只觉背脊阵阵发凉。 “算了,我也只是猜测。”周老师笑了一下,那笑中暗含着一丝轻蔑。“我们换个话题吧。”她将右脚踩在椅子上,双手抱住膝盖,动作及其随意。 “周老师……”我看着她说。 “嗯?” “我突然觉得……你很陌生。” “哈哈哈。”她仰头笑了两声,低下头,青发垂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的名字啊。” “我?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老师不认识我也很正常。”我说,“可是老师你……现在却像另外一个人。” “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现在又不在学校,”她从头发里露出脸,有些顽皮地说,“所以也就不注重师表了。你不介意吧?” 其实不仅指这一点,她身上还有某些特别的东西,让我觉得神秘。我并没有再问下去。 “周老师是蛮亲切的。”宋佳璇端坐着,看向我说,“我也是前几天帮梅校长搬运面具时,才认识老师的,她给我的印象很好,像个姐姐。” “哈哈。”我笑了。少顷,我想起了什么,问:“对了,宋佳璇,你是几班的?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高三五班的。就在你们六班隔壁。”她道,“我是这学期转校过来的。” “哦,这样啊……” “你真的没有见过我?”她突然前倾身子,朝我暧昧地一笑,“我可是从小就认识你,吉杯。” “呃?”我愣了。在暗淡摇晃的顶光下,她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虽然头发比小时候短了不少,性格有点男孩子气了,但她的嘴巴和鼻子还是那么小巧,眼睛依然又大又圆,纯洁明亮…… “你是……梁雯雯?” 幽四章 元旦 ?“呵,原来你们以前是邻居呀。”周老师站起身,打量着我们说。 “嗯,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我突然觉得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对梁雯雯说:“雯雯你变化还挺大的,若不是你说,我还真认不出来。” “嘻嘻,你倒没什么变化,感觉还像以前一样。”她说。 我只是讪讪地吐了一下舌头。 “对了,你还是叫我宋佳璇吧。”她用那双大眼睛瞅着我,“自从妈妈去世以后,我就跟着爸爸姓了,而且也改了名字。” “好,宋佳璇。”当她提起她的妈妈时,我心里的感觉还是很复杂。 “已经十点了。”周老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后仰头望向窗外的月亮,像在等待着什么。 “老师,”我走到周老师身边,“孟哲的父母什么时候来?” “快了吧。”周老师又拿起那张舞会的面具,沉吟着。 我想起老师刚才说的话,又想到了孟哲的怪异死相,甚至想起了梁雯雯的妈妈,这一切是不是存在着什么重要的联系呢?“周老师,你说的幽面人,是怎么回事……” “幽面人的事情你们不必当真,那些只是我所听到的传说。”老师将右手轻扶在我的肩上,左手拿着那张面具。“不过制作这种面具的材料确实不普通。医生说,孟哲的怪症大概是对某种特殊物质的过敏反应——所以说,有的人的体质可能不适合与这种面具接触。” “唉,早知这样我就不推荐这种面具了。”宋佳璇叹息着。 “吱呀”一声,停尸房的门突然打开了。我们都吓了一跳,呼吸几乎凝固,缓缓朝那边望去。 有一个黑影。然后它清晰起来…… “老师,吉杯……”孟哲从门里走出来,他看起来很虚弱,但脸已恢复正常,“我们……这是在哪里呀?” 我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姐姐很不高兴。 当我向她叙述完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时,她也满脸讶异。“什么,你说那种面具可以使人的脸也跟着改变,甚至会导致假性死亡?” “嗯,是我亲眼看到的。”坐在沙发上,我点头说道。想了一下,我告诉姐姐,“姐,你还记得梁雯雯么,以前住在咱们家隔壁的那个小姑娘?” “记得啊,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和她一块看漫画,后来她妈妈被火烧死了,她也就搬走了。” “嗯,是她。今天我又见到她了。” “咦?” “她是这学期刚转到我们学校来的,现在她改名叫宋佳璇了。不像小时候那么臭美了,她现在打扮得像个男孩子。”我说,“今天舞会的面具就是她弄来的。” “啊,是这样啊。”姐姐把电视调到最小声,向我脸前凑近了一些:“你有没有问她是从哪里买的面具?” “呃,没有。我忘了……”我心想,姐姐的职业病又犯了,她一定会像审问犯人一样追问到底的。 “那可不是普通面具,对人体是有害的。这种生产销售是违法的。”作为一名警察,虽然是休班在家,但姐姐此刻满身散发着职业气息,在我的想象中她的睡衣已经变成了警服。“那种面具的样子、质感你再给我清楚描述一下,还有,他们戴上面具后的反应,也说一说……” 最后,姐姐说:“上学时,你要问问梁雯雯,那种面具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二天是元旦,学校放假。姐姐也休班。所以我们都在家。 中午的时候,门铃响了。姐姐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是杨子豪,她的脸色立马沉下来,双手抱胸朝屋里走去。 “子豪大哥,你来了。”我招呼道。 “嘻嘻,吉杯,你在家呢。”他放下手中的礼盒,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瞥了一眼里屋,姐姐已经关上了门。我小声问:“子豪哥,你怎么惹着我姐了?” 杨子豪有些不好意思了,脸微红,摆了摆手:“小事情,都是小事情。”然后他坐起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对了,我买了一点菜。今天来和你们一起过元旦呢。” 他一边说一边拆开礼盒,从里面拿出几条火腿和一些青菜。“快去喊你姐,叫她出来炒菜。” “这事儿,应该你去叫她吧?”我朝他挤了一下眼。 “呃……好吧。”杨子豪踌躇片刻,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敲我姐的门了。“阿桂,那天的事,我不是已经和你解释过了么,你还不原谅我?” 看着他弓着背,低声求饶的样子,我忍不住偷笑起来。 “你说清楚,那个和你走在一起的女人到底是谁?”屋里传出姐姐的声音。 “是我表妹呀。我和你解释好多遍了,你还不相信。”杨子豪无奈地扶着门。 “哼,你还在说谎。”姐姐愤愤地说,“张浩告诉我了,那是你大学时的师妹。” “靠,又是张浩那小子糟践我。”子豪哥小声骂了句,然后轻声慢语地对门里道,“张浩那小子嘴贱你又不是不知道。唉……我表妹只比我小三岁,恰巧和我上的同一个大学,自然也是我的师妹啦。” “是么?”姐姐的声音柔和了许多,但是依然含着不信任的意味,“你竟然有那么一个表妹,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我老舅家住在外省,多少年不来一趟。我表妹最近刚大学毕业,想来咱们春树市找工作,所以就暂时住在我妈妈那儿了。”子豪哥耐心地解释着,尽可能把所有情况都向吉桂说明白。“唉,你要是不信的话,改天让你见见我表妹。对了,你们两个同龄呢,也许会成为好朋友。” 屋里没有声音了,子豪哥继续敲门:“阿桂,阿桂,我要解释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原谅我吧。” 过了一会儿,屋门开了。姐姐一脸高傲地站在门里:“既然你没有错,我干嘛要原谅你?” “嘿嘿。”子豪哥憨憨地笑了。 “你和吉杯帮我洗菜。我要做饭了。”说着姐姐朝厨房走去。 “对不起啊,子豪哥。”我悄悄对他说。“我姐姐刚才为难你了。” “没关系的,你姐姐的脾气我了解。”他温柔地拍了拍我肩膀。 吃午饭的时候,我们本来是谈论子豪哥的表妹的事情,后来又把话题引向了面具…… “现在大学生工作越来越不好找了,”杨子豪呷了一口“二锅头”,感慨起来,“前两年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勉强还在咱们市警局里找到一份工作,现在混得也不错。可现在我表妹,和我上的同一所学校,已经毕业快半年了,还没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看到我姐姐不说话,仍在低头扒着饭,就讨好地补充道:“还是吉桂幸运啊,高中毕业就找到了工作——和我这个大学生同在一个单位,而且工龄比我还长呢。” 姐姐听罢生气地放下碗筷:“杨子豪,你是笑我没文化吧?” “不不,不是啊……”子豪哥脸涨得通红,有些口吃起来,“吉杯,你看看,我又说错话了……” “姐,子豪哥是夸你精明能干呢。”我帮子豪哥说道。 “是啊是啊。”杨子豪连忙点头,“还是吉杯了解我。” “行了行了。”姐姐又拿起筷子,加了一片白菜叶放进碗里,“我没上过大学,没有多少文化,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供我弟弟上完大学。” “姐姐。”我劝她别说了。 “你表妹还是很有前途的,毕竟毕业的学校也不错。”吉桂对杨子豪说,“找工作不要着急,慢慢来嘛,总会有合适的。” “恩恩,是啊。”子豪哥赞许地点点头,“改天我把我妹叫出来,你和她好好聊聊。” “其实我姐姐上学时成绩还是很好的,”我说,“高考的分数很高。如果不是那年夏天我爸妈出事……”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姐表情平淡地说。 “所以这一点我很佩服吉桂。”子豪哥郑重地说,“这么聪明,又这么坚强。凭借自己的能力,供弟弟上学,支撑起这个家。” “把我说得怪不好意思了。”我姐有点脸红了,白了子豪哥一眼。 “对了。”姐姐坐正身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昨天晚上,吉杯去学校参加舞会,遇到了一点事情……” “哦?”杨子豪认真地看着吉桂。 “吉杯,你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再说一下。”姐姐命令我。 “好吧。”我咽下米饭,然后把昨天晚上面具难摘、孟哲假死等事情又复述了一遍。 在听我叙述的时候,子豪大哥一直紧锁眉头,听得很仔细,但脸上并没有展现出惊讶。当我把所有话说完后,他沉吟了片刻,说:“其实,昨天晚上,我们警局里接到了一起怪脸人袭击案件。听你刚才一说,我怀疑那些案件也是面具在做崇。” “怪脸人袭击?”我疑问道,“罪犯抓到了么?” “还没有,只是据多名受害者称,他们走在路上时遇到了长有鱼形脑袋的怪人,那怪人突然像野兽一般咬了他们,然后逃跑了。至于作案动机,我们尚不明确。” “是面具导致那人想咬人的么?”我感到更加困惑,“虽然听描述,怪人很像是带着那种面具,但我还不知道面具会使人性情改变。” “这起面具事件让我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姐姐字字清晰地说道,“从吉杯告诉我时我就在想,面具会不会与那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和子豪哥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面具会和哪件事情有联系?”我问。 “关于四年前咱们爸妈遇难的事情。” “什么?” 幽五章 那年夏天,古墓 ?四年前,夏天。吉桂步伐轻盈地走回家,她心里充满喜悦——她刚刚获知,她的高考成绩取得了650分的高分,另外,按照计划,她的爸妈今天也将结束古墓的考察工作,回家了。 想到这里,她更加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加快了脚步。来到楼下的时候,她看到考古队的越野车正停在自己家门口,她迟疑了一下,难道端木叔叔他们也来我家做客了?那也好。正好请他帮忙建议一下报志愿的事情。她飞奔着冲进楼道,“飞”进了家门。“叔叔阿姨,爸爸妈妈,吉杯,我回来啦!” 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闷。 她不由得收起笑容,环视了一圈客厅——弟弟吉杯坐在椅子上,用手托着腮,眼眶有些湿润。端木叔叔和队长王伯伯脸色阴沉,正坐在沙发上抽烟,只有黄阿姨抬起脸,说了一句:“吉桂,你回来了啊。” 她没有看到最想见的爸爸妈妈。 “嗯……”吉桂慢慢走进屋子里,心情已经沉了下去。“我爸和我妈呢?” 黄阿姨张开嘴,欲言又止。 吉杯哭着说道:“姐,咱爸咱妈,可能回不来了!” 考古队去往的那座古墓位于春树市郊区的野生森林里。墓上长满了粗大的树木以及杂草,若不是事先知情,根本看不出下面是墓穴。 他们全国各地的古墓都去了不少,却不知自家门前竟然有一座千年巨墓——他们考古所是在三天前接到的一封匿名信,信上如是说: 尊敬的考古所姊妹们: 实不相瞒,我是一名古董商人,也曾经与江湖朋友盗过几座小墓。 但有一座墓是我早就想去而迟迟未成行的。那座墓就在春树市郊区的原始森林里,是我的祖先千年前的葬身之地,据我死去的爷爷说,那里埋藏着我们家族的重要秘密以及千年宝藏。 我曾经一度想去一看究竟,却又不敢妄自行动,因为我的技术和经验有限,生怕不小心破坏了那些重要遗物,更何况我的朋友们大都是见利忘义之人,为了防止他们趁机偷敛财物,我也从来没有向他们说过那座墓的事情。直到前几天,我被查出已身患绝症,将不久于人世,可心中仍惦念着那座祖先的墓——我是家中独子,且无妻无子,不想那座墓的秘密随我的离世而永久湮没。所以想到了你们,你们是经验丰富的考古专家,又是国家公务人员,所以我相信你们,你们一定能完成对那座墓的考察。届时,我也愿意将墓中所有物品捐献给国家。 此信的背面画有那座墓的地图。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莫要问我的名姓及住所。你们进入墓中之时,我自会得知。 无名氏 5月13日 刚收到这封信的时候,考古所里的人们也怀疑过可能是某些人的恶作剧,然而当天下午,又有人寄来了一件快递。看包裹盒上的字迹应该是与那封信出于同一人之手。队长王中天拿起这个比手掌大一点的包裹盒子,用水果刀割开来,里面的东西仍被一块红布紧裹着。办公室里的人都感到好奇,凑上前来。王队长打开红布后,显露出了一块黑色的接近方形的器物。它有麻将牌一般大小,外部已经有些腐蚀,像是某种金属,可这是什么金属呢?一时难以辨认,或者可以说,这是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材质。器物的表面凹凸不平,像是刻上的图案,但难以琢磨其含义。 就在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红布中又掉出一页纸片。吉大国捡起来,看到那纸上面写了四个字:“墓穴钥匙”。 吉大国是考古队的首席文物专家,他对这块“钥匙”做了一下鉴定,却也很难确定其年代,他发现,其材质应该是自然产物,但却是书上从未记载过的。 他们又把那封上午寄来的信拿出来,翻到背面,对那张地图仔细研究了一番。虽然地图绘制得有些粗糙,但某些地点标注及其描述十分详尽。而且以地图比例来看,那所谓的墓葬的地下面积极其大,不但覆盖了大半个森林,甚至延伸到地图之外的春树市市区。不过,春树市的那部分究竟延伸到哪里,在信纸上已经看不到了。 考古所的工作人员们终于意识到,此信的意义可能非同小可。于是,在进行了一定的工作安排和准备后,王队长带领着考古所的四名骨干成员,向地图上标注的墓穴入口出发了。参加这次行动的,包括了吉杯的父母吉大国和刘春媛夫妇。 “队长,这棵榕树可真粗壮啊,看样子的确有上千岁了。”森林中,考古队员端木嗣拍了拍那棵缠绕着藤蔓的大榕树,说道,“按照地图的标注,这棵树下就是墓穴的入口了啊。” “嗯……”队长王中天捋着泛白的胡须自语着,“我从事考古工作近四十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蹊跷的古墓。若是信上所说属实,这肯定是一次重要的发现。” “你们过来看。”由于树太粗,他们看不到树背面,只听见吉大国的声音从树的另一头传来。 队长、端木嗣和黄瑜绕到树后,吉大国和妻子刘春媛正蹲在树旁观察着什么。 拨开杂草,见那树干的底部竟有一个半米见方的大洞——旁边刻着几个字:“为便于你们找到,我已将此树底部凿开,露出入口。” “难道有人在监视我们?”端木嗣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到处是树木和杂草,鸟虫的叫声隐藏在密林间。 “不,就在我们到来之前,我想已经有人进入墓中了。”王队长指了指树洞下面的地面。地上的杂草已经被拔干净,有一块石板横在上面,且明显有被撬动的痕迹。 “启开吧。”队长发出命令。 吉大国双手搬住石板两侧,用力一挪,地上露出一个大洞。潮湿的气味从地底冒出。 “这么容易就打开,看样子真的有人进去过。”吉大国说。 “那会是谁呢?”刘春园蹙起眉毛,心中泛起一股不详的预感。“难道是给我们寄信的人?可他不是在信中说已患重病不能来,所以才请我们来的么?” “是啊。”端木嗣也表示疑虑,声音有点抖。“除了他,还有别人也知道这里?这是不是陷阱?” “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王队长已经将一条腿伸进洞里,“你们这么年轻,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有谁想陷害几个普通的考古队员?我倒要看看他的动机。”说罢他全身钻入了洞里。 洞中传出队长豪爽的笑:“下面真宽敞啊,还有楼梯呢!” 吉大国没有犹豫,第二个下入洞里。接着是两位女士——刘春媛和黄瑜。黄瑜半截身子已经进入洞中,又回头对端木嗣说道:“哎,你害怕的话就先守在上面,给我们‘放风’吧。” “你看看你真会开玩笑。探墓是我的工作,我怎么能独自留在上面呢?”端木嗣有些尴尬,侧着身子也下入了洞里。 他们顺着楼梯往下了走了十几米才走到平地。洞中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照到的地方才能看出岩石。岩石上刻着很多的壁画,画中尽是一些奇怪的人——他们的身体可以看出是人类,可是脸却很宽,呈梭形,皮肤像鱼鳞。更奇怪的是,画中怪人的手中攥着东西,那东西细看像是人脸……这些画作实在诡异,纵使经验丰富的王队长,也看不出这些画是画于哪个朝代。虽然信上说这座墓是千年古墓,可它究竟有几千年,不得而知。他们往前走,像走在一个漫长的棺材里,上下左右是平直的岩壁,后边离入口越来越远,而前边深不见头。耳边阴风阵阵。 起初的时候,路越走越宽,直到他们拐过一个转角,两边岩壁又变得窄了一些,后来转角越来越多,路面也越来越坑洼不平,经常被什么东西搁着脚。手电筒的光落在前面的墙壁上。突然,有一个奇怪的人影映在了墙上! “有人!”王队长小声道。 只见那人影迅速向里面跑走了,消失在黑暗里。当王队长他们追上前去,把手电朝转角里面照过去的时候,那尽头只有一片阴暗。 考古队的一行五人,心中都感到了不同程度的忐忑。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累得腿都酸了,最终在一个丁字路口停下。两条深邃的路分别伸向左右两边。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右边的路通向的地方叫“阴阳之门”,左边的路通向的地方叫“幽面之门”。这两种门背后分别是什么,地图上没有确切说明。 “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吧?”王队长建议。 “我们还是一起吧。”端木嗣说道,“下面的通讯设备也不好使,万一遇到危机情况,很难照应。” “这么说也有道理……”王队长说。 “我看,我们还是先去‘幽面之门’吧。”吉大国展开地图道,“从地图上看,‘幽面之门’距离更近一些。” “好吧。”王队长点头。 甬道虽然很深,路越往里也越难走,但好在没有遇到什么暗器机关,总体还算走得顺利。不过王队长说,虽然大家感觉已经走了很远,但其实还在墓的边缘,因为地图上所画的,很可能只是墓的一角,而这座古墓的真实面积以及所蕴藏的秘密可能超出想象。 吉大国的猜测更加大胆,他说:“这里究竟是不是墓,还很难确定。因为从构造来看,这个地方与一般的古墓区别是挺大的。” 其他人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点头表示赞同。 当他们走到地图标注的“幽面之门”的位置时,发现这里是一个十平米左右的圆形洞穴。洞内的墙壁上挂着一盏老式的灯,散发着昏黄的灯光。他们走过去,看见那盏灯中放着一根燃了一半的蜡烛。 “看样子的确有人刚来过。”端木嗣喃喃道。说着他把那盏灯从墙上摘了下来。 谁料,灯刚刚被摘下,整个洞穴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震动着顶部的石块纷纷落下。 “快趴下!”慌张中有人大喊道。大伙连忙抱起头压低了身子。 当震动渐渐平息之后,大家才得以睁开眼睛——刚才挂着灯盏的那面墙壁居然是一扇门——透过逐渐散去的尘土,他们看见,那扇门正静静地敞开着…… 幽六章 午后偶遇 ?“那扇门就是‘幽面之门’么?”听姐姐讲到石门裂开时,子豪哥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知道。”姐姐淡淡地说。“端木叔叔说他们也不清楚哪一扇才是真正的‘幽面之门’。也许,那些门共同构成了‘幽面之门’吧。” “难道还有另一扇门?”杨子豪继续问道。 “是还有三扇门。”我接过姐姐的叙述,开口道,“端木叔叔讲的‘进门’这一部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爸妈就是在这里遇难的……当时,他们看见那面墙竟然是一扇门,于是就走了进去。进去之后是一处四方形的石洞,洞的前、左和右三面墙上,分别挂着三盏灯,仔细一看,可以看出那三面墙也分别是三扇石门,而洞的地面中央,有一块略高于地面的方形岩石,岩石上有一个小方口。据地图上的说明,那方口正是一把锁。我爸将那枚黑色的方形钥匙插了进去。” “方形钥匙?” “对,就是他们收到那封信之后又收到的那个包裹,包裹中有一个被称为钥匙的‘小方块’。” “哦,是那个。”杨子豪拍了拍脑袋。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当钥匙被插入锁中时,我爸所站的地面突然裂开了大洞,我妈也正站在他旁边,他们两人就这样掉进了洞中。还没等其他人回过神来,那洞口就已经合上了……”重提旧事,我还是很难过。我说:“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 “如果所说属实,那座古墓的设计的确很蹊跷。”子豪哥唏嘘不已。 “这些话是端木叔叔跟我们说的。”姐姐轻轻垂下眼皮,很快又睁开,“这些话乍一听很符合逻辑,但其实有很多的疑点。” “咦?” 姐姐双手搭在餐桌上,说:“比如说,那幅地图只是信纸背面的一副草图而已,怎会连那枚钥匙插得位置都标注得那么详细——更何况,他们是由于摘下那盏灯而无意间进入方洞穴里的,原先并不知道那锁在里面……还有,他们在墓中见过的那个人影,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除此之外,我觉得那个地面上突然出现的洞也着实怪异,怎会有那样的洞?” 虽然我也觉得那次墓地考察的行动有些特别,却还真没怀疑过它的真实性。姐姐也是第一次和我说起她认为的疑点,可是,我仍然不觉得那些疑点有什么可疑。 子豪大哥未置可否,对我姐说:“既然你有这样的怀疑,为什么没有追问端木嗣或者其他人?” “这些疑问是我后来想到的。”姐姐说,“自从那次考古回来后,端木叔叔和黄瑜阿姨就不再从事考古工作了,王伯伯也已经退休了。我很久没有联系过他们了。” 停顿了一下,姐姐继续说:“我经常回忆起端木叔叔说的那些细节,我想,爸妈的遇难很有可能和他们在地下遇见的那个人影有关——而那个人影也许就是写那封信的人。他写那封信的目的,并不一定像他信上所说的那么简单……可是他为什么选中了春树市考古所,并最终选择了我们爸妈,一定是有原因的。当然,这也只是我的推测。” 我心中泛起了嘀咕,问姐姐:“姐,你不是说面具事件与那次考古有关联么?到底哪里有联系,我还是想不出来……” “是地下墙壁上的壁画,”子豪哥看向我,“刚才你姐叙述时,着重强调了那些壁画,画上的怪人与如今的面具很像。” 我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暗自佩服——坐在我面前的两位不愧是职业警察——分析严密,连那么小的细节都不放过。 “我们就从近日的怪脸人事件入手,也许可以查出更深的案子来。”子豪哥如是说。 吃完午饭后,我回自己卧室去了——今天有子豪哥在,我就不必再收拾碗筷了,因为他在我姐面前是很勤劳的。再说也不是我偷懒,我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子豪哥一个表现的机会嘛。 我在屋里上了一会儿网,看到关于怪脸人袭人的报道已经出现在各大新闻网的首页上了,不过点开之后,发现只有几行零星的文字,和子豪哥告诉的大同小异,并没有提到面具,只是说事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文字下方附了一张事发地点的照片,仔细一看,拍的是春树市第二医院附近的街道。 ——是昨天晚上我们与孟哲告别的地方。 自从昨晚中了面具的毒后,孟哲就一度陷入假性死亡状态(这是医生后来的解释),若不是他竟然在停尸房里“复活”,把我们所有人吓了一跳,我还真以为永远见不到他了。我们昨晚在医院外与他分别时,他的状态已经恢复正常。可是…… 昨晚袭人事件中的“怪脸人”会是他么? 脑袋有点晕晕沉沉的,我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关上电脑,走出卧室。 餐桌已经收拾干净了,子豪哥和我姐都不在,也不在客厅。周围很安静。 走向姐姐的卧室,我喊了一声“姐”,刚推了一下她的卧室门,却听到屋里传来类似床板受压力发出的“吱呀”声,以及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声——我脑海中“唰”得闪过不该看到的画面,心里顿时一阵慌乱,不等门打开,连忙用手遮面转回身。“对不起,打扰了……” “吉杯。”我听见姐姐在身后叫我。 “啊?”我稍微侧了一下脑袋,但没有回头。 “你干什么,回过头来。”姐姐命令道,听声音有点生气了。 我不知所措,机械般转过身子去,眼睛不敢睁开,脸有些发麻。 “睁开眼睛!”姐姐再次命令道。 我有点吓傻了,才渐渐睁开眼。 我看到我姐和子豪哥正分别作在一个仰卧起坐板上,脸上挂着汗珠。 “刚才,我和你姐在比赛做仰卧起坐呢。”子豪哥有些尴尬地看着我。 不知是由于运动还是生气或者难为情,总之姐姐的脸双颊绯红,咕哝了一句:“臭小子脑袋里在想什么……” “我、我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想出去走走。”我吞吐道。我此刻真想出去透透气,好尽快逃离这种尴尬气氛。 “这还需要请示,去吧!”姐姐白了我一眼。 冬天午后的大街,晴朗怡人,走在其间,我的心情舒畅了许多。 顺着宽阔繁华的西宁大街一路走去,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市中心的千里江大桥上,在桥的一侧,有一群人站在那里围观着什么。 我走上前,挤过人群,往里处一看,不由得心头一颤——有一个人横躺在血泊里,他的身体完好,但脸上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模样,随着他微弱的呼吸,深红的血从脸部突突地往外冒,而后沿着地面流进了桥下茫茫的江水里…… 救护车还没有赶过来,在旁边给他止血疗伤的是一个身穿风衣、长发披肩的女人,她也许是受害者的亲属。她正在用一块手绢擦抚受害者的脸部——可是他脸部的伤太大太重,一块手绢能起什么作用呢? 似乎真的有作用。被手绢的擦过的地方,血渐渐止了…… 细细一看,那个手绢连同女人的手竟然散发着淡淡的蓝光——不知是手绢的作用还是女人本身就会发光——我怀疑那个女人,还因为她擦扶的动作实在奇特和娴熟,就像一个巫师在做手的舞蹈。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是同时赶到的,我随着人群散开,给医生和警察让路。我听到旁边有目击者正在给警察讲述情况——又是怪脸人的袭击!那怪脸人行动敏捷迅猛,突然扑上来朝路人脸上啃噬了几大口,而后弹跳般跑走了。没有人敢拦截。 我感到惊悸不已。 转头看向惨不忍睹的受害者,他已经被医生抬上担架,往救护车所停的位置去了。咦?那个刚才给她疗伤的女人呢?我环顾四望,终于,在摇晃着散去的人影中,我看到了那个长发披肩的背影,正在朝着离阳光较远的地方处走去——她要走?这么说,她并不是受害者的家属了……她是谁? 一种强烈的好奇驱使我向她追去。 在快走下桥的时候我渐渐跟上了她。她似乎听到了后面的脚步,轻轻地回过头来。微风吹起她的发丝,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周老师?”我愣了一秒。 “是吉杯呀。”她露出浅浅的莞尔。 “嗯……”我向前与她走到一起。“老师,刚才给那个人疗伤的竟然是你啊。” 周老师没有立刻回答。我们顺着人潮走在越来越拥挤的大街上。太阳似乎越来越亮。 “老师,你……会巫术?”我又问。 “噗嗤。”笑使她前倾了一下身子,然后她扭头看向我,“怎么,你也相信有巫术?” “呃,其实也不能说是相信。但刚才看你给人疗伤时,我的确觉得有点不寻常。” “不寻常?呵呵。如果我说这真的是巫术,你会信么?” “信……”我犹豫了一下才点头,“从小的经历以及最近发生的越来越多的怪事,让我觉得,世界可能不是我们所见到的的样子。” “从小的经历?”她看向我,眼里透出一丝狐疑,“你小时候经历过什么?” “我……我爸妈是考古人员,他们就是在一次古墓考察中因为一些奇怪的事情而遇难的……”我轻声地说道。 “这样啊……不好意思啊。”老师看向前方。很快她又瞅向我,“你父母在考察古墓时遇到了奇怪的事?” “嗯,我听爸妈的同时说的,地面裂开了一道口子,他们掉了进去……” 周老师拧起眉毛:“还有这样的事情?那是什么墓?”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迟疑,心想,要不要把今天中午时姐姐的那些与面具有关的猜测也告诉她。 “那样奇怪的墓葬,即便是幽面人,也造不出来吧……”她仰头,朝着天空呼了一口气。 幽面人?这才想起,昨晚的时候,她提起过——她说面具可能是幽面人存在的证据。 “幽面人是什么?”我脱口而出。我的思绪有点乱了——这么多的怪事,难道真的都与面具有关? “幽面人……”周老师举起手掌,缓缓地说,“就像我会的巫术一样,很神秘。” “老师,幽面人,你的巫术,还有面具,真的有联系么?”我疑惑道,“我真的感到很糊涂。” “我的巫术?我可没有承认它是巫术。不过你也可以这样叫。”周老师笑起来灿烂的样子,甚至比高中生还要年轻。“是跟我师父学的,与面具没有什么直接联系。至于幽面人和面具的联系,目前只是我的猜测。” 猜测?我不由得想起姐姐的“推测”——都是模棱两可的词语。 “如果那种面具真的与幽面人有关,你愿意帮我么?”周老师停下脚步,很郑重地看着我。我们已经走到了繁华的十字路口。 “我……?” “考虑一下吧。”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开,向马路对面走去。 恰巧一辆大型的公交车快速驶来。 “老师,小心!”我惊慌大喊。 那车已经朝着她冲去——瞬间她的身影淹没在汽车的飞驰与鸣笛中。 我吓傻了。 车很快开过去,然而我担心的惨剧并未发生。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马路上,已然不见了周老师的影踪。 幽七章 教室惊魂 ?元旦短假期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但那些怪异近况以及复杂往事久久停留在我的脑海,终究未散。 早晨我去上学时,仍感觉有些昏沉——估计又是一夜乱七八糟的梦所致。 我似乎,又梦见了那个女人,她站在一扇窗户前,脸隐藏在阴影里…… “吉杯,早啊。”一个人突然喊我。我抬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教学楼。喊我名字的是我班同学李帅,他正在走廊里拖地。 “李帅,”我走过他身边时问,“今天怎么就你一人值日?” 李帅的神色变得很紧张,他立起肥胖的身子,双手扶住拖把杆环顾了一下有点冷清的走廊,然后小声说道:“我怎么感觉,今天咱班的同学有些奇怪……” “奇怪?”我诧异道,“哪些地方奇怪?” 他盯了我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不说了,也许是我多疑了。” 我感到莫名其妙。挪步走开。听见胖子又从后头说道:“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走进教室时,屋里很安静。大家都在低着头看书,很专注的样子。可是……我也觉得有些不正常……是哪里不正常呢? 是的,就是安静得太不正常……现在是晨读时间,往常这时候,教室里应该是一片读书声才对,而今天却安静得有点诡异,而且,他们头低的角度与方向几乎是一致的——我不禁联想起了跨年夜的化妆舞会,那晚我刚进会场门时的景象。 我坐到自己的坐位上,放好书包后,小声问同桌俞珊:“今天怎么这么静?” 俞珊也正像睡着了似的低着头,听见我问,反应了两秒才看向我:“静么?我觉得很正常啊。”她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一样,表情似乎也挺自然,是我多虑了? 我瞅了瞅其他同学,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刚才乍看时那样整齐地低着头,有几人还在小声地交头接耳,如果说这是自习课而非早读,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奇怪。看来我是被李帅唬到了,那个死胖子。 当我目光正要回落的时候,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我看到了孟哲。他正坐在坐位上安静地读书——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我想起了那晚他戴面具中毒的样子,以及近几天怪脸人的新闻,不知他有没有痊愈,怪脸人是不是他。 过了一会儿,拖完地的李帅回到教室,将拖把放回墙角处,擦着满头大汗,蹒跚着走来。坐到我前边——他自己的坐位上。 我忍不住拍了拍他后背,待他回过头来,我问:“喂,你觉得大家哪里不正常?” “难道你没看出来?”他压低声音,“一个个都快变成木头了。瞧瞧我们组那几个,我叫他们值日,他们竟然没一个动弹的。” “额,不会是你的组长权威又下滑了吧……” “那也太欺负人啦,我大小也是个组长呀。”他摊开肥厚的双手,无辜地说。 “你是族长?”俞珊应声看向李帅,两眼聚焦般盯着他。 李帅蒙了一下,然后夸张地缩起脖子:“俞、俞珊,你干啥?我又不是你组长……” 俞珊低下头,嘴巴没怎么动,声音像是从她的喉咙里发出,只有气流的嘶嘶声:“我知道……我们族长……还没有复活呢……” 我和李帅面面相觑。 不似平常,上完两节课了,教室里的气氛一直沉闷——课间时分,连平时最爱打闹的几个人也都在低着头看书(也有的只是单纯地低着头,没有书)。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也有少数同学还算正常,比如我和李帅,另外还有几个。 课间我和还算正常的少数同学聊天,我发现了他们的共同点——元旦前夜他们没有来参加舞会。 “那天的舞会我没有参加,”李帅问我,“学校发的面具啥样子?我现在还没见过,有些好奇呢。” “你竟然不知道。”我有些诧异,“那些面具很特殊,就因为面具,差点闹出事来呢。” “闹出啥事了?”李帅更惊讶,“我没有一点耳闻。他们都变成木头了,没人和我说。” 就在我跟李帅叙述那晚的情况时,其他几个没参加舞会的同学也都凑上前来,也表示第一次听说,满脸吃惊。我讲着讲着,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因为我看到那些坐在桌前的同学仍然静静地低着脑袋,而眼珠却似乎在向我这边移动,像是冷冷地警告。 “吉杯。”一个人突然从背后用拳头捅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更是哆嗦——是孟哲。 孟哲表现得很自然:“你还在这里聊天,外边有人找你呢。” 我走出教室,看到走廊里比平时冷清得多。有个女生站在教室门口,听见我出来,她抬起头。 “梁……”迟疑片刻,我还是差点说错口,“宋佳璇。” “吉杯,”她忧心忡忡地蹙着眉,“你们班也是么?我发现我班那天参加舞会的同学,今天都好奇怪……” “是啊。”我轻轻点头道,“难道他们也中了面具的毒,还没有醒过来?” “我觉得……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摘掉面具……”她忧郁地说。 “什么?”我心头一惊。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从周老师办公室回到舞会现场时的情景么?”她说,“他们都声称面具消失了,却又说不出是怎么消失的——当时我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但现在想想,就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你是说……他们的面具还戴在脸上,只是我们看不出来?”我想起那晚周老师也说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之类的话,不禁心觉沉重。 “我也不想乱猜……”宋佳璇低下头,“可是……” 我们聊着聊着,竟没听到上课铃声响过,直到化学老师夹着课本来上课了,在身后敲打我的后脑勺:“都上课了,你们还在门口聊什么?”我才发现已经上课了。我和宋佳璇用眼神道别后,各自回到教室。 教室里沉闷压抑的气氛更重了,几乎所有人都低着头,无声无息。化学老师一向神神叨叨的,但今天走上讲台,却没有觉得教室里有什么异常,而是满意地点点头:“今天纪律不错。” 老师翻开课本,抬起头:“在讲这节课之前,我先和大家聊点闲事儿吧。今天要讲的这件事儿可是很不可思议啊……” 虽然王老师几乎每节课的开场白都是“聊点闲事儿”,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我对他要讲的“闲事儿”有些期待。他继续说:“前几天,咱们的梅校长送我一件东西,让我猜是什么材料做的。我拿过来一瞅啊,还真没瞅出是啥来,又一摸一闻,就剩下放嘴里尝了,硬是没弄清什么材料——我做化学老师这么多年了,什么材料没见过,可是这一种材料又软又粘,真的很不普通,真难以想象,用它来做面具,戴到脸上会是啥感觉……” 面具?难道是化装舞会那天带的那种面具? 化学老师没有讲完,依然滔滔不绝:“所以我把那面具留着了,也没有戴,睡觉前就放到枕头边上了,可是早晨醒来,发现那面具竟然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没找到,问你们师母,她也说没看见,你们说是不是很诡异?” 他讲话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笑话,那种诡异的感觉全无,但仔细一听,觉得老师讲的事儿还是有些异样的。 “我们常常说科学是真理,而科学的精神是什么?是怀疑精神。世界上的确有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他做完最后的总结陈词,才道:“好了,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了……咦?孟哲同学,你不舒服么?” 我顺着老师的目光向孟哲的位置看去。我只能看到孟哲的侧脸,他低着头,额上浸出透明的汗珠,脸通红,姿势看起来坐立不安。老师走过去,用教鞭碰了碰他的桌角,重复问道:“孟哲,怎么,你不舒服?” “王老师……我……”孟哲似乎很艰难地才抬起头。“我……” “你怎么了?”老师抚了抚宽大的眼镜。 “我想吃你的脸!!!”伴随一声突如其来的咆哮,瞬间孟哲变成怪物的样子,张大嘴猛地向老师扑去。 老师下意识地躲闪开,虽然摔倒,但好在没有受重伤,只是脸颊被对方的牙齿擦出一条血痕。老师捂着脸,满脸诧异和惊慌。教室的其他角落里也发出了惊悸的唏嘘声。但大多数人仍然纹丝不动,一如起初地低着头,放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孟哲一个箭步跳跃到讲台上,弓着身,用那如脓包一般的大眼环视了一圈下面的人,然后张开布满尖牙的大口,发出沙哑却刺耳的呜鸣声。虽然身体仍是人形,可是感觉上,他从头到尾都像一头真实而罕见的怪兽。 我很想喊他“孟哲”,却一时语噎,不敢开口。迟疑时,只见他又向着讲台下面冲来。却只有少数同学躲闪。 他竟然越过那些低着头纹丝不动的同学,直向着我和李帅扑来。 幽八章 异光 ?见“怪物”凶猛扑来,李帅连忙往课桌底下躲去,我也踉跄着往侧面闪路。孟哲扑了一个空,落到我的课桌上,用四肢支撑身体,像一条站立的恶犬。 看见他的头又朝我同桌的方向转去,而俞珊似乎浑然不觉,依旧低着头看书。我心想:这下糟了,俞珊会有危险!于是想上前阻拦,刚迈出一步,却见俞珊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眼含蔑视地看了一眼孟哲,孟哲疯狂的杀气忽然像气球一样泄了气,头垂下,狼狈地跳下桌子,向门外逃走了。 “他娘……”王老师蹲坐在地上,疲软地依着课桌腿,发出无力的抱怨声:“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撞邪了么?” 那些低头不动的同学终于抬起头,有些木讷的脸上略带着像俞珊一样蔑视的表情,没有人说话。 “喂,咱班发生这么大事,你们怎么还这么无动于衷?”胖子李帅从桌下爬出后,看到他们的神情,不满地喊道。“真是一群木头。” 那些人将脸齐刷刷地转向李帅,虽然表情仍旧呆滞,却散发着让人窒息的敌意。 “行,你们看不惯我是吧,行,行……”李帅嘴上硬,但声调越来越小了,藏在后面的手不由地抖着。栽跟头似的,瘫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 我和其他几个没带过面具的同学也不敢再多说话,愣愣地望着前方。教室像一片寂静的墓场,空气浓重、滞缓,就连我的喘息声也变得异常粗粝和清晰。 虽然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多天,但孟哲的下落始终不明。 这些天,我像往常那样上学放学。班里的气氛依旧阴沉沉的,不只是我们班,似乎整个学校都如此——凡是那天参加过舞会的同学,仿佛都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没有参加舞会的同学,也越来越多人像戴上了面具,随之阴沉起来。 由于面具与怪脸人有关系的可能性很高,警察也先后查封了几家卖面具的商店,但迟迟追查不到面具的生产商。 一天放学时我见到了宋佳璇,她独自背着书包,刚走出校门——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放学时遇见她,我追上前去。 “嗨,佳璇。” “哈,是吉杯。”她转头看见我,有些惊讶和欣喜地笑道,“你竟然叫我‘佳璇’,嘿嘿。” “呃,我顺口叫的,我觉得这样叫还挺好听。” “我听着也很亲切。”她友好地笑着。“我爸也是这么叫我的。” “对了,佳璇。”我突然想起,就问道:“咱们那天舞会用的面具,你和校长他们是从哪里买的?” 听见我这么一问,她变得有些情绪低落,低头说道:“我知道你还想着那件事……都是我不好……” “不是的,我没有责怪你意思。面具又不是你造的。”我连忙说明,“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买面具的店是哪家,或许可以给警察提供一些线索啊……” “警察?”她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警察和你有什么关系?”疑问使她的声调有些提高,引得旁边走过的同学都向我们张望。 “呃……我姐,还有我姐的男朋友都是警察哦。”我小声说,“当然我也不是为这个了,我只是想,早点把面具的案子破了,也许对咱们学校的同学都有好处啊。” “这么说,你认定最近咱们学校同学的‘不正常’都是和舞会面具有关了?” “我只是说‘也许’啊。唉……你不是也这样怀疑过么?”我心想,也许佳璇太过于自责了吧,现在对面具的事,变得有些钻牛角尖。 “我是有过这样的猜测,但那只是猜测。”她冷淡地甩了一下头,有些卷卷的短发随之微微颤抖。“可没想到警察都跟着猜测起来了。前些天警察来学校问过我了,也问过梅校长,他们已经把那个卖面具的小店查封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喃喃着。怪不得佳璇不想谈论面具的事了——她一定被警察的查问弄得很苦恼。 “你说警察执法有没有道理可言?”她满脸怒气。“只是怀疑和猜测而已,就把人家的商店查封了。那些店主不过是普通的玩具商,不让人做生意,哪来的收入养家啊。” “也是啊……”我附和着。仔细一想觉得她的观点挺对。只是突然觉得她想的事情好多。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十字路口,我要继续往前走,而她准备往左拐。 “看来我们要分路了。”她看向我,脸上恢复了淡淡的微笑。“那就暂时拜拜了,周末有空的话,你来我家玩吧。” “嗯,好的。”我点头,然后挥手说了声“拜拜”。 独自走在路上时,我想起刚刚分别时佳璇的邀请:去她家玩——刚才没有在意,现在突然有些好奇了——这么多年不见,她家搬到哪里了呢?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姐姐没有在家。可是今晚她并不值班啊,这个时候了,应该是正在做饭才对。但厨房里也没人。 把书包放下,没有心思写作业,我仰躺在床上,很希望就这样睡去,但睡不着,只有复杂的思绪像乌云覆盖着脑海,颅腔有些隐隐的疼痛。 “铃——!”外屋的电话响起,清脆的铃声暂时把我从各种痛中抽离。 我趔趄着走过去,拿起电话:“喂?” “吉杯。”是姐姐的声音。“你放学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当然,你在哪?” “我在咱们小区门口的家悦餐馆,”姐姐平和地说,“你快过来吧,今天你子豪哥哥请客。” 我来到家悦餐馆,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姐姐和子豪哥所在的餐桌,桌上除了他俩,还有一个穿着十分靓丽时髦的女孩。我走过去,扬子豪介绍说:“吉杯,你来了。这是我表妹,她叫耿甜甜。甜甜,这就是刚和你说的吉杯。” 像她的名字一样,耿甜甜笑起来很甜,她站起身,前倾身子主动和我握手:“你好,嘿嘿。” “你好。”我有些拘谨地笑笑。 “你俩别这么客气呀。”子豪哥忍不住拍了拍桌子。 “哥,你哪只眼看到我们客气了,我们这是相见如故。”甜甜努嘴朝扬子豪说,然后转头朝我笑道:“是吧,吉杯?” “嗯,是啊。”我也乐了。 我就这样认识了耿甜甜,她看起来年龄很小,其实和我姐姐同岁。这次子豪哥请我们吃饭,除了为了让我、我姐和她认识一下外,也是为了庆祝她在春树市找到了新工作。 耿甜甜的工作是一家投资公司的经理助理。她对公司的薪金待遇还算满意,只是,当我说起最近我们学校的阴沉气氛时,她说:“你们学校的气氛与我们公司好像啊,大家都不说话,很压抑……莫非我的同事也都戴过那种面具?” “得了吧你。”扬子豪说,“找到好工作了,又抱怨工作气氛压抑——你以为上班跟上大学似的那么轻松啊?” “哼。”甜甜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 看着这位大学毕业生姐姐的状态,我联想到了自己的高中生活,感觉大学确实是个好地方,比我们的高中快乐得多。 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还是事实如此。接下来的几天,我感觉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变得阴沉、不正常了,不仅仅是我们学校里的同学,甚至还有小区的邻居,路上的路人,小卖部里的店主…… 但,刨去这些异样感觉,生活中的一切仍在井井有条地如常进行着。 自从那天受惊后,化学老师请了好几天假,直到这周一才又来上课。他比以前更神神叨叨了,讲课时都小心翼翼地。虽然讲台下死气沉沉,没有人配合举手回答问题,但他并不在意,只是匆匆讲完课本上的内容后便布置了一些练习题,让大家在课堂上做,自己则看似悠哉地坐在讲桌旁看起了报纸。 过了一会儿,王老师像习惯的那样,倒背着双手走下讲台,在课桌的夹道里来回走动。看到学生们都在做题,很认真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地得意神情,底气恢复了许多地说:“大家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 当老师走到我这边来时,我的前桌李帅郑重地举起手了。 “你有什么问题?”老师问。 “老师……”李帅悄悄地探着脑袋说,“我想问个课外的话题,可以么?” “你说吧。”王老师严肃地点了一下头。 “您上次说的那张面具……找到了没?”尽管李帅的声音小心翼翼,但还是引来了那些同学的注视,所有目光都寒气逼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师轻微哆嗦了一下,环视了一下周围人,然后厉声训斥:“这样的问题,不要在课上问。” “嗯……”李帅低下头,耳朵红红的。 老师走开后,李帅转头问他的同桌王建:“喂,你们刚才看我干吗?” 也许李帅太想得知真相了,最近他变得焦虑急躁。 “喂,你说话啊。”课上李帅不敢大声,他见王建不回答,凑近他耳朵轻喊。“这几天你们到底怎么了,说话,说话啊!” “咣当!”王建突然转身,猛推了李帅一把,李帅重重地摔倒在地,椅子也歪倒了,发出沉重和刺耳混杂的响声。 其他那些低着头的同学也应声站了起来,充满敌意地望着倒地的李帅。教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我有些蒙,瞟了一眼身旁的俞珊,她也在僵直地站着,表情冷漠,像是另外一个人。 “哎?你们在干什么?”刚走到黑板处的王老师回头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然后拿起教鞭喊道:“都坐下,现在是上课!” 没有人听从。 “你们……你们怎么了?快坐下!”老师又喊了一声,声音有点颤。 那些站起来的同学,还是那样站着,隐约地,我看见他们的瞳孔里闪着紫蓝色的光。 另外几个少数坐在椅子上的同学也不知所措。而李帅仍然坐在地上,不敢起身。 “你先坐起来吧。李帅。”我伸手去扶他,可他并不理会我,依旧胆怯地盯着前方。 我顺着他目光,再次望向站着的人,那些人眸中的紫蓝光变成了更加明显的深红色。深红如微小而高温的火焰,在他们眼中燃烧了良久才慢慢熄灭。 终于,他们缓慢地、僵直地坐下了。